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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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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太微天 -【皇宮這檔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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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0:1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北行漫記2

  「今年的天還真反常呢!原不該這麼熱的,估計今年的秋老虎也格外厲害吧。」

  「很有可能,皇上您來的還真是不巧。」

  皇帝面對著下首同他閒聊的一男一女,心情卻是截然不同。

  渤莊郡主一直是個粗神經,這個時候戳皇帝的痛處也可歸為無心之舉,但衡原王就一定是故意的了,所以皇帝衝他擠出一個只有兩人之間能心領神會的冷笑,翻譯一下就是:你丫!等著瞧!

  當皇帝在他下榻的晉陽宮第一眼看見衡原王時,就立馬想抽自己一個大耳光。老天爺!難道他是熱昏頭了?怎麼就忘了來到太原府的話,十有八九要碰見這只山貓!

  太原府為並州重鎮,本來也是衡原王府的所在地,後來因為戍邊的需要,皇帝拿恆山以北的四個郡換了封國南部的三郡,王府也北遷到了漁陽。

  不過即使搬了家,皇帝巡狩至封國之內,衡原王出於禮制還是得跑來跟皇帝報告,所以當他帶著副笑臉說「皇上大駕光臨臣所轄之地,臣當然要來盡地主之儀」時,皇帝除了哀嘆自己霉運綿綿無絕期之外,也無話可說。

  「不過陛下,馬上端午節就要到了,我們這裡雖然不比京師熱鬧,節日裡的活動也是一項不少的,陛下有沒有興趣去看看?」

  渤莊郡主沒有察覺出現場無聲的針鋒相對,只是覺得皇帝和她弟弟一動不動的相視而笑甚為古怪。

  嗯?笑呆了?

  「陛下?」

  郡主把手伸到兩人中間晃了兩下,成功阻斷了電流。

  「啊!什麼事?」

  「我是說再過幾天端午節就要到了,皇上有沒有興趣……」

  「姐姐你就少折騰了,皇上在京城什麼沒見過,我們這種偏遠地方的節日怎能入的了陛下的眼呢?」

  都沒等渤莊郡主說完,衡原王就打斷了她的提議。皇帝在太原府的一舉一動都註定要由衡原王來負責,他是巴不得皇帝在行宮裡搞家裡蹲,省得到外面還要增加他的負擔,可惜這一番說辭卻招來了皇帝本能的抵制。

  「當然要去!朕千里迢迢來到這裡,不好好的體察一番民情怎麼能行。」

  「那妾身就太感謝陛下能賞光駕臨了,今年的端午我們太原百姓可算是能開一次……」

  「等等!」

  渤莊郡主這回又被皇帝打斷了。

  「朕如果公開出現在那種場合,想必大家都會很拘謹,玩也不能盡興,朕何必做這種煞風景的事呢,微服出行就得了。」

  皇帝一面對郡主表達著他善解人意的關懷,一面瞟了眼臉色不善的衡原王。

  哼!他才不要跟這個傢伙一起出現在公眾面前,還得裝出副和樂融融的樣子呢!

