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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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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攸齊 -【天平上的戀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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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8:1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這她也知道?他微微一笑,道:「局長不是已澄清,他是運動過量嗎?」

  「局長當然這樣講,就算見了鬼他也不能說,不然會引起附近居民不安吧?而且警察怕鬼傳出去也會有點打擊形像。」

  「不做壞事,真遇上了也不必怕。」

  「那……你遇過嗎?」

  周師頤忽然側首看她,直勾勾看著,把她看得相當不自在。「怎麼了嗎?」

  「你不是問我有沒有遇過?」他依然打量著她,忽然將目光挪向她身後。

  「你、你……」她轉轉眼珠,試圖看身後,當然是看不見。但見他目光依然落在她身後,她頸部一陣冷寒,一個箭步衝上前,站到他身側,兩手下意識抓住他西服衣袖。

  「你做什麼?」他瞄瞄她動作,好笑地看著她雙手緊抓自己衣袖。

  「你一直看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她低著眼。

  「你的有什麼是指什麼?想清楚再說。」

  「我剛問你有沒有遇過靈異事件,你一直看那邊……」她低眼,手指過去。

  「花啊,我看那戶人家門口的花開得很漂亮。」他睨她一眼。

  她順他目光緩緩挪動視線,果然什麼也沒,只有住戶門前幾盆玫瑰開得正艷……她又被耍了吧?她松開手,怨怪的表情盯著他,她這樣子還比較像鬼。

  他失笑,「不是帶著平安符在身上?」

  「沒帶了。你不是說那像在挑釁?我想想也有道理,平安符後來放在辦公室抽屜了。」

  「屍體都敢看了,還怕那種看不見的?」他邁步,朝火鍋店前進。

  她快步跟上他,一雙手不自覺地去抓他衣袖。「就是看不見才讓人害怕,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顯現出來。再說相驗那個,我那天在車上很緊張,不過到現場一看,其實也沒有想像中可怕,也許是還沒有什麼味道,也或許是還沒有腐爛……」

  「你阿姨既然在宮廟工作,你怎麼還會怕?」他瞄一眼她抓著自己的舉動。

  「她接觸的都是神,又不是阿飄。」

  悶哼一聲。「志氣滿滿,要報考司法官,結果這麼膽小。」

  「唉呀,相驗是一回事,怕鬼是另一回事。」她抓著他衣袖的手緊了緊。

  他無聲笑,走進餐廳庭園。

  「這家火鍋店是新開的嗎?我看它裡頭裝潢滿新的。」上回想問,但忘了。

  「一年多了吧。我剛調過來時還在裝潢而已,聽說中午時間很多縣府員工會過來用餐。」說話間,恰好有人從裡頭走出,他抬眼一看,是老板的妹妹。

  「你們來用餐嗎?」溫雅琦手裡一個半透明保鮮盒。

  「還能點餐吧?我大概二十分鐘前有電話訂位。」

  「喔。」她恍悟。「我哥有說,原來是你們,請進請進。我哥今天剛發明新菜色,正需要客人幫忙試吃呢,你們今天有口福了。」她側身,讓出通道。

  章孟藜覷見她手裡的保鮮盒,裡頭盛裝的……五花肉?排骨?這裡不是只賣素食火鍋嗎?「你們有賣葷的?」該不會和一些黑心業者一樣,打著素食名義,其實食材裡添加了葷食吧?

  溫雅琦見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保鮮盒裡,笑了笑。「我們沒賣葷的,保證食材和湯頭全是素食。這個我要拿去喂狗。」

  「喂狗?」至此,才後覺發現這個大美女長得很高,她得微仰下巴才能對上她視線。

  「後面那邊空地會有野狗聚集,我之前拿一些蔬食喂食,不大願意吃,所以現在有時會煮點肉塊,拿去喂他們。」溫雅琦笑容可掏,五官依然黯美。

  「你本身吃素嗎?」周師頤忽然冒了句。

  「嗯。」溫雅琦笑了笑。「我哥吃素,我只好跟著他吃。但是狗又不吃素,只能特別為他們煮肉啦。」

  「你真有愛心,我以為美女都很難親近一。」章孟藜毫不掩飾對她的好感。

  「雖然同為女人,不過被你這樣誇,我也是會不好意思。」溫雅琦笑一下,晃晃手中保鮮盒。「我先去喂狗啦,你們快進去用餐,別餓壞了。」

  在位子坐下時,章孟藜還回首看了窗外一眼,那背影真曼妙。「名副其實的大美女,從裡美到外,而且她身上好香,身材又好好。」剛才看著那盒肉塊時,不小心瞄到美女的胸口,高挺豐滿。

  周師頤放下公事包,淡聲開口:「你有事嗎,一直稱贊一個女人?」

  「真的覺得她很漂亮,心地又好……」想起什麼,她忽然盯著他。「周檢,你多高?」

  「177。」他側身看她,似笑非笑的。「對我身高還滿意嗎?」

  她愣一下。又不是這意思!他那帶了笑意的眼神令她臉腮不明所以地浮上暖熱,她摸摸臉,說:「我只是看大美女好像很高,才問問你有多高。」

  他稍回想,那名女子似乎只比自己矮一些。「應該有173。」

  「所以說,她條件那麼好,為什麼不去做模特兒?」

  「人各有志,不是嗎?」周師頤把菜單遞過。「點湯底吧,小偵探。」


  從陽台望出去,能瞧見法院地檢署,連縣府與警局皆在視線範圍內,另一側則是司法新村。五層樓的透天,雖無美景可賞,但月租八千的套房能要求什麼?至少空間不算小,也供網路和家電,無可挑剔了。

  「章小姐,這裡不錯啦,旁邊那一棟是檢察官宿舍,司法新村也有你們同仁住在那裡,有些排不到宿舍的,也都在這附近租房子,大家當鄰居,不僅安全,還能串門子,你說是吧?」房東太太在身後說著。

  章孟藜走進屋裡,笑一下。「主要是希望離地檢署近,我上下班方便。」

  「很近很近!這裡就是地檢署後面,你繞條街就可以上班了。」

  「我知道。那……」她想一下,問:「隨時都能搬進來嗎?」

  「對啊,你看我整理得很干淨,你也不用再花什麼時間打掃。」房東太太指指屋內。

  「我這屋子只租過縣政府或你們機關的,之前房客都滿愛干淨,屋子沒什麼問題,約簽了就能搬過來了。」

  「什麼時間方便簽約?」

  房東太太從包裡拿出契約,笑容滿面。「現在就能簽了。」

  她尷尬笑一下。「我沒帶押金,可能要明天早上我上班前,差不多就今天這時間,你方便嗎?」

  「方便。我純家庭主婦,時間可以調整的。」兩人走出屋子,房東太太指著附近介紹著,接著問:「你說你從苗栗來的?」

  「嗯。本來住親戚家,不過我下班時間有時比較晚,怕打擾他們,想想還是出來住好了,因為宿舍要等,所以先租房子。」

  「自己住比較自由啦,親戚家住久了都會有閑言閑語。親戚歸親戚,有時比陌生人還要陌生咧。」房東太太話題一轉:「你要搬家,有找到人幫你搬嗎?」

  「我東西不多,就衣物和書而已,沒想要找人幫忙,搭公車來回幾趟」前頭房子門開了,她止聲,看著走出的男人。「周檢?」

  周師頤側身,微訝,「你怎麼在這?」

  她走近。「來看房子啊,就那棟。」指著剛剛步出的透天屋。

  他看看她身側的中年婦人,微頷首,才將目光挪回她面上。「看得怎麼樣?」

  「還不錯。明早打契約。」

  「你忙,我先走,明早七點半見。」房東太太拍拍她,轉身離開。

  「誰介紹你來看房的?」周師頤看一眼前頭中年婦人背影。

  「租屋網看到的。空間是不大,不過套房很方便,上下班也方便。」

  他點點頭,拉了下公事包背帶,另一手心裡握著暖暖包。

  「今天比較暖和了。」她盯著他握暖暖包的手。

  他沒回應,只問:「這麼早出來看房,早餐吃了沒?」

  「還沒,周檢要請客?」

  「昨晚那一餐還不夠?」他瞥了她一眼。

  「被請客這種事,再多也嫌不夠啊。」也不是真要他請客,只不過漸摸出他看似斯文沉穩下隱藏的惡劣個性,她想知道她這個惡魔老板的底限在哪。

  果然熟悉了,本性開始一點一點流露出來?他徐聲道:「不是不請。只是十點解剖,你上次不是說了這次要進去看?不怕吃了早餐,等等解剖時會吐?」

  章孟藜愣一下,憶起十點要解剖吳宗奇一事。上回李偉生解剖,她尚未做好心理准備,只敢在解剖室外等候;她曾告訴他,下一次需要解剖,她便能勇敢踏入解剖室。

  他覷她一眼。「你這表情是想告訴我,你這次也沒做好心理准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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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8: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沒有啦,我忘了今天要解剖這件事……對了,那個李偉生胃裡不是有驗出鎮定劑嗎?醫院那邊查得怎麼樣了?」

  「使用的患者不少,要逐一過濾清查那些病患與李偉生的關系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點時間。」

  「怎麼覺得好像找到一個線索,又發現線索就這麼中斷了?」

  「所以一些案子至今破不了,就是因為線索不夠,尤其預謀犯案的,凶手下手前,必然做了許多准備工作;不過再怎麼縝密,我始終相信會留下跡證,只是我們能不能把握時間找到。」他長舒口氣,道:「不否認,有時候是需要點運氣。」

