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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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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四郎]銷魂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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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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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29:58 |只看該作者
所謂修行

  當月亮還掛在天邊的時候,胡砂醒了過來,摸索著把外衣和鞋子穿好,然後在心裡默念:一、二、三。

  數到第三下,立即響起了敲門聲。

  「寅時了,快起來。」大師兄的聲音一如既往冷冰冰。

  她乖乖打開了門,朝他拱手行禮:「……今天也要麻煩大師兄了。」

  鳳狄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轉身便走。胡砂一路小跑跟在他身後,權當做熱身運動。

  這是她來到清遠山的第二十天,一切如舊,沒有任何改變。

  儘管師父在出門之前交代了大師兄,讓他別太嚴苛,但經過胡砂無數血淚經歷之後,發現情況其實一點改變也沒有。

  所謂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既然不能改變這個情況,那就只好去適應它。

  基本上,這是胡砂做人的規則。

  她一路小跑到冰湖邊上,不等鳳狄交代,自己就跳了下去。

  風雪撲面而來,她的小辮子立即揚了起來,裙襬順著她跑步的節奏亂飄著,她的步伐很輕快。

  現在她越跑越快了,半個時辰就能繞著冰湖跑十圈,回頭繼續蹲馬步,也不會覺得太累。

  「今天開始,你跑二十圈吧。以後若是能半個時辰之內跑完二十圈,那就自己再加十圈。」

  見胡砂跑完了要爬上來,鳳狄立即揮手讓她繼續跑。

  胡砂擦了一把汗,她已經懶得鬱悶了,直接問:「那跑到什麼時候可以不跑?」

  「等你學會騰雲術之後。」

  胡砂眼睛頓時一亮:「大師兄你要教我騰雲駕霧嗎?什麼時候?」

  鳳狄淡淡看著她:「一般來說,弟子入門五年之上,方可學習騰雲術。你自己算。」

  五年!胡砂的肩膀頓時垮了。她會不會在清遠山呆五年還不知道呢。

  鳳狄看著她失望的臉,隔了一會,突然說道:「不過,若是特別勤勉的弟子,也不必講究五年之期。」

  她的眼睛又是一亮,這麼說來……

  他把身子一轉,背對著她,聲音還是冷冰冰:「你很努力,比我想得還好。午時打坐之後,去升龍台找我。能不能成,還要看你資質。」

  胡砂感動得眼淚汪汪,她第一次被大師兄表揚,這個冰山一樣的大師兄,他終於也承認自己很努力了。她心底對他的所有怨念霎時一掃而空,看著覺得順眼之極。

  「好了,不必廢話。快去跑,若是慢了,再加五圈。」他把手一揮。

  胡砂大聲答應著,轉身飛快地跑了起來。想到自己馬上可以學騰雲術,和仙人們一樣在天上飛,她就興奮得不行。

  回家之後她一定要飛給自己老爹看,保準把他下巴嚇得掉下來。

  她一整個上午心情都特別好,點卯聽講的時候特別認真,雖然還是一個字都聽不懂,不過臺上那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到底還是發現了她瞪得溜圓的眼睛,大約是為了給自己心愛的小徒弟挽回點面子,今天他當眾表揚了胡砂的勤勉好學。

  散課的時候,胡砂的鼻孔差點翹到天上去,得意洋洋,二師兄鳳儀在後面拍著她的腦袋,一個勁笑:「不容易,總算讓祖師爺誇了你一次。當初我和師兄那麼勤奮,命都差點拼沒了,也不見他瞥個眼神過來。」

  胡砂伸出一根手指,無比認真:「二師兄,知道嗎?這就是實力,實力。」

  鳳儀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最後輕佻地在她臉頰上一掐,柔聲道:「好,實力。我在芷煙齋等著你騰雲駕霧飛回來,小師妹,要努力。」

  他這很不合禮儀的動作立即又引起了周圍人的竊竊私語。胡砂趕緊退了兩步,正要抱怨,他卻笑嘻嘻地走了,一面招手:「我今日要出門,酉時回來,小師妹打坐的事,只好麻煩師兄你了。」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去哪裡?破軍部那裡又給你找了什麼活?上次師父不是讓你別去了嗎?」

  鳳儀聳聳肩膀:「我要賺錢啊,不去降妖除魔,怎麼有錢給小師妹買吃的?」

  啊,是為了她?胡砂又感動了,星星眼看著親愛的二師兄,覺得偶爾被他摸一下掐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鳳狄眉頭皺得更深:「……也罷,總之你自己注意。破軍部那裡,我會去找長老們談談。」

  「多謝。」鳳儀背著身子朝他作揖,再一個晃眼,人已經消失了。

  胡砂豔慕地問道:「大師兄,那個……突然消失的仙法是什麼?我能學嗎?」

  鳳狄微微頷首:「是縮地,比騰雲術要快。這個學起來卻難,先將騰雲術學會再說吧。」

  中午打坐的時候,胡砂滿腦子想的都是學這些神奇的仙法。

  先把騰雲術學好,以後回家就可以帶著爹和娘飛上天看看,對了對了,還有她那個文定過卻無緣一見的絕色夫君,也讓他開開眼界。

  然後再學縮地,娘總抱怨回娘家路途遙遠崎嶇,她以後就可以用縮地送她回去,眨眼功夫就到了。

  胡砂越想越覺得前途無比光明無比幸福,好容易撐到過了午時,她一刻也不敢耽誤,屁顛顛地跟著大師兄往升龍台跑。

  升龍台位於清遠另一座側峰二目峰的頂端,二目峰上聚集了大小無數個演武堂,平日裡在這裡修煉的弟子們多得像螞蟻。

  二目峰這裡也可算一道奇景了,弟子們從老人到少年,甚至到只有三四歲的奶娃娃。有時候那些鬚髮皓白的老者還得給小孩們行禮,口稱師伯師叔,看著都覺得憋屈。

  胡砂一路過來,也不知被行了多少禮,渾身不自在,回頭看看鳳狄,人家對老人家的行禮習以為常,壓根不當一回事。

  這就是差距!大師兄不愧是大師兄。胡砂對他的敬仰再一次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

  「大師兄,我看其他師伯們都收了幾十個弟子,弟子們又收了許多徒弟,為什麼師父只有我們三個徒弟?你和二師兄為什麼也不收徒弟?」

  胡砂開始一千零一問。

  鳳狄看上去雖然冷冰冰的,耐性卻比二師兄鳳儀好多了,要是鳳儀,肯定繞啊繞,把話題繞開,懶得回答,他卻一本正經地答道:「師父身體不好,師祖曾嚴令他不許收徒。當年若不是師父堅持,我和鳳儀也未必能進得了清遠。故而我們輩分雖然高,入門時間相比師兄師姐們,卻是差了一大截。清遠規矩,入門弟子百年之後才算正式的清遠門人,可以開壇授業,我不過來了七十年,鳳儀只有五十年,須得滿了百年才行。」

  唉,一百年,凡人一輩子也未必能活百年,在清遠卻像吃盤菜那麼容易,只要修行人人都能活個幾百年。

  眼前這個大師兄,還有那漫不經心的二師兄,看上去分明是少年人,誰想年紀比她爹娘還大,胡砂從此看他們的眼神難免帶著看「大叔」的味道。

  「只要你認真修行,百年之後自然也可開壇授業。」鳳狄似是對她這段時間的努力很滿意,今天說話溫和多了。

  胡砂嚇了一跳,趕緊擺手:「不……我可活不了那麼久!一百年之、之後,我只怕早就入土了!」

  鳳狄的眉頭皺了起來:「百歲不過才是青年,休得妄自菲薄。我聽鳳儀說,你上山這些時間還改不掉進食五穀雜糧的惡習,還讓他下山幫你買吃的,以後不許再如此。想成仙,卻克服不了口腹之慾,還修什麼行!」

  胡砂登時有如五雷轟頂一般,囁嚅道:「可、可是我不吃東西,肚子會餓、我……一餓就跑不動了,會餓死的……」

  「胡鬧。」鳳狄瞪了她一眼,「哪一個弟子上山不要經過這關?你見誰餓死了?狡辯而已。」

  胡砂的眼淚在眼眶裡轉啊轉,大有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之勢。鳳狄狠了心不理她,背過身子朝前走。

  胡砂亦步亦趨地跟著,可憐兮兮地輕輕叫道:「大師兄……大師兄……真的會餓死……」

  鳳狄只是裝聾作啞不搭理。

  誰想那個軟綿綿的聲音還在一個勁叫他:「大師兄,大師兄……」

  他終於被纏得不耐煩,回頭狠狠剜了她一眼,怒道:「不許再說!」

  胡砂顫巍巍地指著東邊的山頭,小聲道:「我、我只是想告訴你,升龍台在那邊,你……你走錯路了。」

  他臉上飛速閃過一絲詭異的紅雲,一言不發掉頭朝正確的方向走去。胡砂曉得他是個出了芷煙齋就完全不認路的貨色,趕緊在前面狗腿地帶路。

  隔了良久,忽聽他在後面輕聲道:「肚子實在餓得不行,就少少吃些素食。葷腥儘量不要沾,對修行有害無益。」

  胡砂心中大喜,回頭亮閃閃地看著他,只覺他當真是天下第一好人。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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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0:14 |只看該作者
不是天才

  「所謂修行,無外乎兩種,一為激發自身體內仙靈之氣,二為引天地之靈氣為我用。自身擁有的仙靈之氣畢竟量少,所以,清遠的修行強調如何引用天地之靈。」

  胡砂賠笑道:「大、大師兄,天地之靈……是什麼東西?」

  鳳狄頷首道:「不錯,若要習得一門法術,瞭解通徹方是正道,要保持這種勤勉。天地之靈乃是開闢鴻蒙之際陰陽二者之力,陰為……」

  「等等……能不能說得……通俗些?」胡砂繼續賠笑。

  鳳狄想了想:「也罷,這些東西你自己可以去沉星樓查找典籍來看。清遠是仙山,靈氣充沛,舉個例子來說,就像是裝滿了甘露的杯子,而你要做的,就是從這杯子裡借上一兩滴甘露,說簡單也簡單,說難也難的很。」

  胡砂吃了一驚:「清遠這麼多人,你也借一滴我也借一滴,會不會借光啊?」

  鳳狄瞪了她一眼:「人的身體才能容納多少靈氣?陰陽二者激盪交合,循環往復,滋生靈氣,何來被借光之說!」

  胡砂被他瞪得很慚愧,縱然還是一頭霧水,卻也不敢問了。

  「現下我傳你一套口訣,能不能順利引來靈氣習得騰雲術,就要看你自己了。」

  說罷,鳳狄嘰裡咕嚕念了好長一串口訣,拗口之極。

  「如何,記住了吧?」顯然他把胡砂當作天才。

  她木然搖頭:「……再念一遍好嗎?」

  鳳狄恨鐵不成鋼地皺了皺眉頭,又念了一遍:「記住了沒?」

  繼續搖頭。她一個字都聽不懂,更別說記住。

  「怎的還記不住!」他怒了,「憊懶如鳳儀,師父也不過念了兩遍口訣,他就能融會貫通。你怎能連他也不如?」

  胡砂苦笑道:「我……自然是比不上二師兄的……」

  「胡說!」鳳狄先是一怒,跟著似是覺得自己過於嚴苛,便放緩了神色,抬手在胡砂肩上鼓勵地一拍:「不要妄自菲薄。大師兄雖然沒有開壇授業,然而也見過許多新晉弟子如何跟隨師尊修行。似你這般勤勉好學不以為苦的,實在少見。你是個天才,日後成就必然要高於鳳儀和我,小小的挫折不算什麼。」

  雖然是被鼓勵了,可是為什麼她覺得肩上的壓力更大了呢?再說了,她不以為苦,不是他逼出來的麼?面對著千年冰山臉,誰敢有異議?

