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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天平上的戀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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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6: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天平上的戀人 作者:攸齊

她老闆這個人很難捉摸。
看上去玉樹臨風、儀表堂堂,講話卻是賤得可以;
對被告一向溫和有禮,卻總是在庭訊後默默起訴;
看似漫不經心,遇上情有可原的嫌犯卻會利用資源給予協助……
漸摸出他斯文沉穩中夾帶惡質的個性,她越來越想知道他的底限在哪。
不過,他最近老用一種深邃到令她心慌的眼神看她,
好像她有什麼祕密被他抓在手中一樣……

他手下這隻傻呼呼的小菜鳥自以為是金田一或柯南。
不安分做書記官的事,一天到晚學人家找線索查案;
熱心和正義感還衝過了頭,連被戲稱為憤怒鳥的檢座都敢當面嗆,
只為了替同事要求公平合理。
初時,他抱著看戲的心態,等她與那些人同流合污,
再好好恥笑她所謂的正義也禁不起誘惑;
想不到,禁不起誘惑的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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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作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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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周師頤從一堆資料中抬起頭來。他看著窗外,長指在展開的資料上輕敲,眼一眨,不經意從窗面看見映在上方的影像——他的新下屬。

  「報到幾天了?」

  遲了幾秒,章孟藜才意識到左側男人是在問她話。「報告檢座,第五天。」

  嗤一聲,周師頤笑了出來,微側身子,莞爾地覷著他正襟危坐的新下屬。「車裡也就我們四個,可以輕鬆一點說話。」

  她看一眼司機、法醫組檢驗員,再偏頭看看老闆。「好。」

  「這是妳第一份工作?」手滑入西服口袋,握住暖暖包,稍熱一點了,才抽了出來,重新低眸看資料。手中忙著這幾件案子,未有多餘心神關注其它,即便她跟著自己開了幾個偵查庭,對她印像仍舊模糊,只記得個子很嬌小,聲音清脆,看上去很年輕。

  「是。」

  「什麼科系畢業?」

  「中文。計畫三年後報考司法官。」

  考司法官?真是不知死活。他抬眸,看看她堅定的神色,肚裡一陣好笑。看她個兒很小,志氣似乎不小?「怎麼不讀法律?」直接報考,何需經由書記官的考試,再將這職位當作跳板?

  「考不上法律系。」

  ……真誠實。「五天工作下來,有什麼想法?」

  章孟藜想,是要拍馬屁討好老闆呢,還是誠實以對呢?「很累。」坦誠才是最正確的態度,尤其當自己的上司是位檢察官時。

  周師頤探究般地看了她一眼。「填志願時,妳怎麼不填院方的?」

  「我聽說檢方工作比較刺激,能學到的比較多。既然想學,當然就是要挑檢方的工作。」笑了下,補充一句:「我只是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工作量。」剛接股,一堆文件等著她處理,離開的前輩留下近百件的卷。

  「我好像聽你們書記官長提,妳是自願接偵查紀錄科。」據他所知,此次報到的菜鳥書記官,僅她自願接這股,其餘的皆在行政科室。

  「對啊。我國中時好愛看柯南和金田一,解決案件的過程好刺激。」談論自己興趣,她表情生動。「待在偵查組才能學到那樣的經驗,不是嗎?」

  「理論上沒錯。但以實際層面來說,在妳之前,很多離開這位置的都是嫌工作太操勞,所以哪天妳覺得受不了了,我也不意外。」他似乎笑了下。

  她說法無誤,偵查組常有機會跑刑案現場,多累積這方面經驗,日後真考上司法官了,確實能利用這段時間的學習,助她分析偵辦此後遇上的案件。但哪日真成了司法官,還能保有多少熱忱?

  章孟藜覷著他嘴角那似有似無的笑。他是不是在暗示什麼?他不相信她的能力還是她的態度?她蹙眉,說:「我知道檢方工作量比較大,院方的可以準時下班,檢方的常常加班,但是福利很健全,比起一般大學畢業生起薪,或是一些半夜還得工作的物流送貨司機,這個工作並不算特別辛苦。」

  喔,小菜鳥目前表現誠實,也對工作抱有期待……很蠢的心態。他不會潑她冷水,好壞得她自己體會,何況每個工作環境總要有新血注入,才有活力和衝勁,反正一批新血攪污了,還會再有新的。

  「所以……」周師頤摸摸鼻子,看著他的下屬,含笑問:「對於今日第一次的外勤可能會遇上的狀況,妳心裡已有準備了?」

  默思她那些問來的、網路上看來的各種狀況,章孟藜靜了會,用力點頭。「知道大概會看到什麼。」想起上次回家母親的交代,她摸出外套口袋裡的小紅包袋。「這個。」

  他垂眸,覷見她手心上的物品。紅包?這哪招?目光微移,看見她白皙的手指像在輕顫,上頭略現水光——很緊張,她在流手汗。

  「我家有種艾草,我媽剪了一些,和一個我阿姨給的平安符同放在裡面,讓我帶在身上,說能避邪,怕有什麼凶案的死者死不瞑目找上我。」

  身上帶著避邪物並不難理解。周師頤懶洋洋地伸了伸長腿,手指在眉骨上滑了下,笑得斯文,「妳難道沒想過帶著避邪的平安符根本是在挑釁?」

  「挑釁?」她不懂。

  「就像在告訴冤魂,啊,我有平安符,你儘管來,我不怕我不怕我不怕!」他笑得很不良。

  「……」她怔怔看著她的老闆,實難想像這人樣子文質彬彬,居然有這麼幼稚的言行,虧科裡前輩都說他是偵查組最養眼的帥哥,還要她好好珍惜共事機會。

  前座略有年紀的檢驗員笑出聲,似是對她隨身攜帶避邪物的舉動感到有趣。「妳有聽過什麼傳說嗎?其實沒那麼可怕,大部分都是捕風捉影,自己嚇自己。」

  「傳說很多的。楊法醫不是審過八爺?那個高法醫不是也說過有死者到他夢裡感謝他?還有,像有些案子破不了,警察會去廟裡拜拜,然後就破案了。」

  「妳聽誰說?」檢驗員笑了聲。

  「我阿姨啊。我阿姨白天是一般上班族,晚上在廟裡當桌頭,就有警察跑去拜拜,然後沒幾天真找到嫌犯。」

  「桌頭?」周師頤疑惑地看了看她。「妳阿姨是乩童?」

  「不是。乩童和桌頭不一樣,乩童是神會附身,桌頭是翻譯神的話。」

  他聽了聽,在腦裡思索一番,轉化成兩字:「靈媒?」

  「不大一樣。靈媒可以和靈界朋友接觸,我阿姨只是翻譯神明的話。」她笑得有些歡快,眼睛瞇了起來。「像我想考司法官,神明就透過乩童跟我阿姨說我適合走這行,但是剛開始不會太順利,不過我一定會走上這條路。結果我法律系真沒考上,現在得利用書記官當跳板。很準是吧?」

  檢驗員只是笑,一旁司機聽出興趣,開口說:「碰巧而已啦。」

  「別不相信,那間廟很準,下次有經過苗栗,大哥你可以去求個籤啊。」她說得認真,認真到紅了臉,未察覺身側男人飄來的目光。

  「苗栗?」司機大哥從後視鏡看她。「很遠咧,我沒那麼勤奮啦。」

  「不要緊。」周師頤淡聲笑,話也不知是對司機說,還是對新下屬說。「平安符要收好,那是媽媽和阿姨的愛心。現在的家長都寵孩子,怕孩子吃苦,看在媽媽那麼辛苦,多聽媽媽的話是對的,好孩子就該這樣。」

  章孟藜愣了愣。為什麼她有一種……他在嘲弄她沒長大的錯覺?

  她轉過臉看他,他已看著車窗外,不知在想什麼……怪人。她不再多想,同樣看向窗外,一個拐彎和上坡後,已見著前頭拉起的封鎖線和警方及鑑識人員。

  周師頤方下車,偵三隊蘇隊長即靠了上來;他想了想,回首看著新下屬。「妳待在封鎖線外。」接過蘇隊長遞來的口罩與手套,戴上。

  待在封鎖線外?這樣她怎麼看死者?看著被隊長領進封鎖線的背影,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進去,她未多想,只揚聲喚:「周檢!」

  回身,只見她手比劃幾下,周師頤稍頓一會,側首對身側蘇隊長說:「她是書記官,讓她過來。」想看就看,準備哭著叫媽媽吧。

  進到第三道封鎖線內時,她呆怔數秒。即使這幾日整卷時看過諸多與命案相關的照片,也已有心理準備,但親眼目睹仍是膽顫心驚,尤其是死者張著雙目,唇邊有像是乾涸的不知名液體,僵硬的臉龐仍能瞧得出死前的驚恐,更顯得駭人。

  是名男性。除了一雙襪子外,全身赤裸躺在鋪了衣物的塑膠木地板上,雙手被捆綁高舉頭頂,看上去年紀不大,約莫三十多;胸前兩點被割去,暗紅色的血液順著身體弧度流淌,在他身側地面留下兩攤血跡;下半身慘不忍睹,整個性器官被切除,身下血淋淋一片。以屍體被破壞的方向推測,恐怕脫離不了情殺。

  檢驗員觸摸著大體時,後方一陣哭嚎聲。章孟藜轉過身,看著應當是死者母親的婦女及一名較年輕的女子被人攙扶過來,一見著屍體的樣貌,兩人哭軟在地。

  「身下鋪地的兩件衣服可能是死者的,下半身褲子還有鞋子目前尚未發現,錢包、手機等貴重物品整齊放置在一旁。」蘇隊長解說著。

  周師頤不說話,只安靜看著死者,聽檢驗員平聲報告死者身上傷口。

  一名偵查佐在此時拎了一個皮夾靠過來,與蘇隊長低聲交談幾句。蘇隊長接過皮夾,翻出身分資料,道:「周檢,剛剛已讓家屬確認過身分,證實和證件上的為同一人,叫李偉生,七十一年次,未婚。」

  「你說貴重物品和證件都留在現場?」周師頤疑惑抬首,看一眼證件上頭的照片,似在確認是否與死者為同一人。

  「對。皮夾裡有一萬多元現金。」

  「一萬多?」周師頤音色稍揚。把衣服剝光光,但一萬多元的現金以及證件皆留下?

  「一萬六千元,零錢有四百七十二元。我還是頭一回遇上這種案子。」死者身分資料和財物未被兇手帶走的案子不是沒有,怪就怪在褲子鞋子不見,物品卻整齊擱一旁。

  「看屍體的傷,不會是自殺。假設是他殺,一般犯嫌通常不會讓死者身分曝光,那無異是在告訴檢警單位可以從死者身邊人追查起。那麼,排除搶劫與金錢糾紛,留下證件的原因何在?」章孟藜分析了起來。「死者是男性,男人通常會把皮夾和手機放在褲袋;褲子不見了,但東西都在,這表示證件那些是刻意留下?」

  周師頤聽聞那聽來有模有樣的案情分析,將目光稍移。他的新下屬背著光,身後枝葉在她髮上篩落碎光,她五官模糊,眼睛卻特別晶亮。他心裡不是不意外,她見屍還能如此淡定,方才車上不是冒著手汗?

  「翻過去。」檢驗員請員警將死者大體翻至背面,膚上略現淡紫紅色小點,輕壓了壓,顏色漸褪;去壓後,紫紅小點再次顯現。「背部看起來沒有傷口,但肛門裂傷,有被侵入的現像。」

  周師頤看了看,想著:同志情殺?或故布疑陣?

