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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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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太微天 -【皇宮這檔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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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7: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解讀不能?

  「皇后娘娘,魯仁公……」

  「娘娘!你要再不想辦法可就沒時間了啊~~」

  與宮女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的是一個混合著神經質的尖細高亢的嗓音,不等宮女稟報完,說話的這人就已經箭一般的閃進了環坤宮。

  皇后嘆了口氣,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早在接到西戎使團進京的消息後,她就知道逃不了這一劫。

  果然,魯仁公主杏口一張,就衝皇后噴了一上午的牢騷。

  內容嘛……老調重談,就是她如何如何不願嫁到西戎去,如何如何熱愛祖國……

  「如果皇兄非逼我嫁過去,我就以死明智!」

  公主氣鼓鼓的最後總結道。

  皇后淡淡的泯了一口茶,層層的霧靄遮住了她臉上漠然的表情。不能怪皇后冷血,如果魯仁公主真有行動力的話,早就死了無數回了。

  魯仁公主,皇帝么妹,與豫林王同年——也就是說滿了二十。不過男女有別,二十歲的女子還很少有不被小孩叫娘的,所以說魯仁公主是個名副其實的大齡女青年,也是同輩公主中唯一一個還沒嫁人的。

  至於原因,簡單的說來就是挑剔,但光這一個詞還不足以說明問題。在魯仁公主的眼裡,那就沒有一個沒缺點的東西——不過人無完人,這也不算太離譜,問題是在魯仁公主眼裡,也沒有一個缺點可以不變成致命的缺點!也許頭髮的長短,指甲的方圓都足以讓一個人在她的眼裡變成殘渣。

  遇上這種個性,連一向愛牽紅線的太后都沒了幹勁,在魯仁公主把太后推薦的一干人中龍鳳批評成掉毛烏雞後,太后就再沒忙活過她的婚事,所以當她哭哭啼啼的向太后訴苦說不想嫁到西邊去的時候,太后就來了一句。

  「早聽哀家的話嫁了人不就沒事了!」

  雖然太后把結婚當做包治百病的這種價值觀不太正確,但是皇后覺得至少這次是說對了。

  「胡人民風彪捍,估計光瑜那點小性子也算不了什麼,再說這中原還有她沒挑過刺兒的男人嗎?不嫁到異國去還能嫁到哪去!」

  「但是皇上,臣妾是說光瑜那樣的性子……嫁過去也不能讓人放心……要是到了那邊再犯起強來,不是反而壞事嘛……」

  和親和親,自然是希望越和越親,皇后很懷疑魯仁公主能不能達到這個要求,所以雖然對公主的哭訴反應冷淡,回過頭來又不得不在皇帝這裡計較一番。

  「關於這點……」

  皇帝湊近皇后身邊小聲嘀咕道。

  「其實朕已見過那位王子一面,感覺不錯,而且他生母為漢人,本人混合了胡漢之風,就算不是為了和親也是個不錯的駙馬人選啊!光瑜挑盡了本朝男子的骨頭,也許這個異國王子會和她的意呢!」

  皇帝由衷的感嘆道,與其說是陳述事實,不如說是內心希望。

  皇后聽他吹得這麼神乎其神,腦子一轉,打起了主意,於是勸說皇帝以太后的名義招那位王子進內廷一見。一來她自己可以看看,又投了太后愛熱鬧的嗜好,二來可以安排魯仁公主事先見見,算是對她三番四次來哭鬧有個交代。

  皇帝想想,沒什麼反對的理由,於是准了。

  正式見面那天,不僅太后,皇后諸妃誰也沒錯過這個熱鬧,魯仁公主則藏身與屏風之後,像盯著獵物一般窺視著竹簾之外的人形。

  簾子外的西戎王子雖然看不清具體長相,但是有那種乾淨利落線條的人——大家相信臉也不會醜到哪去。

  王子對著簾後正中間的太后恭敬的行了個漢人禮節,字正腔原的用漢語自我介紹道。

  「小王屍突素利,拜見皇太后。」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胡漢之風」啊……太后看到異族王子如此用心於漢學,頓時湧起一股泱泱華夏的自豪感,剛想打個不錯的第一印象分,王子的後一句問候語卻把所有人都問傻了。

  「小王屍突素利,拜見各位母親。」

  「……」

  皇后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幾番欲言又止,卻不知該從何問起,不知道這「母親」是「娘娘」的胡語發音,還是王子一時緊張搞錯了輩分?

  倒是王子身邊的那個隨侍翻譯很快出面呈清了誤會,原來王子混淆了「娘娘」與「娘」的意思,自己竄改了稱呼。向諸妃賠罪完後,翻譯又在王子耳邊用胡語嘰哩呱啦的嘀咕了一番,看那神情,估計是在教育王子有關「娘娘」與「娘」的本質區別。

  但是翻譯的反映如此嫺熟自然,不免讓心細的人覺得他遇到這種情況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了,果然……

  王子說:「能娶公主為妻,小王含笑九泉。」

  翻譯解釋:「殿下是說他很高興。」

  王子說:「聽聞公主容貌足以威嚇動物。」

  翻譯解釋:「殿下聽說公主有沉魚落雁之姿。」

  王子說:「希望小王與公主能成一丘之貉。」

  翻譯解釋:「殿下希望與公主是天作之合。」

  「我在想,那位王子的生母該不會沒讀過什麼書吧?」

  望著離開樂寧宮的兩人的背影,康妃不滿的說了一句。她自己是個才女,自然反感一些誤人子弟的行為,此時已不免將遙遠西方的某位貴婦歸結到半文盲的群體中。

  「……不管怎麼說,也比一句不會要強點,他既然這麼熱衷與我朝文化,想來對公主也會很好……」

  善良的寧妃總會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想。

  不過此次會面的關鍵並不是考察這位王子的普通話等級,思及此處,皇后馬上叫出了屏風後面的魯仁公主,詢問著她的觀感。

  「我不幹!」

  公主躑地有聲的說了三個字。

  「為什麼?語言交流的話以後可以加強嘛。」

  裕妃淑妃不解的問道,在她倆看來,這位異族王子除了交流有點障礙,其它不成問題。

  「誰說是因為這個了?他那麼黑,本公主不喜歡皮膚黑的!」

  「我看還好吧,跟很多胡人比這個殿下算白的了,而且那顏色是健康的表示呦!」

  對養顏美容很有心得的恭妃解釋道。

  「上次給你介紹陸公子時你怎麼還說別人是殭屍!」

  太后一想起以往的相親就來氣。

  「那我也不幹!他的姓氏真難聽!屍突,屍體,又晦氣又陰暗!要是嫁給了他,我以後就要被稱為屍突夫人了,或者屍突氏……啊!真噁心!」

  「……這是從何說起,在胡語裡一定是個好詞。」

  知識淵博的康妃推測道。

  但是無論大家怎麼勸說,魯仁公主兵來將擋,水來土淹,總能找出一堆毛病來。可在大家眼裡屍突王子唯一的那點變扭漢語的毛病,在公主眼裡倒好像不值一提,由此可見魯仁公主挑人毛病的又一個特徵——那就是她從來不看問題的主要矛盾和重點矛盾,卻特愛盯著次要矛盾轉。

  「天啊!簡直不可理喻!我跟他完全說不清楚!」

  就在安排那次會面的幾天之後,魯仁公主又一次衝進了環坤宮,手裡攢著一張紙,不停的揮舞著。

  「又怎麼了?」

  皇后波瀾不驚的問著。

  「看看那個屍體王子給我回的信啊,他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啊!」

  「你居然跟對方通信?」

  皇后聽到這裡不免眉頭一皺,還沒正式結婚的男女,即使隔著簾子偷看也已是違制,這小姑子現在居然通起信件來了!

  「那又怎樣!皇兄跟你們既然都要把我往火坑裡推,那我只好自救了!」

  規矩?哼!那就是用來破的!

  皇后無奈的搖搖頭,相較與公主的血統,她終究是個外姓,自然也不好說得太過。

  只見那馨香的櫻草紙上,漂漂亮亮的寫著幾個蠅頭小楷——「感謝公主電下對小王的青賴,素利不勝榮性」——除了寫了幾個錯別字,沒有其它問題。

  「這信有什麼問題嗎?」

  「這信是沒問題,但是他寫這回信的心態卻大大的有問題!」

  看見皇后不解的表情,魯仁公主把寫給屍突王子的信又口述了一遍,大意是自己長得無何醜陋,性格如何惡劣,如何剋夫克子克國命硬的無以復加……

  「都這樣說了他還回這樣的信,他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魯仁公主直接跳過了語言問題而怪罪與對方的精神問題,而皇后其實也很迷惑,能進行這種神奇的詞語腦內重組的人,算不算是不正常?

  不過對於婚姻,皇后不像皇帝,她有著作為女性的底線。縱使皇家的聯姻不求琴瑟相和,至少也不能懷有惡意。雖然男方看來並沒有惡意,但是……皇后又瞅了眼正在盛怒之中的魯仁公主……反倒是女方很有攻擊性啊。

  為了不讓一個少女的個人喜好問題變成國際問題,最終,皇后做出了一個決定。

  今天,屍突王子的行程是去拜見皇帝。雖然之前在一些非正式的宴會上已經有了交流,但此次畢竟是正式商談和親的內容,所以他一早就梳洗打扮完畢,臨出門時還不忘背背自己準備的小抄。

  看到這些小抄,王子又不免在心中感謝了一遍皇后的好意,竟然特意秘密告知他皇帝的喜好與忌諱,啊!中原人真是友善啊!

  皇帝預定在拱辰殿接見西戎王子。因為是可能牽扯到一些秘密協議的會面,所以進入殿內的只有屍突王子和他的翻譯,而皇帝在看到翻譯之後卻又揮揮手示意他也退下。

  「素利殿下漢語流利,應該不需要什麼翻譯的吧。」

  沒等對方有所表示,皇帝就先開口了。其實這是皇后的主意,皇帝當然也樂意外人越少越好。

  屍突王子利馬想起小抄之中有關皇帝說一不二的描述,也就順了皇帝的意思。翻譯略帶憂患的看了看主子,但是王子好像並不在意,對於漢語——王子心裡一直有著在外人看來完全不知從何而來的自信感。

  第一句話,是屍突王子先說的。他仔細打量了一下皇帝今天的朝服裝束,結合著皇后關於「皇帝喜歡聽人誇他外貌」的建議,開口道。

  「皇上今日真是越發的光彩照人,比前幾日見面時越發的人模狗樣起來!」

  皇帝先是一愣,然後一驚,之後一怒,最後一臉茫然,他實在不知道對方此話何意,如果是罵他,會有人罵得這麼直接?好在他今天帶著十二旒的冠冕,晃動的珠子也遮擋住了他變換不停的臉色。

  但是看不到對方臉色,或者是不會看對方臉色,對於屍突王子來說並不是好事,他依然在誇著——獐頭鼠目、虎背熊腰、鳳毛雞膽、泥豬瓦狗……因為皇后說皇帝喜歡這些動物,所以屍突王子盡自己最大的努力蒐集著記憶裡有關阿狗阿貓的詞語——雖然,他也隱約覺得一國之主喜歡這些有點奇怪。

  「……那個,素利殿下,我們還是來談談正經事吧……」

  皇帝鐵青著一張臉,意識到再聽下去自己就要幹出有失國體的事了,所以及時的轉移了話題。

  「您若娶了朕的皇妹,將會如何對待?」

  「必當敬而遠之。」

  「什麼?!」

  「若是娶到了貴國公主,我們兩國也就算是一家人了,自然是狼狽為奸啊!」

  「……這是什麼話啊?……」

  「嗯?山水畫啊。」

  屍突王子指著皇帝身後掛著的一副「泰山登頂圖」說道,很奇怪皇帝怎麼忽然這麼跳躍思維起來。

  「……」

  「太好了,娘娘,皇兄已經謝絕了西戎的求親呢!娘娘你是怎麼辦到的!」

  知道自己不用去和親以後,魯仁公主第一個就跑來告訴了皇后。當初皇后答應要幫她時,她還有點將信將疑,畢竟這門親事牽涉到朝政,不是用私情就能勸動的,想到這一層,魯仁公主不禁對皇后通天的手段又有了新的領悟。

  「哪裡,皇上也是極其愛護你的,我不過是在旁邊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皇上知道你不願意,怎麼會捨得逼你呢!」

  皇后端莊的笑了笑,不忘把「功勞」推到皇帝身上,不過魯仁公主只當皇后是在說客套話,依然信誓旦旦的說將來會還她的人情。

  「一家人,談什麼欠人情啊!不過你若是真想報答一下,那就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對別人說起吧。」

  「那是自然!」

  最終是牽扯到自己,魯仁公主怎麼可能還會對第三者說呢!

  想到那天皇帝會晤回來後幾乎成了豬肝色的臉,皇后輕吐了一口氣,終於放心了下來。

  這要是讓別人知道了……她還要不要混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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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8: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隨傳隨到

  皇帝半夢半醒之際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在他確定到這個聲音的同時,腦海中那群漂亮美眉在御花園裡戲水的美好夢境也被打破……皇帝回歸了現實。

  「閉嘴!朕聽見啦!」

  皇帝「噌」的一下就坐了起來,怒吼了一聲,他倒不怕會驚嚇到人,因為他知道此時自己身邊肯定一個人都沒有,除了孟賢安。

  後宮的諸妃都知道這條不成文的準則——那就是侍寢時絕對要比皇帝起的早。這其實無關乎尊敬或宮規之類的問題,完全是因為如果你在皇帝醒來後還在他旁邊,那無疑會成為皇帝低血糖無差別起床氣攻擊的第一個炮灰!

  因此,叫皇帝起床這種高難度工作,就落到了從東宮時代即開始服侍皇帝的內府總管孟賢安身上。

  孟公公叫皇帝起床,總是事先立一個屏風擋在他前面,確定皇帝醒了以後就做無比虔誠伏地狀,直到皇帝的混沌狀態過去為止。當然,被罵是免不了的,不過心理素質好的奴僕,懂得將之看成是修煉。

  「什麼事!」

  皇帝一看天色還完全不是他上早朝的時間,語氣裡又不免瀰漫起火藥味。

  「涼州傳來的急報,是關於黃河上游連降暴雨的事情,丞相,中書令並工部、戶部的幾位大人已經在內殿裡候著了。」

  孟賢安很平靜的回答,這是一件具有將皇帝提前叫醒的價值的大事,所以瞭解皇帝品性的孟賢安也不怕主子發飆。

  果然,皇帝雖然臉色難看,到底是「嗯」了一聲算做表示,孟賢安便同得了大赦似的指揮宮人給皇帝梳洗。

  皇帝像提線木偶一樣被別人服侍,混沌的腦子卻讓眼睛漫無目的的亂轉。昨晚睡在身邊的惠妃已沒了影子,肯定是聽從了前輩的警告早早撤離了寢宮。惠妃應該會到哪裡繼續補眠,皇帝卻不得不強打精神爬起來工作,沒辦法,他的臣子頂著「國計民生」的招牌在召喚他,他敢不去?

  黃河的汛期明明還沒到,此時卻傳來了上游水量大增的急報,皇帝一邊詛咒著該死的厄爾尼諾現象和拉尼娜現象,一邊朝內殿走去。

  討論的過程永遠是漫長、乏味、複雜和曲折的,並且最後也不見得能解決問題。將防汛工作暫時性的告一段落之後,離卯時早朝也沒多少時間了,孟賢安抓緊時間把早膳擺了過來,皇帝卻只是味同嚼蠟般地吃著。本來嘛,心情不好的時候胃口也不會太好。

  寅時四刻,皇帝飯吃到一半,又有人來召喚他了。

  「皇上!不好啦!有位大人失足掉到御河裡啦,光華門那邊正亂著呢!」

  小內侍的這個消息讓皇帝差點把剛喝下去的湯又從鼻子裡噴出來,他不可置信的重複了一遍。

  「什麼?!掉河裡了?」

  進了光華門,前面就是君主議政和接待四方來朝的主殿隆宗殿,殿前的廣場則成了朝參的官員們列隊等候的地方。廣場上貫穿著一條金水河,九座白玉橋橫跨其上,平展的可以跑馬車,怎麼會有人大路不走掉河裡去?!

