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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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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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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9:22 |只看該作者
十年之前

  不知是否我心理作用,總覺得蘇毓比之他生前,更為狂妄肆意。憑借高強法力,他將法術用得淋漓,無所顧及,渾不將人鬼放在眼中。

  一晃眼間,那新鬼差已飛了二三十丈高,在我法力不及處,我扯他袖子,「快把她拉回來。」

  他抬手拉回袖子,「省省力吧,她已經死了,沒事的。」

  「蘇毓,宮離讓我照看她!」我無奈道。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是古禮,他自是曉得,便施法將她從遠處拉回。

  這女孩適應力也是強的,左右環顧後,喜道,「剛剛是怎麼了?雲霄飛車?」

  如此跳躍性思維,難怪宮離也受不了,「你好,我是鬼差聶七七,他是……阿八。」我含糊其辭帶過蘇毓的身份。閻王雖不知何故放過他,但能放過多久,誰也不能預測,少暴露身份總是好的。

  「我是朱佳琪,你們可以叫我Julian。」她的視線還在蘇毓身上打轉。

  蘇大才子對洋文沒甚研究,切了一聲,「豬。」

  「我是現代來的,他是明朝來的。」我笑了笑,發現她即將伸向蘇毓的魔爪,以及蘇毓高深莫測看著那魔爪的眼神,迅速作出補充,「他是我男朋友。」

  「真的?好可惜。」爪子悄悄地收了回去。

  我鬆了口氣,第一次往外丟,第二次不知是何下場。

  蘇毓學了些基本的現代詞彙,見沒機會再施暴力,便逗烏龜去了。

  「你來清朝幾日了?」我拉她坐在河堤上,問道。

  「一個星期了,」她神采飛揚,「宮離姐姐帶我去看了康熙,見了阿哥們,還有後宮妻妾,男的不算美型,女的不算漂亮,但都雍容華貴,總算圓了我清穿的夢想。」

  我腦中一閃而過個念頭,「找你的鬼頭是否姓吳?」

  「你怎麼知道,就是吳大哥。」

  這種抓蛇抓七寸的招聘手法,的確很像他。

  看來地府不讓他陞遷也不是沒有道理,縱觀所有鬼頭,哪個有他找鬼差的業績那麼好,一拿一個准,坑蒙拐騙,從不心慈手軟。

  「只是……我頭回定魂便讓死魂跑了。」她悶悶地嘟起嘴,「所以宮離姐姐才來陪著我。」

  我覺得不像單純失誤,似有隱情,「怎麼會放它走?」

  她哭喪著臉蛋,「因為……我怕見血……」

  血?指的是怕凌遲過後的血人?還是連抽血的小傷口都怕?

  被纏了幾日後,我總結為後者。

  ××××

  「鬼頭大哥。」我略帶譴責地盯著在我面前豪飲的吳鬼頭。

  他眨巴眼睛,假裝無辜,「我也是才知道她怕血的。」

  誰知道真假?我找來餓死酒樓的夥計,也要了杯水酒,再抬頭看向他時,卻只見他淚眼迷離,還不是法術給造出來的……我好氣又好笑。

  「七七,這孩子很可憐的,」他望向窗外某處,「她生前得了腎病,久治不愈,換腎又是醫藥費高昂,她父母逃避責任,將她往醫院裡一扔,就脫身走人。可憐她只能眼睜睜看著別的孩子換腎成功,離開醫院,而她則永無止盡地血透,直至死亡,所以才怕血。」

  我皺起眉頭。

  他拉起我的手,言辭更懇切,「困在病床上時,她只能上網看些小說,做些不切實際的幻想。好不容易我將她安插到清朝,就是想一圓她的美夢,你就幫她多留一些時日吧。」

  不知不覺也認識鬼頭大哥十年了,他是我生前死後結交時日最長的朋友,若我此時還不清楚他的為人,也就白死了。

  「鬼頭大哥,別編了。」那淚珠滾來滾去,實在造的太假,他只適合調侃的悲傷,一如初見那日對於煙酒的感慨。

  他的手顫抖了一下,尷尬地抹去眼淚,「很容易看出來?」

  我點頭。

  「其實她就是個看小說入迷的女孩,英年早逝而已。」他說出實話。

  英年早逝……我的二十九歲,又算不算英年呢?

  「做我這行不容易,鬼差難找啊。」他吐著苦經,「最慘的時候,連找了十個死魂,都吃了閉門羹,人家喜滋滋地趕著投胎。」

  「可你依舊業績良好。」聽說鬼頭有個榜單,榜首是誰不言而喻。

  「這倒也是,我現在抓人越來越準了,而且我只抓現代的。」他轉眼變為笑盈盈,「也是初遇你時,我才開竅的。」

  他神秘兮兮地看著我,「因為你不同,你是天意!」

  「天意?」我不解,覺得他又哪根神經抽到了。

  「這事說來也玄,那幾日中,無論我如何翻閱檔案,最後總歸停在寫著你檔案的那頁,屢試不爽。」他指著上頭,「好似天意主宰,冥冥中的定數。」

  我不當回事,笑他,「天意讓我當鬼差幹啥?」難道天府中的天官也兼職當鬼頭?

  「那時我還是未將你當回事,但後來你的檔案旁多了一行天府的批注。」他繼續他的天府論調。

  「什麼批注?」我那乏善可陳的人生,還能有什麼批注?

  「十年如一日,百年如一日,千年如一日?」他用了上揚調,標注了問號。

  十年如一日,指我的工作,那百年如一日呢?

  「百年一說,明明就是暗示我應將你引入鬼差一職,再明顯不過。」

  「你不會又唬我吧,你當時可沒說。」

  「那時咱倆不是還不熟嘛。」他酒氣上湧,臉色有些潮紅。

  我搖頭,他何時對自己用的法術?難怪瞧他有些醉了。

  「七七,你別不信。」他伸食指搖了搖。「你十年前初遇我時沒問過致你死亡的那起事故。」

  十年前……

  「何必再提。」我笑的有些惆悵。

  「那起事故中,只有一個死者,只有你。」他趴在桌面上,醉眼朦朧,「這麼大的事故,居然只你一人死了,你說這事可能嗎?」

  我怔住了,緩緩吐出心中鬱結,心中輕鬆許多,只一人死,總比一群人死來得好。

  他依舊含糊強調,「你不是我選中的,是祂選中的。」

  被天官挑中,何其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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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9:38 |只看該作者
八仙神算

  無論是十年、百年、千年時間,總歸是要有個活計才過的踏實。生前並不這麼覺得,只認為工作是為了餬口,但無事可做呢?又是何種苦悶。我做鬼差職業,做得心安理得,一日費不了多少時辰,心中卻是有了歸依。

  而蘇毓卻徹底與他的醫術、他的義診、他的回春堂絕緣了,在世上只能游手好閒,無聊終日。

  「誰說我無事可做。」他聽我為他唏噓,竟邪笑著反駁。

  「什麼事?」我挑眉看他一臉的不懷好意。

  每次見著他這種笑容,天下大亂是不至於,小擾小亂必不可免。

  他笑而不答,拉我瞬間轉移到個街道角落。

  「這是哪個縣城?」我問他。

  「無關緊要。」他不知從哪變出竹桌、竹椅,拉起旗幔,旗子上寫著「八仙神算」,我一下子忍俊不禁。

  他在桌上擺了毛筆、白紙,再加上一塊厚重的玉石鎮紙,「八仙」便開張營業了。

  我坐到對街的茶樓中,找了個好位置看戲。何其相似,隱約十年前我也曾遠遠地注視,看他過著興味盎然的日子。蘇毓的性格與我決然不同,他總能在退無可退中找出生路,在風平浪靜中突起波瀾,從不認命委屈,苦了自己。

  即便是等待,也要等得心甘情願;若是寬恕,也可既往不咎,一概抹去,和我的悶騷彆扭真是截然相反。

  一個窮書生面色慘白,衣著潦倒地走過他面前,被他叫住,「在下蘇八,公子似有愁苦在心,或許蘇八可為你指點迷津。」

  書生猶豫了一下,終究還是坐下,搶過話頭,「小生先撂下話,若是不准,小生一個銅板也不付。」

  「這是當然。」蘇毓將筆遞給他,「請隨意題寫一字。」

  那書生揮筆一就而成,看表情甚是得意。

  「勝?」他嘴角上揚,典型嘲諷,嘴中說的卻是另一回事,「《孫子‧謀略》中有云:是故百戰百勝,非善之善者也。公子愁苦之中寫下此字,顯是有先人百戰不殆之意,相信公子下回必否極泰來,柳暗花明。」