  「今天解剖後,也許比對結果,就能知道凶手是不是同一人了。」

  「應該是可以。從使用的作案工具所留下的傷口比對,甚至藥物,都可能會是新證據。」他仍單手握暖暖包,呼出的熱氣在唇邊漫出白煙。

  經過平日買早餐的早餐店,他停步,老板娘已先揚聲問:「檢察官,一樣嗎?」

  「欸,兩份好了,分開包,麻煩了。」他算好零錢的同時,老板娘也已動作俐落地將早餐裝袋,遞給他。

  「拿去。」拎了一袋給她。

  「拿……我拿?」

  「你的難道不該由你拿?」他淡瞥她一眼,音調懶懶的。

  「要給我?」她接過。

  「不然?」他看著前頭,轉出路口,往前頭地檢署方向。

  「不是要我請客?」

  章孟藜想了想,道:「也不是真的要你請啊。」

  他看她一眼。「我也不是真的要你在解剖室吐。」

  「……」她看看袋裡的早餐,是一個蔬食三明治,和一杯豆漿。「這些,應該給你多少?」

  「如果我說……」周師頤側首看她,唇角笑意模糊。「無價呢?」

  「怎麼可能。」她想一下,說:「我有注意過,這邊物價跟我家那邊差不了多少,所以豆漿頂多十五,三明治二十五,肯定五十元有找。」

  他搖首,嘖嘖兩聲。「這麼膚淺,居然以金錢來衡量上司請客的心——」

  「周檢!」

  是蘇隊長。周師頤看見他從前頭走來的身影,微訝,「這麼早?」

  「有一些新事證先拿來給你,十點要解剖不是嗎?」

  新事證?周師頤快步朝地檢署大樓移動。「進辦公室說。」

  章孟藜目光對上蘇隊長時,微笑頷首。「早安。」

  「早。」蘇隊長皮膚黝黑,笑起來牙齒特別白。「跟你老板一起上班啊?」

  「路上遇到的。」

  「做得怎麼樣?習慣嗎?」

  「還不錯啊,挺好。」

  蘇隊長稍打量她。「我看你膽子挺大,敢衝進命案現場盯著死者看,還跟我們討論案情,以前那個老書記就沒這麼勇敢這麼積極啦。」

  「沒有啦,上次李偉生解剖時,我就不敢看了。」

  「慢慢來,我也不是第一天當警察就敢看屍體的。你逛過傳統市場沒?豬肉攤上掛的一些豬心豬肺什麼的,多看就覺得人死後其實也就是那樣而已。」

  「你的比喻還真是貼切啊。」周師頤的聲音從前頭慢悠悠傳了過來。

  「你干嘛那種不屑口氣?人心跟豬心的組織本來就很接近,王法醫不是講過?老師上課你都沒在聽。」

  「你聽不出來我在稱贊你?」周師頤踩上最後一階,停步在三樓樓梯口。

  「還真是聽不出來。」蘇隊長經過他身側時瞥了他一眼。周師頤往他胸口輕輕一槌,兩人前後步入辦公室,後頭跟著章孟藜。

  不意外小菜鳥會跟進來,周師頤將公事包放妥,脫去外套,拎著早餐袋往前頭長椅一坐。「早餐吃過沒?」

  「吃了。」蘇隊長在他身側一坐,拿出新事證。「你吃,我說。」

  余光瞄見周師頤另一側的女子正撕開三明治包裝,多看了一眼,輕訝道:「你們兩個早餐一模模一樣樣。」

  「連這都被你看出來。」周師頤咬一口三明治,平聲說話。

  「偵三隊隊長不是干假的。啊嘿!」

  「那不就好棒棒?」周師頤面無表情,低眸看資料。

  「……」章孟黎瞠目結舌地看著這兩個男人。原來她的老板不僅對她說話態度如此,與蘇隊長之間也這麼幼稚。

  「好說好說,這麼客氣真的很不像你。」蘇隊長哈哈笑,下一秒態度轉為嚴肅,道:「這是監識科找到的頭發,在吳宗奇染血外套上找到的,看這長度應是女性,不過也不能排除為男性。」

  周師頤點頭,可以理解,這社會蓄長發已不是女性特有條件。

  「是黏在外套上?」他腦海浮現兩宗命案關連畫面,均為兩人躺在自身衣物上,大量的血自傷處往下流淌至衣物。

  「對。我們監識科的同仁在帶回來的外套上找到這根頭發,就黏在上面。

  另外你看這個。」蘇隊長指著一張照片,是吳宗奇陳屍處旁,有一處特殊血跡型態。

  「凶刀曾經放在這裡。」周師頤看那痕跡,判斷應是沾血凶刀的形狀。

  「刀片長22公分,寬2.5,已經派人在附近店家問問案發前有沒有人去買這種長度的刀。」

  周師頤只盯著照片。若凶手為同一人,以刀追人恐有難度,或許更早之前凶刀已准備好;又或者凶手在職業工作上會接觸到刀的話……

  「反正DNA和毛發監定報告最慢後天能拿到,那時就能證明這根頭發的主人是男是女,也能證明吳宗奇臉上的體液和李偉生臉上的是否為同一人。」蘇隊長指指照片。

  「毛發DNA不是要有足量的頭發,還要有毛囊或頭皮組織才驗得出嗎?」章孟藜回想她吸收過的所有相關知識,再看照片上那根頭發。僅憑一根,驗得出來?

  「這你不知道吧?頭發可先驗性別,只要看它裡面有無Y染色質的存在,就可以知道凶手是男是女。」說完,蘇隊長忽然笑得神秘,拿出另一份資料,厚厚一疊。

  「你們知道我們同仁昨夜找到什麼嗎?」

  「不要浪費時間,快點說。」周師頤吃完早餐,抽面紙擦了擦嘴。

  「真沒情趣。」蘇隊長低聲咕噥:「以後結婚時,新婚夜難道要對老婆說:不要浪費時間,快脫?」

  「不勞費心。」周師頤低臉,面無表情接過他遞來的通聯紀錄。正要看,一個影子遮了部分,他頓一下,順著黑影看向身旁那張傾身、低臉盯著他手中資料的側顏。

  嘖,小菜鳥三年後若考不上司法官就真的可惜了,沒見過像她這樣認真關切案子的書記官。他抬指,微微一曲,抵住她太陽穴處,輕輕一推,將她腦袋推離些。

  不用他開口,章孟藜也從他這個動作中發現自己的舉止,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坐正身子,啃著剩下的半個三明治。

  「吳宗奇的通聯?」他仔細看上面的通話、受信號碼、日期還有通話時間等數字。

  「你手裡那份是吳宗奇的,這份李偉生的。」蘇隊長拿出另一疊,翻了翻。

  「我昨天又趕快發函傳真給電信業者,請他們補李偉生前幾個月的紀錄,果然被我們比對出來。你看,這一天,李偉生打了電話給吳宗奇。」指著一組做上記號的號碼。

  他比對兩份紀錄,一看日期,算算時間,約四個月前。「昨天不是問過家屬,說彼此不熟?」

  「是啊,吳宗奇家屬是這麼說,李偉生那邊也說不認識吳宗奇這個人。」

  「家屬不認識他們也很正常,不是每個爸媽都知道孩子在外的交友情況,也不一定會認識孩子的朋友。不過……」章孟藜吸口豆槳,說:「也可能有什麼難言之隱。」

  「對,你說對了。」周師頤罕見地以贊許目光快速瞟了她一眼,指著通話時間道:「聊了十二分鐘之久,應不會只是今天天氣很好這種招呼用語,必然聊了什麼,肯定有某個話題。如果說是畢業後就沒有往來的同學,怎麼會有對方的手機號碼?又為什麼突然要聯絡?」

  「你這樣一說,我想起來吳宗奇他母親的態度確實有些奇怪。」蘇隊長回億昨日部分畫面。「昨天一到現場,看到吳宗奇的樣子,我就跟黃檢說,和李偉生的案件手法相似;後來見吳宗奇家人情緒比較緩和,我問他母親,知不知道之前在登山步道發生的命案?我一說到李偉生這個名字,嘿,她很凶的咧。說他兒子死了,我們這些干警察的不懂得體諒還在那裡問東問西,後來查到這兩人曾經是同學,我再一次問吳宗奇家人,答案一致,都說聽也沒聽過李偉生一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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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8: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周師頤摸著下巴,問:「李偉生家人反應也一樣?」

  「李偉生家人一樣說不知道,還說他們只要我們趕快抓出凶手,其它的事他們不想知道。啊,對了!」蘇隊長翻翻兩疊通聯,找到以同色螢光筆做上記號的部分。「不只是這兩人有過通話紀錄,他們也和這個號碼分別都有聯系。」

  「查過這號碼的用戶嗎?」很明顯,這三人有交情。

  「等你啊。」

  「等我?」周師頤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蘇隊長兩手半舉,投降狀,「檢察官大人,你也幫幫忙,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經費不多,一天的通聯就要一百一一十元,像這樣一個人半年的紀錄都調出來,我們要付多少?已經調兩個人了。」他拿起那兩疊厚厚的紀錄。

  司法官、監察院、軍事檢等調閱通聯紀錄免收查詢費,但警方卻不在免收費對像之列,NCC訂的這個法令規定實在有夠妙,而上面長官往往考量經費有限,只能限制調閱通聯的費用,令他們這些警察辦起案來實在綁手綁腳。

  周師頤只把紀錄移給另一側的下屬,交代著:「等等發函請業者傳真用戶資料,還有這三個月的通聯紀錄過來。」

  「所以這個號碼的持有人有可能是凶手?」章孟藜看看兩份紀錄,發現兩名死者雖僅聯絡過一次,但與這名尚不知身分的號碼持有人倒還算密集往來。

  「就算不是凶手,肯定也是兩起命案的關系人。」周師頤努努下巴。「去幫我拿李偉生那份資料過來,辦公桌上。」

  章孟藜找了找,抽出一本卷宗夾,他接過時,翻了翻。李偉生是夜店老板,吳宗奇有兩家釣蝦場,但真要說起來,交友圈應該較復雜,難道真是情感糾紛?

  桌上電話忽響,章孟藜見他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快步過去接電話,置回話筒時,說:「周檢,法警室打來說台北的王法醫已經到殯儀館了。」

  「這麼早?」周師頤起身,穿上外套。

  「我打電話給我們同仁。」蘇隊長跟著動作,一行人坐上車,趕往殯儀館。

  明知進解剖室是早晚都要面對的,但看見那一刀從人體劃開,上頭脂肪被撥移,露出裡頭所有髒器畫面時,章孟藜還是扭轉過視線,盯著某處角落,心裡反覆誦讀佛號,望死者好走。肩膀忽然一沉,她一個驚跳,叫了聲,幾雙眼睛看了過來,她脹紅了臉。

  「膽有這麼小嗎?」周師頤鼻子下方被口罩遮掩,只露出那雙漂亮的眼,他瞳仁黑亮,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至此,才發現是他的手按上她的肩,她松口氣,低道:「周檢,你動作這麼突然,誰都會嚇到啊。」

  「只是要告訴你,等等鋸頭蓋骨時往旁邊退一點,免得被噴到。」

  鋸頭骨……噴到……是血肉嗎?腦海浮現想像畫面,她愣一下,僵硬點頭。

  「你們有人有抽菸喝酒習慣嗎?」王法醫割下髒器,擱在容器裡,枰過重,取了一小塊組織,放入容器後,將髒器排在台面上。

  在場人員,包含蘇隊長、記錄的監識科人員、法醫組的檢驗員均搖頭。

  「我也沒有。」章孟藜答完,看向身側老板。「你……」

  「你看過我抽菸還是喝酒?」周師頤戴著口罩,但她大概能猜到他嘴角肯定是噙著有點嘲弄的笑意。

  王法醫笑兩聲,捧著一個髒器。「你們這幾個很及格啊,不然就像他的肺和肝一樣……看看,這就是抽菸的肺和喝酒的肝。」手指著方才二割下暫排列在旁的某個髒器。

  「他開釣蝦場的,應該會有喝酒習慣。」蘇隊長趕緊說明。

  「胃裡沒有食物,十二指腸有食物。膀胱的尿量……」王法醫與檢驗員繼續切著一個又一個髒器,平鋪直述的聲音不停回蕩在這氣味有點特殊的空間。最後,劃開頭皮,開始鋸頭蓋骨。

  聽見鋸子鋸開頭蓋骨的聲音,章孟藜還是從腳底泛出冷寒,一路向上,直至頭皮。那種硬生生將人骨鋸開的聲音令人頭皮發麻,腳也發軟;她很想拔腿落跑,但兩腿無力,僅不自覺地慢慢往左側熱源移近;她手緊抓住老板垂在身側的手臂,另一手直接握住他掌心,牢牢掐住,似是正在鋸的是她的頭蓋骨。