  時值冬季,檢驗員依屍斑分布、屍僵和角膜混濁程度,以及臉部驚恐表情及氣溫推斷道:「死亡時間經過五至六小時,死因應當是大量失血,不排除是在無抵抗力下被殺害;依血跡分布和屍斑來看,屍體未被移動過,這裡應是第一現場。傷口切割平整,作案凶器應是一種利器,初步判定是凶殺。」

  周師頤看看腕錶。現在是十點零八分,時間往回推,是清晨時發生,死者就在這裡被殺害;寧靜時刻,或許會有人聽見什麼聲音。

  「聯絡法醫進行解剖?」檢驗員問。

  「好。」周師頤起身,看看四周。此處是登山步道入口旁的休憩涼亭前,死者陳屍在竹製長椅旁,附近無住家,放眼望去一片茂密綠林,要找到目擊證人恐有難度。「報案人呢?」

  「是對來登山的夫妻,大約八點半要下山時發現的,馬上打了電話。」

  「只有他們看見嗎?其他登山客都沒人發現?有沒有問現場民眾?」周師頤脫去口罩及手套,目光掃過封鎖線外。「附近有沒有攤販?」

  蘇隊長指向上山步道:「上面那裡有家麵店,也有幾名菜販。全問過了,都說直接上山,沒留意這邊。至於登山客,實在很難查起。」

  周師頤想了想,只淡聲道:「資料隨後送過來。」穿過封鎖線,發現身旁少了個影子,他回首,他的新下屬還維持方才姿勢,杵在那看著死者。

  「新來的?」蘇隊長順著看過去,女孩背影看著很纖瘦,個兒也不高,但膽子好像挺大。久未見著如此年輕的女孩出現在這種現場了。

  兩年前,轄區地檢署檢察官與法院書記官接連爆出收賄案件,法院判決有罪確定,重創司法形像;之後再被爆出另一檢察官出入特種場所,過著夜夜笙歌的生活,有時醉酒睡過頭,常讓同事代為開庭的荒唐行為,最後停職六個月處分。

  周師頤便是在兩次事件後調任過來的年輕檢察官。據說他在司法官受訓期間便跟著指導老師偵辦過重大刑案,頗受上頭賞識。

  兩年來,他與周師頤配合偵辦過不少案件,當然也將地檢部分風氣看進了眼底。女孩之前的書記官很資深,辦事效率卻不佳,常得在背後催著盯著,才肯勉強動一動。聽說後頭有背景,上面的也是睜一眼閉一眼。

  長期處在這種風氣下工作,久了也失了熱忱,甚至沒了法律人該有的風骨與氣節,如今資深書記另調更清閒單位,換來一個年輕女孩或許能改改風氣。

  「是啊,以為自己是柯南還是金田一的小菜鳥一隻……」他看了眼蘇隊長,笑得有點壞。「柯北,金縷衣。」

  柯北、金縷衣?「什麼跟什麼啊。」笑了聲,道:「不過,就是菜鳥才敢衝。」稍離了命案現場,蘇隊長說話態度顯得輕鬆一點。

  周師頤看看那道身影,微扯唇。「感覺還太直太單純,有熱忱,但也怕判斷力不夠、電力不足,衝不到先同流合污。」

  「對自己的下屬這麼沒信心?」

  周師頤笑笑,未置一詞。司法是什麼?公平?正義?真理?其實有的時候,它只是一個政治工具,甚至是,冷漠的代名詞。

  「真沒信心的話,叫到面前精神喊話一下,告誡一番。」

  周師頤挑眉,笑容中帶有一點不以為然。「從小,不管是家中父母,或是學校老師,不都時時告誡我們不能做壞事嗎?」

  蘇隊長明白他意思,想著那不知在哪的兇手,無奈地聳了聳肩。

  「能麻煩你,先幫我把那隻小菜鳥叫出來嗎?」周師頤指指封鎖線內。

  章孟藜隨後跟著蘇隊長走過來。「周檢,不看了嗎?」

  「看什麼?」

  「死者啊。這樣就可以了?」

  「當然。妳還想看什麼?」

  「你不覺得,有很多疑點嗎?」

  「妳掌握了證據?」他忽問。

  「……沒有。」

  「那還看什麼?既知疑點多,就要先找證據。」他看了眼走在她身後的檢驗員,道:「先回地檢署。」

  上了車,章孟藜還想著那個死者,以致身旁上司開口問話也沒能聽見。

  「我說,章孟藜小姐。」周師頤稍揚聲。

  「啊?喔。」她回神,看著他。「你剛剛跟我說了什麼嗎?」

  「妳不是第一次見到屍體?」

  「是第一次啊。」

  「不怕?」居然沒哭沒吐沒昏。

  她稍思考,才回答:「老實說,有一點。在車上時,手心一直冒汗,看到時也覺得有點可怕,但多看幾眼,也就覺得沒什麼了。比起我這幾天看到的一些之前的案件照片,這個死者死得並不難看。」

  是不難看。要遇上那種死了多日、已腐爛又滿身蛆的屍體,恐怕她得做上幾天惡夢。然而,畢竟第一次親眼見到凶案屍體,她一個小女生能如此鎮定看著屍體並分析作案手法,他不得不承認,這隻小菜鳥的膽子長得不算小。

  「我以為妳會打電話跟媽媽哭訴。」

  「我為什麼要打電話跟媽媽哭訴?」她瞠眸,張大眼睛為自己澄清:「周檢,我不是溫室花朵,也不是媽寶。」

  原來激不得……她為自己辯駁的表情太正經,倒令他想笑,忽然就對她的背景有了興致。「妳為什麼想考司法官?」難道只是因為喜歡柯南和金田一?

  「打擊犯罪啊。會想成為司法官,不都是因為有著一顆追求正義與公平的心嗎?」她圓瞠大眼,像是在說「你問的問題也太智障了吧」。

  她模樣好認真,一派正義凜然樣,他看了又是一陣莞爾。「這世上的事,沒有什麼是絕對的。黑未必是黑,白未必是白,連親眼看見的都未必是真的。」

  「我知道。你指的是那個收賄的陳檢,還有常上酒家的王檢吧?他們要黑要白都是他們的事,我只知道我不會成為那樣的人,我謹守自己的道德標準就好,別人貪財貪色都不影響我對這個工作的嚮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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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6: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長長一串,他才發現這隻小菜鳥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輕咳一聲,周師頤道:「我沒針對哪個司法官,只是稍提醒妳一下妳看事情的角度不能僅看一面。妳剛進來,看什麼都新鮮,時間久了,慢慢就能體會。」啊,他今日大發佛心,難得好心提醒,也算日行一善。

  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這點她明白;但後面那句呢?他要她體會什麼?難道他不是抱著捍衛正義的態度嗎?

  「我小時候就是那種很愛打抱不平的個性,我爸我媽從小就常說,我這種個性大概只能當警察或法官。比起警察,我對司法官更有興趣;但這幾年大概看多了腦袋進水的恐龍法官,覺得法官只審判,未參予偵查,可能看不到罪犯或受害者人性的那一面,所以我覺得檢察官好像更適合我。」

  停了幾秒,她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覺得懂法律才不會被欺負。我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務農的,家裡有一些地,好幾年前政府強制徵收農地,剩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結果動用警力封路毀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毀了。雖然我爺爺在那邊的地只佔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損失是最少的;可是我無法認同那樣的公權力,偏偏我們又不懂得怎麼為自己爭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聽了聽,只淡淡應聲。人因夢想而偉大嘛,他聽多了。

  她看看他,問:「那周檢呢?」

  「妳要問什麼?」周師頤看著她。「想好再問。」

  「你為什麼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會,似真似假地開口:「因為我酷吏無情,又喜歡擺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適合我這種冷血的人,正好滿足我想成為司法英雄的虛榮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考司法官竟是這種理由?憶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諷她是媽寶的言詞,她忽感氣悶,忘了自己下屬身分,開口說:「周檢,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話,為什麼不進立法院還是議會?不但為民喉舌,還可以貪一下污,關個說,一兼幾顧多好,干嘛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周師頤未有回應,一逕在笑……這隻小菜鳥的話,他很中意。

  覷見他唇邊笑意,才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過了,章孟藜咬咬唇,脹紅著臉蛋,說:「我其實是要說,周檢真是優秀,我望塵莫及。」

  她爍著怒意的眼睛特別亮,他看著看著,竟覺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溫和地說:「優秀不敢當,彼此努力。」

  章孟藜轉過頭,不說話了。

  「你看,都快八點了還沒回來,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先打個電話,我是要收飯菜還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說我這個當人嬸嬸的沒度量,不給她飯吃;不收她要是不回來吃,難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會啦,這種天氣,菜哪那麼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會壞,我難道不用在這等她嗎?我可不敢再讓她洗碗。昨晚給我打破一個碗公,我現在還一肚子火。」

  「有什麼好火?不就是一個碗公,再買不就有了?」遙控器按了按。

  「我會不知道再買就有?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

  「不是有跟妳道歉了?妳跟一個孩子計較一個碗公?」

  「我哪是計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妳也不要這麼小心眼,誰不會打破碗?妳沒打破過嗎?」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會讓她在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網路還包水電,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電隨隨便便都要個一萬吧?我這樣還叫小心眼?那個碗公我當初花兩百元買的,兩百塊就不是錢?」

  「我沒說兩百塊不是錢。大哥都說了,會讓她一個月貼我們五千。」

  「五千?用說的比較快,都住了半個月了,也沒看她表示過什麼。」

  「我跟大哥說好,讓孟藜每個月月底給就好,上個月也才住幾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說,和這個月一起給就可以啦。」

  哼一聲,繼續埋怨:「萬一到時不給我們呢?我沒那麼多碗公讓她打破。」

  男主人聽煩了,揚嗓:「妳一直跟我說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聽到了,誰不說妳小心眼?妳也拜託一點,又不是什麼大事。當人家嬸嬸的不能包容點嗎?」

  「我還不包容啊?當初說要來這裡住,我本來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來又要讀書,生活作息和我們不一樣,好幾次她半夜不睡,走動的聲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來了?我這樣還不夠包容嗎?那要怎樣才……」

  門外一把掏出的鑰匙,最終沒能打開門鎖,只收回包裡。章孟藜嘆口氣,轉身離開社區。她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時,她笑道:「嬸嬸,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沒辦法回家吃飯,剛剛忙得忘了時間,現在才想到該打電話跟妳說一聲,真的很抱歉……嬸嬸要不要吃什麼,我晚點下班幫妳和叔叔帶消夜回去……」掛了電話,她長吁口氣。她好像真的太麻煩人家了?甚至讓那對夫妻爭執起來。那麼,她現在該去哪吃飯?她對這裡還不熟啊。

  當初填志願分發時,爸媽考慮她還要準備考試,認為可挑選案件量不那麼多的地方,一面學習累積實務經驗,一面還能有較充分的時間讀書。她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獨居家人難免擔心,因此父親取得叔叔同意後,最後填了鄰近叔叔家的單位,她住進叔叔家,搭公車上下班。

  本以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進叔叔家裡很妥當,現在才明白,嬸嬸原來不歡迎她。所以說,在她面前的和悅都只是在裝模作樣?或許是現在才知道嬸嬸的態度,因此原看在她眼裡的親切,這刻皆成了虛偽。

  不知地檢附近有無套房出租?還是申請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媽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時,人已走回地檢署附近。她看著往來車流,想著還是先找地方吃飯吧。

  她沿著騎樓慢慢走著,目光微轉,不經意看見前頭走來的身影。這麼巧?