  胡砂滿頭黑線地答應了一聲。

  「你且留在這裡慢慢練,我有事需要離開一下。今日若是能學會,便試著騰雲飛回芷煙齋。」鳳狄充滿信心地又拍了拍她的肩膀,「胡砂,你能行。」

  事實是,她一點都不行。

  那個口訣她一個字都沒記住,騰什麼雲,摔死還差不多。

  胡砂對著他的背影長長吐出一口氣,鬱悶地蹲在了地上。

  升龍台建在頂峰,雲霧繚繞,冰雪層封,四角用冰各雕了一顆龍頭,清澈透明。胡砂在臺子上走來走去,實在沒事幹,又不敢回去,只得用手去摳龍眼睛。

  摳一下,想到大師兄說她是天才,不由打了個冷戰。

  再摳一下,想到他充滿信任的眼神,繼續打冷戰。

  怎麼辦?她已經能預見自己將會看到大師兄失望又鄙視的神情了。第一次被人這樣信任,卻是這麼個結果,真讓人不甘心。

  撲地一下,冰雕的龍眼禁不住她左摳右摳,掉在了地上。

  胡砂嚇了一跳,左右看看,確定周圍沒人發現自己做的壞事。不行,她還是趕緊閃人比較好,否則破壞仙山設施這個罪名怎麼說都不輕。

  她掉臉朝台下走,忽聽臺階上有兩個弟子在說閒話,隱約聽見「芳准師叔祖」幾個字,胡砂登時一陣心虛,以為他們看到自己摳龍眼了,腳下不由一停。

  「曼紫師姐他們都說,芳准師叔祖常年生病,把腦子給燒壞了,居然收個完全不中用的丫頭做弟子。聽說她都十五歲了,還會在祖師爺的課講上睡覺,把祖師爺氣個半死。芳准師叔祖居然也不怪她,還為她說話。想當初咱們入門也不過十一二,比她還小著幾歲呢,何曾見師父這般仁慈過?」

  那人一邊說一邊嘆氣,胡砂也跟著嘆了一聲。

  另一人低聲道:「這些也罷了,你知道嗎?我前幾天聽人說了個不得了的事情。那個新來的師叔,和鳳儀師叔很有些不乾不淨,兩人光天化日之下躲在屋裡不知做什麼,被人撞破了居然也不當一回事。咱們仙山清遠是什麼地方,居然能容得下此等齷齪,簡直令人失望透頂。」

  「什麼?!居然有這種事!」

  一人驚訝了。胡砂也跟著驚訝了,反覆回想自己和二師兄究竟做了什麼天怒人怨的事。

  「怎麼沒有!說起來,鳳儀師叔那個人,從以前開始就沒什麼好口碑。你不覺得他看上去特別不可靠麼?仗著長得漂亮,輕佻過頭,早上還在大殿那裡對自己師妹動手動腳,說他沒做過什麼齷齪的事都讓人難相信。聽說當初他入門的時候祖師爺強烈反對來著,倒是芳准師叔祖被他給迷惑了,非要收他為徒,差點和祖師爺鬧得不愉快……這人的手段可見一斑,保不準芳准師叔祖也……」

  「你少胡說!」

  胡砂大吼了一聲,蹭地一下跳了出去,那兩人嚇得臉都綠了,齊齊回頭。

  「二師兄才不是你們說的那麼壞!你們懂什麼?我最討厭在背後說人壞話的傢伙!」

  她吼得臉都漲紅了,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

  「你們一點都不瞭解的人,只靠捕風捉影就能亂下定論,師父和二師兄都是好人,你們接觸過嗎?為什麼要在後面亂說?」

  那兩人一見是她,難免尷尬起來,只得縮著腦袋給她行禮:「見過師叔……」

  胡砂眉頭擰了起來:「這些行禮也都是假的,你們才是面子上作假,內心齷齪的東西!」

  那兩人被她說得臉色更綠了,其中一人勉強笑道:「說的也是,我們自然不比師叔英明神武,身為師叔還要上升龍台修習騰雲術,我本以為那是小輩弟子才做的低級修行。我等不該打擾師叔清修,只得騰雲告辭了。」

  說罷兩人念起訣來,招來雲霧得意洋洋地飛走了。

  胡砂頓時沮喪極了。

  其實她根本不是什麼天才,非但不是天才,只怕還是庸才中的庸才。所謂的勤勉也不過是避免麻煩,倘若沒有大師兄在旁邊每日督促,她根本懶得做那些修行,混混日子而已。

  胡砂在二目峰上徘徊了很久,越發感到自己的沒用。沒有大師兄他們用縮地或者騰雲,她想在天黑前趕回芷煙齋都做不到。

  想到即將面對大師兄失望的眼神,她就和被貓抓過似的,坐立不安。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胡砂趕路趕得滿頭大汗,這會她才剛下二目峰,離芷煙齋還有大半的路程。

  如果天黑的時候再不回去,只怕二師兄就要找來,到時候臉才丟大了。

  胡砂擦了一把汗,忽聽身後有人喚了一聲:「胡砂,你怎會在這裡?」

  她急忙回頭,卻見許久沒見到的師父大人正站在不遠處關懷地看著自己。

  見到他,胡砂頓時感覺和見到自己親爺爺似的,所有委屈一股腦沖上頭,呼啦啦漾出兩包眼淚。

  「師父……」她說著就大哭起來。

  芳准哭笑不得地走過去,抓起袖子替她擦了擦滿臉的汗水加淚水,「這是怎麼了?一個人待在這裡,怎麼不在芷煙齋?你兩個師兄呢?」

  胡砂抓住他的衣服一頓哭,絮絮叨叨地:「我不行……師父,我不是什麼天才,那個騰雲術我沒學會,口訣都記不住……大師兄肯定要罵我……」

  芳准費了好些功夫才從胡砂這裡搞清楚來龍去脈,當下笑嘆:「鳳狄也是胡鬧,你才入門幾日便要學騰雲術。冷靜點,不是什麼大事,不用難受。」

  胡砂使勁搖頭:「可大師兄說我是天才!」害他失望真不好意思。

  芳准憋不住笑了起來:「就算是天才,也不能還不會走路就學跑步吧?」

  他見胡砂要哭又不敢哭,使勁憋著,憋得滿臉通紅的模樣,又有些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柔聲道:「跟我來。」

  他牽著胡砂的手,走了一陣,停在林中一塊空地上。

  「其實那些口訣初初接觸,就算是天才也不可能第一次就背下來。須得先在沉星樓借閱一些典籍,學習一段日子,熟悉了之後再面對,會容易許多。」

  芳准低聲念了一串口訣,四周頓時有雲霧團聚而來,將他周身托起,緩緩離地足有三尺的高度,定在空中一動不動。

  胡砂抹了抹眼淚,囁嚅道:「師父……你、你再念一遍好不好?」

  芳准收了訣,雲霧即刻散開,他又緩緩落在地上,輕笑道:「我再念上二十遍,你就能記得了嗎?口訣不是這樣硬背的。」

  「那要怎麼背?」胡砂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仙家有無數口訣,輕者可以騰雲飛翔,重者可以呼風喚雨雷霆萬鈞。但如果把那些口訣拆開來,也不過幾百個字,搭配不同,效用就不同。你只是不理解那些字是什麼意思而已。譬如這騰雲術中,第一個字的意思是……」

  芳准細細給她講了一遍騰雲術口訣的含義,並每個古怪口音到底對應著什麼物事。

  胡砂漸漸茅塞頓開,待他再念了幾遍口訣,她竟已能記住大半,頓時喜不自禁。

  「師父,還是你教的好!」她不由感慨萬千,「要是師父教導我就好了。」

  芳准笑了笑:「你先把這騰雲術的口訣背熟,只怕現在以你之力,也飛不過一尺,想要在盞茶時間遊歷海內十洲,起碼也要兩三年的功夫。不過,目前這樣也夠了,你且試試,看能不能騰雲,也好教鳳狄安心。」

  胡砂默默念了一遍口訣,只覺周圍有絲絲單薄的雲霧團聚過來,腳下一輕,不由自主便浮了上去,大約離地有半尺的距離便停住了。

  「啊,成了!」她喜得眉開眼笑手舞足蹈,試著往前飄了一段距離,腳下雲霧突然又散了開來,她一個不穩摔在地上,險些把牙給磕斷。

  芳准急忙過去把她扶起,柔聲道:「這樣已經很好了,初初修行這段時日,你的身體能容量的靈氣有限,不過也不枉鳳狄說你是天才。」說著他又忍不住要笑。

  胡砂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腦袋。

  「今日先回去吧,明早去我那裡一趟,我將常用口訣歸納一下,你自己好好看。」芳准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別讓鳳狄知道,否則要怪我多事。」

  胡砂心中感動之極,低聲道:「謝謝師父。」

  他笑著搖了搖頭,握住她的手:「走吧,和師父一起回去。」

  胡砂趕緊答應了一聲,抬頭見他背影清瘦飄逸,明明是看上去比兩個師兄還小,不知道為什麼,她卻覺得可靠之極,好像什麼事都能託付給他,什麼東西都壓不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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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0:2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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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芷煙齋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鳳狄像一尊望夫石似的,守在門口一個勁朝外張望,滿臉期待的神色。

  「師父,您回來了!」見到芳准,他顯然很訝異,「不是說還要遲幾天嗎?」

  芳准道:「那道法大會也沒什麼意思,說的都是些陳詞濫調,待在那裡也是浪費時間,若不是師父與那靈閔道人是舊識,為師才懶得應付。」

  鳳狄眉頭微微一皺:「師父……您怎麼還是說話沒顧忌,讓師祖聽見了怎麼辦?」

  芳準把頭一扭:「他在一目峰頂,怎可能聽見。你這孩子,跟了我七十年,還是這麼古板沒趣。」

  鳳狄無話可說,只得看向旁邊忐忑不安的胡砂,溫言道:「師妹的騰雲術練得如何?可有什麼心得?」

  胡砂咳了一聲,小小聲說道:「我怕大師兄會失望……」

  話音剛落,果然見他面上微微露出一絲失望的神情,不過他並沒有像胡砂想像的那樣嚴厲斥責,只點了點頭:「……無妨,騰雲術也不是一兩天就能學會的。大師兄不失望,憑你的勤勉,很快就能學會了。不要心急。」

  先前心急的明明是他好不好?胡砂暗暗嘆氣。

  「我只能飛起來半尺高,也飛不遠。」胡砂故意做出一付「我很差勁」的模樣來,跟著默念口訣,招來雲霧,輕飄飄地飛了起來。低頭去看,果然見到大師兄從失望變成驚喜的眼神,她心中登時得意洋洋,完全忘記自己剛剛是怎麼和師父訴苦的了。

  「哦……哦!很……不錯!」鳳狄喜得都快語無倫次了,不過在師父面前也不敢太放肆,勉強忍著笑容,眼裡自豪歡喜的光芒卻忍不住,萬年不變的冰山臉終於也變得有了些人氣。

  芳准笑道:「鳳狄初為人師,能有這樣的效果,為師很欣慰。不愧是我芳准的徒弟。」說完他又朝胡砂轉了轉眼珠子,兩人都是心照不宣地笑了。

  鳳狄趕緊垂手道:「師父謬讚,弟子心中慚愧。胡砂入門不過一月,能有此等修行成效大半因為她勤勉刻苦,弟子只不過在旁邊加以引導罷了,實在不敢稱師。」

  胡砂再怎麼得意洋洋,這會也覺得心虛了。其實她的騰雲術都靠師父教,勤勉什麼的,也不能當真,倒是她這樣一個扶不上牆的阿斗,在大師兄眼裡成了塊奇葩,她難免為了不負所望,做點什麼出來。

  芳準把手一擺:「好了,你們倆也別互相謙虛,假惺惺的,看得為師肉麻。鳳儀呢?還沒回來麼?」

  提到鳳儀,鳳狄的眉頭就皺了起來,「弟子正打算等師父回來向您稟告此事。破軍部到如今還讓師弟接各類除妖任務,弟子今日去找破軍部長老商談,卻吃了他們的閉門羹,還求師父出面。」

  芳准「哦」了一聲,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來,手捂在唇邊低聲咳了幾下,才道:「若是鳳儀自己不想做,破軍部那些老頭也逼不了他。他自己願意,我們沒必要插手。」

  鳳狄一聽他叫那些長老做老頭,眉頭皺得更深,無奈地看著他:「師父……慎言。再說,無論鳳儀願不願意,他入門不過五十年,尚未到開壇授業的年紀,接下那些任務,便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怎能不管……」

  芳准打了個呵欠,淡道:「你自己不也是還沒到開壇的年紀,破軍部的任務還接的少嗎?何況清遠也沒規定非得到開壇授業才能接任務吧,你能做得,鳳儀自然也能。你這個師兄護犢的心也太強了,這麼不相信師弟?」

  鳳狄被他堵得啞口無言。

  芳准又打了個呵欠,「沒事我就回去睡覺了,在那破地方呆了這麼久,渾身不舒服……」

  他起身就走,鳳狄無奈地在後面叫:「師父……」基本上,他家師父每次都不負眾望地令他徹底無言。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緊跟著大門被人推開,鳳儀含笑的聲音響起:「咦?師父回來了嗎?好熱鬧,這樣齊聚一堂地,莫非是在等我?」

  胡砂反應最快,趕緊跑過去甜甜地叫了一聲親愛的二師兄:「二師兄你回來的好遲啊!」

  鳳儀笑吟吟地摸了摸她的腦袋,「小師妹可學會了騰雲術?是騰雲駕霧飛回來的嗎?」

  胡砂的臉頓時垮了。

  鳳狄瞭然地點了點頭:「看樣子是沒成功。」

  胡砂急道:「誰說我沒成功,我只不過飛不了……」

  話還沒說完,卻見他從懷裡取出一個紙袋,還熱乎乎地冒著氣,一聞就知道是香噴噴的燒雞,胡砂怨氣還沒褪下去,口水就湧了上來,咕咚吞了一口口水。

  「乖,彆氣餒,慢慢練,總能飛起來的。」鳳儀把紙袋丟給她,摸小狗狗似的摸摸她,這才轉過來給芳准行禮:「見過師父,師兄。」

  芳准點了點頭,「回來就好,沒受傷吧?」

  鳳儀笑道:「師父也不能這樣小瞧我,幾隻妖怪就能傷到我麼?這豈不是嘲笑師父教的不好。」

  芳准頗為認同地點了點頭:「不錯。」

  不錯個鬼!鳳狄很不敬地在心裡嘟噥了一聲,他不指望自家師父能說出什麼建設性的話來,他從來都是風輕雲淡,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有時候就算事到臨頭,他也一付「沒什麼大不了大家緊張什麼」的無辜模樣。