  「哎呦!我的小姑奶奶啊,你們是不是怕賊不惦記著你們呢?」

  渤莊郡主對著金光燦燦的四位公主高聲驚呼。果然都是沒出過門的富貴孩子,不懂得人怕出名豬怕肥的道理。

  「不是叫你們穿的樸素一點嗎?幹嘛還弄這麼花俏!」

  有過出門經驗的皇帝保持著一個正常鄉紳的裝扮。他打量了一番女兒們,也不由的數落起來,再看看身邊的惠妃,順手拔掉了她頭上的幾個珠簪。

  「可是……這已經是我們帶的最樸素的衣服了……」

  公主們在外就代表著母親的臉面,所以這幾個丫頭出門之前,親娘都毫不吝嗇的往她們的行李中塞好東西。

  「得了得了,還是先委屈點穿我這裡的衣服吧。」

  渤莊郡主說完便吩咐僕人拿來了幾套質樸但不失體面的小孩衣服,當她抖開最後一件男孩子的外褂時,才發現好像少了一個人。

  「咦,羨兒呢?」

  「他現在那個樣子,還是別跟著我們在人窩裡面擠的好,朕讓他跟著昭暉了。」

  皇帝為目前仍思維遲鈍分不清東南西北的小羨默哀了幾秒鐘之後,回了一句。

  五月五,是端陽。門插艾,香滿堂。吃粽子,灑白糖,龍舟下水喜洋洋。

  作為夏季最重要的節日之一,端午這天的太原城懸燈掛綵,車馬熙攘。皇帝一家乘著馬車從晉陽宮的偏門出發,直奔將要舉行龍舟比賽的汾河岸邊,可惜半道上就讓人流堵住了。

  「老爺,北大門那都堵著呢,車過不去了。」

  左羽林衛將軍齊麟把頭伸進車廂,對著皇帝報告下屬探路後的結果。

  皇帝掀開車窗簾望著外面無邊無際的人頭,又看了看女兒們躍躍欲試的小臉,心中微嘆一口氣,做了個順水人情。

  「下車吧。」

  「哦耶!」

  一群人徒步行走之前,皇帝忽然又想起什麼,湊到齊將軍身邊吩咐道:「別叫朕……別叫我『老爺』『老爺』的,聽著真變扭。」

  「那屬下該怎麼稱呼您?」

  「沒有什麼年輕點的稱呼嗎?」

  「少爺?」

  皇帝考慮了一下,恩准。

  通往北大門的虎營街是城裡的主幹馬路,此刻正是四里八鄉的小商販們紮著堆做買賣的地方。豆娘、健人、艾虎、長壽縷等節日特色產品一應俱全,跟宮裡比雖然低端了不少,不過小孩子就是圖個熱鬧,一下了車便跟魚入大海一般,沒邊的亂竄,皇帝充當提款機,侍衛們則成了拎包的。

  皇帝這次出門帶了八名羽林衛,他原本的打算是避免聲勢太大引人注意,再說八個人盯六個人也夠用了,可惜侍衛們並不這麼想。

  千百年來,「皇帝」這種職業就特別愛招一種人,名喚「刺客」。左羽林衛將軍齊麟就深知這一點,所以眼下離開了視野開闊的宮殿而混入龍蛇混雜的市井之中,齊麟只覺得精神高度緊張,人人看起來都像不法分子,就比如現在這個站在皇帝身邊,手揣在袖籠裡不知道在掏什麼東西的老頭……

  嗯?手揣在袖籠裡?

  「有刺客!」

  齊麟先發制人的大吼一聲,一把就按住那個白鬍子老頭的右手,厲聲喝道:「你是何人?」

  身邊人的獅子吼把皇帝嚇了一跳,更把老頭叫的魂飛魄散。

  「小、小老兒是城南馬首蘆家莊人……今年六、六十五了,家裡有個老太婆,兩個兒子……小兒子才娶了房媳婦……大、大爺饒命啊!」

  老頭語無倫次,可見被嚇得不輕,這讓周圍的人紛紛對為首的齊麟投來責難的眼光,皇帝也臉色發青的捅了捅他,小聲罵道:「發什麼神經病?」

  「少爺!這個人剛才在您旁邊不知道在掏什麼東西,屬下怕他意圖不軌。」

  齊麟不愧是職業出身,即使頂著眾人不滿的態度也毫不懈怠,而那老頭大概終於弄明白了自己是怎麼得罪了這路神仙,趕忙申訴道:「這是錢!這是錢!小老兒剛剛只是在掏錢!」

  說著手也開始在袖子裡面掙扎了起來,齊麟順勢減輕了手上的力道,老頭終於把手抽了出來,攤開手掌一看,果然是五個黑黝黝的銅板。

  「下次看清楚了再喊!不對,你在這種地方怎麼能喊『有刺客』呢!」

  「是是是,是屬下失察了。」

  面對皇帝的惱羞成怒,齊麟只能連連道歉。可他深受「寧可錯抓一百,不可放漏一個」思想的培養,心裡邊還是卯足了百分之兩百的勁。

  就在大家恭聽皇帝教育的時候,一個身材矮小的年輕人與他們逆向相遇,並且以閃電般的速度從皇帝身邊竄了過去,直把皇帝撞的一個踉蹌。然而還沒等皇帝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齊將軍又帶頭高喊一聲:「有刺客!」

  就領著兩個屬下衝入了人群之中。

  「少爺!少爺!您沒事吧?」

  剩下的羽林衛都緊張的圍住皇帝檢查起來,畢竟是直接的身體接觸,如果真是刺客的話,已經足夠解決掉皇帝了。

  結果上下查了一遍,什麼也沒少,除了錢包。

  「真是……應該喊『有小偷』嘛!」

  皇帝忿忿的咒駡了一聲,一臉無奈的朝他的羽林將軍消失的方向望去。

  一行人走到北門口才發現為什麼路堵的這麼厲害,原來官府要在這放煙花。那時候的煙花製作水平已經相當之高,官府出錢的表演當然效果更好,所以幾個人合計了一下後就駐足觀望起來。可是放了一會後公主們發現,自己除了大人們的後腦勺外什麼都看不到,紛紛要求升高立足點。

  皇帝一算,連自己在內正好4位男士,這齊將軍只帶走了2個人還真是有先見之明。得!背著吧。於是皇帝挑了身材最小的四公主背著,沒想到小丫頭還挺掛秤。

  「空中捧出百絲燈,神女新妝五彩明。」

  四公主已初有康妃風範,對著天上的煙花就吟起詩來。皇帝聽後滿意的說著「不錯不錯」,不過小女兒的體重如果能夠再輕點,那就更不錯了。

  「呀呀呀!那是萬山紅!」

  相對見識較多的大公主騎在一個侍衛的脖子上,指著個正在升空過程中的炮竹喊了出來。大家便順著她手指的方向仰頭望去,炮竹升啊升啊,人們的頭也越抬越高,然後就聽見「嗙」的一聲,沒看到煙花,只看見一個火球炸了出來,帶著星星點點的小火團就開始往下落。