  她沒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當不認同,但自己回應的話倒也有些反應過度。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他對這份工作的心態根本與她無關。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畢竟人家怎麼說都是她的長官……

  「怎麼在這裡?」周師頤拎著公事包,看著面前的下屬。

  「吃晚飯。周檢剛下班?」下班時,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好奇地瞄了幾眼,有見到他和其他兩位未下班的檢察官還埋首工作。

  他點頭,問:「晚飯還沒吃?」

  「對,想吃火鍋,但是……」她前後看了看。「好像沒有火鍋店……」

  火鍋店?真巧,他就這麼剛好也想吃火鍋。他問:「素食迴轉火鍋妳吃嗎?附近有一家,聽說食材很新鮮。」

  「素食吃啊,不過沒吃過素食的迴轉火鍋,好像不錯。」

  「來,往這邊。」回身,他走在她前頭。

  他要帶她去吃?所以不談工作態度,他這人私下應該還不錯吧?「周檢也還沒用晚餐?」

  「還沒。」他微微側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這個優秀的檢察官一起用餐嗎?會不會給妳一種望塵莫及的壓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張圓眼,勉強擠出笑容,「怎麼會……」啊,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她收回「他人還不錯」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請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氣什麼,一頓飯了解一下彼此個性,以後工作上默契會好一點。」

  她想起初報到那日,辦公室的前輩曾提過有的檢座會主動親近配股的書記官,了解個性脾氣,共事上較不會出現問題。她想了想,應一聲:「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沒去過,聽同事說是迴轉火鍋,我有點興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腳步不快,忽想起她提過她阿姨在苗栗一間廟宇服務,隨口問:「妳苗栗人?」

  「對啊,土生土長的苗栗人。」她順著話題問:「周檢呢?」

  「台北。」

  「哦……我在北檢受訓的呢,但一直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問:「妳住宿舍?」

  「沒有。住叔叔家。」

  他點點頭。「滿好的,有親人就近照顧,女生還是儘量別獨居。」大概看多了單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難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發現他說話只要別帶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倒也好相處。

  說話間,他領著她繞到縣府後,穿過兩條街,純白色兩層高建築物就隱在這巷弄間,外觀簡約低調。庭園造景區,擺了幾張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兩座粉色長搖椅為這片綠意添綴繽紛。

  「人好多。」大面積落地窗將餐廳裡頭景像一覽無遺。

  「聽說要預約才有得吃。」周師頤應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們……」

  他偏著臉看她。「碰碰運氣,都過晚餐時間了,應該會有位子。」

  推門,風鈴叮噹響,滿室的熱氣中,有湯底的香氣流動。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用餐區呈U字形,一列火車載著一碟碟食材,慢慢開在軌道上。說話的男人從火車開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紀看著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長挺拔,腰間繫了件圍裙,更突顯他好看的腰線。

  「還有位子嗎?」周師頤看了看用餐區。

  「還有。不過是在最後面,介意嗎?」男人指指身後小火車開進廚房準備區前的兩個位子,那是火車行進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師頤淡淡地笑。「沒關係。」

  「啊,請等等,客人剛好要走。」軌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櫃檯為他們結帳前,朝裡頭喚了聲,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出來收拾。

  「怎麼是妳出來收,雅琦呢?」男人為客人結完帳,拿了菜單走出來。

  「雅琦姐在看新聞。」女子將桌面擦淨,端走部分用過的碗盤。「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說她現在才知道那裡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脫外套的手一頓,瞄瞄說話女子,再覷看自己的老闆——面無波瀾,像對方討論的事情與他毫不相關;她也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男人走近,招呼兩人落坐,遞出菜單。「兩位來過嗎?」

  「第一次。」周師頤彎身將公事包擱腿邊,解開西服釦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說明一下。」男人說話不快不慢,音質偏溫,十分好聽,他簡單解釋用餐方式後,為兩人點湯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著菜單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師頤抬首看著男人。應該是老闆,他想。

  「好的,等等幫你們送湯底過來,兩位可以先用我們的熟食,或是點心。」男人輕頷首,將前兩位客人用過的鍋子拿起。

  「這樣不會燙嗎?」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樣直接以手握住鍋耳。

  男人微微一笑,頰邊酒窩隱約可見。「客人吃到後來,其實都會關火,現在又是冬天,湯和鍋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個鍋子,往廚房走去,章孟藜看著男人消失方向,輕聲道:「好美。」

  「嗯?」周師頤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同時發現,這小菜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聽見,她朝他方向靠了點。「我在說剛剛那個男人。他長相真美,對不對?」

  他不遲疑,淡點下顎。「確實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見,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妳喜歡看帥哥?」

  「漂亮的東西誰都喜歡看,難道周檢不喜歡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點意外妳會這麼直接跟我討論男人。」

  小火車慢吞吞開過眼前,她伸手取了兩小碟義大利麵,兩份焗烤,各推一份給他。「因為身邊剛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標準,與女人看男人的標準肯定不一樣,聽聽你的說法也不錯。」

  「聽我的說法?萬一我說他很醜呢?」他起身離座,走至醬料區。

  「沒關係啊,每個人審美觀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調了點豆瓣醬與素沙茶。「不過我真覺得他不只漂亮,皮膚也白。他過來點餐時,我發現他膚質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長又纖白。」

  他側眼看她。「妳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麼仔細嗎?」他笑得有點壞。「我覺得,妳或許可以考法醫。」解剖看屍,夠她仔細看了。

  「我只是因為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她學著不理會他的揶揄,端著醬料碟隨他後頭回座。見他依然穿著西服,不禁開口問:「周檢,你不熱嗎?」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內溫度不低,加上一鍋鍋的鍋面有熱氣騰升,哪裡冷?她瞧瞧他,舉筷拌著沾醬。

  察覺她視線,周師頤微偏著臉。「我臉上有什麼?」

  她搖首。「只是現在才發現周檢長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過你的帥屬於比較男性,剛剛那個應該是老闆的男人,是屬於陰柔美。」

  他睞她一眼。「我以為我只是優秀而已,被妳這麼一說,倒有些受寵若驚。」舉筷,吃起那一小碟義大利麵。

  章孟藜愣一下。「周檢,原來你是這麼小氣的人啊,一直提這事。」想了想,又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應有點大,對不起。」

  他只是無聲笑。其實他也只是開個玩笑,根本沒將她的話往心裡放。

  「不好意思,幫您送上湯底,這是南瓜鍋。」方才那名年輕女子端著一小鍋湯底靠近,擱上章孟藜面前的電磁爐。

  「牛奶鍋是先生的對嗎?」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另一名妝容精緻的女子。

  章孟藜覷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微張大嘴。這家店是怎麼了?男的帥便罷,女的也這麼美?電腦精挑細選的?

  周師頤微側身,讓對方上湯底;她為他扭開電源,笑得甜美。「請慢用。」

  轉身時,女子解開腰上圍裙,遞給較年輕的那位。「小葳,幫我拿進去。」

  「雅琦姐,妳要出去?」年輕女子接過圍裙。

  「對啊,最後點餐時間到了,應該不會再有客人,有妳幫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麼?」溫雅琦抬手,摸摸年輕女子頭頂,湊近臉,幾乎要貼上年輕女子的嘴唇,姿態親膩。「可愛的小葳,妳捨不得我啊?」

  「我、我——」話未竟,男人從裡頭走出。

  「妳要出去?」溫仲堯溫聲問。

  溫雅琦收回手,看著他。「嗯。」

  「不留下來幫忙打烊嗎?」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這時間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

  「老讓小葳幫忙打烊也不好,妳不能留下來嗎?」

  章孟藜一面吃,一邊抬首看著面前好看的男人,心裡有各種猜想。站在她身後說話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嗎?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勸說嗎?還是……

  「我和人家約好了嘛。」

  「又是跟那個李文山?」

  「當然啊,不然還有誰?」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約妳?不能早一點嗎?」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訝然回首,看著女人漂亮的五官。原來是兄妹,難怪都長得這麼漂亮,所以,這店是他們合開的?

  溫雅琦發覺了她的凝視,低眸對著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對於我們的餐點還習慣嗎?」

  章孟藜愣了幾秒,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燙著,她點頭,說:「好吃。」

  轉首繼續用餐時,發現上司正盯著她瞧。「怎麼了嗎?」

  周師頤淡搖首。「妳臉好紅。」

  「真的嗎?」她放下筷子,雙手貼著自個兒還熱熱的臉頰。

  「真的。」真被老闆迷倒了?他睞她一眼。「看到帥哥這麼高興?」

  她摸摸臉,靠近他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帥哥,是我後面那個女生長得好漂亮。剛剛她對我笑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電到。」她笑著說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電到?周師頤看她一眼。這隻小菜鳥原來還有花痴性格?

  「我不會不讓妳去約會,只是妳記得要早點回來。」溫仲堯站在裡頭說。

  「放心,我會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妳會注意,我擔心的是別人不會注意。」溫仲堯口氣有些無奈。「今天登山步道那裡才發生命案,約會別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門口移動,溫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機車鑰匙我好像放中間那個抽屜。」

  拉開抽屜,溫仲堯翻到她的鑰匙;她橫過U形長桌,接過鑰匙。低眼,見用餐女子又盯著她瞧,她笑了笑,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章孟藜愣一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只是覺得妳很漂亮。」

  溫雅琦看著她好幾秒,忽然笑開,唇邊有和男人幾乎一樣位置的酒窩,她伸手滑過章孟藜的臉頰,神情溫柔。「妳真可愛。不過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妳折哦!」她眨了下眼,抓著鑰匙轉身離去。

  手心貼上被女子輕輕滑過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皺起眉,像被什麼困擾了。

  周師頤見她捧著臉發怔,好笑地問:「喂,被電暈了?」

  她回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低問:「周檢,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麼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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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停了幾秒,她接著說:「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啦。我想懂一些法律,覺得懂法律才不會被欺負。我爺爺奶奶那一輩都是務農的,家裡有一些地,好幾年前政府強制徵收農地,剩一個多月就可以收割了,結果動用警力封路毀田,很多人的心血就毀了。雖然我爺爺在那邊的地只占一些,比起其他地主,損失是最少的;可是我無法認同那樣的公權力,偏偏我們又不懂得怎麼為自己爭取,所以我就打定主意一定要考上司法官。」

  「嗯。」他聽了聽,只淡淡應聲。人因夢想而偉大嘛,他聽多了。

  她看看他,問:「那周檢呢?」

  「你要問什麼?」周師頤看著她。「想好再問。」

  「你為什麼考司法官?」

  他沉吟一會,似真似假地開口:「因為我酷吏無情,又喜歡擺弄官威,司法官的工作最適合我這種冷血的人,正好滿足我想成為司法英雄的虛榮心。」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他。考司法官竟是這種理由?憶起稍早前,他似是暗諷她是媽寶的言詞,她忽感氣悶,忘了自己下屬身分,開口說:「周檢,如果你只是想耍官威的話,為什麼不進立法院還是議會?不但為民喉舌,還可以貪一下污,關個說,一兼幾顧多好,干嘛浪費國家司法資源?」

  周師頤未有回應,一逕在笑……這只小菜鳥的話,他很中意。

  覷見他唇邊笑意,才意識自己話說得太過了,章孟藜咬咬唇,脹紅著臉蛋,說:「我其實是要說,周檢真是優秀,我望塵莫及。」

  她爍著怒意的眼睛特別亮,他看著看著,竟覺得有趣。他又笑,一派溫和地說:「優秀不敢當,彼此努力。」

  章孟藜轉過頭,不說話了。

  「你看,都快八點了還沒回來,要不要回來吃飯也不先打個電話,我是要收飯菜還是不收?收了等等人家說我這個當人嬸嬸的沒度量,不給她飯吃;不收她要是不回來吃,難道要等到菜臭酸了?」

  「不會啦,這種天氣,菜哪那麼容易就臭酸?又不是夏天。」

  「就算菜不會壞,我難道不用在這等她嗎?我可不敢再讓她洗碗。昨晚給我打破一個碗公,我現在還一肚子火。」

  「有什麼好火?不就是一個碗公,再買不就有了?」遙控器按了按。

  「我會不知道再買就有?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

  「不是有跟你道歉了?你跟一個孩子計較一個碗公?」

  「我哪是計較?我只是想她是不是不想洗碗才故意打破。」

  「你也不要這麼小心眼,誰不會打破碗?你沒打破過嗎?」

  「我小心眼?我要是小心眼會讓她在這住?我包她吃包她住,包網路還包水電,她要是在外面租屋,房租水電隨隨便便都要個一萬吧?我這樣還叫小心眼?那個碗公我當初花兩百元買的,兩百塊就不是錢?」