  掌心突如其來的溫熱令周師頤微怔,他微偏過臉,垂眼看著她,只見她緊閉的雙眼下眼珠子還在快速移動,眼睫輕顫著;他正要說話,她忽然瞠開半只眼,覷了覷前頭解剖台,復又閉上——想看又不敢放膽看。

  她這表情太有娛樂性,他無聲失笑,本欲脫口嘲弄她膽小的話,就這麼咽了回去。其實也難為了她。說穿了,只是個小女生,而他自己也不是第一次進解室就能如這刻般淡然,何況是她。

  「腦蓋骨沒骨折,硬腦膜下也沒有出血、腫瘤或水腫,腦部沒有受到攻擊現像……噫,小妹妹!」王法醫忽然看向她。「你是第一次看到潘朵拉盒子的內容物哦?記得回去要收個驚。」

  潘朵拉盒子?她呆了幾秒,才懂了王法醫的幽默。

  她看看在場的人員,他們看著那些髒器的表情與傳統市場婆婆媽媽在豬肉攤前挑豬裡肌、豬五花、豬腰內肉的表情差異不大,僅有她顯得不夠勇敢……啊,這次回家,她定要纏著媽媽帶她上菜市場好好逛一下豬肉攤。

  「筆錄請看一下。」周師頤拿了筆錄,移至一名年輕男子面前。「若沒問題,請在這裡簽名蓋手印。」

  年輕男子看了看,顫著手簽下姓名。「會……判我罪嗎?」

  周師頤沒說話,只把筆錄取回。章孟藜瞄瞄老板不大好看的臉色,遞出一張責付證書。

  「這個要請你填寫,然後你請你家人帶著他們的身分證和印章過來幫你辦手續,看是太太或是爸媽都可以。」

  年輕男人看看那張證書,問:「這是……我要被關?還要付很多錢?」

  「都不是。手續辦好,你就可以回去了。如果不知道要怎麼填寫,門口進來那邊的服務處會教你怎麼寫。」她看老板依然沉著五官,這很少見啊,他一向以溫和斯文形像面對這些當事人的。「你可以去辦手續了。」

  年輕男人起身,回身凝視他們。「回去後,還要過來開庭吧?」

  「會寄傳票給你,請你收到傳票時准時過來開偵查庭。」她邊將筆錄收進卷宗夾裡,一邊說明。

  「喔……那……」男人欲言又止,想知道檢察官會不會起訴他。

  「回去吧,記得准時來開庭,別再做這樣的事,自己都為人父了,以後孩子懂事了,你怎麼開口告訴孩子說你犯了竊盜罪?」周師頤忽抬首,嚴肅地凝視男人。

  「我知道錯了。看見警察時,就知道真的不能存僥幸的想法。」男人捏著責付證書,一旁法警已打開訊問室門,他看了下時間,朝兩人深深一鞠躬,說:「不好意思,應該已經過了你們的下班時間了吧?這麼晚了還麻煩你們。抱歉。」

  章孟藜望著男人離去的背影,愣了好一會,只覺心口有些沉。她整理好筆錄,淡淡地說:「為了一袋面包吃上竊盜罪,真不值。」

  男人叫林志文。今日輪值內勤,林志文是稍早前警方送過來的現行犯,犯了竊盜罪,本以為是偷了什麼重要物品,一進訊問室,才知道只是一袋面包。

  林志文說,他學歷不高,平時以打零工維生,太太懷了孕,已好幾天沒吃米飯,僅吃便宜泡面,他在馬路邊見一部機車車籃放著一袋面包,順手就拎走,附近巡邏員警撞見,當場逮捕。

  「嗯。」周師頤像心不在焉,從鼻腔輕輕地哼了聲,顯得有些敷衍。他移動腳步,往外頭走。「燈關一關,走了。」

  「……喔。」她收好物品,離開訊問室,快步跟上他;他心情似是不好,她也不開口。

  「如果是你,你怎麼做?」周師頤忽然低聲開口。

  她微怔幾秒,才明白他所指為何。「雖然竊盜是非告訴乃論,但他情節輕微,也情有可原,我想我會聲請簡易判決處刑,建請法官判緩刑。」

  他點點頭,沒開口,回到三樓,才在辦公室門口停步,回首看她。「明天上班時間,你向縣府社會處通報這件事,請他們處理。」

  她呆了幾秒,尚未搞清狀況,問:「讓社會處處理什麼?」

  「啟動司法保護中心機制,社會處會安排林志文之後的工作出路。」他長指揉過眉骨,有些疲倦。「他那樣長期失業,只偶爾接零工,怎麼養活妻兒?客觀條件來說,他符合司法保護要件,現在不幫他解決困境,先不管他偷面包這個案件最後法官怎麼判,也許就是緩刑,但他日後再犯的機率還是很高,我們應該協助他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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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章孟藜懂了。她點頭應聲:「我明天上班就先處理。」

  見他心情不甚好,她不多話,頷首欲回辦公室,被喊住了。

  「你等等有事嗎?」周師頤看著她背影。

  「沒有。」她搖首,帶著困惑神色看他。「等等整完卷,就要走了。」

  「晚餐應該還沒吃吧?」他執內勤,她必然是跟著他行動;他忙一天,午餐後至今未再進食,想來她也差不多,頂多跟著她科裡的同事吃點下午茶吧。

  「五點多有吃兩片孔雀餅干。」

  孔雀餅干?他以為應該是提拉米蘇這類的甜點。他笑,掌心貼上腰腹。「下次執勤時,你有機會吃零食的話,能不能給我幾片?我從四點多餓到現在。」

  她反應過來時,說:「我去拿。」

  「不用了。」

  她眨眼,問:「你不是餓了?」

  「一起去吃點東西吧。我東西收好先到樓下等你,順便看一下林志文手續辦好沒,你工作做完下來找我。」說罷,進了辦公室。

  和他一起吃東西已不是太新奇,她進辦公室整理方才所做筆錄與警方一並移交過來的筆錄。稍長時間過後,她拎了包與外套,走到一樓時,卻不見他人影。

  「章書記官!」法警大哥從法警室探出臉,朝她招手;她走近,覷見法警室內坐在椅上闔眼的身影。

  「睡著了?」她小聲地指指自家老板。「說眯一下,讓我遇上你時,叫醒他,我看他睡得挺熟的。」

  她點點頭,放輕腳步,在他腿邊矮下身子。他靠著椅背,臉孔偏向裡側,雙手在腰腹上交疊,呼息沉穩,五官比起他醒著時顯得稍柔軟些。

  這個人,看著文質彬彬,卻常說出那種令人想生氣、又沒辦法真的對他生氣的話來。簡單來說,有點嘴賤,可明明心很良善啊;看他為林志文那個案子影響了心情,就能得知他是有同理心的。所以他的嘴賤是在掩飾他柔軟的心?又看了他一會,知道他累了,但也不能任他在這裡睡到天亮。她想了想,手搭上他手背,輕輕晃了下。

  「周檢,醒來了。」喚了幾次,才見他展眸。

  周師頤半垂的眼盯著她瞧了幾秒,似乎才認出她。他揉揉兩頰,坐直了身子。「不好意思,你等很久嗎?」

  不好意思?他會對她說這種話?剛睡醒的他,都這麼……可愛無害嗎?她抿唇笑,站起身。「沒有,我也才剛把筆錄整理好。」

  他起身時,高大的身形晃了下,她心一跳,拉住他手臂。

  法警大哥嚇了一跳,靠上前攙他一把。「周檢,你不要緊吧?」

  他擺擺手,白著臉色,笑道:「沒事。」背上公事包,曲指輕敲她額面。

  「走了。」步出地檢署大樓,他問:「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本來是想去小七買個關東煮就好,現在也沒特別想吃什麼。」

  「關東煮?」他點頭。「我想想看。」

  盯著兩人前進的腳步,她忽然看他,一臉小心翼翼。「周檢,你……」

  「我什麼?想好再問。」他說話時,眉間仍難掩疲憊。

  「你是不是有什麼病啊?」

  他明白她意思,肚裡一陣好笑。他側眸,漫不經心的姿態,道:「你才有病。」

  「……」想回嘴,思及他眉眼間難藏的倦色,章孟藜軟了聲音:「只是看你剛剛好像快暈倒,而且你嘴唇都發白,想說你是不是生病了。」

  以為她會一如往常,瞠圓大眼回他幾句,卻意外聽見她這麼說。頓了下,他側眸看她,低沉聲線多了分溫柔:「我有低血壓,應該是突然站起引起暈眩,並不要緊。」

  低血壓……難怪幾次不經意觸碰,總覺他手溫很涼。他怕冷也是因為低血壓吧?想了想,她問:「你沒吃藥嗎?」

  「不需要。」他抬手,攔了部車,上車與司機說明去處,才又解釋:「我這應該是遺傳體質的本態性低血壓,不用特別治療,作息飲食正常,通常不會有什麼影響。」

  「你作息很難正常的。」

  他笑一下,有點莫可奈何的意味。「是啊。」

  覷見他唇邊噙著的笑意,她小心翼翼地問:「那你心情好點沒?我總覺得你在訊問林志文的案子後,心情很不好。」

  他長指揉揉眉骨,靜默了會,才應聲:「嗯,確實因為他的情況,感覺心裡不是很舒服。有時候覺得自己憑這個身分為社會爭取了正義,但真是這樣嗎?你想想看,他要是進了牢,他的妻小怎麼辦?也許他的太太最後會跟他一樣只能偷或搶,那麼執法的同時,我們也制造了另一個問題……我們的法律很多時候並不能保護我們這些人民。」

  兩人忽然間就這麼沉默了。她明白他意思。這社會本就存在諸多不公平,富有的人一直富有,甚至變得更富有;但貧苦的人依然無法改變生活,當入不敷出時,為了活下去、為了妻兒,有些人只能選擇從事違法行為。對這些人來說,活都活不下去了,是非對錯難道會比生命更重要?

  見她沉了臉,周師頤忽然笑了聲,問:「以後你也會遇上一樣的情況,有時力不從心,有時是無能為力,那麼,你還是決定要考嗎?」

  「沒想過放棄。」

  「即使打開過潘朵拉的盒子,也沒打消你念頭?」他扯松領帶,讓自己舒服些。

  「雖然昨天親眼見識了整個過程的感覺並不好,但是還能接受,所以我相信會更好。」她轉轉圓溜眼珠,忽笑得神秘。「跟你說喔,我打算這次休假回家要讓我媽帶我去市場豬肉攤逛,認識一下內髒,我想,多看就習慣了。」

  豬肉攤?豬頭和人頭可是不一樣啊小妹妹。但他未表示想法,只問:「房子契約打了?」

  「打了。早上付了兩個月押金,約簽好了,我打算晚上就在那邊睡了。」

  「你東西搬好了?」昨天看房,今早簽約,今晚就要過夜?

