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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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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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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6:15 |只看該作者
百年藥方

  阿八不但姓名像狗,還很黏人。

  自昨日遇見後,他便鍥而不捨跟著我,即便保持著男女授受不親的距離,但如此緊迫盯人,也讓我有些困擾。

  我若暗示他離開,他便一副哭喪面孔,「小生初來乍到,很是害怕。」

  「那你為何選擇當鬼差?」

  他癟著嘴,「這是被奸詐小人給騙的。」

  我腦中閃過鬼頭大哥的身影,於是對他一片同情,都是受害者。「他又是怎麼騙你的?」

  「他說……他說我能在當鬼差時遇到想遇到的人,而且我隨時可以抽身走人。」他做出痛苦地撫心狀,「等到我想反悔時,卻發現已深入泥潭,不可自拔了。」

  真的很雷同,改天去問問鬼頭大哥,最近是不是又欺騙無知死魂了。

  「那,你現在有什麼打算?」

  「可謂既來之則安之,拿人俸祿,替人幹事,當好鬼差一職。」

  呃,「鬼差是沒有俸祿的。」我小聲提醒。

  他雙眼撐大,一個字一個字地吐露,「沒,有,俸,祿!」

  若能哭的話,他大概已經眼淚汪汪了。

  我連忙補救,「別這樣,別這樣,你不是還能修煉法術嘛,再說了,銀兩對我們半點用處都沒有。」我說著拿出我的荷包,掏出一兩銀子。

  「你看,這不就是銀子嘛。」說著,將一兩銀子放在桌上,又從口袋中掏出一兩,「這樣取之不盡,不是比俸祿更好?」

  他接過我的荷包,仔細研究了一番,從自個身上也掏出個藍色的,「原來這荷包中有銀子。」

  「發配給你的鬼使沒有和你說明嗎?」

  他瞥了我一眼,悶悶地回答,「沒有。」

  難不成他不但遇到了最惡劣的鬼頭大哥,還遇到了一個同小蔣一般惡劣的鬼使?

  這孩子命太苦了。

  「你的扇子呢?」

  他取出他的扇子,還扭捏著不肯打開,於是我一把抓過打開,一面是山水,一面是空白,他急忙道,「今日我沒有定魂的差事,因而是空白的。」

  「別急。」我解釋,「就算不是空白的,我也看不見的,每個鬼差定魂的任務只能自己看見,自己解決。」

  他露出抹笑意,「原來是這樣。」

  「每日零時,空白這面就會顯示任務。」我看了看自己的扇面,「等會我要去定魂了,若是你有空,就跟去看看?」

  他眼中添上好奇,一個勁點頭。

  定魂地點在洛陽,死的是當地的富豪,他家中娶有一妻兩妾,妻妾在這個年代不算是多,但越是如此,爭鬥越是激烈,尤其在三人差不多時候懷孕的情況下。

  「七七,你確定今日死的人是他?」阿八轉頭問我。這富豪身體健壯,健步如飛,還真的不像一時三刻就會死的人。

  「扇面上寫的,自然不會有錯,況且死因是『毒死』。」毒藥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哦,原來扇面上還寫有死因。」

  轉頭發現他的若有所思,「你到底有沒有定過魂?」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他甚是無辜,「一來沒人好好帶我,都說我自然會懂的,再來這兩天我的扇面一片空白,沒親自定過魂。」

  「就算沒人帶,也要在上培訓課的時候好好聽聽。」

  「近日鬼差奇缺,所以我沒上過什麼課。」

  最近地府真有那麼亂嗎?我搖頭。

  他突然拉我,顯然是看到了什麼動靜,「這下有意思了。」

  我順著他指的看過去,兩個廂房,居然都有一雙主僕在酒杯中下藥。我們倒也不是有心窺探,這是……這些女子實在沒經驗,好歹要懂得關窗。

  「你說這老爺,喝的是二房的毒酒,還是三房的毒酒?」阿八問我。

  「你怎知道她們之中沒大房的?」

  他搖頭,「大房還不至於被逼到這步。」

  兩對主僕各自端著酒來到花園,互愛互敬一番後便是為對方斟酒。

  「古代的兇殺案還真是簡單。」居然如此光天化日。

  「看到旁邊的水井嗎?」他說,「午時女眷都在午睡,下人是不准進入這裡的,毒死後往水井一扔,就乾淨利落了。」

  那井水想想也臭得慌,「你怎麼那麼瞭解?」

  他賊笑賊笑的,「以前我爹就是妻妾成群,娘親從來不喝水井中的水。」

  關鍵時刻,老爺出現了,兩方都亂了陣腳,端著酒壺想撤,卻遇上老爺是個好酒之人,不由分說把兩杯都喝了……

  我倆都囧了,原來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死的。

  我撲哧笑出來,「原來兩個都有份。」這太有才了。

  「你不是定魂嗎?」他推推我,「快去示範給我看,晚了,她們就要把老爺丟到井裡了,難不成你還追到井裡去。」

  我覺得他這話古怪,但還是閃過去點了點後回來。

  那兩小妾驚愕無措一番後,定下神的四人商量片刻,居然還真的將那老爺給推入井中了。

  「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回頭想一想,自然知道其中緣故,只是當時那一刻,還未看得如此透徹。「阿八,你腦子轉得那麼快?你不會是在扮豬吃老虎吧?」

  他失笑,「不是啦,小生……小生生前無處謀生,曾寫過些小說傳記之類的,其中情節類似。」

  我發現他有個習慣,一旦扮可憐便「小生」、「小生」的自稱,圖的就是讓我雞皮疙瘩都在假想中豎起。

  「再說了,你那麼溫柔,能算得上老虎嗎?」

  這換言之,不就是我還不算老虎那等級的?他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說暗語、搞腦子的活我向來不行,「定完了,咱們走吧。」

  「等等。」阿八率先跳入花園中,走近石桌,桌上留有一滴酒水,他以手指浸之含入口中,「只是一般的打胎藥。」

  「你還懂藥理?」

  「不是謀生嘛,當然每樣都學些皮毛。」他淒苦地掃我一眼,「你定是在幸福的環境裡長大的。」

  比之古人,大概算安定吧。「打胎藥怎麼會弄死人。」

  「不清楚另一個用的是什麼藥,要在那麼短時間內致死,這藥性必是下得很猛而又相沖。」

  我想到另一個對醫術很有鑽研的男子,不知他知道否。

  「七七,說起藥理,你曉得這空間的名醫嗎?」他表情神神秘秘的,「我在這裡閒逛時,時常見著他的名字貼在各家各戶的門上當門神。」

  門神?從沒見過把名醫當門神的。

  「哪個名醫?」李時珍嗎?

  「他姓蘇名毓,到處都貼著他的處方,而且百年以前的了,又破又爛。」

  啪……我的扇子落在地上。「你說誰?」

  「蘇毓。」阿八似笑非笑地問道,「你剛沒聽清?」

  不,我聽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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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6:31 |只看該作者
滿城印章

  原以為我只是和蘇毓身處一個空間中,沒想到時空是並行的,他既然在明朝存在過,在清朝,必然也有他存在過的痕跡,何況這痕跡居然無處不在。

  阿八帶我走上街頭,將家家戶戶門上的藥方指給我看,藥方有些像是蘇毓的字跡,有些則明顯不是,新的舊的也參差不齊,印章倒是都差不多,看不出真假。

  「這貼在門口幹什麼?」

  「問問不就知曉了。」阿八拉我走向路邊坐著的老太太。那老人耳背得很,但阿八的嗓門吠得也不輕,居然真聽明白了。

  「你們……是問蘇醫仙?」她瞇縫著眼睛斷斷續續道,「他是兩百多年前的大夫,醫術奇高,不止妙手回春還能起死回生。傳說他是神仙轉世,所以上一輩的老人就將藥方貼在門上,保佑家宅平安,老少康泰。」

  「再來他一生義診無數,兩百年前的窮苦人家手裡都珍藏著他的藥方,遇到有富貴官宦來收購真跡,就賣予他們。我家祖上這宅子,就是靠賣藥方換得的錢買的。太老爺感念他的恩德,特地再仿了張藥方貼在門上。這街上其它人家,莫不是想求他保佑,就是想謝他的恩情,破了壞了,過年的時候再換新的,也就延續至今了。」

  我的手撫上那木門上破敗了的舊紙,想起他那時的螻蟻之說,而今覺得感慨,滴水之恩,當作湧泉相報。即便如此愚昧無知處於社會最底層的一群人,也懂得感恩戴德。

  阿八的話在我耳邊響起,有些刺耳。「這老太將他誇得天上有地上無,莫非聖人下凡,普渡眾生。」他的手伸過來,將那紙條扯起一個角,手一撕,紙條從中間被拉了條縫隙,那印章也破損了。

  老人老眼昏花,沒察覺他的動作。

  「你幹什麼?」我回頭怒瞪他。

  「想看看這若是被撕壞了,還真有惡果不成?」他裝模作樣的左右看看,「什麼都沒發生,這蘇毓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他當然是凡人。」沒有旁人比我更知道他的嬉笑怒嗔。

  阿八見我生氣了,便賴皮地笑著,「你說是凡人,就是凡人,別氣啊。」

  老人突然悠悠歎了口氣,「這麼好的人,卻沒有善報,真是老天無眼。想我也是一生為人織布作衣,老來卻只能守著這空蕩蕩的老宅,兒孫都死在……韃子手上了。」說著說著,居然說到自個身上來了。

  「王阿婆!」對面的女子尖聲喝斥她,「你活夠啦?說這種大逆不道的話,你自己想死,別拖累旁人。」

  沒有善報?