  「下雨路滑,幾位大人都不是能夠掌燈的品秩,估計是失足掉下去的……」

  聽小內侍大致說了一遍,皇帝便揮揮手叫宮人撤了早膳。別人好歹是黑燈瞎火的摸著路進宮來上朝,如今落水怎麼著也得算個工傷,厚道的人怎能繼續在這悠閒的吃飯呢?得!還得走一趟。

  依舊制,宮中除朝房及各道宮門外,禁止燈火;而上朝者除宗親及高齡要員外,一律不准掌燈,因此一群「無光」上班族平時路上磕磕絆絆也屬正常,不過能夜不視路掉御河裡的,這倒是頭一次。

  好在等皇帝趕到,那個都察院的倒霉鬼已經被撈了上來,雖無大礙,但渾身透濕又喝了一肚子冷水,也不能指望他上朝了,皇帝好言安慰幾句後便命侍衛送人回家。

  於是,早朝上的議題除了之前的黃河汛情外,便又多了一道——有關於放寬可掌燈者資格的議案。

  本來朝議這種場合,就是個大事搞不定,小事說不完的地方,這下又多出這麼檔涉及祖制的事情,時間就顯得更加漫長。

  皇帝已經在玉座上坐了五個小時,從黃河防汛把他從被窩裡拉出來算起的話——是八個小時,這中間只吃了半頓早飯,此刻是餓的眼冒金星,偏偏這種時候,不會有任何人來召喚他,也不會有任何事情來干擾早朝,但皇帝不能發火,不能不耐煩,更不可能退朝,因為這樣做的話,別人不會廢話說他沒責任心等等,只會直接兩個字——昏君!

  想到可能會為了爭取舒適的作息時間而被扣上「昏君」的大帽子,皇帝不禁悲從衷來。

  好不容易撐到午時下朝,皇帝幾乎跟司禮太監「散朝」的宣告聲同時消失在大殿上,可在他剛把一隻腳邁出隆宗殿後門的時候,卻看見一個小內侍探頭探腦的正往殿這邊張望。皇帝熟悉那個內侍的長相,那是太后樂寧宮裡當差的人,頓時,他知道自己輕輕靜靜的午休計劃算是泡湯了。

  「哀家這新摘的杭白菊不錯吧,臨安府剛貢上來的,去去嘴裡的油腥味剛好。」

  太后氣定神閒的撥弄著手裡的茶盞,輕輕泯了一口,長吐口氣,微笑的看著皇帝。

  皇帝連忙點頭稱是,也不忘對太后泡的菊花茶誇獎幾句,可他心裡想的卻是「朕嘴裡倒是想有些油腥味呢!」

  今天的午飯是太后請客,不過老年人口淡,皇帝在這等同於吃素;老年人同時食慾又小,主張少食多吃,皇帝這個陪吃的當然也就不好狼吞虎嚥,早膳那頓填了1/2,中午這頓嘛……勉強塞了2/3。

  太后的午飯向來不只是吃飯那麼簡單,現在的品茶正是前奏,幸好今天皇后也同席,讓皇帝的負擔可以輕一點。

  果然,太后補充完了水份,開始了……

  太后從臨安府的白菊花講到目前在當地療養的壽陽郡王,又從老郡王身上講到他新婚的小女兒,再從這新婦身上講到她那江南名士的丈夫,由此引出南方的風流才子,感慨京師所缺少的書香底蘊,遙想到將來給孫女們在南方尋思了不得的夫家,繼而回憶到先帝早年的南巡,遺憾著自己沒有飽過眼福,酸酸的描述著先帝口中的南方佳人,更進一步籌劃到給孫子娶個南國閨秀,然後憧憬於四世同堂的幸福中……

  太后說這種以拉郎配為一個中心,以俊男美女為兩個基本點的言論時,旁人基本插不上嘴,所以皇帝和皇后只能盡力做個合格的聽眾。

  此時,明麗的陽光透過花窗照進樂寧宮裡,時值初秋,光線中還是帶著絲絲的溫暖。舒適的太陽的觸感、菊花茶的薄霧、榻上打盹的白貓,皇后身上淡淡的的紫羅香……皇帝只覺得太后的聲音忽然飄的很遠,又忽然走的很近,一層層的在他腦內迴蕩著,好似湖面上的漣漪,最終變得無邊無界。

  就在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皇帝想的是——還能不能繼續夢到早上那群漂亮美眉?

  皇帝最終也沒能夢到美女,但其實也不差,他夢到一桌子花樣豐富的晚膳就擺在自己面前,可在他正準備動筷子夾那道烏雲托月的時候,一個很不合時宜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皇上……皇上!……」

  雖然午睡是沒有起床氣的,但夢到嘴的鴨子飛走了終究是件鬱悶的事情,皇帝一睜開眼睛剛想發作,卻在對上了太后哀怨表情的瞬間土崩瓦解。

  「果然不是親的就是有隔閡啊!皇上現在連我這老婆子的話都聽不進去啦!」

  太后的悲情女主角開場白一上,皇帝只會一個頭兩個大,幸虧皇后在邊上提醒他孟公公有急事求見,皇帝才找到了理由從樂寧宮逃了出去。

  從末時到酉時,一個昏君可以走馬放鷹,聽曲說戲甚至出宮調戲良家婦女,可皇帝不敢當昏君,於是只能不斷的奔走在內朝與外朝之間,做個二十四小時隨叫隨到的人民公僕。

  工部與戶部各召喚三次,兵部召喚一次,中書省召喚兩次,光祿寺、太常寺、翰林院求見不斷,好在晚膳終於讓皇帝平平安安的吃完了,然後,依照「溫飽思淫慾」這句至理名言,皇帝躺在了惠妃的床上。

  「有時候朕在想,朕還是不是在當皇帝啊……」

  「皇上當然是皇上,而且是位英主!」

  惠妃目前依然處在入宮的初級階段,談不上巧舌如簧,連奉承話都講的中規中矩,不過這大概也算是新鮮感的一種,所以皇帝愉快的笑了笑,動作流暢的把惠妃纜在了懷裡。

  「一大早醒來就看不見你的人了,就那麼捨得朕嗎?」

  談不上巧舌如簧的惠妃在這種程度的玩笑面前就只有羞紅了臉的份,而這種反應則讓皇帝更加開心,兩個人很快扭成了一團。

  惠妃的喘息聲變的越來越撩人,可是毫無徵兆的,就有一陣雜音突然混進來了。

  「皇上……皇上……有人……」

  惠妃畢竟不是當紅顏禍水的料,面對著緊急而有規律的敲門聲無法裝作沒聽見,皇帝倒比她看得開,只是簡短的說了句:「別管它!」

  但是有些事,不是你不管它它就會消失,也不是你沒聽見它就不存在的。敲門聲重複了幾次之後,孟公公那不辨雌雄的聲音接著響了起來。

  「皇上,漁陽八百里加急!」

  惠妃眼裡所看到的,只是皇帝頹然的鬆開自己,然後翻到一邊把臉埋進枕頭裡,很長時間之內一動不動。

  惠妃也不敢妄自行動,諸妃們關於皇帝起床氣的惡形惡狀讓她印象深刻,而現在的情況……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應該不亞於「起床」……

  皇帝的心情確實跌停板,他想哭!想罵娘!想砸東西!想殺人!但是他最終的選擇只是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裡,抓著枕頭的手用力到骨節發白,好像是想把自己捂死或者當這個枕頭是他的頭號敵人而把對方捂死。

  大概一炷香之後,桐蒼宮內殿的大門應聲而開,孟公公看到的是個已經表情平靜的皇帝,在惠妃的躬送下走出桐蒼宮。

  皇帝看了看宮外等候著自己的眾人,看了看惠妃,最後看了看天上的殘月,忽然就淒涼的發出了一句讓在場人士都覺得很便扭的感慨:「哎……誰叫朕就是個當皇帝的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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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怎可不陰暗!

  「只要保得忠良在,九泉之下也歡心,劉妃奸賊,任憑你拷打逼供施毒計,斬草除根心太狠,恨不能食你之肉剝你皮,償我命!」

  這齣戲雖然已演了無數次,但總不妨礙觀看的太后拋灑她的熱淚和鼻涕。這次,老太太又與戲臺子上的伶角兒哭到了一塊,陪座的諸妃們則只是默默的喝茶,沒有絲毫喜色,倒也不見得悲苦……整個一麻木。

  老實說,在後宮這種地方上演「狸貓換太子」,頗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意思,但是太后喜歡,晚輩們也就只好忍耐。

  太后這一輩子,完全就是用來詮釋「一帆風順」的。無子而封后足見其尊寵程度,從小抱養的皇子登基更讓她老有所依。就是這樣的一生,讓無數女人興嘆,太后自己卻引以為撼,她始終認為自己這輩子最大的敗筆就是特別順風順水毫無驚險刺激可言。

  「啊!這李辰妃雖然前輩子歷經磨難,總算是苦盡甘來不枉此生啊!」

  戲結束後,太后擦了擦眼中的淚花給予總結,諸妃只是恭敬的附和了幾聲,接著等太后的下文。

  「反觀我們這裡,死氣沉沉,三年五載的也不見有什麼大事發生,簡直沒意思透頂!」

  「……太后,所謂平安,不就是平平靜靜沒有波瀾才好嘛。」

  太后的這種論調完全是對皇后苦心管理後宮的蔑視!不過皇后自有金鐘罩鐵布杉的遮掩本事,依然能笑臉盈盈的回應太后。

  老太太邏輯思維比較混亂,皇后知道不能跟她較真,但太后卻無法得知皇后溫和外表下的無限怨念,嚴肅的糾正道:「生於憂患死與安樂你們沒聽說過嗎?一個個都以為天下無事了,要是真有大事發生你們可怎麼辦啊!憂患!要有憂患意識才行!」

  皇后啞口無言,眾人也跟著沉默。她們又不是大漠荒原上的狼群,整天帶著個憂患意識摩拳擦掌的幹麻?再說——大家心裡不約而同的腹誹道——如今後宮最大的憂患不就是太后嘛!

  太后看到兒媳們一臉無奈的相對無言,把這解釋成了對她正確主張的默認,於是她把自己不常用的腦漿攪攪之後,靈光乍現……

  「惠妃就是本跟千乘情投意合卻無奈之下被逼入宮的悲情女子,一方面不得不被捲入鬥爭,另一方面又跟千乘藕斷絲連。」

  「太……太、太、太后……冤枉啊,我沒有……」

  聽到太后分配給她的角色,惠妃嗆的話都說不利索了,好好得怎麼又扯出個姦情的段子來了?她最近是跟這個王爺走的比較近,不過那可是事出有因得到皇帝批准的啊。

  「哎呀!哀家知道!你們一個個都這麼大驚小怪的幹什麼,只是裝裝樣子而已嘛!」

  太后說得輕鬆,眾人卻知道沒那麼簡單。太后不僅讓她們裝,還得裝出「成果」來,這種成果不用說,要麼是太后熱情退卻自己不想玩了,要麼就是事情鬧大到沒法玩了,無論哪一種,還不是她們自己兜著!誰敢要擁有豁免權的太后負責?

  撤回了惠妃的上訴,太后繼續著她的人設:恭妃是妖媚惑主的寵妃,康妃是看破紅塵的失意人,寧妃是膽小怕事的龍套,淑妃裕妃則是牆頭草般的狗腿。

  也不管眾人反映如何,反正太后是一言九鼎了。

  「好了,最後就是你了……」

  太后打量著身邊最器重的兒媳,直把皇后看的心裡發毛,皇后這時才發現自己居然已經許久未曾如此緊張,彷彿等待著臨刑判決,手心裡早出了一層薄汗。

  「你是個表面賢惠內心歹毒,為了讓自己的兒子登上帝位而一直迫害其她妃嬪皇子的蛇蠍女人。」

  太后最終結論一下,諸妃們看著臉色一陣青白的皇后,都暗自鬆了口氣,跟皇后這個角色比較的話,即使她們之前對自己所要演繹的角色有再多的不滿,現在誰也不會有什麼怨言了。

  太后並沒有告知皇帝她發起的這場COSPLAY遊戲,因此當皇帝感性的察覺到自己身邊的氣場不太對勁時,是百思不得其解。

  恭妃妖媚之氣忽然爆發,雖然她一直都走性感路線,但現在竟赫然有點禍國殃民的架勢;康妃反倒變得越發冷淡,以前扯些什麼「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他好歹還能聽懂,如今扯些什麼「道德玄玄佛偈空,無爭無慾總相同」皇帝則完全不能理解;其餘諸妃唯唯諾諾之中均透著一絲古怪,皇后陰陽怪氣的等級更是升了一層,在公共場合的發言竟經常帶著一股酸勁。

  皇帝是個有愛的人,往往一發現問題最先想到的不是指責別人,而是自我批評,可他把自己最近的表現從頭到尾捋了一遍,也沒發現有什麼不妥的地方能引發別人的怪異。如果問當事人,大家又都很假的說「沒事沒事」,這都讓皇帝更加惴惴不安,總覺得有場暴風雨在前面等著自己。

  而暴風雨終究沒有辜負皇帝期望的來到了……

  這天午膳以後皇帝難得的有了空閒,在御書房內進行著名為看書實為打盹的活動;皇后正在樂寧宮接受太后的聽覺轟炸;寧妃在逗著因長牙而哭鬧的小女兒;康妃在桂昌宮的松林下吟詩作畫;惠妃則在接待豫林王……

  自從上次智齒事件之後,惠妃與豫林王算是應了「不打不相識」這句老話,尤其是在豫林王發現酒後的惠大俠竟能夠抵抗他的業餘愛好之時,激動的心情更加無法言表。皇帝不忍心剝奪弟弟可能再難找到的唯一聽眾,便准許兩人時常在內宮見面。

  隔著一層珠簾,豫林王看見惠妃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在他看來這是準備聽他講故事的前奏準備,但是惠妃在準備的卻是扮演一個「有姦情的後宮嬪妃」。

  入宮這麼長時間,惠妃也已欣喜的發現——只要是她酒後所為,大家都會大度的不追究她的刑事責任。這麼好的藉口,此時不喝更待何時!