  「沒有。我東西不多,早上出門前有整理一袋衣服和一些鹽洗用品,先摶過來了,剩下的衣服和書找時間再回叔叔家搬,反正裡面什麼都有,我又一個人,不需要太多東西。」

  「棉被枕頭也有?」

  章孟藜一愣,睜大眼。「糟糕,我居然忘了!我本來就有打算下班要去買,現在……還是我在這裡下車,我去買棉——」

  「不用了,我記得夜市有賣,等等留意一下。」「我們要去夜市吃飯?」

  「那裡有一家關東煮,比小七好吃數十倍。」

  只是好吃數十倍嗎?喝掉最後一口湯,章孟藜憶起稍早前計程車上他說的話,她擦擦嘴,道:「周檢,這不只好吃數十倍,是百倍了。」

  周師頤嘴裡一口魚豆腐,燙得很,他含糊應聲,待咽下後,看了她空空的碗一眼。「你吃真快。」

  「好吃啊。湯頭濃郁但不過鹹,蔬菜鮮甜,魚板、甜不辣新鮮又Q彈,吃得出來食材有挑過,不像便利商店的湯都太鹹,玉米有時候不甜,我也吃過爛爛的甜不辣。」

  他「嗤」一聲,瞥她一眼,「你錄美食節目?」

  「我是陳述事實。」她看看他面前那一盤,說:「像你說我吃得快,其實是因為你還有那一盤米腸和香腸切盤,所以你吃得比我慢。」

  是,差點忘了還有這盤。周師頤將那盤吃了一半便被閑置一旁的切盤推到她面前。

  「真不吃一點?」服務生送上時,已問過一次,被她搖頭拒絕。

  「真的不吃。今天看到肉還是沒胃口。」

  昨日解剖結束,回地檢署後,在地下樓的員工餐廳用餐,見她僅挑菜,沒半塊肉,心裡便明白是怎麼回事。他第一次見到人體解剖時,那血肉模糊的畫面也曾令他連著幾天吃不下半口肉。

  他揚起笑,晃晃手中夾在筷子間的香腸片。「那你得再等我一會。」

  「沒關系,你慢慢吃。」她說著話,眼睛好奇張望。「那一家烤肉店好多網友介紹,人那麼多,真的很好吃嗎?」

  他知道她指的是哪家,帶著一種近似看戲的表情,笑問:「你現在會想吃嗎?」

  她沒好氣。「並不會,好奇問問看而已。」

  他笑一下。「那家是真的不錯吃,等你想吃肉了,可以去排排看。聽說有客人八點點餐,十二點才叫到號碼。」

  「這麼誇張啊……」她望向那攤子前的晃動人影,忽瞠圓了眼。「那個女生好像是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不是吃素嗎?」

  「都有和尚吃肉的新聞了,一個平常的民眾吃肉不特別吧?」

  「也是。可能她只是幫人買的,或……噫,那個男生我好像看過……」她認真思索那張俊秀的男性面孔,忽揚聲道:「我想起來了!昨天下午調卷時,有看過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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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發表於 2016-4-9 00:09:0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嗯?!」他好像被勾出了一點興趣。

  「就摟著大美女的那個男人,我昨天在法院見過。」

  周師頤抬臉,望向她說的烤肉店。人潮不少,但仍能輕易認出火鍋店老板的妹妹,她手長腿長,五官出色,在人群中特別顯眼。看了好一會,才等到摟她腰的男人轉過臉龐——他微訝,是他。

  「你不認識他嗎?」他仍看著對面攤位前的男人。

  「不認識,只是昨天見過,對他有印像,因為感覺有點嚴肅。」

  「他是地院的呂彥峰。」

  章孟藜愣了兩秒,訝問:「呂法官?」

  她不過一個新進不久的檢方書記官,甚少在院方走動,每日重復著開偵查庭、整卷、內外勤等工作;工作方面也未有直接接觸,要她認得所有法官的臉孔,目前有困難。

  「是,就是他,記住了。」他起身,道:「走了。」

  結了帳,見她還杵著不動,他疑惑問:「不是要買棉被和枕頭?」

  「對啊,但是我覺得我們應該過去打招呼。」

  「人家約會,你要去當電燈泡?」說完,長腿一邁,往另一頭走。

  也是,她不該當電燈泡。回神時,快步跟上他,卻又回首看向那對男女。他們郎才女貌,互動親膩,那麼甜蜜。她想,談戀愛真好,何時能輪到她?


  還是意外車站前的人潮,雖說今日開始有兩天的周末假期,但也不必全擠到火車站這來了吧?售票窗口大排長龍,她真懊惱自己忘了該早點訂票,待昨晚想起時,線上購票系統顯示車票已售完,搞得現在只能跟著排隊等購票。

  章孟藜看了眼牆上電子看板時間顯示,已是六點四十八分,欲搭乘的車次是七點發車,來得及上車嗎?心裡焦急,但前頭購票狀況意外順暢,一個接一個,買了就走,輪到她時,時間顯示六點五十五分。

  付錢取票,一路喊著借過,終是擠到剪票口;進入月台,車已停在那,她快步上車,見有位子便挑了個靠走道的。待真的靠上椅背時,她才吁口氣——總算趕上了。

  大概是發車站關系,上車後才發現搭車民眾沒想像多,車廂裡空座位甚多,她鄰座也空著,那麼,她應該可以坐一會吧?也許這位子的主人下一站才上車呢。她翻開稍早前買來的報紙,拿出三明治,咬下一口。

  「小姐,不好意——是你?」火車啟動前幾秒,總算趕上車的周師頤在看見位子上有人時,出口提醒,抬起來的臉蛋熟悉得令他訝然。

  「周檢?」章孟藜的意外不下於他。「這麼巧?」

  他瞄瞄座位號,再看看車廂號,想著靠窗或靠走道都無所謂吧。脫下大衣,將之掛上窗邊掛勾,經過她膝前,在她靠窗的鄰座坐下。「回苗栗?」

  「嗯……」她嘴裡吃著東西,尾音拉得長長的,吞咽後,才問:「你也是要回家嗎?」平時見他西裝筆挺,似乎是第一次見他有西裝以外的打扮——黑色高領毛衣外頭加了件格紋毛背心,下半身的牛仔褲,還有他擱腿上的黑色背包,讓他看上去顯得年輕幾歲。

  「是啊,幾個月沒回家了,該回去看看家人。」他脫下手套,拿出紙袋裡的早餐。

  「真好,台北一下就到了,不像我,得坐四個多小時的車。」

  「你以前地理是不是不及格?這裡到台北要兩個半小時的車程。」他睞了她一眼,吃起早餐。

  「這跟地理有關嗎?」她還當真想了一會,才說:「反正你家比較近,我到家都要中午了。不過還好,現在人不多,還有位子坐,不用一路站到苗栗。」

  「你沒座位?」他微訝,還以為他現在坐的位子是她的,只是她看錯窗口和走道的號碼。

  「沒有。」她搖首,說:「這幾天已經把東西全部從我叔叔那裡搬出來了,回家都在整理,昨天才想到要訂車票,但是已經都被訂光了,剛剛才排隊買票。」

  「下次早,一點訂,尤其假日事前不訂票,不可能有位子。」他提醒,目光覷見她擱腿上的報紙,問:「這麼認真,還看報紙?」

  她眨眨眼。「看報紙很奇怪嗎?」

  他微揚眉,微笑道:「我以為你會看你准備考試的書。」

  「書有帶出來,不過幾乎每天都在看,偶爾也想要放松,換點不一樣的。再說,要適時關心國家大事啊。」

  關心國家大事?現在的報紙不都只是八卦?他只是笑,繼續吃早餐。

  「檢警昨日出動多名監識人員回到案發現場做地毯式的搜尋,據傳,警方在死者陳屍現場附近找到第二把凶刀……第二把凶刀……」章孟黎將報紙拿近,像看不懂字一樣,認真專注地瞪著上頭,逐字敘述。

  「什麼新聞?」她表情令他發噱,他忍笑,湊近一看,是吳宗奇那件命案的報導。昨天什麼時候出動監識人員回去搜尋了?又什麼時候有第二把凶刀了?

  「這個案子我記得好像不是記者負責偵辦的。」扯上案情,兩人又在公共場合,章孟藜壓低聲音說話。

  周師頤配合地點點頭,同壓低音嗓:「我也記得,似乎是我負責的。」

  「那為什麼這個新聞寫得好像是這位記者大人在偵辦……」她再往下看,細聲讀給他聽:「登山步道與長陽橋這兩起命案之所以驚悚,是因為檢警辦案多日,案情卻毫無任何進展,案子辦得如此漫無章法,不免讓外界質疑檢警辦案不力……什麼跟什麼啊!根本——」偏首對上他放大的五官,彼此呼息可聞,她心一跳,張著檀口說不出話。

  「根本什麼?」未有下文,他追問。

  她眨眨眼,看著他。「根本就不是這樣,這個記者不知道偵查不公開嗎?」

  周師頤見怪不怪,只輕哼一聲。「習慣就好。」

  「習慣?」她揚聲,意識到音量過大,又壓低聲音:「這種事怎麼能習慣?」

  「不然?」他噙著笑弧看她。「難道你要將我們偵辦進度對外公開,證明案情不是沒有進展?」

  她張了張嘴,終是有點無力地開口:「當然不是。」

  「所以有什麼好氣的?當笑話看過就好。」

  「這樣不是會讓一般民眾認為我們真的很沒用嗎?」

  他笑得有些無奈。「這就要感謝媒體和名嘴了。現在要是發生了什麼受矚目的重大案件,每天每節強力放送同一則新聞不說,夜裡的談話節目也要參入一腳;每個記者都成了偵探,寫出來的新聞稿有時比小說還精彩。至於那些名嘴就更不用說了,一人一句,不是誤導民眾,就是影響偵查方向。現在為了收視率,名嘴甚至還跑到命案現場模擬表演,觀眾就像看電視劇一樣,入迷之外也加入推理。」

  「這樣子亂報導,只會造成民眾對這個社會的不安。」

  「因為不亂報就沒人看。像政客為了博版面沒事就來按按申告鈴,不盡快處理就等著被搬到電視節目鞭,所以有時候因為媒體的添油加醋,也是增添許多壓力,起訴與不起訴之間,已經背負著社會大眾的期盼,萬一結果不符民眾期望,網路上馬上一片罵聲。」他偏首,含笑注視她。「怎麼樣?對這環境失望了嗎?有沒有打消你成為司法官的念頭?」

  與他之間幾乎肩碰肩了,他又微微眯起滲著笑意的眼,微揚的眼尾與濃密的眼睫在這刻看來實在很有男性魅力,她心口突跳,忙轉開視線。「才不會。不管你問我幾次,我都不會打消念頭。不過……」她藉著收報紙的動作掩飾此

  時此分稍顯慌亂的情緒,說:「不看了,愈看愈氣而已。」

  翻出包裡的刑事訴訟法,她咬著尚未吃完的三明治,不敢看他,低著眼簾開口:「看書比較實際。」但哪有心思將文字看進眼裡?心裡忽然都是他那雙時常滲著笑意的眼,她是怎麼了?