  「鳳儀,晚上到我房裡來,有話和你說。」鳳狄冷冷丟下一句話。

  鳳儀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個苦笑來:「噯呀,好煩好煩。」

  胡砂把燒雞拿出來,垂涎地左看右看,從頭聞到尾,最後卻忍著口水繼續把它塞回去,只抓了饅頭在手上啃。

  「小丫頭轉性了?怎的不吃好東西?」鳳儀很好奇。

  胡砂一本正經地點了點頭:「為了修行,大師兄說我是天才,不能辜負他的厚望。今天開始我不吃葷腥了,只吃饅頭。」

  「天……才?」鳳儀樂了,看一眼鳳狄,他臉上微微發紅,故作自然地咳了一聲。

  「大師兄可真是個好老師。」鳳儀誇得很敷衍,跟著伸了個懶腰,揉著眼睛喃喃道:「累了一天,不聊了,我去睡覺。」

  鳳狄皺眉道:「等等,你跟我走!」

  鳳狄苦笑:「大師兄,饒了我吧,有什麼話明天說好嗎?今天太累了。」

  他轉身就走,鳳狄急道:「鳳儀!」

  胡砂正埋頭吃饅頭,忽覺肩上被人一攬,鳳儀整個人很親熱地靠了過來,下巴往她頭頂上一放,笑嘆:「好吧,大師兄有什麼事就和小師妹說,明早讓她轉達給我,好不好,小師妹?」

  胡砂唬了一跳,正要趕緊躲開,忽覺有些不對勁,他的身體……是不是在發抖?她轉頭一看,卻見他肋下早已被血浸透,不過袍子花裡胡哨的,所以一時看不出來。

  她張口就要叫,不防肩膀被他使勁一捏,五根手指和鐵鉗子似的,痛得她差點咬到舌頭。

  鳳儀抬手摸著她的臉頰,看上去很親熱,實際卻是摀住她的嘴:「不許叫,乖乖的。」

  胡砂只覺肩膀都快被他捏碎了,疼的兩手亂揮,耳邊聽得他輕道:「快點頭。」

  她胡亂點了點頭,鳳儀哈哈一笑,攬著她的肩膀走了幾步,又道:「那小師妹晚些時候去找大師兄吧,二師兄一天沒見你,怪想念的,快過來讓我好好瞧瞧。」

  說罷再也不理鳳狄叫什麼,拖著胡砂走遠了。

  胡砂一路跌跌撞撞,被他拖到自己的房內,只聽房門「砰」地一聲被人甩上,鳳儀這才推開她,熟門熟路地找了長椅半躺上去。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臉色白的異常。胡砂惴惴不安地看看這兒,看看那兒,最後還是忍不住低聲道:「二師兄,你在流血……」

  他摸了摸肋下,淡道:「也沒什麼,小口子而已,不必大驚小怪。」

  胡砂捏著饅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趕緊從抽屜裡翻找金創藥。

  「我、我這裡有藥,上回大師兄送來的。」她獻寶似的捧上一大把紙包,慇勤地看著他。

  鳳儀被她逗笑了,慢慢拆開一個紙包,左手卻突然一陣無力,藥粉全撒在了地上。他嘆道:「這條胳膊有些不中用了,小師妹,還得麻煩你幫我。你先去……把門閂上。」

  胡砂趕緊將門閂死,回頭一看,卻見他把身上的大袍子脫了下來,裡面是鴉青色中衣,雖然顏色深,卻也能看出肋下一大片血濕。她唬得頭髮都快豎起來了。

  「呆什麼?過來幫我上藥吧。」鳳儀衝她招了招手,絲毫沒有猶豫地,一把脫下了中衣。

  胡砂倒抽一口氣,急忙摀住眼睛,叫道:「二師兄二師兄……你、你沒穿衣服!」

  鳳儀皺眉道:「誰說我沒穿?又沒脫褲子!不把上衣脫了怎麼上藥?你怕什麼,不穿衣服又不是吃人。」

  他說的是有那麼點道理,不過……胡砂使勁搖頭:「不行不行,我娘說只有夫妻才能裸……那個不穿衣服相對。你不是我夫君……何況我已經有夫君了!」

  鳳儀啼笑皆非,隔了一會,只得說道:「這事除了你我誰也不知道,你放心,二師兄絕對不說出去,咱們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胡砂把手指撇開一條縫,看他身上血淋淋的是有那麼些嚇人,當下猶猶豫豫地走過去,喃喃道:「你真的不說哦?就當沒發生過哦?」

  鳳儀不耐煩地一把將她扯過來:「好啦!快上藥!二師兄流血過多死了,你也沒什麼好處!」

  胡砂一隻眼睜著一隻眼閉著給他上藥,上到一半,忽聽他笑了起來,頗有些不可思議地:「……有意思,你才多大?這就有了夫君?當真是夫君?不會是騙我的吧。」

  胡砂急道:「我才不是騙人!我都十五歲了,早就可以嫁人了!」

  鳳儀上下看看她,搖了搖頭:「不像不像,怎麼看都只是個小丫頭。說起來也是,我都忘了,這裡十三四歲便能嫁人的……」

  「再說,我的夫君有天人之資,絕色的很呢!」她提到這個就很自豪,那幅畫她可一直沒忘,上面的少年,比誰都漂亮,雖然他只是一幅畫。

  鳳儀肋下的傷口被藥粉一沾,登時疼的一顫,滿頭冷汗和她繼續耍嘴:「哦?真有那麼天仙絕色?莫非比二師兄還好看?」

  胡砂抬頭認真地看看他的臉,再回想回想畫上的少年,然後一本正經地說道:「這個我倒分不出來,不過你和他不同。他是我夫君,你是我師兄,完全兩種人。」

  「哦?對你來說我是哪一種?」他繼續沒心沒肺地開玩笑。

  胡砂的回答很認真:「你像我大伯大叔。」

  鳳儀差點從長椅上翻下來,捂著臉苦笑:「……我有那麼老?老天……」

  「你和大師兄都活了幾十歲啦,師父更不得了,他活了三百歲,比我祖爺爺還老。你們年紀這麼大,當然像我大伯,是長輩啊。」

  鳳儀終於不笑了,撐起身體湊過去仔細打量胡砂的臉,長長的睫毛都快戳到她鼻子上了。胡砂被他看得渾身發毛:「二師兄,你怎麼了?」

  他眨了眨眼睛,微微一笑:「小胡砂,小乖乖,受傷的事情是秘密,不許跟任何人說,明白嗎?」

  她愣了一下,喃喃道:「可是……不就是殺妖怪的時候弄傷的嗎?為什麼不能說……」

  他在她臉上輕輕捏了一把:「總之就是不許說,不然以後饅頭也沒的吃了。」想了想,又道:「不光是受傷的事,今晚發生的所有事,都不許說,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懂嗎?」

  胡砂懵懂地點了點頭。

  鳳儀滿意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突然抬手攬住她脖子,低頭在她粉嫩嫩的臉蛋上就親了一口。

  「呀——!」她登時尖叫一聲,兔子一樣跳了起來。

  「二師兄!你你你……你幹什麼?!」她急得滿臉通紅,大有你不解釋清楚我就和你沒完的架勢。

  鳳儀哈哈笑著,在創口上裹了繃帶,披上中衣,朝她擺擺手:「不慌不慌,只是覺得你很可愛而已。在二師兄的家鄉,親親臉蛋是很正常的,特別是見到你這麼可愛的小乖乖。」

  「真的嗎?」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不太相信哪個地方會把親臉當作正常事。

  鳳儀點了點頭,笑著沒說話,換個姿勢半躺在椅子上,低聲道:「好了,我得休息一會,你莫來吵我。大師兄若來了,你便說自己睡了,明白嗎?」

  胡砂急道:「不行!你在我房裡,我怎麼可能睡覺!」

  鳳儀嘆道:「傻孩子,不用擔心這個,他不知道。你把燭火吹了,放心就是。二師兄什麼時候騙過你?」

  胡砂躑躅了半天,迫於他的淫威,只得將燭火吹了,屋裡頓時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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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0:44 |只看該作者
師父說要友好相處…

  夜涼如水,屋子裡只有鳳儀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他受了傷,又是躺在長椅上,自然睡不安穩。胡砂蹲在床邊,卻是想睡又不敢睡。

  她已經不清白了!胡砂含冤帶淚地想著,和一個男人在同一個房間裡過夜,她這樣算不算有傷婦德啊?老天保佑,二師兄千萬不要把這事說出去,大家都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不然師父大師兄肯定要罵她。被罵也罷了,她老爹肯定要大耳光刷上來,她娘必定會在祖宗祠堂那裡嚎一晚上,最嚴重的是,她那個絕色的夫君可能會浮雲!

  後果很嚴重。

  胡砂想得滿頭冷汗,霍地一下站起來,有個衝動想把二師兄偷偷丟出去。

  靜靜走到他身邊,就著月光去看他的臉,朦朦朧朧地,像是罩在白紗裡的一團豔光。胡砂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剛剛硬起的心腸不由自主便軟了下來。

  他的傷口還蠻嚴重的,剛好在肋下要害處,四寸長的口子,像是什麼鋒利的東西擦過去的。左邊的胳膊肘有個血洞,深可見骨,她那幾包普通的金創藥,幫助不大。

  在深夜裡把這樣的傷員丟出去,實在太不人道了,胡砂只得咕噥著又蹲下去。

  粗重的呼吸聲突然斷了開來,屋內變得如死一般的寂靜。

  胡砂驚疑不定地抬頭,正對上鳳儀發青的臉。月光下,他的臉像是用玉石雕琢出的,冰冷青白,沒有一絲生氣。

  沒有呼吸,他又沒有呼吸了。

  胡砂的心猛然一縮,慢慢把手放在他臉上,觸手是冷硬的,絕對不是活人的觸感。

  二師兄……又死了。

  胡砂僵在那裡,動也不敢動。心猿意馬的愛情倫理一瞬間變成了恐怖大作,她和殭屍有個秘密?

  這次他是真的死了還是假死?該不會像上次那樣,突然又活過來吧?

  她拍了拍鳳儀僵冷的臉頰,輕叫:「二師兄……二師兄?你、你還活著嗎?」

  沒人回答她。

  可憐的胡砂又想跑出去喊人,又惦記著自己有傷婦德的作為,猶豫得滿頭冷汗,在萬分糾結中,她縮在地上,慢慢睡著了。

  有人在用頭髮撓她的臉,癢癢的。胡砂打了個大噴嚏,茫然地醒了過來,一睜眼就對上鳳儀笑得彎彎的雙眸。

  「……二師兄……」她本能地叫了一聲。

  「快寅時了,我要走了。」鳳儀摸摸她的腦袋,從長椅上飄然而起,一點也看不出有傷的樣子。

  胡砂哧溜一下從地上爬了起來,這會才回想起昨晚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怕的事。

  「二師兄!你……你還活著?」她追過去一把抓住他的手,可勁捏了捏,是熱的!軟的!

  鳳儀失笑道:「這孩子做了什麼噩夢嗎?二師兄當然是活著的。」

  胡砂急道:「可是昨天晚上你明明……」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嗎?」鳳儀很驚訝的模樣,「二師兄可完全不記得了喲。我沒有在小師妹的房間裡睡一夜,也沒有和你不穿衣服相對……小師妹,你說對嗎?」

  胡砂的臉登時綠了,隔了半天,才艱難無比咬牙切齒地點了點頭:「沒……錯。」

  鳳儀溫柔一笑,慢慢抬手,這次卻不是捏臉,也不是揉頭髮。微涼的指尖輕輕拂過她的臉頰,像是一陣春風擦過去似的,帶著酥麻的味道。

  「胡砂,你這樣乖。」

  窗外那一大片微薄的晨曦,都溶在他的雙眼裡。

  ×××××

  大師兄照例在寅時來了,他什麼也沒說,只等胡砂跑完步蹲完馬步之後,才淡淡說道:「鳳儀雖有諸多輕佻舉止,不甚穩重,然而絕非邪魅之輩。」

  胡砂一邊擦汗一遍默默點頭,她自然也知道,二師兄不是壞人。

  大師兄看了她一眼,神色漸漸變得溫和:「好好努力,胡砂,你一定能超越我和鳳儀,成為師父的得意弟子。」

  胡砂一跤摔在冰面上。

  今天兩個師兄都有點不對勁,二師兄吧,一堆秘密,大師兄吧,繼續用看奇葩的眼神看得她發毛。

  還是找師父比較可靠。

  芳准的小屋在杏花林前面,那兩座小小的茅草屋便是了。胡砂找過去的時候,芳准正靠在一桿青竹上喝茶,衣服有些鬆垮,頭髮也披著,儼然是剛起床。

  她很少見到芳准乖乖待在芷煙齋的模樣,印象中因為他身體不好,所以祖師爺他們有事都儘量不找他,但他還是忙的很,三天兩頭往外跑。身為長輩人物,果然很辛苦。

  她輕手輕腳走過去:「師父。」連聲音都是輕的,她總是本能地要照顧柔弱的人,哪怕明知道對方是個仙人。

  芳准笑眯眯地轉身,順手就把茶杯遞給了胡砂:「正好你來了,幫我續點熱水,多謝。」

  胡砂端著滾燙的茶杯回來的時候,芳准已經半躺在地上,和雪狻猊玩在一起。

  看樣子雪狻猊最喜歡的還是師父,在大師兄和二師兄面前都沒露出過的賴皮樣子,如今一覽無餘,兩條前腿把芳准的胳膊抱在懷裡,一個勁又舔又親,那神態,沒見過的人還以為它要把芳准吃下去。