  於是半柱香之後,正講在興頭上的豫林王便看見滿面潮紅兩眼發綠的惠妃掀開簾子站在了他的面前。

  「惠……惠妃娘娘……?」

  豫林王的吃驚很自然,儘管有皇帝的批准,薄薄的一層珠簾卻是他們不可踰越的底線,惠妃今天竟然跨越雷池,而且……臉色一看就知道很不正常。

  面對一臉茫然不搭腔的惠妃,豫林王正準備開口再問,惠妃卻忽然以一個惡虎撲食之姿向他襲來,其勢之猛烈直接把豫林王從太師椅上翻了下去。隨著凳子倒地之聲,兩人也在地上構成了極度曖昧的女上男下的姿勢。

  「太后之命難違!王爺,今天你就委屈一下吧!」

  惠妃口齒清晰的說道。

  然而豫林王早被嚇傻,思維已經不受控制,張著嘴卻半天發不出一個聲音,直到惠妃開始著手扯他外套,豫林王才像踩了電門般渾身一顫,恢復了意識。

  「娘、娘娘!你幹什麼啊!」

  豫林王驚恐的連聲喝問,但惠妃只甩了一句:「裝裝樣子而已,沒關係!」,之後就再也沒跟他廢話半句。

  惠妃酒後的力道豫林王是領教過的,不來真格的擺不平她,可豫林王既不敢下重手打昏惠妃,更不敢喊人進來幫忙,只能徒勞的去抓惠妃的手。

  萬幸的是豫林王今天穿的是公服,襟口不是開在胸前,而惠妃自從出了閨房就進了宮門,還沒服侍過男子更衣,結果摸了半天都不知道這套蟒袍該從哪下手,豫林王這才得空扭轉了敗局,順勢一滾把女上男下變成了男上女下。

  眼看著惠妃的臉從上方變到了下方,豫林王忽然意識到這個姿勢更加要命,當即連口氣都不帶換的就爬起來落荒而逃。

  於是,守在御書房外執勤的內侍們,就目睹了豫林王衝進了皇帝書房的全過程,在此之後是惠妃哭哭啼啼的闖入,最後駕臨的則是皇后娘娘。但是關於這四個人呆在裡頭半天都幹了些什麼,侍從們好奇歸好奇,卻沒一個人敢一窺究竟。

  由於皇帝下了緘口令,所以惠妃幹的這件荒唐事太后並不知情,但是第二天,一個更大的晴天霹靂卻傳到了樂寧宮。

  帶來這個消息的是皇后宮裡的女官,這個女人幾乎可以說是連滾帶爬的奔到太后面前,淚流滿面的稟報道:「太后,出大事啦!皇上要廢了皇后娘娘啊!」

  太后驚的直接從貴妃榻上跳了下來,可當問到具體的情況時,這個女官卻前言不搭後語的說不清楚,太后只好帶著一干侍從火速前往環坤宮救場。

  還沒進宮門,太后就聽見裡面一陣嘁哩喀喳的物品破碎聲,再趕幾步之後皇帝的咆哮聲也緊跟而來,等太后跨進了內殿的門檻,看見的已經是皇帝聲色俱厲,皇后跪地求饒的混亂場面了。

  「怎麼回事啊?出了什麼事這是……?怎麼弄成這個樣子啊!」

  「母后,您來的正好!」

  皇帝彷彿把太后當成了正義的化身,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邊,指著皇后痛駡道:「朕跟這個女人在一起那麼久,居然不知道她是如此歹毒的人!今日不除了她,朕百年之後豈能安心!」

  皇后同樣把太后看成了救星,幾步就跪伏到她的腳邊,拉著太后的群擺哭訴道:「太后,臣妾冤枉啊!太后要給臣妾作證啊!」

  「哎呀呀!到底出了什麼事啊?」

  太后被一邊一個拉的心慌,急急甩開兩個人的手。

  「這個賤人當年居然串通御醫毒死了淳兒!」

  「什麼?!」

  「太后,我沒有啊!這都是您的意思啊!」

  「豈有此理!這種謊話你也說得出口!」

  皇帝怒氣衝天,一腳就把皇后踢得撲倒在地上。太后可從沒教過兒子打女人,一看這情形也急了,當即就甩了皇帝一個耳光,罵道:「糊塗!也不把事情問清楚就打人?」

  皇帝捂著紅了的半邊臉,怔怔的看著太后。

  「母后!她殺了我的兒子,你怎麼還打我啊!」

  「皇后怎麼可能幹這種事!」

  「您怎麼知道她幹不出來!」

  皇后一看太后站在了她這邊,重新燃起了希望,又滿眼期待的撲住了她。

  「是啊太后,臣妾真的沒幹!臣妾只是按照您的吩咐……」

  皇后一句話還沒說完,太后連忙蹲下來抱住她,一邊說著「哀家給你作主」,一邊猛向皇后使眼色叫她別再往下說。

  太后還從沒見過兒子如此憤怒,因此心裡也虛的很。她大概猜到皇后是裝奸人反而弄巧成拙,只是這個風口浪尖上又不敢向皇帝承認自己是所有事情的策劃者。萬般無奈之下,太后只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抬出來替皇后保證,盤算著待會把諸妃找來一起向皇帝解釋,就算自己是主謀,皇帝當著那麼多妃嬪的面也不能當眾給她難堪不是?

  一拿定主意,太后當即就準備去找人,臨出宮門時還不忘言辭厲色的對皇帝吩咐道:「哀家回來之前,皇后若是少了一根頭髮,哀家唯你是問!」

  看到皇帝點頭保證,太后終於放心的離去,只是她估計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前腳剛走,剛才還鬧的不可開交的兩個人後腳就湊到了一塊兒。

  「朕還真冤,只是假踢你一腳,卻換來個真巴掌!」

  「對不住您啦,陛下,不過皇上剛才的表現還真是逼真啊,連臣妾都給震住了呢!」

  皇后連哄帶拍馬屁的回道。

  「是嗎!」

  皇帝開懷大笑,對於自己表演天賦的意外發現讓他很快就忘卻了臉上火辣辣的感覺。

  事已至此,有腦子的人應該都知道了,這兩人方才是在做戲。

  早在太后出那個「模擬演練」的餿主意時,皇后就在盤算著怎麼讓太后認識到河蟹社會的重要意義以及那種吃飽了沒事幹的小資情調的嚴重危害,而豫林王和惠妃的事情則正好成了讓皇帝出面干涉的契機。

  正所謂暗箱的我來,送死的你去——這是皇后與太后非暴力不合作的一貫方式。

  「但是……母后這下真的能收手嗎?」

  皇帝高興完以後,還是有點擔心剛才的一齣對太后教育的不夠。

  「皇上放心,就算這次不行,臣妾還有下招呢!」

  察覺到皇帝好奇的神情,皇后笑著在皇帝耳邊嘀咕了起來,直把皇帝嘀咕到一臉菜色。

  「你這個主意……萬一真把朕搭進去了怎麼辦?」

  「皇上!臣妾辦事什麼時候失過分寸?」

  皇后自信滿滿的一笑,好似三月春光一樣溫暖,但皇帝卻沒來由的一頓哆嗦,他忽然覺得太后給皇后擬定的那個「表面賢惠內心險惡」的角色,皇后還沒準真能本色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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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8: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駙馬是怎樣練成的

  「不好不好!這也太花哨了,我怎麼能穿出去?」

  在妻子抖開衣服的同時,崔璟只覺得眼前一片閃光,竟然到了無法立刻分辨出衣服紋樣的地步。

  「花什麼花!這可是最流行的圈金絨繡呢!我找了十個繡工趕製的。」

  徽寧公主沒好氣的解說道。今天宮中的重陽家宴是他們婚後第一次出席的大規模宗室活動,她自然是惟恐丈夫穿的寒酸,丟了自己「時尚風雲人物」的臉。

  「……但是麒麟呢?我的等級不是只能用麒麟嗎?」

  眼看正面說服無用,崔璟只好採用側面迂迴的方式,避免自己變成金佛造像的下場。

  「這不是嘛!」

  公主不滿的往被牡丹花紋包裹住的一小塊面料上一指。這麼明顯的麒麟丈夫居然沒看見?虧她還在華麗麗與等級規格之間權衡了半天。

  崔璟徹底無語了,要不是妻子明說,他還真以為那只是個被藝術誇張化處理的蜜蜂呢!

  「姓崔的!你別不識好歹,到底穿不穿!」

  看見丈夫如此排斥自己的得意之作,徽寧公主的表情開始猙獰起來。

  而崔璟一聽到妻子稱自己是「姓崔的」,就知道她的心情已經變糟,倘若自己再表現出一絲半點的猶豫,公主就要叫喚他「死人」了,他只好拋棄自己所有的矜持之心,拿著那套洛可可風格的衣服回房去換。

  駙馬都尉崔璟,婚前曾以「傾世佳人」的頭銜而名噪大江南北。不過他家裡人都清楚,兒子除了長了一張出類拔萃的臉以外,其它方面都一般一般,本不太可能成為重視綜合素質的天家女婿。

  可是一個巴掌拍不響,兩個巴掌就拍的響了,在皇家裡赫然也是有著愛美勝過愛一切的人的。

  在皇帝的幾個姐妹裡,徽寧公主打小兒就以對「美」的執著追求而出名。她曾經的願望是做天下第一美女,但這畢竟不是靠個人主觀能力就能達成的,當知道做第一美女無望後,徽寧的目標就轉成了當天下第一美男的老婆。

  皇家無法昧著良心封公主當第一美女,給她找個第一美男的本事卻是有的,而崔璟正是那次徵婚的大獎獲得者,只不過公主的選擇理論聽起來有點像歪理,她說「其他的人都是才貌兼備,崔璟卻是除了美以外找不到第二個特點,可見此『美』才是最美!」

  「嘖嘖嘖!我家璟郎穿什麼都好看,哪怕是塊白布都能穿的豔光四射!」

  看到風神秀異的丈夫走出來,徽寧公主心情一好,又把丈夫的稱呼連升兩個等級,可崔璟只覺得自己堪比採花大盜,聽到妻子這話,馬上就一臉討好的笑著說:「既然公主這麼賞識小人,那就索性穿件白衣好了。」

  「沒門!」

  公主不客氣的賞了崔璟兩個字。

  「幹嗎?你長成這樣難道還想走低調不成!」

  九九重陽,金菊開時,碧苔紅葉,丹華殿前又是大擺家宴。

  對於皇家這樣的富裕家庭而言,家宴裡吃飯總在其次,扯淡才是永恆的主題。畢竟偌大的一個皇宮裡常住人口就那麼點,不趁著聚會的時候家長裡短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呦,看來今天是六駙馬最搶眼啦!」

  恭妃指著身著四合雲紋牡丹麒麟冠服的崔璟,笑著對皇后說。

  「真可謂瑤池不二,紫府無雙。」

  引經據典的達人康妃也不吝嗇她對美好事物的讚美。

  「你們別說,楚嫻這個丫頭雖然臭美的緊,但是眼光確實不錯。」

  太后也湊到皇后這邊,對著新加入不久的女婿津津有味的評價著,末了還來了一句:「長得這麼好,即使沒用點也行啊。」

  眾人的交口稱讚極大的滿足了徽寧公主在審美領域的自豪感,瞅著身邊彷彿謫仙般的丈夫,她再次對自己當時非君不嫁的長期投資感到百分之一百二的滿意。

  天下第一啊!那是什麼概念?!按照男人四十一支花的標準,崔璟至少還能拿來臭美十來年,想到這裡,徽寧公主的嘴都要咧到爪哇國去了。

  徽寧公主在這享受著風險投資所帶來的高回報喜悅,一邊的崔璟卻無法泰然處之。

  莫說他第一次參加如此大規模的皇家聚會有點緊張,就是以前,他也沒有被如此多的女人——而且是身份高貴的女性圍著觀賞的經歷,所以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怎麼擺弄自己比較好。

  發現丈夫扭扭捏捏的樣子,徽寧公主不禁來氣的在他背後猛的一拍,義薄雲天的打氣道:「又不是黃花閨女,幹什麼一副見不得人的樣子!告訴你,長得漂亮不是你的錯,搞謙虛可就是你的不對啦!」

  好不容易捱到皇帝駕到,大家通通回歸筵席,崔璟才算鬆了一口氣。

  回到座位之後,徽寧帶他先把同席的親友們問候了一遍,這裡面還有幾位崔璟做駙馬這行的前輩,私下也有些交往,所以總體來說餐桌上的氣氛還算相對融洽。接下來只要他安靜的埋頭吃飯,這天就能安穩的度過了,如果他的老婆不搗亂的話。

  當然,只是「如果」……

  「崔璟,來,張嘴。」

  看見妻子把一個龍井蝦仁夾到跟他嘴巴齊平的地方,崔璟不禁一臉黯然。真是……吃個飯也不能老實吃……何況他也不愛吃水生動物。

  「公主,不用了,我自己會夾。」

  「叫你吃你就吃!哪來那麼多廢話!難道你嫌我筷子髒?!」

  崔璟本不想搞出太大動靜,所以是很小聲的回絕妻子。誰知卻事與願違,本來還沒多少人注意徽寧公主的小動作,看見丈夫這麼不識相,徽寧的音量往上一提,這下全桌的人都瞅著他們夫妻倆,他那兩個連襟明顯是一副想笑卻不敢笑的神情。

  崔璟臉燒得通紅,眼一閉張口就咬掉了筷子上的蝦球,其力道甚至像要咬碎妻子的筷子。隨後他也在大家的注視下從自己面前的盤子裡夾了一塊牛肉遞到公主面前,表示他是禮尚往來,可不是單純的吃軟飯!

  「這牛肉羹的味道不錯,公主嘗嘗。」

  「不要!你筷子都碰過了。」

  徽寧公主老實不客氣的回道。

  「那你剛才夾給我的我也吃了呀,我不嫌棄你的你幹麻嫌棄我?」

  「我嫌棄你說明我比你愛乾淨,我比你乾淨你憑什麼嫌棄我啊!」

  徽寧公主的歪理是出口成章,崔璟只能在眾目睽睽之下敗下陣來。

  「你看,那個領舞的女子多好看。」

  令人鬱悶的筵席吃完了,徽寧又指著飯後餘興節目裡的舞姬來跟崔璟搭話,崔璟瞅了瞅那名女子,識趣的說道:「不怎麼好看。」

  「你什麼意思!你為什麼不跟我保持一致!」

  徽寧公主又怒了,別人可以侮辱她的智商,卻萬不可侮辱她的審美。崔璟一看妻子這反應,以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當下由衷的讚嘆道:「啊,仔細一看還真的很美!」

  「哼!我就知道你是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

  「……」

  崔璟沉默不下去了,他本被家教灌輸到幾乎溫吞的地步,可也已經被折磨了一頓飯的功夫,眼下很想不顧後果的反唇相譏幾句。

  不過就在他準備逆襲的同時,忽然一個小侍從跑到他身邊,先是一躬,隨後指著隔著幾桌的一位男子說道:「崔駙馬,宗人令大人有請。」

  宗人令姓崔名璿,不僅跟崔璟同姓,還都來自清河崔氏,更巧的是崔璿也是個駙馬,娶的是太后嫡女梁弘公主。

  同姓、同族、同輩、同為駙馬,被比較的命運幾乎是無可避免……雖然,基本上沒什麼可比性。

  崔璿掌管宗人府,又兼崔氏宗主,於公於私都壓在崔璟頭上,所以雖是族兄弟的關係,崔璟見崔璿倒更像後人見到先祖,只有高山仰止的感覺,他來找自己,多半也沒什麼好事。

  「今天這身衣服很稱你啊。」

  崔璿溫和的招呼崔璟道。崔璟知道族兄是個笑面虎,語氣並不能說明問題,所以仍是小心翼翼的在他身邊坐下,只等著他開始「但是……」。

  果然,崔璿的口氣不變,話題卻已轉換:「前幾天你的三嬸母來找我,希望我為她女兒在皇族之中找一位婆家……」

  「啊?這可不是我出的主意!」

  崔璟連忙呈清道。

  崔璿只是微微的點下頭,隨後好像又想到了什麼。

  「……這麼說這件事你不知情?」

  崔璟點頭如搗蒜,開玩笑!他要是知道的話還能讓嬸嬸去幹這事?朝堂上誰都知道崔璿對裙帶關係是近乎到變態的反感,估計是給宗人府的工作折騰出來的職業病。

  可是聽了崔璟的回答,崔璿的表情沒有緩和,反而更加嚴峻。

  「我還真有點奇怪,她是你的直系親屬,這種事怎麼不先去找你而來找我呢?」

  「找我有什麼用?大家都知道有事找大哥去就行了。」

  崔璟潛意識裡其實也有這種認知,所以為了闡釋他嬸嬸不來找他是多麼的合理,一時不慎竟說出了引火上身的話。

  崔璿一聽「有事找他就行了」,蘊藏在心中的硝化甘油和火藥的化學作用終於爆發了。

  **********

  「怎麼,又被崔璿捉到聽訓去了?」

  忽然冒出來的皇帝嚇了崔璟一跳,但是不知為什麼,崔璟並不是很怕皇帝,至少他覺得這種場合皇帝臉上的笑容是比較內外一致的,所以他重重嘆了一口氣。

  「是啊……但是也沒必要說我虛度人生,碌碌無為吧……」

  崔璟自認自己只是比較凡夫俗子一點罷了,還不至於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地步,難道只因為長的好一點,連普通都有罪?