  「我沒說兩百塊不是錢。大哥都說了,會讓她一個月貼我們五千。」

  「五千?用說的比較快,都住了半個月了,也沒看她表示過什麼。」

  「我跟大哥說好,讓孟藜每個月月底給就好,上個月也才住幾天,所以我就跟孟藜說,和這個月一起給就可以啦。」

  哼一聲,繼續埋怨:「萬一到時不給我們呢?我沒那麼多碗公讓她打破。」

  男主人聽煩了,揚嗓:「你一直跟我說她打破碗公的事,要是被人聽到了,誰不說你小心眼?你也拜托一點,又不是什麼大事。當人家嬸嬸的不能包容點嗎?」

  「我還不包容啊?當初說要來這裡住,我本來就不同意。她晚下班,回來又要讀書,生活作息和我們不一樣,好幾次她半夜不睡,走動的聲音吵醒我,我不也都忍下來了?我這樣還不夠包容嗎?那要怎樣才……」

  門外一把掏出的鑰匙,最終沒能打開門鎖,只收回包裡。章孟藜嘆口氣,轉身離開社區。她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接通時,她笑道:「嬸嬸,我是孟藜。不好意思,我今晚要加班,沒辦法回家吃飯,剛剛忙得忘了時間,現在才想到該打電話跟你說一聲,真的很抱歉……嬸嬸要不要吃什麼,我晚點下班幫你和叔叔帶消夜回去……」掛了電話,她長吁口氣。她好像真的太麻煩人家了?甚至讓那對夫妻爭執起來。那麼,她現在該去哪吃飯?她對這裡還不熟啊。

  當初填志願分發時,爸媽考慮她還要准備考試,認為可挑選案件量不那麼多的地方,一面學習累積實務經驗,一面還能有較充分的時間讀書。她一個女孩子到外地工作,又未必能抽到宿舍,一人獨居家人難免擔心,因此父親取得叔叔同意後,最後填了鄰近叔叔家的單位,她住進叔叔家,搭公車上下班。

  本以為叔叔和爸爸感情不差,住進叔叔家裡很妥當,現在才明白,嬸嬸原來不歡迎她。所以說,在她面前的和悅都只是在裝模作樣?或許是現在才知道嬸嬸的態度,因此原看在她眼裡的親切,這刻皆成了虛偽。

  不知地檢附近有無套房出租?還是申請宿舍?要不要先跟爸媽提她要搬出去的事?思考時,人已走回地檢署附近。她看著往來車流,想著還是先找地方吃飯吧。

  她沿著騎樓慢慢走著,目光微轉,不經意看見前頭走來的身影。這麼巧?

  她沒忘他考司法官的理由,她相當不認同,但自己回應的話倒也有些反應過度。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他對這份工作的心態根本與她無關。想了想,她還是走過去,畢竟人家怎麼說都是她的長官……

  「怎麼在這裡?」周師頤拎著公事包,看著面前的下屬。

  「吃晚飯。周檢剛下班?」下班時,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好奇地瞄了幾眼,有見到他和其他兩位未下班的檢察官還埋首工作。

  他點頭,問:「晚飯還沒吃?」

  「對,想吃火鍋,但是……」她前後看了看。「好像沒有火鍋店……」

  火鍋店?真巧,他就這麼剛好也想吃火鍋。他問:「素食回轉火鍋你吃嗎?附近有一家,聽說食材很新鮮。」

  「素食吃啊,不過沒吃過素食的回轉火鍋,好像不錯。」

  「來,往這邊。」回身,他走在她前頭。

  他要帶她去吃?所以不談工作態度,他這人私下應該還不錯吧?「周檢也還沒用晚餐?」

  「還沒。」他微微側身看她,笑了笑。「介意跟我這個優秀的檢察官一起用餐嗎?會不會給你一種望塵莫及的壓力?」

  章孟藜愣半秒,呆在原地,張圓眼,勉強擠出笑容,「怎麼會……」啊,他一定要這樣說話嗎?她收回「他人還不錯」的想法。

  她表情真有趣,令他心情莫名愉快。「走吧,我請客。」

  「不用了,我自己付就可以。」

  「客氣什麼,一頓飯了解一下彼此個性,以後工作上默契會好一點。」

  她想起初報到那日,辦公室的前輩曾提過有的檢座會主動親近配股的書記官,了解個性脾氣,共事上較不會出現問題。她想了想,應一聲:「好。」

  他看她一眼,道:「那家店我也沒去過,聽同事說是回轉火鍋,我有點興趣,既然遇上了,就一起吃吧。」他走在前,腳步不快,忽想起她提過她阿姨在苗栗一間廟宇服務,隨口問:「你苗栗人?」

  「對啊,土生土長的苗栗人。」她順著話題問:「周檢呢?」

  「台北。」

  「哦……我在北檢受訓的呢,但一直沒機會好好認識一下台北。」

  他笑一下,問:「你住宿舍?」

  「沒有。住叔叔家。」

  他點點頭。「滿好的,有親人就近照顧,女生還是盡量別獨居。」大概看多了單身女性在外租屋遇害的案件,難免多事提醒。

  她看他一眼,發現他說話只要別帶有那種漫不經心的態度,倒也好相處。

  說話間,他領著她繞到縣府後,穿過兩條街,純白色兩層高建築物就隱在這巷弄間,外觀簡約低調。庭園造景區,擺了幾張竹椅供客人等候休憩,角落兩座粉色長搖椅為這片意添綴繽紛。

  「人好多。」大面積落地窗將餐廳裡頭景像一覽無遺。

  「聽說要預約才有得吃。」周師頤應了句。

  她愣了半秒,眨眨眼。「那我們……」

  他偏著臉看她。「碰碰運氣,都過晚餐時間了,應該會有位子。」

  推門,風鈴叮當響,滿室的熱氣中,有湯底的香氣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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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6: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歡迎光臨。請問兩位嗎?」用餐區呈U字形,一列火車載著一碟碟食材,慢慢開在軌道上。說話的男人從火車開出方向旁的走道步出,年紀看著不大,三十上下,清俊白皙的面容微噙笑意,他身形修長挺拔,腰間系了件圍裙,更突顯他好看的腰線。

  「還有位子嗎?」周師頤看了看用餐區。

  「還有。不過是在最後面,介意嗎?」男人指指身後小火車開進廚房准備區前的兩個位子,那是火車行進最末端,只能拿到客人挑剩的菜色。

  大概明白他意思,周師頤淡淡地笑。「沒關系。」

  「啊,請等等,客人剛好要走。」軌道前端的客人起身,男人走至櫃台為他們結帳前,朝裡頭喚了聲,一名年輕女子快步走出來收拾。

  「怎麼是你出來收,雅琦呢?」男人為客人結完帳,拿了菜單走出來。

  「雅琦姐在看新聞。」女子將桌面擦淨,端走部分用過的碗盤。「今早登山步道命案那件事,她說她現在才知道那裡出了命案。」

  章孟藜正在脫外套的手一頓,瞄瞄說話女子,再覷看自己的老板——面無波瀾,像對方討論的事情與他毫不相關;她也就若無其事地坐了下來。

  男人走近,招呼兩人落坐,遞出菜單。「兩位來過嗎?」

  「第一次。」周師頤彎身將公事包擱腿邊,解開西服扣子。

  「那先和先生小姐說明一下。」男人說話不快不慢,音質偏溫,十分好聽,他簡單解釋用餐方式後,為兩人點湯底。

  「我要南瓜的。」章孟藜指著菜單上的照片。

  「就南瓜和牛奶吧。」周師頤抬首看著男人。應該是老板,他想。

  「好的,等等幫你們送湯底過來,兩位可以先用我們的熟食,或是點心。」男人輕頷首,將前兩位客人用過的鍋子拿起。

  「這樣不會燙嗎?」章孟藜看男人就那樣直接以手握住鍋耳。

  男人微微一笑,頰邊酒窩隱約可見。「客人吃到後來,其實都會關火,現在又是冬天,湯和鍋子冷得快,我才能直接收走。」

  一手一個鍋子,往廚房走去,章孟藜看著男人消失方向,輕聲道:「好美。」

  「嗯?」周師頤覺得莫名其妙,卻也同時發現,這小菜鳥脾氣來得快也去得快。

  怕其他客人聽見,她朝他方向靠了點。「我在說剛剛那個男人。他長相真美,對不對?」

  他不遲疑,淡點下顎。「確實好看。」英俊男人不少見,但漂亮的男人可不常有。「你喜歡看帥哥?」

  「漂亮的東西誰都喜歡看,難道周檢不喜歡看美女?」

  他不置可否。「我只是有點意外你會這麼直接跟我討論男人。」

  小火車慢吞吞開過眼前,她伸手取了兩小碟義大利面,兩份焗烤,各推一份給他。「因為身邊剛好是你,而且男人看男人的標准,與女人看男人的標准肯定不一樣,聽聽你的說法也不錯。」

  「聽我的說法?萬一我說他很醜呢?」他起身離座,走至醬料區。

  「沒關系啊,每個人審美觀又不同。」章孟藜跟上,取了小碟,調了點豆瓣醬與素沙茶。「不過我真覺得他不只漂亮,皮膚也白。他過來點餐時,我發現他膚質很好,最漂亮的是他的手,又長又纖白。」

  他側眼看她。「你看人一向都把人看得那麼仔細嗎?」他笑得有點壞。「我覺得,你或許可以考法醫。」解剖看屍,夠她仔細看了。

  「我只是因為沒見過這麼漂亮的男人。」她學著不理會他的揶揄,端著醬料碟隨他後頭回座。見他依然穿著西服,不禁開口問:「周檢,你不熱嗎?」

  他微愣,道:「今天很冷。」

  冷?是冷啊,但那是外面,室內溫度不低,加上一鍋鍋的鍋面有熱氣騰升,哪裡冷?她瞧瞧他,舉筷拌著沾醬。

  察覺她視線,周師頤微偏著臉。「我臉上有什麼?」

  她搖首。「只是現在才發現周檢長得也很好看,斯文挺拔,不過你的帥屬於比較男性,剛剛那個應該是老板的男人,是屬於陰柔美。」

  他睞她一眼。「我以為我只是優秀而已,被你這麼一說,倒有些受寵若驚。」舉筷,吃起那一小碟義大利面。

  章孟藜愣一下。「周檢,原來你是這麼小氣的人啊,一直提這事。」想了想,又說:「我知道那時候我反應有點大,對不起。」

  他只是無聲笑。其實他也只是開個玩笑,根本沒將她的話往心裡放。

  「不好意思,幫您送上湯底,這是南瓜鍋。」方才那名年輕女子端著一小鍋湯底靠近,擱上章孟藜面前的電磁爐。

  「牛奶鍋是先生的對嗎?」年輕女子身後跟著另一名妝容精致的女子。

  章孟藜覷見那張漂亮的臉蛋,微張大嘴。這家店是怎麼了?男的帥便罷,女的也這麼美?電腦精挑細選的?

  周師頤微側身,讓對方上湯底;她為他扭開電源,笑得甜美。「請慢用。」

  轉身時,女子解開腰上圍裙,遞給較年輕的那位。「小葳,幫我拿進去。」

  「雅琦姐,你要出去?」年輕女子接過圍裙。

  「對啊,最後點餐時間到了,應該不會再有客人,有你幫忙就可以。」

  「可是……」

  「可是什麼?」溫雅琦抬手,摸摸年輕女子頭頂,湊近臉,幾乎要貼上年輕女子的嘴唇,姿態親膩。「可愛的小葳,你舍不得我啊?」

  「我、我——」話未竟,男人從裡頭走出。

  「你要出去?」溫仲堯溫聲問。

  溫雅琦收回手,看著他。「嗯。」

  「不留下來幫忙打烊嗎?」他只站在走道上看她。

  「有小葳在嘛,而且這時間也不會有客人上門了。」

  「老讓小葳幫忙打烊也不好,你不能留下來嗎?」

  章孟藜一面吃,一邊抬首看著面前好看的男人,心裡有各種猜想。站在她身後說話的美女是面前男人的老婆嗎?是老婆不想工作,老公在勸說嗎?還是……

  「我和人家約好了嘛。」

  「又是跟那個李文山?」

  「當然啊,不然還有誰?」

  「為什麼他總是這麼晚約你?不能早一點嗎?」

  「哥,他工作很忙的。」

  哥?章孟藜訝然回首,看著女人漂亮的五官。原來是兄妹,難怪都長得這麼漂亮,所以,這店是他們合開的?