  最初的1、2秒,大概還沒人反應過來,直到某些算術水平高的人估計到那拋物線可能正好砸中自己的腦袋,才不知哪裡喊出聲「不好!」,接著人群就亂了。

  皇帝背著四公主,重心本來就靠後,他又沒有侍衛們孔武有力,被前面轉身的人一擠就向後倒去。四公主嚇的大叫起來,皇帝也很著急,做爹的要是拿女兒做了肉墊,那也太不地道了。

  結果還是拜擁擠的人流所賜,皇帝后傾的同時又撞到了旁的人,這才藉著作用力勉強站穩了腳跟。可當他長舒一口氣,轉身想找那個擠他的人出口惡氣時,忽又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這下前面再沒有人擋住他的去路,皇帝毫無懸念的直接用他的臉去親吻了大地。

  「爹爹,你還好嗎?你沒事吧?」

  安全著陸的四公主蹲在皇帝身邊,輕輕的扯著皇帝的袖子。無秩序的人群依然在她的身邊奔走,也不知道是哪個不看地走路的傢伙又在皇帝的手上踩了一腳。皇帝忍無可忍無需再忍,一個利索的翻身爬了起來,臉上的灰也不撣,嘴裡的土都沒吐乾淨,當即就暴了句粗口:「他媽的!我要抄你們滿門!誅你們九族!滅了你們祖宗十八代!」

  氣完罵完,皇帝也不能真的大開殺戒,他只能自我冷靜一番,重新抱起四公主,環視四周,這才發現羽林衛和另外三個女兒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般人遇到這種情況,都會扯著嗓門喊兩聲,皇帝也打算照辦,可等他深呼吸、張大嘴準備喊人時,卻忽然意識到除了剛剛投身於當地反扒事業的齊麟將軍外,他根本不知道其它侍衛的名字。

  「貞風!敬姿!」

  皇帝喊了女兒的名字……仍然無果。

  那就喊:「我是皇帝,我在這」?

  這樣的話,估計想招來的和不想招來的都得來了。

  這麼幾番糾結之下,皇帝終於徹底的失去了和隨同之人的聯繫。

  「爹爹,我們迷路了嗎?」

  四公主陪皇帝在一座酒樓門前的臺階上坐了好長時間,也沒見父親有行動,所以弱弱的問了一聲。

  「……看起來是這樣。」

  皇帝一邊回答,一邊發呆。

  「那我們怎麼辦呢?」

  怎麼辦?沒有錢又不認識回家的路,皇帝能想到的辦法也就是繼續朝著他們原本的目的地前進而已。放他們半道下來的馬車預定是要到賽龍舟的漪汾碼頭接他們,如果侍衛們夠聰明,也該去渡口找自己。

  幸運一點的話恐怕能在岸邊找到組織,實在不行的話……也還有山貓在。衡原王作為地方最高軍政長官必然會出席賽,到時候就能找他搭順風車回行宮。可這是個下下之策,皇帝決定不死到臨頭就堅決不走這一步。

  主意打定之後,皇帝又來了幹勁,抖抖身上的灰,再整整女兒的衣服,拉著四公主上路了。

  「這位大爺,漪汾橋怎麼走啊?」

  俗話說鼻子底下就是路,而問路最好就問看起來年紀一大把,土生土長的本地居民。

  「溺瑣撒?」

  老大爺正在吸旱煙,一口純正的方言出來之後還順帶噴了皇帝一臉煙霧。

  「漪汾橋!怎麼走?」

  「撒?」

  「……」

  果然是純種的當地人,連官方語言都聽不大懂。而皇帝對方言學又毫無研究,正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只見四公主站到老頭面前,說道:「老爺爺,我們要去劃龍舟的地方,龍舟!」

  說著還不停的做著劃船的動作。

  可能是肢體語言最終發揮了跨越地域的作用,老頭看見四公主稚氣的動作後,嘿嘿一笑,手往遠處一指,說道:「出聊背門,往懂揍,就成。」

  這也太簡潔啦!東邊大著呢!