  「臣哪有碌碌無為啊!我每天可忙的很!得天天陪著公主出席各種聚會,探討什麼……美學問題?我每天還得不停的讚美公主,皇上你都不知道要整天不重樣的誇一個人有多難!對了!我還得陪著公主挑選衣服,挑選府裡的裝飾物品,挑選花園裡種的花草,公主喜歡的花也太多了,千日紅、淩霄花、白鶴芋、牡丹、劍蘭、紫苑、秋海棠……」

  看著崔璟一邊抱怨還一邊對妻子的愛好如數家珍到快忘我的境界,皇帝已經能聯想到這個妹夫在家裡是受到怎樣的斯巴達克式訓練的,因此溫和的安慰道:「公主們從小被當成獨一無二的女性養育大,有點性子也可以理解,就是這樣的人選中了你,說明你絕對不會是個泛泛之輩,崔璿嘛……他就是容易恨鐵不成鋼,你又是他族弟,難免盯的緊了點,不用太放在心上。」

  皇帝的安慰行為讓崔璟很感動,不過他並不認為皇帝能真實的體會到他的生存空間,所以眨了眨天生水份充足的大眼睛,苦笑著說道:「說句大不敬的話,臣跟陛下雖然都是皇族男子,不過卻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上呢!」

  這個「在天上」的自然是指皇帝,他聽到妹夫這麼說,頓時對崔璟顯出一副少見多怪的表情,也不多言語,只是指指不遠處正以太后為中心有說有笑的女子們,涵義雋永的說:「你覺得朕比你要幸福很多嗎?」

  看崔璟還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樣子,皇帝笑著拍了拍他的肩:「小弟!你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從皇帝那回來的路上,崔璟的心思還陷在皇帝末了意有所知的話語裡,正在這麼消化的時候,徽寧公主那總是滿含著驕傲氣息的聲線又傳了過來,崔璟抬頭看到不遠處坐席上的妻子,忽然意識到了皇帝提起的那個問題:這樣的人選中了你……

  徽寧公主雖然總跟他無理取鬧,卻從來沒說過他沒用之類的話,到底是什麼樣的價值觀讓妻子覺得他是可以託付終身的人呢?

  察覺到自己竟然有點期待這個答案,崔璟不自覺得加快了他腳步。走到近處才發現,原來他妻子正在跟她沒出嫁的妹妹魯仁公主激烈的討論著問題,仔細一聽,話題中的熱點人物就是他自己。

  「男人只有一張臉,算什麼優點啊!」

  魯仁公主是出了名的雞蛋裡頭挑骨頭,何況崔璟的「骨頭」本來也不少,自然是被挑的頭頭是道。

  「那也比什麼用處都沒有連臉都長得不好的人要強多了!」

  徽寧公主很憤怒,她看到崔璟回來了,便一把拉過他,繼續駁斥道。

  「再說,誰說我們家崔璟只有一張臉了?膚淺!」

  此話一出,崔璟大概比在場的任何人都希望聽到她的下文,卻見徽寧公主滿眼自豪的看著他,臉頰上竟現出了一抹紅暈。

  「我們家崔璟的身體也是無人能出其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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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8: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青春期

  「清水出芙蓉,」

  「浴池出裸女,」

  「……窮則獨善其身,」

  「富則妻妾成群,」

  「葡……葡萄美酒夜光杯,」

  「金銀財寶一大堆,」

  「吾、吾、吾……生也有涯,」

  「爾死也無邊。」

  詩句背到這裡,從翰林院調來教導皇子公主學業的老儒已經面色慘綠,他又恨又愁又苦又怨的盯著對面這個打從第一天就專門跟他對著幹的少年,只覺的自己已然是出氣大於進氣了。

  相對與老儒的頹態,溧川郡王阿驍卻是越發的得意洋洋,滿面春色的臉配上他一身的粉色羅裙,倒真像是個荳蔻年華的小姑娘——如果他不開口暴露自己變聲期階段的公鴨嗓的話。

  阿驍看著消遣的也差不多了,就正了正身形,準備最後安慰老先生一下,表示自己並不是不學無術的。

  「呵呵,剛才小王多有得罪,只是開開玩笑而已,先生不要生氣了,先生再出一題吧,小王一定老實做答。」

  老儒將信將疑的看了眼少年,唉……管他呢!一句「英雄暮年」倒好像是在感慨自己。

  老先生先前被氣的口齒不清,如今半說半嘆的念出這一句,阿驍一不留神就沒聽清楚。

  嗯?……英雄墓前?不記得哪本古詩詞上有這麼一句啊?難道老先生準備自己作詩考他?阿驍也不示弱,腦子一轉就對出了一句自己覺得又應景又應題的句子。

  「閻羅殿上。」

  老儒倒吸一口冷氣,此時第一次對一個學生發下了「不是他走就是我亡」的決定。

  聞道堂向來是皇室子弟讀書的嚴肅場合,要問如今為何會出來個如此不堪教化的成員?這還得往回追溯半個月的光景。

  當女裝打扮的阿驍被老先生安排坐到公主那邊去的時候,少年一句「老大人連男女都分不清,還敢教授別人聖人之道?」就此拉開了他與老儒的拉鋸戰。

  至於裝束異常的溧川郡王如何半途轉入聞道堂作插班生?這又得往再前追溯一個月。

  一道「今溧川王年少輕狂,不維法度,不尊德倫,無故治民以重刑,長此以往,實屬宗室之患……」的地方鑑察禦史公文,讓皇帝不得不考慮把侄子弄回京師來接受回爐教育,這才生出了之後諸多的無妄之災來……

  溧川王阿驍,今年十年有四。自從他八歲襲了亡父的親王爵位後一直不顯山不漏水的成長了六年,誰知最近的曝光度卻在皇帝的御案前陡然直線攀升,其無良程度也有日趨月長的勢頭,直到鬧出當街圍攻平民的刑事案件後,皇帝再不好睜隻眼閉隻眼,這才降了他的封號招其速速回京,看看侄子到底是搭錯了哪根筋。

  「因為他當眾嘲笑小侄不男不女,我愛穿什麼那是我的事,礙著他什麼了?這種沒教養的人豈不是找打!」

  侄子的行為已經明顯超出了對誹謗罪的自衛範疇,但更讓皇帝惱火不已的是,回京面聖的阿驍居然還穿著事發之時的那套行頭,珠釵鐶佩一應俱全,害得皇帝剛見面時還懷疑大哥家出了私生女。

  「打人這件事暫且不說,但是……你怎麼能穿成這樣來見朕?成何體統!」

  面對皇帝的怒氣,阿驍似乎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將穿著的上衫、中單、綏帶、玉珮、蔽膝全展示了一遍,表明沒有一樣不合禮制規定的地方。

  「只不過樣式都改成了女裝的款式而已,典章上該有的小侄都有,不準有的小侄都沒有,沒提到的地方難道還不准我自由發揮一下?」

  古人雲「毋意、毋必、毋固」——侄子最後連先賢都搬出來了,皇帝還能說什麼?何況典章中是沒有明文規定阿驍這身穿著不能製成女裝,最終皇帝也只能放任阿驍頂著他的公鴨嗓扮作山花爛漫的良家少女。

  「冥頑不靈、朽木不可雕、胡作非為、害群之馬、不可教化……徹底沒救了!」

  皇帝把翰林院學士對他吐的苦水又全部倒回了阿驍的頭上。

  但阿驍此時是無理也覺得自己有理,何況關於那個聽覺誤差,他覺得自己完全冤枉,自然不會有什麼耐性聽皇帝說教,當下就丟了皇帝一記白眼,拂袖而去。

  「這、這小子難道真以為朕不敢治他?!」

  皇帝氣得把身邊的桌案敲得山響,可惜漸行漸遠的阿驍已經聽不見了,皇帝也只好敲給皇后聽。

  「皇上……」

  皇后很少有詞不達意的時候,但此時卻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溧川郡王進宮之後是讓她負責的日常起居,但皇后自己也沒養過十幾歲的孩子,自然沒有對付阿驍目前這種神憎鬼厭脾氣的經驗。

  越是對他百依百順他就越來氣,越是要他往東他就越往西,越是為他肝火上升他越開心,越是為他興高采烈他越憋悶……這不是活脫脫的一個「犯賤」嘛!

  想著自己的一個兒子已經夠讓人不省心了,如今又多了個大號的惹事精,皇后只覺得頭大如斗。

  其實溧川郡王這種跟全世界對著幹的心態拿到當前來看,也算不上什麼嚴重問題,通俗的說就是「叛逆」,具體來說有點「強迫性精神症」的兆頭,都屬於青春期常見的不良心理機制之一。

  可惜在當時,也沒有穿越人士來給大家普及下心理衛生知識,於是所有人都把這個十幾歲少年的便扭脾氣歸結為怪異,而阿驍自己則標榜為憤世嫉俗。

  「啊啊啊~~~~我的……我的三變賽玉!我的金桂飄香!我的煙絨紫!我的趙粉!我的夜光白……啊~~我的烏金耀輝啊~~~!」

  這天大家正在恭妃的赤楓宮中賞牡丹,可從恭妃口中喊出的這些名貴牡丹品種,此時不是開在原本培育它們的土壤上,而是被編成花環頂在了某人的腦袋上。眾人隨著恭妃顫抖著的手望去,正是阿驍戴著滿頭爭奇鬥豔的牡丹站在花叢中怪笑。

  「葉藏梧際鳳,枝動鏡中鸞。」

  康妃依然興致多多的詠了一句,恭妃也來不及給她眼白,早就抓狂的沖阿驍追了過去。

  「哈哈哈,誰叫娘娘說男孩不准戴的!」

  阿驍的一句話道出了他此舉的目的。

  原來是他看到恭妃的兩個女兒各插一朵「銀粉金鱗」很是好看,於是也有心湊趣的準備折一枝下來,誰料被恭妃一句「男孩子戴什麼花花草草」的喝止住了,這才犯起他「挑戰世俗」的毛病來。

  恭妃本不是擅長運動的女人,不過這次恐怕被她的牡丹花心疼慘了,居然抓住了上跳下竄的阿驍,待她舉手就要教訓這個摧花狂魔時,太后卻忽然漫不經心的開口道:「哎呀呀,驍兒帶著也挺好看的,你就讓他戴著唄,反正你這有的是花。」

  在場眾人——包括阿驍在內,都驚訝的望著太后,如今這宮裡,對阿驍抱持著正面肯定態度的,大概太后還是頭一個。

  「可不是嘛,康妃,有沒有什麼應景的詩句啊?」

  太后朝康妃擠擠眼,暗示她趕快來個詠人的雅詞。

  「庳車軟輿貴公主,香衫細馬豪家郎。」

  詩人一般都是比較討厭趕鴨子上架的,所以康妃臉色難看的扯了幾句古詩,也算不上應景。可還有人臉色比她更難看,那就是溧川郡王阿驍,他此時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完全是那種想幹壞事卻無意中救了人結果被對方感激涕零的郁猝心情。

  眼見阿驍氣急敗壞的衝出了赤楓宮,皇后不解的問向太后:「太后,您剛才是何意啊?」

  太后滿意的一笑,透出股閱歷老練的自信來,對著兒媳輩的諸妃說道:「這你們就不懂了吧,大部分孩子到了驍兒這種年紀都會有這樣異常的一段時間,你越是壓他訓他他就越強,你若是不想讓他幹什麼,只需要反過來誇他,他自己就會受不了了。」

  諸妃被太后唬得一愣一愣的,都有點不太確信,太后察覺到了她們心中的疑惑,極為不滿的強調道:「你們可別以為哀家在瞎說!哀家自己雖然沒有兒子,可卻是調教過不少皇子的!」

  可見「理論來源於實踐」這一點始終是沒有改變的。太后縱是不知道有「青春期逆反心理」這碼事存在,還是能在冥冥之中摸索出些對症下藥的竅門來……

  果然,太后這種欲抑先揚的方法讓皇后屢試不爽。看見阿驍穿女裝她就頻頻點頭說好看,還主動又給他做了幾套;看見阿驍惡作劇她就頻頻誇他有創意,還鼓勵他多多損人……在眾人諸如此類的糖衣砲彈的打擊下,阿驍樂他人之憂的好日子就算到了頭,他只覺得一夕之間,所有的人都180度大轉彎,對他如此的讚賞如此的和藹如此的寬容起來,這不僅讓他覺得莫名其妙,甚至已經開始覺得毛骨悚然起來。

  但是正當所有人都欣喜於溧川郡王的蛻變之時,她們卻忘記了另一條與「因人而異」的教育法同樣重要的教育原則——那就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太后的曲線壓製法雖然管用,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

  「是嗎?你覺得何家小姐不錯啊。」

  皇后微笑地看著眼前有些拘束的少年,作為他的監護人,竟然能看到他靦腆的向自己諮詢一些私人問題,這讓皇后不得不承認太后有些時候還是派得上用場的。

  本來,太后在看到孫子開始恢復常態之後,便又泛起了她好當月老的興致來。

  「那些紈袴世家子,在結了婚以後沒有哪個不變的正正經經,業精於勤的,要是有了孩子啊……」

  太后聯想了一下,都笑得合不攏嘴了,皇后卻覺得侄子才剛有點好轉的跡象又這樣急著用婚姻來套住他,擔心會不會物極必反?

  誰料事態竟然超出所有人預計的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阿驍一眼就看中了其中的一位千金小姐,這讓太后這幾天全都沉浸在自己「婚姻力量無限論」的巨大喜悅之中。

  「明天見到她我該說些什麼呢?娘娘?」

  皇后「呵呵」笑了幾聲,正準備給阿驍初步介紹一下少女之心的種種奇妙之處,忽然兀的又想起了太后的「欲抑先揚」法。這段時間以來她們跟阿驍正話反說都快成了條件反射,眼下這事……皇后想了想,覺得還是按照太后的方法說比較保險。

  於是在皇后的嘴裡,一個應該親和的、富有紳士精神及不缺少情趣的擇偶標準,變成了一個應該冷淡的、野蠻霸道和惡言惡語的少年形象。

  望著阿驍受教而去的清麗背影,皇后在內心裡默默的為他打著氣,乞求天公作美成就這對姻緣,順便也好把阿驍趕快踢出宮自建府邸去。

  「這渾小子怎麼又死灰復燃了?還變本加厲起來!」

  皇帝向皇后憤怒的陳述著阿驍是如何在官員上朝的宮道上佈置陷阱坑害路人甲乙丙丁的,皇后卻只能一味的替侄子說著好話,誰叫她站在了理虧的一邊呢!

  皇后這次可算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了,她怎麼就忘了「愛情的力量使人盲目」這茬事呢?阿驍竟然把她故意扭曲後的「教誨」當成金科玉律聽進去了……

  那天相親見面會上的情景,皇后已經從隨侍的宮人口裡聽說了全部過程,阿驍赫然是以一個惡霸少年的造型出場,整個見面過程中都充斥著他尖酸刻薄的人身攻擊。

  「最後……郡王……郡王他說……」

  「說了什麼啊!」

  皇后催促著回來報告的內侍,急切的想知道阿驍到底把場面搞砸到什麼程度了。

  「……說何小姐就和宮裡的太監一個樣……要……要什麼沒什麼……」

  皇后的臉色、稟報的內侍的臉色,此刻均是一片慘淡。

  「難道沒有辦法挽回了嗎?」

  皇帝聽完了皇后關於前因後果的訴說,憂愁的問著皇后。

  侄子怕是已經出離憤怒了,如今都敢到外朝來撒野,太后那套方法再起作用的幾率恐怕也不大。

  「哎……慢慢來吧,這樣一來,何家那位小姐大概也很難嫁出去了,臣妾看總有辦法最後把她和驍兒湊成一對的。」

  皇后畢竟是皇后,她顯然並沒有因為這一次的失算而倒下,只見她遙望著窗外的藍天白雲,已經在規劃她N多個「五年計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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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假想敵

  紅彤彤的殿宇,紅彤彤的臥榻,紅彤彤的蠟燭,紅彤彤的新娘……

  新娘子正襟危坐,但從她頭上那個二博鬢鳳冠的搖晃程度來看,估計也難以再維持多久。就在這時,房門「哐」的一聲霍然洞開,隨之而來的喧囂鬧聲和撲鼻的酒氣連紅蓋頭都抵擋不住,新娘子微微用袖子遮住了鼻子,與此同時聽到一個明顯已經被灌的語無倫次的少年人的聲音。

  然後,她的蓋頭就被挑開了……

  「也不如路休顏漂亮嘛!」

  少年第一句話就是如此的煞風景兼缺心眼,新娘子忍了忍,但終究敵不過年輕氣盛,彼此彼此的回道:「真不如景和哥俊逸呢!」

  皇帝第二次接觸到「趙景和」這個名字,已經是十幾年之後了,不用說,當初的那一點點小衝突早就被掩埋在了記憶的大腦皮層之下。因此,當皇帝在吏部調地方官員升職入京的候補名單上看見這個名字的時候,雖然有點眼熟,卻也沒想起來是在哪聽過。

  皇帝第三次聽見「趙景和」這個名字,卻離第二次只隔了幾天時間。由於渠道不同,皇帝聽到的自然也就跟他從吏部履歷上看到的內容有所出入……

  「聽說忻州的趙大人今年有望入京為官呢!」

  「趙大人?」

  惠妃夾在聊的正歡的淑妃與裕妃中間,可不知道她們聊的是誰,而給不明所以者掃盲,歷來都是八卦愛好者熱衷的一件事,於是裕妃和淑妃聲情並茂的說開來:「哎呀呀!那可是風月場上的名人!」

  「聽說被他相中過的姑娘全都會身價暴漲!」

  「對了,現今坊間的那首『佳人賦』就出自他的手呢!」

  「可不是!趙大人的文采可好了,當年抱病都能奪得榜眼啊」

  「是啊是啊!不愧是平章大人的得意門生!」

  ……

  就在淑妃和裕妃彷彿雙簧般的交口稱讚中,一個文武雙修,精詩詞通歌賦的風流公子形象躍然紙上。所以說,永遠不要小看八卦的力量,雖然后妃們不熟悉政事,但從她們口中出來的趙景和的形象,已然是比吏部公文上那篇個人簡歷要輝煌的多,不僅讓惠妃對這個從未謀面的男子印象深刻,也讓無意中從外面路過的皇帝印象深刻。

  不過,皇帝印象深刻的並不是什麼詩詞歌賦的事……

  平章大人的門生?!