  是這麼解說的嗎?怎麼聽著像是在說這傻書生要再去試個百次才成功的意思。

  書生沒反應過來,只聽到後半句便眉開眼笑,起身要走人。

  「公子,」蘇毓叫住他,「方纔公子說若是算得準,便付銅板的。」

  書生回過頭,滿臉鄙視,「爾等胡言亂語一番,便妄想騙吾銀兩,癡人做夢。」大跨步走開,竟然意氣風發。

  蘇毓也不惱,悠悠瞥了我一眼後,繼續在街上抓人,這次是個由家中嬤嬤陪同出門的小姐。

  算他也是有自知之明,早早將外貌變成留著白鬚、精神矍鑠的半仙打扮,否則都不用為人算姻緣,直接拉去入贅得了。

  「八仙神算,你看我家小姐這門親事如何?」

  他裝模作樣屈指算了半晌,才道,「此乃天作之合,必可白頭到老。」

  「此話當真?」那小姐猶抱琵琶半遮面佯裝羞澀,嬤嬤倒是著急得緊。

  「當然,小姐只須聽在下一句。」

  「請說。」

  「凡事須得三思而行,退一步即得海闊天空。」

  「多謝神算。」嬤嬤付了兩個銅板,扶著小姐離開了。

  蘇毓把玩了會銅板,生意卻又上門了,一位老人家坐過來。

  「八仙神算,老朽今年流年不利,身子骨一直不見好,只留有祖房一處,您給算算,是給老大好,還是給老二好?」

  「好。」蘇毓將銅板擲在竹桌上,「在下算來,應是給二兒子為好。」

  「是嗎?」老人家臉上不怎麼信服,也不提銀兩的事,逕自走開。

  接著便是一陣子的冷清,我走至他身邊,「剛剛你擲銅板決定的吧。」那個祖產給老大還是老二的決定。

  他點頭,「那老人家本來已屬意大兒子,答案並不重要,他只是想討得個心安理得。」

  我拉過竹椅坐在他面前,「八仙大人,為小女子算算吧。」

  「你?」他百無聊賴的眼底終於起了波瀾,來了興致,「算什麼?」

  「就隨便說說吧。」

  「姑娘你是個安逸平和之人,生平無甚大志,不建功業,默默無聞,因而無功名利祿之累。」

  我點頭,「很準。」曾以為很多事都只會一如既往的單一重複,平凡無聊的工作,平淡無趣的生活,兩點一線之間往返,自我安慰著,若能如此終老也算是凡人的幸運。

  直到命運被迫脫軌……

  「姑娘的姻緣,」他眼波閃動,「姑娘生前可有良人否?」

  這閃動的可不是什麼善意,我忙撇清,「從無。」暗戀的應不算吧。

  「那……意中人呢?」他雖是一臉蒼老,但狡詐猶在,半點不慈祥。

  我氣堵,「有。」若連個暗戀的都沒有,才是心理不正常。

  「此人是何模樣?」

  這不是算命吧?簡直成了審問,我歎一口氣,誰叫自己送上門的,「長相端正,學業成績拔尖。」這是唯一的印象。踏上社會後,我沒去參加過同學會,後來情形如何,並不知曉。

  回過神後,我只見著張黑臉,他似乎氣到了。「我的生辰死忌呢?算著了嗎?」

  我想轉移話題,不想又踩到地雷,他執起我的手,陰森森地道,「姑娘你從未對在下提起過,在下如—何—得—知?」

  沒提過嗎?

  街上人來人往,視線不斷投來,白髮老人緊抓著小姑娘的手,是有些古怪。

  我盡量忽略周圍的甲乙丙丁,「我不記得我的死忌了。」見他要發飆,我解釋,「是真的,真的不記得了。」

  那日不過是眾多工作日中的一個,只是那日,我被辭退了。辭退的理由我也忘了,約莫是裁員之類的。

  「我渾渾噩噩,不知坐上了哪輛車。車上人不多,我坐在座位上發呆。」當時只在意回家該如何對我媽交代。「現在回想起來,我是故意乘錯車的,指望它能帶我越遠越好,若能離城更好。」

  「車,就是鐵皮包著,用油的那種?」他輕聲問我。

  「嗯,」巧合都集中在那日了,「之後發生了車禍,它撞上了另一輛卡車,沒多久就爆炸了。」它的確帶我離開,到了個天人永隔之處。

  「爆炸?很痛嗎?」他問我。

  我看著蘇毓的眼睛,原來無論如何變外貌,眼神還是依舊的疼惜。

  「爆炸之前,車撞得扭曲,我被卡在座位之間,逃脫不了,周圍的人自顧自從窗口脫逃。」之後便是爆炸,灼熱的火焰吞沒一切。

  從沒問鬼頭大哥那起事故,只是我不敢面對,面對那個在火中獨自被困住的自己。

  「原來真的只有我一人死在那事故中。」

  轉眼間他已帶我回到瀑布中的洞穴,抱著我的手拍撫我的背脊。「七七,若我在那裡,我定會救你!救不了你,便陪你。」

  我在心中搖頭,不會的。

  若我沒有死,不會遇到你,若我沒在那種情況下遇到你,以我們的迥然個性,只會錯過。

  你是路人甲,我是路人乙,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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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9:56 |只看該作者
直面天官

  「七七,為何你總看著對街那神算老頭?」 朱佳琪甚是納悶。

  我還不待回答,宮離便接過話頭,「那老頭就是你日日念著的美男帥哥。」

  「不會吧。」她雙眼瞪得圓溜溜的。

  「教你件事,生前人不可貌相,死後更為如此,」宮離說話間便變了張臉,「容貌是最不靠譜的。」

  「這是什麼法術?我要學。」她倒越發來了興致。

  我便問她,「你想變誰的容貌?」

  她報了幾個我不知道的名字,約莫是我死後才冒出頭的女星。

  「以你的法力,變幻容貌只能維持十幾日。」變回原樣的宮離瞬間撲滅她的熱情。

  「那也就是說,阿八大哥的法力很高強?」

  阿八大哥,我回回聽見這稱呼就好笑,「嗯,應是不弱。」因而至今我也沒見過他本來面目。

  談話間,蘇毓收攤過來一同坐下。

  夏日午後的行人很稀少,生意清淡。

  「那天宮呢?天官長得也和我們一般嗎?」朱佳琪對幾日之後的天府地府聯誼很感興趣,幾乎每個話題都往那上扯。

  我對此也只能搖頭,「我從未沒見過。」

  宮離卻指了指換回蘇毓容貌的某人道,「與他容貌相當,天官都是天姿絕色。」

  「哦?」蘇毓聽聞後轉向我,「原來你幾日後要見的,就是這麼一群天官。」

  我裝傻,可以預見他會很長一段時間不讓我見他死魂的原貌了。

  「天吶,俊男美女!」吞嚥口水的聲音很明顯。

  「墨鏡用得如何?」我問陷入臆想狀態的朱佳琪。

  為解決她的怕血,我想出的主意就是戴墨鏡。

  「很酷,很死神。」看出去都變了色。

  「那就好。」總算解決了這個問題。

  蘇毓遞過來杯酒,是他施法得來的,酒味的確非常醇厚。

  「那聯誼,鬼官能不去嗎?」他不問我,倒去問宮離,笑的不經意又無邪。

  宮離帶著笑意地瞥我一眼,卻板起臉回答他,「地府規定鬼官必須出席。」

  有這規定嗎?原來外表實誠的撒起慌來才可信,蘇毓不疑有他,我暗自偷笑。

  「七七,」宮離提醒我,「定魂時辰到了。」今日她跟我定魂時辰、地點都相同,看來是場血案。

  「嗯,我走了。」我起身對蘇毓說,卻見他略帶鬱悶的模樣,衝動之下,忍不住飛快俯首吻過他的唇。

  他是古人,對這種大庭廣眾的親熱自不敢為之,我則是害羞,不願將親密外道。何況他歷經百年,仍能將喜怒哀樂對我真實流露,此刻不做作、不掩飾的孩子氣,讓我倍感可愛。情到濃時,總會做些平日不做的傻事。