  胡砂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剛靠近一些,雪狻猊立即有了反應,回頭很不友善地瞪著她,好像她是塊礙事的木頭。

  「啊,胡砂,過來過來。」芳准朝她招了招手,「和小乖熟悉熟悉吧。再過幾天咱們要去鳳麟州桃源山玩,小乖也會去,讓它背著你上路。」

  什麼?!胡砂和雪狻猊同時震撼了。

  「師父……我、我能不去嗎?」感覺到雪狻猊殺人般的目光,胡砂頭上頓時流下一串冷汗。

  芳准眨了眨眼睛:「不去的話也行,只是鳳儀肯定是要去的,他走了,可沒人幫你買吃的。你是新入門弟子,一年內沒有師父師兄陪同不許私自下山,山上可沒有能給你吃的東西。順便再說一句,我們這一去足有半個多月的時間。」

  胡砂苦笑了半天:「那……弟子一定去。」

  芳准溫和地對她一笑,柔聲道:「小乖只是性子傲些,有點認生,熟悉之後便好了。來,和它打個招呼吧。」

  他牽著胡砂的手腕,去摸雪狻猊背上的毛,一下,兩下,胡砂膽顫心驚地感覺到它背上的毛豎了起來,不由顫聲道:「師父……我、我還是……」

  「別怕。」他拍了拍雪狻猊的腦袋,回頭沖胡砂笑:「愣著做什麼?快和它認識一下啊。」

  胡砂笑得比哭還難看,勉強從牙齒裡擠出幾個字:「小乖……你好乖啊,哈哈……我、我是胡砂……你、你長得真漂亮……」

  背上的毛豎得更厲害了。胡砂急忙要縮手,芳准卻一把按住,鼓勵地:「小乖喜歡聽恭維話,你誇它漂亮又懂事,它必然開心。」

  胡砂木然看著雪狻猊回過頭來衝她齜牙咧嘴,喃喃道:「嗯……看起來,它是很開心……」

  芳準將茶杯放在一旁,憐愛地摸著雪狻猊的耳朵,道:「再過幾個月,小乖便能開口說話了,長大了。」

  胡砂一驚:「它會說話?!」

  「當然,小乖是靈獸。」芳准繼續捏它耳朵,捏得它舒服極了,亮出肚皮嗚嗚叫,「一生下來便能聽懂人言,三十年渡過孩童時期便能開口說話了。它又是極罕見的雪狻猊,必然聰明的緊。」

  雪狻猊因著自己被芳准誇,越發喜得沒邊了,甩著尾巴在地上亂打滾,動作快若閃電,胡砂只能看清一個白影,一忽兒上房一忽兒下地。

  「啊,對了。」芳准突然敲了敲自己的額頭,笑道:「我到現在還沒餵小乖吃東西。不如今天你去餵牠吧,胡砂。增進一下感情。」

  胡砂的臉又垮了下來,奈何抵不過師父朗若清風的笑,好像她不照做就是個壞蛋似的。

  雪狻猊是靈獸,不食葷腥,只吃一種叫做「鬼臉蘭」的仙草,芷煙齋周圍種了許多。

  胡砂拔了一把,顫巍巍地走過去,雪狻猊立即跳到了她面前,高高在上地睥睨她,縱然知道她手裡拿的是自己最愛吃的鬼臉蘭,卻也不肯放下姿態讓她餵。

  「小、小乖,來吃吧……」胡砂扯著臉皮乾笑,暗暗祈禱它別一口把自己胳膊也咬下去。

  雪狻猊鼻子動了動,白了她一眼,跟著哀怨地朝芳准那裡看去,他卻蹲在那裡兩手撐著下巴,看得笑吟吟地。

  主人報著腳踏兩條船的主意,它也沒奈何,只得乖乖低頭小小吃了一口。

  胡砂輕輕啊了一聲,眉開眼笑,趕緊將大把的鬼臉蘭送上,連聲道:「多吃點!」

  雪狻猊連吃三大口,忍不住又回頭看看,誰知芳准居然不在原地,也不知跑到了什麼地方。此人行蹤向來神秘,只要一失蹤,沒有兩三天回不來的。

  雪狻猊的粉紅少女心立即碎了,一肚子氣全部撒在胡砂頭上,回頭便是一口,刺啦一聲將她的袖子給咬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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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1:01 |只看該作者
前往桃源山的路上…

  儘管雪狻猊百般不願,上路的時候,它還是被迫馱著胡砂這個累贅,與眾人飛上雲端。

  這次去桃源山可算私訪,並非兩個仙山間的切磋交流,故而去的大多是年輕弟子。芳准師父這裡就帶了三個徒弟並一隻雪狻猊,芳冶師伯那裡卻嘰嘰喳喳帶了好幾個徒子徒孫,顯見都是師伯平日裡比較喜愛的。

  那裡面胡砂就只認得白如和曼青,可惜曼青忙著到處找鳳狄,纏著他說話,白如一見到芳准便要臉紅,又捨不得離開。這兩人明顯沒功夫過來與她打招呼。

  胡砂只得一人孤零零地坐在雪狻猊背上,低頭抓那些雲霧來玩。

  「小師妹怎麼沒精打采,是肚子餓了嗎?」

  鳳儀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胡砂充滿驚喜地抬頭,果然見他笑得神清氣爽,正騰雲飛在自己身後。

  「我才不餓,也沒有沒精打采。」她趕緊辯白,實際上經過這幾天艱苦的饑餓訓練,她好像已經能做到兩天不吃飯光喝水也能堅持的地步了。「倒是二師兄你,呃,沒人找你玩嗎?」她剛才還見到二師兄被兩三個小女弟子圍著說笑呢。他們芷煙齋的師徒就是受歡迎,從師父到師兄人緣都特別好,總是被女弟子們開心地圍著,只有她沒人理。

  「找我玩什麼。」鳳儀笑了一聲,有些輕佻,又有點不屑,「我可沒有師父師兄的好名聲,來找我的,不過是好奇心作祟罷了。」

  胡砂一下子想起那天在升龍臺上,兩個小弟子胡言亂語的那些東西,她急道:「二師兄你別理他們怎麼說!我們都知道你是好人!他們不和你玩,我和你玩!」

  鳳儀露出兩排白牙,笑得很有些不懷好意:「好呀,小師妹要和我玩什麼?」

  呃,玩什麼?她也不知道。胡砂絞盡腦汁想了半天,總算憋出一句話:「二師兄,你家鄉在哪裡?」

  鳳儀果然歪頭認真想了好一會,最後摸著下巴說道:「說起來,二師兄自己都快記不得了,離開時間太長了。大約是個與這裡完全不同的地方吧,那裡明明什麼都有,可又彷彿什麼都沒有。這裡……明明什麼都沒有,卻又好像什麼都有……」

  什麼意思?胡砂完全聽不明白。

  鳳儀笑道:「不管怎麼說,總是家鄉。那麼多年沒回去,還真是挺想念的。」

  胡砂點了點頭:「原來二師兄也會想念家鄉,我也很想。雖說家鄉那裡貧瘠的很,還動不動就打仗,什麼都比不上這邊,但我還是覺得家最好。」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一直在旁邊偷偷摸摸看他倆說話的幾個年輕弟子頓時又開始竊竊私語,眼神都變了。他低聲道:「胡砂,你來的時候,說自己是嘉興人。是真的嗎?」

  胡砂奇道:「當然是真的,我幹嘛要騙你?啊,二師兄你聽過嘉興?」

  鳳儀的神色有一瞬間的複雜,隔了一會,輕問:「……你被誰從嘉興弄到這裡來的?」

  說到這個胡砂便是一肚子苦水,哭喪著臉把自己偷吃供品結果得罪神仙的事說了一遍,最後嘆道:「我還以為自己死了,結果醒來就在這裡啦。據說我得找到青靈真君才能回家,為什麼要找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和他當面賠罪才行?」

  鳳儀出了片刻的神,聽她這樣問,便勾起了嘴角,又露出個輕佻且輕蔑的笑來。

  「賠罪……或許吧。也許你誠心賠罪,他真的能將你送回去。端看你的誠意夠不夠了。」

  「誠意?」胡砂糊塗了,「怎麼樣才能叫誠意?我誠懇地跪下給他磕頭還不夠嗎?」

  鳳儀心不在焉地搖了搖頭,沒說話。便在這時,一直纏著鳳狄的曼青笑嘻嘻地飛了過來,甜甜地叫了一聲:「曼青見過鳳儀師叔,胡砂師叔。」

  說罷一把挽住胡砂的胳膊,親熱又帶著一絲撒嬌意味地哀求道:「好師叔,今晚到了桃源山,咱們倆住一間房好不好?我那些師姐師妹們都聒噪的很,我好不耐煩。」

  胡砂因為上次升龍臺上兩個小弟亂說話的事情,將她與二師兄傳的十分不堪,故此對這位姑娘有些忌諱,當下勉強笑道:「那……為什麼要和我住一間……其實,我也挺吵的。」

  曼青撅嘴道:「人家上次對師叔有些無禮,故而這次是想誠心賠罪來的。師叔你若是不同意,人家心裡就一輩子不安。」

  要不怎麼說胡砂單純,一下子便相信了她的話,正要感動地說個好,忽聽鳳儀含笑道:「男女弟子都是分開住,師兄和我並不會與小師妹靠著近,你來求我小師妹還不如來求我。怎樣,我把師兄床榻的一邊讓給你?要不要?」

  敢情她來討好胡砂不過是為了靠近鳳狄,胡砂一下就明白了。

  曼青臉上登時紅得無比燦爛,把腳一跺,又恨又羞地嗔道:「人家才不是這個意思!鳳儀師叔……你、你真是……」

  他笑得懶洋洋:「我真是什麼?你追著他,最後目的還不是為了這麼簡單的一件事,我遂了你的心願,莫非錯了?」

  曼青咬牙跑走了,後面幾個年輕弟子嘰嘰咕咕地說開了:「都說鳳儀師叔一點也沒正經,不是個可靠的人,原來還真是這樣……」

  胡砂回頭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卻發現說話的人正是上次在升龍台見到的那兩個小弟子,一見到胡砂,他倆嚇得立即閉嘴,躲到人群後面去了。

  「二師兄你別生氣,我幫你罵他們!」胡砂捲起袖子便要上,完全忘記目前自己是在空中,坐在雪狻猊背上,這一步邁出去,險些便要頭朝下栽死。

  鳳儀趕緊撈住她,驚魂未定地苦笑:「這下若是摔了,我們的小師妹豈不是要變成肉餅。」

  胡砂頭暈腦脹地丟回雪狻猊背上,喃喃道:「不不,二師兄,我不餓……不吃肉餅。」

  鳳儀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胡砂一頭霧水地抬頭看他,見他眉眼都舒展開來,平日裡略帶輕佻並著涼薄的神色一洗而空,她倒是第一次見他笑得這麼爽朗開心,不由也跟著微微笑起來。

  「二師兄,我們都知道你是好人,所以你別聽他們亂說,我才不信。」胡砂說的認真。

  鳳儀很給面子地點了點頭,抬手在她頭頂一揉,笑嘆:「乖孩子。」

  騰雲不比縮地,何況鳳麟州與生洲隔著茫茫大海,眾人騰雲飛了足有半天功夫,方遠遠看見桃源山的一些輪廓。

  留著三綹鬍鬚,罩著青衫的芳冶師伯凝神細看了好一會,突然奇道:「有些不對,芳准,你目力比我好,來看看桃源山上那層青光莫不是結界?」

  芳准放眼望去,片刻,才道:「不錯,看上去像是降妖咒印界。」

  眾人聞言都有些吃驚,桃源與清遠一樣,都是仙山,有天地靈氣庇護,尋常妖魔不要說搗亂,就連靠近都十分困難,能讓整個桃源張開結界,那說不定是一隻極恐怖的妖魔。

  白如蹙著眉,憂心地看了一眼芳准,轉身向芳冶低聲道:「師父,這時再去桃源山只怕會有危險,何況道友們忙著對付妖魔,我們此時去做客只怕會給他們添亂,不如先回清遠,將此事稟告祖師爺,請他定奪吧?」

  芳冶摸著鬍鬚猶豫著搖了搖頭:「……不妥,倘若是凶獸,我們豈可眼睜睜看著,還是先去確認一下情況較好。」

  白如急道:「可是師叔身體向來不好,怎能經得起顛簸……」

  芳冶沉吟半晌,點頭道:「也是,芳准,不如你帶著幾個年輕弟子先回清遠,和師父稟告此間事。我帶著年長弟子去桃源山一探。」

  一連說了兩遍,芳准才茫然回頭:「啊?師兄是與我說話麼?」

  眾人都默然了。

  他把手一拍,溫柔笑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家不要緊張嘛。咱們先去看看,有危險再逃跑就是了。」

  眾人絕倒。

  鳳狄:深覺丟人地遮住額頭,加快速度往前飛,生怕有人過來找自己說話。

  胡砂:崇拜地看著師父,低聲道:「不愧是師父……說的真有道理!」

  鳳儀:皮笑肉不笑,目視前方,我自巋然不動。

  在一種奇異氣氛的包圍下,眾人一言不發地趕到了桃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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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1:16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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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桃源山大門處密密麻麻守著十幾名弟子,神情肅穆,戒備十分森嚴。