  現任的平章政事不過四十出頭,斷不會有將近三十的門生的,那就只能是前任平章政事霍誼了。

  霍誼者,國丈是也。就是這條線,猛然把所有模糊的記憶連成一片,讓那個多年前皇后烏溜溜的大眼睛直視著自己誇讚另一個男人的情景,一下子在皇帝的腦中閃現了出來。

  趙景和!原來就是他!

  灑脫、風流、淵博,而且……單身?!

  「金松靈祝壽珊瑚盆景一對,嵌松青金佛一尊,琉璃八寶香爐一對,醬色緞貂皮袍二件、青緞天馬皮袍一件,繡五綵緞蟒袍料二十三匹……」

  跟隨著宮人報禮單的節奏,皇后親自檢查著紅漆箱子裡的壽禮。今天就是國丈六十大壽,皇后請了半天的事假,下午準備要回娘家一趟。

  就在皇后忙活的這會兒,坐在旁邊一直很安靜的皇帝忽然沒來由的乾咳了兩聲,惹得皇后轉移了注意力。

  「有什麼事嗎?陛下?」

  「沒什麼沒什麼……朕只是想國丈六十的壽辰,恐怕是要賓客盈門吧……」

  皇后沒作聲,只是點點頭,繼續核對著禮單上的物件。

  「……國丈當年門生眾多,如今應該也都會回來給老師祝壽吧。」

  「……這段日子正好是各官員回京述職的時候,也許一些外放地方的學生也恰巧能趕上壽筵啊……」

  「所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國丈看到那些錦繡前程的後輩們,應該也會十分欣慰吧……」

  「……皇上,您到底想說什麼?」

  皇后已經默默等著皇帝繞了大半天,還沒見丈夫繞到主題上,眼下她為了籌備回娘家的事正忙著,所以不打算再繼續裝傻耗下去。

  「沒……朕只是隨便聊聊嘛!……只是一想到有那麼多青年才俊彙聚於國丈府上,朕不能親臨現場,甚為遺憾啊……」

  看到皇帝不準備老實交代他的意圖,皇后只好分點心思來猜他的話中話。

  難道擔心她父親結黨營私?聽起來又不太像……這裡面隱隱還夾雜著股酸溜溜的味道,這就更讓皇后奇怪了。

  皇后雖然精明,但還沒有聯想力豐富到把這一切和十幾年前自己的一句話聯繫起來,最終只能公式化的回道:「皇上太高抬了,家父請的多是些舊年同僚,無非是熟人之間的聚會罷了。」

  皇帝聽後只是意義不明的「哼哼」幾聲,也不再發話,可就在皇后準備完畢抬腳要走的時候,皇帝卻又喊住了她:「那個……那個……」

  「那個」了半天沒有下文。

  「陛下?」

  「那個……早點回來……」

  其實最好壓根兒不要去!因為皇帝已經旁敲側擊的從吏部那裡得到了內部消息——進京述職的趙景和目前正滯留在當年的恩師霍老大人府上。

  皇帝與皇后的婚姻,就像許多皇室子弟一樣,起源於一樁普通的政治聯姻,關鍵不是尋找愛人,而是尋找一個巨大事業的完美合夥人。不過,皇帝怎麼說也跟皇后一起生活了十來年,要是一點私人感情也沒有,那才見鬼!

  可是皇帝把皇后當成了「老闆娘」,皇后是否也把自己當成「掌櫃的」呢?趙景和的出現讓皇帝忽然意識到這個以前根本沒在意過的問題。

  一個男人吸引女人的因素有很多,名利權勢不是萬能的,所以皇帝沒有自戀到認為全天下女人都非他不嫁的地步;但沒有名利權勢又是萬萬不能的,所以喜歡思索人生的皇帝,就像很多愛思考哲學問題的闊佬一樣,糾結起了「她是愛我的錢還是愛我的人?」這種俗套問題。

  最後,按照「由推理到實證」的科學研究步驟,皇帝決定去實際考察一下。

  「你們覺得朕怎麼樣?」

  皇帝在御花園的水榭上巧遇正在逗魚的淑妃和裕妃,斟酌了一番之後,決定採取這種不太直接的方式發問。可惜他這樣不直接的開放式問題,由於涵蓋面過廣,搞得淑妃和裕妃不知道怎麼回答,更不知道皇帝為什麼忽然問這個,只得泛泛的說道:「皇上當然是很好啦。」

  「哦,怎麼個好法?」

  怎麼個好法?比較好說話……但是這能說嗎?於是淑妃和裕妃眼神交流了一下,換了一種保守的回答方案——馬屁!

  即使不討好,至少也不會得罪人。

  「你們知道『鄒忌諷齊王納諫』嗎?」

  聽完二人關於自己如何風度翩翩、英名神武的詠歎後,皇帝追問了一句。

  「鄒忌?那是誰?」

  顯然,淑妃和裕妃是一點沒摸過《戰國策》的,可是宮裡沒讀過《戰國策》的還大有人在,比如恭妃回答皇帝的話就與前兩位妃子大同小異,只不過恭妃相對老練一點,在真實基礎上的誇張讓奉承話聽起來不是那麼的假。

  「那你在入宮之前可有過心儀之人?」

  皇帝不放棄的繼續問道。

  對於這個可以說比前一個更辣手的提問,恭妃反倒沒怎麼猶豫,頭微微一揚,就傲氣十足的說道:「臣妾入宮之前可從沒有看上過任何一位男子呢!」

  「可不是!娘娘出閣之前早就豔名遠洋,來提親之人無數,可娘娘一個都沒看上呢!」

  恭妃身邊的女官是她的隨嫁侍女,也配合著證實女主人往日的風光。

  「那如果朕不是皇帝的話,恭妃你願意嫁給朕嗎?」

  順著恭妃的話,皇帝自然而然的把議題深入了下去。

  恭妃一時語塞,雖然她又極迅速的換上了嫵媚的表情,嬌嗔道:「臣妾與陛下這是早就定下的姻緣嘛」,可是她那語塞的瞬間卻足以讓皇帝的危機感陡然提高了。

  「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名利自道德來者,如山中之花,得自然之精華,自是舒徐繁衍,自功業來者,如盆中植花,隨遷移變動,或繁榮或枯萎;自權力來者,如瓶中插花,其根不植,其萎可立而待也。」

  從恭妃那出來的皇帝,本來對博古通今的康妃報又很大期望,可是康妃引經據典了大半天就是不知道本人是個什麼意思,於是皇帝只好用大白話問道:「這就是你的想法?」

  「不,臣妾只是想告訴陛下,古人曾經這樣說過。」

  言下之意就是:此為先人個人意見,不代表官方態度。

  果然是像《鄒忌諷齊王納諫》裡說的那樣:妾之美我者,畏我也——所以對於各位妃子或走題、或躲閃或偷換概念的回答,皇帝雖然很不爽,但還是給予理解,轉而去向太后求證。

  皇帝心裡想的是,至少太后應該是不怕他才對。

  結果證明太后不是不怕皇帝,而是完全不怕皇帝!在回答兒子的問題之前就先把他一頓好訓,而且,訓到最後的結果是——太后也忘了皇帝之前提的是什麼問題了。

  被迫在樂寧宮裡耗了將近一個時辰還一無所獲的皇帝,此時也只剩下懊悔自己來自投羅網的份。

  調查進行到這裡,皇帝不禁生出一種高出不勝寒的淒涼感來。家人尚且如此,那這個世界上還有誰敢不偏不移,不畏不私的給皇帝做個評價呢?

  可是這個念頭剛一劃過皇帝的腦子,他就忽然想起一個人的醜惡嘴臉來——作為皇帝從小到大的死對頭,山貓不就是最該給他解決這個問題的人嗎!於是,皇帝立刻提筆給遠在漁陽的衡原王寫了封私信。

  信的內容很簡短,就是:卿覺得朕這個男人當的怎麼樣?

   不過由於路途遙遠,這封信要再返回皇帝手上的話還得畫上幾個月的時間,而衡原王那封「臣覺得陛下腦子進水了」的回信就自然是後話了……

  總之,直到皇后從霍府回宮之時,皇帝都還沒來得及重建起自己的自信心來。

  「國丈大人怎麼樣啊?」

  皇帝假慇勤的問道,他此時雖然並不想知道這個,可卻不得不做很多鋪墊工作。

  「家父很好,他也很感激皇上的賞賜。」

  「……那……這次出席的都有些什麼人呢?」

  皇后警惕的打量了一眼皇帝,因為他又繞回到了早上的問題,而且在皇后剛回宮之際,諸妃就已經向她反映了皇帝今天下午的古怪舉動,這種種的一切都讓皇后肯定皇帝另有所圖,意有所指。

  但是在內幕水落石出之前,皇后本著以不變應萬變的原則,還是把出席霍府筵席的賓客大致報了一遍,這裡面,當然也有被她父親視為入室弟子的趙景和。

  「趙景和?」

  皇帝的語調頓時變了。

  「怎麼?皇上認識趙大人?」

  「啊、不……那個……因為今年吏部的推薦名單上有他的名字,似乎對他評價很高,所以朕有印象……」

  「趙大人確實是個棟樑之才,家父一直就認為趙大人將會是朝堂後起之秀中的佼佼者。」

  「哦……原來如此……那麼皇后呢?」

  「什麼?」

  「……皇后覺得那個趙景和怎麼樣?」

  「臣妾早年曾跟他一起接受過家父的教誨,依臣妾的感覺來說,趙大人清能有容,仁能善斷,明不傷察,直不過矯,確實是不可多得的人材!」

  「可是朕聽說此人風流成性,個人修為似乎很成問題啊!」

  皇帝忍不住輕蔑的反駁道。

  「公事之外再約束臣子的私生活,似乎也有點不近人情,趙大人於公於私都分的很清楚,臣妾倒覺得這些無妨。」

  皇后能如此欣賞一個人,是不多見的,而且連排比句都用上了。皇帝本來還打算再多迂迴幾趟才接近核心問題,聽到皇后這樣維護趙景和,忍不住的心頭一熱,就把那句一直憋在嘴邊的話提前吐了出來:「那皇后覺得趙景和與朕比怎麼樣?」

  「……皇上……何出此言?」

  「你以前不是說朕不如那個趙景和俊朗嘛!」

  「……」

  皇后愣愣的看著皇帝,不能怪她泛糊塗,實在是她低估了皇帝的記性,高估了皇帝的心眼。皇后自己其實早就把當年洞房花燭夜的事情給忘了個一乾二淨,何況她當時只是氣不過,才隨便從身邊抓了個能拿出手的熟人來回擊皇帝,現在當然是問心無愧的很。

  皇帝也看見了皇后一臉茫然的表情,並不像是裝出來的。他不禁心中一沉,忽然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可這時,事情就偏偏要像他所想的那樣發展……

  只見皇后茫然的表情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怔怔的說道:「臣妾何時說過這樣的話?」

  「你……你……」

  皇帝抖抖嗦嗦的指著皇后,臉憋得通紅,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套用時下比較氾濫的一種描寫就是:皇帝很想找一塊豆腐當場撞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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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領養資格

  「呦,千乘,這就是你傳說中的女兒啊?」

  「……不是……」

  豫林王說這句話的脫力程度,就好像他只剩下了一口氣。

  「還否認!看,這孩子黏你黏的跟什麼似的!」

  太后看看懷裡的嬰兒正在朝豫林王手舞足蹈兼帶擠眉弄眼,繼續打趣道。

  「這孩子跟兒臣一點關係也沒有!」

  豫林王幾乎要哭出來了,頂著副好似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太后知道這個兒子對道德標準的要求高於常人,已經不能再把這個玩笑深入下去了,便收斂了嘻笑的表情,認真的開始打量懷中的嬰孩。

  「確實應該跟你沒關係,這孩子可比你小時候漂亮多了。」

  這個皮膚藕白,黑黑的大眼睛滴溜溜圓,可算的上人見人愛的小女嬰,是在某個風高月黑的夜晚被遺棄在了豫林王駐京府邸的大門前。遺棄他的人可能只是想為孩子找個好人家,可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他卻在京城千萬權貴之家中獨獨看上了豫林王府,這就讓一個可能只涉及到社會風氣的道德問題,演變成了一個迅速風靡全城的花邊新聞……

  因為,全國人民都知道——豫林王是個黃金單身漢!

  一個沒有家眷的男子府上忽然被扔了一個嬰兒……不被傳出點什麼私生子之類的謠言簡直就是反人民歷史潮流而動啊!

  「哎呀呀,在對我笑呢!」

  「別自作多情了,哪是在對你笑!」

  「這麼漂亮的娃娃,做爹媽的怎麼能狠心的扔了呢?」

  「從小看大,三歲看老。」

  「將來一定是個美人胚子!」

  「王爺也真是的,幹麻不留著這孩子呢?」

  有個差不多大女兒的寧妃把小女嬰抱在懷裡,遺憾的說道。

  可這話聽在當時在場的皇后耳裡,卻引得她偷偷悶笑,一邊的恭妃更是早已壞笑出聲。

  那天豫林王帶著小女孩進宮,就是想要太后幫忙收留這個嬰兒,太后也知道不能把小姑娘留在一個連侍女都少有的和尚窩裡,自然是答應了,可最後還是沒忘揶揄一下兒子:「哀家可事先說好了,這個就先幫你看著,下次除非是把孩子的娘也一起帶回來,否則哀家可不幫你管老二、老三!」

  豫林王剛剛還如釋重負的表情立馬扭曲,形象生動的闡釋了什麼叫「死不瞑目」。

  嬰兒就這樣被太后留在了宮裡,可太后顯然是照看不過來的,於是這項任務便責無旁貸的落到了諸妃身上。

  女人對孩子的喜愛,就好比烏鴉對發光物體的衷情,俱是來自天性,而在皇宮裡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固然不能說很難,至少也不是想有就有。所以這項育兒工作,其實壓根兒不需要太后交代什麼,大家可以說是相當的自告奮勇,積極踴躍。

  首先奪標的是裕妃和淑妃,理由很充分——她倆都沒有孩子。但由於她倆的條件又太過一致,於是到底誰養的問題?兩人卻相持不下,最後只得商量著輪流帶,好在住的宮室就只隔著一條街,串門也方便。

  可這項計劃執行了沒幾天,裕妃和淑妃就抱著大哭不止的小姑娘來皇后這求援了……

  「是不是生病了?」

  皇后摸了摸奶媽懷裡哭鬧不止的小姑娘,也沒發現什麼發熱發寒的症狀。

  「都傳了幾回御醫了,什麼也沒檢查出來。」

  「剛開始說是到了新環境不適應,可眼下都過去好幾天了,還是這樣哭個沒完,皇后娘娘,這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啊?」

  裕妃接著淑妃的話補充道。

  根據千百年的經驗來說,一個孩子如果長時間的哭鬧不止,那百分之兩百是哪方面出了問題。可是生理問題——御醫檢查不出來;心理問題——醫學水平也還沒先進到這份上,何況這孩子哭是哭,倒是不耽誤吃飯睡覺,只是吃飽睡足後就開始扯著嗓子鬼嚎。