  「老人家!蘇毓他……」我想問個清楚,卻見她老皺的臉上滿是淒苦,龜縮回了屋內。

  ××××

  找了間茶館,我和阿八坐下歇息。

  「你手上的白玉環怎麼變紅了?」他指著我的手腕問。

  我抬手看了看,剛剛沒忍住,才叫了那老人一聲而已,儘管叫的有點淒惶。

  「只是……地府中有人找我罷了。」我隨口扯了個慌,並不想多做解釋,也不想牽扯出蘇毓。

  沒想到老天照顧我這難得扯謊的人,我和小倩用作聯絡的手機居然真的響了。

  我拿出手機來接聽,「小倩?」

  「可不就是我。」

  她那裡很吵,像是在舞廳,二十四世紀的舞廳?「你在哪裡?」

  「我在市長千金的PARTY上,她今晚嗑藥而死……」

  我對此不準備發表什麼意見,「有什麼事?」

  「只是想約你改天去鶴歸來酒樓吃菜喝酒,」幾乎可見到她垂涎三尺的樣子,「討厭的老吳老是在我面前吹噓,我氣壞了,七七,你一定要陪我去。」我只能滿口答應。

  掛上後,我卻見阿八盯著我的手機直看。

  「這是什麼?」

  「手機,你沒在地府中見別人用過?」

  「當然見過,」他瑟縮著雙肩小聲說,「但我怕人家笑我土,沒敢問他們。」

  這個人家真的很像鬼頭大哥?但我還是越來越懷疑他的身份。

  「你認識那蘇毓?」

  他冷不丁問我這麼一句,我差點不知如何回答。「認識,我在明朝永樂年間待過。」

  「他真的是個大善人嗎?」

  我搖了搖頭,但又點了點頭。

  阿八迷惘了,「到底是還是不是?」

  「心裡想的不是,行動上是。」

  「那倒比一些人心上口上都是善,卻無行動來的好。」

  我點頭,喝了口茶就擱下了。

  「這是茶館,沒有酒。這地方偏僻,酒樓並不多。」他很自然地拿過我的茶杯,還給了店小二。

  我愣住了,抓住他的手腕,「你怎麼知道我好喝酒的?」

  他又是一副羞澀無措的樣子,變臉真快,「小生那日相遇前曾跟著你半天,見過你到酒樓喝酒,喝了不少。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儼然欲淚。

  我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阿八,我知道你不嬌羞,臉皮也夠厚。跟蹤過我就跟蹤過我,你不用扮成這樣子來噁心我。」

  他立馬整了整容顏,「我這不是活躍下氣氛嘛。」

  他這性格都是打哪學的?「為什麼要這樣?」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獨自呆著,沒有知己親人陪伴,就學會了自娛自樂。」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

  我知道這種情況,它只有一種詞形容:寂寞。

  「滿腹心事,無人可訴。」他聳聳肩,「每當轉頭時,卻沒找到那個想傾訴的人。」

  我想起了被留在明朝的蘇毓,他習不習慣沒有我在身旁的日子?還是他已位及人臣,興風作浪?

  沒有善報……

  每當想起這個,總覺得有種不詳的預感。現在的我,等於在看蘇毓的結局,而這結局,是不是也是我的結局?

  當初選擇清朝,我該是在潛意識中考慮到了這點。但……我看著手上的環,紅色的印子在慢慢消褪。若蘇毓真是因權力鬥爭而死的,而明朝的刑罰又如此恐怖,到了那時,我會不會不顧一切早一步結束他的生命?

  我命令自己不能再胡思亂想下去……

  「你說蘇毓是怎麼死的?」

  心中所想突然被阿八問出,我嚇了一跳,驚惶地看著他,直覺反應,「不要告訴我,我不想知道!」

  他被我的反應弄得倒是僵住了,隔了一會才道,「你怕什麼,無論他是怎麼死的,他都已經死了,已經作古了。」

  我有些後悔,當初真不該選清朝的。

  相比於我的落寞,阿八卻悠悠喝著茶,「瞧這滿縣滿城門上的藥方印章,倒只像是提醒別人他的存在,提醒那些永生不死的人。」

  熱茶的蒸汽升騰,模糊了面前的阿八,五年後我回去的明朝,究竟發生了什麼?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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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6:46 |只看該作者
紅顏禍水

  我並不是防人之心很重的人,若有人有心設局騙我,我多半是看不出來的。但身為女人,總有那一點半點的直覺。阿八給我的感覺很奇怪,聽過鬼官名字怪的,可沒聽過那麼怪的;見識過鬼官被人欺壓,但沒見過這麼多地府規條都不懂的。

  「七七,你生前是什麼朝代?」

  「沒什麼朝代,」中華人民共和國算哪朝哪代?「是距現在四百年後。」

  「那麼遠?」他很驚訝,「是什麼樣的?」

  「科技很先進,人類很蠻荒的世界。」粗暴地砍伐大地,極盡所能地摧殘自然。

  「聽不明白,再說些?」他饒有興致。

  「人的數量很多,森林很少,飛禽走獸大多滅亡。」

  不用看也能想像他此時的咋舌,「也有好的一面,男子女子平等入學應試。」

  「是考取功名?」

  「不是,只是為了將來謀生。若有才學,即便窮人出身也能晉陞名流。」

  一番口舌才解釋清,見他一臉艷羨,我隨口說,「鬼差每五年換一次時空,上下幾千年中可隨意選擇,你若是不中意這清朝,下次換至明朝或是四百年後也沒甚要緊。」

  這句話卻難得將他驚的連詫異都忘記掩飾了,「幾百年都可以隨意跳過?」

  「當然……」但凡去過地府的,哪個不曉得空間可隨意遊走的。

  除非,他根本就沒到過地府。

  這念頭讓我心驚,忙悄悄喚來同朝代的宮離,那個手上和我同樣戴有警示環的鬼差。她年數比我長,自然見識得也多。

  半晌後,宮離來了。

  她只淡淡地掃了一眼阿八,便道,「哪裡來的死魂?」

  她……是怎麼看出來的?我怎地看著他就和其它鬼官一樣?

  阿八比我鎮定坦然,「你如何看出來的?」

  「就是,哪裡看得出來?」我也問。

  宮離指著阿八,「臉。他的臉我在剛來清朝定魂時見過,儘管那人已經五十餘歲,但仍見得年輕時的風貌。那種不是很俊朗,卻總能引得女子信任傾心,你應該是見過他,才會借他的容貌一用吧。」

  見被揭穿,他索性大方承認,「不錯,我一直想不通,憑他這種人面獸心的男人,居然能唆使多位青樓花魁傻傻的傾囊相助,」他手指劃上自己的臉頰,「後來想著,約莫是那付嘴臉的關係。」眼神柔弱,眉角乾淨,瞧著很是溫柔專一,總能打動命運淒苦又富母愛的女人心。

  「找個地方談吧,這站著也不是個事。」宮離拉著我,「城中有家酒樓,咱們去嘗嘗。」

  我還處於一片茫然,「談?談什麼?」現在是發現流落在外的死魂,我心裡很猶豫,不想舉報阿八。

  「七七,死魂沒有被定魂,是定他魂的那個鬼差做錯事,與我們無關,」宮離轉頭對我說,「再來,只要他不為禍人間,地府也沒閒工夫抓他,反正早幾十年投胎和晚幾十年投胎沒什麼區別。地府死魂多的是,拿個充數就是了。」

  是這樣嗎?

