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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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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步飛煙 -【絕色傾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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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9: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花枝招展的女人城

    痛苦如此持久,像蝸牛充滿耐心地移動。快樂如此短暫,像兔子的尾巴掠過秋天的草原……

  第二天簽字的時候,阮劭南沒有去,只叫來汪東陽,還有幾個經驗豐富的保鏢,囑咐他們陪未晞去律師樓,保護她的安全,並處理相關事宜。未晞知道,他是不想見陸家的人,以免自己臨時變卦。

  財產移交的過程很順利,不過是雙方在一沓文件上籤字,其他一切瑣碎,都交由律師全權代理。

  陸子續坐在輪椅上咳嗽不止,不過幾日未見,他就被病魔折磨得憔悴不堪。怎麼看,都是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估計是大限不遠了。

  未晞沒怎麼看他,兩隊人馬簽過字後,跟律師寒暄了幾句,便雙雙下樓。在門口本該分道揚鑣,哪知陸子續忽然拉住未晞的手,涕淚滂沱地說:「未晞,那兩個孩子以後就……」

  話未說完,汪東陽一個眼色,便有人高馬大的保鏢將他一臂擋開。

  陸子續坐在輪椅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小保姆從包裡翻出藥來給他服下,才慢慢順過氣來。

  未晞有點看不下去了,對汪東陽說:「我們走吧。」

  後來,如非聽說了那天的情景,感慨地說:「原來再怎麼兇狠毒辣、十惡不赦的人,到了金銀散盡、眾叛親離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這樣。」

  未晞嘆了口氣,「都說,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一刻才知道,原來世人糊塗。縱然你曾經八面威風,最後也不過是孤墳一座,黃土一抔。」

  如非冷笑一聲,「他至少善終了,可憐的是被他害死的人,變了孤魂野鬼都沒處哭去。對了,你那些禽獸哥哥們留下的孩子怎麼辦?」

  「我想送他們去國外讀書,找個環境好些、不排斥華人的地方。」

  「阮劭南同意?」

  「他早就點頭了,這幾天還在幫我找學校。」

  如非摸著鼻子讚許道:「他真算不錯了,背著那樣一段血海深仇,如今還能這樣善待仇人的子孫。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可是要他理解,就有些困難了,畢竟立場不一樣。再說,沒人能保證,那兩個孩子不會變成第二個阮劭南,他現在等於是給自己留了一個不大不小的隱患。他沒有斬草除根,完全是看你的面子。」

  未晞點點頭,嘆道:「我知道,所以我一定要把陸家的事處理好,把那兩個孩子教育好,不能給他留半點後患。否則,我真的沒臉見他。」

  「陸家的產業你打算怎麼處理?」

  「陸家老宅我會保留下來,我母親一直很喜歡那裡,她跟陸子續做了那麼久的夫妻,那是她應得的。其他的,我一分都不會動。等那兩個孩子長大了,我會全部交給他們。」

  如非說:「其實我想對你說,你不必全部留給他們。你也是陸子續的女兒,這也是你應得的。不過我知道,說了也沒用。你那麼恨陸子續,不會要他的財產,哪怕他是你的父親。」

  未晞笑了笑,「你理解就好。」

  「陸家的兩個兒媳婦也跟著孩子一塊出去?」

  未晞嘆了口氣,「想起這個我就窩火,那兩個女人陪著陸子續演完親情大戲,看我不肯幫忙,又怕牽連到自己,竟然丟下兩個孩子自己跑了。」

  如非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想開點吧,人性都是自私的,這一點你在陸子續身上看得還少嗎?」

  想起當年的事,未晞冷笑一聲,「是啊,看得夠多了,若論狠心絕情,誰能比得過他?」

  新年七天長假之後,易天集團在上班的第一天,就對外宣佈,易天已經成功收購泰煌。

  一時之間,輿論沸騰,熱烈的程度,絕不亞於某大國換了總統。因為誰都知道,泰煌本是金融界的龍頭,業內各路豪傑無不唯其馬首是瞻。此消息一齣,就意味著,自此之後,江山易主。

  阮劭南的辦公室,別墅,凡是能找到他的地方,各種「朝賀」的人流紛至遝來。

  他本來是個極愛清靜的人,現在自然是不勝其擾。看到陸家的事情已經塵埃落定,乾脆帶上未晞,兩個人雙雙飛走,到「人間最後一個天堂」度假去了。

  不過,他們去的地方不是南太平洋的大溪地,而是位於雲南和四川交界處,中國最負盛名的古城——麗江。

  阮劭南聽說未晞想去麗江的時候,很是奇怪地看著她,「太近了吧,還是在國內,有什麼好玩的?」

  未晞不以為然,一邊準備行李一邊說:「就是在國內才好玩,自己的國家,自己的地方,自己的同胞,這叫做肥水不流外人田。為什麼非要出國,讓老外賺你的美金,你很有錢嗎?」

  男人真是哭笑不得,摟著她說:「你不會真是為了給我省錢吧?大可不必。再說咱們的手續都辦好了,不去怪可惜的。」

  「當然不是,我聽去過的同學說,那裡可是艷遇之城。說不定我能遇見一個比你帥,比你溫柔,還比你有錢的帥哥。到時候,我就把你甩了,讓你一個人哭去。」

  「死丫頭!」阮劭南氣得用胳膊勒她的脖子,「難怪人家說,女人不能寵。動不動就拿話來壓派我,越來越無法無天。」

  他們坐的是下午的班機,傍晚停在麗江機場。他們兩個人拖著行李進入古城,已經是掌燈的時候。

  整座古城籠罩在一片橘紅色的燈海中,清一色的納西小樓,白墻黑瓦,飛簷木門。家家戶戶的簷下都懸掛著紅色的紙皮燈籠,恍若時光倒轉,古香古韻。

  街上隨處可見衣著艷麗、神色悠閒的人們,三兩成行,美女如雲,只看得人眼花繚亂,不知誰是誰的風景。

  阮劭南忍不住喟嘆,「難怪你非要來這裡,原來這是一座『女人城』,這樣花枝招展。」

  他們在古城裡住了幾天,逛了四方街,泡了酒吧,放了河燈,吃了黑山羊火鍋和臘排骨,城內轉得差不多了,於是想到去周邊的景區走走。

  阮劭南本來想包車去,但是未晞說:「就我們兩個人太單調了,完全感受不到旅遊的樂趣。那些自然景色,要跟志同道合的旅友,一起來場『平民之旅』才有意思。」

  阮劭南拗不過她,只得同意。於是他們聯繫了當地一個很有名氣的車老大,決定跟他的車。

  車老大名叫沈偉,號稱麗江第一車伕,這條路已經跑了十幾年,接送過無數南來北往的客人,經驗豐富,人緣甚好。別看他身材魁梧,一臉橫肉,卻是奶爸型的人物,對全車十幾個遊客無論男女一視同仁,個個照顧得無微不至。未晞跟他很是投緣,總是喜歡纏著他,讓他講多年「車伕生涯」的心酸往事,聽得她嗟吁感嘆、敬佩不已。

  「你們大家聽我說,今天早上起來,我的心情非常激動。看到你們大家開心,其實我的內心裡……」

  這是沈老大每天早上必說的開場白,他一口福建腔,說話囉唆,還總是喜歡把最後一個字的尾音拉得很長,聽著就嗲聲嗲氣,總讓人想起周星馳的電影對白。

  未晞坐在後面捂嘴偷笑,拿起相機,調到攝像的位置,開始偷拍。坐在旁邊的阮劭南,推了她一下,「你幹什麼呢?」

  「噓……」未晞點住他的嘴唇,小聲說,「給他拍下來。以後咱請他吃飯,他要是敢不來,咱就給他放到網上,曝他內幕。」

  阮劭南被她逗笑了,掐了掐她的臉,嗔怪道:「小丫頭,你就壞吧,當心以後有報應。」

  之後的幾天,他們一行人瞻仰了壯麗的梅裡雪山,參拜了神聖的東竹林寺,徒步登上了險峻的虎跳峽,騎馬參觀了綺麗的雨瀑村。

  還坐了八個小時的汽車,去了有「最後的女兒國」之稱的瀘沽湖畔。他們盪舟湖上,船娘唱起淳樸的山歌,眼前的湖水宛如灑了金色砂糖的蘋果凍,澄凈翠綠,鮮嫩可愛。

  最後一站,他們去了有「天上人間」美譽的香格里拉。

  站在香格里拉高原的草場上,看著滿天的彩霞,將山川峽谷層層淬染,人與天的距離如此之近,彷彿瞬息合為一體。

  沈老大慨嘆,「可惜了,你們來的還不是時候。七八月份,這裡的草場才是最美的,金黃的油麥花,紫色的土豆花,一眼都望不到頭。到了十月份,漫山都是狼毒花,紅得像血一樣,那種景色,真是人間少有。」

  被他這麼一說,未晞心裡暗悔,遺憾地說:「我們應該換個時間來的,錯過了人間極致的美景,實在遺憾。」

  阮劭南笑了笑,「傻丫頭,如果你喜歡,我們以後再來就是了。美景就在那裡,它跑不了,不用覺得可惜。」

  從香格里拉回來之後,他們的悠長假期也結束了。阮劭南訂了回程的機票,他們帶著在古城買的幾大包紀念品,滿載而歸。

  「痛苦如此持久,像蝸牛充滿耐心地移動。快樂如此短暫,像兔子的尾巴掠過秋天的草原……」

  未晞依稀記得這是「二戰」時期,蘇聯狙擊女英雄柳德米拉最喜歡的詩句。

  不知為什麼,坐在飛機上,竟然想起了這麼一句。

  她轉過臉,看著專心工作的阮劭南。他又變了一個人,昨天還像個孩子一樣笑得沒心沒肺,今天就變回了那個鋼筋水泥鑄成的猛獸,金錢和財富的掠食者。

  有時真的很佩服他,轉瞬間,就可以變得這麼快,這麼徹底。難怪他可以站在城市「食物鏈」的頂端,並非沒有道理。

  「對了,你什麼時候開學?」男人藉著喝咖啡的空隙問她。

  「三月初。」

  阮劭南點點頭,「這個月二十八號……」

  「是你的生日。」未晞接話說,「我一定把那天所有的時間都空出來,專門等待你的召喚,阮先生。」

  阮劭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臉,「我好多年沒過一個像樣的生日了,這次一定要好好慶祝一下。」

  「想要什麼禮物?」

  他貼過來,咬了咬她的耳垂,聲音曖昧,「明知故問……」

  下了飛機,阮劭南直接回了公司。未晞回到別墅,將兩個人的行李整理好,帶上給如非買的禮物,顧不得休息就去了她那裡。

  「我說,你確定,你沒把整個麗江搬回來?」如非看著那小山似的禮物,忍不住問。

  「唉,看到什麼都想買一點,不知不覺就堆了這麼多。」未晞也為自己的奢侈行為後悔不迭。

  如非開始拆禮物,邊拆邊問:「怎麼樣?那邊好玩嗎?」

  未晞躺在床上回味,「天上人間,美不勝收。」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坐起來說,「我該走了,二十八號是他的生日,要給他準備禮物。」

  如非啐了一口,「他什麼都不缺,還用你送?」

  「這怎麼一樣?以前他都是自己送自己禮物,我現在想想,都覺得他好可憐。」

  如非拿起一條綠色的孔雀裙對著鏡子比了比,問:「那想好送什麼了嗎?」

  說到這個,未晞滿臉愁容,「我們旅行前,他在專賣店看中了VivienneWestwood的一款土星打火機。他說以前就一直想買,可惜當時他要的銀色斷貨了。我剛才給店主打了電話,他說已經到了,讓我最好今天過去取,那個版型非常搶手的,他不會留很久。」

  如非咋舌,「你家那位怎麼喜歡的東西都是限量版的?那款火機全球才生產五百個,網上都已經炒到兩萬多了,地麵價只怕更貴吧?你自己拿得出來嗎?」

  「前些日子修畫賺了點錢,可惜還差一千塊。」

  如非又拿起一條綠松石項鍊,配裙子正合適,「反正就差一千,你從別地支出來,他也不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說沒人知道?」

  如非給她出主意,「要麼送別的吧,只要是你送的,他都會喜歡。」

  「他當然會喜歡,但是,那並不是他最想要的。他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給我,我當然也要給他最好的。」

  如非算是服了她,「姑奶奶,那你說怎麼辦?」

  「倒是,有個辦法……」未晞欲言又止。

  「什麼辦法?」

  未晞瞟她一眼,「就不告訴你。我走了,那些都是你的,自己慢慢拆吧。」

  如非穿著孔雀裙在鏡子前轉了個圈,很是滿意,衝她的背影做了個鬼臉,「不說拉倒,見色忘友的傢伙。」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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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9: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真相大白

  晚上阮劭南下班回來的時候,聽傭人說未晞在廚房跟王嫂學做菜,忍不住過來瞧瞧她,看到她正係著圍裙調醬汁,就笑著說:「王嫂,你最好不要讓她碰你的東西,當心她把你那些寶貝醬汁,都當顏料和了。」

  未晞氣得回頭打他,被他一把揪住,低頭就親了一下。

  「喲喲,你們小兩口出去鬧,別在這兒添亂。」

  於是,「不務正業」的兩個人被王嫂拿著鍋鏟轟了出來。

  未晞抱怨他,「都怪你,害我拜師不成。以後再說我不會做飯,沒人理你。」

  阮劭南笑笑說:「不會就不會吧,有東西給你看。」說著就揪住她的胳膊,往樓上拉。

  「噝……」未晞輕輕掙紮了一下。

  阮劭南看著她,「你胳膊怎麼了?」

  未晞抽回手臂,揉了揉,「沒什麼,可能是今天拎東西的時候拉傷了。不嚴重,過幾天就能好。」

  阮劭南捏了捏她的下巴,笑話道:「紙片糊的。」

  兩個人走進書房,阮劭南拿出一疊文件遞給她,「我們去旅行之前,你不是替那兩個孩子看好了一所加拿大的寄宿學校嗎?申請已經通過了,你在這些文件上籤好字,就可以辦理入學手續。」

  「這麼快?我以為要等很久。」未晞拿過那疊文件瞧了瞧,都是英文。她大致看了一下,其中有一張是學校的入學同意書,其他是入境處要的監護人無犯罪證明和財產證明之類的文件。