  皇后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眼瞅著裕妃和淑妃這兩個新人是沒辦法解決這個問題的,皇后想了想,找來了恭妃。想當年恭妃養過一對雙胞胎的女兒,那時也被弄的一個頭兩個大,如今當然就算是經驗老道之人啦。

  不消片刻,恭妃就來到了環坤宮。她看見兩位後輩手足無措的樣兒,輕斥了一聲:「早說過你們倆手生,偏不聽……」

  說話間便抱過了孩子。

  有那麼一瞬間,那孩子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恭妃,果然不哭了,可還沒等恭妃為自己的親和力自鳴得意一番,小姑娘卻又開始「重操舊業」,不僅比之前更加響亮,似乎也愈發的撕心裂肺了。

  這一打擊當即讓好勝心強的恭妃下不來台,她自然不甘心初見之下的失敗,對皇后和二妃保證道:「這次看來有點嚴重,不過交給我吧,我就不信我連個小丫頭都收拾不了!」

  聽到恭妃大有以自己的魅力作保的意思後,皇后剛想提醒她她的決心是不是用錯了地方,恭妃就已經抱著嬰兒消失在了大家的視線之中。

  然而……恭妃這次卻註定是要失信的了。

  當恭妃帶著兩個黑眼圈和那個中氣十足哭聲震天的嬰兒再次跨入環坤宮大門的時候,距離她上一次離開,只不過才一天的時間。

  「……整整一晚上……我可真是黔驢技窮了……」

  恭妃無力的說道。而從她懷裡轉到皇后宮中侍女懷裡的嬰兒,也只是動靜小了一點,卻決沒有一絲善罷甘休的意思。

  恭妃沒了主意,皇后也沒有主意,康妃和寧妃又都有個還要人看著的托油瓶,惠妃那更是新手中的新新手——也就是說,這一輩的妃嬪是全然指望不上的了。

  皇后最終只好拉著恭妃和孩子,去求教那按說資格最老道的太后。

  「看看,看看!你們還能幹什麼!連個孩子都照顧不過來,竟然到頭來還得麻煩哀家!」

  皇后和恭妃也自覺得這次很失面子,所以沒有為自己辯護,只是不忘對太后的育兒經誇讚幾句,希望她老人家真有辦法妥善處理這個淚腺發達的小姑娘。

  也不知是太后真有什麼法寶,還是老年人透著股天生的慈眉善目,那個一直鬼哭狼嚎的小祖宗自打入住了樂寧宮,倒真的是消停了不少。可就算是不再淚水長流,小姑娘看起來還是很不高興,被太后宮裡的那些老宮人抱著的時候,總是嘟著張嘴,哼哼唧唧的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

  除此之外,皇后在不久之後還發現了一個奇怪的現象。

  這天早上皇帝和皇后踩著鐘點來給太后問安,禮畢之後皇帝就一臉興奮的問:「朕的那個新侄女呢?讓朕瞧瞧!」

  因為大家都知道豫林王的私生活嚴謹的連只蒼蠅都飛不進去,這才造成這種有一點點小機會都被大家拿來調侃的反效果,可惜調侃對象今天並不在場,所以效果打了個折扣。

  「這話別在千乘面前再說了,哀家看他也快到極限了。」

  太后微嗔著囑咐皇帝,同時也把小女嬰抱了出來。

  不過才幾天的光景,孩子的氣色比初進宮的時候明顯差了不少:身體雖還是白胖白胖營養良好,可總覺得缺少點精氣神,很有點萎靡不振的跡象。

  「這孩子是怎麼了?精神這麼差?」

  皇帝顯然也看出來了這點。

  「唉……誰知道呢!飯照吃,覺照睡,就是整天無精打采的樣子……」

  太后為難的說著,就伸手準備把孩子遞給皇后。嬰兒大概是才睡醒,發覺到動靜後不滿的睜開眼睛亂瞅,然而就在她瞅到皇帝的那一霎那,彷彿發現了新大陸一般興奮起來,眼中精光四射,剛才那副頹廢樣子好似從來不曾存在過一般,小手又揮又抓,看樣子很想皇帝對她「一親芳澤」。

  皇帝也被這小姑娘突如其來的反應嚇了一條,下意識的就抱了過來,結果就見小丫頭極為心滿意足的拉著皇帝的衣襟,快樂的直哼哼。

  「咦?沒想到朕這麼受歡迎啊!」

  嬰兒這一眨眼間的態度變化,讓皇帝的自我感覺極度膨脹起來,卻讓皇后心裡升起了疑雲。在皇后的印象裡,皇帝對小孩的吸引度一向都在大眾標準之下,從第一個孩子到最後一個孩子,誰也沒在小時候對他表示過多少興趣,怎麼會忽然轉性了呢?

  皇后一邊在這尋思著,那邊皇帝已經有點抱不住了,邊上伺候的老宮女一看皇帝那外行的樣子,幾步走過來抱走了孩子。誰成想剛一離開皇帝的守備範圍,嬰兒的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般嘩嘩流了下來,又恢復到之前哭天搶地的景況之中。

  最終,還是皇后走上前來,抱過孩子,又把她塞回到皇帝懷裡……嬰兒不哭了。

  抱走……又哭了。

  再塞回去……不哭了。

  再抱走……又哭了。

  來來回回試了幾遍,而且是離皇帝越近哭聲越小,離皇帝越遠,哭聲越大,簡直比個聲控開關還靈敏嘛!

  「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太后代表在場所有人問出了一句,可是無人能夠解答。

  「千乘啊,你看……這孩子只買你皇兄的帳,但你皇兄怎麼可能照顧她,哀家看她在你那也是不怎麼哭鬧的,你還是把她抱回去吧。」

  太后隔天就召見了豫林王,以便把這個在他看來完全是毀滅性的消息告訴他。

  為了證實此話不虛,後宮諸妃全都到場做試驗,那嬰兒果然是哪個都不願碰,哭著鬧著躲開一個個的懷抱;看見了豫林王,倒像是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又笑又哼唧的努力向他的方向靠去,那精神頭比起之前見皇帝的親近勁是只多不少。

  「這孩子跟王爺這麼投緣,王爺您就乾脆留在府裡吧。」

  寧妃不忍心看見孩子遭罪,勸了起來。

  「是啊是啊,府裡要是缺人的話就從宮裡調人手過去。」

  皇后仔細的盤算道。

  「世人那張嘴也就是隨便說說,誰不知道千乘你是最本份老實的!」

  太后趕緊跟著再加一支強心針。

  豫林王心裡本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的,但剛才小姑娘那要死要活的哭鬧勁他也親眼瞧見了,若果真如此,他也不忍心真把小孩丟在這裡。雖然不知道是哪個看不清路的傢伙把小孩扔在了他家,既然扔到了他家……他……難道可以不負責嗎?五講四美的本能在這時發揮出了其強大的催眠能力,讓豫林王幾乎是不由自主的,接過了這個孩子。

  事已致此,除了認命,還能怎樣?豫林王不禁大大的嘆了口氣,低下頭仔細的打量著這個正使勁蹭著他的小嬰兒,恰與這孩子的眼睛撞個正著。

  兒童的眼睛是很神奇的,剔透的像個水晶球,反射著無暇的光芒,阻擋著塵世的污濁,豫林王被懷裡這個有著晶瑩眼睛的小姑娘盯著盯著,那點心理障礙似乎也消褪了下去,嘴角輕輕的彎起了兩個小弧線。

  「啟稟太后,徽寧公主和駙馬到。」

  「哎呦!這就是小五家的女兒吧,快讓我看看!」

  徽寧公主一句話,就像一陣颱風,瞬間把剛才一副親子和睦融融的畫面刮了個無影無蹤。豫林王看著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姐姐,眼耳鼻舌幾乎全在抽搐。

  太后也在心裡啐了一口,她剛剛還在說世人那張嘴怎樣怎樣呢,現在倒是自家女兒來拆臺,於是面色一沉,悶悶的問道:「怎麼這會子進宮來了?」

  「母后,我們不是說好了這時候來商量我過生日擺酒宴的事嘛,我今天帶來了……」

  徽寧剛準備拿出她要租借的後宮器物目錄,就聽見豫林王懷裡的小女嬰一陣喊叫傳來。再看時,那小傢伙滿面桃色,兩眼放光,小手亂揮,叫聲中竟隱隱透著一股難以明狀的狂喜之意,只把人聽得心驚膽顫。眾人再往她拚命掙扎的方向看去,原來是在沖駙馬崔璟嚷嚷。

  崔駙馬一向是徽寧公主臭美的終極利器,今天照舊也是閃亮登場。不過最近公主改崇尚內斂路線,所以崔璟今天只穿著一水的花青色長衫,繡暗紋的蓮荷鯉魚,銀帶銀冠,樸素乾淨了許多——當然,那張天下第一的臉是沒變的。

  眼瞅著這個精神亢奮的小嬰兒和一臉錯愕的崔璟,皇后忽然閃現出一個模糊的認知,然後越想越覺得像那麼一回事,但這也同樣令她難以置信:若說迄今為止受到這孩子歡迎和不歡迎的人有什麼最大的不同,那也無非就是性別和外貌而已。

  不會吧……

  「了不起!沒想到你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眼光,本公主的駙馬果然是老幼通殺啊!」

  還沒等皇后最終給自己組織出個合理的解釋,徽寧公主就已經激動的一個箭步衝到嬰兒面前,拉著她的小胖手搖個不停,大有種英雄惜英雄的感覺。

  「五弟,把這個孩子給我吧,我保證一定把她培養成材的。」

  徽寧公主一邊說,一邊就把小姑娘從豫林王懷裡抱了出來,而那小女嬰也一點不在乎離開剛剛還死抓著不放的胸膛,只顧一個勁的衝不遠處的新目標咧著沒牙的嘴傻笑。

  小孩子都是天真、純潔、不受世俗一切條件誘惑的存在……豫林王茫然的回憶到剛才腦海中湧現出的這種認識,痛苦的反思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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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傳

  「太可氣啦!林桓那個老頑固!朕只不過是隨口一說,改一下難道天就塌了嗎?還說什麼下不為例!下次?哼!下次朕就把他拉到東市,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看他改不改!」

  「哎呀,皇上,何苦跟個史官置氣,他們就是一幫認死理的書呆子。」

  恭妃一邊柔聲的安慰皇帝,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摩擦著皇帝的耳朵。不過也許這套緩解壓力法遠比不上她在床上擅長的那種全身馬殺雞,所以皇帝依然氣鼓鼓的嘟囔道:「這還是在朕眼前呢!要是在朕看不見的地方,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寫?太不像話了!他林桓算老幾!」

  皇帝越說越激動,越想越憋屈,因此也就忘了在他身後不遠處,正站著一位當值的史官,他不僅跟那個林某職務相同,而且敬業程度也是一般無二,此時正嚴肅的記錄著皇帝的言論:「上曰:他林桓算老幾。」

  不錯,目前惹的皇帝肝火上升的,正是這樣一群被稱為「起居注史官」的人;而惹的他肝火上升的事,就是這群史官總是積極的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寫進起居注裡——積極的就像每一句話都帶提成似的。

  本來,這對在位者謹言慎行倒是有一定的督促作用,可是但凡是個人,哪能沒幾次說話不經大腦的時候呢?於是,就為了一天前皇帝隨口說的那句「當明君還不如店小二」,他這大老闆就跟當時當值的「小秘」林同志槓上了,雖說那個林史官最終並沒把皇帝這句記上去,但他那副「我是正義我怕誰」的工作態度卻著實大大刺激了皇帝一把。

  「哎……難道朕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幫死書呆子糟蹋了嗎?」

  皇帝重重的嘆了口氣。一想到在他百年之後,人們可能會在他的起居註上發現一堆反人類反社會反科學的言論,皇帝的心情就跟被毛拉子爬過一般,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更讓他覺得冤的是: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話!

  「皇上難道不能叫人偷偷把那些起居注給改了嗎?」

  恭妃話剛說完,皇帝就丟了她一記白眼,把「外行」這倆字印在了恭妃的腦門上。

  「那些東西朕在位時連看一眼都不行,還改?除非將來朕能養出個孝子,幫朕修補修補。」

  「那就乾脆自己寫本書,流傳於世,以證後名嘛!」

  對於恭妃的這句話,皇帝沒有用他的眼白來回應,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個提議的可操作性——那是大大地!

  按照約定俗成的標準,這自傳的頭一章自然該從敍述家庭族系開始。所謂人由何處生,水從何處流,當然得說個明明白白。在這一點上,與那些絞盡腦汁要把自己祖宗寫的光輝一點的人比,皇帝可算是有著幾百個馬身的絕對優勢,家族榮耀史那是信手拈來拈的手都抽筋……不過壞也就壞在這過於輝煌上。

  別說是什麼上三輩的官銜,功德與著作,就是隨便挑一個人的隨便一個方面來說,那也是幾個大部頭的篇幅。這自己的正題還沒開始呢,就先砸了百十萬字下去,總覺得不太妥當。何況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東西,在這上面大書特書,不僅不符合行文的詳略之法,還有點現世的嫌疑。所以,當皇帝仔細的把父親、祖父、曾祖的實錄翻了一遍後,發現實在無從精簡,最終只得把自己祖上的名諱、諡號、在位時間從頭到位羅列了一遍。

  這種像填人口登記表般的內容……實在與皇帝的本意南轅北轍。

  第一章先這麼湊合過去,這第二章就該說主人公是怎麼降生的了,於是皇帝來到了樂寧宮。

  「皇上出生那會兒是大白天啊,哪能看見星星是什麼樣?」

  「那祥雲呢?或者吉光之類的?」

  「正午豔陽高照,連雲的影子都沒有,光線倒是很刺眼」

  「……那哭聲似豹,身帶異寶這種……」

  「皇上你在胡說什麼呢?哪有這種事!」

  得,看來怎麼懷胎十二個月,怎麼房中出神仙,怎麼天上落星星,怎麼生下即帶笑,怎麼手揣著金元寶……那是一概沒有。但是作為一個帝王,這該算是最低級別的出生法吧,怎麼可以沒有呢?!

  「難道就沒一件能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嗎?」

  皇帝望著太后那張古井無波的臉,絕望的嘆息道。

  「……印象深刻……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哦!」

  皇帝又來精神了。

  「記得那天本來天氣很好,皇上出生後卻忽然大雨傾盆,宮裡的排水道來不及排水,安妃當時住的柏霞宮又地勢偏低,直往裡面倒灌水,哀家去看你們時還把裙子給弄髒了,那可是新做的,哀家心疼了好長時間呢!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

  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凶兆啊!

  不過皇帝回到御書房後,反覆思量了一番,還是想出了一個變廢為寶的方法,於是他就在自傳第二章的開頭處,如下寫道:「朕出生之時,天降甘露,皇宮之內經雨水沖刷後無不清爽乾淨……」

  第二章也算能馬馬虎虎對付了,於是皇帝又開始著手準備第三章,這就得說到少年光景了。一般來說,總得是「幼懷大志,寡言笑,囊螢刺股」比較說得過去,不過皇帝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如此偉大過,所以還是決定先就地取材一下,激發激發靈感。

  頭一站,還是太后的樂寧宮。

  「不枉哀家養你一場啊,皇上你這回可是問對人嘍!」

  太后如是說,然後就開始口若懸河起來。可是皇帝卻越聽心越涼——照太后的意思寫下去,還哪是他的自傳啊,根本就成了太后自己的回憶錄了!

  對於太后想要重點描述自己母性光輝的要求,皇帝是打算陽奉陰違的,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轉到了自己的童年玩伴身上,可是皇子的玩伴……實在是少的可憐。

  伴讀?……那幫人能講實話倒是怪了。

  兄弟?……昭暉這個山貓嘛,遠在千里之外不說,還肯定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那麼就只剩千乘了。

  「皇兄小時候的事啊……」

  豫林王支著腦袋瓜子想了一會兒。

  「記得臣弟小時候被皇兄和四哥教唆著去逗進貢來的仙鶴,結果被啄破了臉,被父皇狠狠罵了一頓。」

  「誰讓你想這個了!朕是問朕以前有沒有做過什麼很優秀的事情。」

  「優秀?……聞道堂的先生好像誇過皇兄動手能力特別強吧……」

  「有這回事?」

  「結果有次皇兄就拆了先生的椅子,表面還弄得看不出來,害得先生摔閃了腰……」

  豫林王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啊!朕想起來了!後來父皇還讓侍衛把朕按在地上打,這事大哥也有份,朕都沒把他供出來,真是虧大了!」

  回憶的匣子一打開,皇帝就跟豫林王絮絮叨叨的聊了一下午,從上樹掏鳥窩聊到下御河撈魚,從扔蛤蟆噁心宮女聊到牽惡犬欺負內侍,聊得心情無比愉快,一直愉快到豫林王出了宮,皇帝才猛然想起來他的正事還沒幹呢。

  哎……怎麼記憶裡全是插科打諢和找罵挨揍的事,想吹都吹不起來,還有比這更邪門的嗎?