  等我回過神時,我已在天府酒樓的包房中了。

  「這種情況甚少,不危害人,又不願離去的死魂難熬百年孤獨的。」宮離問他。「你叫什麼?」

  「阿八。」他還頂著那帶有羞澀的臉孔。

  「化名?為了保護那個放過你的鬼差?」宮離再問。

  阿八不答反問,「你也是鬼差?叫什麼?」

  「宮離。」她說完後便轉頭對我道,「七七,別擔心越矩了,再說,你手上的環也沒紅過。」

  這是不是說明鬼差是允許與死魂交流的?我後知後覺地發現,我都交談了幾天了。

  「手上的環變紅?什麼意思?」阿八在旁插嘴。

  我和宮離一對眼,決定無視他,我則問我想問的,「那鬼差為何放過你,還替你隱瞞?」

  阿八緩緩轉頭給我拋個媚眼,「小生生前可是絕世美男。」

  是這原因嗎?美色誘人?不,誘鬼差?

  我想起小倩,倒也不無可能,若有朝一日讓她去定蘇毓的魂,沒準也屁顛屁顛放他走了。

  紅顏禍水,而禍水向來貽害萬年……

  ××××

  「阿八,你死了多少年了?」

  坐在屋簷上看星星,是只有鬼差和死魂才能做的事,凡人若不是擔心摔死,便是害怕被人當作癡人傻子。

  「很多年了,記不清了。」

  「做死魂有意思嗎?」

  「在你之前,我從沒遇到過其它鬼差或死魂,天地間獨我一個,你說能有意思嗎?」

  「不,那很苦。」很寂寞。

  「剛開始閒著時,我會自己和自己說話,一個論述,一個辯駁,一個出題,一個解惑。久而久之,便成了一個極盡耍寶,一個極盡……」

  「極盡什麼?」我轉頭看向身旁的他,他半邊臉在月光下,被照的透亮。另半邊,卻在陰影中,是我看不到的。

  「有些法力後,我便耍弄凡人,扮成老人,扮成美女,扮成俊男,擾亂他們的心境……可日子長了,也甚是無趣。」他伸出的手,打出個火球,照的他臉透亮,話說得落寞,臉上卻笑著。「後來我才發覺,原來凡人和死魂最大的區別,便是他們能呼呼睡去,我卻永遠清醒。自此以後,我便用法術困住自己,讓自己長眠。」

  「為何不去投胎?」既然日子熬得那麼痛苦。

  他沉默良久,沒有回答。

  曾有那麼一瞬間,我將阿八和蘇毓重迭,卻立即被自己否決了。

  蘇毓不會是阿八,即便蘇毓死時是我親自定魂,我也不會任他成為死魂,帶著殘念遊走百年,那有多殘忍?

  「七七,你上次定魂的年代是什麼時候?」

  「永樂十五年至二十年。」

  「下次呢?」

  「該是回到明朝吧。」

  「哦……」

  我曾經以為才五年時間,我就能回到蘇毓身邊,可現今卻發現,即便只是五年,也是如此漫長。難道我只能任由自己沉溺在懷疑中,惶惶不安終日?

  蘇毓的不得善終是為何?若不能在清朝弄清,難不成等到明朝才追悔?

  「阿八?」

  「怎麼了?」他問得輕柔,配上他那張臉,效果好得不可思議。

  「你知不知道……蘇毓葬在哪裡?」

  他搖頭,「我怎麼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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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7:03 |只看該作者
墊下留字

  鳳陽府城中的百姓除了髮型與服飾之外,便如百年前一般,過著庸庸碌碌的繁忙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回春堂卻比我離開時擴建了不少,從兩開面的門擴建到八開面,右邊是就診,左邊是配藥。

  堂中陳設雜亂,顯見得是忙碌多時沒有整理,我聽他們對大夫的稱呼,這個醫館已交由歐陽家世代打理。回春堂病患很多,自然也不會注意到我這閒人,更何況閒人也不止我一個。

  屋中最顯眼處,掛著兩幅畫卷,諸多人在畫前圍觀。畫中的一個人我很熟悉,他的眉目唇齒,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最終長得逸群絕倫。

  一旁掛著的女子畫像,卻是我不識得的。

  「怎麼蘇大夫和蘇小妹長得如此迥異?」畫前站著的女子問她的丫鬟。

  「小姐,城裡很多人都這麼說,可能蘇小妹是蘇大夫收留的義妹吧。以蘇大夫的慈善心腸,也未嘗不可。」

  「為何本朝就無如此俊逸的大夫吶?」

  一干人等一同點頭。

  原來這畫中的女子居然是我,想起曾跟蘇毓描述過的:

  蘇毓……我眼睛不大……單眼皮……鼻樑有點塌……嘴唇不厚……但也不薄……我不漂亮……在人群中也不顯眼……喜歡穿青色衣衫……白色的鞋……頭髮總是長過肩膀就剪了……剩下的紮成馬尾……

  世人五官平凡的都是差不多,他畫不出個所以然來,難怪我怎麼瞧著都不像,只是那眼中的寂寞倒是畫了個十成十。他也不知何為馬尾,頭髮只作沖天冠,煞是奇怪,看上去真像個小女孩,難怪旁人把我當成他收養的。

  有個女子想伸手碰蘇毓的畫卷,回春堂的夥計趕忙上前阻止,「小姐,這畫像已掛了兩百多年,日出掛起,日落收起,才保存完好,請遠觀切勿碰觸。」

  那女子訕訕地收回手,羞紅了臉。

  「若您想要蘇大夫的畫像,出門左轉街尾有位師傅臨摹了許多,可供購買。」

  「誰說我家小姐要蘇大夫的畫了,小姐冰清玉潔,長於書畫,只是想看看這畫功如何罷了。」丫鬟大聲回護主子。

  夥計答得也不亢不卑,「此畫是蘇大夫真跡,他當年曾學畫兩年,最後只是畫了這兩幅流傳後世,便已驚艷畫壇,幾代下來畫家臨摹收藏無數。再者,買蘇大夫畫像者,多半也是為了家宅平安。」

  學畫兩年?他倒是把自己的俊俏貌美畫了個十成十的,而我的畫像掛在旁邊,雖覺得是個陌生人,但在他心中,恐怕就是我本人了。

  這就是蘇毓眼中的我,而這畫卷就掛在他旁邊,不知陪伴了多少年月。

  ××××

  兩百多年不見,紫禁城擴建得更加巍峨壯觀,蘇毓曾住過的太醫院四合院早就不知去向,是拆了還是改建,抑或是炮火毀滅,無從揣測。

  我在離開京師兩百多年後又回到了這裡,京師對我而言,若沒有蘇毓,只是一個驛站,休憩後便前行……

  鬼差在人世間穿梭,閱盡滄桑,直到一日,連自己都變得無感無慾後,悄然離去。這是鬼頭大哥告訴我的,一個決定去投胎的鬼差跟他說的話,看似是離活人距離最近的工作,卻是最被漠視,在冷眼旁觀幾多年後心終究結冰。

  現今想想,死魂又何嘗不是?自那日起,阿八便消失了。

  本以為蘇毓的墓必在鳳陽城邊,但我轉了一圈,卻一無所獲,幸而在酒樓中聽人提起,才知道蘇毓的墓在京師。

  為什麼會在京師?

  一般官員即便是在天子腳下當再大的官,最後也是榮葬故里祖墳。蘇毓祖籍不知是在哪裡,但肯定不在京師,那年他當院判,是第一次入京城。

  不知我回去後在京師又發生了何事,但京師中若真有對於現在的我最值得紀念的地方只有一個。

  我踏上一節節石階,山路早已被鋪平多時,石階因為踩踏過多而光滑潤澤,即便如此,走這山路的人還是甚眾,攜著香燭,心懷虔誠,如同百年前的我和蘇毓。

  月老廟前劃歸出一大塊空地,紅磚牆琉璃瓦圍起,前朝皇帝御賜的頌碑立於門口,門裡卻只是起了個簡單的墳塚。

  蘇毓墓。

  ××××

  你葬在這裡嗎?我撫上石碑。

  很難想像我手下的,是蘇毓的墓碑,我走時,他還是翩翩少年。

  墓碑上的頌文我看不懂,是長篇古文,只是那卒日我看得分明,他應是死於三十九歲。

  三十九歲,尚且風華正茂。

  三十九歲,我還能在他身邊十四年。

  繞了一圈,除了墓碑上簡單的生卒時辰外,就無其它線索。

  我走出門時才發現門口的頌碑背面居然刻有字,而且甚是簡單。

  「月老廟,跪墊下。」

  這是蘇毓留下的線索?