  溫雅琦發覺了她的凝視,低眸對著章孟藜微微一笑。「小姐對於我們的餐點還習慣嗎?」

  章孟藜愣了幾秒,只覺臉頰火辣辣地燙著,她點頭,說:「好吃。」

  轉首繼續用餐時,發現上司正盯著她瞧。「怎麼了嗎?」

  周師頤淡搖首。「你臉好紅。」

  「真的嗎?」她放下筷子,雙手貼著自個兒還熱熱的臉頰。

  「真的。」真被老板迷倒了?他睞她一眼。「看到帥哥這麼高興?」

  她摸摸臉,靠近他說話,聲音壓得低低的:「不是帥哥,是我後面那個女生長得好漂亮。剛剛她對我笑時,我心跳突然變得好快。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被女生電到。」她笑著說完,低首吃菜。

  被女生電到?周師頤看她一眼。這只小菜鳥原來還有花痴性格?

  「我不會不讓你去約會,只是你記得要早點回來。」溫仲堯站在裡頭說。

  「放心,我會注意安全啦。」

  「我知道你會注意,我擔心的是別人不會注意。」溫仲堯口氣有些無奈。「今天登山步道那裡才發生命案,約會別往山上走。」

  男人提了那起命案,章孟藜不禁抬首瞄了他一眼。

  「我知道,先走了。」朝門口移動,溫雅琦摸摸口袋,又踅回。「哥,機車鑰匙我好像放中間那個抽屜。」

  拉開抽屜,溫仲堯翻到她的鑰匙;她橫過U形長桌,接過鑰匙。低眼,見用餐女子又盯著她瞧,她笑了笑,問:「我臉上有什麼東西嗎?」

  章孟藜愣一下,顯得有些不好意思。「沒有,只是覺得你很漂亮。」

  溫雅琦看著她好幾秒,忽然笑開,唇邊有和男人幾乎一樣位置的酒窩,她伸手滑過章孟藜的臉頰,神情溫柔。「你真可愛。不過我可不會因為這樣就打你折哦!」她眨了下眼,抓著鑰匙轉身離去。

  手心貼上被女子輕輕滑過的地方,章孟藜微微皺起眉,像被什麼困擾了。

  周師頤見她捧著臉發怔,好笑地問:「喂,被電暈了?」

  她回神,笑得有點不好意思,低問:「周檢,美女身上是不是都那麼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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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7: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檢察官他才不管我好不好?東西扔一堆過來,趕著就要結案,也不想想我才生完孩子,還有小孩要帶……我事情積了一堆,他又扔一堆工作給我,我又不是神……」對著手機抱怨一堆,掛了電話時,還怒氣未消,胸口上下起伏。

  章孟藜瞄瞄隔壁辦公桌上成堆的資料,不禁開口:「秀美姐,劉檢都這樣?」

  「不是我愛抱怨,我之前跟的檢察官多貼心,那時我剛懷孕,看我下班時間到了還沒離開,會進來提醒我早點下班;看我孕吐不舒服還會讓我請假休息。哪像劉檢,只會忙著結案結案,叫我調一堆資料回來,他都結案了是調辛酸?」

  吁口氣,林秀美又說:「還有,他排庭方式超機車,這星期排下星期的庭期,哪個檢察官會這樣排?跟他建議一下就罵我,說是不是主任檢察官幫我撐腰?拜托,我跟主任檢察官私下又沒聯絡。動不動就罵人,難怪被叫憤怒鳥檢察官。」

  氣呼呼說完,擺擺手。「不講了,他的事講不完,浪費我時間而已。他要聲請羈押,我趕快把卷整好,讓法警大哥送法院比較實在。反正已經這樣,也不可能換個檢察官給我,所以你啊,要珍惜你現在的老板;周檢多好,還是公認的好,不菸不酒也沒什麼壞習慣,人又帥,每天跟他一起工作一定很快樂吧?」

  很快樂?有嗎?章孟藜疑惑後,看看時間,剛過八點。秀美姐今天執內勤,整卷也不是幾分鐘就可以,想了想,她問:「我要去買晚餐吃,我幫你帶一份進來好嗎?你想吃什麼?」

  「你要幫我買嗎?真的?太感謝了!」林秀美的感動表現在揚高的嗓音上,她想了想,說:「看你要吃什麼,幫我帶一份一樣的,我很好養,這個時間有東西填胃我就很感動了。」

  說得好像被虐了幾天幾夜沒吃似的,章孟藜笑了笑,拿了包包和外套走出紀錄科。她穿上外套,低眼扣衣扣,猛然一頭撞上前頭走出的人影。

  「誰啊,走路都不看路的嗎!」男人彎身拾起掉落的公事包,大聲嚷嚷著。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抬起臉,她愣了一下。憤怒鳥檢察官?

  「不是故意的?」劉治方瞪大眼,斥聲道:「是瞎了眼還是沒長眼?我這麼大一個人站在這,你也能撞到?」

  「真的不小心,抱歉。」

  瞄見她掛胸前的識別證,問:「哪一科的啊?」

  「紀錄科。」

  冷哼一聲。「做事莽莽撞撞,這樣也能進紀錄科?哪一股?」

  「毅股。」明明見過,而且就在隔壁辦公室,他卻不認得她,真混。

  「原來是毅股……下次出門記得帶眼睛出來!」

  「劉檢沒帶眼睛出來?」她忍不住反問一句。

  「什麼?我在講你!」劉治方怒目以對。

  「真是莫名其妙,沒規沒矩!」拂袖而去。

  你才莫名其妙好不好!

  「劉檢。」章孟藜喊了聲。

  前頭男人轉過身,臭著臉。

  「你要下班了嗎?你今天不是執內勤?秀美姐還在辦公室欸。」

  「跟我有什麼關系?」

  明知接下來的話不適宜這社會生存法則,但她總覺得以司法官為志向的自己有權要求公平、公正。她深吸口氣,說:「她事情做不完,你不能幫忙嗎?」

  劉治方瞠大眼,表情誇張。「我幫她?你聽誰說過檢察官是來幫忙書記官做事的?你有沒有搞清楚身分地位啊?檢察官比書記官早離開再正常不過!」

  「我意思是,你上班時間應該要——」

  「要怎樣?」劉治方爆吼出聲:「你是怎樣?有主任檢察官當靠山是不是?想當抓耙仔告密是不是?我沒在怕啦!小小書記官是怎樣?連路都走不好還敢管到我這裡來,真是混帳!」噴了些唾沫,轉身離去時,嘴裡仍然低聲咒罵著。

  「……」她跟主任檢察官又不熟……至此,不難理解他為何會被嘲諷是憤怒鳥檢察官了。

  嘆口氣,她故意放慢腳步,避免在門口與憤怒鳥遇上;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一怔,退兩步,望進辦公室。

  老板在啊……他低著臉,神情專注,大概在看什麼資料。

  剛才的聲音他都沒聽見嗎?不可能吧,憤怒鳥如雷般的爆吼他不可能聽不見,還是他假裝聽不見?

  她敲敲門板。「周檢。」

  周師頤抬起臉。「有事?」

  他神色溫和,噙著很淡的笑意,像是方才那幕他並不知情;憤怒鳥明明

  就在檢察官辦公室前發火,他怎能如此淡然?「我聽說劉檢的工作態度很不好。」她走進辦公室,試探性地起了頭。

  「然後?」他靠上椅背,含笑看她。

  「然後?」她被問住,想了幾秒,說:「你跟他同辦公室,不能勸勸他?」

  他不說話,忽笑了聲,道:「我工作職責是偵查,有犯罪事實就起訴。」愣了愣,她說:「但是,同事之間不是應該彼此幫忙、包容,甚至是遇到言行比較不妥的情況時,也可以勸一下對方的嗎?」

  「林秀美讓你來找我勸劉檢的?」

  「不是。是我看秀美姐工作真的很多。」

  周師頤噙著笑意,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問:「你是豬嗎?」

  你是豬嗎?居然這樣問她……雖然說書記官簡直像打雜的,檢察官交代什麼他們就辦什麼;可是,既然都是同事,難道不該好好相處嗎?難道檢察官丟什麼下來,書記官就該照單全收,甚至面對不合理的要求時也不可以拒絕?章孟藜提著幾袋食物,低著頭走,心裡仍舊不平。

  劉檢為什麼不能體量一下秀美姐?他對秀美姐好,秀美姐自然就會多幫他,同事間就該這樣,不是嗎?

  「噫,你不是……」啊,是那只小菜鳥。

  蘇隊長從另一方向走來,覷見她身影,出聲打招呼。「那天跟著去登山步道相驗的書記官?」

  章孟藜抬眼,認出那張臉,笑了一下。「我叫章孟藜。章是章節那個章,孟子孟,黎明的黎加個草字頭。蘇隊長怎麼在這裡?」

  「來找周檢。」他晃晃手中資料袋。「你還沒下班?」

  「我下班了,出來幫我同事買個晚餐,她還有書類要寫。」和法警大哥打過招呼,一同步入大樓。

  「你這麼熱心,還幫同事買晚餐。」

  「反正我工作做完了,自己也要吃,就一道買了。」她晃晃袋子。

  「蘇隊長吃過了嗎?我買鹵味和鹹酥雞,一起吃?」

  「不客氣,我吃過了。」

  她點點頭,不經意覷見他手中紙袋,問:「裡頭是那件命案的資料嗎?」

  「一些照片和監識報告。」

  要討論案情?她能不能加入?想著稍早前,為了憤怒鳥的事跑去試探周師頤,他會讓她看資料嗎?她覷一眼蘇隊長,忽問:「隊長跟周檢好像有點交情?」

  「應該說都有交情。不過我跟周檢特別有話聊,默契也比較好。」

  「劉檢呢?你熟嗎?」

  「你說……那只憤怒鳥?」

  她睜圓了眼。「你也知道?」

  蘇隊長干笑。「其實,最早是我們隊上同仁幫他取的。」

  「真的嗎?」她像找到知音,將稍早前的事闡述一次。「你們也知道他很愛生氣是不是?我才聽秀美姐說他的事,結果我一出辦公室,馬上就被他罵了。」

  想她是新人,蘇隊長決定為她分析。「基本上,檢察官都是好人,但他們也只是一般人,所以也分很多類型。有一種檢察官是積極主動型,他會擬好偵查計畫,再指揮警察執行;有一種是由警察偵查,再請檢察官協助支援,負責開捜索票、拘票、起訴等。前者需要有強烈正義感,還要有點真本事;至於後者,等於是坐享其成,只要我們把資料送上,他負責起訴或不起訴就好。後者還可細分標准公務員型、交友海派型、安逸生活型、官威十足型等等,反正一樣米養百樣人啦。」

  章孟藜聽得認真。「劉檢是官威十足型。」

  蘇隊長哈哈大笑。「你說的,我可沒講。」

  她無所謂,只接著說:「那周檢就是安逸生活型。」

  「周檢?他很有正義感,是我說的那一種積極主動偵查的檢察官,所以我們同仁都很欣賞他,跟他合作很愉快。」

  正義感?「我們說的是同一人嗎?」她疑惑看他。

  蘇隊長又哈哈笑。「當然。你剛來,對他還不夠了解,久了就知道了。」

  「如果說他是積極主動,為什麼在我之前的書記官會留下那麼多工作給我?他應該督促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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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7: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那位書記官很資深了,比周檢資深十年有吧,仗著年紀大,不能罵、不能催,一催就說體力差了,做不了太多事,周檢能拿他怎麼辦?」

  「那為什麼劉檢言行那麼誇張,他不勸勸?我有請他勸一下劉檢,結果他問我,我是不是豬。」這樣的人,有正義感?