  第三章……瓶頸了,只好放一邊,把第四章先籌劃一下。

  過了少年期就進入了成年,這一章幾乎是所有自傳的重頭戲之所在,因為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那些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愛情觀、這個觀那個觀的,差不多都定型了,何況皇帝此時一朝登基呼風喚雨指哪打哪,按理說正該是他最得意的黃金時代,不過——注意這個「按理說」。

  實際上皇帝提筆半天,愣是半個字也沒擠出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大海裡取水滴,沙灘上撿沙粒,明明滿眼都是,卻不知如何下手。簡言之,同理第一章,事太多!

  「值得記載的大事啊……臣妾入宮肯定是要記上一筆的吧,要說那天啊……」

  恭妃滔滔不絕,記憶力之精確詳細堪比電腦,皇帝的自傳演變成了《我的盛大婚禮》。

  「古人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自然是值得記記的,不過臣妾還希望皇上能記下臣妾推薦的一些書籍,這對普化民智也是很有好處的,比如《退思錄》、《雕玉集》、《法言》……」

  在康妃的構想下,皇帝的這本自傳又朝向《20世紀大學生必讀一百本》靠近。

  「孩子是很重要的事,皇上當然要寫進去,孩子小的時候啊……」

  寧妃慢條斯理的細數著培養子女的種種心得,把皇帝的自傳再次改編成《親密育兒百科》。

  「皇后呢?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

  皇帝躺在環坤宮的軟塌上,有氣無力的問著。

  「既然是皇上你寫的,那就隨你的意思好了,臣妾沒有什麼可補充的。」

  「哼!還是皇后善解人意。」

  皇帝爬起來喝了口茶,忿忿的說。

  「這可是朕的自傳啊!自傳!她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傳是用來幹嗎的?」

  皇后瞟了眼桌幾上的那幾張書稿,其實她也不清楚皇帝想把自己的自傳寫成什麼樣,不過有一點她是清楚的——自傳嘛,那就是用來YY的,既然YY,那自然是隨著作者的意最好。

  雖然每章推敲起來都很變扭,不過這本自傳的大框架皇帝算是搭好了,但是他並沒有緊接著就開始編寫。一來,皇帝也不是文學青年,沒那麼多時間來一蹴而就;二來,正式開題前,他總得找業內人士諮詢一下。

  史官們的工作態度雖然讓皇帝不怎麼待見,但是工作能力還是值得肯定的,因此皇帝找來了國史館的正總裁幫他校驗。這位老學究也曾參加過先帝的實錄編纂,算是這行裡的泰山北斗,所以皇帝在他面前還是比較謙虛客氣,只是把大綱交給他看,然後靜靜的等著對方的答覆。

  「……不知皇上是打算以什麼形式來出這本書……」

  老專家看了半天,冷不丁的就問了皇帝這麼個有關於銷售渠道的問題。

  「形式?不就是自傳嗎?」

  「是這樣的,官修書中可以加入皇上所撰文字的,無非也就是實錄、會要、時政、敕令、御集這幾種,並沒有『自傳』這種體裁,何況以上種種也是不對外流傳的,皇上大概並不想這樣吧。」

  老頭語調不緊不慢,臉色也不急不緩,但言下之意就是皇帝的自傳不符合公費出版範疇,國史館可不會為它買單。

  「朕本來也沒打算要官修,是朕自己寫的還不行嘛!」

  「那就算作是皇上的私人作品了,臣作為國史館官員,並沒有資格來評論它的好壞。」

  也就是說不要利用辦公時間來問他這種私人問題。

  皇帝不免來氣了,但是作為在尊老愛幼思想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文明人,皇帝沒有發作,只是口氣不善的繼續問道:「那麼以一個純文士的角度而言,卿覺得朕這個大綱如何?」

  「若以目前市面上流傳的書籍而言,有家訓、志銘、雜史及百家小說等多種體裁,只是……皇上的自傳……似乎不太好歸類……」

  這下皇帝終於忍不住了,這老頭的意思就是以文學作品的角度來說,他的自傳基本沒有賣點啊!

  「你到底什麼意思啊!說清楚!」

  「臣不敢,只是臣身為史官,就有著仗氣直書,不避強禦的責任。」

  老學究身雖老,但顯然心不老,一副鐵骨猙獰的架勢面對著皇帝。皇帝一看他這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史官作風,就頭皮發麻直想發飆,可鑑於制度問題一直無可奈何,今天終於忍不住撂了句狠話:「這書出不出、怎麼出暫且不論,你今天就把這綱要拿回去給所有史官每人抄一份,以後無論編纂什麼官修書目,涉及到朕的就給朕按這個寫!」

  「娘娘可覺得這上面的內容有點眼熟?」

  這天康妃來見皇后,順便還帶了本她從交好的私人書商那拿來的民間小說。

  「……是有點,但是這書……」

  皇后重新打量了下這本作品的封面——《酒色財氣傳》,這名字看起來和她前段時間看過的皇帝自傳大綱實在扯不上任何聯繫,但內容上怎麼就那麼像是出自一脈呢?

  「這書的作者呢?」

  「不知道,寫這些奇聞軼事的作者多如牛毛,又多是些無名之輩,誰會考證這個?」

  「那你給其它人看過沒?」

  「當然沒有,我覺得不太對勁,就先來給娘娘看了,但是……」

  「但是什麼?」

  「聽那書商說,這本書目前在市面上非常受歡迎,傳閱度廣泛,恐怕……那也是早晚的事……」

  聽了康妃欲言又止的話,皇后就知道康妃已然是跟她擔憂到一起去了的,不免又嘆了口氣。

  現在宮裡都知道,皇帝正跟史官那鬧著變扭。要是被他發現自己放在國史館裡的東西出現了民間盜版,順帶還給他添油加醋的改編成了限制級作品,還不知道他要怎麼驚天地泣鬼神呢!

  為今之計,也只能是做足準備去面對將來可以預見的火山爆發和安慰皇帝受傷的心靈,不過——皇后抖了抖手裡裝訂考究的這本小說——至少她還可以說:「您看,這麼受歡迎的作品還不是根據皇上您的構思寫出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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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9: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五朵金花

  這天下的老百姓們都知道,本朝的皇家裡有兩種人最多,一是妃子,二便是公主。

  對於第一點,皇帝也許會抱怨兩句,認為他這只是一般大戶人家的標準。至於第二點……雖然事實擺在眼前,但皇帝還是會抱怨兩句——「這是遺傳!」,誰叫他自己的姐妹就比兄弟多呢!

  皇帝還算比較明智,重男輕女的思想沒有某些鄉下的土鼈父母嚴重。男娶五姓女,女入世家門,這對他來說都很值得投資,所以皇帝對他五個女兒的愛一點也不比對兒子要少——甚至可以說更加純粹,更加沒有顧慮。

  不過,對於子女眾多的家庭而言,父母的愛想要實行絕對的平均主義,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因此皇帝如果宣稱什麼「手心手背都是肉」,基本上可以判定為扯淡,只不過他的私心作何盤算,不會拿到臺面上說而已……除非有時候得意忘形了。

  「哈哈!十年之後,這天下頭兩名的美女就將都出自朕的女兒!」

  筵席上觥酬交錯,皇帝在燭光的映射下看著自己兩個穿著絳紅吉服的女兒,無比自豪的喊了一句。

  席上臣子看到主辦人興致如此之高,也便發揮出「君臣一心」的本事,眾口一詞的附和道:「祁陽公主與淮安公主真是豔冠群芳,不愧為國之牡丹啊!」

  「是啊是啊,兩位殿下實乃天邊嫦娥,華若桃李!」

  「正所謂雅若輕雲蔽月,飄若流風回雪,皎若日昇朝霞,灼若蓮出淥波。」

  臣子們你一言我一語,昭示著他們不輸給康妃的文采與才思,直把兩位過生日的公主誇到羞紅臉低下插滿金鳳的小腦袋;直把皇帝誇到心花怒放,混合著酒精和這種極度驕傲的情緒喉出了上述宣言。

  皇帝這句話——雖然暫時無法證實——但也可能並不假。他的二女兒和三女兒的基因遺傳都非常到位,結合了父母幾乎所有可見的優點,而且由於孿生,站在一起的視覺衝擊更是達到了1+1大於2的效果,很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問鼎全國小姐桂冠。

  只是,此時正沉浸在當「天下第一美女父親」的榮耀中的皇帝,並沒有深刻的意識到他做這種即興言論的嚴重後果。

  「不要啦,皇上!臣妾好累。」

  公主的生日party過後,皇帝順勢留宿於恭妃的寢宮裡,可恭妃面對皇帝伸過來想抱她的手,卻狠狠的拍掉它們,臉色不善的縮到床角,只把後背留給了皇帝。

  「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朕也給你服務服務啊?」

  皇帝壞笑著扳過恭妃,只當她又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可看到的依然是恭妃臭著的一張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回道:「皇上還是留著精神去關心您的『天下第一美女』吧,何苦在我這黃臉婆身上浪費時間!」

  這下,皇帝就算再遲鈍,也感覺出味兒來了。只是他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首先向他發難的居然是他那對姐妹花的親娘?!看來永遠不能小瞧女同志對於美貌的執著,不管是十八歲,還是八十歲。

  「哎呀,愛妃這是什麼話嘛!敬姿和媛姿那倆丫頭還小呢,還只是天下第一美的小姑娘,目前的『天下第一美女』自然就是將來『天下第一美女』的娘啦!」

  恭妃至此才展眉一笑,柔荑般的素手複又環上皇帝的脖頸,可就在她剛想進行下一個步驟的時候,皇帝卻像想到什麼似的忽然頓住了,一臉嚴肅的對恭妃說道:「不過這話就只在這裡說,你可別外傳啊!」

  然而事實證明,當皇帝批評某一位嬪妃的時候,她也許不會說出去,而當皇帝金口玉言的誇獎某一位妃嬪的時候,她有可能不說出去嗎?就算有,那個人也不會是恭妃。

  「皇上,您那句話真是有欠公允?」

  「啊?什麼話?」

  皇帝愣愣的看向寧妃,後者抱著小女兒,眼睛瞅瞅女兒,又怯怯的瞟了皇帝一眼。

  「……您說祁陽公主與淮安公主將來會是天下第一的美女……」

  「那又怎麼了?」

  寧妃的眼睛又回到了女兒身上。這個小丫頭才出了兩顆牙,此時與她的母親大眼瞪小眼,不由的發出「哈哈」的傻笑聲,而寧妃似乎是被這傻笑鼓勵了,終於吐出一口氣說道:「但是還有臣妾的陵容呢,難道皇上覺得陵兒不好看,將來一點長成美人的希望都沒有?或者是……皇上還對臣妾有什麼不滿?」

  「你想到哪去了,怎麼可能有這種事呢!」

  皇帝堅決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對著寧妃好言好語一番。好在寧妃為人一向溫和,也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纏下去,但顯然對皇帝的回答也不是很滿意,只是逕自皺著眉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貞風是陛下你的嫡長女,你在大庭廣眾之下這樣抬高她妹妹們的地位,將來貞風何以自處呢?」

  皇后此話一出,皇帝就欲哭無淚了。好嘛,這已經是向他興師問罪的第三個人了。至於嗎?他不就是稱讚下自己女兒漂亮嘛……順便使用了點誇張的修辭手法。

  「你們也太對號入座了吧,那是敬姿和媛姿的生日,朕誇誇她們也有錯嗎?」

  「是你想的太簡單了!現在宮裡人人都在比較公主們的優劣,你這不是挑撥她們姐妹們的關係嘛!」

  皇帝的口氣硬,皇后的口氣也不軟,何況她所說的「長幼尊卑」也一直就是皇家裡根深蒂固的原則。所以皇帝雖然覺得她有假公濟私的嫌疑,但對皇后的藉口確實也無話可說。

  「……有這麼嚴重嗎?」

  皇帝不甘心的問了最後一句,然後得到皇后極其鄭重的、毫無水分的、起伏明顯的一個點頭。

  「評選!評選啦!」

  皇帝問皇后該怎麼辦,皇后說可以先聽聽太后的意見,然後皇帝就得到了這麼一個答案。

  「這……是不是太複雜了?」

  「不複雜!一點也不複雜!皇上可以讓宮裡所有的侍從都不屬名的選出心中最喜歡的一位公主,當然各宮妃子不得參與;此外,為了保證評選的公證性,可以規定各宮中的奴才不得選舉本宮的公主,還有……」

  太后洋洋灑灑的說了若干細則,讓皇帝都奇怪她怎麼會這麼駕輕就熟的。

  「但是……這最後還不是會排出個高低來,問題依然沒解決啊?」

  「皇上,你怎麼這麼死腦筋啊!」

  太后一臉「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又附在皇帝耳邊小聲嘀咕起來,而皇帝則一邊聽嘴角一邊往上彎,最後呈現出一個狡黠的笑容。

  「母后,朕最佩服你的一次就是今天了,您老也能想出這麼好的主意啊!」

  皇帝明白太后想要小事化大的私心,但這次的計策也著實出乎皇帝意料之外,該算是太后智商的超常發揮了。

  太后頗為享受的接受了兒子的仰慕,同時也對出這個主意給她的皇后默念了聲「孝順啊」。

  本朝「最佳公主」選秀活動就這樣如火如荼的展開了。皇帝為了顯示他對妃嬪與女兒們的重視,把這個活動倒騰的夠熱鬧、夠火爆、夠氣派!一時之間,連皇朝外的老百姓們都知道皇宮大內在開展這個評選,即使沒有選舉權也很踴躍的私下討論了起來。

  不過,這一切只是明面上的準備。背地裡,皇帝還有著另一番統籌安排。

  「你都明白了嗎?賢安?」

  「奴才清楚了。」

  「務必讓他們做的找不到一點痕跡!」

  「遵旨。」

  望著孟公公領命而去的背影,皇帝又回想起了太后教他的那個主意,不由自主的壞笑了起來。

  「這麼多獎!朕也不過五個女兒而已啊?」

  「你怎麼還沒開竅啊!五個獎五個人,不是剛剛好嘛!」

  太后忍不住彈了下皇帝的腦門。沒錯!太后給他出的主意就是「重在參與、人人有獎。」

  「最佳」嘛……自然不是某一個方面就能涵蓋的,可以品行、可以外貌、可以智慧……總之是個想要多少就能編出多少噱頭來的東西。

  於是皇帝聆聽了太后的教誨後,就回來依次給他的五個女兒設了五個獎項:

  長女「最佳氣質獎」,次女和三女「最佳印象獎」,四女「最佳才藝獎」,么女「最佳潛力獎」

  一切準備就緒,皇帝就開始設想他的妃嬪們又氣又無話可說的表情,頓時渾身洋溢起一股反擊勝利的快感來。

  有了既定的路線,評選賽就按皇帝導演的意圖按部就班起來。其實,在皇帝的這項措施實施之前,宮人們出於自己的打算,對投票選舉還有點心慼慼然。因為雖說是無記名的,但若哪位主子追究起來,難道就真查不著了?到時候再來給他們穿小鞋子、打小報告、使小絆子,誰負責?皇帝?那肯定是沒指望的!

  因此,在孟公公傳達了皇帝的精神指示之後,都不用他多交待什麼,宮女內侍們便都積極主動的投入到了暗箱作業的行動中去。真可謂是你不知我不知、天不知地不知,熟練的全像是FBI出身似的。

  暗流湧動之後,比賽結果就誕生了。而後,皇帝不出所料的遭到了他的嬪妃們的圍攻。

  「皇上!您這是什麼意思!」

  最氣憤的就是恭妃,本來這項殊榮是只屬於她的女兒們的,現在成了1/5,怎能不窩火!