  月老廟的廟樓被幾度翻新,再加建二樓,可見香火鼎盛確實很有幫助。

  我走入時,唯一一個簡單的跪墊旁居然還有文人墨客,揣測留在頌碑背面的謎題。

  「跪墊下明明無任何字,為何在蘇毓墓那裡卻指明內有玄機?」

  「非也非也,月老廟不定指這間。天下月老廟何其多,蘇毓不過是故弄玄虛。」

  「難不成要一家家去找?」

  「何人有如此閒工夫。」

  「聽聞明朝也有癡情女子踏遍天下月老廟,只為找到蘇毓真義。」

  「結果如何?」

  「誰人知道。」

  這群不知是求姻緣還是閒啃牙的書生調侃了半天,才隨著香客離去,偌大的廟竟然沒留有半個尼姑或和尚打理。

  我摸了摸香案,一日下來,居然還是纖塵不染,是用法術的吧,蹲下把跪墊移開,下面的確是平坦石板,沒有一絲痕跡,但若能在這廟中任意使用法術,想必這石板上的,也只是彫蟲小技。

  暗運法術恢復石板先前的樣子,我手下變得凹凸不平,密密麻麻,細細摸索後,我倒抽一口涼氣。

  「摸到了?」背後阿八的聲音響起,略帶撒嬌,「這局我都布了兩百多年了,現在你才來,真等煞我了。」

  生前死後的聲音會有所不同,我記住了,這蘇毓死後的聲音。

  「其實不止這跪墊下,整個廟的地上都是,你再摸摸。」聲音漸漸冷卻,尖銳。

  我轉過身喚他,「蘇毓。」

  蘇毓依舊是那絕魅容顏,可眼角卻不再帶有一絲和煦。

  那地上遍佈的只有一個字:恨。

  「你等了兩百多年,竟是想告訴我,你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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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飛煙滅

  「恨啊……」

  蘇毓蹲下身的同時,地上的刻痕均浮現,綿延至整個廟堂之內。不是法術布上的,是一筆一劃刻的。

  我垂首看著他,「蘇毓,五年後我回去,你二十五歲後到底發生了何事?為什麼?」

  他只是坐下,靠在廟門上,望著這空蕩廟堂。

  「原來幾百年來,我曾刻過那麼多恨字。」他纖長的手指撫過一個個刻痕,「刻時在想什麼呢?大概在臆想當你發現時的震驚和一旁看著的我的快意吧。」

  我跌坐在跪墊上,重複問著,「為什麼?我不懂。」

  「七七,記得我生前最後跟你說的話嗎?」

  你定要回來,我會等你,五年……十年……我都會等你的。

  「能讓我如此恨你,只有一個原因:你不曾再回去過。」

  我驚愕地看著他。

  「蘇毓二十五歲,在回春堂隔間擺上了一桌酒菜,等了一宿,一天,一月。」他說起時好似在說別人,無關痛癢的平淡。

  「蘇毓三十歲,釀出了新酒,等了幾宿,病倒。」聲調轉為沉悶。

  「蘇毓三十五歲,」他扯開嘲諷的笑容,苦澀極了。「他居然還在等你。」

  他手一揮,墊旁的字便變了,微微泛著藍光。「這跪墊下本不是『恨』。」

  「五年了……我等你。蘇毓。」

  「十年了……我等你。蘇毓。」

  「十五年了……我在等你。蘇毓。」

  「我將去做一個賭注,若是還未見到你,那只能緣盡今生。等你的蘇毓。」

  他站起身走至我面前,托起我的臉頰,眼角露出絲絲危險,「知道蘇毓是怎麼死的嗎?」

  我渾身無力動彈。

  「蘇毓在三十七歲時學了畫畫,畫出自己二十五歲的容顏,他怕再等下去,即便你回來也會嫌他年華逝去,老態龍鍾。」他冷哼,「真是傻子。」

  「三十九歲那年,發生了什麼事?」我直覺刻痕中提到的那賭注必定很凶險。

  「那年,南方一個城鎮爆發鼠疫,官兵把守城門,禁止出入,且強出城門者殺無赦。」他扶起我垂於胸前的青絲,目光晦暗,「蘇大夫濟世救人,孤身入城。」

  「為什麼?那是鼠疫啊?」他身為大夫,更知道鼠疫的可怕。

  「我怎會管這些,你真以為我有菩薩心腸?」他呢喃,「七七,你瞭解我的,我怎麼會犧牲自己去救那些該死之人。」

  「究竟是為什麼?」有些瞭然,但我的心被楸緊,只能愣愣聽著。

  「當時我只是想著……那裡死人那麼多……沒準你在那裡做你的差事。」眼淚一滴一滴滴在我臉頰上,「或許我能找到你。」

  「我……」明明只是離開五年,轉眼卻成百年。

  「蘇毓從來都沒有入葬,即使有墳墓也是空墳。明朝皇帝不管城中百姓死活,一道聖旨下令燒城,他連屍身都沒留下,灰飛煙滅。」

  廟堂中靜默下來,直至滴在我臉上的淚跡已乾。

  蘇毓放開我的臉,靠著我坐下。

  「這兩百多年來,我日日找尋著,只為找到你問個緣由。」他自顧自言說,「剛遇見你時,尚且旁敲側擊,想套出點什麼,沒想到……你只是從明朝到了清朝,至於為何沒回去,連你自己都不知道。」

  「七七,我一直等在這裡,無論是生前還是死後。這石板上的字跡是我抹去的,『恨』也是我刻上的,除了這字,我已找不到其它文字來顯得我不那麼卑微。」

  「曾幾何時幾乎以為是個夢,你沒有容貌,沒有名字,那我在記掛著誰?記掛著哪副容顏?」

  「七七,五年後是何原因已無從查究。我只想問一句,當日在此地的訣別,是不得已為之,還是你的抉擇?」

  兩百年前的離開?

  我想起二十歲的蘇毓當日落寞地跪在神像前,我是瞧了他修長身影最後一眼才轉頭的,我沒有履行和閻王的賭注,是我自己選擇的清朝。

  我艱澀開口,「蘇毓,對不起,是我自己選的。」

  即便有那萬分之一的機會,我卻並沒有去賭,隨意拋下了他。

  肩旁的他走了,我獨自坐著,想像兩百多年前蘇毓在此的絕望祈求。

  人世間總是這樣的,當愛不愛時,在付出與收回間徘徊,踏出一腳,是希望與對方更進一步,若沒感覺到對方的靠近,卻埋怨起自己走的太冒失,於是又縮回一腳,並不是每一次後退都能重新出發的。

  我這一步的後退,竟將蘇毓逼至面前,生生付出了兩百多年光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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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8:00 |只看該作者
命途多舛

  廟宇高堂之中,青階石板之上,我席地而坐了一整夜。

  生前從不曾欠人人情,更不曾虧欠過別人,我自認是老好人一個,被欺壓是常有的事,偶爾忍氣吞聲便過去了,但如今愧對的竟是蘇毓,讓我心酸無措。

  鬼差再無知無覺,這心畢竟還是有痛感的,痛得想落淚,卻落不下來。不願用法術釋放淚水,那……讓我覺得自己虛偽可悲。

  莫不是前世的寂寞,我也不至於一步步接近蘇毓;莫不是想引得他心中的一席之地,我也不會無端端透露醫術於他;莫不是想讓他記著我,別忘了我,又何必在此對他許下那五年十年之約?

  鬼差的外表下,我終究殘存著人的心,自私、貪慕。

  ××××

  「七七,七七……」小倩使勁搖著我。

  「怎麼了?」我有些茫然,回過神後才發現自己正在餓死酒樓。

  餓死?原來一切就是從此開始糾結的。

  小倩看著我的眼神有憐憫,有擔憂,居然不久就凝結成淚,滴滴落下。「七七,我知道你不想哭,看你這失魂落魄的樣子。不要這樣,我代你哭,好不好?」

  全地府都知道我讓蘇毓等了兩百多年嗎?