  阮劭南說:「我託人辦的,不安置好他們,你不安心,我也不舒心,早點送走算了。」

  他的心思,未晞自然明白。這男人嘴上說了前事不計,只怕是終究意難平。早點送走那兩個孩子,他眼不見為凈。

  她踮起腳親了親他,「謝謝。」

  阮劭南拉了把椅子給她,囑咐道:「坐下慢慢看,別著急。」

  未晞的英語不是很靈光,尤其是這裡面還有很多專業術語,看得非常吃力,有些內容沒有專業人士指點,她根本看不懂。

  偏在這時候,王嫂又站在門口告訴他們晚飯好了,還做了未晞最喜歡的鴛鴦雪花捲和松鼠鱖魚。

  她不說還好,這一說,未晞更覺得饑腸轆轆,瞧了瞧正對著電腦專心工作的阮劭南,問:「這些文件你都看過了,是不是?」

  阮劭南沒工夫理她,只是點點頭,「是,我都看過。」

  「那就行了。」說著拿起筆,挨張簽上自己的芳名。

  阮劭南看得直搖頭,「傻丫頭,文件不是這樣簽的。以後你可別這樣,不然讓人賣了都不知道。」

  未晞對他吐了吐舌頭,「那你再把我買回來,不就行了?」

  弄得男人哭笑不得,把人拉起來,擰她的鼻子,「也不知道咱們上輩子到底是誰欠了誰的。走吧,小饞貓,咱們下樓吃飯去。」

  第二天早上,未晞起來得早,跟王嫂一起準備了早餐。阮劭南吃過後,抱著她親了親,就上班去了。

  未晞吃過早餐,將上次畫的那幅《天使的憤怒》找了出來,打算用相機拍下來,存在電腦裡。

  她打開電腦,將拍好的照片輸了進去。順便整理了一下他們在麗江拍的照片,一邊看,一邊笑,兩個人在一家五光十色的披肩店裡,對著鏡頭吐舌頭,像兩個長不大的孩子,看著就傻透了。

  她挑了幾張最好的,用軟體做成了電子相冊,配上音樂,打算等阮劭南下班回來之後給他看。

  誰知道文件有些大,電腦竟然卡住了。她鼓搗了半天才恢復正常,無意間打開了桌面上一封電子郵件,內容都是英文。未晞無意瞟了一眼,卻看到信件的主題竟然是:入學申請駁回意見書。

  她心裡一驚,仔細閱讀了信件內容,最後確定,這的確是加拿大那所兒童寄宿學校發過來的。

  未晞腦子裡頓時一片空白,漸漸地,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慌,瀰漫了全身。她拿起電話,打阮劭南的手機,結果卻是關機,她心裡更慌了。

  打電話給汪東陽,他說:「阮先生正在開會,陸小姐有什麼事嗎?」

  開會自然是要關手機的,未晞稍稍穩定了一下,說:「也沒什麼事,等阮先生開完會,請你告訴他給我回個電話。」

  未晞放下電話,把信又看了一遍,注意到這封駁回信的時間,是在旅行之前。猜測也許是第一次申請沒成功,他又申請了一次,只是沒告訴她。

  這樣一想,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草木皆兵,禁不住笑自己多疑。

  一個上午就這麼過去了,未晞一直在等阮劭南的電話,卻沒有等到。吃過午飯,她不知為何,又有些不安。想再打個電話給他,又怕耽誤了他工作,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無知的主婦般疑神疑鬼。

  也只有忍著。

  整整一個下午,未晞總有些坐立不安,一顆心忽上忽下,忽鬆忽緊。千思百想,總不知如何是好。好不容易熬到晚上,阮劭南的秘書才打了一個電話過來,說他晚上有應酬,不回來吃飯了。

  接電話的人是王嫂,看著未晞失望的表情,王嫂語重心長地安慰她,「男人嘛,做大事要緊,別往心裡去。」

  未晞這一夜睡得很不安穩,做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夢,雜七雜八混在一起。一會兒是母親絕望而美麗的臉,一會兒又是陸子續在律師樓最後看她如救命稻草般的表情,然後是兩個孩子無辜的大眼睛,最後定格在阮劭南漂亮的薄唇微微揚起的那抹高深莫測的笑上。

  中間她驚醒過幾次,之後又沉入了夢境。夢中似乎有人回來過,然而終究只是夢。沒有人來叫醒她,也沒有人回來擁抱她。到了後半夜,她一個人蜷縮在冰冷的大床上,昏昏慘慘,無知無覺。

  終於挨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個人醒過來,身邊的枕頭是平的,被子是冷的,沒有人回來。未晞實在忍不住了,又給他打了電話,但依舊是關機。她又打了汪東陽的電話,竟然也是關機。她打電話給他的秘書,秘書問了她的名字,幾分鐘後,告訴她,阮先生今天沒來上班。

  未晞發現,有什麼東西開始不對了……

  她打開書房的門,打開他的電腦,發現裡面除了幾張照片,她做的電子相冊,那封英文信,再無其他。他挪走了裡面所有文件,那都是他平時工作用的,這是什麼意思?

  她索性打開所有的抽屜和櫃子,將裡面的東西一口氣都翻了出來。她心如擂鼓,急促地呼吸,發現自己離那個望眼欲穿的真相似乎越來越近,越來越恐懼。

  慌亂中,抽屜裡掉出來一沓照片,雪片似的散在地毯上。她一張張撿起來,然後,她像一座蒼白的雕像,被定格在這一刻。

  整整一沓,全是阮劭南和另一個女人的照片。而那個女人,就是在醫院見過的谷詠淩。照片上顯示的時間,竟是兩年前拍的,背景也是天南海北,印尼、新加坡、越南、泰國……原來,他們已經好了很久了。那他為什麼又要來找她?

  呼之慾出的答案。

  未晞顫抖著雙手,又去翻檢其他的東西,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那一定會有蛛絲馬跡留下來。

  她又找出幾張銀行卡帳單,都是衣服和首飾,價格昂貴,看了看時間,是他們冷戰那段時間簽的。

  她癱坐在地上……

  眼前的種種如同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而夢中的人依然懵懂無知。眼淚一滴一滴落在那些照片和帳單上,她竟一無所知。

  這段時間,他們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他孩子般滿足的笑臉,他羞赧的表情,吞吐的話語,他強勁的擁抱,幾乎將她撼碎的激情……這一切的一切,像快鏡頭回放般,出現在她眼前。

  究竟什麼是真?什麼是假?為什麼直到今天,她看到的竟都不是全部的他?這樣騙她,他究竟想幹什麼?

  電話響了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怔怔地接起來。

  「未晞……」竟然是阮劭南的聲音。

  未晞的眼淚忽地掉了下來,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湧而出。

  「對不起,昨天晚上有應酬,多喝了幾杯,就在酒店的客房睡下了。現在才睡醒,你沒有怪我吧?」

  未晞忍住哽咽,艱難地說:「沒有……」

  那邊的人似乎重重鬆了一口氣,接著聲音輕快地說:「中午一塊兒吃飯吧,我回去接你?」

  「好……」

  放下電話後,她將那些照片和帳單裝進一個袋子裡,放進自己的皮包。然後去浴室洗了洗臉,換了一套衣服。

  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阮劭南的車也到了別墅門口。

  未晞拿著皮包坐進車裡,阮劭南像往常一樣俯過來親她。未晞輕掙了一下,他笑了笑,就退開了。

  一路上兩人都沒說話,未晞心裡像裝了一隻貓,抓心撓肺,百般煎熬。

  不知不覺間,吃飯的地方到了,是他們第一次來的那家淮揚菜館。中午人不多,還是那間包廂。

  阮劭南點了幾個小菜,又叫人沏了一壺茉莉香片,滿室茶香。古箏的樂聲依舊悠遠纏綿,宛如真正的枕水江南,這裡倒是什麼都沒變。

  「怎麼今天這麼安靜?不會真生氣了吧?」阮劭南將茶杯推到她面前,見她無意,就自己端起一杯細細品起來。

  未晞的心跳得厲害,好像她才是說謊的那一個。她極力穩住自己,然後從包裡拿出那個口袋,放在桌子上,看他反應。

  阮劭南不明所以,拿起來打開一看,隨即笑起來,「我說怎麼一路都繃著臉,原來是為了這個,我可以解釋的……」

  未晞懸著的一顆心才算稍稍落地,剛要開口,電話卻響了,是如非。

  「未晞,你看午間新聞了嗎?」

  未晞心不在焉,「如非,我跟劭南正在談事情,你一會兒再……」

  「陸家那兩個孩子,昨天晚上被人勒死了,屍體扔在陸家老宅的門口。」

  未晞陡然睜大眼睛,拿著電話,驚恐地看著對面的男人。男人卻沒看她,漫不經心地飲著茶,隨意地望著窗外那棵高大的廣玉蘭。

  「警察懷疑是綁票,但是陸家沒錢付贖金,所以綁匪撕票。你父親聽說後發了瘋,從醫院大樓跳了下去,已經死了……」

  電話掉在地上,可是沒有壞掉,如非的聲音從話筒裡傳出來,震盪在狹窄的空間裡。

  「未晞,未晞,你怎麼了?你還在嗎?」

  阮劭南俯身撿起它,笑容滿面地望著未晞蒼白的臉,對著話筒,慢條斯理地說:「她已經知道了,你不用再打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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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你覺得你值嗎

  「是你做的?」

  阮劭南向後靠著椅背,修長的十指交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你希望我說是,還是不是?」

  「我要聽真話!」

  阮劭南笑了笑,「當然不是,你怎麼會這麼想?記得我告訴過你,上流社會有個原則,就是永遠不要讓自己的手沾上血,連腥味都不能有。我當然不會自己做這種事,只要找到合適的人,在特別的渠道放點消息出去,自然有人為了錢鋌而走險。剩下的,只要坐著看戲就行了。何必自己動手?」

  未晞的嘴唇哆嗦起來,「發生這麼大的事,陸家的人為什麼沒找我?」

  「或許找過,不過那時我們在麗江。我怕他們會騷擾你,就在你的手機裡把陸家人的電話,都設置成了拒絕接收。我想,你應該不會怪我的,是不是?」

  未晞眼前一黑,半天才緩過來,艱澀地開口,「為什麼?你答應過我……」

  阮劭南啞然失笑,一雙漂亮的黑眼睛,好笑地看著她,就像看一個笑話,「你以為你是誰?」

  「什麼?」

  「你真的以為我會為了你放棄報仇?放過你們陸家人,還送陸子續的子孫出國讀書?呵呵……」他笑不可抑,「你不會真把自己當作王昭君了吧?難道你從頭到尾都看不出來,我在利用你?」

  他看著桌上的照片,又笑了笑,「看來你是真的沒看出來,竟然還拿著這些照片,跑來找我興師問罪。」說著隨手拿起一張,指著上面的花容月貌,「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訂婚已經兩年了。不過,你不用傷心,你不算是第三者,因為……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她怔怔地看著他,「你說什麼?」

  他站起來,撥開她頰邊的碎髮,殘忍地、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我說,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連番的打擊震得她神魂俱散,她搖晃了一下,像個傻子一樣,重複著他的話,「你說……你從來都沒愛過我?」

  「你仔細想想,這些日子,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次『我愛你』?是你以為我在愛著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給幾分好顏色,你就當真。你不笨,只是愚蠢。你忘記了,我是一個商人,追求的是物有所值,只對有價值的商品感興趣。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的時間和精力,你以為我要什麼?」

  他像看物品一樣上下打量她,笑道:「你的身體?還是你的感情?你覺得你值嗎?你真的以為,我還惦記著小時候說過的幾句玩笑話?我會找上你,只有一個原因。」

  「因為……我姓陸。」她渾身顫慄,自己說出了那個理所當然的答案。

  「自從你在『絕色傾城』見到我開始,由始至終,都是你布的一個局。你製造假像,讓所有人都以為你愛上了我,陸家人自然會找上我。而你,就利用我騙光了陸家所有的錢。我那天簽的文件中,應該夾了一張財產移交協議,我已經把陸家剩下的資產全部轉給了你。阮先生,我說得對不對?」

  阮劭南只是笑,「到底是在陸家長大的,還不算無藥可救。其實,我那天已經提醒你了,『看仔細點,別把自己賣了。』是你沒聽……」

  是的,他那天的確說過,是她鬼迷心竅。她縱然是想破了腦袋,掏幹了心思,她也想不到,他會這樣欺騙她、利用她。

  她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傻瓜,被他玩得團團轉。這麼毒辣的計謀!這樣迂迴的心思!這樣險惡的心腸!

  她真的懷疑,他跟小時候認識的阮劭南,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他曾經答應過,絕對不會傷害她。可連那誓言都是假的,他到底還有什麼是真的?