  ××××

  宮離取笑我,「怎麼,這時才覺得臉紅?」

  我們倆人隱去聲音、身形坐在定魂地點旁,我搖頭笑道,「不是,只覺愉快。」

  「快樂是一種會上癮的感覺,上了癮便戒不掉,不擇手段也要再得。」她輕歎一口氣,「你看這些人,都在執著什麼?他們這樣也快活嗎?」

  「不曉得。」我並不瞭解這種民族仇恨,「天地會」這名詞也只在金庸書中見過,從未如此接近。「等等就有官兵來圍剿?」

  「應該是。」她有些唏噓,「都很年輕啊。」

  他們壓低聲量叫囂著口號,帶頭的是幾個文弱書生,一共也就十二個人,卻都表情嚴肅,彷彿從事著最光榮神聖的事業,儘管這事業很理想。

  我為他們的結局惋惜,我扇面上有四個人,宮離扇面有三個人,剩下的呢?即便是被抓,也不會有更好下場,古代刑罰出了名的慘無人道,沒準到頭來還落在我手上定魂。

  「人總是要有個嚮往的,」她看著官兵蠻橫地衝入這屋子,手起刀落,七條人命便沒了。被捕的也都鮮血淋漓,僅差一口氣罷了。

  我倆各自定完魂後,屋內早已滿目瘡痍。

  「七七,你想過和阿八以後該如何過嗎?」她突然出聲問我。

  我一愣,目光落在她一雙白布鞋上,踏在黏稠血液上仍白得惹眼。

  「我不清楚他與你的警示環是否有關,可你會離開他嗎?」

  「不會離開,」這是對蘇毓的承諾,「四年後,我會繼續留下,直到不能相守時,再一同去投胎。」

  她手指撫摸著屋內的燭火,使得燭火忽閃忽暗,「每五年都膽戰心驚,只怕被分開,這種日子我曾經歷過,很無望。」

  「而投胎呢?」她笑的飄忽,「天下如此多生靈,又有不同時間隔斷,能湊在一起,何其困難,與生生分離又有何區別?」

  「七七,我曾憐憫一個被遺棄的嬰兒,守護他長大、娶妻、生子,足足過了四十一年,其中八次申請,即便趕早交上申請,我也有兩次被迫離開。地府中從無規律可言。」

  原來她就是鬼頭大哥曾跟我提過的,母性很強的鬼差。「你祈求天府,讓你下輩子投胎見他一面,沒有成功?」

  「天府與地府交界處,我得空便去跪著祈求,沒一次遇見天官。」她面容慘淡,「我不過想再見他一面,他死的那年,我不在,是我不聲不響拋下了他。」

  世事若能得結局完滿,便不再會有遺憾懊悔。正如當初若我告訴蘇毓我不會回去,他也不至於等上百年,僅僅差一句未來得及出口的言語。

  「你……生前是否也有個孩子?」

  她有些驚訝,隨即苦笑,「是啊,生前我孩子被拐走了,至死也沒找到。」

  失蹤……比起死亡而言,對母親來說是不相上下的痛。

  「我曾在交界處遇見蔣鬼使,他告訴我,三日後的聯誼是個契機。」她拉住我的手,「七七,我不想見你有朝一日與我相同境遇。讓他做鬼官也好,讓你們一同投胎也好,這是最好的機會。」

  「機會?」她眼中有著破釜沉舟的決心。

  「直面天官的機會,」

  ××××

  「在想什麼?」一雙手環上肩膀,「別告訴我是想那豬鬼差。」

  「不是,她纏我是因為怕血,如今不會了。」

  「我不介意施法讓她渾身染血,以毒攻毒,徹底根治。」

  一絲血腥味飄來,「你別嚇她。」

  蘇毓想起什麼來,低頭悶笑,「七七,你居然在青天白日下如此孟浪,是我小瞧你了嗎?」

  「嗯,你真的小瞧我了,」我點頭,靠入他懷中,「其實我很貪心,很貪心。」

  「有多貪心?」他戲謔。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果然貪心。」他俯下身軀。

  此刻心亂無序,是因為他的深吻,也是因為三日後的未知之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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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30:13 |只看該作者
嫦娥奔月

  當發現死後仍有輪迴後,原本因死亡而結束的希冀轉而寄托到下一世,但奈何橋上孟婆湯一喝過,誰又記得前世的糾結種種。我低頭注視橋上排著隊的白色飄忽死魂,所謂孟婆湯不過是一道法術的屏障,過了這屏障,前程往事都已不再重要。

  而此地,是我和蘇毓有朝一日定會過的。

  「七七,走啦,來不及了。」小倩急著拉我走。

  這盛會設在天府,據說天府無邊無際,可容納上萬官員,但去的路徑只能由天府委派的天官帶領,以防鬼官擅闖。每一批都有百位鬼官,我、小倩、林城、嫻淑、鬼頭大哥和小蔣是同路的。

  「小蔣說,天府有蔚藍色的天空、水晶宮殿,就和神話中描述的相同。」小蔣是一群人中唯一經歷過幾次百年聯誼的,小倩早已向他打聽過無數回天府概況。

  「真的?」對於小蔣所言,我總帶有偏見,盤算著要打幾個折扣才能相信。

  「當然是真的。一切都很純淨,純淨得沒有一絲人氣,天官加起來也不過二十三個,他們掌控的是天地間所有人的命運。」小蔣插嘴答道。

  二十三人?聽上去目標很小很明確。

  「才二十三個而已,不曉得當初是如何選出來的。」小倩幾日前還在唾棄,此時卻很是羨慕,她情緒的大起大落直白得可愛率真。

  小蔣得意洋洋。「我知道。」

  「你知道?」小倩對小蔣表現得分外崇拜,雙眼中閃亮著「告訴我,告訴我!」

  「就是不告訴你。」小蔣詭笑,「何況已幾百年沒有鬼官符合條件了,你啊,鐵定沒希望的。」

  「死小蔣。」鐵砂掌伺候。

  我在旁搖頭,這兩人之間的互動趨向小學生級別。

  「七七,聽說你們那個朝代有個叫宮離的鬼差,今日會為了投胎的事找天官理論。」耳邊傳來鬼頭大哥的竊竊私語。

  我感歎,這地府有什麼事能逃過鬼頭大哥的眼線耳目?

  「我曉得此事。」

  「你可別有樣學樣啊,蘇毓投胎都半年了,不知投在哪個動物身上,你還有九十年的鬼差要當,千萬不要半途而廢。」他的神情竟是如臨大敵。

  我還沒告訴過鬼頭大哥,蘇毓並未投胎。若他知道我和死魂交往過密,恐怕更得繃緊神經,「鬼頭大哥,照理說我做滿百年也只是鬼差一職罷了,跟你應該沒甚干係的啊?」

  「七七,我們老交情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為你急啊,」又來了,前一秒他還委屈涕零,後一秒便神秘地道,「小蔣說若你能做滿百年,我這鬼頭將成為地府第一鬼頭,屆時會登入天府為天官。」

  我差點昏厥,小蔣說的能信,天官都能生子。

  末了,他還來一句,「我全靠你了,你千萬要爭氣!」

  這活寶的表現讓我終於露出一抹笑容,三日來的緊張壓抑稍稍釋放了些許。

  ××××

  天府的天空果然清澈如海,天宮也是水晶般剔透不帶絲毫人氣,整個就是美輪美奐,再加上面無表情卻姿色不凡的天官,讓一干地府鬼官人等相形見絀。

  說是天府地府之間的聯誼,實際上天官皆聚首在一處,唯有膽大皮厚之鬼官才會上前搭訕,比如小蔣,他顯然是認識其中一女天官。

  天官與鬼官向來無所往來,我未聽說過能如此成婚的,小蔣此百年一會,竟比牛郎織女還長。

  「那位天官好美哦。」小倩怔怔說道。

  「嗯。」我翻書細讀,「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穠纖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

  「你在讀什麼吶?」她回頭好奇地問我。

  「《洛神賦》。」剛用法術變來的。

  「七七,」她噴笑出來,一掃之前的自卑。「你也來惡搞。」

  「神是用來瞻仰的,」我看見宮離了,她正和一位男天官交談,那天官神情冷淡,不知她是否能成功。

  我深吸一口氣,緩緩走近他們。

  「他去投胎那刻,已不憶前塵。即便你下世知曉他在哪,與他分說緣由,他也不明所以。那又是何必?」說罷便轉身離開,不憐憫宮離的絕望。

  她失敗了,我又能成功嗎?

  踟躕間後背被小倩一推,我擋在了那天官去路之前。

  「你是何鬼官?」

  幸好我長年對著蘇毓那張臉,對這等容顏有免疫力,否則會更慌張,「我……我是鬼差聶七七,我有事求天官。」

  「何事?」他高深莫測地盯得我背脊發涼。

  「有一死魂蘇毓,他生前救人無數,死後成為死魂百年也不曾傷人,能否讓他成為鬼官?」

  「蘇毓,該死而未死,醫術卓絕的死魂?」

  「是他。」

  他依舊是冰封的表情,「讓眾天官耗費四十日,才將前後百年命數規整的那個蘇毓?」

  我聽不出他的語氣起伏,不知是否還應答「是」。

  「你想他成為鬼官?」他目光掃視我上下。

  我點頭,「是的。」

  「當什麼鬼官?」

  什麼鬼官?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總覺得只要是鬼官,即便是最低微的鬼差,也是好的。

  「當鬼差可以嗎?」

  他居然露出笑容,卻還緩緩搖頭,「可惜他接下去的命運,你問天府無用,他只歸閻王管。」

  「為什麼?」凡事不是都在天府掌控之中嗎?