  一旁又伸來一隻手將我拉過,是鬼頭大哥。

  「七七?鬼差聶七七?」他也叫喚我。

  「怎麼了?」我出聲,依舊帶有哭腔。

  「啪。」鬼頭大哥一個耳刮子甩過來,痛是不痛,但對他這行為,我震驚多於疼痛。

  「死老吳,你幹什麼?」小倩忙拉開他。

  「聽說有鬼差因為刺激過深而得抑鬱症,最後只能喝孟婆湯去投胎,我想甩個巴掌讓她清醒清醒,反正又不痛的。」他還振振有詞。

  「你白癡啊,有這樣清醒的嗎?都說不痛了。」小倩也很勇猛地甩了他一個耳刮子。「最多是轉個脖子,你說能清醒嗎?」

  好吧,若他們是想把我從自怨自艾中拉出來,那他們已經成功了一半。

  「你們到底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甩得正凶的小倩和鬼頭大哥定格停下,齊問,「你還不知道?」

  我搖頭。

  鬼頭大哥扯出誇張的笑容,堪比當初騙我當鬼差時的燦爛笑容,「沒事,沒事。哪有什麼事啊?快回你的清朝去,那大小阿哥還等著你定魂吶?」

  我皺眉看了看他,轉向小倩,「告訴我,什麼事?」

  小倩傻笑,「你剛才哭喪著那臉幹什麼,害我還跟著你哭。」

  顧左右而言其它。

  「聶七七,我小蔣對不住你。」背後傳來個聲音,有點耳熟。

  我回過身,見小蔣跪在地上拿了把日本刀,做切腹狀,可劃開的口子沒流出血,效果差了口氣。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耍寶!」小倩衝過去往小蔣身上踹去。

  鬼頭大哥走到我身旁,一手搭在我肩上,「七七,你定要堅強,別想著去投胎。」

  這地府到底是怎麼了?

  儘管疑惑,但我覺著沒什麼能比蘇毓的百年孤寂更糟了,只盼他們能快點說出來。

  虧得嫻淑也來了,她默默拉我至窗邊,指著枉死城上籠罩的灰色濃霧。

  「你瞧見了嗎?」

  「濃霧?」我剛進地府就看到了。

  「不是,那是死魂,很多很多死魂。」

  數量如此之多,真是少見,「出什麼事了?」

  「小蔣之前被罰走的四百年法力,全用來定魂收魂了。那是明朝永樂二十年到你定魂的清朝之間,兩百多年內的所有死魂。」她眼眶也紅了,「前些日子只知道相公忙,他也是剛得知原來是這麼回事,只恐怕錯過了讓你和蘇毓見最後一次的機會。」

  「七七,蘇毓恐怕已經投胎了。」身後的小倩抱住我,「你要挺住,別傷心,投胎代表新生,是好事。」

  投胎代表新生……

  蘇毓沒有投胎,他是清朝的阿八,他也沒有色誘什麼鬼差放過他,那段時間根本沒有鬼差,整個兩百多年只剩下他一個死魂。

  能放過他的,只能是一個「人」。

  「我要見閻王。」

  ××××

  「為何用小蔣的法力來收那兩百多年的死魂?」這就是我沒有能夠回去的原因嗎?

  在我毫無所覺中,那兩百多年已經被封印收魂,一瞬間便閃過。

  「擅闖中央地府事務總代理的辦公室可不是個好習慣。」席德收回在屏幕上點擊辦公的手指,「至於收魂,冠冕堂皇的理由是……鬼差這次調職跳槽得太厲害,後繼跟不上,既然收上來的法力不用也是浪費,就用在收魂上。」

  「真正的理由呢?」

  席德閒閒一笑,「因為你。」

  「我?」我莫名其妙。

  「你覺得為何小蔣的懲罰比你重得多?」

  我搖頭,「因為我法力本就不高?」

  「不,法力不高可以用其它方法來懲罰,比如關入枉死城修煉等等。」他抽出一瓶葡萄酒,倒入杯中,「他的懲罰重是因為……他沒有將你救蘇毓一命的事上報。」

  「救蘇毓一命?」何時救過?

  「你們初相遇那天,小蔣在安排定魂時發現了這兩兄妹,他沒將蘇毓的名字寫上,而是看戲般地看你救蘇紅不果,反因一句話救了蘇毓。」他沒理會我的驚愕,「這本不是大事,你也是無心,但這事必須上報,天府才能重新安排蘇毓的人生。」

  「他……沒有上報?」

  「非但沒有,還任由你們接近。」他搖頭歎息,「你救過蘇毓一命,這種冥冥中的巧合會加深你們之間的牽絆。」

  我心中混亂,一切是緣是孽?

  「所以他這四百年的法力用於收魂,只是導正所有被蘇毓救了的人的命運。」他忽而一笑,「雖然蘇毓出乎意料的頑強,竟能留下種種痕跡,證明自己的存在。不過這也只是暫時的,時間會抹去一切。」

  「那他不是應該被收魂?為何遊蕩百年?」我看向席德瞇笑的眼,不解。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他晃動著酒杯,瑰色液體轉動。「他在天府冊外,命運無軌。但生前行善積德是事實,收魂之時,我親自問過他,是要投入大富人家,還是繼續找下去,哪怕是等到兩百多年後才能見你的,他自己選擇的。而我,只是看在他積德的份上成全他,直至他決定離開。」

  「他清楚他要等兩百多年?」

  「當然,他是蘇毓,你以為他是貿貿然就會傻等的人嗎?」

  我無語,可他還是選擇了那兩百多年。

  「聶七七,你救他一命,並給了他精彩一生,或許感情不如意,但身任太醫院院使、號稱醫仙、留得百年善名,他又何嘗不是人上之人?」

  「有因即有果,有因才有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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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塵追憶

  不規則的鵝卵石鋪設在小小的墳塚之上,墓碑上刻著蒼勁有力的大字,「蘇紅之墓,兄蘇毓立於正統六年」。

  這是蘇毓三十九歲,死之前重建的吧。

  我摸著雨後有些滑溜的鵝卵石,想著孑然一身南下的蘇毓,留下這些不值錢的石頭的心情。

  他十歲那年,就是我在這溪邊柳樹下的一句話才救了他,而他三十九歲,竟又為我的失約而慨然赴死。

  命途如此多舛,再怎麼無心之中都會留下不可磨滅的痕跡。

  ××××

  兩百年前。明朝正統六年。

  蘇毓身上的白色布衣已髒亂不堪,他指揮著沒患上黑死病的病患焚燒死者的屍體,防止腐爛後,傳染更快。這是他少數無法著手醫治的疾病之一,能做的只有杜絕一切傳染源,等待疾病自動消亡。

  「蘇大夫。」一旁的小女孩怯生生畏過來,濃重的死亡氣息讓她恐懼。

  「走開。」他一甩手,將女孩推到。「別靠近我。」

  另一邊的大人趕忙把孩子拉開,人群隔著距離圍了一圈,有些婦女眼中含著淚水,注視著這個十天前如天神般降臨這死亡之城的大夫,據說他還曾是太醫院院使,現在卻……

  蘇毓手臂上開始出現一塊塊紫黑色,頭腦發熱,全身酸痛,他不用為自己診脈也曉得病況如何。本來進這城後,他也沒想過倖免,現今只是意料之中。

  可……他還沒有見著她。

  病患死時,他仔細觀察過,不知是他未見著,還是她不曾來過,總之,沒有她的身影。早知自己賭運不好,就不自作聰明了。只是,他想起那時在髮上拔下的銀絲,若等到白髮蒼蒼,再見到永遠年輕的她,豈不更讓他自漸形穢。

  回神後,發現周圍百姓都看著他,眼中有感激也有悲傷。自從他們知道他也患病後,居然沒有像避開其它病患般避開他,反而都聚集在他周圍,想送他最後一程。

  他蘇毓何時需要這樣的憐憫了?