  列車微微晃動,昨夜晚睡,今晨又早起,她感覺眼皮漸沉。啃完三明治時,她刻意將書本拿近,努力睜大眼,試圖將上頭密麻的字體逐字逐句傳遞至腦海,卻徒勞無功。

  文字模糊,思緒也模糊,直到列車緩下,停靠下一站,陸續有人上車,車廂裡開始有了較吵雜的聲音,她似乎聽見有道女性聲音自頭頂飄下來。

  「不好意思,這是我的位子。」

  她微微睜眸,眨眨眼,只看見身側老板起身站到走道,另一人越過她膝前,在她身側位子坐下。她試圖再睜眼,看見一張陌生的女人臉孔,心裡想著:啊,老板坐了人家的位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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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6-4-9 00:09: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稍挪了挪坐得有點酸的臀部,她闔眼繼續睡,再次睜眸是肩被人拍了。她睡眼惺忪,看著上方那張戴著藍色帽子的男性臉孔,一臉疑惑。

  「不好意思,驗票。」車長面帶微笑,一邊接過其他乘客遞來的車票。她還覺得迷迷糊糊,「喔」一聲,低頭翻包包,遞出車票時,車長正看著手裡的票,發出疑惑聲。

  他看看車票,再看看座位號碼,說:「你有位子,怎麼不坐?!」

  章孟藜順著車長目光看過去——老板?

  她稍回想,似乎記得要睡著時,有女人說這是她的位子,然後就看見他起身離開,換那女人坐了進來……手上車票被抽走,她看向車長,等著接回車票。

  「小姐,你坐了人家的位子了。」車長驗過票,將車票還她時,補一句:「這位子是這位先生的。」

  她睜大眼看著周師頤。他不知何時戴上了耳機,他未看她,只微笑面對車長,「我們一起的。」

  「喔……」車長了然點頭,繼續往下驗票。

  原來是她坐了他的位子,他明知道她是無座票,又坐在他位子上,為什麼不說呢?她快速背起包包,起身看著周師頤,他只微揚眉,拉開一只耳機,似等著她說話。她有點不好意思地開口:「那個……不好意思,我——」

  「坐吧。」他薄唇低吐,只兩個字。

  「這是你的位子。」占了人家座位,她相當不好意思,脹紅了臉。

  「有差別嗎?我跟你都付一樣的錢,沒道理你站著吧。」

  「可是,你——」

  他打斷她。「你要看書的人,坐著比較方便,而且我快到了。」塞回耳機,看向窗外,不理她了。

  杵著也不是辦法,她坐回位子,熱著臉蛋翻開書,瞪著書裡文字。她不只一開始就占了他位子,在鄰座乘客說這是她位子時,她還坐在椅上繼續睡,她實在是……

  「這一本你應該讀很熟了吧?拿反都能讀了。」頭頂飄來他的揶揄。

  她愣一下,愕然發現真將書本拿反。書本轉正,她一張臉快埋進書頁裡。有夠丟臉不是嗎?呵口氣,定定神,她翻出筆袋,取出筆,將書本翻至後頭題庫,試圖以作答轉移注意力。

  非因過失、遲誤上訴、抗告或申請再審之期間,或申請撤銷或變更審判長、受命法官、受托法官裁定或檢察官命令之期間者,於其原因消滅後幾日內,得申請恢復原狀?答案是……B:五日內。

  下列何者強制處分,不得對證人為之?答案是……A:逕行拘提。

  犯罪行為人甲,殺人後返家時,因衣服沾有血……章孟藜專注解題,未再留意站在走道的那個人,廣播響起台北站即將到站的聲音,她才停筆。

  已經到台北了啊……她側首,看向漆黑一片的車窗外頭。窗面上忽有晃動人影,她目光往車窗上頭移,就見她的老板正摘下耳機。

  她轉過臉,看著他,他正伸長手臂,抓過掛勾上的外套。他一手拎著背包,一手試圖穿上外套,顯得有些綁手綁腳,她未多想,伸手拿過他背包。

  周師頤愣半秒,垂眸看她,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隨即露出甜笑;他盯著她看了幾秒,掀唇道:「謝謝。」

  穿上外套,他接過背包,說:「先下車了。」

  「……好。」她點頭,看著他停在走道間等著下車的背影,欲言又止。在列車停下時,她才擠出聲音:「周檢。」

  周師頤回首,神色平靜,一雙黑眸深深凝視她。

  莫名其妙啊,她為何心跳忽然變這麼快?努力壓下微亂心思,臉上熱氣卻不褪,她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平靜,微笑說:「再見。」

  周師頤只笑一下,隨著下車乘客離開車廂。她轉首看窗外,只能看見等著上車的人潮,慢慢的,有下車的乘客穿過人潮,她卻未在那些臉孔中看見他的面容,她傾前身子,臀部甚至離座,試圖找尋他。

  車開動時,仍未能尋見,她目光還停留車窗外,感覺有那麼一點點的失望。

  「你男朋友啊?」鄰座女乘客忽開口。

  章孟藜愣了半秒,坐正身子,搖首否認:「不是啦,怎麼可能啊,他只是……只是我老板。」

  只是老板嗎?話出口後,她忽然呆了一下,想——他真的只是老板。

  地檢署二樓,檢察長辦公室。

  「我聽說你要傳訊許朝翔?」辦公桌後頭發灰白的男人靠著椅背說話。

  「是。有些事必須當面問他。」周師頤微頷首,語氣恭敬。一大早剛進辦公室,椅子還沒來得及坐,先被叫了進來,狀況不明,不知所為何事,可當許朝翔這名字一從檢察長口中說出,他心裡明白了幾分。

  李偉生與吳宗奇兩件命案,比對幾個月的通聯紀錄後,發現共同聯絡人是許朝翔;再細查下去,才知李偉生管理的夜店,以及吳宗奇的兩家釣蝦場,幕後老板均是許朝翔。這三人還是高中同學關系。

  約談夜店與釣蝦場員工後,有員工秘密指證這三人時常聚在一起飲酒,還找來傳播妹同樂;既然關系如此密切,當然得傳訊許朝翔協助釐清案情。主任檢察官追這兩起命案後續進度時,他曾報告過,想來主任檢察官將這事又往上報了。

  「什麼事重要到需要當面問他?」

  「他和之前登山步道,以及長陽橋這兩起命案的死者是高中同學,這兩人還幫他管理夜店和釣蝦場。」

  檢察長笑一下。「那兩件命案跟他有什麼關系?就算他們之間認識,也不代表什麼,你何必傳訊他?」

  至此,周師頤總算確定被叫進來的用意。他道:「是不是有關系尚不得知,但任何一條線索都不能放棄,不是嗎?所以一定要請他當面說明。」

  「你知不知道許朝翔的身分背景?」檢察長已有怒意,聲音稍揚高。

  「現任議員,父親許智國現任立委,計畫參選下一屆縣長,母親是鄉代。」

  「你都知道他的背景了還要傳訊他?」

  「只要與案情相關,有需要就必須傳訊。」

  檢察長沉吟一會,道:「許議員公務繁忙,手邊有很多事要處理,你就不怕擔誤人家的公事?」

  「也許可以多傳幾次,或者……拘提。」

  「你!我話說得這麼明了你還聽不懂?」檢察長聲音一揚,手一拍桌,正要開口,眼神不經意覷見經過門前的人影,他壓了壓情緒,說:「我希望你處理這事情時能謹慎一點。」

  「我會的,謝謝檢察長提醒,如果沒事,我回辦公室了?」見對方擺手,周師頤退出辦公室。

  一轉身,映入熟悉面孔,他微皺眉,問:「你怎麼在這裡?」

  章孟藜手拎著提袋,雙眼直盯他瞧。「我這次回家,我爸讓我帶一些草莓過來給同事,剛剛去事務官辦公室發兩盒,經過這裡,聽到檢察長喊好大聲,我看背影好像是你,所以在這裡等看看是不是你。」

  「草莓?」他隨口問了句。

  「對啊,草莓。你不知道吧,其實我爺爺主要是種草莓,現在草莓園交給我爸媽管理。最近草莓旺季,每個都長得又紅又大,很好吃哦,而且我們家草莓是用牛奶、優酪乳、海藻精等發酵的有機肥料,保證沒農藥,可以安心吃。我在你們辦公室也放了兩盒,中午休息時間可以洗來吃。」

  她盯著他瞧的目光未移,心裡想著,為什麼這兩天回苗栗,會時不時就想起這個人?而且每一想起他時就會有一種愉快的感覺?甚至是,心跳會變很快……

  周師頤未應聲,只一路往三樓走;他神情微冷,似是心不在焉,她想著方才聽見的質問聲,低問:「周檢,你……被檢察長罵了?」

  他頓步,轉首看向低自己兩階的她。小菜鳥這眼神是……擔心?他盯著她看了幾秒,調開眼神,繼續往上走。「不是。他只是關切我要找許朝翔問話的事。」

  「關切?」她微揚聲,一會時間,意會了什麼。「是不是……關說?」

  休假前趕著讓錄事打傳票並發出,上班後就聽到這種消息,許朝翔真的有問題吧?

  走至三樓樓梯口,他停步看她。「只能說,也許有人給他什麼壓力。」

  「那你打算怎麼做?」

  忽然對自己在她心裡的形像有了興致,周師頤兩手抱臂,俯臉看她。「你覺得我會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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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9 00:09: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他會怎麼做?章孟藜回想這段時間工作上的接觸。他面對當事人,一向溫和斯文,但罪行確定的,他照樣起訴;情有可原如林志文那樣的案子,他不忘啟動司法保護機制……這個人,情理兼顧。她想,他會先依法辦理,之後,若背後有什麼隱情需要他協助的,他也不會冷眼旁觀。

  「你會傳到他出現。」她給了答案。看他的眼神晶亮,帶了點崇拜。

  周師頤盯著她的眼,只是笑。原來這家伙對他是有某種程度的了解了。

  「如果今天你是我呢?」這情況她日後也可能遇上。

  「一樣啊,有嫌疑就是要叫來問,他若沒做虧心事,光明正大來說明就好,不必找上面的來壓人。」

  「你不怕得罪長官,以後升遷受阻?」他像是在恐嚇她,兩手叉腰,傾臉看她。

  「我又不是為了升遷才考司法官。再說,萬一因為漏掉這個線索而讓凶手逍遙法外,不只死者死不瞑目,我也會良心不安一輩子吧。」她表情真誠,甚至未多思考便侃侃而談她的想法,顯然她心裡真是這麼想。

  他看著她,目光沉靜。「希望當你真成為司法官那一天時,還能記得今日這些話。」

  「當然,我不會——」

  「周檢!」蘇隊長踩上最後一階,晃著手中資料。

  「吳宗奇的監定報告?」周師頤一看對方眼神,大概猜到了內容物。

  「賓果!」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章孟藜按捺不住。

  蘇隊長聳聳肩。「我只能說,有進展,但不算好消息。」

  「進來說。」周師頤率先進入辦公室,繞到辦公桌後,拿了幾份資料夾,抬眼就見小菜鳥杵在門口。他略感疑惑,道:「平時不是很自動自發跟進來,今天愣在那做什麼?」

  是很想跟進去聽啊,但一早進辦公室,就見桌面上有三張進行單,不就是他交代的工作嘛,她還能不乖乖回自己科裡工作嗎?她不禁懷疑這人一早就放了三張進行單給她,莫非是他昨天回來加班?