  見到芳冶他們,弟子們都是認識的,急忙彎腰行禮:「原來是芳冶真人與芳准真人來訪!弟子們有失遠迎,還望見諒!」

  芳准含笑道:「上河先生呢?不會是出門了吧?」

  弟子們趕緊澄清:「不不!師伯在淩霄閣等候諸位!弟子來帶路吧。」

  胡砂第一次來到清遠之外的仙山,進去之後忍不住四處亂看。

  這裡與清遠卻有不同,處處都是千仞峭壁,滿眼怪石嶙峋,尖利如刀。名字叫做桃源山,誰想裡面居然是這種模樣,房子都得建在懸崖上面,好像風吹吹就要倒下去似的,危險的緊。

  裡面來往的人也非騰雲駕霧,而是各自騎著仙鶴或鸞鳥,小風拂過,衣袂飄飄,確實有那麼點味道。

  最後去淩霄閣,眾人還是騎在一隻碩大無比的大鵬背上,飛上去的。

  胡砂從沒見過這麼大的鳥,它扇一扇翅膀,眨眼就飛越了無數懸崖,又快又穩。她喜得一個勁摸雪狻猊背上的毛,直叫:「小乖小乖!它飛的比你還穩還好!」委實欠扁之極。

  小乖沒功夫理她,它惡狠狠地瞪著正前方位置,在那裡,曼青正纏著鳳狄說話,手都快挽住他胳膊了。

  很顯然,芷煙齋的三個男人在雪狻猊眼裡,都是屬於它的,如有任何沒長眼睛的「異性」膽敢靠近,它立即殺氣衝天。

  胡砂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突然奇道:「小乖你怎麼可以花心,又喜歡師父又喜歡大師兄?」

  被戳破罩門的小乖立即怒了,反過來便是一口,使勁咬在她胳膊上,胡砂登時疼的眼淚汪汪。

  「小乖,怎可以欺負胡砂?」終於看不下去的芳准過來了,胡砂立即把受傷的胳膊舉到他面前,噙著兩包眼淚哽咽道:「師父,手斷了!」

  芳准在骨頭上捏了兩下,柔聲道:「安心,沒斷,小乖下嘴有分寸的。」

  內心受傷的雪狻猊嗚嗚哭著跑過來撲在他懷裡,左扭右扭,眼睛還巴巴地往鳳狄那裡看,傷心欲絕。

  芳准捧起它的腦袋,眼波溫柔多情:「小乖,不喜歡師父了嗎?你要大師兄?」

  道行淺薄的小乖立即醉了,羞愧地垂下頭,伸出舌頭在他手上討好地舔,那意思大概就是說發誓只愛你一人吧。

  遺下胡砂一人捧著胳膊委屈的要命。

  「來,我看看有沒有受傷。」

  安撫好內心受傷的雪狻猊,芳准拉過胡砂的胳膊,掀開袖子看傷口。她的胳膊雪白粉嫩,汗毛細的幾乎看不見,到底年紀不大,肉嘟嘟的。靠近手肘那裡有兩排紅痕,是雪狻猊一口咬下去的印子,倒是沒流血。

  芳准捏了捏,又揉了揉,跟著搓了搓,胡砂顫聲道:「師……師父……是不是真的斷了?你……你怎麼看那麼久?」

  他哈哈一笑,又忍不住捏兩下,道:「抱歉,又白又嫩的,真像豬手。」

  胡砂急道:「這是胳膊呀!師父,才不是豬手!」

  「師父當然不是豬手。」芳准給她上了薄薄一層藥膏,這才放下她的袖子,「放心,沒大礙,過一會可能會有點淤青,很快就會褪。」

  胡砂因著師父說她的胳膊像豬手,大有自尊受損的意思,撅著嘴在旁邊不說話。芳准在她頭上拍了兩下,柔聲道:「好啦,不氣。回頭師父給你賠罪,唱歌給你聽。」

  師父要唱歌?胡砂眼睛登時亮了,急道:「那、那師父你可不能耍賴!一定要唱!」

  芳准笑道:「自然不耍賴,和你約好了。告訴你個秘密,你家師父的歌喉那是絕對動聽優美啊……」

  話還沒說完,便被鳳狄忍耐的聲音打斷了:「師父!淩霄閣到了!請你先行!」

  兩人一齊回頭,才發現大鵬鳥早就停在一扇峭壁之上,那裡建著一座華美宮殿,殿前站著兩個人,一個是芳冶師伯,他身邊有一位著玄袍的中年人,面容清矍,應當就是什麼上河真人了。

  所有人都用一種無言的眼神看著芳准。他理了理袖子,氣定神閒地走下去,含笑道:「上河先生,我等冒昧來訪,失禮了。」

  那中年道人急忙還禮,三個長輩寒暄了幾句,芳准轉頭朝胡砂招了招手:「你過來。」

  胡砂不明所以地跑過去,卻聽他說道:「在下近日新收了一個弟子,來,胡砂,給上河真人行禮,你兩個師兄他都認識,就沒見過你。」

  她趕緊跪下來恭恭敬敬地磕頭:「胡砂拜見上河真人!」

  上河真人立即將她扶起,因著男女有別,他只略打量一番,說著客套話:「果然是人中龍鳳,芳准的弟子個個都是良才美玉啊。」

  不過胡砂聽不出客套話,只當這老頭兒真的誇自己,登時對他大有好感。

  眾人被迎進淩霄閣,落座上茶。胡砂聽不懂他們的寒暄話,原是轉著腦袋四處看,被大師兄掐了一把肉,只得轉著眼珠子偷偷打量,忽聽那上河真人嘆道:「此事說來也是話長。上月在清遠約你二位前來,一為敍舊,再來,在下本有意邀請各地略有交情的散仙,做個私下的仙法大會,誰想帖子送出去了,桃源卻發生這等奇事,可謂旦夕禍福,不可預料。」

  發生了什麼事?胡砂拉長了耳朵去聽。

  「就在前幾日,桃源山邊春樓鎮壓的天神遺物為人竊取,至今下落不明。看守在樓前的兩隻靈鶴被弄得一死一傷。我等上下皆是又驚又疑,先時只當有內賊,將弟子們盤查了個遍,仍是沒有頭緒。不料昨日後山又發現有食人妖魔出入,僅一夜之間便吃了五十多名新晉弟子。漆吳祖師用水鏡窺察,才發現後山那處不知何時鑽進一隻凶獸檮杌,非我等地仙之力所能抵擋。祖師推斷,只怕是那檮杌偷吃了天神遺物,此乃上古靈器,殘留九天上神的神力,對這些窮兇極惡的妖獸來說,無異於增進妖力的上品。檮杌本就是上古四凶之一,如今又吞食了天神遺物,窮桃源山之力,只怕也無法降伏它,只得先設上降妖咒印結界,慢慢消耗它的妖力罷了。」

  芳准聞言沉吟不語,倒是芳冶吃了一驚:「天神遺物,說的莫非是金琵琶?確定是被凶獸檮杌吃了?」

  上河真人神色凝重:「目前尚未確定是否被檮杌吞食,然而十之八九是它了。諸位也知道,海內十洲乃仙家靈地,九天之神多有遺物殘留在此,何止成千上百。這金琵琶也並非名器,然而卻是難得成套的神器之一。金木水火土,金琵琶聚集了五行中金之力,被檮杌吃下,真真要出天大的亂子。」

  胡砂聽得似懂非懂,依稀是桃源出了個會偷吃神器的妖怪,還沒辦法除掉,只能先耗著。難怪來的時候門口守那麼多人,個個嚴肅的要命,原來是出了這麼大的事。

  芳准沉吟了良久,突然哧地一聲笑出來,眾人都莫名其妙看向他,上河真人道:「莫非芳准想到了什麼應對的法子?」

  他搖了搖頭,笑道:「不,我只是想到那檮杌吞了金琵琶,只怕是要拉肚子的吧。」

  這話一說,大家又陷入奇異的沈默的氣氛中不可自拔。芳冶責怪地看著他:「師弟,玩笑話儘量少說。若是有什麼主意,不妨說出來大家參考。同是道友,他們有難,我們豈可袖手旁觀。」

  芳准的神情很無辜:「師兄,我也沒什麼法子。吞了神器的上古四凶只有天神才能應付,不如開壇做法事,將此事傳達到九天之上,興許能化解一場危機。」

  說了等於沒說,上河真人搖頭嘆道:「今早便已開壇祈求,九天之上又豈能那麼快給予回應?只怕等天神下凡,桃源山已經被吃了個空。」

  眾人說了半天,也沒有什麼妥善的法子,芳冶只得帶著幾名年輕弟子回清遠山,向金庭祖師彙報此事,芳准並胡砂他們被帶去了客房,安置下來。

  胡砂和幾個女弟子被安排在一個大院子裡住,因白如跟著芳冶回去了,女子中屬她輩分最高,年紀最小,也最不中用,故而沒人來理她,她一人蹲在窗前看外面的桃花,看得無聊起來,索性出了院門透口氣。

  男弟子們住在另一座懸崖上,想溜過去找師兄們說話也不行。

  胡砂只得繼續蹲在院門前數桃花,一朵,兩朵……數到第三朵的時候,忽聽頭頂有人喊她:「胡砂。」

  她茫然抬頭,卻見芳准笑吟吟地從雲端緩緩落下,站定在她面前。

  「方才聽你在路上和鳳儀說肉餅,是想吃東西了吧?」芳准很瞭然地一笑,「為師正好要去桃源山下碧波鎮買些東西,你與為師一起去吧。」

  胡砂登時滿頭黑線:「不……師父,我不是想吃肉餅……」

  「咦?那難道是想吃肉包子?沒關係,師父請客。」

  「……也不想吃肉包子……」

  「看不出你這孩子還挺挑食,那就請你吃肉燒賣吧。」

  胡砂無話可說地被他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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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1:26 |只看該作者
師父的要求

  香噴噴的肉包子,滴著金黃油脂的烤肉,皮脆肉嫩的燒雞——胡砂看得口水氾濫,時不時轉頭看看走在前面的師父。他不是說請她吃東西嗎?怎麼到現在還不請?

  前面有個賣小點心的攤子,剛剛出蒸籠的燒賣,香飄萬里,胡砂擦了擦嘴角,哀怨地瞥了一眼師父,他氣定神閒地走過攤子,眼皮都沒動一下。

  「師父……」到底還是忍不住,她輕輕喊了一聲。

  芳准回頭,神情很無辜:「怎麼了?」

  「……沒什麼。」她說不出口,只得垂頭喪氣地跟著他,繼續在熙來攘往的街道上穿梭。

  最後來到一家書局,看店的是一個面相憨厚的青年男子,似乎與芳准是舊識,見到他微微頷首,低聲道:「二樓庚卯架第三層左邊數起第十六本。」

  芳准道了一聲「辛苦」,跟著轉身對胡砂說道:「你且在這裡等著,為師買本書,馬上就下來。不許亂跑,不要和陌生人亂說話,知道嗎?」

  說著他便施施然上樓了。

  什麼請她吃東西,師父騙人!

  胡砂鬱悶地蹲在書局門口,和那隻趴在窗上曬太陽的老花貓兩兩相望。隔壁街上食物的香氣偶爾飄過來,隔著好遠,氤氤氳氳地,熏得她饑火燎心。

  都怪師父,要不是他非說請客請客把她拉出來,她也不至於饞成這種德性。好容易辟穀訓練有點效果了,硬生生砸在他手上。

  看店的憨厚青年面無表情地翻著一本舊書,看到一半,突然頭也不抬地說道:「你便是芳准新收的弟子?不是海內十洲的人吧?」

  胡砂左右看看,終於確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是、是啊……」

  那人終於把眼睛從書本上抬起來,定定看了她一會,片刻,又道:「看你面帶晦氣,只怕是得罪了貴人吧。」

  說中了!胡砂苦笑一聲,她得罪的可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會像她這樣走狗屎運,一得罪就得罪個活神仙。

  「你不是海內十洲的人,能來這裡便是有緣,成為芳准的弟子更是有緣,今日能見到我,更可謂有緣。既然是緣分註定,那麼這個相我是必須為你看的了,小姑娘,靠近一點。」

  他朝她招招手。

  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師父交代,不讓和陌生人亂說話。」她向來是聽話的好徒弟。

  那人呵呵笑了一聲:「不錯,沒讓你和陌生『人』說話。與我說話,卻是沒問題的。」

  他的眼珠子黑溜溜,在陰影中卻散發出詭異的慘綠色,後擺的衣服突然飄了起來,從裡面鑽出三條毛茸茸的長尾巴。

  是狐狸!活生生的狐狸精就坐在她面前!

  那人一瞬間就撤了本相,捧著書一本正經地坐在那裡,怎麼看怎麼覺得是個普通人。胡砂記得以前看那些異怪類傳奇,狐狸精大多妖嬈豔麗,迷惑人心,怎麼這只看上去那麼平凡?

  「狐仙大人給你看相,是求也求不來的福分,猶豫什麼?過來吧。」他又招了招手。

  胡砂將信將疑地走過去,把手攤開放在桌上。

  那人匆匆一掃,跟著抬眼看向她額頭,順著鼻子一直往下,最後看到腳尖。

  「運氣不錯。」他一下子就下了四字結論。

  胡砂心頭一喜:「真的嗎?我是不是很快就能回家了?」

  那人但笑不語,隔了一會,才慢悠悠說道:「日後儘量避免去南方,五年後必能見分曉。」

  「五年?你是說我還要再過五年才能回家嗎?」胡砂急了,「怎麼要那麼長的時間?有沒有快一些的法子啊?」

  那人笑得波瀾不驚:「那就看你自己了。我只會看相,沒辦法給你什麼指點。」

  胡砂還要說,忽聽芳准從樓上走了下來,手裡抓著一本書,正往袖子裡塞。

  「怎麼,開始重拾舊業給人看相了嗎?」芳准走過來,抬手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看起來足有五兩重。汗,他到底買的是什麼書,居然這麼貴!五兩銀子啊,可以給胡砂他們家過好久呢!