  「你要他去勸那只憤怒鳥?」

  「我就是看秀美姐工作很多,孩子還小,需要照顧,偏偏劉檢不體諒她。」

  「林書記官讓你去找周檢幫忙說話?」

  「沒有。她只是跟我抱怨。」

  「難怪周檢那樣說你。你想,劉檢就是只憤怒鳥了,你還去招惹他,你不像豬嗎?」

  她愣了一會,想,是啊,自己不就是豬嗎?沒事去惹劉檢做什麼?

  「類似的事,以後你還會遇到。我告訴你,與你無關的就別太熱心。也許你覺得我這樣說很冷血,但是林書記官都不為自己說話了,你為什麼要幫她?一個連自己權益都不想爭取的人,別人也沒有責任為她爭取。她可以向上層反應,甚至匿名檢舉,但她只私下抱怨,表示她自己也不想得罪劉檢,你何必幫人出頭?」

  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麼,又好像不知該說什麼。

  「你剛畢業吧?」

  她點頭。「去年畢業的。」

  「不是我瞧不起你,事實上,像你這樣的社會新鮮人,還未經過磨練,看事情的角度難免比較美好,是非對錯比較明確。或者應該說,人對未來都有一種憧憬、一種想像,但實際面來說,事實往往和想像中不一樣,社會很現實。」

  站在三樓樓梯口,蘇隊長停步。「這事這裡說就好,周檢面前就別提了。」

  「……啊?」還在想著他方才那番話,未能反應過來。

  「周檢剛進地檢署時,跟你差不多性子,只要遇上不公、不對的事,他緊咬不放,後來偵辦一件性侵案件,被害人事後自殺,他心態受了影響,現在面對事情,他看的角度比較不一樣了。」

  心態受影響?她憶起幾件年幼女童被性侵,法官卻輕判嫌犯的案件,問:「難道他也遇上恐龍法官,沒能重判,所以被害人才自殺?」

  「情況相反。是被害人不願對方被判刑。周檢在起訴書中具體求刑十五年,最後法官依強制性交罪判九年兩個月,但被害人認為判得太重。」

  「判太重?!」難理解。

  「被告是被害人的親生父親。」他看一眼她震愕的表情,接著說:「母親是中度智障,弟弟是輕度智障,小女生才國三,家中經濟全靠父親,她聽見爸爸被判九年,擔心日後生活,留了遺書,以燒炭方式把媽媽和弟弟一起帶走了。」

  他也是從一個學弟那裡聽來的。小女生小六開始遭父親猥褻,國三才知道那是錯誤的行為,常在周記裡透露想死的念頭,導師及輔導老師了解後,報警處理。

  校方低調,事情還是在班級傳了開來,小女生一方面面對同學異樣目光,一面面對檢方傳喚訊問,不停反覆回憶那些不堪畫面,備受折磨。

  遺書中寫到,父親恐嚇她,他要進了牢,家中少了經濟來源,她連書都沒得讀。她要求撤告,但性侵是非告訴乃論,依法得強制執行。看不見未來的人生,小女生最後選擇帶著媽媽和弟弟一起離開。

  蘇隊長稍帶過事件,感嘆開口:「那個女生幾次對周檢表示不提告,但都被拒絕,此後對周檢滿心怨恨,周檢當時也不懂他那麼盡心盡力為她討公道、為她懲罰那個喪心病狂的父親,為什麼還要被她埋怨?一直到那一家三口燒炭死亡的事情發生,他才找到答案——他沒有考慮到訴訟過程中被害人面對的痛苦。」

  所以,面對她對劉檢的不滿表達他才無動於衷,因為秀美姐不幫自己爭取權益的同時,也許有什麼考量是她這個非當事人無法明白的?

  「他很優秀啦,我跟你說真的。只是那件事情被新聞報導出來後,一堆網友留言罵他酷吏無情、冷血沒同情心,甚至說他只想成為司法英雄,那難免影響他的工作態度,所以你現在看他,才會覺得他安逸。」

  酷吏無情……

  「啊,難怪……」忽然明白為何幾次與他對話,他說話老帶有一種嘲弄的意味,原來是自嘲。

  「什麼?」

  「沒有。他之前說過,看事情不能單看一面,本來覺得他說的那些我都懂,現在才知道,他說的另一面不是我想的那種。」法條是冷的,司法官習慣站在法律角度判斷是非,忘了以人性角度去思考被害人。

  「這就是想像和現實的不同,大家都要有些經歷才會成長啦。我剛——」

  「對……嗯,我也不確定。」周師頤從辦公室走出,靠在走廊圍牆上,握著手機,另一手插在褲袋,低眼說話的他,唇邊隱約有溫柔笑意。「對啊,這星期值班,我也沒辦法,不過我盡量,有時間就回去,好不好?」

  章孟藜聽見他很輕柔的聲音。是什麼人能令他這樣溫柔?女朋友?

  「好,我掛了。」結束通話,周師頤眼角滲笑,回身時腳步忽頓。

  「蘇隊長什麼時候來的?」不經意覷見樓梯口人影,他問。

  「剛到。」蘇隊長走過來,身旁跟著章孟藜。

  周師頤納悶地看著下屬。「你怎麼會跟蘇隊長一起?」

  「因為我去買晚餐,遇到蘇隊長,就一起上來了。」她晃晃手中袋子。

  「還沒打算下班?」小菜鳥社會歷練雖不多,尚天真,但甚熱心,辦事效率亦好,交代給她的工作皆能迅速完成,沒道理這時間還不走。

  「本來打算晚餐帶回來給秀美姐後就要走了,不過,我想留下來聽你和蘇隊長的案情討論。」

  他未有回應,只拍了下蘇隊長肩頭,兩人步入辦公室。這是要讓她聽?還是不讓她聽?她想了想,快步回辦公室,把晚餐遞給林秀美後,拿了筆記本離開。

  「涼亭這張長椅上有采到一些指紋,不過椅子很多人坐過,也不是每一枚指紋都完整,比對後目前能證實的是死者確實在這椅子上待過,其余指紋無法完全比對出資料。」辦公室的長椅上,蘇隊長指著桌面上攤開的資料,對周師頤報告進度。

  周師頤未開口,只是想,僅有役男與帶有前科紀錄的民眾才有指紋建檔,那些建檔資料中未必有凶嫌,從這追人,並不易。

  他拿起桌面資料,一樣一樣看著。解剖李偉生的大體時,法醫提及原先判定的大量失血就是主要死因,但還需等胃裡的藥物做進一步檢驗分析。另方面,從死者驚恐表情推測,應是在無預警下被凶嫌攻擊。

  盯著命案現場的照片,周師頤開口:「李偉生雙手被領帶捆綁,又出現這種驚懼表情,表示他在被綁當時,並不曉得凶手接下來將對他做的事,以致他被攻擊時才有這麼震驚與惶恐的神情。」

  「SM!」至此,章孟藜終於找到時機說話。

  周師頤看著不知何時坐到身邊來的下屬。「你認為是SM?」

  「我猜的。我聽說有些人的性癖好很奇妙,皮鞭、手銬什麼的,李偉生有沒有可能有這種特殊癖好?」她表情認真地看著周師頤。「他可能喜歡刺激一點的性愛關系,他們約在那裡做,所以當他們在做那件事時,他才讓對方將他雙手綁起來,至於用領帶綁的原因,我猜是手邊沒手銬等這些道具。然後做完後,為了某件事起口角,李偉生的情人失手錯殺了他。」

  在場兩位男士驚疑地望著她,她被看得不自在,才憶起自己方才都說了什麼。她尷尬笑兩聲,說:「我只是猜的,我沒有經驗。」

  不能排除SM這條線索,周師頤只是意外她的說詞,連皮鞭都出來了,小菜鳥對這種事難道有研究?他輕咳一聲,道:「你有沒有經驗跟案情無關。」

  她脹紅了臉。「我只是、只是怕你們誤會……」

  他示意她看資料。「李偉生有近一百八的身高,九十二的體重,以這種體格來說,凶手很有可能是男性;他肛門被侵入,胸部和下體也被割走,臉上又有體液,這些線索指向同性情殺是合理。但是,由李偉生親友的筆錄來看,他並非同志,且他貪杯貪色,出入場合皆有小姐作陪,怎麼看都不會是同志。」初見屍體時,他的確懷疑過同志情殺,但接下來的證據推翻他原先所想,他開始朝著凶手故布疑陣方向去推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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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7: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不是同志……」她看著裡頭一張張的照片和監識報告,忽瞠眸,問:「但是驗出精/液是李偉生的,那表示李偉生真的在那裡有過性行為,而且……」忽頓,她瞪著報告問:「精/液是兩個人的?那另一個就是凶手留的?」

  「無法確定是不是凶手的,但能肯定是凶手留下的。你說,哪個凶手會笨到留自己的體液在現場?所以我想,體液只是凶手刻意安排。」周師頤指著那

  張李偉生雙手被拉至頭頂,仰臉躺在地上的照片,說:「好,就算像你說的那樣,他可能和同志情人在那裡翻雲覆雨後起了爭執被誤殺,那麼,凶手在失手殺人情況下,會緊張、會擔心他因為與死者的關系而被警方查出身分吧?他怎麼可能還留下李偉生的資料讓我們去查?」

  「這案子很奇怪。」蘇隊長搓搓下巴。「女性的身材比例不大可能對李偉生下那樣的毒手,李偉生的表情又告訴我們,他是在有意識下被殺害。若是一個女人要殺害他,到底是以何種方式讓李偉生躺在地上讓她殺?如果色誘,男的是自己乖乖躺下,怎麼會有另一個人的精/液?不會有人捐精讓人犯案吧?但要說凶手是男性,李偉生又非同志,身上怎麼會有別人的精/液?」

  「什麼情況下,一個男人會對另一個男人有生理反應?」周師頤似是自問,又像在詢問兩人意見。

  「一起看片子或是A書?」蘇隊長也不知是玩笑話還是認真,說完就笑。

  「以前念書時,和班上幾個同學一起看A漫,哪個沒反應?書拿開,褲檔裡大家都一樣翹,硬梆梆的。」

  周師頤畢竟是男人,也能想像那畫面,低著臉兀自笑著,目光一瞟,小菜鳥滿臉通紅地瞪著手中資料。他想了想,問:「你確定要繼續跟我們討論下去?」

  章孟藜沒說話,佯裝鎮定。她沒料到原來他們也和一般男人一樣會開這樣的玩笑;但他們卸下工作職責,也就是一般人啊。

  「小偵探,我在跟你說話。」她未回應,他長指在她手中資料上敲兩下。

  「什麼?」

  「我說,你要繼續待在這裡聽我們討論案情?」

  她想一下,點頭。「當然。」日後隨著接觸案件的增多,討論這種事的情況也會愈多,況且性侵案層出不窮,總不可能每遇上類似的案件,她就回避一次。

  周師頤點頭,將一旁紙筆挪至面前,快速寫下李偉生三字,並畫了幾個箭號。「李偉生手機通聯紀錄無特別聯絡人,案發前聯絡過的友人,以及那晚一道吃消夜的朋友均有不在場證明或無犯罪動機被暫時排除;他作息與往常無異,所以命案那晩他究竟與誰約了在登山步道那裡見面?或者說,他帶了誰去那裡?」圏畫著自己隨手寫出的關鍵字。