  「愣著作甚?快將這些屍體和衣物焚燒,別靠近,就拉根引線將火引上。」他再後退了幾步,「張大個呢?」

  「蘇大夫找張大個!」一聲聲傳過去,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跑到蘇毓面前。

  「蘇大夫,我在。」他氣喘吁吁。

  「東面城牆下挖的地道如何了?」

  「已經挖通了,可供兩人並排行走。」二十幾個青年人都沒日沒夜幹了十天,剛開始對這大夫讓他們挖地道的行為不置可否。但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除了蘇大夫,竟無一人進城來,顯見是將他們拋棄了。

  蘇毓幾不可見地笑了笑,朝廷那幫官員竟還有點良知,沒立即下令放火燒城,給了他們點緩衝的時間。

  「蘇大夫,我們都要離城嗎?」李大娘年歲不小,捨不下這世代居住之地。

  蘇毓忍過一陣眩暈,「只怕屆時你們不想離城,也非離城不可。」

  沒過多久,喧嘩聲便從西面傳來,「著火了,城門旁走水了!」

  人群開始聳動,先是瘟疫,後是大火,這千年古城的百姓早已是驚弓之鳥。

  幸好是西面先著火。

  這幾日刮的是西風,城外的士兵不敢太靠近放火,於是便在風頭放了火,指望風將火勢蔓延,燒遍整城。雖費時長,但對他們畏鼠疫如畏鬼的心性,倒是方便了許多,也給了逃生的契機。

  「男子由張大個檢查,女子由李大娘檢查,身上下無黑斑者,無發熱者,才能出城,」蘇毓看著人群中幾個面露絕望的百姓,放下聲量,「你們也知道,就是出去了,沒幾日也是死的命,那又是何必。」況且有他陪這群草民,也不算他們太虧。

  他嘲諷地扯了扯笑,終於支援不住,搖搖欲墜。

  人群中衝出幾個男子,扶住他,「蘇大夫,我們這幾個粗人也得了這病,反正橫豎是死,能送大夫最後一程也是修來的福。」其它人也點頭,都是一臉病相。

  「出城後,先找到城西我埋衣物的地方,那裡約莫有五六十件舊衣,將原來衣物都燒了,找個小溪洗個身,再穿上。」他努力集中精神,想著之前想好的計劃,「別再說你們是這城中逃出去的,若有人認出,便說是出城謀生意去了,錯過了瘟疫。」別又被人抓去綁柱子上給燒了,他救他們可是煞費苦心,連命都搭上了。

  漸漸地陷入昏睡中,蘇毓沒再聽他們感恩的涕零與嚎哭,只沉沉睡去。褪去清醒時的冷靜自持,燒得迷糊之間,口中只喃喃問:「你為何不再出現?」

  ××××

  「這裡是何地?」蘇毓身處叢林之中,而身上原本的病痛也消失了,他看了看手臂,沒有黑色斑塊,「我死了?」

  席德露出抹笑容,「為何不想想是你被救治了呢?」

  蘇毓打量了下眼前的男人,一身黑袍,五官無甚特別,「連我都治不好的病,我並不認為你有能力治好。」

  「蘇毓,你的確狂妄。」席德笑意更濃,「連官府的焚燒都在你的算計之內。」

  蘇毓不以為然,「太醫院的藏書中,白紙黑字記載著朝廷對黑死病歷來的處理手段,野蠻地一網打盡,毫無人性。」

  「為何要煞費苦心救那些你從來都瞧不起的人?」

  「因為有天理循環,既然我種善因,就應有善報。」蘇毓想起一次無意中她透露出的,況且不過是舉手之勞。百姓總是愚昧相信著官府,卻不知官府不過只是將他們當成數字罷了,呈報死亡人數時才想到他們。

  「她透露的?」席德輕聲一句話,卻讓蘇毓神色悸動。

  「她在哪裡?」眼底終於浮上在意。

  「如此倨傲不羈的你,居然會等個連面孔名字都沒有的女子。」席德搖頭,「她有什麼特別之處?」

  蘇毓找了塊石頭坐下,竟不感覺石質冰涼,他估計真的死了,「你也說了,連面孔名字都不曉得的女子,怎能說不特別?」

  席德愣住了,從沒想過這種回答。

  「你是誰?」他挑眉看向席德,他認識她,他卻能清楚看清他的面容。

  「我是閻王。」

  蘇毓笑了,他的人生真是千奇百怪,到死了,還能遇上閻王。

  「我給你兩個選擇,你的善舉,讓你積累功德無數,下一世可投入大戶人家,若非皇親,便是富貴,一生享盡榮華。」說完便停下看著他。

  「那還有一個呢?」蘇毓問。

  席德笑的別有深意,「原以為你會毫不猶豫選前者的。」

  「既然有的選,當然是聽全了才好。」半點不吃虧。

  「另一種,你將待在世上,作為一抹遊魂,直至兩百多年後,才會遇上她。」

  「兩百多年?」他嘲笑,「等兩百多年,我不瘋了不成。」

  「只是寂寞,進而恨上將你拋下的人。」席德看著蘇毓,即便掩飾得再好,也難掩蓋住的怨懟。

  「有多恨?」他眼中確有恨意,終究是她出爾反爾,從滿心期盼到絕望,他耗費了十九年。想起幾年來心中積累的苦澀,偶爾夢迴時,恨不能忘記,卻總憶起這一身醫術,還不都是由她教的。

  「蘇毓,告訴我你的選擇。」

  「為何給我選擇?你大可讓我投胎了事。」

  席德不答。

  蘇毓想起她剛離開時,他總不自覺看著身旁,卻發現無她身影。其它院判覺得奇怪,便在他身邊多派了個太監,人影是有了,可惜不是她的。

  這些年他也愛上了喝酒,喝得醉意朦朧時會夢見她,見到她的容顏,可惜每次見著的容貌都不同,他便索性根據她的描述畫了一幅,可惜那沖天辮總不對勁,約莫不是她說的馬尾?

  那小隔間十幾年來加了不知多少風鈴,大的小的,掛滿了整個屋子,第一次起大風時,整間屋子作響,他快步衝進隔間,又是一室冷清。後來這情況來得多了,他便在隔間住下,半睡半醒之間聽著風鈴聲,反覺得安心。

  即便喝了孟婆湯,忘卻前塵往事,但他蘇毓這一世,若未見到她,總還是遺憾的,他倨傲不馴,向來不接受缺憾。

  「我選後者,」他作了抉擇,「我要等到她。」若等不到,投胎又有何用?

  「即便那時我已恨她入骨,那又如何,至少我見著了她。」

  「你很執著。」面前的蘇毓很冷靜,甚至不曾猶豫。

  曾幾何時,席德也能瞭解他的感受。

  「你剛問過我為何苦等下去,我告訴你,」蘇毓凝神看著風吹葉落,不過是瞬息間的事,可等人卻很漫長。

  「等人很玄妙,等著等著,便如賭徒上了癮,賴在賭桌上,無人勸誡是下不來的,總想著下一刻她便會出現。」

  「我只是不幸等上了癮,蹉跎經年。偏偏無人知曉我在等,也就無從勸誡。」人心易變,或許勸個幾年就放下了,可惜他並沒有給自己、給別人這個機會。

  席德終於不再笑了,他自己不也是個執著了九百年的傻子。

  閻王千年來可選擇改變一個凡人的命運,他從未使用過這權力,而今用在蘇毓身上,看來還是值得的。

  臨走時,他只留下句語焉不詳的話。

  「有一天,你會感激我讓你等了這幾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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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中之局

  蘇毓靠在廟門上看著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好似時光流逝。

  這是今春第三場大雨了。

  他是極愛下雨的。做人時,下雨需穿著斗笠,萬般不便,如今的雨絲落下,只浸潤他的外衣,他不感半份涼意,倒是那淅淅瀝瀝的雨聲,帶走世間平靜,帶走那空無一人的寂靜。

  閉上眼,他總錯覺著,似乎遠處有人對他低語,說著什麼呢?

  蘇毓扯起嘴角,本以為定是說著愛語暱喃,可他最近幾十年才聽明白,那竟是女子錯漏百出地讀著《本草綱目》。

  她真是笨,笨到他記憶至今。

  究竟過了多少年?蘇毓自己也算不清了,只是每過一天,他便端端正正在地上刻下個「恨」字,他尋思著,總要找些事來做。

  蘇毓撫過石板地,在邊角處,果然摸到個不同的字:「戀」,另一處則是「慕」,戀代表過了一年,慕代表正好到十年,至今已有一百零九個「戀」與十個「慕」,今年過年,約莫要刻上「戀慕」二字了。

  這才是他真正布下的局,本想刻下一地的「恨」,但在人間飄蕩百年,他自然見多了恨得入骨,恨得咬牙切齒的,恨得葬送一生的。他不會步那些個蠢人的後塵,至少每過一年,他刻上「戀慕」時,心中是柔軟的。

  儘管他並不真的以為,她會細心到察覺他刻意流露出的軟弱。

  蘇毓想像過無數次他們的重逢,只是沒一次是柔情似水的,隨著年月的過去,他的怨懟與恨意越來越深,法力也越來越強,雖不清楚她的法力如何,但他不否認他其中的一次想像是當場打得她魂飛魄散。