  那人飛快把銀兩收好,低聲道:「非也,只是有緣人方能一看。如何,要我幫你看看麼?」

  芳准笑道:「以前給我做靈獸的時候就成天嚷嚷著要幫我看相,這個毛病到如今也沒改。我便給你看,你真能看出什麼來嗎?」

  那人果然凝神看了一會,搖了搖頭:「……罷了。走吧,隨時再來,一切我會幫你弄好。」

  芳准道了一聲謝,領著胡砂走出書局,見她兩隻眼睛一個勁朝自己袖子裡瞅,欲言又止的模樣,不由奇道:「怎麼了?為師的袖子有什麼不對勁嗎?」

  胡砂猶豫了半天,才道:「師父……一本書要五兩銀子那麼貴嗎?是什麼書?能給我看看嗎?」

  芳准「哦」了一聲,拍拍袖子,充滿神秘地笑道:「那自然是……絕世孤本的好東西,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默然了。

  芳准略帶歉意地輕聲道:「對了,為師本來說下山請你吃飯,可方才買書把銀子都花了。這頓就暫且記在師父賬上,下次一併還你。」

  果然如此!師父果然是騙人!胡砂撅著嘴,悶悶地點了點頭。

  「還有,胡砂。」芳准突然停了下來,轉身低頭看著她,「師父要你答應兩件事,不許忘了。」

  胡砂第一次見到他露出嚴肅甚至嚴苛的神情,有些被震住,慢慢點了點頭。

  「第一,你的身世,以及為何會來到海內十洲的原因,除了為師以外,不要和任何人說。第二,倘若你見到了青靈真君,無論他與你說了什麼話,提出什麼要求,必須要告訴為師,一個字也不許隱瞞,知道嗎?」

  胡砂「啊」了一聲,急道:「可是……可是我已經和二師兄說過了……還有師父……青靈真君要求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啊?我不是只要給他賠罪就行了嗎?」

  芳准淡淡瞥開眼睛,望向遙遠的桃源山輪廓,隔了一會,低聲道:「說了便說了吧,只是以後不要再與任何人提起這事。至於青靈真君,為師的交代你只要記住就行了,不用疑惑。」

  他見胡砂一臉疑問又不敢問的模樣,便露出個和煦的笑容來,將她被風吹亂的額髮理了一下,柔聲道:「傻孩子,師父不會害你,放心便是。」

  她只怕是永遠也不能理解這個陌生世界的規則。一個兩個都遮遮掩掩,不痛快點說出真相,倒教人在下面亂猜,猜的心力憔悴。

  胡砂低聲道:「師父,我不是笨蛋。」

  芳准略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我也不是讓叫就叫,不讓叫就必須要安靜下來的小狗。」胡砂垂下頭,不去看他。

  芳准沈默了,良久,他突然把手一拍:「你心裡是在怪師父沒請你吃東西?」

  「當然不是!」胡砂漲紅了臉,趕緊辯解。

  芳准笑道:「好吧,是師父不對。師父這就帶你去吃飯,省得胡砂說我騙她。」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胡砂急得抓住他的袖子,本來很清楚的問題被他搞成一團亂麻,簡直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芳准笑吟吟地拽著她往前走:「我記得附近有一個酒家,梨花釀相當不錯,咱們就去那裡看看吧。」

  胡砂急得要跳,被他拖著走了好幾步,不防他突然又停了下來,她一頭撞在他肩膀上,痛得摀住鼻子半天說不了話。

  「好像出事了。」他低聲說了一句,神情凝重地轉頭望向遠方的桃源山。

  胡砂一頭霧水地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見籠罩在桃源山外層的那道降妖咒印界泛起了層層漣漪,像是有一隻巨大的手在撥動一般。

  不過是一瞬間,結界就如同青煙一樣散開,再也沒有了半點痕跡。

  「回去!」芳准一把抓住她的手,騰雲而起,眨眼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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凶獸

  彼時桃源山上下早已亂成一鍋粥,先前一直龜縮在後山的檮杌不知受了什麼刺激,突破降妖咒印界跑了出來,一路從後山吃到前山,吃了不下百人。

  芳准提著胡砂趕回的時候,桃源山漆吳祖師連同四位長老正勉力張開新的小結界,將檮杌困在其中,年長弟子們紛紛放出靈獸,與檮杌一陣亂鬥。

  前山大門已是狼藉不堪,檮杌困在小小的結界中狂吼亂撞,聲勢驚天動地。胡砂緊緊摀住耳朵,被沖得險些站不穩。她記得剛到清遠的時候,誤闖去後山空森禁地,在那裡遇到了大師兄和曼青,曼青養的那隻靈獸無比猙獰,可一百個加在一起也沒這只檮杌可怕巨大。

  天空中各類靈獸飛來飛去,卻都猶猶豫豫地不敢靠太近,只怕成為檮杌的晚飯,急得主人們在下面破口大駡,束手無策。

  芳准難得露出凝重的神色,在胡砂肩上輕輕一按:「你退開,躲遠些。」

  胡砂捂著耳朵四處找地方躲,忽聽後面有人叫道:「師父!胡砂!」兩人一齊轉頭,卻見鳳狄與鳳儀兩人急急趕來,鳳儀身下還騎著雪狻猊,它正怒目圓睜,惡狠狠地衝檮杌吼叫,渾身長毛豎立。

  「方才有幾個弟子在冷劍臺上練劍,想是劍氣驚動了檮杌,故而發狂暴起。如今漆吳祖師以結界困住,但也近乎強弩之末,只怕很快就要撐不住了。」鳳狄眉頭緊緊皺著,「上河真人讓我們傳話,請師父先行離開!桃源山之禍不願波及到他人身上!」

  話未說完,只聽天上雷聲轟鳴,是桃源山長老們招來了天雷劈打,砸在那檮杌身上卻彷彿沒什麼效果,它不過擺擺腦袋,更加狂躁,在結界裡沒命地翻騰。

  鳳儀從雪狻猊背上跳下,回頭看看發狂的檮杌,苦笑道:「這個誰來也對付不了,師父,咱們還是撤退吧。找祖師爺商討個對策才好。」

  芳准凝神盯著檮杌看了一會,突然說道:「這只凶獸,當真吞食了金琵琶?」

  鳳狄愣了一下,搖頭道:「這個……弟子們也不甚清楚……」

  芳准露出一個笑容來:「我看它不像吃了金琵琶的樣子,似乎沒拉肚子麼。」

  鳳狄黑著臉:「……師父!這種時候就不要再說無聊話了!」

  芳准哈哈一笑,回頭摸了摸雪狻猊的腦袋:「小乖,你帶著胡砂離遠些,不要靠過來,明白麼?」

  雪狻猊張嘴一口咬住胡砂的後背,將她甩在自己背上,縱身跳了老遠,它難得有這麼聽話的時候。

  誰想它剛剛跳起,那隻暴跳如雷的檮杌便抬手拍了過來,雪狻猊險險避過,卻避不過掌風,那就像捲過一陣狂風似的,胡砂險些從雪狻猊背上被扇飛出去。

  下面有許多人在驚叫,原來檮杌突然發現了珍貴的雪狻猊靈獸,立即盯住不放,興奮地嚎叫著,甩開四爪緊追不捨。

  雪狻猊左右靈活地躲避跳躍,胡砂緊緊抱住它的脖子,被顛得七葷八素,心都快從喉嚨裡跳出來了。她還不想死啊……

  芳准在後面叫了一聲:「小乖!」

  雪狻猊立即會意,縱身而起,這一跳足比檮杌的腦袋還高,足下生了祥雲,眼見便要飛上雲端,忽聽耳後風聲銳利,破空而來,檮杌的大爪子又抓上。

  雪狻猊要躲開它笨重的攻擊很容易,奈何檮杌一舉一動都帶著戾風,足以吹散它聚齊的祥雲,令它無法騰雲,這一下的颶風又把它吹得在半空打了個滾,胡砂差點被丟出去。

  再來兩下子,她可真的撐不住了。胡砂死死抱著雪狻猊的脖子,被甩得頭暈目眩,完全分不清東南西北。

  恍惚中聽見許多人在大聲唸咒,頭頂霎時變得光華灼灼,像升起另一顆太陽似的,緊跟著無數柄巨大的刀劍從天而落,狠狠紮在地上,足將地面紮得像個刺蝟,檮杌躲得慢,被十幾根巨劍穿透了身體,釘在地上無法動彈。

  地下也傳來轟鳴之聲,一瞬間地面綻裂開,射出無數長矛巨鉞,從下面刺出,正中檮杌。

  它痛得狂嚎亂吼,沒命掙扎,血流了一地。

  胡砂到如今才鬆了一口氣,動了動僵硬的胳膊,正要好好喘上一喘,忽覺身體被一股大風捲起,她一下子就從雪狻猊的背上翻了下去,混亂中,腦袋也不知在什麼地方一撞,登時人事不省。

  ×××××

  她又要死了,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腦袋也能摔爛。就算腦袋沒摔爛,也會成為檮杌的晚飯,雖然還不夠它塞牙縫的。

  唉,爹娘一定要為她傷心死了,他們的女兒莫名其妙死在了異鄉,到死也沒能見到青靈真君的面。想回家,到最後還是變成了夢幻泡影。

  胡砂很難過,她吸了吸鼻子,翻個身繼續睡。

  對面傳來窸窸窣窣翻書的聲音,一個柔和的聲音響起:「要是醒了就坐起來吧,睡在石頭上會受涼的。」

  胡砂猛然睜開眼,不可思議地轉著眼珠子打量周圍。她沒死?再看看對面的人,一襲白衫,面容清俊,不是師父芳准是誰?

  「啊!師父!」胡砂嗖地一下坐了起來,動動胳膊動動腿,好像不疼不癢,「我沒死?」

  芳准坐在她對面,背靠著樹,正低頭翻那本從書局花五兩銀子買來的書,一面看一面心不在焉地說道:「有師父在你怎會死。」

  「可……這裡是什麼地方?」胡砂疑惑地看看周圍,遍地亂石,林子裡的樹都生得盤根錯節,顯是從未有人踏入過。

  芳准淡道:「好問題,這裡是崖底,咱們被檮杌從上面推下來了。」

  胡砂一頭霧水地看著他。

  芳準把書「啪」地一合,胡砂這才發現他看上去有點不對勁。

  「師父,你受傷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芳准沉痛地點了點頭:「不錯,當時檮杌將你從小乖背上扇下,為師怕你摔死,只得用捆仙繩先將你套住,不料那檮杌中了太阿之術還能掙脫出來,打了為師一掌,所以咱們就一起跌下懸崖。為師的小指都斷了。」

  他豎起左手,果然小指腫的厲害。

  胡砂乾笑兩聲:「多、多謝師父……那個……辛苦您了……」

  芳准還維持著原先的姿勢,靠在樹上動也不動,神色悠閒:「也沒什麼。只當休息休息吧,等他們下來找到咱們就行了。胡砂,為師有些口渴,你去前面的水澗取些水來。」

  胡砂答應了一聲,趕緊去林子裡找水澗。

  可是越走越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回頭看看芳准,他還靠在樹幹上,像沒骨頭的人似的,他雖然平日裡隨和親切,卻很少在小輩面前做出這般無禮的姿勢。而且,他方才說等人找下來,倘若在平日,只要用騰雲術飛回去就行了,何必這般大費周章?