  「因為還有工作,所以我回辦公室了。」欠身,轉身走掉了。

  她表情並不十分甘願,周師頤「嗤」一聲笑了出來,拎著文件移步到前頭,自飲水機倒了兩杯溫開水,在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家菜鳥很認真哩,我敢說她考司法官絕對沒問題。」

  「她?」周師頤一種談論自家人的神色,心裡是肯定的,嘴巴上偏要嫌棄幾句。「她法律系考不上,才從書記官做起,你說她成績能有多好?」

  「這可難說。黑馬聽過沒有?」蘇隊長喝口水,分析道:「再說,她現在跟著你也算有實務經驗,等她書記官滿三年後,她懂得還不夠嗎?肯定比那些死讀書但毫無實際經驗的來得好。要不要打賭?」

  「賭什麼?」他盯著對方那根粗粗的黝黑小指。

  「賭她三年後考不考得上,怎麼樣?」

  「你吃飽太閑?」他懶懶地瞥了眼對方興味盎然的臉,道:「不要浪費時間,報告我看看。」

  蘇隊長抽出資料,神色一整,一臉正經了。「那根在染血外套上找到的頭發證實是男性的;不過也只能證實有其他男性在現場,至於這名男性的身分,與他有無牽涉命案,還是沒有相關證據。」

  周師頤看著手中毛發監定資料,再細看照片上那根長發。「這個男生應該很重視外貌,不只蓄長發,還有染發,也有燙發。」

  「對啊,我們同仁還拿著這照片去找美發業者借色卡比對發色,能不能從這發現什麼是不知道啦,反正能做就盡量做。」

  「親友中有沒有留意過哪個男性頭發長度、卷度,還有發色和這照片中相似的?」周師頤盯著照片,想著,若這根頭發的主人是凶嫌,那麼這名男子和李偉生、吳宗奇究竟是何關系?

  「目前是沒發現。」

  「嗯。」周師頤往下翻閱,眉宇間的褶痕略深。體液DNA證實除了吳宗奇之外,還有另一人的DNA……與李案一樣,身上都有死者自己的,和另一人的精/液。臉上被留體液,若非情人間親密後留下,顯然有羞辱意味。是仇殺?

  蘇隊長順著他所閱報告,道:「這個體液檢體做DNA分析後,有吳宗奇的,另一檢體並無相同資料可比對出來,只確定和李偉生臉上的是同一人,所以這份分析的STJ資料,目前先建檔在資料庫中。」

  周師頤沉默著,一時間也感到棘手。好像有進展,卻一無所獲。頭發是誰的?另一組精/液檢體又是誰的?「監視器還是沒有收獲?」就這麼巧,吳宗奇陳屍處附近的監視器全是新的,但符合角度的攝影機尚未接電,無法調閱影帶。

  「沒有。那一排監視器確定沒接電。」就是這樣,偏僻一點的沒有監視器或是有死角,有監視器的卻未通電,真不明白相關單位究竟在干嘛!

  抹把臉,周師頤道:「剛剛檢察長才把我叫進他辦公室,問我是不是一定得傳許朝翔來問話。」

  「關說?」蘇隊長訝問。

  他朗笑兩聲。「怎麼你跟小菜鳥一樣的說法?」

  「很明顯不是嗎?」

  「稱不上。」他習慣性去揉眉骨,道:「頂多就是關心這個案子進展。」

  「警方傳他到案說明他不來,你們檢方傳了,他干脆找上檢察長,案子要真與他無關,他怕什麼?」

  周師頤有點無奈,笑了一下,但話說得篤定:「沒關系,傳票發了,不來就拘提。我跟檢察長說了,我想話應該會馬上轉到許朝翔那裡,他應該會到。」

  但是到案說明了呢?目前三人通聯皆比對不出兩起命案發生前,許朝翔與兩名死者有較密集聯絡;李、吳死前也未有特別聯系什麼人,唯一較值得做為參考的證據是命案後,許朝翔曾與李、吳兩家各有過一次通話紀錄。

  那麼,凶手是以何種方式將死者約出?電腦通訊也無特別需留意的紀錄……他是不是遺漏了什麼線索?有沒有什麼需要追查下去,卻忘了追的?

  晚間九點多的辦公室,除了執內外勤的同事還未下班外,其他同事辦公桌燈均已熄,不過執勤同仁不在位上,辦公室僅剩他一人。

  周師頤瞪著攤開的資料,一筆一筆看著,心裡也盤算著該對許朝翔在兩起命案那幾日的行蹤做深入調查。像這樣有一點背景的當事人或關系人特別麻煩。要嘛找人關切,要嘛早有後路;許朝翔年紀輕輕能爬上議員位置,靠的除了許智國的人脈,應也有幾分能耐,背後要再有個強大律師團,要從他嘴裡問出什麼,恐怕得掌握更充分的證據。

  忽有鈴聲響起,遲了幾秒才猛然發覺是電話。他抓起話筒貼著耳,一雙眼仍盯著資料。「喂。」

  「……周檢,你真的還沒下班?」

  他慢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小偵探?」

  「……」

  「找我有事?」

  「那個……周檢,我有名字的。」

  他頓了頓,忍笑問:「打電話過來就是說這個?」

  「不是啦,我是在想那兩個案子,想問問看你有沒有新的想法。」

  「你來我辦公室說。」

  「我下班了。」說完,有窸窸窣窣聲。

  下班了?周師頤看眼時間,靠上椅背。「你發現了什麼?」

  「也沒有啦,就是在想,頭發是男性的,又有體液,那麼這是不是在暗示,真的是同志情殺?」她不知在那頭啃著什麼,還聽得見她咬食的脆聲。

  「另外我也有在想,那根頭發有沒有可能是與案情毫不相干的人所留下的?或者是沒曝光的幫凶?也許頭發只是不小心掉下的,但剛好就在外套上被找到?還有,我剛還在想,如果只有一人行凶的話,凶手先後開走兩部車後,得把車藏在哪,才不會讓蘇隊長他們發現?難道沒有其他幫凶幫忙處理車子?」

  她說的他全能明白,只是現在所有的跡證看似充分,卻是什麼也查不出來,就連凶手性別、人數,至今仍無法確實掌握。一切似乎只能先等許朝翔來作說明後,再依他說詞進行接下來的工作。

  「你在吃什麼?」她說了一串,他僅回應這一句。

  章孟藜也老實,在那端答:「孔雀餅干。啊,還有草莓。」

  他倏然想起早上的事。「我好像記得你早上也有提到草莓?」

  「就我家的啊。我家有個草莓園,我爸讓我帶一些來給同事吃,說是要我跟同事培養感情。」

  「培養感情?」他微微笑,「怎麼沒拿來跟我培養感情?你這樣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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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發表於 2016-4-9 00:09: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我講話你都沒在聽。」她抱怨的音調有些軟,聽著倒像是撒嬌。「我有說我在你們辦公室放了兩盒,中午我還看到秀美姐拿去洗,說是劉檢讓她拿去洗的。」

  他掃了圈辦公室,未見到她說的草莓。「大概都被吃光了。」

  「你沒吃到嗎?」

  「沒有。」他不自覺拉松領帶,靠上椅背。

  「你好沒口福哦!」她有些開心地接著說:「我跟你說,真的很好吃的。通常吃過我家的草莓,都不想吃別家的了。我們科長就說下次要去我家的草莓園現摘,還有我下班時遇到書記官長,她也在問還有沒有,能不能請我爸宅配……我們家那邊很多鄰居都叫我爸草莓王子。老王子啦!」邊說邊笑,很得意。

  似能想見她笑起來的樣子,眼睛彎彎的,有點甜。他不禁噙著笑容,道:「看你多糟糕,自己的上司不懂得來培養感情,好好巴結一下,倒是將別人巴結得很好啊,生意做到書記官長那裡了?」

  跟他培養感情嗎……「那……你想吃嗎?」

  「想啊,怎麼辦?」稍早前還為那些案子把自己搞得浮浮躁躁,這刻心裡只覺舒暢,他闔上桌面資料,問:「你不是還有?」

  「對啊,大概……二、四、六、九、十三……我還有十三個。」

  「那些留著給我。」

  「不行啦。」她拒絕得很快。

  「不行?」他訝聲。

  「因為已經洗了,放到明天再拿去給你,不好吃,也可能會爛掉或發霉。」

  周師頤想了一下。「晚餐吃什麼?」

  「我嗎?就孔雀餅干啊,還有一杯麥片,草莓是飯後甜點。」

  明明只是很普通的東西,她說起來倒像人間美味。「我晚餐還沒吃。」

  「快去吃啊。」

  未多思考,他道:「我突然想吃泡面加蛋。你會煮吧?」

  「……」這是要她煮?「可是我家只有蛋,沒泡面。」

  「便利商店買就有。一起去吧,十五分鐘後我在你住處樓下等你,那十三顆草莓留著等我過去吃。」掛了電話,他愣半秒,倏然失笑——怎麼連私事也差遣得這麼理所當然了?


  X,真他媽的冷。冷風撲面,帶了點濕黏,周師頤不禁拉攏外套,表情略有不耐。早上看天氣不錯,少穿了件背心,真是失算。

  「周檢,你很冷嗎?」章孟藜已能從他表情辨出情緒,天氣冷,他就會有這種很不耐的神情。「要變冷了,我晚上有瞄到氣像,好像又有冷氣團。」

  「嗯。」他輕輕哼一聲。

  啊,好不屑的語氣啊。「你不是都會帶著暖暖包,或者是手套?」

  「早上看天氣不錯,沒准備。」他低著眼,慢吞吞走著,像泄了氣的球。她是頭一回遇上這樣怕冷的男人,而且這男人在天冷時還會臭臉;她瞄他沉冷的側面,忽揚聲說:「法袍啊。周檢,你可以把法袍穿上的,而且紫紅色的鑲邊在晚上很顯眼,不怕被車子撞,不像我的,整件黑不溜丟。」

  周師頤輕蔑的眼神,看她一眼。「不要說廢話。」誰會穿著法袍四處亂竄?

  她哈哈笑兩聲。「難怪蘇隊長會說你很沒情趣,開個玩笑嘛。」

  他忽然止步,側身看她,不說話,她被看得後頸發涼,干笑。「我說錯話?」

  周師頤微勾唇角,道:「情趣是給女朋友的。你想要我的情趣?」

  她怔愣看他,傻了好幾秒,兩頰浮上暖意時,才想到要回話。

  「我、我才不是這個意思!」她眼睛瞠得圓亮,兩腮粉嫩。

  「不然是什麼意思?」啊,他最喜歡看她這種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了。

  「我……」她半張口。夜色下,他那雙流光色澤的眼底滿是笑意,他目光靜靜落在她面上,似笑非笑地牽揚著他的唇角。這個男人,有引人陷溺的吸引力,此刻,他這樣看她,她如何說得出話?