  未晞的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她緊緊咬著自己的嘴唇,告訴自己不要哭!不要哭!哭有什麼用!可眼淚還是控制不住,竟然連一滴都控制不住。

  她用手指揩掉淚水,哽咽地說:「你已經贏了,那些錢對你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就算沒有我,你也是勝券在握。為什麼……為什麼還要利用我?」

  他抬起她的下巴,輕笑著,「因為我壞啊,我喜歡看著別人充滿希望,然後絕望的樣子。你不用這樣看著我,這都要怪你父親,他有沒有把自己當年的豐功偉績說給你們聽?」

  未晞忍不住顫慄,他冷冷一笑,犀利的目光猶如刑具相逼,「他說了,是不是?雖然你在我面前一直很小心,從不多說一句。但是我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你都一清二楚。他跟我父親合夥做生意,不但騙光了他所有的財產,還讓他負債纍纍,又哄他借了高利貸。在我父親走投無路的時候,他以幫他還錢為條件,霸佔了他的公司。最後,在我父親滿心期待他這個好友可以幫他渡過難關的時候,他竟然逼得他跳樓。你難道不覺得,今天陸家發生的一切都似曾相識嗎?」

  未晞陡然睜大眼睛,阮劭南一把扯住她的胳膊,面孔猙獰得近乎扭曲,「沒錯!我是跟你父親學的,他真是一個好老師,我才是他最合格的學生,我比你們陸家任何一個子女學得都好、都徹底。當年,我和我母親在停屍間看到那具摔爛的屍體的時候,知道我當時什麼樣嗎?我將早餐全吐了出來,那是我的父親!」

  他看著她,咬牙切齒,彷彿透過她,看著自己最憎恨的仇敵,「陸子續他老了,以我今時今日,贏他太容易。但我要的不是這個!我要他將我們一家人當初經歷的痛苦,悉數經歷一遍。我要他親眼看著自己最愛的人,一個一個受盡折磨,一個一個在絕望中死去。我要他充滿希望地等待,最後卻毀在了自己女兒的手裡,死也不得安寧!」

  未晞被他抓得疼痛難忍,聲淚俱下地說:「就因為這樣,你就欺騙我,利用我?還有那兩個孩子,他們還那麼小。你怎麼能這麼可怕,這麼冷血?」

  「誰不利用你?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陸子續精明世故這麼多年,他會看不出來?可他還把你推給我,換錢、換命、換子孫的平安。他真的拿你當女兒嗎?你們陸家人也真有意思,同樣的兒女,也分個三六九等,哪個顧及你?誰不出賣你?」

  未晞蜷縮了一下,緊緊咬著嘴唇,都咬出了血絲,眼淚卻掉得更兇。

  他狠狠揪住她的頭髮,冷笑著,「你覺得自己可憐嗎?你還不夠可憐。我真該帶你去看看我的媽媽,讓你知道,什麼叫做可憐!什麼叫做瘋狂!不過,你見到可別害怕,她就住在城西那家瘋人院裡,每天要洗十遍澡,恨不得拿石灰搓身子,夜夜叫得像鬼一樣……」

  未晞幾乎被他逼瘋了,厲鬼索命也不過如此,她淚流滿面地胡亂掙扎,「你放開我!放開!」

  阮劭南用力一甩,未晞跌坐在椅子上。她神情呆滯地看著眼前的美酒佳餚,絕望地問:「那麼現在,陸家能動的就只有我一個了,你想怎麼樣?」

  阮劭南笑了笑,譏誚道:「你以為我會怎麼樣?我不愛你,可我也不恨你。仔細想想,你也挺可憐。陸家都不待見的人,我也沒必要對付。你對我來說,就像那個紙杯,用過之後,就沒有價值了。而我向來不會在沒有價值的東西上浪費時間……」

  他看了看手錶,接著說:「這個地方是我們第一次來的,這些東西也是我第一次給你點的,咱們好合好散。有空的話,回別墅把你的東西收一收。那裡我已經賣了,過幾天會有人來收房子。」

  他向門口走去,忽然想起什麼,於是說:「對了,你妹妹陸幼晞,前幾天已經死了,我忘了告訴你。醫院說,是護士沒把氧氣管插好。真可惜,你連最後一個親人也沒了。」

  天色漸黑的時候,未晞才恍恍惚惚地從包廂裡出來。直直地往下走,木製樓梯又高又窄,下樓的時候險險踏空了一級,隔著四個臺階,人就摔了下去。

  店員馬上過來,扶她起來,見她胳膊上腿上都有擦傷。尤其是腿,蹭掉了一塊皮,露出紅色的肉,血淋淋的。

  「小姐,你傷得很厲害,要不要送你去醫院?」

  未晞推開所有人,踉踉蹌蹌地站起來,睜著一雙直勾勾的眼睛,著了魔似的往外走。

  這家菜館建在半山上,吃飯的人都是開車來,此刻天又黑了,山路上一個行人都沒有。只有她一個,像具沒了心思的行屍走肉,一路失魂落魄。

  「她才是我的未婚妻,我們訂婚已經兩年了。不過,你不用傷心,因為你不是第三者,我從來都沒愛過你。」

  「我有沒有對你說過一次『我愛你』?是你以為我在愛著你。果然是小女孩,男人給幾分好顏色,你就當真了。

  「我在你身上花了這麼多的時間、金錢和精力,你以為我要什麼?你的身體?還是你的感情?你覺得你值嗎?」

  未晞緊緊摀住自己的耳朵,腳下一軟,整個人栽在路旁的草地上。她像只劫後餘生的小白鼠,將自己蜷成一團。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她淚如雨下,不斷地告訴自己,「我睡醒了就沒事了,天亮了就沒事了。再長的夜都會過去,只要我睜開眼睛,就是新的一天。如非還在等我,我們有好多事情要做,我還要畫畫,我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

  未晞掙紮著爬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和腿都受了傷。想打電話給如非,卻發現自己離開飯店的時候沒有帶出來,而天已經很晚了。

  一個過路的男人,看到她這樣狼狽,走過來問:「小姐,要幫忙嗎?」

  「先生,能不能借我用一下電話?」未晞抬起頭,看見這個男人戴著墨鏡和棒球帽,口罩遮住了大半邊臉。

  男人掏出手機,問:「你要打給誰?」

  「我的朋友,我想讓她來接我。」未晞忽然感到這個人似乎在哪見過。

  男人笑了笑,「那還是別打了,因為……」他摘下墨鏡,「你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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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0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借刀殺人

  天意如此,你別怪我。你說過,無法單為我而生,卻願為我而死。那你,就去死吧……

  陸壬晞將電話打過來的時候,阮劭南正坐在易天頂樓的辦公室,品著一瓶新開的八二年拉斐。

  「你竟然會打電話給我,真讓我吃驚。」

  電話那頭的人有些氣急敗壞,「阮劭南,少跟我來這套。過河拆橋的王八蛋,你應該知道,我早晚會找你算賬。」

  阮劭南搖晃著酒杯,漫不經心地說:「怎麼說你也是個世家子,請注意你的修養。再說,我答應你什麼了嗎?我們之間簽過什麼合同?有過什麼協議?我就算過河拆橋,也好過有些人監守自盜,又異想天開地以為出賣了自己的老子,就能換回自己的平安和榮華富貴。你小時候讀書一定不好,『覆巢之下無完卵』,怎麼這句話你沒聽過?」

  陸壬晞怒極反笑,「我承認,論歹毒我不如你,這次我栽了,不過……」他狠狠咬牙,「你也不用得意!阮劭南,你的女人,現在就在我手裡。」

  阮劭南很驚訝,「你抓了未晞?」

  陸壬晞冷笑,「所以你最好放聰明點,不然,我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剁下來。」

  「你想怎麼樣?」

  「兩千萬,我要現金,明天早上你一個人帶過來,不許耍花樣!」

  那邊先是一陣沉默,過了半晌,阮劭南笑著說:「兩千萬?陸少爺,我是不是聽錯了?你讓我這個陸家的仇人,帶著兩千萬去你那裡,贖你的親妹妹?」

  陸壬晞口氣有些不穩,「你什麼意思?」

  「我想,這是你們的家務事,我這個外人不便多問,更沒道理白拿出錢來贖你的妹妹,要留要放,要殺要剮,你自己定奪吧。」

  聽他這麼說,陸壬晞冷笑道:「阮劭南,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信你?我跟了你們不止一兩天了,你對她怎麼樣,我看得一清二楚。我告訴你,見不到錢……我活剮了她!」

  阮劭南沉吟片刻,問:「我怎麼知道人真的在你手上,你讓她跟我說句話。」

  電話那頭傳來肉體碰撞的沉悶聲,接著是一陣咳嗽,一個人氣若遊絲地喘著氣。

  阮劭南低聲問:「未晞,是你嗎?」

  「是……」未晞拿著電話,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跟臉上的血和泥土混在一起。

  阮劭南嘆了口氣,「早就告訴你出門小心點了,我們剛騙光了陸家的錢,又害死了兩個孩子,陸壬晞怎麼會放過你呢?」

  未晞聽得肝膽俱裂,抖著嗓子問:「你說什麼?」

  陸壬晞一把搶過電話,鬼一樣叫著:「原來是你們這對沒人性的狗男女!」回手就是一巴掌,未晞倒在地上,半邊臉頓時腫了起來。還沒等喘過氣,男人又是狠狠一腳,正踢在肋骨上,她吐出一口血水,五內俱裂,一顆心猶如被人千刀萬剮,只剩了絕望。

  阮劭南在另一邊靜靜聽著,陸壬晞揪住未晞的頭髮,對著電話喊道:「我現在要四千萬!你要是不給,就等著收屍吧!」

  阮劭南慢慢道:「我勸你還是不要輕舉妄動,我的電話裝了信號追蹤系統,已經自動報警了。你現在放了她,向警方投降,還能少判幾年。」

  「王八蛋!」

  電話即刻斷了,阮劭南慢慢將它放回桌上,又拿起酒杯,對著繁華的夜景輕酌慢飲。

  一直坐在他對面的淩落川搖了搖頭,放下酒杯嘆道:「人家好好的一個姑娘,被你玩弄到這種程度,已經很可憐了。你又何必落井下石?你這樣說,估計她見不到明天的太陽。」

  阮劭南輕笑,「我沒有落井下石,我是借刀殺人。我不想做第二個陸子續,送到府的機會,自然要斬草除根。」

  淩落川只是搖頭,「畢竟好過一場,你怎麼一點憐香惜玉的心都沒有?陸壬晞現在可是一隻沒人性的瘋狗,不折磨個夠本,不會讓她輕易死掉。」

  「所以我報了警,他沒有多少時間。終究是一死,我也算對得起她了。」

  「害了人家還說得這樣雲淡風輕,你可真夠狠!」

  阮劭南並不惱,對著他舉起酒杯,就像慶祝他們共同的勝利,「彼此彼此,人是你幫我騙回來的,主意也是你出的,我們是共犯。」

  淩落川扶額而笑,「呵呵,你不說,我倒忘了。對,我是你的同謀。」

  他單手拄著下巴,看著對面的好友,玩味道:「不過,你會這麼做,還真讓我驚訝。我一度以為你真的愛上了她,最後起碼會給她留條活路。」

  「不讓全世界都以為我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那條老狐狸怎麼會上鉤?那可是他最後的資本,當初我們逼得他大女兒上吊,他都不肯拿出來救她。如果不是想臨死前給孫子換條活路,你以為他會那麼大方?」

  淩落川有些好奇,「他怎麼知道陸未晞一定會照顧那兩個孩子?就不怕她獨吞那筆錢?」

  「因為他跟我一樣狡猾,一樣瞭解他這個女兒。可惜,他還不夠瞭解我。性格決定命運,從她開口求我放過陸幼晞開始,我就知道,她一定會給我一個大大的驚喜。而事實也正是如此,陸家人一求饒,她就心軟了跑來求我。」阮劭南嘲弄地笑了笑,「還一副戰戰兢兢、低聲下氣的樣子……」

  「只是她不知道,你面上怒氣衝天,心裡早就樂開了花。」淩落川笑著放下酒杯。

  他雙手墊在腦後,望著落地窗外的繁華勝景,長嘆一聲,「唉,都被你算進骨子裡了……你說,她現在在想什麼?」

  阮劭南輕笑一聲,「她在想,下輩子……再也不要遇見我。」

  他端著酒杯,拿起桌上嵌著未晞照片的相框,扔進了旁邊的垃圾桶裡。照片上鮮活的面容,被掩埋在骯髒的煙灰和紙屑中。

  阮劭南居高臨下地望著她,自語道:「天意如此,你別怪我。你說過,你無法單為我而生,卻願意為我而死。那你,就去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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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煉獄,也不過如此

  那一夜過去之後,再也沒有人提起陸未晞。似乎隨著這場「殲滅戰」的塵埃落定,她在這兩個坐擁天下的男人心中也一併消失了。如同夏季連日的塵埃,一場暴雨過後,就洗刷得乾乾淨淨,沒留下半點的痕跡。

  阮劭南自然是風光得意,谷詠淩聽說他辦完了事,從新加坡飛過來為他慶生。他給自己放了幾天假,陪著未婚妻將城郊的景區遊覽了一遍,兩個人如膠似漆,已經開始計劃婚期。

  淩落川過慣了悠閒自在的日子,見陸家的事已經完結,自己的「皇朝」也從這場收購戰中獲利不少,索性買了一張單飛夏威夷的機票,打算給自己放一個悠長假期。

  坐在出國的飛機上,他隨手翻看報紙,不經意看到一條新聞。原來陸壬晞已經落網了,法院最後判了死刑,其他的隻字未提。

  他想起了第一次在「絕色傾城」見到未晞時的樣子,好像初夏的荷塘盛開的蓮花,晚風吹過,款款娉婷。眉心那點小小的硃砂痣,如同驚鴻一瞥就藏入眼中的圖騰。

  他轉過臉,看著窗外城市的風景。鱗次櫛比的高樓,金碧輝煌的大廈,數千萬的人口,彷彿魔術師瞬間變幻出的人間奇蹟。最後,陸地消失了,眼前是迷霧一般的白雲。

  陸未晞的樣子在他心頭輕輕飄過,好像斜陽夕照下鴿子掉落的美麗翎羽,如同慘澹的命運中永遠抵擋不住的無言歌聲。

  可終究只是飄過,好似春光燦爛時墜入水中的殘花,泛起點點美麗的漣漪,春過後,了無痕跡。

  他放下報紙,輕輕閉上眼睛。

  半年之後……

  八月的城市,正是梅雨季,雨水很重。密密斜織的牛毛雨,一下就是一天,難得一個艷陽天,又熱得人透不過氣來。

  淩落川坐在車上,看著窗外的街景。不過半年,這個城市的大街小巷就起了這樣大的變化,到處都是拆了建,建了拆。繁華熱鬧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未免讓人覺得無趣。

  車子進入商業區,在潮水般的車流中慢了下去。淩落川可有可無地看了看窗外。

  忽然,樹蔭下一個纖細的背影吸引了他的目光,一襲露肩白裙,身量修長,很熟悉的感覺,卻又與記憶中的有些不同。他心里納罕,讓司機放慢了速度。

  她走得很慢,猶猶豫豫地四處張望著,好像在尋找什麼。淩落川有些拿不準,只讓車跟在後面。後面的車提不上速度,急得都在按喇叭,一時間,震天響的喇叭聲響徹整條街道。

  她聽到後面的騷動,於是回頭瞧了瞧。淩落川這才確定:沒錯,真是陸未晞!原來她將頭髮剪短了,現在只夠肩膀的長度,又用絲巾遮住了大半邊臉,可是眉心那顆小巧的硃砂痣沒有變,他還記得。

  淩落川心中不由得一動,讓司機將車隨便停在路邊,自己走了下去。

  未晞也站住了,手裡拿著一個小本子,滿面焦慮地四處張望。

  「未晞……」他在身後叫她的名字。

  前面的人疑惑地回頭,就在這回眸的瞬間,淩落川猶如被一道閃電劈中,著實嚇了一跳。剛才離得遠,他沒有看清楚,現在離著近才瞧見。

  手不由自主地觸了上去,他看到自己的手竟然在發抖,「怎麼弄成這樣?」

  未晞花容失色,向後退了一大步,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個陌生人。

  淩落川驚訝地看著她,「你不認識我了嗎?」

  未晞歪著頭,像個走丟的孩子,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身華貴的男人,也不說話。半晌後,她用筆在小本子上寫了一行字,然後撕下那頁紙,遞給他。