  胡砂倒抽一口涼氣,掉臉飛快走回去,蹲在他面前也不知該怎麼問。

  芳准垂著眼睫看書,低聲道:「你還不去取水,在這裡傻站著幹嘛?」

  胡砂愣了半天,眼前突然一花,忍不住就掉下兩顆眼淚來,顫聲道:「師父……你、你是不是還受了更嚴重的傷?是我害的嗎?」

  芳准笑了一聲,「你不必擔心,只不過斷了一根肋骨,受了點內傷,暫時無法運用法力,調息兩三日便好了。這兩三日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找過來,你只管去取水,別哭哭啼啼的。」

  胡砂猶豫了半天,他說的輕鬆,但她又不是傻子,被檮杌那麼厲害的凶獸打了一掌,怎可能只受一點傷。他連法力都不能運起,甚至療傷也做不到,很明顯是受了嚴重的內傷。

  胡砂心亂如麻,想再問個清楚,又怕說的太多反而讓他耗神,只得咬牙掉頭跑去取水。

  樹林深處有一條小澗,周圍長滿了黃黃白白的小花,胡砂在裡面翻了半天,也沒找到可以療傷的藥草,只得作罷,用竹筒裝了水飛快往回趕。

  芳准還是老姿勢靠在樹上,一頁一頁地翻著那本書,神情淡淡的,看不出半點苦楚。

  「師父,水取來了。」胡砂小心翼翼地跪坐在他身邊,把竹筒遞給他。

  芳准抬手準備接,伸到一半卻頹然垂下,唇邊露出一抹苦笑來。

  胡砂急道:「師父,我來幫你。」

  她拔開塞子,小心托著竹筒送到他嘴邊,餵了大約兩口的樣子,他搖了搖頭,表示喝好了,跟著卻很遺憾地嘆了一口氣:「沒有銀霧茶好喝。」

  胡砂吸了吸鼻子,左右看看:「可是……可是這裡找不到銀霧茶……」

  她一臉「全部都是我的錯」的模樣,看得芳准又好氣又好笑:「懸崖底下哪裡來的茶水,你這孩子……師父還沒死,你別哭,有這個精力哭,不如幫為師找些樹枝來,為師要正骨包紮。」

  胡砂這才想起自己只顧著慌,連最基本的東西都沒給他找到,趕緊擦了眼淚去撿樹枝,又將自己身上的裙子撕做一條一條的,權當繃帶了。

  芳准卻不急著正骨,四處看了看,低聲道:「這裡位置不好,只怕他們也不容易找來。方才你取水的地方,是不是有種白色小花?」

  胡砂點了點頭。

  「那是靖草,豢養的鸞鳥仙鶴最愛吃的東西,因此是他們的必經之路。我們換個地方吧。」說著他便要起身,奈何肋骨劇痛無比,身體裡也空蕩蕩的,提不起一點力氣,剛一動彈便疼的臉色煞白。

  胡砂立即挽住他一條胳膊,放在自己肩上,將他輕輕託了起來。他的呼吸噴在她耳邊的軟髮上,一剎那便讓她想起了與他第一次見面,她也是這樣托著他走山路的。

  她心中又升起一股說不明道不清的情緒,像上次得知他要做自己師父一樣,花了好久的功夫才能接受並且認同。

  胡砂垂下頭,臉慢慢紅了。

  「多謝你,胡砂。」他笑得風輕雲淡,沒有任何不自在。

  她搖了搖頭,像是要把什麼東西趕出腦袋似的,用力地去否定它。

  否定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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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9 01:32:04 |只看該作者
天不老,人未偶

  天已經黑了好久,水澗旁密密麻麻的靖草在黑暗中散發出奇異的白光,乍一看像是千萬隻螢火蟲聚集在一起。

  芳准在高燒後醒了過來,睜開眼便看到胡砂佈滿血絲的雙眼,她抱著雙膝,團著身體坐在旁邊,兩眼眨也不眨,定定看著他。

  芳准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胡砂啞著嗓子,還帶著一絲哭腔,低聲道:「師父覺得怎麼樣了?哪裡痛嗎?」

  他搖了搖頭,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胡砂,為師還沒死,你別擺這樣的臉色,教人看了多心驚吶……」

  胡砂吸了吸鼻子,紅通通的眼睛好像又要淚水氾濫:「你……你真的不會死哦?」問得淒悽慘慘慼戚。

  芳准嘆道:「你見誰斷了根肋骨便會死?師父在你心中就那麼沒用?」

  她趕緊搖搖頭,把眼淚縮回去,慇勤地捧出竹筒:「師父還要喝水嗎?」

  芳准勉強抬手接過竹筒,喝了幾口,長長舒出一口氣來:「你兩個師兄怎恁地沒用,到現在還沒找來。再不過來,為師便要痛死了。」他把包紮好的左手小指放在嘴邊呵一口氣。

  胡砂又急哭了:「你、那你剛才還說不會死!」

  芳准又好氣又好笑,只覺與她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也是無益,立即換了話頭:「夜深了,你且睡一會,你這雙眼睛,為師看著糝得慌。」

  胡砂揉了揉眼睛,搖頭道:「我不睡,我看著師父,萬一有野獸什麼的,我還能趕走。」

  「……桃源是仙山,不會有傷人野獸,你放心就是。」

  「沒有野獸也有蚊蟲,我……我可以幫你趕蚊蟲。」反正她說什麼都不睡。

  芳准嘆了一口氣,雙手撐在地上,勉力坐直身體。有一本書順著他的動作從袖子裡掉出來,看看封皮,正是先前他在書局花了五兩銀子買的。

  胡砂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起來,「師父,你的書。」

  口中雖這樣說,手下卻很不老實,一把將書皮翻開,打算把裡面神秘的內容曝光於天下。第一頁翻過去——空白。第二頁——繼續空白。

  胡砂疑惑地從頭翻到尾,裡面居然全是空白,連個墨點都沒有!這居然是一本無字天書?

  芳准笑眯眯地把書接回來,拍了拍上面的塵土,見胡砂呆若木雞的樣子,他露出一個神秘的笑容,慢吞吞地重新塞回袖子裡:「為師早說了,好孩子是不能看的。」

  胡砂還不死心:「師父,五兩銀子買的書,裡面到底是什麼故事?」

  芳准想了想,「這個嘛……大約就是一群女人和一群男人的傳奇,充滿了愛恨情仇,情欲交織,意亂情迷,男歡女愛,男盜女娼,俊男美女這些流行因素。」

  ……聽著就不像好東西。胡砂很懷疑地看著他。

  「師父不是仙人嗎?仙人也能看這些東西?」她覺得自己要對仙人這個詞語換個概念來理解了。

  芳准奇道:「為什麼仙人就不能看?」

  胡砂擺著手,不曉得怎麼解釋:「反正……我們那裡是這樣說的,仙人餐風飲露,無慾無求,無妻無子。」

  芳准笑了一聲:「荒謬,這樣活下去豈不是要把人憋死。」

  胡砂心頭一動,忍不住低聲問道:「那……那難道仙人也……」

  芳准點了點頭:「自然。天地分了陰陽,便是正道。為師可從來沒聽說過無慾無求無妻無子,你芳冶師伯便娶了妻子,生了女兒……就是你白如師姐。師父的師兄師姐也大多成家生子,這與成仙扯不到一起吧?」

  胡砂垂下眼睛,躑躅了良久,鼓足了勇氣輕聲問道:「那……師父你怎麼還沒娶妻?」

  芳准摸了摸下巴:「我嘛……怎麼,你想要個師娘?是師父太嚴厲,打算找個師娘來照料你們?」

  「不、不是啊!」她慌得急忙搖手,「師父很好……很好!」

  芳准笑道:「說的也是,如今像為師這樣的好男人,打著燈籠也難找了。」

  「……」

  胡砂無語地玩著自己的衣服帶子。他怎麼也不謙虛一下,害她想接口都不知道找什麼話,師父真是的!

  芳准將額前淩亂的頭髮撥了撥,顯是不想與她繼續這個話題,只淡道:「為師頭髮亂了,胡砂可有梳子?」

  胡砂急忙從懷裡掏出自己的小木梳,跪坐在他身後:「我來吧,師父,你手腳不方便。」

  他的長髮柔軟而且冰涼,在指間飛舞徘徊。胡砂一根根一絲絲小心梳理,生怕把他弄疼了。

  最後將頭髮捲起,用紫金簪固定了,手摸了摸,確定不會散開,胡砂這才鬆了一口氣。

  「師父,梳好了。」

  她低聲說著,等了一會,前面那人卻半點反應都沒有。胡砂不由湊到他面前去,才發現芳准早已閉著眼睛,又一次睡著了。

  靖草瑩瑩絮絮的光輝映在他微微顫抖的長睫毛上,那是一種薄弱又靈動的光,像是馬上便會滴下來似的。

  胡砂看了很久很久,忍不住伸手想去摸,指尖觸到他濃密的睫毛,還差著幾寸,卻像做錯事一般,趕緊再縮回來。

  他分明就在眼前,抬手就可以摸到了,她卻不敢,好像兩人之間隔著刀山火海一樣。

  只好順著他秀雅的輪廓,用手指這樣隔空勾勒下來。每一寸好像都是那麼陌生,新奇,像是睜眼後第一次相見。

  指尖從他清瘦的肩膀這樣滑過來,撈起一綹頭髮,甚至有衝動想緊緊握住,靠得再近一些。

  倘若可以再近一些。

  胡砂不由輕輕吐出一口氣,像嘆息似的,心中只是莫名波濤洶湧,一會兒覺得甜蜜,一會兒又覺得苦楚。她是怎麼了,問天問地再問自己——沒有答案。

  她不是仙人,她的時間不多,每一刻都是獨一無二的,失去了便是永恆的失去。

  她也只能這樣握住他的髮,像是馬上便要失去,無奈又溫柔地握著。

  只是不能再靠近一些。

  天不老,人未偶。

  她跟著老爹,看過一些風騷的詩詞,這一句在這個瞬間,突然就湧上心頭。

  一時間,只覺感慨萬千。

  胡砂把木梳上殘留的幾根頭髮小心翼翼地取下,用手指捲好,靜悄悄地放進自己的荷包裡——她甚至不能說出這個行為的意義,但還是這麼做了。

  回頭再看看他,眼睫微顫,睡熟的模樣,像個毫無防備的少年。

  她心中又感到欣喜,能在這裡與他單獨待著,不說話也沒關係。她輕手輕腳坐在他身邊,抱住自己的膝蓋,目光順著他的肩膀滑到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一面告訴自己:只是活了三百歲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真的,三百歲,沒什麼了不起。

  想著想著,漸漸覺得目餳骨軟,實在撐不住沉沉睡去了。

  朦朧中,好像聽見周圍有許多人聲噪雜,還有靈獸嘰嘰喳喳的叫聲。胡砂抬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茫然望過去,卻見面前站著許多人,當中那個金光閃閃,怎麼看怎麼眼熟,一時只想不起來到底是誰。

  「芳准!還不快快醒來?這是什麼樣子!」

  那人語氣很嚴厲,胡砂疑惑地看了半天,突然「啊」地叫了出來——這不是他們清遠山金光閃閃的祖師爺嗎?他怎麼會在這裡?

  耳旁傳來芳准的鼻息,胡砂背後的寒毛登時全部豎起,觸電似的趕緊回頭,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什麼時候靠在了他肩膀上睡覺,兩人身上還蓋著他的外套,更要命的是,他的胳膊還摟著自己的脖子。

  胡砂一下子僵在那裡。

  芳准「嗯」了一聲,睜開眼,慢慢看看面前的人,懶洋洋地說道:「師父,你們終於找來了……弟子還以為要在這裡等上一年半載呢。」

  金庭祖師皺著眉頭:「還不快起來!光天化日的,這樣子成何體統?」

  芳准低頭看看胡砂,再看看兩人倚在一起睡覺的姿勢,臉不紅心不跳,很坦然無辜地望回去:「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金庭祖師顯然比較瞭解自己的徒弟,懶得與他囉嗦,只道:「廢話少說,傷在何處?」

  芳准淡道:「被檮杌打了一掌,斷了一根肋骨,受了內傷,無法提起真氣,另外,小指也斷了。」他把左手抬起來晃了晃,好像斷了一根手指才比較重要似的。

  胡砂趁機哧溜一下站了起來,拍拍衣服上的塵土,順便理理頭髮,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她可不能亂糟糟的。

  「小師妹看上去似乎沒有受傷。」鳳儀的聲音在背後響了起來,她驚喜地轉身就撲了過去。

  「二師兄!啊,大師兄!你們都來了呀!」胡砂見到他倆,頓時覺得親的不行。

  鳳狄過來握住她的手腕,搭脈檢查了一番,點頭道:「好在沒受傷,萬幸。」

  鳳儀笑道:「是啊,師妹沒受傷,師父卻傷得不輕。小師妹,師父是為了救你才被檮杌打了一掌,不然以他的身手,又怎會弄得如此狼狽。你可得好好報答他才行。」

  胡砂心中頓時又充滿了愧疚,喃喃道:「真、真的嗎?是我的錯……那我要、要怎麼報答?」

  鳳狄瞪了鳳儀一眼:「不要亂說。」說罷看了看胡砂,溫言道:「當時你從半空掉下,師父便扔出捆仙繩將你拴住,誰也沒想到檮杌中了太阿之術渾身是血還能動,所以不是你的錯,不用自責。」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要她不自責,可能嗎?胡砂在肚子裡嘆了一口氣,回頭看看師父,祖師爺正給他療傷,估計不出半個時辰就能站起來走路了。她心中一塊大石頭好歹落了地。

  袖子被人抓了一把,她回頭,見到鳳儀湊近的笑臉,他的鼻子都快戳到她額頭了。胡砂本能地要退,卻聽他貼著耳朵低聲道:「小師妹,倘若當時救你的是我,你會這樣擔心嗎?」

  她頓時一愣,不解地看著他,不太明白他是什麼意思。

  鳳儀輕佻地在她臉上一捏,柔聲笑道:「傻孩子,師父是仙人,你……可別想太多。以後若是要哭,記得來找二師兄,來者不拒。」

  「我為什麼要哭?」胡砂很奇怪。

  鳳儀又捏了她一把,卻不說話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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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6-3-29 01:32:19 |只看該作者
所謂謠言…是這樣產生的