  章孟藜發現他喜歡邊說邊隨意寫上關鍵字,寫上後又會特別圈出或是橫線刪去,有點像在做數學解題。

  他翻翻資料,問蘇隊長:「你確定登山步道那沒有監視器?」

  「命案現場附近確定沒有,調了沿途路口監視畫面,發現李偉生的車子確實開往登山步道,也拍到數小時後他的車子離開的畫面,不過拍得並不清楚,只能從車型和車牌確定是他的車;車裡除了他,還坐了誰,目前無法得知;而且之後的畫面裡再找不到他的車,監視器可能有死角。」

  「所以凶手是開著他的車下山的。」章孟藜百分百確定這個推測成立。

  廢話啊。周師頤抬眼皮,懶懶看她一眼,隨即靠上椅背,闈眼靜思,交抱胸前的雙手,一根手指敲著自己的臂膀。

  真糟糕,好像沒有一條線索可以深入追查,偏每條線索都不能放棄。

  當晚,與李偉生在一起的究竟是什麼人?通聯紀錄沒有異樣,莫非凶嫌與李偉生根本不認識,只是臨時起意?但殺人不是捏死螞蟻,總有個原因。

  他倏然展眸,翻著資料。電腦通聯紀錄也未發現疑似與命案相關的訊息……

  目前所有線索均未能提供較明顯的偵辦方向,似乎只能等待法醫組那邊的胃部藥物監定報告,或許能以藥追人。

  「噫,孟藜,你還在忙啊?」林秀美站在門口,她背著包,一副下班姿態,與兩位男士點頭招呼後,又道:「還有剩一些鹹酥雞跟鹵味,我放在你桌上了。」

  「好,謝謝。」章孟藜頭未抬,不知寫著什麼,筆記本上密密麻麻。

  周師頤瞧瞧她,看了眼時間,交代蘇隊長:「觀察一下李偉生的家人,還有那一晚與李偉生吃消夜的朋友,另外,查一下他的金錢往來。」闔上資料。

  見蘇隊長離開,章孟藜也不好意思多留,拎著本子回紀錄科。

  辦公室已無人,她收拾好桌面,拿了外套和包包離開,經過檢察官辦公室,她又下意識往內瞄,正好覷見她的老板站在桌前,慢條斯理地穿上背心,桌面台燈已熄,大概也要下班了。

  他似乎很怕冷,昨天在他辦公桌上還看見小白兔暖暖包,而且是一盒,三十入的,不是一小包……忽然覺得好笑,下一秒真「噗」一聲笑了出來。

  「你有事嗎?一個人在門口傻笑什麼?」聽見聲音,周師頤回身,他扣著背心鈕扣,真斯文有型。

  「沒有啦,想到好笑的事而已。」她收笑,問:「周檢要下班了?」

  「嗯。」拿了外套穿上,整理著衣領。「要我送你?」

  「沒有,怎麼好意思麻煩你。我搭公車,不用人送。」

  「不麻煩,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周師頤提著公事包走出,經過她身前,睞了她一眼。

  「……周檢真幽默。」她干笑兩聲,跟在後頭。

  「客氣了。」

  她在他身後扮鬼臉。

  走出大樓,才發現外頭下著雨,不算大,但淋久了仍會一身濕,何況冬季的雨打在身上像被潑了一桶冰。章孟藜想,等雨停再走到站牌等車吧。

  從公事包裡拿出傘,周師頤撐傘走入雨中,未聽聞身後腳步聲,他停步。

  「你不是要搭車?」他回首,見她杵在大門前,揚聲問。

  「我等雨停。」話說完,只見他走來,上階,站到她面前。

  「就算不看氣像預報,也要知道東部多雨,雨具要隨身攜帶。」他垂眸看她,說:「走,我送你去等車。」

  章孟藜歪頭看他好一會,才認真地問:「隨便說說?」

  他無奈的眼神。「我都走回來了,你說呢?」見她仍遲疑,促聲:「不要浪費我的時間,快走。」轉身下階,她還未跟上,他回首瞪人。

  她笑了,走進傘下,不忘調侃:「不好意思,這次真的要麻煩你了。」

  周師頤靜了幾秒,鼻子輕輕發出一聲「嗯」,他道:「有自知之明是對的。」

  「……」這人實在是……她抿唇,在心裡無聲笑,跟著他的步伐,與他走至站牌下,雨還在下。

  東部不僅多雨,氣溫也低,濕冷的冬夜,體感溫度要比氣溫更低,周師頤呵口熱氣,調整肩上公事包背帶,接著將手滑入褲袋……X,真他媽的冷。

  察覺他幾乎咬牙的表情,她問:「周檢好像很怕冷?」

  他不說話,難看的臉色說明一切。

  章孟藜覷他一眼,想了想,問:「還是你先回去吧,我用包包遮一下就好。」

  他目視前方,道:「不要浪費時間說廢話。」

  她吐了下舌尖,不試圖與他交談了。

  上車時,她尋了空位,剛坐下,就見窗外那傘面下的男人目光透過車窗而來,她朝他揮揮手,他只是不帶表情,轉身就走。

  車子啟動,她看著車窗外漸遠的車身,忽然笑了出來。她想,除了偶爾有些嘴賤以外,其實她的老板是個心軟的家伙。


  地檢署,第三偵查庭。

  周師頤看看車禍現場圖,問被告:「我問你,你能賠多少?」

  「兩萬。再多就沒有。」被告晃晃兩根手指。

  周師頤看向告訴人。「兩萬你接受嗎?」

  「不接受。我機車壞了耶,光修那台機車就要三萬多,我還有住院和醫藥費兩萬多,然後住院期間沒有收入,這些加起來,十萬還不夠賠。」

  周師頤看了看醫療證明,問被告:「他醫藥費確實花了不少,你能不能將賠償金額提高?」未摔卷、沒拍桌,多麼斯文的檢座啊。

  「不行。我剛剛說過了,我只是在市場旁邊賣大腸圈和豬血湯的。現在時機歹歹,錢難賺,我有爸媽還有兩個孩子要養,一個大腸圈賣十五元也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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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7:4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我知道時機不好,錢難賺,但不表示這樣就可以不負責任。如果你真有困難,態度柔軟一點,好好說明情況,大家都能體諒,事情還有商量空間;但你只強調自己沒錯,又搬出有爸媽有小孩要養的理由,只會讓我覺得你在推卸。現在是你撞了他,你只要明確告訴我,你能賠多少。剛剛說兩萬,這個數字確定嗎?你想清楚再回答。」周師頤打斷被告的話,仍面帶微笑。

  大部分的被告均是這麼說話,家境不好、遭遇凄涼,上有老母下有稚子……他聽多了。

  「對啊,就兩萬。」

  周師頤未開口,告訴人搶著說:「不然這樣啦,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大家都是艱苦人,做個小生意也賺不了大錢,這個我能體會;你說你有家人要養,我也有家人要養啊。五萬,賠不賠一句話!」

  ……這是在喊價嗎?你賣大腸圈我賣大腸面線……這兩個人真有趣。章孟藜忍不住笑意,噗嗤笑出來,下一秒,她立即搗嘴,悄悄瞄向左側老板,眼,他正悠悠望著她,眼帶責備。

  她正襟危坐,雙手敲鍵,強迫自己忘掉大腸。

  「五萬,你願意賠嗎?」周師頤問被告。「好啦,五萬就五萬,分期付款行不行?」

  「可以。」告訴人也阿沙力。「講清楚分幾期還,白紙黑字寫清楚就好。」

  「沒問題啦!」

  「……大腸兄弟現在這麼干脆,怎麼之前會調解不成?」章孟藜低聲念著。

  周師頤只看她一眼,眼睛快速在面前螢幕上的筆錄掃過一次,再看向被告,道:「請看一下筆錄有沒有問題,沒問題等等列印出來請你簽名。」

  等待被告看筆錄時間,他側首看著她,低聲說:「這個場合不能玩笑。」

  小菜鳥初進地檢署時,幾次偵查庭上皆是板著臉蛋打字,疋經威嚴得不得了,近幾次不知是否在這環境摸熟了,愈來愈顯露她的本性。

  「我沒玩笑,是他們說話真的很好笑,可以合拍『轉角,遇上大腸』了。」

  「訴訟對當事人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事,你笑得那麼明顯,小心被投訴到政風信箱。」

  「因為每次開庭氣氛都很沉悶啊,難得今天遇上這兩個有趣的人,放——」瞄見他投來的涼淡目光,章孟藜收笑,忙改口:「我知道了,以後盡量憋笑。」

  收拾物品,下庭時,只見被告舉手,說:「報告檢座,可以等我一下嗎?」

  「還有問題?」周師頤停步。

  「有一點小事啦。我就想說我沒遇過這麼斯文又溫柔的檢察官耶,我在電視上看到的檢察官都嘛很凶,大聲罵人,還會兩手拍桌咧。」被告笑咪咪。

  斯文又溫柔?是的,她老板開庭時的確斯文也溫柔,她尚未聽過他大聲說話,頂多不高興時音色會低沉點。但是,這人可怕的地方就在這,總是以笑容面對被告,讓被告帶著好心情離開,下庭後,他就默默起訴了。

  其實她不也這樣?知他不亂發脾氣,她對他說話也不再拘謹。

  「我覺得我們可以交個朋友,我去拿名片,你要是下午茶時間想吃東西,可以跟我叫大腸圈,我免費外送。」被告開心說著。

  名片?大腸達人?大腸王?大腸總裁?無論頭銜是什麼,都很好笑啊。章孟藜垂著眼,用卷宗夾擋住唇邊的笑意。

  「謝謝。不好意思,我接著還有偵查庭要開。」周師頤客氣婉拒。見身旁下屬表情微微扭曲,他心裡嘆氣,僅提醒一聲:「走了。」

  兩人從檢察官開庭專用通道離開,周師頤才悠悠開口:「笑點好像不高?」

  「嗯,很低……」她應了聲,笑出來。「沒辦法,他說要拿名片的樣子真的很有趣。我還在想,名片上會印什麼?大腸執行長還是——」忽頓,不說了。

  「你性侵還抽菸?怎樣,事後一根菸,快樂似神仙嗎?很他媽爽嘛!」地檢署一樓,經過大門與法警室後是整排的偵查庭,兩人走在長廊上,斥罵的聲音從第七偵查庭傳了出來。

  「是……劉檢?」

  周師頤只低應一聲,似是習慣聽見這樣的咆哮。

  「他罵這麼大聲好嗎?雖然性侵很該死,最好閹了然後關一輩子,但是他罵到連外面都聽得見,萬一被有心人錄音,劉檢會被申誡吧?」

  「那是他自己選擇的問話風格,檢評會已經在調查,他還是不改,誰都幫不了。」周師頤只邁步往前,拾級上樓。

  原來已經在調查了,這就是上回她要他勸勸劉檢,他之所以無動於衷的原因之一?

  「聽他口氣和音量,真不知道坐他旁邊做筆錄的秀美姐怎麼忍受得了。」

  「所以你該知道你有多幸福,跟了我。」他淡淡扔下一句,上了三樓。

  跟了他?她張了張嘴,找不到話回應,只覺心裡有點微妙情緒,卻道不明。

  「你下庭了?」禮股的黃檢從主任檢察官室裡走出,見了他們,快步走近。

  見黃檢神色不大好看,周師頤看了眼主任檢察官室,低問:「怎麼了?」

  「進來說。」黃檢手中一份資料,另一手搭著周師頤的肩。「早上接到報驗,長陽橋那邊發現一具男屍,我懷疑和你那件登山步道的命案是同一人犯案。」

  周師頤微愕,停步看向同事。「犯案手法一樣?」

  李偉生胃裡殘留藥物監定已有結果,確定是鎮定劑。這個監定結果,讓他們幾乎可以肯定他是在尚有意識、但無反抗能力下慘遭殺害,凶嫌為女性的可能性大增;警方那邊開始追查李偉生生前常消費的酒店,調查他與小姐間是否有情感糾葛;另一方面也至各大醫院調閱鎮定劑領取相關資料,以藥追人。

  案情辦至此,好不容易有一絲破案曙光,現在卻又發現男屍,與李偉生命案可能為同一凶手?