  於是皇帝又囉囉嗦嗦重複了好幾遍,讓老頭明白了他想要問具體的路線指南。

  「出聊嘖門,往懂三伯米,再往南拐個彎,揍大概易伯米,再往洗拐,再往……」

  皇帝想知道的具體點,老大爺果然就詳詳細細的給皇帝描述了一遍,其服務態度之好,不可謂不一般,熱情純樸的讓皇帝都不好意思叫他再說一遍。

  「爹爹,你知道怎麼走了嗎?」

  四公主反正是沒聽明白,所以她很佩服皇帝的記憶力。

  「不知道。」

  「那你為什麼說你知道了。」

  「……人家老大爺也不容易嘛,一直打擾人家總不好。」

  「這是不是就是聖賢所謂的『打腫臉充胖子』?」

  這話好像不是聖賢說的吧?不過皇帝依然保持著沉默。

  可好歹大致的方向是清楚了,而且皇帝也看到許多人都是在往那個方向前行。跟著群眾走,總該不會錯的太離譜的。

  於是父女兩背一段,歇一下;抱一段,再歇一下,等走到一個分岔口皇帝又準備找個人問問的時候,忽聽不遠處一陣起鬨,緊接著就有人喊道:「快來看啊!打架啦!婆娘打大老爺們呦!」

  皇帝目前的處境,本沒有閒功夫看人家兩口子內訌,可惜街窄人多,皇帝不由自主的就被人流推桑著往事故中心走,而更讓他不得不一窺究竟的理由是,那個大嗓門的女人一口純正京腔,竟隱約有點耳熟:「叫你再敢吃老娘的豆腐!」

  「告訴你,就是皇上要碰老娘還得老娘同意呢!你算是哪根蔥,竟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去死吧你!」

  皇帝很難形容自己看到惠妃時的那種複雜心情。他當然很高興,高興這樣出人意料的與組織重逢。可是看到被兩名侍衛拉著,卻還不住的對一個躺在地上的大漢拳打腳踢的惠妃,皇帝真的很不想現在就去認她。

  但是四公主並不明白大人的心思,她一下子就發現了人群之中的姐妹,興奮的大叫起來!

  「大姐!二姐!三姐!」

  「四妹?爹爹!」

  對面的三個孩子也激動的衝這邊揮手。

  至此,皇帝只好一臉黑線的從看熱鬧的人中站了出來。

  「尊夫人可真厲害啊,我還以為我們當地的婆娘就夠辣的了,跟尊夫人一比倒是小巫見大巫了!」

  羽林衛把他們如何尋找皇帝,如何在這裡休息,惠妃如何遭人調戲又如何反攻的大致情形報告了一遍之後,皇帝就開始掏腰包補償茶樓損傷的桌椅錢。掌櫃子本來還拉長著一張臉,收到銀子後心情一緩和,也就同皇帝拉起家常來了。

  「……哪裡哪裡,她平時不是這樣的。」

  誰能想到她會跟侍衛一起喝酒呢!

  「我明白我明白,這位爺,小人我也很佩服您啊!」

  皇帝皺著眉頭看這茶樓老闆意味深長的笑臉,真想把自己知道的所有酷刑全部用上去。

  你明白啥啊!你佩服個屁啊!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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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0: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舍你其誰

  「丫頭,目前都有些什麼新聞?崔璿那有沒有什麼新鮮事啊?」

  如今皇帝不在宮中,以往一切以他為中心的事自然都消停了下來。然而太后卻是個退居二線的領導幹部——閑不得,於是時不時就找來她的親生女兒梁宏長公主,順帶著跟皇后一起嘮嗑。

  「母后就別提了,自從入夏以來他嘴角的火氣就一直沒下去過,家裡現在沒人敢招他,我哪能這時瞎打聽!」

  梁宏公主一邊吃著冰鎮櫻桃,一邊抱怨著。她的丈夫崔璿主管宗人府,少不了些七大姑八大姨的話題,太后非常喜聞樂見,可崔璿本人卻極其厭煩,如今脾氣漸長,血壓漸高,眼瞅著由一個人見人愛的芝蘭玉樹演變成一個瘟神。

  瘟神?!

  想到這個詞,梁宏公主就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來,急吼吼的跟太后回話道:「對了,母后,我倒是剛想起一個事來,前些天二妹到我家串門來了。」

  「潔華?她守孝期滿了嗎?」

  說起先帝的二女兒冀榮長公主,百姓們都會皺著眉頭「咋咋」兩聲,只因她三次下嫁又先後三次守寡,煞氣之勝已聲名遠波。

  對於連續喪偶的婦女,民間有這樣一種說法:說是富貴不可方物,尋常男子消受不起,只能入宮侍奉天子。可惜冀榮身為公主,也無侍奉皇帝這一說,便只得不厭其煩的披麻戴孝,有限的青春歲月裡倒是一大半日子都在孀居。

  這種情況下,娘家人歎息歸歎息,但是要再為她尋找婆家……對方非得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大無畏覺悟才行!所以難度比起那有名的挑剔鬼魯仁公主來,恐怕是只多不少。