 淩落川低頭一看,紙上寫著:對不起,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他把紙揉成了一團,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你的嗓子怎麼了?」

  未晞還沒回答,只聽一聲急怒的呵斥。

  「淩落川!你幹什麼!」

  兩個人均是一驚,如非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急匆匆地跑過來,用力推開他,奪過未晞,緊張地將她藏在身後。

  未晞好像對如非的行為非常不解,拍了拍她的肩膀,如非轉過身。

  然後,男人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一幕:未晞不是用嘴,而是用手,在對如非說話。她用的是手語,那個曾經聲如黃鶯的女孩,她真的啞了。

  如非對她說話,用的也是手語。她們用手語溝通,淩落川站在那裡,就像看兩個外星人,一句都弄不明白。

  也不知如非對未晞說了什麼,只見未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然後對淩落川微微一笑,就被如非拉走了。

  眼前的一切實在太過震撼,太過怪異。他想上前問個清楚,如非卻回頭用很低的聲音,惡狠狠地警告他,「你再跟過來,嚇著了她,我就報警!」

  他當真沒有跟過去,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震驚中回過神來,一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目送她們離開。

  當天下午,他就託人從警察局的檔案室找出了陸壬晞案子的卷宗,找出了未晞獲救時的照片。又找到了當時知曉這件事的媒體記者,也終於知道了,為什麼報紙上對這件事隻字未提。

  後來,他又找到了醫院的驗傷報告和未晞的病歷。

  整整一下午,他守著這些,沒有出房門半步。他無數次站起來,又無數次坐下。口中唸唸有詞,拳頭緊緊握在一起,又一次次地鬆開。

  病歷,驗傷報告,陸壬晞的口供,他自虐似的看了一遍又一遍,彷彿對靈魂最深地叩問和鞭撻。唯有那些照片,實在太過悲慘,縱然是他,看過一次也不忍再次去看。

  直到華燈初上,他站在自己的「皇朝」,俯視下面的蕓蕓眾生,心裡依舊是一陣陣的驚濤駭浪。

  過去發生的一切,如同慢放的電影鏡頭,一幀一幀播放著只屬於她一個人的風雲變幻。

  他的眼前,一會兒是他們在「絕色傾城」初見時的驚為天人;一會兒是他在學校訓斥她時的楚楚可憐;一會兒又是她站在阮劭南身邊,幸福安靜地微笑;最後所有的鏡頭都定格在那些慘不忍睹的照片上。

  曾經以為自己在這場力量懸殊的殘忍遊戲中,不過是個推手,只負責隔岸觀火,推波助瀾。而他們個人自有個人的命運,她走到這一步,怪不得誰,也怨不得誰。

  可是這一刻,他的心卻無法平靜。有某種東西深深地撼動了他,無聲地譴責著他。

  他忽然意識到,他和阮劭南,是用一種近乎強暴的方式,殘忍地掠奪了一個無辜女孩的所有,輕蔑地毀掉了她的一生。他無法想像,自己當初怎麼會放任這種事情發生,由著他們把她一步步推到這個境地。

  他更無法想像,如此柔弱的未晞,當年是如何從陸壬晞身邊死裡逃生的?

  煉獄,也不過如此了……

  晚上,跟阮劭南吃飯的時候,淩落川還想著下午的事,整個晚上懨懨的,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吃過晚飯後,他們在客廳坐著飲茶。

  「怎麼了?夏威夷的美女和美景沒把你服侍好?一個晚上都無精打采的。」阮劭南用電腦看歐洲的股市。

  「沒什麼……」淩落川拿起桌子上的卡卓刀,隨意把玩起來,看了看剛剛走出遊泳池的谷詠淩,月光下一身黑色比基尼,襯出她姣好的身材,隨口問,「你們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再過些日子吧,最近金融危機鬧得很厲害,我們都忙。」阮劭南抬頭看了他一眼,笑著說,「你這個花花公子,什麼時候關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來了?還真是稀罕。」

  淩落川只是笑,將那把造型古樸的藏刀抽出來,鋒利的刀刃在燈光下是一抹冰冷的幽藍。他本是愛刀之人,忍不住輕嘆,遂又放回去,突兀地問:「最近見過陸未晞嗎?」

  阮劭南搖了搖頭,波瀾不驚的臉上沒有半點漣漪,端起茶杯說:「一直沒見過,莫如非倒是來『易天』鬧過幾次,被保安攆走了。」

  「那她說什麼沒有?」

  「我沒有見到她,不太清楚。」

  看到阮劭南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淩落川質疑道:「陸壬晞被捕的時候,新聞對她隻字未提,是你壓住了媒體不讓報出來吧?她當時究竟是什麼狀況,你不可能一點都不知道吧?」

  阮劭南笑了笑,「我壓住媒體,是怕她身邊有人亂說話,影響『易天』的形象。我只知道她沒死,至於其他的,你覺得我有必要關心嗎?」

  淩落川揚唇一笑,未置可否,「我下午託人找出了當時的卷宗,據說當時陸壬晞以為她死了,是她自己從那間廢棄的玻璃廠爬出來的。她能活下來,真是個奇蹟。」

  「哦?」阮劭南略一挑眉,「那她當時什麼樣?」

  淩落川想起下午看到的照片,胸肺間又冒出一股陰寒,看著阮劭南的眼睛,說:「你不會想知道。」

  淩落川故意賣了個關子,阮劭南卻沒再多問一句,將茶杯放在一邊,換了個話頭,「你怎麼突然對這件事這麼感興趣?」

  淩落川扔掉手中的刀,向後靠著沙發,「沒什麼,下午在街上看見她了,她的變化很大,我幾乎沒認出來。一時好奇,就去查了。」

  「原來是這樣。」阮劭南點點頭,「怎麼,這算是有了新目標嗎?你上個月在夏威夷認識的那個模特挺不錯的,這麼快就厭了?」

  淩落川坐直身子,用研判的眼神細細打量。眼前的男人一點情緒波動都沒有,甚至在他暗示她曾經的遭遇後,依舊面不改色,談笑風生,漠不關心的表情,好像他們談論的人跟他從沒有過半點關係。

  可以絕情到如斯地步,他若不是太自製,太有毅力,那便是當真對她沒半點感情。

  他有些好奇地問:「你是不是真的不在乎?」

  阮劭南對這個話題似乎有些意興闌珊,很紳士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你隨意。」

  淩落川站起來,拿起自己的外套,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就不客氣了。你知道的,其實我一直挺喜歡她。」

  「那倒是。」阮劭南盯著股市走向,可有可無地說,「不過你可記著手下留情,那丫頭身子弱,不扛折騰。別自己玩出火來,到時候不好收拾。」

  「什麼不好收拾?」谷詠淩披著浴巾進來,小鳥似的在阮劭南臉上輕輕一啄。

  阮劭南笑著拍了拍她的臉,拉她在身邊坐下,「還不是落川,又要換畫了。」

  谷詠淩看著淩落川那張漂亮得過分的臉,促狹道:「你還是饒了人家姑娘吧,認識你這麼久,就沒看你認真過。就是個天仙給你,只怕三天也被你看成了馬棚風,忘到脖子後面去了。」

  淩落川將外套往肩上一搭,一邊向門口走,一邊說:「總好過某些人,一時把人寵到天上,好像天下無雙似的。一朝不好,恨不得踩在腳底下,永世不得翻身。做他身邊的女人,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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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等你好了,我們換個活法

    池陌晚上回來的時候,聽見浴室裡有動靜,迎面看見正要上班的如非。他放下背包,問:「她還在裡面?」

  如非嘆了口氣,「是,把自己關了快一晚上了。」

  「她今天怎麼了?」

  如非恨得直咬牙,「真是倒楣,本來今天出去,是想給她買些開學用的畫具。誰知道,在街上看到阮劭南做的公益廣告。我就怕她犯糊塗,看了她半天,結果還是走散了。誰知道,又在街上碰到了淩落川,我找到她的時候,他正拉著她說話。」

  池陌有些緊張地看了看浴室,「她當時認出他來了嗎?」

  「當時沒認出來,可這一會兒,她又想起來了,連那個人的事也一併勾了出來,不然何至於這樣。」她看了看池陌的臉,「怎麼又掛綵了?傷到眼睛沒有?」

  池陌搖搖頭,「一點小傷,沒事。你出去上班小心點。」

  如非點點頭,穿上鞋子走了。

  池陌將拳套掛起來,脫下外套。雖然是晚上,鐵皮屋依舊悶熱得讓人透不過氣來。

  他脫掉背心和長褲,用盆裡的涼水擦了擦汗津津的身子,光著身子什麼都沒蓋,就一頭栽在床上,像頭疲憊的倦獸,很快就睡著了。

  睡意矇矓中,感覺臉上一陣清涼。睜開眼睛一看,是未晞拿著冰塊,在幫他敷藥。

  池陌笑了笑,握住她的手說:「我自己來。」

  未晞搖了搖頭,將冰塊拿開,又小心翼翼地將傷口周圍的血污擦乾凈,然後才拿起小棉棒,細細地給他抹藥水。

  藥水勁大,一遇傷口生疼。池陌忍不住噝的一聲,未晞只有再放慢些,放輕些。一邊抹藥,一邊給他呵氣,好像這樣可以減輕他的疼痛,眼淚卻不知何時劈里啪啦地落下來。

  池陌嘆了口氣,用磨出厚繭的手指給她抹眼淚,「傻丫頭,哭什麼?我不是好好的嗎?」

  未晞握住池陌的手,搖了搖頭,用手語對他說:「你別再管我了,我已經拖累你太多……」

  池陌握住那雙冰涼的小手,不讓她說下去,摸了摸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心疼地說:「這麼難你都熬過來了,又不是治不好,怎麼能不管你?過幾天就開學了,好好上你的課,學費你不用操心。當初你求了多少人,學校才答應保留你的學籍。只要你能完成學業,只要能治好你的嗓子,我做什麼都是值的。」

  未晞的眼淚卻掉得更兇,抱住男人壯碩卻滿佈傷痕的身子,泣不成聲。這身子上有多少傷是為她受的,她已經記不清楚了。一想起這個,她的心就像刀絞一般地疼。

  是她沒用,做人失敗到這種程度。自己被人騙,被人玩弄到體無完膚也就算了,還連累他們跟著她受苦。

  如果不是為了給她看病,如非就不會花光自己所有的積蓄,池陌也不會答應魏成豹,替他打黑市拳,每天帶著一身的傷回來。他曾經是那麼驕傲的人,現在卻要用自己的性命和尊嚴去娛樂那些沒人性的看客。

  「對不起……」未晞的手停在半空中,除了這個,她不知道自己的雙手還能跟他說什麼。

  可是,她未完的歉語卻讓他更加心疼難當。他拉住她的手,心疼地說:「不要跟我道歉,也不要跟任何人道歉。你沒有錯,從頭到尾,錯的都不是你。無論我們曾經受到什麼樣的傷害,可是,愛一個人的心絕對不會是錯的,絕對不會沒有意義。」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未晞,相信我,一切都會好的。等你好了,我們換個活法。」

  一切都會好的……

  如非上班的時候,心裡還在默默想著。馬上就要開學了,等回到學校後,未晞一定會好起來。等她跟池陌攢夠了錢,讓未晞把嗓子治好,她一定會更加的好。到時候,他們一定要換個活法。

  是的,人活著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什麼都是值得的。

  包括現在,她所承受的一切。

  這樣想的時候,如非正在給客人倒酒。不是坐著,而是跪著。

  並不只她一個人,而是她現在打工的這家夜總會,所有包廂的侍應都是如此。

  跪式服務,從東洋學來的舶來品。專供有錢人,尤其是男人,享受金錢至上的快樂,以及性別中的霸權賦予他們的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只是不明白,為什麼某些人的優越感,必須要建立在踐踏別人的自尊之上?

  所有的侍應都是女性,且都要穿統一樣式的緊身旗袍,跪下的時候,裡面的底褲無可避免地暴露在男人或肉慾、或猥瑣、或不屑的目光下,算是額外福利。

  如非是標準的S身材,曲線玲瓏,纖腰秀頸,穿旗袍尤其漂亮。包廂裡的男人幾乎不看自己身邊的小姐,一致盯著她的裙底風光。

  只除了一個人。

  淩落川搖晃著酒杯,透明的液體在糜爛的燈光下流動著琥珀般的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若有所思地看著跪在地上為他們服務的人。他實在沒想到,居然會在這裡碰到莫如非。

  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

  他笑了笑,將杯子裡的酒一飲而盡。

  電話響的時候,池陌已經睡得很熟了。未晞從他身邊坐起來,怕吵醒他,自己到外面去接。結果低頭一看,是如非的號碼。

  她接起來,敲了敲話筒,聽到這個,如非就明白是她在接電話。然而,裡面傳出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她默默聽完,放下電話後,臉已經白了。

  「夜艷」是城裡新開的夜總會,算是風月圈裡的後起之秀。規模、排場、氣勢自然跟「絕色傾城」不能比,但勝在有自己的特色。

  豪華包廂裡清一色的美女跪式服務自是一項,但算不上新鮮。這裡最別具一格的是,居然招攬了一些在校的學生妹來跑場客串。老闆又狡猾得厲害,有人來查只說是小妹妹自己跟著客人來的,與夜總會無關。於是,坐臺就變成了「援交」,夜總會賺足了酒水錢,卻可以撇得一乾二淨。

  而這些孩子的膽子竟然比成人還大,睜著一雙不諳世事、天真無邪的眼睛,為了一個名牌皮包、一瓶香水,就什麼都敢嘗試,什麼都不在乎。偏偏就有人好這一口,仗著有幾個臭錢,便以為無所不能,將一雙雙祿山之爪,伸向幾乎可以做自己女兒的少女柔嫩的胸脯。