  「閻王作為地府事務總代理,每千年能改變一人的命運。他選擇了蘇毓,蘇毓便不再為天府掌控。」

  結果繞了一個大圈,還是回到席德身上。

  ××××

  「小蔣,你見著閻王沒?」鬼官成千上萬擁在一處,我來回走了幾圈也沒找著席德,只能去問不知何時坐在角落的小蔣。

  他搖頭,「別找了,席德已經幾百年沒參加這聚會了。」

  我頹然坐到他旁邊,看來要回中央地府才能見到席德。

  「聶七七,你知道『嫦娥奔月』嗎?」他突然問我。

  嫦娥奔月?

  「我知道,」這是小學生都知道的神話故事。「羿因射日被天帝所罰,困守凡間,他妻子妄圖重返天庭,於是吞沒了西王母交給大羿的所有長生不老藥,奔月成仙。」

  我不知他提起這做什麼。

  「故事的前半段是虛造的,後半段卻是真的發生過,」他不再嘻嘻哈哈,恢復幾分歷經千年的滄桑,「席德的妻子朝雲,因緣際會達到了成為天官的條件,一晃已九百年。」

  「她現在是天官?」離開地府有兩種情況,投胎或升作天官,誰能料到她的情況是後者。

  「不錯,可其它天官說她今日不來,你我都見不到她了。」他黯淡了神色。「而九百年來,席德也都不曾踏足天宮一步。」

  「因為她成為天官?」日日可見的夫妻忽然變為百年才見一次。

  小蔣搖頭,「因為朝雲當時如嫦娥奔月般的不告而別,未留下隻字片語給席德。」

  神話中,羿日夜問天,妻在何處?話語淒涼。

  ……

  席德,你那九百年前的新娘,你可曾忍不住去見過她?

  沒有,一次也沒有。

  ……

  宮離由於她被迫的「不告而別」,歉疚地長跪天官。

  蘇毓則因我無意中的「不告而別」,等待百年,求個緣由。

  席德呢?

  原來他才是真正被不告而別、被背棄拋下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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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幻疑真

  「我要去投胎。」宮離的語氣雲淡風輕。

  「什麼時候去?」 自從那日聯誼後,我隱約覺得她不會在地府長呆。

  「過了今個春節吧,」她掃視一眼家家戶戶門上的喜氣裝飾,「再世後我便如他們一般活著,熱鬧著。」

  鞭炮聲隆隆,百姓一年中難得能露個笑臉,日子過的是相當的苦,整日擔憂著生老病死、旦夕禍福。

  我看出她的神往,「羨慕?」

  「或許天官說的對,過了奈何橋,忘卻前生其實是福,不被牽絆,重新開始。」白布上可以是點點污跡,又何嘗不會是滿幅彩霞?「我應看開些。」

  她轉頭問我。「蘇毓還是死魂嗎?」

  我點頭。

  蘇毓還不是鬼官,我沒有見到席德,去了中央地府,只吃了個閉門羹。

  「每百年天府地府聯誼之時,閻王都會休假去人間,或者你可在那裡找到他。」地府事務秘書長是個女鬼官,悠閒而懶散。

  「人間?人間哪裡?」會不會是清朝?

  她瞥了我一眼,「生離死別之地。」

  我問多了,她便不再透露,我鎩羽而歸。

  「閻王不會為難你們的,」宮離安慰我,「多個鬼官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我也在琢磨這事該怎麼問蘇毓,當日天官問我蘇毓應做何種鬼官時,我只想到鬼差。回頭想想,這是他的抉擇,我是否應將《地府官員詳解》借來給他參詳一下?畢竟地府多的是動腦子的文職。

  「若我法力足夠聯繫到閻王就好了。」心總是吊著,踏實了才好。

  宮離含笑看我,「即便是在地府,你也要有點女性自覺,偶爾靠靠自己的男人,他有充足法力,你可以讓他試試聯絡閻王。」

  自己的男人?蘇毓嗎?

  「許久不見小琪了,她在忙什麼?」我問她。

  宮離無奈道,「這孩子似乎戀上了誰,魂不守舍。」

  「有情人?誰?」

  「我問過她,她不肯說。」

  ××××

  近日神秘成了主流。

  蘇毓也很忙,說是去選擇種植用的種子,然後整天不見人影。

  我看著手上留下的紙條,「欲尋我,來此地。」

  我去了紙上的地址,是一片梅林,白色的梅花點點綻放枝頭,晶瑩雪白。

  「蘇毓,你在嗎?」

  一雙手從後方環住我,熟悉的聲調,「美嗎?」

  「很美,這是哪裡?」

  「這裡是『蘇氏酒坊』。」他拉我走向梅林中的屋子。

  「蘇氏酒坊原在鳳陽城,但戰火侵襲,我就將美酒移到此深山老林之中。即便有人誤入此地,也會被死魂阿八消去記憶。」他頑皮地對我眨眨眼。

  寬闊的屋子被大鎖鎖著,蘇毓帶我穿門而入。屋子沒有窗戶,一片漆黑,他便點起燭火,映出屋內圈掛著的風鈴。

  風鈴被觸動時,全屋會迴響起清脆的鈴聲。

  他取過酒架上的酒,「這一邊是我收集的美酒,另有一些被埋在地下,這壺是我生前親手釀造的酒。」說著,將酒壺遞給我。

  我不用細看酒窖,也知道酒類繁多,各種酒壺都有。

  打開酒壺,我嘗了一小口,酒味辣到喉頭,「好酒,聞著也那麼香嗎?」

  他頗為得意,「這酒聞著酒氣不濃,讓人輕忽,但喝了才知酒烈。」

  什麼人釀什麼酒,這酒像他,表裡不一。

  他突然皺起眉,帶我回到梅林間,「你在這裡喝著,我去去就來。」接著便無影無蹤,越發神出鬼沒了。

  我變了把軟榻,閉目躺著等他,慢慢品味著美酒,百年藏酒微帶著帶著點苦澀,隱約帶著點甜。

  「好喝嗎?」又是蘇毓的聲音,果然是去去就來。

  「嗯,我很喜歡,」用心釀造的自然不同,「我方才便想問你,你想當鬼官嗎?」

  「鬼官?」

  「當了鬼官,就能入地府,即便只是鬼差,我們也能……」我的話停住了,因為我一睜開眼,便看見蘇毓的容顏。

  一樣的眉目,一樣的唇,一樣的妖異。

  「也能什麼?」他臉靠近得幾乎鼻碰鼻,「你說啊,我聽著呢。」

  「長相廝守。」我將頭別開。

  「那多好,」他語含深情,「我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乾笑。

  「七七,我想當鬼差。」

  「好啊,」我口上應付著,可手上發出束縛他的法術。

  他措手不及,卻還險險閃過。「你為何攻擊我?」

  「你是誰?你不是他。」這個他,我倆心知肚明。

  他不是蘇毓,眼神是不會變的。

  「穿幫了?」他忽而陰狠一笑,竟施法招幫手。

  我本以為招來的會是其它厲鬼,一看居然是朱佳琪。

  他對著不明所以的朱佳琪,斂起戾氣,偽裝無奈,「小琪,我對她坦白,她不能諒解我們,要致我於死地。」

  坦白?諒解?死地?我莫名其妙,看著朱佳琪臉上的愧疚,「七七,我愛上阿八哥哥了,他也愛我,你能不能成全我們?」

  小琪的戀愛對象就是他?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清朝只放走了一個厲鬼,就是小琪放走的,敢情那時就盯上了她?

  「小琪,他不是鬼差……」

  「我知道阿八哥哥是死魂,宮姐姐提過,但我愛他。」她打斷我,擋在那厲鬼身前,大義凜然。

  叮囑她多少次了,不能看皮相,厲鬼狡詐,她又怎是對手?

  我歎氣,沒再顧得理睬他們,瞬間回屋拉響了風鈴,讓法力高強人士來收拾厲鬼。

  ××××

  「這厲鬼是你收服的?」鬼卒有些狐疑地打量我。

  「不錯。」我答的有些心虛,蘇毓沒兩下將之解決了,現正避開鬼卒隱身在別處。

  「不是一般的束縛咒,法力很高,你有沒有興趣當鬼卒?」他現場開始挖角,「鬼卒比鬼差舒服,不是日日有任務,假期尤為多。」

  這不是頭回了,有次地府路上偶遇鬼使招人,白曉筱就給招去了。難怪地府鬼差跳槽率如此之高,誰能擋得住無時無刻不存在的挖角?