  魂飛魄散多好……她不能陪著他,至少也不能陪著其它人。

  他愛她嗎?蘇毓踏入雨幕中,被雨聲環繞。

  不,他捨不下的,是年少最初的戀慕。

  ××××

  「餓嗎?」

  一個女子的聲音傳入蘇毓耳中,讓他傻了好半天。

  自改朝換代為清朝後,他便在各個縣城中遊走,為的就是尋找他所熟悉的聲音。

  他移動到那女子身後,仍是他熟悉的打扮,唯一不同的,恐怕是這回她一回頭,他便能看清她的容顏。

  女子將手中的饅頭遞給女孩,女孩貪婪咬著,蘇毓一眼看出,這女孩已是死了。

  他苦笑,她居然還是如此心軟。

  渾然不覺背後的蘇毓,女子牽著女孩的手,走上街頭。他跟在後頭,手臂幾次都欲抬起。她法力看得出不強,也無防備,他只需一施法,她便會魂飛魄散。

  「買串糖葫蘆。」女子付了銀兩給路邊小販,手臂上袖口滑落,露出青蔥玉指與手上的白玉色手環,這是他曾摸得出卻看不到的手環,而那手,是他極其喜愛的。

  「給。」糖葫蘆被她遞給女孩,女孩歡喜得不能自己。

  在這人群之中,竟無人注意到此處的怪異,一串糖葫蘆在空中逐漸消失。

  很多年以前,蘇毓曾吃過一顆糖葫蘆。

  那年他剛從清河縣逃出,餓得皮包骨頭,啃著樹皮野草,好不容易到了大城,也只能偷些豬食糟糠。

  看著街上小販手上的糖葫蘆,他餓得發慌,垂涎得兩眼冒光。

  她看不過去,於是出了個餿主意,「我想法幫你。」

  趁著集市人多時,她猛撞了一個肥胖的大娘,將她撞到了小販身上,小販手沒拿穩,散落了一地的糖葫蘆。

  乞丐見狀爭相衝上去,不管地上髒臭,只撿著一顆顆的糖葫蘆,他總算也搶到了一顆,不管黏上的沙石,只放在嘴裡,防範其它孩子來搶。

  髒了的糖葫蘆有些澀,有些苦,蘇毓卻含著不捨得咬,雙眼注視著她像做錯事的孩子般低著頭,賠了小販後,再任那撒潑的大娘指著鼻子臭罵,罵了許久,那大娘才醒覺不記得要罵什麼,訕訕離去。

  糖水流入他喉頭,酸甜皆有,他自此不再吃糖葫蘆,更發誓要自強起來。

  「想見你妹妹嗎?」他回過神時,聽女子問那女孩。

  「想。」

  「你馬上就能見她了。」

  她拿出扇子,輕點女孩的屍體,女孩的魂魄便帶著笑容,牢牢附著在屍身上。

  馬上就能見她了……這話像是對他說的。

  蘇毓不但下不了手,還察覺了自己的緊張,匆忙間回想起曾見過的一張男子容貌,便變了過去,退回柳樹下。

  女子回過頭,臉上猶帶著安撫女孩的溫柔笑意,相當平凡的臉上,因為這抹笑意變得柔和起來。她瞧見他有些驚訝,可不久便平靜下來,波瀾不驚。

  蘇毓定定瞧著她,想了兩百多年才見著的容顏,再平凡也變得特別起來,「你在做你的差事嗎?」

  「是啊。」雖這麼回答著,她的尾音卻有些遲疑,透露出警惕。蘇毓太熟悉她語調的變化了。

  於是他佯裝羞澀,故意用著八股的問詞。

  她果然不疑有他,自動透露,「你是新的鬼差?」

  鬼差?這名詞在蘇毓心中滾了幾滾,說出來便熟稔無比,好似早就知曉,「我是新上任的鬼差,名叫阿八。」

  「你好,我姓聶名七七。」

  「聶七七,我記住了。」

  「呃……謝謝。」她嘴角拉下,有些尷尬。

  原來這就是她害羞的表情。

  「七七,這個名字很好聽。」

  這一刻,他結束了等待,也明白了這兩百多年,只是他的執著,他的嗔念,與人無由。

  等是他要等的,苦果就不該怨七七。

  七七欠他的,只是那十九年,而那等待著的蘇毓,已然死亡,他是死魂阿八,他要的,僅僅是一個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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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8:48 |只看該作者
長相廝守

  有一天,你會感激我讓你等了這幾百年。

  自從遇到聶七七之後,蘇毓總不自覺想起這句話。很早以前,他就在懷疑此話是否說來敷衍他的,百年的等待,除了積累的法力,看破的紅塵,基本一無建樹。

  感激?更是笑話。

  連七七都茫然為何她五年後並未回去,而他想從她那邊找答案,竟成癡人說夢。他憶起前日在月老廟中她流露出懊悔的容顏,心裡還是緊縮,到底不能做到完全無動於衷。

  然而,當他在妹妹蘇紅的墓碑前見著聶七七時,他心中突然有些恍然,居然知曉了幾分閻王那話的用意。

  ××××

  聶七七隻覺得心境很低落,有股鬱結在心頭卡著,怎麼都下不下來。她,一個連落淚都要使用到法術的鬼差,實在不能跟常人般,妄稱這番心思為傷心難過,但卡在心中的是什麼呢?是蘇毓的眼淚嗎?

  眼前出現一雙布鞋,她抬頭,見到兩日不見的蘇毓。

  「蘇毓,我回不去了,」她開口才發現聲音有些嘶啞。

  「為什麼?」他沒看她,只看著遠處柳樹搖曳。

  「那兩百多年沒安排鬼差,我真的回不去了,對不起。」沒有鬼差,也無其它鬼官允許進入,收魂完畢的時空只會存在天府檔案中,永遠塵封著。

  蘇毓靜靜凝視著她臉上的悲慼,好可惜,那日分開時,他沒瞧見她臉上是否帶有與他同樣份量的不捨。

  「我知道。」若她能回去,那現在的自己又算什麼呢?之前一切已覆水難收。

  七七想問,那現在該怎麼辦?難道讓他等待兩百多年和這段情緣告別嗎?她猶喜歡著蘇毓,對她而言,只有半年分開的相思,現今卻隔成了百年。恐怕除了在地府,無人的愛情會走至如斯境地,走到連她自己都不知下一步該走向哪裡。

  蘇毓信步走至墓碑後,摸著鋪在墓上的鵝卵石。

  七七當初說的沒錯,這一塊塊鵝卵石的確是每一塊都獨一無二,無論花紋、石質,他十九年間把玩多了,便都記熟了。鋪下時,他是凡人身,儘管將其固定還是被雨水沖刷得零零散散,後來他慢慢有了法力,便將散落的石頭一一找回,用法術固定在此。

  「七七,」他拿下塊鵝卵石,「一生之中,甚至直至死後,我心中最親近的始終是你,你是我的獨一無二。」不曾信過任何人,一是他本就性格孤僻,二來也沒讓其它人如此近身,又或者他不過是固執到底罷了。

  他將鵝卵石遞給七七,她愣愣接下這世間的唯一。

  「我若是現在去投胎,那這兩百多年不是白等了。」他蘇毓只是死了,不是傻了。

  等過的日子既已存在,無論初衷是他的執念還是其它,可聶七七他是瞭解的,她只會自動自發將這兩百多年的債往自己身上扛。

  閻王的意思他曉得了,無論是債是愛,他們自重逢後又再度糾纏,而這一次,先離開的一個,一定不會是七七,他不會再被拋下。

  更或許……她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他了。

  永遠,長得讓他怎能不開懷?

  見七七還傻著,蘇毓笑開了,

  「鬼差聶七七,我是死魂阿八,我們重新開始。」他停頓了一下,「這一次,你不能先離開。」

  前塵過往如何他一概不計了,他等累了,等怕了,讓他歇會,那永無止境的癡嗔怨恨,下輩子再算吧。

  趁她不能再退縮,不能再閃躲,不能再逃避之時,先愛著。若是已經忘了是否是愛,那便再愛一次試試。那麼多年,他也總結了點經驗,對於鬼魂來說,時間總是有餘的,即便做朋友,相依相偎也是愉快的事,只要不再孤單。

  他不過是倦了,讓他偶爾幸福一下又是怎樣?不行嗎?。

  聶七七眼中逐漸亮起來,猶未置信,沉默了半天,竟是問,「為何取名阿八?」

  阿八?