  如非來這裡工作也是無奈之舉,她跑到易天找阮劭南理論,結果罪魁禍首毫髮無傷,她不但摔傷了腿,還因此丟了工作。

  初來乍到,受過的委屈,吃過的虧自不必說了。在現實的磨礪下,人也變得越來越低眉順目。

  未晞趕到「夜艷」的時候,早已有保鏢模樣的黑衣男子守在門口。

  「陸小姐是嗎?」

  未晞點點頭。

  「請跟我來。」

  男子恭敬地將她一路引至包廂區,未晞卻看到一個身影在門口急得團團轉,仔細一看,原來是麗麗姐。

  她以前是「絕色傾城」的媽媽生,帶過如非。因為得罪了客人,只有轉投這裡混口飯吃。她是北方人,為人非常豪爽,倒是有幾分俠義心腸,跟如非關係不錯,兩個人在這裡一直彼此照應著。

  見未晞來了,麗麗姐先是一愣,然後趕忙拉住她問:「你不在家好生待著,怎麼來了?」

  未晞看了看黑衣男子,他很紳士地守在一邊,並不催她。於是拿出隨身帶的小本子,在紙上寫道:「裡面怎麼了?」

  麗麗姐這才「哎呀」一聲,將整件事情的原委三下五除二說給未晞聽。

  原來,淩落川看到如非在包廂裡,就問了幾句未晞的近況。如非本就對他是「恨屋及烏」,耐著性子回了幾句。誰知道,這個少爺偏要刨根問底。

  她一時沒忍住,冷笑道:「想知道什麼,您淩少那麼有本事,不會自己查去?偏偏要在這裡揭別人的傷疤。難道您家有姐妹被人淩辱了,您還要問她有沒有快感不成?」

  此話一齣,滿座皆驚!震撼的程度可想而知。

  淩落川是被眾人驕縱慣了的主兒,縱然心裡對未晞有幾分歉意,可也不會隨便被人煞性子。偏又不立刻發作,只冷笑一聲,一雙眼睛涼涼地瞧著她,滿臉的似笑非笑。見此情景,沒有人不替如非捏把冷汗。

  屋裡的小姐緊張得說不出話來,平時再怎麼八面玲瓏的人,都不敢出來打圓場。

  很快,其他小姐都被趕了出來,裡面只剩了如非一個,此刻是吉兇未卜。

  未晞走到包廂門口的時候,心裡七上八下,好像即將送入虎口的羊羔。可怖的感覺這一刻才幕天席地地撲過來。而一想到裡面的人跟那個人的關係,她要費好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著自己奪路而逃的衝動。

  她已經不是過去那個心素如簡,面對突如其來的羞辱,也可以從容應對的陸未晞了。這半年來,她有時清楚,有時糊塗,記住的事總是斷斷續續的,常常丟三落四,腦子變得越來越笨。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信和從容,人也變得越來越怯懦。

  未晞站在門口,深深地呼吸,她不知道淩落川單把她叫出來,究竟要幹什麼?

  不過,想也知道,絕對不會是好事。他們這些人,都是「玩」字裡的祖宗,耍弄人的高手。他們不用自己動手,最喜歡的就是高高在上地看著命如螻蟻的她們,如何自輕自賤。

  未晞咬著自己的嘴唇,手心冒汗,心跳如擂。可如非在裡面,就算前面是地獄,她也得跳下去。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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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0: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五章、在劫難逃

  中午的時候,阮劭南一個人坐在餐廳靠近落地窗的位置上喝咖啡。雖然是中午,可因為外面毒辣辣的太陽和悶熱的桑拿天,餐廳裡人不多。

  他低頭看了看手錶,這是谷詠淩第一次遲到。她是一個非常守時的人,從不像某些女人,把遲到當專利。

  或許是碰到什麼事了。

  正想著,人就到了。谷詠淩一襲得體又清涼的普拉達夏裙,搖曳生姿地走過來,縱然是這樣格調高雅的西餐廳,有了她的出現,也有種蓬蓽生輝的感覺。

  旁邊的侍應馬上替她拉開座位,谷詠淩坐定後,莞爾一笑,「對不起,公司有事耽擱了一下,又碰上堵車。」

  阮劭南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谷詠淩也不再作聲,侍應送上功能表。

  用餐的時候,阮劭南忽然問:「聽說你管理的分公司最近財政上出現了問題,需不需要我幫忙?」

  谷詠淩優雅地笑了笑,「不需要,我自己能搞定。」

  阮劭南點點頭,目光中流露出讚賞。他就是喜歡谷詠淩的沉穩幹練,進退得宜。不像一般的富家千金,驕縱浮誇,明明什麼都不懂,偏又喜歡自以為是。

  都說聰明的男人喜歡笨女人,其實那不過是沒用的女人自欺欺人罷了。

  越是聰明的男人,越是喜歡聰明的女人。戀愛跟下棋一樣,只有勢均力敵,才能將樂趣持續下去。

  吃過甜點,餐廳的音樂似乎更加舒緩,兩個人舒服地坐在沙發上吹著空調,都有些眼餳意怠。

  阮劭南吃得不多,最近一直頭疼,咖啡倒是喝得不少,一邊跟谷詠淩聊天,一邊看著外面的風景。

  餐廳對面就是中心廣場,下午兩點,正是一天裡太陽最毒辣的時候,目之所及,到處都是白花花的陽光。卻有一個人,站在大太陽底下四處張望,好像在等什麼人,俏麗的中長髮,單薄的身影,在那空曠的廣場上顯得很突兀。

  阮劭南神色未動,一邊喝咖啡,一邊看著。不過片刻工夫,一個男人走了過來,那張帥氣得令人過目不忘的臉,他們在醫院有過一面之緣,之後再見,則是在照片上。

  阮劭南靜靜看著,看著她拎著食盒站在火辣辣的太陽底下,像一隻小鳥撲進另一個男人的懷抱,看著她曬得紅紅的小臉,看著那個男人親暱地捏了捏她尖尖的下巴。

  然後,兩個人親密無間地在樹蔭下的長椅坐好。她滿頭大汗,依然忙得不亦樂乎,在椅子上鋪了一張報紙,方才把食盒一層層打開,黑色的是壽司,紅色的是烤雞翅膀,紅黑相映,顏色煞是可愛。

  阮劭南記得那些食物的味道,那曾經是他加班時的消夜,她特意學了做給他吃的。未晞每次都用那個食盒裝來,放在茶水間的微波爐裡一轉,米飯、火腿、海苔,還有雞翅膀的香味,就充滿了整間屋子。

  現在,那個曾經給他做消夜的女人,拿著筷子夾起一塊壽司送進另一個男人嘴裡,又從包裡拿出果汁給他喝。

  那個男人也心滿意足地摟著她的肩膀,轉過臉對她說話,只留給看客一個英俊奪人的側臉。

  藍天白雲,風和日麗,金色的廣場,白色的涼椅,濃情蜜意的情侶……很溫馨很浪漫的畫面,難怪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劭南,時間差不多了,我公司下午還有一個會。」谷詠淩看了看手錶,提醒對面的男人。阮劭南收回目光,說:「我送你。」

  他們起身的時候,阮劭南才發現,他其實並沒有吃飽。他又朝廣場的方向看了看,未晞掏出一條白色的手絹,正在給池陌擦汗。

  「晚上有什麼安排?」取車的時候,阮劭南問自己的未婚妻。

  「沒什麼事。」

  他發動了引擎,「那去我家吧。」

  下午五點之後,正是下班的高峰期,暑氣漸漸消散,喧囂還未遁去,人們在薄暮的餘暉裡來來往往,城市的黃昏是一如既往地繁忙而寂寞。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未晞在畫紙的背面寫好這幾句詩,然後將完成的作品交給一對老年夫婦。

  老兩口接過來一看,不過寥寥數筆,夫妻二人的神態就躍然紙上,滿意地點頭稱許。

  老先生又看了看背面的字,娟秀工整,又不失勁力,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道:「小姑娘,好俊的字。」

  未晞笑了笑,在自己的小本子上寫道:「您二老滿意就好。」

  老人家捋著鬍子呵呵一笑,「歐陽修的名句雖多,我獨愛這首。姑娘知道下半闋嗎?」

  未晞略一沉吟,在本子上寫道: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

  想了想,又寫道:

  「李清照有一闋,情境上倒有異曲同工之妙: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老人看後點頭,「還是易安居士這幾句用得妙,姑娘,寫得好。」

  未晞笑了笑,寫道:「我是專修西洋油畫的,對中國古典詩詞瞭解得不多,一時興起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

  老人家忍不住讚嘆,「這麼漂亮的孩子,這麼好的才華,可惜……」

  時間差不多了,未晞清點了一下今天的收入,是這幾天來最好的。她把錢貼身放好,動手收拾畫具。就在這時,卻有歌聲從不遠處傳來,很是悅耳。

  她回身一看,原來是一個抱著吉他的女孩子在唱歌。這個女孩每天都來這兒,用清甜的歌聲慰藉著疲憊的過客。

  今天的歌聲比往日動聽,引得不少下班的路人駐足圍觀,偶爾有人扔幾枚硬幣到女孩的吉他盒子裡。

  同是天涯淪落人。依稀記得有人說過,漂泊的地方,叫遠方;回不去的地方,叫家鄉。而這個城市,又有多少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人們,迷失在白日的喧囂和暗夜的浮華裡?

  而她在輕輕唱著:

  相信你還在這裡

  從不曾離去

  我的愛像天使守護你

  若生命只到這裡

  從此沒有我

  我會找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

  被人嚼爛的口水歌,可不知為什麼,未晞聽到這幾句,不知不覺間竟然淚盈於眶。

  此刻,正是夕陽西下,倦鳥歸巢的光景。站在城市繁華的最深處,卻如同站在一片茫茫的曠野中,未來也變成了一望無際的曠野。

  她迎著薄暮的餘暉,輕輕合上眼睛。

  後來,未晞將那天腦海裡出現的景象,繪製成了一幅綠色的油畫。天地荒蕪,疾風勁草,折斷翅膀逆風飛行的小鳥……曾經腦海中浮現的一切,如同奮勇的潮汐,帶著無窮的夢想和強勁的生命力在畫布上噴薄而出。

  她給畫取名為《逆風》,並在旁邊寫上這樣一句話:

  未來是無邊的曠野,我折斷翅膀在飛……

  身後傳來深沉的腳步聲,撲嗒嗒……驚起白鴿無數。未晞收好畫具,在金色的餘暉和鴿翅的拍打聲中驀然轉身,於是,不可避免地與一雙漂亮的眼睛四目相對。

  多年後,淩落川每每想起那天的情景,想起城市黃昏中這驚鴻一瞥,想起紅色的天空下漫天飛舞的白鴿,想起金色的夕照下那雙美麗而憂傷的眼睛,總覺得,那就像是一場夢。

  因為這樣的情景實在太過美麗,不屬於俗世的喧囂,只有在夢裡才會出現。

  然而,一切就像是註定。就像人生有無數個路口,有無數個選擇,有無數人曾經試圖闖入他的世界,爭先恐後,唯有她極力退卻,卻只有她,才令他心懷感念。

  而這一念,竟是一生。

  哐啷!

  未晞嚇得後退一步,撞翻了畫架,自己也失去重心。幸好淩落川算是訓練有素,眼疾手快地拉住她,就著慣性一帶,她就不由自主地跌進他的懷裡。

  「你這算不算投懷送抱?」男人似乎心情很好,被她的胳膊撞到了胃,還能笑得出來。

  未晞可沒他這麼好的心情,在他懷裡掙紮了幾下,橫豎掙不開。

  淩落川看著她笑,「你還是省點力氣吧,要是被你逃了,我在陸軍學院那幾年就算白混了。」說著拉住她的胳膊就往車裡拽,「走吧,咱們吃飯去。你昨天可答應我,這之後的時間都是我的。」

  未晞被他塞進副駕駛的位置,還沒坐穩,淩落川就囑咐道:「好好待著,別趁我拿東西的時候逃走,否則……」他用手指勾了勾她的下巴,「你知道後果。」

  未晞看到他一手拿起她的畫架,另一隻手拿著她的畫板和放在地上的背包,然後一股腦扔進車子的後備箱。

  「想吃什麼?」淩落川坐在駕駛位上興致勃勃地問她。

  未晞睜大眼睛,像只被獵人捉住的小鹿,滿臉的怔忪驚慌,淩落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你是又把我忘了,還是打定主意裝不記得?裝可憐這招對我可沒用,你知道的,我向來不懂『憐香惜玉』。」

  未晞定了定神,拿出小本子寫道:「我是間歇性失憶,不是永久失憶,我記得答應過你的事,也記得你跟他的關係。我不知道你想幹什麼,但你們都是有身份的體面人,二馬尚且不同槽,還請給各自留點臉面。我昨晚答應你的只是一頓飯,陪你吃過這頓飯後,我們各走各的。」

  淩落川又將紙片揉成一團,冷笑一聲,「罵人不帶髒字,還委屈得跟什麼似的,我還真有點懷念你的伶牙俐齒了。何必這麼婉轉晦意?直接罵我們荒淫無恥,禽獸不如,你不是更解氣?你以為這樣點撥我幾句,就能救得了自己?如果我告訴你……」他故意停了停,用秀長的眼角斜斜地睨著她,「他不但不在乎『二馬同槽』,還十分大方地讓我隨意,你會不會很受打擊?」

  未晞幾乎是倒吸一口氣,瞪大了眼睛,怔愣愣地看著他。

  淩落川看她受辱似的咬著嘴唇,一副淚光瑩然、暗無天日的表情,饒是把心腸硬了再硬,此刻也化成繞指柔了,有些內疚地說:「開玩笑的,你別在意。不過……你也不用一再提醒我,我們三人之間的關係。」

  他看著她,涼涼一笑,毫不顧忌的殘忍語氣,「我如果真想要,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香醇的美酒,怒放的玫瑰,昏黃的燈光,婉轉承歡的女人。又是一個美好而無聊的夜晚……

  阮劭南有些索然無味地翻身起來,披上睡衣,坐在床頭點燃一根香煙。

  女人扭動著美麗玲瓏的身子,忽然有些不知所措,支起手臂柔情萬千地問:「怎麼了?」

  他隨手彈了彈煙灰,「換香水了?」

  「Guilty,你不喜歡?」谷詠淩有些不解,紫丁香和天竺葵,綴上香甜的桃香,充滿女性化的挑釁和致命的誘惑力,是男人都該喜歡。

  阮劭南輕笑一聲,沒說話,撥開未婚妻的手,意興闌珊地說:「你先睡吧,我還有些工作要處理。」

  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沒有開燈。男人坐在書房的椅子上,眼前這座火樹銀花的不夜城,縱然是在晚上,依舊花枝招展得如同街邊攬客的妓女,向過往的路人不遺餘力地賣弄著自己廉價的笑容和俗艷的身體。