  「不了,我當鬼差蠻好。」

  「她怎麼了?」他指指躲在角落抹眼淚的小琪,哭得期期艾艾。「法力太多,所以揮霍一下?」

  真沒同情心。

  「她失戀了。」在用法術釋放眼淚,釋放悲傷。

  「哦……」他也不知感同身受了沒,帶著那團白色渾沌走了。

  「別哭了。」我走過去摸摸那她的頭,「鬼官的眼淚與人間的眼淚不同,哭再多也不過是法力的消耗。」

  她抬起頭,淚水充沛,卻不見眼眶紅腫,確是我見猶憐。「這是我第四十一次失戀了,才兩周十四天時間。」

  「你最短的戀愛幾天?」

  她想了想,「三天。」

  「或者……你可以算作是地府的第一次失戀?」將生前的抹去。

  「第一次……」她竟又大哭起來,「我的初戀沒了。」

  我失笑,真是孩子。

  ××××

  「你明明就在旁邊。」

  真正的蘇毓抱著我靠在軟榻上,笑的得意,揚起的手讓梅花瓣紛紛落下,覆蓋我倆全身,「他法術低微,只能變換容貌騙那小豬,還不至於傷到你。」

  「這算是對我的考驗嗎?」

  「不是。」他不可一世地補充,「我是給你個機會,讓我為你自豪。」

  自豪?原來平凡如我,也有本錢讓他自豪。

  「幸好沒讓你失望的。現在想想,若我沒認出來的話,我就死定了。」

  「會嗎?」他收回笑臉,小鹿斑比似的無辜再現。

  韓劇中總是有「你死定了」之類的話,聽著覺得分外搞笑。但那一瞬間,我真的覺得,對蘇毓而言,我若至今還認不出他的話,等於辜負了他的深情,在他心中就是「死了」。

  人海茫茫,他從來都自信他是我不能被混淆的唯一。

  「蘇毓,你對當鬼卒有沒有興趣?」他一出手就將厲鬼制服,這倒給我個啟示:他不止擅長文職,或許能當抓厲鬼的鬼卒,反正似乎鬼卒也缺人。

  他表情很古怪,「鬼卒?」

  我那日跟天官說,讓蘇毓做鬼差時,天官神情也是一般古怪。

  「就偶爾抓抓厲鬼,對你而言易如反掌。等閻王休假回來,我就去找他提。」我越說越覺得這事有把握。

  他只是應著,略帶漫不經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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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契約

  今日大部分定魂任務都是在京城,又是一場浩大的屠殺。

  若說古今最大的區別就是這種不由分說的殺戮,只因一人犯罪,就能牽連眾男女老少。老的是被拖著到法場的,而小的甚至未及睜眼看這世事,便胎死腹中,人的性命等同動物無足輕重。

  我來到郊外的月老廟,除夕過後人潮湧動。多數衝著蘇毓的墓去的,想求個身體安泰,姻緣只成附帶,當然是自個長命最重要。我無奈地被擠到了廟堂角落,索性蜷身坐下,右手帶著法術輕撫地上的字,心情平復了些。

  一下子聽了太多哭嚎,看了太多血腥,即便是我也有些作嘔的不適。一貫嚷著「愛情第一」的聒噪的小琪震驚得安靜下來,清醒面對如此這般的殘酷無情。

  這樣的朝代怎適合風花雪月、兒女情長?

  我忽然摸到個不同的字,疑惑地低頭看,居然是個「戀」。它陷在一堆的「恨」中,極不明顯。

  戀?

  我輕笑,原來這才是兩百多年的局。執著的「恨」中怎會不帶有「愛」?然而多少人能看穿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如蘇毓般毫不顧忌地刻下來?

  常人眼中,這往往是示弱的表現,當愛情演變為一場角力時,相戀的初衷卻漸漸被遺忘。

  突然很想見蘇毓,我便返回瀑布中的洞穴,洞中空無一人。

  正在納悶時,小倩呼叫我,「七七!」

  「什麼事?」

  「你快來地府,我聽小蔣說閻王已經回來了。」

  「回來了?」

  「嗯。」

  「我馬上回地府。」

  我環顧四周,想與他商量時,他恰巧又不在,讓我心裡更沒底了。

  ××××

  地府事務秘書長帶我見到了席德,他沒坐在辦公桌前,反而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愜意得很,看來他對現代的沙發還是相當滿意的。

  辦公桌旁還有個陌生的鬼官專注地看公文,頭也不抬。

  「聶七七,你可知曉?已是許久沒有低階鬼官有你這一年中出入這辦公室那麼頻繁。」他嘴角上揚,「若每個鬼官都學你的話,此地豈不客滿?」

  一上來我便碰了個軟釘子,平復挫敗心情後,我才開口「關於蘇毓,我想和你面談。」

  「談?談什麼?」

  「他……能不能當鬼官?」我直視他的雙眼,堅定不移。

  「怎麼?他當死魂當得不快活?」他頭轉向一邊,似乎在思考,「不會啊,他扮過道士、混過兵營、還唱過戲,最最詭異的是什麼,你猜得到嗎?」

  蘇毓……真能折騰,我自覺猜不到,硬著頭皮問他,「什麼?」

  「他居然還當過妓院頭牌。」

  什麼?「怎麼會?」

  「難得有一年揚州眾妓院選花魁,他混跡其中拿了個魁首,之後又消聲滅跡,成為當地的一大傳說。」他翹起二郎腿,「擾亂一湖春水,卻不管不顧。你說,他當得不快活嗎?」

  快活……可是那「恨」,並不會因這「快活」而放下。

  「我想永遠和他在一起。」我說的略為大聲,都驚擾到了一旁的鬼官。

  「永遠是多遠?」席德靠在沙發上,輕聲呢喃,「曾有一女子也對我說過此話,她的『永遠』不過百年。」

  「只要我能陪著他,就會陪他。」

  「他若是死魂,你也能陪他的,為何一定要他當鬼官?」

  他逼得我終究坦承,「無關蘇毓是死魂或是其它,是我。」

  「我知道,若我五年後未選到清朝,他仍會過的很好,可能去投胎,可能繼續遊戲人間,他就是個會打發時日的個性。」

  「但是我不是,我不想丟下他,離開他……」我低頭,「他不在身邊,我會想他,會寂寞。我從來不擅長風生水起地度日,只是與多數人一般,很平凡很平凡地渡過每一日。」困守四方之地,只看一處天空。

  當鬼差並不是那麼有趣的工作,它一日將面對生離死別數次。人死前的表情大多猙獰憎恨,忿忿不平,不甘不願,即便他目光不是瞪著你,看著也讓人心驚。

  鬼差猶存著凡人的心,做的時間長了,總會覺惻隱不忍。無怪乎鬼差流失率那麼高,看多了不是麻木不仁地投胎,便是倉皇逃避去跳槽。

  「我希望蘇毓能當鬼官,這樣他才能陪在我身邊,長長久久。」心中溫暖的避風港,即便再投胎也不一定能再遇到。

  席德靜默半晌沒再言語。

  我嘗試地問,「可以嗎?」

  他緩緩開口,「那……你想讓他當什麼鬼官?」

  什麼鬼官?為何到處都問我這個?

  鬼差?鬼吏?鬼使?還是其它鬼官?似乎何種答案都不對勁。

  「我不曉得。」

  「七七,蘇毓是我千年來唯一改變命運的凡人,你可知為何閻王每千年能改變一人命運?」

  我不知他提起這話頭是何用意,惟有搖頭。

  「因為地府事務總代理,也就是閻王,同你的鬼差一職相似,旁人畏之不及。」他淺淺勾起抹笑容,「千年一次的合約,約定了則必要做千年,否則魂飛魄散。」

  「千年?」鬼差因跳槽而人手不足,閻王竟一做便注定千年。

  「地府鬼官中除了小蔣,都不知個中究竟。」他自嘲,「千年啊,若是沒找到繼任者,還有另一個千年,可誰又會貿貿然販賣千年時間?」

  我心底浮現不詳的預感。

  「於是每任閻王每千年都有一次機會,改變一人的命運,以達到尋人繼承其位置的目的。」他閉上雙眼,「千年前,上任閻王以我妻子的命運為脅,讓我入地府為閻王,歷經千年。」

  「蘇毓在哪裡?」我醒覺了他的用意,問他。

  他不答,「我大可同樣以蘇毓為交換,讓你與我簽下千年契約,以你的個性,自然會為他付出一切,如同千年前的我一樣。」

  席德猛地站起,「幸而有個傻子,他自己願意簽下千年,困住自己。」

  我看著席德走至我面前,「希望他比我幸運,你真能陪他永遠。」

  ……

  有多貪心?