  「就是啊,您作假做的也太明顯了吧……」

  寧妃也跟著恭妃後面小聲的抱怨著。「最佳潛力獎」?……她的女兒最小,這不是廢話嘛!

  「誠者,天之道;思誠者,人之道。」

  雖然康妃的女兒所得的「最佳才藝獎」還算讓她滿意,但是對於皇帝的欺詐行為,康妃覺得還是有必要給予道義上的譴責。

  然而,皇帝面對妃子們的圍剿,卻一點也不慌張,不僅不慌張,也不生氣,只是一臉無辜的說道:「你們這是從何說起啊,誰說朕作假了?有證據嗎?」

  皇帝這張純良的臉在此時無疑於火上澆油,因為諸妃都敢發誓說能聽到他心裡的壞笑聲。不過就在大家正待掀起另一輪聲討時,卻有人出來打圓場了。

  「哎呀呀,都是白紙黑字選出來的結果,我們再計較又有什麼用呢?」

  說話的是淑妃,她的及時出場得到了皇帝一眼讚許的目光,卻換來了同胞們的白眼,因為她沒有孩子,純屬站著說話不腰痛。

  淑妃卻沒有在意其他人的眼色,話鋒一轉繼續說道:「皇上,這次的公主評選臣妾們都覺得很成功,很圓滿!所以您不如趁熱打鐵再舉辦一次評選吧!」

  「什麼評選?」

  皇帝沒想到淑妃還有這一茬。

  「皇上再辦一次『最佳后妃』的選舉如何?」

  裕妃立刻跟上一句,順便還環視了一番身後的前輩們。大家接收到了裕妃的眼神,立馬心領神會,一瞬間就由剛才還公憤的表情換上了和藹、親切、溫柔等所有可用褒義來形容的神情,央求道:「就是就是,公主的這次臣妾們就不計較了,皇上再辦一場吧!」

  皇帝面對著諸妃們逼近自己的臉部大特寫,下意識的往後一縮,差一點被口水嗆著,心中吶喊道——

  不是吧!

  「母后,您為什麼要讓父皇弄出那麼多獎項啊?」

  九歲的大公主貞風趴在皇后的身邊詢問著。皇后對長女投注的早期教育很重視,所以有些事並沒有避著她,也因此讓她對母親只給自己預定了一個「最佳氣質獎」很不滿意。

  「傻丫頭,你只要記得,你是皇家的嫡長女就行了,其它的,只是讓你父皇做下姿態擺平其他人而已。」

  「可是……我看父皇好像也沒擺平嘛……」

  大公主結合到目前正吵的沸沸揚揚的「最佳后妃」問題繼續疑惑道。

  「這個……母后也始料未及啊,你的那些母妃們還真是精力旺盛呢!」

  皇后無比惋惜的說了一句,大有一種沒能替皇帝分憂解難的慚愧感。但其實,皇后並非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這樣演變。

  在這個不講究DNA和遺傳學的年代,來自於同一個父親的孩子為什麼會不一樣?人們當然會認為是母親這方面的原因,所以諸妃所執著的,從一開始就不是哪個公主最好看的問題!

  但是皇后為什麼沒把這層意思借太后的口告訴皇帝,這個……應該只有她自己清楚了……

  活該!誰叫你說恭妃的女兒最漂亮!誰叫你說恭妃最漂亮!

  皇后一面輕輕的拍著女兒的頭,一邊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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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29:5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北行漫記1

  「皇上,要再加點冰嗎?」

  惠妃抱著個冰桶走進了船艙,她是寧願皇帝不要回答她的,這樣她就能儘量長時間的把這桶冰抱在懷裡了。

  若是別的話題,皇帝肯定懶得開口,可是涉及到這種祛暑降溫的話題,皇帝終於勞駕了他的一根手指頭,往腳邊放著的半冰半水的漆桶裡指了指,惠妃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倒了半桶冰進去。

  「父皇、父皇!你快來看看啊!看看我的肩膀!」

  這邊才因冰塊降了點人類察覺不到的溫度,那邊二公主的一聲嬌啼又迅速的讓煩躁的感覺上升了。皇帝青筋直跳的扯開覆在臉上的涼綢巾,有氣無力的問道:「又怎麼啦?」

  「你看啊,我的肩膀上怎麼全脫皮啦!這要是留疤的話該怎麼辦啊?」

  二公主哭兮兮的跑進船艙來訴苦。她們姐妹倆都受恭妃影響,把外貌保養看的比命還重要。

  「早叫你們大白天不要到甲板上去玩,你這不是找曬嘛!還有誰在外邊?叫她們通通回屋去!」

  天一熱人就容易脾氣暴躁,皇帝也沒能逃脫大自然的影響。二公主本來還想到皇帝這找點安慰,沒想到反惹來了一頓訓,漂亮的眼睛立刻變得濕潤起來,已經有水滴在裡面打著轉了。最後還是惠妃出來緩和氣氛,一邊把二公主哄回房去,一邊召御醫前去上藥。

  當房間裡逐漸恢復安靜以後,皇帝又把那塊已經被體溫蒸得半熱的綢巾蓋在了臉上。透過那上面半透明的花紋,可以望見船艙窗外的景緻,可惜外面似乎除了白亮的刺眼光線外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此時的皇帝,心中只湧動著一個感嘆:自作孽,不可活。

  遙想一個月前,皇帝雖然也在受熱,但待在家裡,一切應用的東西都在手邊,偶有涼風吹過,藉著樹蔭還能感到一絲清爽。哪像現在?八月中旬的江面上,反射、衍射、折射到處亂竄,他們活脫脫就是一箱烤魚!

  想到這裡,皇帝就又不免要怪起他的四妹夫了。誰叫這個倒霉的親戚要中暑,誰叫他好了以後要在自己面前詛咒京師的壞氣候,誰叫他詛咒完京師的壞天氣後還神往了一番家鄉的天高氣爽。要不是這麼個事情,皇帝怎麼會想到遠離養尊處優的皇宮,去櫛風沐雨,飽嘗顛沛之苦呢?不知道皇帝在炎熱的宮廷裡容易意志薄弱嗎!

  事已至此,除了期待那位太原人氏的駙馬對他老家的記憶夠真實可靠之外,似乎就沒有其它的盼頭了。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

  皇帝默默的念叨著。唉……為了美好的明天,扛著吧。

  可惜皇帝能扛得住,不代表其他人也能扛得住,二公主那邊才消停沒多久,孟賢安又領著御醫來敲皇帝的門了。

  「皇上,大殿下又犯病了……依臣之見……還是早做決定的好。」

  御醫猶猶豫豫的把話說完,皇帝就重重的嘆了口氣,直把稠巾直接從臉上吹了下來,然後無奈的往兒子房間走出。

  話說靖海王長到七歲了,還是頭一次出皇城,頭一次坐船,於是大家也是頭一次發現了他暈船,而且還是暈得特別瘋狂的那種。

  換房間、束緊腰部、含薑片、往鼻子裡面擠橘皮的汁……什麼方法都用了一遍,結果依然是暈的不分南北,吐的昏天暗地。最終御醫只好採用沉香直接把小羨藥倒,讓他一天之中超過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睡覺,不過這個方法用多了容易讓人大腦遲鈍,所以終非長久之計。

  皇帝看見小羨煞白的一張小臉,又心疼又納悶,怎麼四個女兒都在船上生龍活虎上跳下竄,這個兒子反而這麼不經折騰?

  「羨兒好點了嗎?」

  皇帝輕拍著小羨的背問,而此時此刻這更像是一句廢話。

  只見小羨剛一張口,音還沒發一個就先吐了幾口酸水,之後他翻起水汪汪的眼睛又委屈又憤怒的瞪著皇帝,答案不言而喻。

  到了這個地步,不管走水路是多麼的方便快捷安全,若是為此搭進去一個兒子——先不說國家社稷的問題,就光是皇后都饒不了他。所以皇帝權衡了一番,隨即召開一個小型的家庭會議。

  「吶,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

  皇帝指了指像霜打的茄子似的小羨。

  「羨兒是不能繼續再乘船的了,我們大家恐怕得改走陸路。」

  惠妃自然沒什麼話說,她現在就是半個保姆的角色,也沒有可挑選的餘地。可是公主們就不太樂意了,走陸路就意味著她們全得被塞到馬車裡,論起自由度來當然是沒法跟在船上比。

  可惜終究是病人第一位,皇帝見女兒們變變扭扭也沒說出什麼強有力的反對理由,就做主決定所有人棄船上車。

  「受不了啦!太悶了!」

  大公主在馬車窗邊東張西望了一個時辰後,終於忍不住喊了一聲。

  現在她們的車列已經遠離河道而上了官道,遠處雖還有些青山可看,可是眼跟前充斥的卻全都是荷槍實彈的禁軍,生生的破壞了大自然的自然美。

  「姐姐快來看啊!有個很好看的大哥哥呢!」

  就在大公主對著左車窗大放厥詞的時候,四公主則在右車窗發現了寶藏。

  「我來了,哪呢?哪呢?」

  大公主興奮的挪了過來,順著妹妹的手望去,原來是個俊俏的羽林衛。

  「哎,還是京城的人有派頭,同是軍人,都不一樣。」

  看不見美麗的風景畫,看看優美的人物畫也算是聊勝於無,於是大公主就跟四公主一邊欣賞著美男,一邊對分列她們馬車左右的當地禁軍和宮廷禁軍做著社會學、人種學、基因學的比較分析。

  侃著侃著,大公主忽然感到少了點什麼,環視了車廂內一圈才發現,原來她的二妹和三妹都縮在車廂的角落裡一言不發,這對同樣熱衷於俊男美女的她們來說是異常詭異的狀況。

  「你們兩個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了。」

  「……姐……你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嗎?」

  二公主抬起臉來反問了大公主一句,那灰白的臉色把大公主嚇了一跳。

  「沒有啊,你不舒服?」

  「……有點……我懷疑我是不是也要暈了,我有點想……」

  「嘔!」

  二公主話還沒說完,她的孿生妹妹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的話誘發了,毫無預警信號的吐了起來,當即引發了車廂內一連串的慘叫。

  「公主殿下這是暈車的症狀,治療嘛……跟大殿下是一樣的。」

  御醫說完了該說的話,含薑片、擠橘皮汁的流程便又按部就班的重演了一遍,結果……事實證明祁陽、淮安兩位公主果然跟靖海王都是一家人,都不吃這一套。

  皇帝無語了。好嘛!好嘛!一個暈船的,兩個暈車的,再來幾個暈走路的,他就可以功德圓滿了。

  可惜自嘲歸自嘲,問題還得解決。皇帝是既可憐兒子也可憐女兒,最重要的還是兩邊的親娘都不好應付,但若因此而兵分兩路,也是大大的不妥。一來為了減輕國庫的負擔,此次北巡就沒帶多少護衛,從京師裡跟來的只有御林軍的五分之一加羽林衛的四分之一,大部分禁軍都是沿途由當地抽調的,無法分割;二來,真要分水陸兩條線的話,皇帝到底跟哪邊?他可是不放心讓惠妃這個不定時炸彈單獨負責一半的。

  「……皇上,要不抓鬮吧?」

  惠妃看出皇帝眉頭緊鎖,兩眼呆滯的為難樣,適時的諫言道。

  抓鬮者,即是以「這就是命!」的論調來安慰自己及搞定所有不同意見者的完美方法,惠妃之所以這回兒腦子這麼靈光,並不在於她的隨機應變力,而是來自於她的親身體驗。

  想當初,惠妃就是有如神助般的第一個去抽籤便一抽即中,然後就在諸妃或羨或嫉或以眼殺之的眼神中,成為了陪伴皇帝北巡的唯一一個嬪妃。只不過依現在的情況看來……好像也算不得是件幸運的事。

  「抓鬮嗎?……也算是個辦法。」

  皇帝自顧自的點點頭,其實他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了。於是傳來筆墨紙硯,一氣呵成的寫下了筆走龍蛇的兩個大字:船、車。

  「來來來,你們自己隨便抽一張吧。」

  皇帝叫來了暈暈乎乎的三個孩子,然後把揉的皺巴巴的兩個紙團擺在他們的眼前。

  「小羨先來吧。」

  二公主捅了捅弟弟。

  「為什麼是我?」

  小羨狐疑的問到,他知道但凡是好事情,姐姐都不會謙讓的。

  「因為你小我們才讓你的啊。」

  三公主表示出一副尊老愛幼的模樣。

  小羨抿了抿嘴,蹭到了桌邊。這裡只有兩個紙團,小羨知道他一爪子下去後,決定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運,還直接決定了另兩個人的命運,這種緊張感比在一堆紙團裡抽籤要巨大的多。所以他的手在半空中哆嗦了半天,從這個紙團移到那個紙團,又從那個紙團移回這個紙團,就是難於下手。

  「我是男孩,姐姐是女孩,還是姐姐先來吧。」

  小羨末了來了這麼一句。這個時候,他倒寧願做被決定命運的那一方,也不想自己抽出來後懊悔不已。

  可惜他的兩個姐姐跟他想到一起去了,也不願幹自己把自己坑了的事,於是二公主頭一轉,對著皇帝說:「我暈的很,父皇來替我們抽吧。」

  「啊?朕?朕既不暈車也不暈船的,怎麼樣都無所謂,這種事當然該由你們自己決定。」

  皇帝其實有所謂的很,因為他無論抽出什麼結果,勢必都會得罪另一方。所以他堅決不做這種「命運」的替死鬼,而是拍了拍兒子的肩,一臉「是男子漢就上」的表情。

  小羨就這樣瞻前顧後的伸出了他的手,然後命運女神就跟他說Goodbye了。

  「哎呀呀,反正阿羨你在車上也是暈,只是沒船上那麼厲害,而敬姿和媛姿在船上就完全不暈,兩害其利取其輕,坐船也是對的。」

  大公主一邊看著御醫在小羨的房裡點沉香,一邊這麼安慰著胞弟,而她自己則是暗自高興。至少,她不用在剩下的幾百公里行程裡只玩找帥哥的遊戲了。

  航程就在這樣多災多難的波折中繼續著,經河東、入汾水、再過上黨郡,太原府就指日可待了。只是越靠近太原,皇帝的臉色也就越陰沉,不是為了幾乎呈現冬眠狀態的兒子,也不是為了幾乎曬成煤炭樣的四個女兒,而是為了皮膚壓根感覺不到氣溫有所降低!

  「難道太原府不應該比京城涼快嗎?」

  當然應該要涼快,所以皇帝雖然用的是疑問句,卻是責備的語氣。

  來替皇帝解惑答疑的那位欽天監主簿在心理和生理上流著雙重的汗水,支支吾吾的說:「今年的氣溫普遍偏高,而且範圍很廣,所以……也……也不能保證北方就一定會比都城涼快……所謂天意……就是比較難以把握的……也許到了太原府後天氣就會有所變化。」

  主簿的回答很模稜兩可,總之就是給皇帝打一點點預防針,再留一點點希望,順便把罪魁禍首定義為老天爺。

  「天意?」

  皇帝站在太原府的正門之外,無視門前黑壓壓一片給他行跪伏之禮的大小官員,只是鬱悶的仰望著火傘高張的天空,從鼻子裡哼出一聲,而這混合著無奈、嘲諷和怨恨的聲音也被迅速掩埋在震耳欲聾的知了的呱噪中。

  倒騰了幾次車船,軍隊護航、官民貢奉,再加上前期為了出巡與朝廷磨的大半個月的嘴皮子和不惜打出的「安境靖邊、揚威顯盛、觀風問俗」的偉大旗幟……這一切,都只是為了能滿足一下皇帝避暑消夏兼帶遊山玩水的心願而已,而結果就是一家人花了兩個月的時間四脖子流汗人仰馬翻,來這裡欣賞驕陽似火的太原城以及治療暈眩嘔吐?!

  絕望了!絕望了!皇帝此時的心情如果不能用「絕望」來形容的話,那還有什麼能用「絕望」來描述的事情呢?

  不過,在皇帝還沒收到皇后那封「京中連降暴雨,氣溫忽然下降,宮中多有風寒患者,陛下在外邊切不可過於貪涼」的慰問信前,他還不知道什麼叫做「徹底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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