  這就是他生活的城市,此刻被他踩在腳下的城市,冷漠的滾滾紅塵,繁華而糜爛的水泥森林。此刻,他站在城市的最高處,俯視腳下的萬家燈火,始終覺得,從這個角度看城市才是最美的。

  萬眾敬仰的人生,外人眼看著的富貴榮華,達弘顯要。他機關算盡,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真的很美好。立於萬仞之巔的瞬間,幾乎讓他心醉意馳、目眩神迷了。

  可是,這份快樂持續的時間並不長。一切美好如舊,只是漸漸變得很普通,很平常。以後……或許會更普通,更平常。

  就像眼前的夜景,糜爛的霓虹,林立的玉宇瓊樓,衣冠楚楚的世界,喜氣洋洋的背景,還有那些蠅營狗茍、庸庸碌碌的高等動物。

  看多了,不免心生厭倦。生活似乎變成了中年夫婦的性愛,沒有興奮,沒有激情,沒有高潮,只有日復一日的四平八穩、聊勝於無。

  香煙燃盡了,他打開抽屜找煙,卻在角落裡找到一瓶藍色的哮喘藥。他將那藥瓶拿出來,放在鼻端輕嗅,熟悉的藥香充滿了整個胸肺。

  他想起了那個迷亂而放縱的夜晚,也是這樣的下弦月。她在他懷裡,柳眉微蹙,汗水微涼,冰冷的手指抵在他炙熱的胸口上,在他兇狠的慾望中啜泣著,痛苦的表情是那麼無能為力。

  他記得她翕張的嘴唇,她水一樣的眼睛,記得她修長的雙腿,滑膩的皮膚,皎潔的身體。

  整個夜晚,他像一隻兇殘的饕餮,貪婪成性,不知饜足。她身子一直不好,之前他從不那樣。她是陸子續的女兒,他對她沒有任何的感情。可在他的復仇計劃完成之前,他還不想嚇跑她。

  但那一夜他卻徹底失去了控制,他不記得自己要了她多少次,只記得曾綁住她的雙手,一次一次,毫不顧忌地佔有她,吞噬她,恨不能將她咽進肚子,藏進肺腑,掖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

  他懷著那樣惡毒的心思,那樣可怕的激情,瘋狂地沉進她的身體。那不是人間,是無法理喻的天堂,是烈火焚身的地獄。

  等他幡然清醒的時候,她的汗水都把床單浸透了……

  他為什麼會那樣對她?為什麼會那樣失控,幾乎喪失了所有的冷靜和理性?

  依稀記得,是因為一張照片。一張,她被別個男人強吻的照片。其實這不是她的錯,她錯就錯在,被人欺負了,卻還替他掩飾。

  這說明瞭什麼?

  阮劭南聽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在沉默的黑暗中,在清冷的月光下,急促而紊亂的呼吸。

  這個夏夜太悶熱了,打開窗子也不覺舒爽。他靠著椅背,額頭上汗水涔涔,太陽穴依舊疼得厲害。半夢半醒間,依稀有雙溫柔的手,在他激痛的穴位上輕輕推揉著。

  很熟悉的感覺,彷彿回到從前,清冷孤燈,寂寂長夜,他一人枯坐在書房裡閉目養神,她便倒一杯釅釅的茶來,綽綽的燈影下,滿室都是淡淡的幽香。

  有時他加班到很晚,她就在書房裡陪他。他在這邊工作,她在那邊的電腦上看肥皂劇。他一抬頭,就能看到她抱著膝蓋,頭上還戴著大大的耳麥,縮在椅子上小雞啄米似的昏昏欲睡,察覺到他的目光,馬上歪著小腦袋對他笑笑,然後強打起精神接著看。

  累成那個樣子,都是為了陪他,為了能讓他抬起頭的時候一眼就看到她。

  他在黑暗中輕笑一聲,站起來,將那瓶哮喘藥扔進了垃圾箱裡,關好書房的窗戶,回到浴室衝了個涼,就躺在床上睡了。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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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6-4-14 18:1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六章、一笑傾城

  人說:「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立秋之後,本應是高爽的天氣,可是今年的夏天似乎比往年漫長。已經時值九月,這座濱海城市依舊暑氣難消,秋老虎的餘威猶在,讓出行的人稍一動作,就像在浴室裡蒸了桑拿一樣。

  阮劭南出差回來,剛打開手機,便有人致電相邀。雖然坐了很久的飛機,倒沒感到十分疲憊,對方又是三番兩次,盛意拳拳,索性從機場直接去飯店赴這個飯局。

  主人見他這樣給面子,自然是美酒佳餚,喜不自禁。席上陪坐的也都是場面上的人物,兼有幾個二三線的小明星,個個八面玲瓏,秀色可餐。大家熱熱鬧鬧酒過三巡之後,他不禁有些耳熱,於是避開眾人,一個人進了洗手間。

  洗臉的時候,又進來兩個人,都喝得面紅耳赤,只聽其中一個說:「最近怎麼沒見淩少出來?」

  另一個笑著說:「你不知道嗎?聽說最近認識了一個美院的學生,兩個人正乾柴烈火,熱乎著呢!」

  「女大學生?那長得怎麼樣?」

  「不知道,哥們幾個都沒見過。他這次保密功夫做得到家,將那妞兒藏得密不透風,一次都沒帶出來過。我們都說,只怕是夜夜笙簫,所以捨不得出來了。」

  「呵呵……」兩人相視而笑,聲音刺耳。

  「不過這倒也奇了,能把個『群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物,弄得神魂顛倒,半刻不離身的,難不成那妞兒有三頭六臂?」

  「能拴住淩落川的,少不得是個狐媚的么蛾子。沒聽說過嗎?女人最誘人的時候,不是清純的玉女,也不是美艷的熟女,而是在你手心裡,從玉女變成熟女的過程。其中的好處,你我沒試過的人,自然不知道了……」

  一陣曖昧的笑聲,阮劭南抽出一張紙,擦乾手,走了出去。

  夜裡八九點鐘的時候,忽然下了一場雨,淅淅瀝瀝,清涼透幕。未晞打開車窗,夜風含著水汽迎面撲過來,帶著點泥土的清香。

  方才吃了又熱又醇的香肉火鍋,正覺得渾身燥熱,此刻被風一吹,倒是遍體通爽。她靠著車窗,竟有些昏昏欲睡了。

  「要你出來陪我吃一次飯,簡直比登天還難。好像我要下毒害你一樣,哪一次不是好的?」淩落川一邊開車,一邊數落著,「這次的地羊火鍋不錯吧,你就該多吃點肉,整日吃那些沒營養的東西,要是在北京,一陣風就能把你吹跑了。」

  未晞用眼角的餘光,瞅了瞅這個喋喋不休的男人。然後第N+1次告訴自己:寧肯相信世上有鬼,也別相信淩落川這張嘴。

  當初說好了是一頓飯,結果一頓之後,又是一頓。這頓吃完,還有下頓。每次都騙她說是最後一次,結果每個「最後一次」之後,他總能想出各種稀奇古怪的方法,變著花樣逼她就範。

  最後他乾脆摸到了她的軟肋,不消多費腦筋口舌,只要在她上課的教室門口一站,怕被同學側目的未晞,只得乖乖跟他走。

  淩落川是北方人,口味偏重,喜歡吃辛辣的南韓菜、生猛的日本菜、鹹香的魯菜。還是一個純粹的肉食動物,一頓飯下來是無肉不歡。點的菜大多都是未晞平素裡吃不慣的,他也不顧忌,更不謙讓,似乎只要她坐在旁邊陪著他吃就行了,她吃不吃,他都無所謂。

  未晞真是叫苦不迭,又不能總是饑腸轆轆地立在一邊,只看著他大快朵頤,終於被他「逼上梁山」,徹底同化了。試過之後,倒也鮮美可口。尤其是剛才那道「地羊火鍋」,湯鮮肉嫩,又不肥膩,倒是滋補上品。

  「跟你說話呢?別待答不理的。」淩落川說著就推了她一下。

  未晞差點貼到車窗玻璃上,這個少爺,總是以為別人跟他一般經得起摔打,下手從沒個輕重。

  她打起精神,直接用手語回他,「你說,我聽著呢。」

  兩個人畢竟相處了一些日子,而淩落川又是個極聰明的人,簡單的手語他現在都能看得懂。

  淩落川非常不滿,抑揚頓挫地嚷道:「小姑奶奶,我都說了多少遍了,這都聽哪兒去了?您這是故意拿我逗悶子尋開心,氣得我肝兒顫,您好一個人樂得顛顛的是不是?」

  未晞忍不住想笑,趕緊轉過臉。相處多了才發現,他每每著急的時候,總會跑出一兩句「京片子」,語言綿軟,沒有入聲,兒音又重,倒比平時率性可愛多了。

  而這個人不發狠的時候,英俊多金且不說,哄人的花招就有一籮筐,真真是騙死人不償命的角色。

  難怪有那麼多的美人,整日像蜜蜂遇見蜜糖一樣黏著他,還真不是沒有道理。

  淩落川看未晞扭頭看著窗外,只當她是不願意搭理他,很是憤憤不平,「我就知道,你就是不待見我。你就喜歡那個整天掛著拳套裝深沉的,你倒是說說,我哪點比不上他?是人不如他,還是才不如他?你是不是喜歡他能打?我也不差啊,我可是受過正規訓練的,怎麼說也比他打野拳強吧。不信?哪天拉出去試試,要真是練家子,咱們場上見真章……」

  未晞聽到淩落川忽然提到池陌,心裡不由得一陣愧,又是一陣痛,剛剛有些放晴的情緒一掃而空,人也暗淡下來。

  淩落川大約真是喝高了,偏偏不依不饒,「你倒是說話啊,他到底哪點比我強?」

  未晞翻了個白眼,發現自己今天真是遇見鬼了,都說,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而這個大少爺,竟然比鬼還難纏。

  她拿出本子,沒好氣地寫了四個字,又加上一個嘆號,「他比你帥!」還特意在他眼前晃了晃。

  淩落川怎麼也沒想到竟是這個結果,又不好發作,氣得咬牙切齒,恨恨地吐出兩個字:「膚淺!」就不再作聲了。

  一路太平無話……

  車停在樓下,周圍都是擠擠挨挨、高聳入雲的鴿籠樓,狹窄的樓宇間,是一條同樣狹窄的天空。站在街上抬起頭,看不到星星,也見不到月亮,只有俗艷的招牌和曖昧的霓虹燈。

  街邊幾個流鶯懶散地靠著門,用逡巡的目光嫵媚地打量著過往的路人,幾個膽大的竟將一雙勾魂眼瞄到淩落川臉上,被他眼神一凜,又縮了回去。偶有幾個形跡猥瑣的男人上來搭訕,或一拍即合,或不歡而散,價格決定一切。

  淩落川替她拉開車門,「明天是週末,記得把時間騰出來給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去哪兒?」未晞用手語問他。

  「去了就知道了。快點上去吧,都困成那樣了,別在風口上站著,容易受涼。」

  未晞瞧了瞧他,就轉身走了。

  「未晞……」他忽然叫住她。

  未晞又回頭看了看,卻見他手插在褲袋裡,靠著車門,站在貧民街黯淡的樓宇間,背後是頹廢的街道、爛醉的霓虹,他漂亮的黑眼睛在燈光下閃爍,在這片慘澹的廢墟中,對著她微笑。

  這一笑,如同斷瓦頹垣上一道破曉而來的晨曦,縱然此去經年,依舊溫柔了時光,驚艷了歲月。

  未晞心下一動,早知道他天性風流,是個銳氣奪人、俊美無儔的人物,卻沒想到,竟然可以「妖孽」到一笑傾城的地步。不由得嘆氣,這種人生下來就是讓女人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

  他卻站在那裡,七分不滿、三分不安地告訴她,「記著晚上一個人的時候多想想我,你們雖住在一個屋簷下,也犯不上老想著他。想多了你就發現了,其實……我也挺帥的。」

    未晞進屋的時候,池陌還沒有回來。如非正要去上班,看見未晞臉紅紅的,就知道是淩少爺又拉她去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

  如非趕緊拉著她,細細盤問那個公子哥有沒有什麼不軌的舉動。未晞自然實話實說,知道那人沒有逾距越軌、巧取豪奪的行徑,如非才稍稍放了心。可是心裡依然擔憂,又埋怨自己當初不該一時嘴快得罪了他,讓他抓住這個由頭,沒完沒了地糾纏。

  未晞只得安慰她,那不過是個藉口,他如果真的打定主意,有沒有那件事都是一樣。

  說話的時候,時間過了大半,如非出門上班去了。未晞上了一天的課,又陪著一個混世魔王耗了半夜,真的有些累了。

  她打開窗子,如果不掛窗簾,只要站在這裡,就能將對面的臥室看得一清二楚。未晞知道,對面住著一個妓女,每天帶不同的男人回家。做生意的時候,從來不拉窗簾。一個人在家,卻將窗簾拉得死死的。

  為什麼要這樣?

  發洩?控訴?抑或僅僅是暴露欲發作?

  無法解釋……

  住在這種地方的人,大多活得茍且,不是每一個行為背後都有道理可尋。

  未晞在浴室衝了一個澡,換好睡衣正要休息,手機卻響了。她換的新號碼,除了池陌和如非,就只有一個人知道。

  未晞拿起來一看,真是淩落川打來的。

  之前他也半夜給她打過電話,說些有的沒的,她也沒在意。單有一次,也不知道他是故意,還是喝高了,剛說了幾句沒頭沒尾的,就聽到那邊鶯聲燕語,嗔怒含情,原來人家大少爺風月正濃,溫存到一半,竟然跟她聊起閒話來。

  未晞簡直哭笑不得,還沒等她回過神,那邊話沒說完,就哢嚓一聲斷了。

  現在呢,已經這麼晚了,又是什麼事?