  「看看,看看,可有中意的?」

  梁宏公主頻頻指著在外室正被駙馬崔璿設宴款待的諸多名士,訊問著身邊二妹的意向。

  「……姐姐,這又不是集市買菜,能看出什麼名堂?」

  冀榮公主悠悠的說道。

  冀榮公主的婚史雖多,年齡卻不算太大,正是女性成熟的那種風韻美時期,所以目前的精神面貌雖然頗為頹廢,但那似蹙非蹙的眉頭,秋波欲滴的瞳仁……反倒襯出種說不上來的悲劇美,很能勾起男人的保護欲。

  「再說……」

  再說光看外貌又有什麼用?冀榮公主現在最想要的,是能長雙黑白無常的眼睛,好看看外間男子們的壽命。不過畢竟是長姐的一番好意,她也不好表現的太不配合,於是迅速轉了個話題:「再說我這樣出了名的喪門星,誰還敢娶?」

  「你這話怎麼說的!怎麼可以這樣妄自菲薄呢!以前那是……那是還沒有碰到你的有緣之人!」

  梁宏公主的口氣十分篤定,篤定的像她就是月老一般。此次為妹妹再擇良婿的任務,已由太后和皇后鄭重的託付到了她手裡,而梁宏本身又是個不服輸的性格,那是激流勇進、百折不撓的。

  「何況古有張氏五嫁其女,別人都不嫌晦氣,你怕什麼!」

  為了鼓起二妹的鬥志,梁宏公主不忘在說理之後再舉個實例,可惜她這個例子一舉就觸動了冀榮公主悲傷的末梢神經,她脫口便是出嫁後形成的一句口頭禪:「我怎麼就那麼命苦啊!」

  「娘,別哭了,正事要緊。」

  「是啊是啊,你得趕快再找個爹來!」

  「呀呀!」

  聽到母親這邊的動靜,冀榮公主的幾個孩子就從胡吃海塞的餐桌上奔了過來,除了最小的話還說不全外,大的兩個都說的頭頭是道。

  梁宏公主本還想勸住妹妹別驚動了外面不知宴會真面目的眾人,現在看看,連那句「為了孩子你也該再找一個」都不用說了。

  公子小姐們似乎早就覺得母親是不靠譜的。

  「呐,那個坐在右手第二位的叔叔就不錯啊!」

  大小姐看她母親提不起勁,就自己往外面偷看,定奪了起來。

  「切,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個短命相!」

  大公子發現姐姐看好的是個青衣烏冠的文官,很不屑的從鼻子裡哼出口氣。

  「要我說,右手第四位那人還行。」

  「也不怎麼樣嘛,一看就知道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老粗。」

  「你懂什麼,男兒當然應該征戰沙場馬革裹屍,舞文弄墨的算什麼!」

  「好啊好啊,那看來我們家得多準備幾張馬皮,以免不夠裹。」

  大小姐的爹是書香世家,大公子的爹則是功勳之後,所以兩個小孩私下裡常常「政見不合」。可惜單論口才的話,弟弟還是難望其姐項背。

  梁弘公主眼看兩個小破孩的嗓門就快超過了母親的動靜,趕緊出面打圓場,而在同一時刻,外室忽然傳來了「乒鈴哐啷」一陣脆響。

  兩位公主循聲向外張望,只聽見外面一片嘈雜,一個桌子邊圍著一圈人,中間的人好像頭破血流,舞池中則兢兢顫顫的跪著個舞者。

  「怎麼回事?」

  「啟稟公主,奴婢剛才……正好看見了!」

  一個在內室伺候著的婢女小聲地向女主人報告。

  「剛剛是伴舞的一個舞姬失手甩了表演雜耍的盤子,結果盤子就『嗖』的一聲朝賓客那邊飛了過去,不偏不倚正好砸到那位大人腦袋上!」

  婢女說的繪聲繪色、惟妙惟肖,兩眼也因為見證了一場難得的意外而散發著興奮且自得的光彩。

  「其實那盤子本該砸中最前排的王大人的,可是王大人剛剛弄灑了一杯酒,正彎腰在桌子底下搆酒杯呢,結果盤子緊貼著他的背就飛了過去,砸中了他身後的人,不愧是有名的『逢凶化吉』的王大人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梁弘公主跳過了婢女吐沫橫飛的現場轉播,直接記住了「逢凶化吉」四個字。

  王從清,時年三十四,兩歲喪母、七歲喪父,自幼由其叔父撫養,曾兩度婚娶,妻皆早亡,膝下僅有一女,族內親緣亦所喪者居多……

  太后逐字逐句的看完類似簡歷一樣的說明後,抬眼望向了女兒,等待著更詳細的介紹。

  「此人幾乎可以說是黴運連連,可關鍵時刻卻都能有驚無險,小事就不提了,就拿大事來說,他其實娶過三回妻子,不過第一個在迎親途中逃婚了,當時可是鬧得沸沸揚揚的一大話題!結果後來居然發現那個女人有癆病,和私奔的人雙雙病死了,王大人也由此出名!……」