  「氣勢太弱。」周師頤忽開口。

  「什麼?」

  「你被問得答不出話,哪天坐上法台,要是被告經驗豐富,是不是幾句話就讓你閉嘴了?」

  「又不一樣,那都是因為你——」意識差點說出什麼,她紅著臉,硬生生將視線從他英俊的臉上挪開;她看著便利商店,移動腳步。「啊,到了,我還想買點零食,還有熱可可,可能要逛一下。」

  似乎是……害羞?她走開前的神色帶有羞怯,柔情款款,他心口有些熱。

  見她往便利商店走去,他慢慢跟在後頭,落後好幾步,看著她轉進店裡。

  她所謂的逛一下,應是在掩飾她未出口的情緒;既是如此,他也不需急著跟上,反正他只需買一包泡面。他慢吞吞走著,兩手舉至唇邊呵氣,身後忽有引擎聲伴隨刺耳的煞車聲。

  「你要去哪?」周師頤轉首,只聽見男人質問聲,從車裡下來的是名女子,看清面容時,他微怔。

  「我想走一走,你先回去。」溫雅琦用力甩門,漂亮的臉蛋滿是淚水。

  「你想走去哪?找你那位秘密男友嗎?」溫仲堯隨後從駕駛座下車,他倚著車門,看著車頭前的身影。

  「就算我去找他,也理所當然。」溫雅琦像被挑到痛傷處,回首瞪視兄長。

  「理所當然?那麼陳葳呢?你把陳葳放在什麼地方?」

  「你不是說我不能喜歡她?那現在又問我這種問題,你讓我怎麼回答?」兩人,個站在駕駛座旁,一個立在車頭,彼此對視。

  「我沒有不讓你喜歡陳葳,但是你想過沒有,陳葳她玩不起你的游戲。」

  「誰告訴你我對她是玩游戲?」

  「那你那個男朋友怎麼說?你交男朋友我不會反對,我也歡迎你邀他來

  店裡吃飯,讓我跟他認識一下,但你不願意;你一面交著秘密男友,一面又對陳葳做那些曖昧舉動,這樣要我如何相信你對陳葳不是玩游戲?我只是怕你再次受傷,不是要干涉你交友權利,我希望你知道自己愛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你光說我,你自己呢?你明知道陳葳喜歡的是誰,你為什麼不去面對?最有資格去回應她感情的人一直退縮不敢上前,我這種沒資格的人想對她好,你又阻撓,你要是喜歡她,就去爭取啊。」

  大概在氣頭上,這對兄妹似是忘了身在何處,語氣激動,想要不聽見實有難度。周師頤明白自己偷聽不道德,但並非他故意,只是……這對兄妹的感情世界聽來似乎有些復雜?女的不是和地院的呂彥峰在一起,現在又扯上了誰?

  「叮咚」一聲,便利商店的門聲像提醒了那對兄妹,兩人皆一愣。

  章孟藜一走出便留意到左前方那部車子,實是因為那對男女外型太出色。

  「你們……」她走近,覷見美女臉上的淚痕時,愣了愣。

  「嗨,好巧。」溫雅琦先反應過來,揩了淚,笑問:「你來買東西啊?」

  「嗯。」她點頭,看看男人平靜神色,再看看她。「你們打烊了?」

  「今天公休。剛剛和我哥去看電影,現在要回家了。」

  「你們住店面那裡?」看他們車子方向是往地檢署,火鍋店在地檢署後兩條街,簡單來說,和她目前住處僅隔一條街。

  「住樓上。」

  「那我們住得很近,我就——」

  「小姐,你還要聊多久?」周師頤從暗處走出,他朝面前男女頷首,偏首看著下屬,神色微冷。

  「好了嗎?」

  章孟藜點頭,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好了,泡面我也幫你買好了。」拿高手中拿著的兩包泡面。

  他只是又看她一眼,轉身離開。

  她對面前男女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先走了。」頷首,快步追上自家老板。

  「不聊了?我看你對那位小姐似乎真的很有意思,一看見她就衝過去。」還忘了他的存在,哼。

  「很喜歡她嗎?不過真抱歉,她有男朋友了。」

  「……」干嘛這樣說話……她偷覷他一眼,道:「我知道,呂法官啊。」

  「你還記得就好。」停頓幾秒,他開口:「不僅呂法官,聽他們對話,似乎有了新對像。」

  「新對像?」她不懂,只撕開包裝袋,拿出暖暖包輕輕晃著。

  「好像兄妹都喜歡上同一個人,哥哥要妹妹不能喜歡,妹妹對哥哥喜歡又

  不敢承認的態度不以為然。我猜,也許妹妹喜歡上哥哥喜歡的對像。」

  「妹妹喜歡上哥哥的對像?」她想了一會,訝問:「哥哥喜歡男的?」

  「或許吧。」只聽到兩人似乎都喜歡那個叫……好像是陳威的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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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發表於 2016-4-9 00:10: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她點點頭。「周檢,你好八卦喔。」

  「……」他頓住,慢慢回身看她。

  他表情像是不可置信,這樣的神色在他面上罕有,章孟藜只覺好笑。「這個給你啦,已經幫你搖熱了。」手中東西往他懷間一塞,轉頭不看他了。

  周師頤按住胸懷,待看清那物品時,愣了幾秒。

  她偷覷他一眼,看著前方。「剛剛看到櫃台有賣這個暖暖包,買一送一,我就買了。還是你愛用的小白兔牌呢。」

  他手心捏住暖暖包,看著身側她只拿著泡面的側影,問:「你的熱可可?」

  她像頓了一下,聲音帶點不自然:「剛好沒有,說是賣完了。」

  他若有所思盯著她側顏,那裡浮暖著粉澤,有些動人。於是,有一點一點的笑意,在他眼裡漫了開。

  她租的房子不大,機能看起來卻不差。雖是套房,僅一房一衛,但垂掛

  至地板的珠簾巧妙地遮掩了床鋪,保留一點隱密空間。入門旁是一組雙人座沙發,附了張茶幾,正對面的液晶電視螢幕不小,電視櫃與衣櫃及床頭櫃皆為純白色,整體看了甚舒服。

  「一個月月租多少?」他看著正在接水的她。開放式廚房不大,但備有流理台、天然瓦斯、排油煙機,煮食很方便。

  「八千。本來覺得好像有點貴,後來問科裡同事,大家都說十坪空間附全套家電,還有天然瓦斯,又在這一區,是很合理的房租。」

  「的確是很合理的租金,至少這房子裝潢看著很舒服,房子也不舊。」

  「主要是工作近,就算晚下班,也不用擔心沒公車搭。」章孟藜接了水,扭開爐火。她打開一旁小冰箱,彎身翻著。

  「還有,房東太太說,她知道我們這種工作都要等宿舍,雖然跟我簽一年約,但是期間我要是排到宿舍,她能讓我退租,而且不沒收押金。」

  「不沒收押金這點有白紙黑字嗎?」他靠著流理台,側著身看她。

  這角度望去,紮著馬尾的她露出一截脖頸,弧度唯美;她骨架小,膚色白,發長不算太長,過肩而已。他看著看著,心想,小菜鳥原來長這模樣。

  「有啊,我有那麼笨嗎?」她回首看了他一眼,拿出一把青菜。

  他挑眉。「我有說你笨?」

  「你沒有說,只是常常逗著人耍。」

  ……似乎是。回想她幾次豐富表情,他無聲失笑。

  她掩上冰箱門,手中一顆雞蛋一把青江菜,她轉身看他。「加不加青菜?」

  「好。」有瞄見她冰箱裡面塞了不少,他問:「你平時做菜?」

  「沒有。就這兩天回家,我奶奶讓我帶過來的,她擔心我每餐吃外面,會吃太多農業,所以幫我准備了她自己種的。」她笑一下,開始揀菜葉。「老人家比較操煩啦。啊,你看,還有蝸牛呢。」她翻到一只小蝸牛,指給他看。

  「你還真的會的樣子?」看她動作熟練地挑葉菜,憶起她說過她會做點一般菜色的話。

  「這又不難,小時候常拉著小凳子,跟奶奶坐在廳前揀菜,鄉下人家都這樣生活的。奶奶時常說女生要是不會煮菜,長大會沒人要,要我認真學。」

  「你也認同?」

  章孟藜想了一下。「小時候當然當真啊,現在不這樣想了。很多雙薪家庭為了生活也沒辦法做飯菜,下了班買便當回家的多得是。我反倒覺得現在會做菜的女生一部分是因為興趣,另一部分是為了自己的丈夫甚至孩子可以吃得更健康,才學做菜的。」挑好的菜葉放入水盆裡。她把蛋洗淨擦干,找了兩個小碗,敲敲蛋殼,欲將蛋白蛋黃分離。

  她眉眼專注,神情再認真不過。他看著看著,心裡發軟,掀唇想說點什麼,手機響了。

  「啊,電話!」她回首看著桌面上震動的手機,再看看手中雞蛋。

  「周檢,我——」未竟,他已走過去拿來她手機。

  周師頤滑了下螢幕,將手機貼上她耳邊,指尖不經意輕輕滑過她耳廓。她心微顫,看他一眼,有些不自在地開口:「喂?」頓了下,她揚眉笑,「什麼啊,他居然記得?」

  她笑得生動,脖頸微微後仰,露出秀氣的下巴弧線,隨著她微仰頸的動作,手機微離她耳邊,她隨即側著角度貼上,不由自主往他身側移近。她不知又聽見什麼,瞠圓了眼。

  「真的?不是吧?可是媽,我白天都在地檢署欸……嗯……嗯……」眼神不經意一瞟,覷見鍋內水已沸騰。

  「啊,水、水滾了!」章孟藜瞠大眼睛看他。「幫我關小火。」

  他伸長另一臂,扭轉爐火,側過臉,就見她像做了什麼虧心事,不自在地轉開目光,一臉心虛。

  「在跟我老板說話啦……才不是,你不要亂想,就只是同事關系……啊,反正我是沒辦法待在家裡等的,不過,一般宅配都會電話確認吧,我跟我們科長說一下,跑回來簽收應該是可以的,要是真的沒收到的……」

  周師頤盯著她笑得歡快的側容,不禁揣測,什麼事令她如此快樂?也許她不是笑點低,是還保有純摯的心。因為單純,連笑都很容易。

  「好啦,我知道,媽再見。」結束通話時,章孟藜想著方才媽媽在電話中問起的事,有些不自在。「不好意思,讓你幫我拿手機。」

  他沒說話,只將她手機往茶幾一放。她摸不著他情緒,只安靜將蛋黃和蛋白分離,接著開始洗菜。

  周師頤回流理台前,看了她好一會,開口問:「你媽媽知道我在你這裡?」

  她愣一下,還沒開口先熱了臉。「就問我在跟誰說話。」還問她為什麼這時間他會在她租處、問她和他是不是有什麼……但這種話,怎麼可能對他坦承。

  「你怎麼說?」

  「說跟我老板啊。」她洗著菜,冷水凍得雙手冰涼,臉頰卻不受控地發著熱。

  他點點頭,半晌,又問:「你說老板,她知道是誰?」

  「知道。我家人會問工作情況、同事好不好相處等等的,我每天跟著你不是開庭,就是外勤內勤的,他們也知道。」邊說邊將青菜梗和蛋黃放入鍋裡。

  他又點頭,一會時間,才慢吞吞開口:「他們知道我姓什麼叫什麼?」

  「當然知道啊。」偏首看他,對上他目光,心跳快了,也不知在心虛什麼,她解釋:「我家人只是關心我的工作,沒什麼意思的,你不要誤會。」

  他沒說話,只一逕在笑。

  「你……你笑什麼?」她垂眼,攪動了下湯。

  「心情好。」他只噙著笑。

  「……」古古怪怪。她將面體、菜葉、蛋白、調味料全入鍋,湯滾後,道:「可以吃了。」

  周師頤再自然不過地占了沙發一角,低首吃面;他吃得認真,看樣子真是餓了。她不擾他,拿了出門前分析案情用的筆記,繼續寫著。

  這個工作一向忙碌,每天最愉快的時光除了睡眠,大概就是用餐的時間,費去的心神、用掉的體力,皆在這時候獲得補充,所以除非情況不允,他從不虐待自己的胃,餓了就吃,大口吃,認真吃;他不求精巧,只求蓄飽身體能量,方能繼續下一輪工作。