  她心里納罕,接了起來,這次倒是沒有美人怨,一片安靜,只聽到細微的風聲。

  未晞有些奇怪,敲了敲話筒,就聽到那邊有人說:「未晞,好久不見。」

  這一聲,讓她如同被倒鉤箭刺穿身體的鳥雀,活生生地釘在樹榦上,血流成河。

  整個世界瞬間黑暗,所有的聲音邈若山河,沒有了天光雲色,沒有了霧靄流虹,只剩了冥冥的一片腥黑焦土,碩大無朋。

  那邊的人見她沒有反應,接著說:「我聽落川說,你被陸壬晞割傷了聲帶,現在說不了話。沒關係,說不了就聽著吧。我們剛剛分開,他把手機落在我這兒了。聽說你們最近相處得不錯,什麼時候有時間,或許,我們可以聚一聚。我的號碼沒變,你應該還記得。今天就先這樣吧,找個時間,我們再好好說話。還有……」他停頓了一下,「我很想你。」

  電話斷了,只能聽到嘟嘟的忙音。她呆呆地坐了很久,忽然扔掉了手機,就像扔掉一個會咬人的定時炸彈。

  她像見了鬼一樣,揪著被子縮到床角,對著滿屋的黑暗顫抖不止,彷彿剛才接的不是電話,而是陰曹地府的催命符。

  她神思恍惚,口中唸唸,卻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所有的平靜,所有的快樂,所有的感知,彷彿被一隻蠻橫的大手,瞬間抹得乾乾淨淨。

  她忽然抱著自己的頭,著了魔似的,一下一下撞在冰冷的墻壁上。

  忘了吧,就讓她忘了吧。她不要再想起來,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每一次嘲笑……

  她真的不明白,她努力了這麼久,幾乎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幾番磨折,才重新修補出一個看似完整的自己。而那個人只說了幾句話,只有那短短的幾句話,就將她打回原形。那個曾經讓她愛得勝過生命的男人,竟然用一種近乎輕蔑的方式,輕而易舉地劫掠了她的所有。

  她痛苦得無以復加,像一個暴躁的偏執狂,又像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用近乎自殘的方式,狠狠地敲著自己的腦袋,想把那個人的樣子,那些可怕的聲音,那鮮血淋漓、不堪回首的一切,趕出她的腦袋,趕出她的記憶。

  可是,她做不到。她曾經把自己撞得頭破血流,折磨得體無完膚,她就是忘不掉。

  不知過了多久,她像著了魔一樣,失魂落魄地走到窗邊,半個身子向外探出去。這裡是十八樓,腳下是狹窄的街道和糜爛的霓虹,如同一個光怪陸離的地獄。下面有人在向她招手,用蒼白綿長的聲音呼喚她:

  「來吧,來吧……」

  她把手搭在佈滿灰塵的窗欞上,腳踩上狹窄的窗臺,夜風迎面吹過來,帶著雨後的清新。腳下的街市也是雨後的樣子,正是她喜歡的,燈火通明的世界,乾淨得一塵不染。

  縱身一躍,真的很容易。向前一步,就是解脫。難的是,如何活下去?

  她微笑著閉上眼睛,一頭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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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1:4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我想想就覺得噁心

  他當初看上的是我的身份,而你,卻想從我這個殘缺不全的女人身上找安慰。你們兩個,我想想就覺得噁心……

  不到八點,淩落川就將車開到那條鴿籠街上,等著未晞下來。可是左等右等,就是不見人影。

  正要上去找她,就看到未晞穿著睡衣,手上拎著垃圾袋,趿著拖鞋,頭髮亂亂地就走了下來。

  他只當她是起晚了,大步走過去,抱怨道:「我說,小祖宗,這都幾點了,你怎麼還沒換衣服?」

  未晞扭過臉,左額上有些淤青,一臉莫名地看著他。

  淩落川心底一沉,這不是第一次了。只要沾到或碰到跟阮劭南有關的事情,她就會出現間歇的選擇性失憶。失憶的時間有長有短,短的只是幾個小時,長的則需要幾天,有時甚至是一個星期。而在這段時間,她除了莫如非和池陌,誰都不認識。其他的人和事,就像被她腦海裡的橡皮擦,自動抹掉了。

  他趕緊拉住她,先看了看她的額頭,還好不是大傷,又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緊張地說:「未晞,你別嚇我。昨天晚上不還好好的嗎?怎麼睡了一覺,就成這樣了?」

  她抽回手,用手語說了一些什麼,可是話太長了,淩落川看不明白。

  未晞低頭找自己的小本子,才發現自己竟是穿著睡衣出門的,身上一個口袋都沒有。

  淩落川皺眉看著她,「家裡沒人嗎?你的鑰匙呢?」

  未晞這才想起來,昨天如非和池陌好像跟她說了些什麼,可是她一句都記不清了。此刻家裡沒人,除了手上的垃圾袋子,她什麼都沒帶。

  淩落川看她又急又窘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問:「那你還記得我嗎?」

  未晞瞅著他,點點頭。

  淩落川這才松了口氣,這就好辦多了。

  他將她拉上車,先帶她去了一家專賣店。他讓她等在車裡,自己下車給她隨便買了一條裙子,又讓店員給配上鞋子。然後又去綜合商場,給她買了新的內衣和洗浴用品。想想似乎不差什麼了,才把她帶回到自己住的地方,讓她好好拾掇拾掇。

  淩落川喜歡熱鬧,不喜歡住在郊外,所以買了城中別墅區的房子,地段屬於鬧中取靜。雖然不在郊外,但是綠化得很好。小區裡栽了倒垂柳,鋪了鵝卵石的小徑,還挖了人工湖。每棟別墅都是二層小樓,倣歐式田園風格,前面是一個小花園,後面帶一個人工小島。所以面積不大,卻賣到了天價。

  他習慣自己一個人住,平時只雇一個鐘點工定時打掃,飯是在外面吃,人大多也是在外面廝混。所以兩層樓的別墅,常駐的只有那些氣派的義大利傢具,收拾得窗明几淨,卻沒有半點人間煙火氣。

  兩個人進屋後,他就將未晞推進二樓的浴室,然後把給她買的東西一股腦地扔進去。

  「我不知道你的尺碼,都要了最小號。你試試看,要是不合身,我再拿去換。裡面的浴液和香波都是沒開過封的,護膚品我不知道你平時用什麼牌子,隨便買了一種,你先湊合一下吧。快點洗,我現在訂外賣,咱們一會兒吃完飯,還有要緊的事兒呢。」

  他拉上浴室的門,開始打電話。

  未晞站在浴室裡,抱著一堆袋子發了一會呆,只覺得腦袋裡面空空的,所有的記憶只到昨天晚上,淩落川送她回家那一頁,就戛然而止了。

  後來,她好像接了一個電話。是誰的電話?

  她轉過身,看著鏡子中的自己。額頭上有塊淤青,用手摸了摸,生疼。

  她像被烈火灼到一樣,馬上縮了手。抱著一堆東西,站在浴室裡怔愣愣的。浴室裡沒有開燈,人在鏡子慘白著一張臉,像個幽靈。

  「是不是熱水器不會用?要不要我先幫你弄好了,你再洗?」外面的男人半天沒聽到水聲,只當她是在裡面犯了難。

  未晞回過神,敲了兩下玻璃壁,然後打開浴盆的水龍頭。淩落川聽到水聲,他也不好繼續在這裡待著,就下樓去了。

  未晞脫掉睡衣,洗了一個熱水澡。擦乾身子穿衣服的時候,發現內衣小了兩碼。裙子倒是很合身,只是後背開得太低了,根本就是露背裝。內衣是沒法穿了,幸好裙子有內置的胸墊,不穿也不至於走光。鞋子很合腳,只是……未晞用手量了一下鞋跟,老天,足足有十二公分,穿上它,真真是弱柳扶風、搖曳生姿了。

  最後在袋子裡找出一條絲巾,未晞怔了怔,摸了摸脖子上猙獰的傷疤,心裡不由得一暗。

  一個人的歷史,跟一個國家的歷史一樣,總會有人幫你記著。

  等她收拾妥當,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外賣也到了。淩落川坐在沙發上,抬頭一看,頗不正經地吹了個口哨,秀亮的丹鳳眼上下打量,連連搖頭。

  「以後還是別給你買衣服,弄得我都不想帶你出門了。」

  說著就把人踉蹌著拉過來,按在餐桌旁,指著桌子上的食物說:「快點吃,咱們已經晚了。」

  未晞被他催得頭昏腦漲,坐在椅子上,用手語問對面的人,「去哪兒?」

  男人忙得不堪,一邊看著她,一邊吃飯,一邊還要說話,「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我賣不了你。」

  未晞坐在醫院的辦公室裡,喝茶水,吹冷氣。淩落川拿著她的病歷,正在跟幾個專家討論她的病情。神經科,皮膚整形科,腦科,心理輔導師,各路精英,齊齊匯聚。

  整個下午,他們討論得熱火朝天。終於太陽快下山的時候,初步確定了整套治療方案。

  淩落川跟那些專家一一握過手,然後拉起端坐在沙發上的人,朝大門走去。

  回去的路上,他邊開車邊說:「醫生說,你的嗓子只是斷了一部分聲帶神經,如果手術做得好,雖然不能完全恢復以前的嗓音,不過說話基本沒問題。」

  未晞轉過臉,只是看著窗外。

  「這又是怎麼了?能說話了,你不高興嗎?」

  未晞看了看他,在他給的本子上,寫道:「我沒錢做手術。」

  淩落川說:「所有的費用我會負責到底,你不用操心,只管把身體養好,配合治療就成了。」

  「這筆費用不小,無功不受祿,我沒理由要你的錢。」

  淩落川拍了一下方向盤,有些煩躁地說:「就當……我補償你的好了。畢竟你弄成這樣,我也有責任。」

  未晞看了看他,寫道:「這算是道歉?」

  淩落川皺了皺眉頭,搖頭冷笑,「我從不向任何人道歉,我也不認為自己有錯。陷阱是我們鋪的,可路是你自己走的,你怪得了誰?如果你以為我這段時間是在贖罪,那你未免天真得可笑。我是一個有仇必報、有恩不償的人,更別說向誰贖罪。我也不是可憐你,世上比你可憐的人多了,我不是開善堂的。我想治好你,無非是念在我們相識一場,你現在弄成這樣,我看著於心不忍。你不要想太多。」

  話剛出口,淩落川就後悔了。心裡直怨自己平時跋扈慣了,沒想明白就胡言亂語。她又是一個喜歡鑽尖要強的人,聽了不免又要難受。

  誰知道,身邊的小女人卻涼涼一笑,低頭在紙上有條有理地寫道:「於心不忍?你們兩個在『絕色』一黑一白唱雙簧的時候,你忍住了;你在學校義氣凜然、謊話連篇的時候,你忍住了;陸家的兩個孩子被人棄屍街頭的時候,你忍住了;他借刀殺人,置我於死地的時候,你也忍住了;你們一個落井下石,一個見死不救,當別人死去活來的時候,你們兩個好搭檔舉杯慶祝,這些你都忍了。現在才『不忍』?淩少,您不覺得晚了點嗎?你們可以說自己沒錯,成王敗寇,你們一天不失敗,就可以一直這樣傲慢冷漠。可你們是男人,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卻要一個女人給你們當墊背,踩著她的血肉高高在上,你們睡得著嗎?」

  未晞看到自己的手在發抖,她努力克制住,接著寫:「我明白,你們是商人,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人好處。他當初看上的是我的身份,而你,卻想從我這個殘缺不全的女人身上找安慰。淩落川,不要以為花幾個錢,就能買回你丟掉的良心。比同情更讓人不齒的,就是假同情。如果說,阮劭南是個善於偽裝的真小人,那你,更像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你們兩個,我想想就覺得噁心……」

  淩落川將車停在高速公路的隔離帶上,一字一句將它看完,句句鞭撻,字字鏗鏘。她是恨不得把文字變成刀子,將他一刀一刀活剮了。

  他看完,將那一張寫滿字的紙,揉碎,撕爛,雪花一樣扔出窗外,然後在高速公路上,在炎炎烈日下,對身邊穿著十二公分高跟鞋,讓他恨不能立刻掐死,又柔弱得不能隨便下手的女人說:「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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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14 18:1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殺人不見血

      這是一棟私人別墅,依山傍海,環境清幽,被主人改造成了一個小型俱樂部,只招待會員,絕不對外開放。能來這裡的,大多是有頭有臉、非富則貴的人物。既然是私人俱樂部,裡面自然有許多上不得檯面的情趣勾當,實不能對外人道。

      凌落川早就聽說這裡的聲色與別處不同,來消遣倒是頭一次。原因有二,一是他平日裡不喜歡跟風獵奇。別人說好的,他反倒無趣。二是他固然風流,可是不下流。

      可是今天,卻著實無聊了一回。

      此刻,他正百無聊賴地坐在沙發上,對著燈光搖晃著杯子裡的紅酒,可有可無地看著舞池裡一行放浪形骸的男女,一臉的不耐。

      請客的人見主角不高興,遞了個眼色,幾個如花似玉的美人,平素都是乖巧伶俐的人物,此刻卻縮得像鴕鳥一樣,沒有一個人敢上前。

      凌落川的脾性,圈子裡的人都知道,最是個喜怒無常、刻薄寡恩的狠角色。伴君如伴虎,他高興時倒好了,不高興了,你自討沒趣不說,半分不對,只怕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他放下酒杯,合目養神。耳邊鶯啼啾啾,婉轉成韻,浪聲豔語,矯情造作。都是平時聽慣的肆欲濫情,此刻縈繞在耳邊,只覺得口中無味,心下無聊。

      耳邊響起迷幻的音樂,猶如造愛時的吟哦,催人情慾。睜眼一看,只見一屋子的男男女女,不管誰是誰的男人,誰是誰的女人,早已亂作一處。

      「二馬尚且不同槽,你們都是體面人,還請給各自留點臉面。」

      忽然想起未晞寫在紙上的這句話,凌落川看著眼前的形形色色,越發覺得諷刺可笑。

      這是一個張開雙腿比張開懷抱容易的年代,男人有錢就把女人當玩意兒,女人索性拿自己當商品。春宮豔照俯仰皆是,情男慾女遍地滋生。

      誰玩弄了誰,誰戲耍了誰,誰賣了誰,誰又買了誰。誰能說得清楚?你在逗貓的時候,貓也逗著你。你不是貓,你怎麼知道它沒你快樂?