  因為梁宏公主心裡已打定主意保舉此人,所以說的也是格外賣力。

  「哦!就是那個王大人啊,我也想起來了,聽人說若是天上真下起了刀子,扎中誰也不會扎中他的!」

  恭妃被敲開了記憶的大門,亦隨聲附和道。

  太后結合了幾方面的證詞,便回過頭來看冀榮公主,等著她的答復。

  「但是……但是我就算再命硬,你們也不用找這樣一個瘟神來配我吧……」

  公主小聲的抗議道,不忘習慣性的用絹帕擦擦眼角——儘管她一滴眼淚都沒流。

  太后一聽這話就忍不住在心裡翻白眼,心想這女兒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居然還好意思說別人是瘟神!可她也清楚冀榮公主近幾年來心靈極度脆弱,話說重了那是要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的,只好接著委婉勸道:「哎呀呀!那是迷信!你看他娶了三回都沒成,你也嫁了三回都沒成,這說明什麼?這就說明你們是註定的姻緣啊!」

  「回回都這麼說,卻沒有一個能活得久,我現在可再也不相信緣份這種虛無縹緲東西了!」

  冀榮公主的反應頗為義憤填膺,她大概已轉變成了無神論者,讓太后的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了。

  太后的老臉馬上「唰」的一青,嘴巴撇撇,游走於打擊女兒和不打擊的邊緣。

  「但是公主你想想,你若是就此守節,百年之後閻羅殿上你的三位夫君來找你,你到底要跟誰走呢?你跟他們的時間似乎都差不多啊?」

  皇后見情況不妙,趕緊出來暖場。

  「弄不好是要把你分成三份一人一份的呢!」

  見多識廣的康妃伺機接上了皇后的話題。

  「……」

  結果事實證明了「緣分」的影響還是不如「閻羅王」深刻,而冀榮公主的無神論也不夠徹底。

  「奇怪了,怎麼還沒到?」

  皇后看著外面的日頭,估摸了下時間,早已過了王大人該進宮的時辰,可卻遲遲未見他的人影。

  「也許是路上什麼事……」

  對這位王大人有印象的恭妃說到一半就打住了舌頭。她本想說是不是有什麼事耽擱了,但轉念一想王大人也是著名的災星,該不會是路上出事了吧?

  「嗚,我怎麼這麼命苦啊!」

  冀榮公主又掏出了手絹擦拭著沒有眼淚的眼角,為她被放鴿子的命運哀歎。

  「真是太放肆了!居然敢如此以下犯上!」

  太后忍不住猛拍了下案幾,可就在她準備繼續發洩餘怒的時候,宮人卻急急來報,王從清到了。

  「……王大人,你這是怎麼了?……」

  即使隔著層珠簾,太后也能看出王從清此時是一身狼籍。白淨的臉上滿是灰塵,頭髮淩亂,光鮮的衣服上甚至還濕漉漉的往下滴著水滴,這讓太后一時間倒是忘了剛才的火氣。

  王大人臉色一訕,先是為自己的遲到告罪,之後才開始緩緩講述他的經歷,那口吻是司空見慣之中又帶著無可奈何。

  原來是王小姐跟著父親進宮的路上看見了街邊的糖果攤,胡攪蠻纏之下王從清只好下車來給女兒買糖,錢才節完卻忽被樓上倒水給來了個醍醐灌頂,幾番理論之下又說不過那個潑婦,眼瞅著相親要過點了正準備走人,街上忽然殺出條脫了韁的瘋馬,直愣愣的朝著他的馬車就撞了上去,最終好端端的馬車就在父女倆的眼前散了架。

  從始至末,王從清的語氣和語速幾乎都平靜如常,一如播報新聞聯播,既沒有常人遇到這種事該有的添油加醋,更沒有對於車毀人不亡的驚恐後怕,好像整個遭遇都跟他無關似的。可只要稍微想像下他三言兩語概括完的場景,就能知道那是多麼驚現刺激的場面,直把眾人聽得心驚肉跳,真真切切見識了一把什麼叫做峰迴路轉、因禍得福。

  「哎呀呀,真是夠危險的啊!看看把小姑娘嚇的。」

  太后聽完這個驚悚故事後,才發現王家小姐一直一臉死灰的縮在父親的身邊。

  「來來來,到哀家這來,吃些點心,壓壓驚。」

  太后好心的朝小姑娘招招手,只當她是受驚過度還沒回過神來。可是就在宮人聽從太后的指示,準備去拉小姑娘攢著父親衣角的手時,她卻毫無預兆的大放悲聲起來:「我不要!離開爹身邊太危險啦!」

  王從清就像是個颱風中心,身邊慘禍不斷,可他自身總是完好無損。這一點連他女兒都有了自覺,其他人也就沒理由不相信了。所以以此看來,他跟冀榮公主確實般配的很,至少大家都對他的抗打擊能力有了一定的信心。