  若能得千年相守就好了。

  ……

  我從沒想過真能得千年相守,而且是在如此情境下。

  「一千年了,我終於可以功成身退去投胎了。」席德繞過我走出門外,漸行漸遠,聲音愈輕,「蘇毓,聶七七,你們可別讓我失望。」

  原本坐在旁邊看文書的鬼官來到呆呆站立著的我身旁,「這是我唯一一次讓你看到我死魂容貌的機會,你真的不抬頭看看嗎?」

  「蘇毓!」我沒抬頭,而是直接撲入他懷中,將他緊緊摟住。

  「好吧,」他歎氣,「反正我也不是真的想讓你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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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豪賭

  席德浮在半空中,注視著下方在茂密叢林中奪路狂奔的男女,他們身後是持著火把追逐的人群。很簡單的情節,不同部族之間不被允許的愛戀,逼得他們亡命天涯。

  他曾經自以為是天底下命運最淒慘的戀人,現在才發現,各個空間各個年代這樣的故事反覆上演。

  被包圍後的男子將女子護在懷中,女子也緊抓男子的手臂,淚水流淌成河。最終,他們還是被兩邊的族人強硬地拉開。拆散後的兩人臉上儘是絕望與不甘,等待他們的不是死亡便是酷刑。

  這是每百年席德必要再翻看的記憶,他自己的關於生離死別的記憶,提醒自己,那個辜負了他的女子,也曾如此真心實意緊抓著他,依附著他,他們之間的愛不是他一個人的幻覺。

  幾近自虐的行徑在蘇毓的一句話中揭示緣由,原來他也是個賭輸後不肯下賭桌的賭徒。他不放過的,不是她,是他自己,他竟是無法放下。

  千年前,他由於是部族首領,以身破戒,罪加一等,被族人處死,而她面臨的是挖眼斷足的酷刑。

  「你想救她嗎?」上屆閻王容顏妖異,穿著古怪,七彩的頭髮像堆雜草蓋在頭上,他吊兒郎當地拋出一句,「我姓閻名王,我能給你這個機會。」

  當時的席德,甚至不知閻王為何物。

  ××××

  「何事勞得閻王大人大駕光臨?」蘇毓瞥了眼端坐在他算命鋪前的席德。

  「叫我席德吧,我不姓閻。」他打量著算命鋪,「在這算命?真是閒情逸致。」

  「這可是門學問。」

  「哦?怎麼說?」席德問他。

  「即便信口胡說,也要能自圓其說,更何況……」他勾起唇角時,便代表算計,「世間無另一行當能如算命般深記人心。」

  「凡人會遺忘他們父母的叮囑,會忽略朋友的誓言,會忘記愛侶的床邊示愛,但相士的三言兩語,他們卻會銘記在心,奉為一生必遵循的金玉良言。」

  席德想到破除迷信也才是幾百年後的事,古代人又如何敢不迷信?

  「因而你選擇相士?」

  「七七作為鬼差,被人忽視是自然,她也不甚在意。」他停頓,緩緩吐出一字一句,「但我的話,既然說出,就應有人記著。」他的存在感強烈張揚,不容旁人漠視。

  「難不成你就永遠在清朝當神算?」席德問他,略帶挑釁,「你甘心?」

  蘇毓不慌不忙地反問,「你留下我這兩百年,應絕不是只讓我見到七七即可,也有你的打算吧?」

  「何以見得?」

  「兩百年來,我有意無意間沒少捅過簍子,你能一忍再忍,必有你的目的。」

  「原來你鬧出事端是為查探我的底線?」

  蘇毓並未否認,「你想說的話,直說吧。」

  席德想了想,開門見山問,「我若給你機會入地府做鬼官,你可想去?」

  「什麼鬼官?」他挑眉,「官階低微的我不做。」

  「我想聶七七只期望你能當鬼官就好,可沒考慮過你的野心不小。」席德有些想笑,性格差異那麼大的情侶確實少見,或者如此互補才成完美。

  蘇毓無所謂地聳肩,「那也成,橫豎我遲早會升上去。」

  「升作什麼?」

  他瞇起眼,看著席德,「我看做閻王就不錯。」

  「或者你才是天生適合當閻王的人。」席德若有所思看著眼前的男子。

  「我能給你這個機會。」

  ××××

  席德第二次來找蘇毓時,手上多了個巴掌大的光球。

  「考慮好了嗎?」

  蘇毓將目光落在那七彩變幻的光球上,「那是什麼?」

  他將球遞給他,蘇毓接在手上,感覺不到球的重量。

  「這是你前世交給我保存的記憶球,裡面有你前世想保留的記憶,」席德瞧著蘇毓臉上的細微變化,「為公平起見,你可看過記憶後,再告訴我答覆。」

  蘇毓將球在雙手上把玩了會,「沒想到我前世還有必須要保存的記憶。」

  必須保留,表示留有遺憾。

  「只須驅動法術,就能進入這記憶查看。」

  「不了,」蘇毓將球放入衣袋,「這記憶球倒是漂亮,可給七七看看,但其中的記憶就免了。」

  「或者對你的決定很重要,不看會後悔。」席德忍不住提醒。

  「重要?」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神情。「前世是前世,與我無關。」

  今世已多是糾葛,再加上前世,豈不亂套?

  「那你的抉擇?」

  「我會當閻王。」蘇毓補充,「我清楚閻王須簽千年,也明白一旦毀約灰飛煙滅,所以你別廢話了,簽吧。」

  「那麼急?」席德想了想,「你怕我會找上七七?」

  「你找了嗎?」

  「若我說我已經找她了呢?」

  蘇毓盯著他的眼中一閃而過一抹殺意,「若你讓她簽下契約,上天下地,我也會折騰得你不得安生。」

  「你是怕她簽下千年之約?還是怕你自己辜負她?」席德突然恍然,「你是對自己對聶七七的愛並無把握?」

  「無關什麼把握,感情本就善變,更勿論這天長地久不是百年,而是千年,」蘇毓斜睨席德,「你當閻王那麼久,見過千年之戀嗎?」

  席德艱澀地開口,「的確曾有戀人允諾千年,最終一方還是離開了。」

  「這很自然。」蘇毓一臉平淡,「即便是七七這個性,我也不能保證真得千年相守。」

  他等過兩百年,知曉時間的漫長枯燥,變量叢生。

  席德轉向蘇毓,「既然你知道,為何還下這個賭注?」

  「若我不簽,你會找七七吧。」而七七必定會毫不猶豫地簽下,「這場豪賭早就開始,如果必會有一方辜負另一方,我寧願屆時被留下的是我,如此而已。」

  他尚能自我排解寂寞,若是被困住、被留下的是七七,不用毀約,她的心已經灰飛煙滅。

  這道理,席德千年間也想過,可不願承認。

  辜負本是注定的,相守才是奇跡。

  蘇毓察覺到席德的黯然,心下了然幾分,大有深意地笑了,轉了話題。

  「更何況,我可不能容忍七七的官階比我的還大。」

  男主外,女主內,某方面而言,他還是個很保守的男人,留有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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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情六慾

  巴掌大的四方屏幕在蘇毓面前,他帶些新奇地看著面前會發光的板,這是不是七七那個時代的產物?席德向他解釋,「你只須將右手按上,即可簽成契約。」

  右手?蘇毓將手在屏上方比了比,卻收了回來,「當上閻王後,就可統管手下所有鬼官?」

  「不錯。」席德當然不會認為他此舉是反悔,只是好奇他又想搞什麼名堂。

  「包括懲罰?」

  「當然。」

  蘇毓將右手伸至席德面前,「那在我當上閻王之前,你先以閻王的身份,讓我嘗嘗警示環的滋味吧。」

  警示環?席德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七七告訴你的?」

  蘇毓詭笑著搖頭,「不是。」她若是能坦白告訴她,那他也能光明正大心疼她了,偏偏她就是憋著,憋得他只能賭氣裝傻。

  若不是宮離去投胎之前來找過他,他可能至今仍不明白為何當時她不言不語,分外冷淡。

  「我想經歷下那痛。」蘇毓已經想了很久了。

  會有多痛呢?