      凌落川本就悻悻懨懨的,想到此處,更加無情無緒。一雙細若無骨的小手,偏在這個時候不知死活地貼了過來。他心裡的火騰地一下就躥了起來,也斜著看過去,卻對上一雙黑如點漆的剪水雙眸,覺得有些眼熟,倒像在哪裡見過。

      那女孩子不過二十出頭,長得柳眉杏眼,白淨清秀。不知被灌了什麼藥,撲在他懷裡半痴半癲,又哭又笑。

      凌落川低頭瞧著她,忽然發現,她的眉眼跟某人如此神似,不由得心潮澎湃。本就有了七分醉意,此刻竟變成了十分。

      將人家按在沙發上,嘴裡還在數落,「我不過隨口說了幾句,你就寫了一車子的話壓派我。就算我以前有對不起你的地方,難道這些日子彌補得還不夠嗎?整日為你操碎了心,你倒好,不謝就算了,天天防我跟防賊一樣。你也不想想,我要是真想強著來,用得著等到今天嗎?」

      可憐人家一個女孩子,被他親得七葷八素,問得頭昏腦漲,卻不知禍從何出。一顆小腦袋,嚇得撥浪彭似的左躲右避,只當他是魔王轉世,亂中生懼,懼中生勇,就是不肯就範。

      誰知,竟惹得凌少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捏著人家的下巴放出狠話,「我知道,你就是不待見我。那個打黑拳的有什麼好?一個屋簷下住著還不算,不日裡出雙入對、親親熱熱的。暗示你多少回了,你權當不知道。成心礙我的眼,讓我睡不安生是不是?告訴你,我一句話就能玩死他!早晚我先弄死他,再找根繩子勒死你,咱們大家乾淨!」

      說著就狠狠地咬在人家姑娘嘴上,這女兒兒竟嚶嚶哭了起來,嘴裡喁喁有聲,煞是可憐。

      這一哭卻如同火上澆油,男人捏著她的下巴狠狠道:「不許哭!就知道跟我裝可憐。你哪裡可憐?但凡有半點機會,你只怕恨不能立刻整死我們。你當我不知道!」

      女孩子被他唬得一聲不敢言語,縮在他身下抖得厲害,哭也不敢大聲。

      凌落川看她嚇得實在可憐,一腔怒火竟消失得無影無蹤。於是,又憐又愛地吻著那點點淚珠,耐著性子,細聲軟語地哄著,「你別哭,別哭啊。你一哭,我這裡就疼……」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臟,拉起女孩的手放在上面,「不信,你摸摸。」

      女孩子停了哭聲,只是怔怔地看著他。

      凌落川望著那雙水濛濛的眼睛,桃心形的小臉,眉尖若蹙……活脫脫,就是那個人的樣子。

      於是抱著懷裡的「替罪羔羊」,小聲呢喃著,低回的語氣,在這淫靡混亂的氣氛裡,竟有種說不出的悲傷。

      他說:「我不是天,不是神,縱然是天是神,已經發生的事,我也沒法挽回。可是,未晞,你知道嗎?如果能讓時光倒流,就算讓我拿命來換,我也願意……」

      凌落川一覺醒來的時候,已經接近凌晨。看了看身下不著片縷的人,拉過一件衣服,隨手蓋上。女孩嚶嚀一聲,又翻身睡了過去。

      他一邊穿衣服,一邊放眼望去,地毯上,沙發上,桌子上,舞池裡,橫七豎八地躺著一些赤裸相擁的男男女女。平時這些衣冠楚楚的人物,在昏暗的燈光下,只是一堆白花花的爛肉。

      他穿戴整齊後,掏出錢包,將夾層裡的現金悉數掏出來,扔在女孩身邊,就走了出去。

      人走到外面,找到自己的車,靠著車門點燃一根香煙,慢慢地吸起來。

      夏日晝長夜短,不過三四點鐘,東方未明,卻已晨曦微露,魚鱗似的朝云間,是云蒸霞蔚的點點紅暉,如同給墨黑的天空撕開了個慘烈的傷口。

      就這麼看著,一直到香煙燃盡,他定了定神,轉身掏出鑰匙,正欲開車門……

      「手抖得這麼厲害,你還能開車嗎?」一個人從陰影裡走出來。

      凌落川轉身一看,竟然是阮劭南,不禁有些驚訝,「你什麼時候來的?」

      「比你還早一些,一直在二樓的單間裡,一起走吧。」

      阮劭南開車,凌落川坐在副駕駛上,百無聊賴地擺弄著自己的手錶。

      阮劭南看了看他,笑道:「最近很無聊嗎?那姑娘長得是好些,可連這種堂會都來參加,也不過是個高級妓女,用得著這麼認真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吃了她呢。」

      凌落川打了個呵欠,慢慢應道:「是很無聊。你還不是一樣?怎麼,家裡千嬌百媚的未婚妻,滿足不了你?跑到這裡來消遣,可不是你的風格。」

      阮劭南輕笑一聲,「我沒得罪你吧,這麼夾槍帶棒的。大家都是男人,不用我說,你該明白。」

      凌落川也覺得自己有些失態,不知為什麼,這些日子見到阮劭南,他就渾身不自在。可到底哪裡不自在,似乎一兩句話說不清楚。

      阮劭南是個善於察言觀色的人,心思深沉的程度,較之凌落川更甚,心裡自然知道,他為什麼不自在。
阮劭南有一個原則:絕不與比自己強的人為敵,而是選擇跟他們合作,漸漸令其為我所用。

      這正是他聰明的地方。

      凌落川比他強嗎?暫時還看不出端倪。但是不可否認,這個頗有背景的公子哥,抱著遊戲人間的態度,不依靠家庭勢力,就獲得了幾乎可以與他比肩的地位,這不得不讓一向謹慎的阮劭南對他心生忌憚。

      「落川,我沒有兄弟姐妹,也沒有親人。我們認識這麼久,我一直拿你當親弟弟看。你心裡如果對我有不滿的地方,只管說出來。是我不對的,我向你賠禮就是了。也免得讓外人趁機借題發揮,離間了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

      阮劭南這樣一說,凌落川倒無話可說了。說到底,他能埋怨他什麼呢?陸家的事,整個計劃,從頭到尾,他都是眼睜睜看著的,包括最後對她痛下殺手。

      正如未晞說的,那麼多血淋淋的事故在他眼前發生,他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那些殺人無形的伎倆,那些冷血無情的手段,那些血流成河的後果,他都「忍了」,偏偏到了這會兒才「不忍」?未免矯情得可笑了。

      又想到自己跟阮劭南多年的兄弟情分,此刻又是生意上的全作夥伴,這當中有千絲萬縷的利益糾葛,他是個聰明人,當然明白阮劭南這番話的另一層含義。他更是個出色的商人,商人都懂得權衡利弊輕重。

      說到底,他終究是個利益至上的實用主義者,斷不會為了一個尚且摸不著邊際的女人,就得罪了這樣一個可怕的人物,沒必要,也不值得。

      再想,阮劭南這麼聰明的人,想必也猜到了七八分,索性不如敞開了說,大家清清楚楚,好過彼此心存芥蒂。

      於是輕笑一聲,說道:「你多心了,我只是有些事情沒弄明白。想問你,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阮劭南有些好奇,「你想問什麼?」

      凌落川略略沉吟了一下,有些黯然地問:「你當初……是怎麼做到的?」

      「什麼?」阮劭南不解其意。

      凌落川看著自己的手錶,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六天十八小時三十二分鐘。」

      阮劭南一頭霧水,更不明白了。

      「我已經有六天十八小時三十二分鐘沒見到她。感覺就像戒毒一樣,天天看著手錶過日子。我真不明白,你怎麼能忍得住?」

      阮劭南揚唇一笑,說道:「原來是這檔子事。你這樣一個人,竟然還有這麼糊塗的時候,倒也奇了。想她,就直接去找她。抱著一個像她的女人翻云覆雨,你就不想了嗎?」

      凌落川乾脆把手錶從腕上一褪,順手扔出了窗外,「她那個脾氣,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平時看著低眉順目的,一旦逼急了,是個敢拚命的主兒。這種事情,總要你情我願才有情趣。難道讓人家一個女孩子在你床上血流飄杵?就算得了,又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買個充氣娃娃回家抱著,還省些力氣。」

      阮劭南忍不住搖頭,譏誚道:「怎麼事情到了你這裡,就變得這麼血腥?」

      凌落川迎風冷笑,「你倒是不血腥,只是殺人不見血罷了。」

      阮劭南看著前方的路況,似笑非笑地問他:「看過黑市拳賽嗎?」

      凌落川一下就想到了池陌,面上卻沒露出來,只說:「怎麼岔到這兒來了?」

      「只是忽然想起來,我曾經在柬埔寨看過當地的黑市拳賽。一塊泥地,四周用幾米高的鐵絲網攔起來,鎖好門。通上高壓電。人只要一碰上,只要幾秒鐘就被烤焦。進場的都是一些被父母賣到那裡的孩子,小的不過十二三歲,大的也不過十五六歲。個個骨瘦如柴,可一旦打起來,用『野獸』兩個字都沒法形容,手段殘忍得你想都想不到。他們根本不把自己當人,也不把別人當人,生命在他們眼裡,不過是一碗稀粥或是一個饅頭。」

      凌落川靜靜聽著,直覺後面才是重點。

      果然,阮劭南接著說道:「為了活下去,他們沒得選擇。同樣,在這個殺人無形的名利場上,我們也沒得選。所以,我向來只用最有效的方法,達到最好的效果。不管她是誰,只要她身上有我想要的東西,我就只問她要。只看結果,不憚過程,這就是我的原則。」

      凌落川輕笑一聲,玩味道:「好個只問她要。我倒想知道,如果人家鐵了心不遂你的意,你怎麼要?」

      阮劭南笑了笑,意味深長地說:「黑市拳,不是只有三不管的地方才有。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凌落川看了阮劭南一眼,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只是,口口聲聲說不在乎的人,直到今天,依然那麼關注她的一舉一動,這又說明了什麼?

      阮劭南接著說:「這個世界,有錢能使鬼推磨。而他們又正是缺錢的當口,只要找人對他說,如果願意打假拳,就能得到比打贏了還高出十倍的報酬,你說他會不會答應?一旦上了擂台,要生要死,還不是你一句話?而這邊,只要將人帶到你的地盤上,把現場直播放給她看就是了。看到那人在擂台上血花飛濺的樣子,你要什麼她不給你?」

      凌落川搖頭輕笑,「那可不一定。倘若人家把心一橫,是生是死憑你去,索性她陪著就是了。最後弄得紅消香斷,玉碎花缺的,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阮劭南悠然長嘆,「如果真是如此,也只有放開手,讓她去死了。留不住的女人,你再想也沒用。從此斷了念想,不用再為了一個女人朝思暮想、魂不守舍的,你也就踏實了。」

      凌落川轉過臉,迎著熹微的霞光,看著目不斜視,面不改色,與他侃侃而談的阮劭南,他不知道,眼前這個人說的這番話,究竟是真,還是玩笑。

      就算是玩笑,已經讓人不寒而慄。倘若是真意,那他的心思之密,城府之深,性情之冷,手段之毒,已經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凌落川不由得一嘆,「你太狠了,求愛也弄得像報仇一樣。人家一個弱質纖纖的女孩子,用不著往死路上逼吧。」

      阮劭南輕笑一聲,「誰說愛她了?我只是在跟你討論,如何兵不血刃得到一個自己想要的女人。你覺得她是弱女子,我的觀點跟你恰好相反。記得在易天頂樓那次,人被我按在那裡,血流了一地,還敢直著脖子一個勁地嘴硬。要不是後來你提醒我,這或許是她絕地反擊的一個苦肉計,我都差點被她騙了。一個為了達到目的,連自己都敢豁出去的人,放眼天下,能有幾個?這樣的人往往看著溫柔和順,楚楚可憐,可只要給她一個合適的機會,只怕她比誰都狠。」

      說話間,天已經亮透了。城市的樓宇間,是緋紅的朝霞和一碧如洗的天空。

      凌落川沒再說什麼,隔著幾尺晨曦無聲遙望,眼前是迷宮般的城市,狹窄的天空,冷漠的人群……於是幻想著,如果天上有一雙俯瞰的眼睛,城市的景象應該如同嵌在木框中的畫布,經歷千年,經久不變。同樣的繁華,同樣的人群,同樣的勾心鬥角、慾壑難平。

      他很累,已經懶得去研判阮劭南說這些話的真正目的。但是不可否認,他揭開了一個瘡疤,一個長久以來自己不願面對的隱疾。

      他跟阮劭南是一樣的。在未晞心裡,早就大筆一揮,將他們劃做了同類,同樣的冷血自私,同樣的讓人「噁心」。所以,她有多恨阮劭南,就有多恨自己。

      那就意味著,他之於她,要麼放手,要麼毀滅,只是無法枯木逢春,花好月圓。

      原來人生最悲哀的,不是有命無運,而是當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幡然醒悟的時候,卻發現一切早已覆水難收,塵埃落定。

      任你望斷天涯,再沒有回頭的可能……

      「或許有一天,我們都會發現……」凌落川靠在座椅上,在暖暖的和風中閉上眼睛,半夢半醒地說,「我們處心積慮得到的一切,其實根本就不重要。而我們最想要的東西,卻永遠都得不到。」

      阮劭南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很輕的顫抖,輕得連他自己都不曾知曉。他轉過臉,看了看已經酣然睡去的凌落川。

      他忽然想起來,半年前那個星光暗淡、秋葉飄落的夜晚,那個人也是這樣,在他車上毫無防備地睡著了。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她,如同看著另一個世界的另一種生命。一種……他一無所知,束手無策的生命。

      那一刻,他便知道,在他心裡蜂擁而出的感情不是仇恨,而且興奮。一種從沒有過的,無法訴諸語言的新鮮和獵奇。

      他又轉過臉,看了凌落川一眼,心想,這兩個人還真有共同點。

      阮劭南對著倒後鏡輕笑,此刻倒有些羨慕他們。他自從成年後,就沒這樣大膽地在別人面前睡著過。

      絕不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另一個人手上,這也是他的原則。

      他知道,自己今天說的這些話,已經在這個好友心裡劃下了一道不深不淺的痕跡,就像他知道,那天晚上他打的那通電話,必然會對某個人造成致命的打擊一樣。

      他不覺得自己有什麼過錯,套子是他下的,可是上不上鉤在他們。他不是凌落川,沒有那麼多的後悔、愧疚、失落、傷感。他是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者,利落地把世界分成壁壘分明的兩類:他要的東西,他不要的東西。

      阮劭南迎著火焰般的朝霞,略動唇角,淡淡地微笑。

      那是未晞最恐懼的微笑,好像一個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用勢在必得卻又輕蔑無比的眼神,打量著自己的獵物。
然後帶著微笑,從容不迫地走過來,了結她的性命。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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