  「死者全身除了一雙襪子,全身赤裸,下半身性器官遭割除,整個胸口含乳頭也被割走,臉上疑似有精/液,身分證件與財物整齊擱在屍體旁。」黃檢描述他相驗時所見情況。

  「跟李偉生死法一模一樣!」章孟藜湊近,訝聲說。

  周師頤偏首看她。「你辦公室好像不在這裡?」

  她笑一下。「我知道。」是該回辦公室,但聽見命案,就自動跟進來了。

  「沒事做了?」

  「有。我應該回去整卷,但是我想了解這個命案,讓我在這邊討論一下可以嗎?我等等會回去工作,一定把你交代的進度處理完才下班,我保證。」周師頤不說話,只接過檢驗報告書。死者吳宗奇,未婚,七十二年次,無病史,死因尚未確定,暫冰存,擇期復驗或解剖。胸口與下體疑似銳器所傷,肛門疑遭侵入……他盯著死者資料,忽側首問:「你記不記得,李偉生哪一年出生?」

  「七十一年次,未婚,胸前及下體均遭利刃割除。」畢竟是人生第一次的相驗,章孟藜印像深刻。

  他思索片刻,道:「如果真是同一人犯案,那麼這個凶手似乎有特定對像。」

  「都是年紀不大的未婚男人。」她也發現了,這會是新線索?

  「剛剛和主任檢察官報告此事,他依犯案手法和受害者共同特徵,推測是同一個凶手。」黃檢將幾份家屬的筆錄資料交給他。「他說並案偵查,指派你負責這兩個案子。」

  並案偵查並不意外。周師頤接過黃檢手頭資料,瞄了幾眼,道:「我去找主任檢察官。」離開前,把資料全數塞給下屬,說:「知道你有興趣,好好研究。」

  地檢署緊鄰縣政府,縣府旁即是縣警局。從警局到地檢署,幾十步距離,往返容易。從警局返回辦公室,早已過下班時間,辦公室空無一人。

  周師頤看了一會案卷,熄燈准備下班,展臂套上外套時,忽憶起方才進辦公室前隱約聽見隔壁有談話聲。還沒下班?

  他翻出一張名片,打了電話;背上公事包,步出辦公室後,他在紀錄科辦公室前停步——只有小菜鳥一只。

  他靠著門框,雙手抱臂看著她。辦公桌後,她微低著臉,執筆的右手不知在畫什麼。她模樣認真,偶爾會咬住筆杆,皺眉思索,一會時間,忽然擱下筆,靠上椅背,吁口氣,閉上眼睛了。

  他看看腕表,八點十一分。他發現小菜鳥總是拖到很晚才離開地檢署;工作雖多,但他交給她的進度她總能如期完成,不會拖延,就算留下來處理之前書記官留下的資料,也不必如此賣命吧,她不是在准備三年後的司法官考試,不回去讀書,待在辦公室做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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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7: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敲敲門板,他低聲開口:「小偵探。」

  聽聞那有點懶洋洋的語調,章孟藜睜眸望過去,微訝的表情。「周檢?」

  「唔。」他愛應不應地哼一聲,走近她,在她桌邊停下。「你忙什麼?」

  把公事包卸了放她桌面,繞到她椅側,他看見她電腦螢幕停留在租屋廣告。她要租房子?目光一挪,看著她桌面上那張被她畫得亂七八糟的用紙。上面寫了李偉生、吳宗奇,又有同志、凶手等字……

  「就在想這兩個案子之間的關連性啊。」想了一下午,還是想不通。

  他看她一眼,微傾身,盯著她的鬼畫符。真沒見過像她這種幾乎比檢警還認真查案的書記官,若非知曉她志向是檢察官,他真要以為她吃飽太閑。

  「想出什麼沒有?」。

  「想了很久,想不出什麼。都是男的,都被割掉下體和胸口,都有被性侵跡像,詭異的是臉上都有精/液……所以是同志情殺?」

  他笑一聲,「你很堅持是同志情殺。」彎身,拿了她的筆,在空白處寫著。

  「不是嗎?他們……」她抬首,他放大的側顏近在咫尺,一時間,她像被抽走說話能力,只盯著他干淨的下巴。

  「他們怎樣?」等不到下文,他偏首,對上她直盯著他的視線時,微怔。

  「他們……」她垂眼,說著自己的想法:「他們其中一個可能和凶手是情人關系,後來移情別戀,與另一人交往,凶手氣不過,把兩人都殺了。」

  「一般情殺案來說,是有可能,不過這兩人不是同志關系。」他指指自己

  剛寫下的姓名和數字。「看看,有什麼關連?」擱下筆,直起身子垂眸看她。

  章孟藜覷著他的字跡,微微蹙眉,「李偉生,71年9月;吳宗奇,72年2月……這個是他們出生年月?」

  「還沒發現嗎?」他笑,指著數字。「兩人雖不同年,但同一屆。」

  「同學?」她瞠眸,面露驚喜。

  「高中同學。」他微微笑著。「蘇隊長調出兩人資料,發現是同校同班同學,不過下午問過家屬,都稱彼此不熟。」

  「不熟?」她想了想。「是有可能的。我高中時也有些同學直到畢業都沒說過幾句話。就很奇怪,也不是討厭,就是沒話聊。」

  「這可以理解。雖然不能確定凶手是同一人,不過曾是同班同學的兩個人相繼被殺,這值得調查。」

  「凶手是同學?」

  「難說。偵查隊那邊會開始調查他們共同的友人或同學。」

  「你下午在警局那麼久,只有發現這個?」下午進他辦公室,不見他人,問了黃檢才知他見了主任檢察官後,隨即又到警局看相關采證資料。

  周師頤看她一眼。現在情況好像她成了這案子的指揮官?他肚裡一陣好笑,淡聲說:「難道還不夠?」

  「也不是啦,就是……希望有多一點線索嘛。」

  「相信我,大家都這麼希望,但線索目前就這麼多,或許等報告出來,會有新發現。」他拎起公事包,道:「晚了,還不走嗎?要想回家也能想。」

  「喔。」聽見回家兩字,她顯得意興闌珊,慢吞吞關電腦,收拾著。

  「你……」覷見她表情古怪,周師頤憶起方才在她螢幕上看見的租屋廣告,問:「怎麼覺得你好像不想回家?」

  她欲言又止,最後只說:「就……覺得麻煩了叔叔一家。」

  即使是親人,也未必融洽,何況是她住到人家家裡。他大概能猜到是何情況,問:「你想搬出來住?」

  「對啊,讀書讀到半夜不用擔心吵到人,也比較自由。」

  「沒申請宿舍?還是排不到?」

  「那時候想著要住叔叔那裡,就沒申請。」她穿上外套,拎了包包跟著他離開辦公室。

  一路無話,到一樓大門,才聽他問:「晚飯吃過沒?」

  「還沒。等等可能去小七買個大亨堡。」

  「大亨堡營養嗎?」他略不屑的口吻,又問:「我要去吃火鍋,你去嗎?」

  「上次吃的那家?」

  「去不去?看你這麼認真工作,請你吃晚餐。」

  「這麼好?」她走在他身側,揚聲問:「你對中發票嗎?還是中樂透?」

  「不要浪費時間。要不要吃,快點決定。」他淡聲說話,唇角有模糊笑意。

  「要要要!老板都說要請客了,我哪有不要的道理。」她笑咪咪應聲,隨即看了看時間。「不過這個時間不知道還讓不讓人點餐。」

  「有吧,上次有留意一下,最晚點餐時間是八點半。」

  「都八點二十了。」她指指表面。

  「走過去不用十分鐘。」他步伐沉穩,不躁不急。「而且我電話訂位了。」

  「你訂位了?」她揚聲,眉開眼笑。「還好你有想到。」

  「嗯。」沉默幾秒,道:「我只訂一位。」

  「……」她張了張嘴,怔怔看他。這人真是……

  她微變的神色似是取悅了他,他笑著說:「都過晚餐時間了,理論上來說不會客滿。」

  想了想,她聳肩。「也沒關系,大不了我回去吃小七的大亨堡就好,然後你欠我一頓。」

  「我欠你?」他覷了她一眼,含笑道:「你真敢說。」

  「你自己說要請我的,而且那對兄妹的餐滿合我口味。想不到人長得好看,還做得一手好菜。」「你會做菜嗎?」

  「簡單的還可以。」她看看他。「周檢會嗎?」

  「你想吃?」

  章孟藜睜圓了眼,黑眸透著光彩。「好啊。」

  他只是悶聲笑,然後說:「不好意思,我不會做菜。」

  「……」這人有病啊。

  她怒不敢言,脹紅了臉的表情很有趣,周師頤清咳一聲,轉了話題:「你房子找得怎麼樣?」

  「還沒找到合適的。在這裡我沒交通工具,都是搭公車,如果可以,希望就是在地檢署附近就好,這樣我可以步行上班,很方便。」

  果然是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幾秒鐘時間,她已恢復正常神色。「我記得我宿舍附近還有套房出租,幫你留意看看?」

  「你要幫我留意?」他有這麼熱心?她忽然一臉戒備,問:「周檢,你說的那個房子,不會是什麼發生過命案的鬼屋吧?」

  他暢笑兩聲。「為什麼我介紹的就是鬼屋?哪那麼多鬼屋。」

  「有啦,傳出有靈異現像的房子還不少欸。」

  「捕風捉影罷了。」

  「是嗎?但如果什麼都沒有,為什麼會有靈異現像傳出?我聽說連檢察官和警察都遇到。」

  「例如?」

  「未破的兩大懸案啊,彰化五口自焚命案還有這裡的五子命案。」說到「這裡」時,她刻意壓低嗓音,像忌諱著什麼。

  還真被她說中。這事在同仁間傳過。他摸摸鼻,問:「你聽誰說過?」

  「新聞媒體啊。不是說彰化那個案子,監識人員要驗男主人的三部車子,調查是否沾有海沙。結果驗第一部時,車庫門自己下降三十公分,後來男主人弟弟拜拜,跟男主人說動車是為了查案。然後驗第二部車,監識人員進入車裡,車庫門又自動上上下下,也是男主人弟弟再次焚香拜拜,車庫門才安靜下來。」

  「還有還有。」她壓低聲音說:「這裡發生的五子命案,不是說有鄰居夜班下班回家時看到小女兒回來,還拿鑰匙開門嗎?我看新聞說那屋子的屋主是警察,命案發生後,警察的太太一天下午倒垃圾時,有個穿卡其制服的平頭少年站在門口瞪她,她本來要跟那個少年說話,卻先看見有落葉飄下,穿過那少年的身體掉到地面。然後那警察拿五子命案全家福照片給太太看,太太毫不猶豫就指著其中一個是她看到的少年。」

  這事他聽一位偵查佐提過,那間屋子至今空在那,據說命案後在那住過的房客皆是幾個月時間就搬離,似是真不平靜。

  鬼神之說他寧可信其有,但不迷信;篤信科學的同時,他亦相信世上存在難以解釋的情形;只不過,為了不造成壓力與不安,這類的事他一向聽聽就過,不再轉述出去。

  他不說話,只低頭往前走,她出聲問:「這些,周檢應該也聽過吧?」

  周師頤笑一下,反問:「那你知不知道,警局局長為了破除那些靈異傳說,曾經在凶宅住過一星期?」

  「知道。聽說他每天在命案現場讀資治通監,還關燈睡覺,結果什麼都沒遇到。」

  「所以我才說,捕風捉影。」

  「但是局長住了一星期後,不是生了場病?聽說還是大病,幾乎要了他的命呢。」她研究著他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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