  可相親的事進行的仍不能算順利。

  最大的問題還是源自冀榮公主的自卑心理。或許是男女有別,也或許是有人天生粗神經,王從清雖然經過了這麼多事,卻依然每天神清氣爽,滿面春風,仿佛是越挫越勇;而冀榮公主則是低氣壓雲團緊隨身邊,越來越疲軟,仿佛已經堅信自己是撒旦的化身,不再指望還有人扛得住自己的陰氣。

  「唉……潔華那麼個性子,得想辦法改改才好。」

  太后對事情的進展歎了好一口氣,一個自認為沒救的人,別人著急也沒用。

  「關鍵是要長公主能重拾信心啊。」

  皇后總結出了問題的重點。可是關於這個重點……婆媳倆對望了一眼,還是只能歎氣。

  要是連王從清這種條件都不行的話,那世上能讓冀榮公主相信可以白頭偕老的,大概只有烏龜了。

  「不好了!不好了!太后,皇后!冀榮長公主家的小公子掉到湖裡去了!」

  正在兩個後宮頂級人物落入公主+烏龜的詭異想像中時,內侍的急報讓事態極速的進入了一個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境地中……當然,那時還沒有人能預料到這一點。

  冀榮公主的小兒子才一歲出點頭,被無責任感的兄姐帶著到處蹦達,結果兩個大的又在為意見不合而爭執,一不注意小的就掉人工湖裡去了。

  湖邊也是有侍衛站崗的,所以孩子倒是被很快撈了上來,可是也許出於驚嚇,也許由於嗆水,也許因為各種不知名原因,當晚就發起了高燒,情況很不樂觀。

  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小的還沒好轉,兩個被罰跪地板的大的就雙雙罰成了風寒。面對這種情況,冀榮公主連說「我的命怎麼這麼苦」的力氣都沒了。

  王從清事發後第二天進宮時,面見的就是這種狀態下的公主。

  只見冀榮公主眉頭緊鎖,目光呆滯,旁若無人的坐在桌邊發呆,桌面上擺著一壺酒,還有一個酒杯。

  王從清跟公主的婚事雖然還是沒譜的事,但到底算是有點關係的人。他知道心煩意亂時喝酒很傷身,便本著他樂觀向上積極健康的性格準備上前寬慰公主一番,於是二話不說替公主喝掉了酒杯裡的酒,勸道    「公主,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古語云『熬過寒冬春又至』,也說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我們總該保持著一顆希望的心的……」

  以往冀榮公主對於王從清的話,總是靦腆的只顧著聽,既不發表意見,也不怎麼動容,可今天卻是瞪大著雙眼盯著王從清,嘴巴越長越大,快要能吞下一個雞蛋了。

  王從清也發現公主看自己的神情很不正常,不像是被鼓舞後該有的表現,然而當他正準備詢問公主的聽後感時,冀榮公主卻猛地跳了起來,一手掐住王從清的脖子,另一隻手狂捶他的背,驚恐的叫道:「快點吐出來!快吐出來!」

  兩個月後……

  西宮門禮泉大街邊的冀榮長公主府炮竹齊響,迎來了它的第四位男主人。

  冀榮公主則靜靜的坐在新房之內等待著頭上的紅巾被第四次挑起來。自艾自怨的消極磁場已從她的身上一掃而飛,是啊,連喝毒藥都死不了的男人,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呢!

  沒錯,冀榮公主的那杯酒,本來就是只準備給她自己喝的毒酒。她當時一想到自己沒准剋夫,還會剋子,就覺得萬念俱灰,於是頭腦一發熱,一死百了的念頭便閃了出來。誰成想人倒黴的時候連死都難!自殺的酒就這麼被王從清稀裡糊塗的喝了。

  關於王大人後來的情況,冀榮公主是從皇后那聽來的,皇后跟她說的很玄乎,大意就是王大人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又回來了,其神奇度不亞於起死回生。

  不過事實是,王從清只是被害的得了急性胃炎,離生命危險還有十萬八千里的距離。冀榮公主畢竟是個藥理白癡,她只記得小時候宮裡滅鼠,宮女告訴過她老鼠藥裡的成份銅裡也有,便從銅器飾物上刮下些粉末到入了酒中。可她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那個以後會被命名為「砷」的有毒化學元素,一來她從銅器上直接獲取含量就有限;二來她又混到了一大壺酒裡,大概連只老鼠都毒不死。結果被灌了兩個月的豆漿稀釋毒素後,王從清便又能活潑亂跳了。

  當然,皇后既然有意隱瞞,冀榮公主自然是對內中情況一無所知的,她只當是自己終於找到了擁有金剛不壞之身的男子,便開開心心的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對於冀榮公主來之不易的第四次婚姻,皇家是隆重對待的,連遠在太原的皇帝都親自寫了一副對聯回來,貼在了公主府的大門前。