  那隻搗亂的檮杌最終還是死了。

  漆吳祖師帶著一群長老將它從頭到尾剖了個遍,都砍成肉末了,也沒找到被它吞掉的金琵琶。最後結論只能是:金琵琶沒有被檮杌吃下去,而是被外人偷走了。

  一時間桃源山上下再度陷入莫名的恐慌,不過這些和胡砂也沒什麼關係。

  她最近過得有些小難熬。

  彼時她和師父落下懸崖,倚在一起睡覺的事情,被清遠弟子們添油加醋地傳了個遍。

  睡了一晚,早上起來的時候,曼青迫不及待衝到她的房間,張口就問:「師叔!他們說你昨天趁著月黑風高,企圖強暴芳准師叔祖未遂,是真的嗎?!」

  胡砂正在洗臉,嚇得毛巾都掉在了地上。

  曼青一把抓住她的手:「師叔!你倒是說話啊……是真的嗎?」

  話未說完,門外又有人敲門:「胡砂師妹,我可以進來嗎?」是白如師姐的聲音。

  她看上去有些不好,眼睛紅紅的,想必夜裡沒睡好。然而還是勉力維持著溫和的微笑,定定看著胡砂,低聲道:「師妹,你還小,有些事你做了也不覺得錯。但你須得知道,有些事是不能做的。芳准師叔他……他那樣一個人,我們做小輩的仰望恭敬還來不及,豈可起一絲不敬的念頭。總之……你……現下專心修行方是正道,切不可胡思亂想……」

  說到這裡,她也說不下去了,只幽幽看著胡砂,長嘆一聲,掩面而去。

  胡砂怔怔望著她的背影,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手上突然一暖,是曼青小丫頭抓了上來,她亮晶晶地看著胡砂,充滿了崇拜的光芒。

  「師叔,幹得好!能不能把你……那個……同時泡上鳳儀師叔和芳准師叔祖的經驗傳授一點給師侄我?」

  胡砂臉都沒洗完,落荒而逃。

  剛跑到院門那裡,卻見鳳儀站在門口正要進來,胡砂一把抓住他,急道:「二師兄!我、我們快走!」

  好在聰明的二師兄非常合作,提著她就騰雲飛遠了。直飛到另一座山峰上,胡砂才鬆了一口氣,擦了擦汗,抬頭道謝:「謝謝二師兄……」

  鳳儀將她放在地上,笑道:「如今小師妹成名人了,走到哪裡都萬眾矚目,二師兄也為你高興。」

  胡砂鬱悶地看著他:「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那二師兄給你賠罪,小師妹要怎麼懲罰我都行。」

  胡砂撅著嘴,掉臉就走。沒走幾步,就見幾個桃源山弟子對這邊指指點點,低聲道:「看見沒,就是她……膽大妄為的很,連自己師父都敢推倒……長得還蠻可愛,做事倒是雷厲風行!」

  胡砂恨不得地上趕緊裂個洞,她好鑽進去別出來丟人現眼。

  鳳儀抱著胳膊朝那裡冷冷看了一眼,那幾個弟子趕緊跑了。他無奈地看了看胡砂縮成烏龜殼的模樣,嘆道:「不中用,就讓旁人說兩句怎麼了,還能掉一層皮?」

  胡砂訕訕點了點頭:「我、我爭取以後有用點。」

  鳳儀搖了搖頭,自顧自往前走。胡砂小跑著追上,連聲問:「二師兄,師父的傷勢怎麼樣了?能走路了嗎?」

  鳳儀似笑非笑看著她:「就知道你第一句話要問的必然是這個,成天師父師父掛在嘴邊。罷了,教你安心點,師父沒事了,有祖師爺出面,他只要沒死都能活過來,那點傷又算什麼。這會他應當正偷懶睡在床上吧,明天就能看到了。」

  見胡砂露出輕鬆的笑容,他略帶譏誚地低聲道:「師父問完了?現在又要問誰?」

  胡砂臉上一紅,怯怯抬頭看他,囁嚅道:「那、那二師兄……你找我……有什麼事?」

  鳳儀眉頭微挑:「沒事就不能來找小師妹嗎?」

  「我又不是那個意思!」胡砂急了。

  鳳儀哈哈笑了起來,將頭髮撥到耳後,道:「其實,只是看你怪鬱悶的,叫你出來走走,散散心。難得來一次桃源山,不逛逛豈不可惜。」

  胡砂心中感動,不由抬手牽住他的袖子,輕輕叫了一聲:「二師兄。」

  鳳儀趁機握住她的手,兩人慢慢在山頂閒逛起來。

  桃源山諸多懸崖峭壁,這裡也不知是哪座山峰,只是滿山岩石縫隙中都盤根錯節長著松樹,看上去極為險峻。山頂建著一座寶塔,珠光寶氣的,大約是供奉著九天諸神。

  鳳儀也不說話,一路走來只是靜靜望著那座寶塔,及至走到大門前,胡砂才發現門口貼滿了封條,十幾名弟子神情肅穆地守在那塊。

  見他們靠近了,立即有弟子揮手示意,讓他們速速離開。

  胡砂低聲道:「這裡不會是禁地吧?二師兄,咱們不如去別處看看。」

  鳳儀停下腳步,淡道:「這裡便是先前桃源供奉天神遺物的寶塔了,可惜如今金琵琶被人偷走,空有寶塔,也無趣的很。」

  原來傳說中的金琵琶是放在這裡的。胡砂回頭多看了兩眼,奇道:「不是說金琵琶是被檮杌吞食了嗎?現在沒找回來?」

  鳳儀露出一個嘲諷的笑,搖了搖頭,牽著她轉身便要離開。

  變故就發生在那一瞬間,後面突然傳來弟子們的驚叫,緊跟著「嗖」地一聲,像是什麼鋒利的東西破空而來。胡砂本能地轉頭要看,猛地被人當胸推了一掌,身體不由自主朝後倒飛出去。

  一陣熾熱的風擦過耳朵邊緣,閃電般竄過,發出淒厲的叫聲,筆直地朝鳳儀攻擊而去。胡砂狠狠摔在地上,顧不得快散架的骨頭,爬起來急叫:「二師兄小心!」

  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急速飛來的到底是什麼。那是一隻仙鶴,比尋常的鶴大了三倍也不止,通體金光豔豔,猶如黃金鑄成的那般。它正發了瘋一般地用尖嘴朝鳳儀身上亂戳亂劃,一面淒厲地叫著,聲音粗糲刺耳。

  守在門前的桃源山弟子全都慌了,紛紛沖上前試圖阻攔,奈何靈鶴的長嘴太厲害,擦一下就是破皮傷筋,靠近不得,他們只好圍在外面怪叫怪嚷,束手無策。

  鳳儀躲得極快,眨眼便閃開了第一下攻擊,正要跳開,後襟卻被靈鶴抓在爪裡,刺啦一聲撕爛了。他不由笑駡:「死畜牲!撕壞了我最值錢的一身!」語畢,反手甩脫寬大的外袍,當頭罩在靈鶴身上,掌心忽有紅光吞吐,不聲不響在它胸口打了一掌,誰也沒看見。

  靈鶴慘叫一聲,三兩下便將那外袍撕成碎片,細長的頸項折成一個古怪的角度,長隼如刀,橫胸便是一劃,鳳儀胸口登時血花四濺。

  他按住傷口,臉色蒼白地連退好幾步,看上去似是動也不能動了,只能眼睜睜望著那靈鶴抬頭啄下。

  一道玄色身影鬼魅般衝了過來,胡砂只見到寒光如鉤,乍閃而過,那靈鶴撲騰了兩下翅膀,噗通一聲摔在地上,兩腿微微抽搐一陣,立時嚥氣,身上那層璀璨的金光也一瞬間暗淡了下來。

  那人一把將鳳儀扶了起來,低聲道:「傷勢如何?」卻是大師兄鳳狄,關鍵時刻,到底還是他出手救了師弟師妹。

  鳳儀苦笑著按住流血不停的傷口,說話都艱難無比:「這只靈鶴……為何突然攻擊?若不是師兄趕到,我和胡砂只怕今日便要命喪於此……」

  鳳狄飛快取出丸藥塞進他嘴裡:「別說那麼多,讓我看看傷口。」

  這時驚魂未定的桃源山弟子們才紛紛圍上,七嘴八舌地把才纔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靈鶴本是祖師爺安置在這裡看守天神遺物的,以前是一雌一雄兩隻。上回金琵琶被偷去的晚上,雌的那隻被打死了,剩下這只雄鶴,成天疑神疑鬼,上次有師弟給它送水喝,也差點被啄瞎了眼!是我們疏忽了,想著它被關在塔裡出不來,沒想到竟然傷了道友,當真萬分過意不去!」

  鳳狄皺眉道:「既然知道它會無緣無故傷人,便該看守好。倘若出了人命,又該如何?」

  那些弟子自知理虧,只得喏喏道歉。又有人去看了死在一旁的靈鶴,哀嘆:「剩下的一隻靈鶴也死了,這下祖師爺還不知要怎麼責罰我們!」

  鳳狄簡單給鳳儀的傷口上了一些藥,回頭去看那靈鶴的屍首,也有些詫異:「我本不欲取它性命,只想逼開……罷了,靈鶴既為我殺,該有如何罪責,我一人承擔便是!不必惶恐!」

  話雖然這麼說,但起因到底還是自家靈鶴突然發狂傷人,這樣的事說給祖師爺聽,照樣要被罵。桃源山弟子們個個垂頭喪氣,無奈何,還是得捧著靈鶴的屍首去通報漆吳祖師。

  鳳儀臉色蒼白,低聲道:「師兄,到底是我與胡砂不好,不該來這裡。想來那靈鶴因為上次金琵琶失竊的事,變得疑神疑鬼,突然嗅到生人氣息,難免緊張。我們也有錯,回頭我自去師父那裡請罪。」

  鳳狄搖頭道:「你傷的不輕,不要再說話!胡砂,過來扶你二師兄,我將你們送回住處!」

  胡砂還處於震驚狀態,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顫巍巍地走過去死死攥住鳳儀的衣服,還沒開口眼淚就滾了滿臉。

  鳳儀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

  鳳狄騰雲而起,在半空沒頭沒腦地飛了半天,越飛臉色越是鐵青。

  鳳儀嘆道:「師兄,往左。第三個山峰。」說罷抬頭看看他發黑的臉,調侃道:「師兄是迷路了,剛巧看到我們的吧?」

  「不要說話!」鳳狄惡巴巴地回了一句。

  在半空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鳳儀送回他住的院落。

  鳳狄從袖中取出一個小木盒丟給胡砂:「我得去祖師爺那裡一趟,你且留在這裡照看鳳儀,傷口不可見水,謹慎。」

  胡砂從盒子裡取出繃帶和藥粉,回頭無助地看著鳳儀,他咧嘴一笑,悠然道:「小師妹,看樣子咱們不得不又多個秘密了。」

  胡砂欲哭無淚,左右亂看一陣,做賊心虛。

  鳳儀笑道:「別擔心,這是單人客房。門窗都鎖好了,沒人看見的。」

  說著他便脫了上衣,露出赤裸的身體來。胡砂本能地要捂眼,奈何手裡拿著藥粉繃帶,捂不起來,只得猶猶豫豫地走過去,蹲在床邊。

  這是一條四五寸長的傷口,兩邊翻開,血流不止,極為猙獰。一看就知道是靈鶴那種長嘴撕出來的。

  奇怪的是,她好像看過這種類似的傷口。上次在房裡給二師兄療傷,他身上掛的也是同樣的傷。

  胡砂忍不住伸手輕輕按上去,低聲道:「二師兄,這個傷……」

  話沒說完,只覺自己的手被人緊緊攥住了。

  「要非禮我,現在可不是好時候。」他笑。

  胡砂登時漲紅了臉,使勁把手抽回來,急道:「我只是覺得這傷和上次的很像而已!再說,二師兄你也真是的!幹嘛總是玩什麼神秘,每次都搞得身上到處是傷!」

  鳳儀半躺下來,撐著臉頰,笑吟吟地:「這大約就是二師兄的魅力了吧。一個有秘密的男人才有吸引力,小師妹懂嗎?」

  她懂才怪了!

  胡砂繃著臉給他上藥上繃帶,剛把繃帶繫好,忽聽遙遠頂峰上鐘聲噹噹響起,清越動聽,猶如鳳凰長啼,百鳥齊鳴。

  鳳儀閉目聽了一陣,低聲道:「聽起來,像是恭迎諸位散仙降臨的鐘聲。桃源山是要舉辦私下的仙法大會了吧。」

  胡砂的手腕頓時一抖,顫聲道:「仙法大會?那……那青靈真君會來嗎?!」

  他搖了搖頭:「我不知道,看交情了。」

  胡砂心急如焚,起身便要離開,鳳儀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幹嘛?現在出去誰也見不到,再說,今天也不是弟子們能隨意參見散仙們的日子。」

  她急道:「不……我只是、只是出去看看……」

  鳳儀用力一扯,胡砂立時站立不穩,倒頭摔在他床前,腦袋撞在他肩上,兩人都是痛得大叫。

  便在這時,房門突然被人踢開,曼青冒冒失失地闖了進來:「鳳儀師叔!諸位散仙們都來了!你看到鳳狄師叔了嗎……」

  話說到一半,停在那裡,她一雙漆黑的眼睛驚愕又震撼地看著房裡的情景。

  好吧,一個上身赤裸,裹著繃帶,繃帶上還隱約有血跡的男人,手裡捏著一個兩頰緋紅,雙目含淚的少女,兩人都是氣喘吁吁(S&M現場?)。

  菩薩來了都要誤會的。

  曼青很合作地捂著眼睛倒退著跑了,一面還在怪叫:「天啊!師叔!抱歉我又打擾了你們的好事!你們忙你們忙!當我沒來過!」

  胡砂僵了半天,回頭愣愣地看著鳳儀:「你……你不是說房門……鎖好了……?」

  鳳儀嘆息著一笑:「我以為你鎖好了。」

  胡砂一頭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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