  解決了大半碗,感到胃袋獲得了飽足的對待,暖實感湧入四肢百骸,他才停筷。滿足的呵口氣,他扯松領帶,目光不經意便落在身旁那張安靜的側容。

  她算不上文靜,但也非外放,很普通的性子,真要說特別,大概就是熱心和那份有點傻的正義感;她的熱心程度有點過了頭,連被戲稱憤怒鳥檢座的劉檢她也敢當面嗆,只為了替她科裡同事要求公平合理。坦白說,她白目得可以,但似乎就是那份有話直言的白目,更突顯她的與眾不同。

  此刻,她盤著腿,一本筆記擱在大腿上,咬著筆杆,垂眼凝思……好像習慣咬筆杆?他挪臀,湊近同看她筆記。「忙什麼?」

  忽然貼近的氣息讓她反應慢了幾秒才開口:「在想那兩件命案。」她看著那碗面,問:「吃飽了?」

  「沒,只是剛剛覺得有點熱。」說著,起身脫了外套。

  「人在室內,又喝熱湯,一定熱的。」她動作再自然不過,接了他外套,掛上一旁衣帽架。

  她筆記隨手擱下,周師頤拿過,細細看著。

  李偉生,吳宗奇,死因大量失血,胸、下體遭切除,疑遭性侵或死前有過性行為,深夜遇害,座車尚未尋獲,胃裡驗出鎮定劑。

  許朝翔,現任議員,李、吳兩人的雇主,高中同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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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發表於 2016-4-9 00:10:1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三人共通點:性好漁色,愛流連酒店,或找傳播妹助性。

  章孟藜回座時,見他看得專注,有些不好意思。「周檢,那個我隨便寫寫的,你還是不要看了吧。」真怕被他嘲笑她的分析毫無幫助。

  他抬首看她時,卻道:「有想出什麼沒有?」

  看他神色正經,應不是又在逗著她耍,她嘆口氣,說:「沒有啊,只是覺得如果凶手不是變態,就是跟這兩個死者有仇。」

  他點頭。「凶案往往離不開情和財,這兩件案子目前暫排除財殺;至於感情這部分,也沒有更多證據顯示這兩人和誰有感情糾葛,那麼,剩下的就是仇殺。」

  「有什麼動機可以讓凶手連殺兩個?」

  「我不知道。」他靠向椅背。這兩件案子不管怎麼看,都不像隨機或臨時起意,預謀殺人偵辦起來才是難。「唯一能肯定的是,許朝翔在態度上是心虛的。」

  「他一定有什麼秘密。」

  「還是要等他到案說明,才會有進展。」

  「會來嗎?」

  「他畢竟是議員,應該不會想被拘提。」說罷,舉筷吃著剩下的面。

  看他一口接一口,心裡湧出一種未曾有過的滿足感,即使那只是一碗泡面。好像明白了為什麼那麼多女生從十指不沾陽春水,為了情人為了丈夫,學

  著做菜的心情了。原來,就是她現在的……她一愣,睜大眼看他,數秒後,忽然脹紅了臉,她低首瞪著筆記本。所以說,自己真的喜歡上人家了?

  「剛才好像聽見你要收什麼包裹是不是?」周師頤擱下筷子,喝了幾口湯仍未聽見她聲音,側眼看她,只見她一張臉快埋進筆記本,他好奇湊近,問:「想到什麼新線索嗎?」

  她顫了下,只捏緊本子,垂著眼說:「沒有啦。你、你吃完了嗎?」

  「吃完了。」她古怪的反應令他多瞧了她幾眼,目光就這麼停留在她漫著紅暈的臉頰……臉紅?為什麼?

  章孟藜扔下筆記本,起身端走碗筷。「我拿去洗,桌上那些草莓是你要的。」

  「你說這全是你家裡種的?」他揀了一顆較小的草莓。

  他畏酸,一向不愛這類帶酸的水果,卻莫名其妙要她留給他,他何時也這麼無聊幼稚了?

  「對啊,好吃嗎?」她沒看他,擠了點洗碗精。

  他淺嘗一口,意外口中甜美的滋味。「這麼甜!」

  「很甜對不對?大家都這樣說。」她有些得意,翹著嘴巴說:「當初我爸說要用優酪乳制成有機肥料時,我爺爺罵他蠢蛋,沒想到種出來的草莓真的特別甜。我媽剛剛就是打電話來跟我說,一個跟我同村的國中同學去摘了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生日蛋糕要給我,他把蛋糕拿去我家,我媽用黑貓寄過來這裡,讓我明天留意黑貓先生。」

  「你今天生日?」

  「後天。他今天早上拿蛋糕去我家,我媽覺得那是人家送我的,應該讓我自己收下,所以馬上就寄過來了。」

  「你同學真有心。」他又揀了顆放嘴裡,想著,她會希望有人幫她過生日嗎?

  「我媽也說他很有心。這幾年都記得我生日不說,今年還親自用了我們家的草莓做了一個蛋糕給我。他很厲害,手很巧,比我這個女生還巧。」

  比女生還巧?他默了幾秒,徐聲問:「你那同學是男的?」

  「對啊,就因為是男的,才覺得他特別厲害。他讀餐飮的,畢業後自己研究西點蛋糕,在網路上試賣,想不到大受歡迎,還建立出好口碑,現在在家自己接單自己做西點和蛋糕,生意很好,我這次回家聽我媽說,訂單排到明年了。」

  「能夠讓一個男生特地做生日蛋糕給你,可見你們交情深厚。」他再揀了顆草莓……這顆這麼酸?

  「因為同村啊。他爺爺奶奶跟我爺爺奶奶是很好的朋友,我跟他從小就玩在一塊,雖然他爺爺奶奶不在了,不過我們兩家還是常有聯系。」不知想起什麼,她抿唇笑一下。「他爺爺奶奶對我很好,以前常常說讓我長大嫁過去呢。」

  「這年代可不流行指腹為婚這種事,自由戀愛才能找到適合的對像。」他平聲說著,面上瞧不出什麼特別的表情。

  她納悶他的話,說:「我跟他沒什麼指腹為婚這種事啊,他有女朋友了。」

  「是嗎?」他又揀了顆草莓,往嘴裡一塞,好甜。

  他手翻著她的筆記,隨口問:「他親手做生日蛋糕給你,不怕他女友誤會?」

  她哈哈兩聲。「才不會。他女朋友是我大學死黨,當初是靠我幫忙,他才追到我死黨的,現在生日烤個蛋糕給我,也合情合理嘛。」

  原來那個烤蛋糕的男人對她沒意思……周師頤忽然起身,道:「晚了,謝謝你的面,我先走了。」拿了公事包,行至門口。

  「外套!」她抓了他的外套,遞了過去。他穿上,兩手翻整著衣領,動作很斯文;外表天使,內心惡魔,說的就是他這種人吧。她瞄瞄他,問:「周檢,你這麼怕冷,要不要我借你一件大衣?」

  他回身,目光定定落在她面上。「你干脆借我棉被,讓我裹著回去。」

  「可以啊。」她大笑。「我被單是粉紅色的,你敢裹著走出去,我也不介意。」

  他淡淡瞥了她一眼,穿上鞋。「走了。」

  章孟藜看著他的背影,他突回首,她愣一下。

  「怎麼了嗎?東西忘了帶?」

  「不是。」靜了幾秒,他緩緩開口:「後天晚上,一起吃飯吧。」

  周師頤沒猜錯,許朝翔出面接受訊問,比較意外的是,他是只身前往警局報到,身旁未有律師陪同;想來已做好萬全准備,才能如此從容。

  「今天是有兩起命案,要問你問題。」周師頤平聲開口。警局偵訊室,他與蘇隊長坐在許朝翔對面,兩人身旁分別坐著章孟藜和另名偵查佐,負責記錄。

  「我知道。不過他們出事那兩天的行蹤我無法交代,因為時間太久了,我實在想不起來那兩晚我跟誰在一起。我知道你們的偵辦程序,前兩次通知未到是因為根本不關我事,我認為我不需要對這兩件事做什麼說明,想不到你們連傳票也寄來,我不出來澄清一下,好像就要被你們認定是心虛,所以我今日主動到案向檢警兩方說明。」許朝翔眼白較眼黑多,看人時透著幾分邪氣。

  許是年紀輕輕選上議員,父親是立委又是縣長候選人,說起話來派頭十足,該說不知天高地厚,或是該用不可一世來形容這個議員?章孟藜瞄了他一眼,只覺這人非善類,或者該說,政客都一樣的嘴臉?

  「許議員,請你說明一下你與這兩人的關系。」周師頤低首看著今早新送上的新事證。通聯紀錄,又查到了事發後,李、吳兩家與許朝翔互有連系。

  「你們不是查到了嗎?兩個都是我高中同學,我跟他們交情不錯,後來我把底下的一些事業交給他們管理。」

  「那麼,李偉生和吳宗奇兩人的交情應該也很好。」

  「當然啊。」

  周師頤與蘇隊長互看一眼,蘇隊長問:「那為什麼他們兩家人說他們不熟?」

  「很奇怪嗎?他們的交情不需要對家人交代吧?再說,這是他們兩家之間的事,跟我什麼關系?我怎麼會知道他們為什麼不熟?」

  撇清、推托,完全可以預料。周師頤微揚唇,一抹諷笑。「許議員,兩起命案後,你分別與他們家人都有電話聯絡,你們聊什麼?」

  「聊什麼?」許朝翔揚聲道:「我的同學,幫我管理事業,他們遇上那種事,我不該向他們家人表達關切嗎?」

  周師頤點頭。「那麼,他們主動聯系你又是為什麼?」

  「保險啊。我是個很有良心的雇主啦,不管是Pub、釣蝦場,還是餐廳,我都幫我的員工保團險和意外險,他們問一下保險的事很正常吧。」許朝翔瞠瞪大眼珠子。

  「唉唷,檢察官大人、警官大人,你們不會因為這樣就懷疑我故意設計這兩起命案然後詐保吧?」

  周師頤微側過臉,快速看過螢幕上的筆錄內容,確定她跟得上進度,才接著開口:「議員,你說案發這兩晚,你忘了你和誰在一起,你身邊秘書總會安排每日行程吧?」

  「我就知道你會提這個。」許朝翔拿起一旁的公文袋,挪了過去。「我讓秘書把那兩天行程都列印出來了,上面都有主辦單位電話和聯絡人,歡迎查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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