  生前曾兩次發覺七七顫抖的手,卻從沒想過當時被認為無所不能的她也會遭受懲罰,有不得已的苦衷。而這痛,他也想嘗試一下,是非常非常渴望嘗試一次。

  「也對,若你當上閻王,恐怕只能找天官來施法了。」懲罰的法術的確僅僅是上級對下級的。

  席德略為施法,蘇毓的手腕上就多了個手環,白玉色的剔透明亮,隨時間流逝慢慢轉紅,他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咬牙挺著。

  「這痛大概比女子生孩子,更痛一些吧。」席德揚手收回手環,「最糟的是,一旦痛過頭了,靈魂便會魂飛魄散,不得超生。」

  蘇毓左手揉著右手手腕,低頭不見表情。

  宮離當日曾說,我已作鬼差五十餘年,這差事太寂寞,戀上凡人也是常有的事,而凡人的生命又總是孱弱不堪,生存得險象環生,鬼差一旦交付感情,就不由自主破戒越矩地幫助他們……不是說仗著身份就能隨便擾亂他人的人生,鬼差付出的代價,從不曾小過,我不知你是蘇毓還是阿八,請善待七七,相守的機會得來不易,勿忘珍惜。

  他會珍惜的。

  「簽約吧。」將右手手掌貼在那屏幕上,蘇毓不帶有絲毫猶豫。

  ××××

  「席德,你做滿了千年的閻王,現今你是選擇上天庭,還是投胎?」

  天官做著例行的詢問,聲音平淡。

  席德看著眼前的男子,面如冠玉,神祇般不可侵犯,可惜他不想變成他那樣的,「我選擇去投胎。」

  「若選擇去投胎,按照天府規定可許你個願望,你說吧。」似乎早料到他會如此作答,天官回得流利。

  願望?席德想起上屆閻王的願望,那個胡鬧的男人。

  天官突兀地開口,「你和她千年之前曾在輪迴中相遇數次,每次都是情深緣淺,如此歷劫後累計的緣分才成為『七世情緣』,」

  這個她,他們心知肚明。

  「本來你當閻王那一世,是你們的最後一劫。但上屆閻王等不及到你們『七世』開始,便將你們靈魂拉去了地府。」

  「你想說什麼?只因他太心急?而我和她只是情緣未到?」席德搖頭,他要的不是這個答案。

  「你們下一世若是一同輪迴,可得七世相守。」天官看向遠處的身影,歎了口氣,「她托我告訴你,她會陪你入輪迴」

  他搖頭,從來不是被她拋下的恨,而是努力困守自己千年的苦。他的不原諒,他的不釋然,讓自己身陷囹圄。

  蘇毓的話揭示出他心底最深處的另一猜測,若九百年前她不離開,那他們之間,先背棄的還是她嗎?他就不會先厭倦嗎?可這猜測已無法再證實。

  而今他只想休息,先休息千年吧,「天官,在下個千年中,我不願再投胎為人。」

  動物也罷,昆蟲也罷,為豬為狗,混沌度日,不再為人。

  當人,有七情六慾,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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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31:42 |只看該作者
食言而肥

  世上從無不透風的牆,尤其是在地府這種不存在工作紀律又八卦的場所,謠言總是比潮汐波浪更洶湧更詭秘。

  「七七,」小倩匆匆趕到餓死酒樓,還沒來得及喝口酒,就迫不及待開口,「我跟你說哦……」

  「地府換了個閻王,是換閻王哦!」鬼頭大哥就在她後面,省略了鋪墊,直奔主題。

  「死老吳,說了讓我來宣佈的。」小倩懊惱不已,「早知道就先說了再說,七七大概是地府中唯一一個不曉得這消息的了。」顯然她的八卦成就感沒了。

  「我說她是頭個知曉的,」小蔣閒閒地跟在後頭,他身後還有林城和嫻淑,我認識的鬼官大半都湊齊了。

  「聽說是個狠角色,一上來就有幾百年道行。」鬼頭大哥說的很帶黑幫氣息,引起林城的皺眉,「別瞎說,地府不會讓不三不四的死魂來當閻王的。」

  「這可沒準的,」小蔣高深莫測地奸笑,「又不是沒有過。」

  「什麼意思?」眾人齊問,歷經千年的小蔣總是曉得些內幕。

  「上上任的閻王就是個痞子。」

  我暗暗搖頭,完全插不上嘴。再來蘇毓即便狂傲肆意了些,和痞子也是無關的,他正認真地整理地府文件。

  「根據我生前招聘的經歷,」鬼頭大哥沉吟了會,才繼續道,「新官上任,都是要精簡裁員的。」

  「切!」無鬼官再理會他,以為他說什麼,地府還裁員?本身人手就只是勉強夠用。

  「最新消息!」湯琪與白曉筱魚貫而入。自從湯琪跟隨白曉筱跳槽去當鬼使後,精神好了許多,「新任閻王的性別成謎。」

  「成謎?」我也被嚇了一跳。

  「地府事務秘書長小趙說的,她那時正看言情小說入迷,依稀見著個相貌平凡的男子進辦公室,」白曉筱在地府五年,也建立了不少人脈關係,「然而……」

  「然而什麼?快說啊。」鬼頭大哥最缺耐心,急的搔頭撓耳。

  「然而幾個時辰後,她再進去看,卻是個同樣衣裳的天仙絕色,不辨雌雄。」白曉筱音調也變得顫顫巍巍、飄忽不定。

  「難道地府也有聊齋誌異?」小倩靠到我身邊來壯膽。她雖起了個聊齋誌異的名字,但不代表真的好這口。

  「我們是鬼可不是怪。」林城警告一班自己嚇自己的鬼官。

  這以訛傳訛的也太扯了,我不得不提高音量打斷他們,「別猜了,我知道。」其實本來想先告訴小倩的,沒想到她帶來那麼大票鬼官。

  「你知道?你怎麼會知道?」鬼頭大哥臉上掛著明顯懷疑神色。

  「我知道是因為……蘇毓就是新任閻王。」

  「蘇毓!」小倩驚叫。

  「蘇毓?」鬼頭大哥、林城和嫻淑琢磨了這名字一會才恍然。

  「蘇毓是誰?」白曉筱和湯琪關注的不是人名,「到底是男?是女?」這才是關鍵。

  「男的。」小倩回答他們,再補充,「妖媚狐狸男。」

  「哇哦……」

  「七七,這次你真是過分了。」小倩轉過頭衝著我抗議,「你竟然不是第一個告訴我!」

  冤枉,的確是第一個,只是旁邊還有第二個、第三個、第四個……罷了。

  「而且你居然選這種地方聚會!」鬼頭大哥的言論引起一干店小二的不滿。

  我想提醒他本來是沒有聚會的,莫名其妙才成了八卦會。

  「七七,你可能不知道,」鬼頭大哥一下坐到我面前,臉湊近放大,有些猙獰,「歷屆的閻王都是鶴歸來酒樓的大股東。」 鶴歸來酒樓是地府排名第一的酒樓。

  大股東?

  「就是說以後去鶴歸來酒樓也可免費了。」小倩摩拳擦掌準備出發。

  鬼頭大哥很欣慰地拍拍我的肩。

  「好樣的,你不愧是地府第一鬼才,不過是徒勞無功地貢獻了十個饅頭,就得到了地府兩大酒樓的免費招待,一個是最大的,一個是最貴的。」

  我囧……

  ××××

  大清早,一幫子鬼官來送席德,我對他說,「一路走好。」

  席德選擇去投胎在蘇毓意料之中,他研究過史料後告訴我,歷史上當天官的閻王少得可憐,同樣是個不待見的職業。

  「當動物的要訣就是適者生存。」鬼頭大哥語重心長道,「一定要逃得快啊。」

  席德臉上輕鬆了許多,「放心,我會努力投身食肉動物的。」

  「避無可避,就自殺吧,反正轉世輪迴又一春。」小倩也插上一嘴。

  我微微笑了,這種對話真是少見。

  「過了奈何橋就不復前世記憶了,」蘇毓提醒他,「不想將記憶保存嗎?」

  「你說呢?」席德似笑非笑,對小蔣道,「有人告訴我,日復一日的等待只是無人勸解。」

  「蔣江,我已放下,你也該放下了。」

  留下若有所思的小蔣。

  「等……等等。」眾鬼官狐疑地望去,意外地發現出聲的是平日跟席德不怎麼熟的湯琪。

  席德回頭問,「還有何事嗎?」

  湯琪猶疑了會,望望天又看看地,吞吞吐吐,「能不能告訴我,當閻王是以什麼標準鑒定的?」

  一朵可疑的紅暈隱約浮上他臉頰,「我也好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努力?」

  席德表情詭異,「這……倒也不難,沒什麼標準。只是你問得晚了,恐怕這千年間,閻王是不會換了。」

  湯琪哭喪下了臉,與眾鬼官一同目送席德離開。

  「這個湯琪挺有意思的,但恐怕等不了千年來接我的班了。」蘇毓遺憾地搖頭,少了個超級替補。

  「是啊。」他這一鬧,吹散了不少離別氣氛。

  「蘇毓,你為何不能恢復死魂的平凡容貌?」在地府,他依舊是目光聚焦點,讓和他走在一塊的我很不習慣周圍女鬼官的嫉妒。

  「如果我和平常鬼官相同,相貌平平,還會有女鬼官注意到我嗎?」

  「當然不會。」

  他是深謀遠慮,「所以給你點危機意識,讓你看緊我。」

  「那是什麼道理?」

  「愛情需要些不確定才有趣。」他摟我在懷,「我答應你,到九百九十九年,我會讓你看的。」

  九百九十九年,好長……

  「即便在這期間分開了,你腦海中留下的,也是我最好的模樣,」他輕笑,「好吧,我承認我很虛榮。」

  我摟緊他的腰,臉頰磨蹭著他的衣裳。

  千年對我倆來說,都是個考驗。

  「你會等到那天的,是不是?」

  「是,屆時你別食言就好。」我有預感,這位虛榮的同志事到臨頭定會食言而肥。

  見四周鬼官已散的差不多,我想拉他離開,他卻反拉住我。

  「別急著走,今日還有個要送去投胎。」

  「誰?」

  他笑的神秘。

  「你認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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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32:03 |只看該作者
麻將凱子