  多久以前的事,蘇毓回憶了一下。

  那時他剛發現自己可隔空移物,便變幻容貌去人群之中,「蘇毓」畢竟大名鼎鼎,便取個不引人注目的名字。

  但……阿八是因為……

  他歎了口長氣,「我原以為你會察覺,果然天生遲鈍。」改不了的。

  因為她?七七記得當時是他先報名字的,該並不知道她叫七七才是。

  「有個鬼差,她百年前和我約定,若是有來生,做對王八渡過千年也是好的。」蘇毓搖搖頭,「終究僅我一人自作多情。」

  王八?聶七七記起來了,那一晚他還說過,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輕點嗎?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還在我身邊……

  到頭來他死時,她根本都不知曉。

  「蘇毓,若我一日不在了,你找不著我了,那就去投胎吧。」地府多變數,警示環、被封存的百年,她怕了,怕哪一日再消失,留他一人傻等。

  「我也會去投胎,咱們一同投胎做對王八,好不好?」

  背著笨拙的情債,俯低著身軀,卑微地度日,只要能在一起。

  「好。」蘇毓圈住她的身子,吻上想了百年的唇。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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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9:07 |只看該作者
膽大包天

  戀愛總是來的突如其來、措手不及,蘇毓的釋懷讓我展顏,心中卻還是沉重的,想將身上所有的愛給他,才發現自己能給他的實在不多。

  同是這世上的異類,他寂寞著,我也寂寞著,即便互相擁抱也總是同樣冰冷的身軀。

  我將遇到蘇毓的始末原原本本對小倩說了,她畢竟是我在地府最信任的好友。

  「你這是極度內疚引發的極度不自信,」她拍案總結,「就好比我對我那短命的未婚夫,我自責害了他性命,便將這內疚引渡到書生身上,看著他活著也是好的。」

  我歎了口氣,蘇毓最近對我生活的年代很感興趣,我就替他借了點敘述現代生活的圖書給他。他看得興趣盎然、目不轉睛,我才捨得離開,否則是一步不離守著他,就怕留他孤單。

  「很多時候,寬恕的一方總比負疚的一方更心安理得。」小倩握住我的警示環,「為何不告訴他?你難不成想當聖母?」

  「聖母?」什麼意思?

  她翻了翻白眼,「就是自我委屈,自我犧牲,好比聖母再世。」

  「我該跟他說嗎?」我覺得很難開口,無從說起。

  「告訴他與否並不重要,但你該提醒自己,你也是有所付出的,別傻傻鑽牛角尖。」她屈指敲敲我腦袋,「七七,你陷在局中,當局者迷。」

  我笑了,朋友就是在這時發揮作用的。

  「那色鬼小蔣又不知想騙哪個小妹妹。」小倩突然盯著窗外一點罵道。

  我探出窗外看見蔣判官在東衣廂房試衣服。東衣廂房是地府中的一家小小服裝鋪,服裝一件沒有,只搜集了各個空間時空的所有服裝圖樣,品種甚是齊全。

  「鬼頭大哥發短信給我,說是一個月後,天府和地府之間有場百年聯誼。」小蔣是去見他在天府的心上人嗎?

  「我曉得,不就天府的天官嘛,他用得著這樣嗎?」小倩一臉忿忿。

  我看著小倩好笑,原來迷在局中的不止我一個。

  ××××

  「回了一趟地府,你心情似乎變好很多。」蘇毓從書海中抬起頭斜睨我,眼眸深沉,「在地府有舊情人在?」

  我搖頭,坐在石崖上,以腳尖碰觸瀑布的水花。這是巨大瀑布水幕後隱藏的山洞,若不是能瞬間轉移,凡人是無法經過衝擊力極強的水簾來到洞中的,洞中滑溜冰涼,竟全由冰塊鋪成,這是蘇毓百年修煉的地方。

  小倩喜歡小蔣……我勾起唇角,當自己陷入戀愛,又發現朋友也心有所屬時,便覺得格外開心。這兩人都很奇妙,磨個幾十年應會修成正果。

  蘇毓剎那來到我身旁,「前幾日還是那種對我有求必應的急切,今日竟忽略我至此?」語氣帶有不滿。

  他指的是一旁堆積如山的書,我差點為他將地府圖書館搬空。

  勾住他的脖子,我想起小倩的話,他既是已過百年身的死魂,那我應不算老牛吃嫩草了,偶爾撒嬌也不算過分吧,「阿八,我們在瀑布外的田地種些蔬果好不好?」

  他顯然被我偶爾的嬌氣弄得傻愣,「種蔬果,為什麼種蔬果?」

  我將頭靠在他身上,「我們若是一般平凡夫妻,則你當你的大夫,我勤儉持家,家中蔬菜都是田里種的,還能養些小雞小鴨什麼的。」豬還是不要了,臭的慌,他不會喜歡的。

  「怎麼想起這個?」

  算辦家家吧,「你沒成過家,我也沒有,」很遺憾,該走的步驟都錯過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死後就不能做這些個事。」

  早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將鬼差當成一項彌補遺憾的工作了。

  「七七,不是我懷疑你,你真能種出個什麼來?」他語中含笑,調侃我。

  「不是還有你這神童在嘛,第一年不行,那就第二年再來,我們有的是時間。」有時間將錯過的一一補全。

  這是我思前想後,第一件想做的事情。

  「好,我會燒些小菜。你若種出來,我就親手弄給你吃。」

  「或者還可以縫補幾件衣裳,」量體裁衣不知難不難,「白色布料,好不好?」

  「我記得你們那個年代的女子不學女紅的,」他皺眉,「你還是悠著點,一樣樣來吧。」

  見我一臉不服,他便拉我起身,「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

  「什麼東西?」我以為這冰塊裝飾的晶瑩洞穴已經夠震撼了。

  他拽我直接跳入瀑布之中,水浪翻滾讓我無法呼吸,幸虧我不再靠呼吸生存,即便不會游泳,在水中行走還難不倒我。

  走至淺灘,身體已大半在水面以上,他指著鵝卵石上的活物給我看,「看這兩隻,我養的。」

  我滿頭黑線,兩隻烏龜?

  「公的叫阿八,母的以前叫小妹,現在叫七七。」

  他是如何養的?怎麼如此碩大?

  「養了兩百多年了,每年夏日都餵得飽飽的。」

  的確體態墩肥結實,我將視線移開,即便曾放言來世就是烏龜也要在一起,但看那模樣總是覺得若不是到最後一步,就別想這賤招了。

  想到這,我倒是想起另一件事來,「阿八,別老是用以前蘇毓的容貌,我想看你現在的樣子。」他成為死魂後的平凡模樣。

  他一臉為難,「我是怕你看著不習慣。」

  「你這樣是浪費法力,」總是維持那皮相也不是辦法,尤其是在我以平常容貌在他面前,而他還是……我瞧著有些彆扭。

  「你用不著操心這個。」他對自己的法力很自負。

  聽說死魂修煉法力沒有上限,鬼官則需循序漸進,因而他的法力比多數鬼官都高出許多。

  我無奈,他不會就不打算現真面目了吧。

  右手邊顯現兩個人影,一個是宮離,另一個女孩看起來年紀尚小,十七八歲,我並不認識,笑的倒是一臉燦爛興奮。

  「七七,」宮離見著我,如釋重負,「總算找著你了。」

  難得她表現得如此頭疼,還真是少見,「什麼事?」

  她將女孩涼在一邊,拉我到別處說話,「上頭的鬼使讓我帶的新鬼差,說是二十一世紀來的,你知道我是民國來的,她說的我不懂,我說的她不聽。我沒法了,她交給你了,看看你們能不能交流?」

  「新鬼差?」這位才是正牌的菜鳥鬼差。

  「順便問一句,什麼叫『輕川』?我怎麼聽不懂?」

  「清穿?」我對於這些網絡名詞,也都是靠前世的一點點涉獵和小倩的後期補足,「應該是穿越到清朝的意思。」

  她還是有聽沒懂,連連搖頭。「算了,反正你帶著她吧,就當我欠你個人情。」

  「沒關係。」看她離開後,我才走回去。

  那女孩不知何時居然一把抱住了蘇毓,不顧他臉上的厭惡,連聲高叫,「真是第一美男子,本姑娘看上你了,你一定要嫁給我,當我的大老婆!」

  簡直膽大包天!

  我眼睜睜看著蘇毓聽清她的話後,震驚、狂怒、一擺手,女孩便如斷線風箏般被他用法術甩飛。

  幸好,她已經死了,至少不會再死一次。

  我勉強自我安慰。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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