  而今這世上我最在意的是近在眼前的蘇毓,但最掛念的人呢?在心中被我埋得很深很深,因為潛意識中明白,再牽掛也是無用,直到蘇毓真將她帶至我面前。

  「二十餘歲成婚,丈夫沒幾年就過世了,一生之中最疼愛、最操心的是獨生女兒,可女兒卻在二十九歲時遇意外亡故。」

  眼前的婦女不過五十餘歲,兩鬢已完全斑白,依稀是我離開時的模樣,但目光中卻沒有了神采,永遠帶著莫名傷悲。

  「怕你不認得,我用法術回復了她生前的樣子,」他輕聲對我說。「你們聊聊吧,她一個時辰後才投胎。」

  「七七。」見著同樣是原貌的我,她衝上前一把抱住我,「我的寶貝女兒。」

  「媽!」在她懷中,我幾乎錯覺到溫熱的體溫。

  即便是到了地府,只要記憶並無缺失,親情便猶在骨肉之間,無法拔除。

  ××××

  「我媽說,車上的司機和乘客都說我是故意留在車上自殺的,」我靠在蘇毓懷中,慢慢平復方才激動的情緒,「所以她沒有拿到多少賠償金。」

  「那她如何生計?」

  「幸好她堅信我不會自殺,不會丟下她,所以依舊積極生活,靠著二十年前分配的房子,住進養老院。」儘管如此,親生女兒離去的痛仍留在她的眉目之間,揮散不去。

  「那些人明明聽到我的呼救,為何還要這樣胡說?」我皺起眉頭,回頭看來活人的世界複雜多了,「我並不怪他們沒有救我。」被卡住不過是我自己運氣不好。

  「你不如想想,或許他們心裡也有愧,寧願認為你是自殺。」

  我長歎口氣,心下並無怨恨,卻很心疼我媽。

  「知道我為何曉得你娘今日投胎嗎?」他扯開話題。

  「為什麼?」

  他偷笑著拿出張照片給我。

  那麼短的時間就學會高科技了?我狐疑地接過仔細看了看,照片上是個中年男子,頂著個啤酒肚,帶著黑框眼睛,咧開的嘴笑得有些傻。

  「他是誰啊?」

  「你認不出?」

  完全沒印象,世上哪來那麼多我的熟人,「說,別賣關子了。」

  「這就是你小時候暗戀的那個『長相端正,學業成績拔尖』的同學。」他說得甚是得意,「以我之見,也不過如此。」

  廢話,他都中年人了,能好到哪裡去嗎?

  我回頭瞪他,「你不會就是為了這而去翻看我生前的資料吧。」我知道閻王的身份可以查看任意人的數據。

  他居然痞痞嗤笑,「我可是從小被你看到大的,什麼私隱都沒了,多瞭解你一些也是應該的。」

  見我仍瞪著他,他只好收下笑討饒,「好吧,小生下回不敢了。」

  想必他已事無鉅細全調查清楚了,確定無再查的必要。

  幸虧我對隱私之類的事並不敏感,也就不再追究,卻想起我媽臨走時說的話。

  她說,我看你這男朋友,樣貌生得太好,估計和你日子過不長,七七啊,你別太認死扣,若他有什麼異動,就趁早分了,再找一個就是了,再不行,就投胎再當我女兒,媽一定加倍疼你。

  若是蘇毓知道他一路護送討好的岳母對他評價如斯,定會很哀怨。

  不過……

  「蘇毓,謝謝你,我媽走得很安心。」無論初衷如何,我心頭的一塊大石已被放下。

  能親自送含笑的母親投入新的生命輪迴,我很高興。

  「客氣什麼?」他拉我起來,「走了。」

  「走去哪?」

  「剛那吳鬼頭約咱們過去聚聚。」

  我手抖了一下,「不會又是去鶴歸來酒樓吧。」這都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

  「不是,他說要去研究什麼一百四十四號檔。」

  噢,是這事。

  鬼頭大哥最近法力又用得差不多了,他說要找個不會麻將的凱子敲一筆,敢情這凱子就是蘇毓。

  ××××

  「堅決不允許夫妻檔上下家。」

  鬼頭大哥宣佈後,就讓我坐桌子左手邊,蘇毓坐桌子右手邊,一個打得爛,一個不會打,看來他早已做好通吃的準備,況且他找的搭檔,是和他同樣「恬不知『恥』為何物」的小蔣。

  「七七,這回你應該不會墊底了。」小倩是下禁止作弊法術的第三方旁觀者,她坐在我身旁。

  我苦笑著搖頭,「那可不一定,蘇毓學東西很快。」況且我賭他百分之百會記牌。

  蘇毓的確不是好惹的,邊打牌邊翻看一本《麻將指南》,輸了沒幾局就有了漸漸上手的跡象,打出的牌也不再雜亂無章。

  我猶豫間打出張「紅中」,果然放炮給他,他頭回胡了把不大不小的「混一色」。

  鬼頭大哥在一旁幸災樂禍,「連你老婆的牌也敢胡,不怕回家跪算盤。」

  蘇毓故作柔媚地瞄他一眼,「別急,下回就輪到你了。」

  鬼頭大哥明顯一縮,嚇得夠嗆。

  攻鬼先攻心,蘇毓牌高一著又拿下一局。

  「看來蘇毓回穩了,七七,你要加油啊。」小倩為我鼓氣。

  「嗯。」我努力打起十二萬分精神。

  然而蘇毓的手氣卻是越來越順,若不是我常放牌給下家的小蔣,幾乎變成他獨贏了。

  「失策啊失策,小蔣,都是你出的餿主意!」輸急了,鬼頭大哥鬧起內訌,供出元兇。

  小蔣撇撇嘴,「你老吳什麼都好,就是牌品太差。」

  「原來是你想出來的,」蘇毓瞧小蔣一眼,悠哉游哉道,「地府檔案中記錄了一大堆你的越矩行為,想不想再貢獻點法力?」

  「哼,」小蔣也不示弱,「你有看那麼清楚嗎?」

  「我過目不忘,你說呢?」

  「那九百年前的檔案也必是詳查了?」

  蘇毓收起笑容,不再應答。

  「九百年前怎麼了?」小倩好奇問我。

  「不曉得。」詳情我的確不清楚,九百年前就是席德妻子當天官的時候,儘管我怎麼都想不通,為何閻王千年任期後才能當天官,她不是閻王,又是如何當得天官的吶?

  悶聲不響中,蘇毓又連贏幾局。

  這回小蔣也坐不住了,「閻王大人,這局四家都聽了,不會還是你胡吧。」

  「有何不可?」

  小蔣翻翻白眼,轉頭問我,「聶同志,你真的要當百年鬼差來陪這自大狂嗎?」

  自大狂?我笑了,「不錯。」

  「足足一百年?」

  「嗯。」我點頭,我也答應過鬼頭大哥。

  「胡了!」鬼頭大哥一聲驚叫,抓著蘇毓剛打出的「四筒」手舞足蹈,「我二筒三筒,正等著它吶!」

  「我也胡了!」小蔣翻開他的牌,三筒五筒獨缺四筒。

  我正想把牌推散,小倩早一步抓住我的手,「慢著,七七這邊兩個四筒,也等這『四筒』胡牌。」

  放水不成,我只好對著蘇毓傻笑,他卻無奈看著我。

  「都怨你。」

  怨我?

  來不及疑惑,另外三人的興奮狂喜已感染了我,蘇毓也不再惱了,就微微笑著。

  此刻這熱鬧溫馨的一幕留在我記憶中,足以持續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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