  今夕交杯傳連理蜜意

  來朝躍馬競陌上風流

  橫批:佳偶天成

  皇帝的賀詞固然不錯,可是勞動人民的智慧有時也是不容小視的,何況他們也體會不來皇帝陽春白雪的文鄒鄒感情,所以京師裡私下盛行的是這樣一副對聯:

  天嬌女錯失三位良人

  世家子無緣兩姓嬌娘

  橫批:雌雄雙煞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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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0: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北行漫記3

  夏苗,歷來與春嵬、秋狩、冬獮一起,成為皇家定期的狩獵項目。不過為了強調此次北巡的必要性,皇帝愣是把在京城南郊禁苑就可以搞定的活動,搬到了太原府。於是乎為了圓謊,儘管皇帝大熱天的根本沒有心思打獵,卻還得趁著天剛亮的清涼時機跑到懸甕山麓來。

  可是皇帝嫌天熱,動物們也是感同身受,幾乎沒有為皇帝「接風洗塵」的,全都躲的不見蹤影。好不容易獵了幾隻雉雞野兔之流,皇帝估摸著可以交差了,便早早的躲到了樹蔭下去休息,淨等著來人叫他撤退吃午飯。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皇帝翹著二郎腿,咧著前襟,挽著袖管,還極不雅觀的叼了根無名野花。但是此處不比宮裡,出京巡視縱然有再多的苦果子,這一點好處卻是始終不變的:那就是規矩少了,盯著皇帝的人也少了。於是皇帝盡情的享受著這少有的清閒,再也不用操心有人在他耳邊羅唆,要求他像坐龍椅一般莊重的坐在樹根上之類的事。

  世人最大的願望大概就是當皇帝,而作為皇帝,他本身的願望豈能不更上一層樓?那就是——光領薪水不幹活。

  「皇上,時辰差不多了,臣安排今天中午到太原府尹孫大人的別院暫歇,皇上意下如何?」

  就在皇帝感歎著「願此刻永恆的時候」,衡原王掀起圍帳進來跟他彙報下一步的行程。本來這種清靜場合被山貓干擾的話,皇帝會本能的不爽,可是現在看到衡原王風平浪靜的臉,皇帝只覺得內心無限愜意。

  端午那天皇帝一行比衡原王更晚回到行宮,在門口恭候他的山貓陰陽怪氣的問候皇帝玩的怎麼樣,嘴臉是一貫的可惡。可是渤莊郡主卻背地裡告訴皇帝,山貓其實一早就派了暗衛跟著他,卻在北大門擠丟了,結果直到皇帝回來前,這傢伙都焦躁的不得了。

  小樣!你就不老實吧你!

  皇帝完全沒自覺到自己也是這麼不老實的一個人,心情愉悅的拍拍屁股上的灰,理理頭髮,之後丟給衡原王一個讓他莫名其妙的笑容,率先走出了圍幕:「你不是要盡地主之誼嗎,那朕就聽你的。」

  北都太原府尹孫殷早已率領著一大家子人在皇帝下榻處恭候大駕,他是這裡實質上的行政長官,雖然名義上的頭頭是衡原王,可卻是直接向中央負責的。

  皇帝接受完臣子的跪拜,又不免要頂著日頭跟他客套幾句,直到扯的讓大家覺得禮數都盡到了,這才功德圓滿的踏進涼爽的室內,洗漱一遍準備吃飯。

  「咦?小姐呢?怎麼沒來?」

  大圓桌上很明顯的空出了一個位子,作為戶主的孫大人不免臉色難看的詢問著下人。

  「小姐早上就去湖邊釣魚去了,還沒回來呢,她出門前說讓老爺等她吃飯,她要掉條大個的做菜。」

  下人回答的自然而且流利,似乎很習慣被詢問到這類問題。

  「豈有此理!哪有叫陛下等她的道理!」

  孫大人說的話雖嚴厲,語氣倒不見得多苛責,反而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感覺。

  「還望皇上恕罪,小女自幼不在微臣身邊,疏於管教,故而行事多不分輕重。」

  皇帝連冒犯他之人的影子都沒見著,自然沒有處罰的心思,可在他正準備用一笑了之來展現他寬廣的胸襟時,傳說中的孫家小姐卻好巧不巧的登場了。

  「爹!看看我釣的王八!這可比魚滋陰補陽多了!」

  一個鮮紅的身影迅速的從月洞門外竄了進來,光是燥熱的天裡穿著這麼出挑的顏色,就讓姑娘變得足夠惹眼。只見她一手扛著魚竿,一手提溜著她的戰利品,朝飯廳諸人咧嘴一笑,就露出了跟曬黑的皮膚比更加潔白的牙來。

  「成……成、成何體統!」

  孫大人就是再見怪不怪,也還是被女兒拎著老鱉的造型煞到了,何況這還是在皇帝的面前,那不是把老孫家的臉丟到下輩子去了嘛!直逼得孫大人都不敢再抬眼去看皇帝,自然也就沒瞅見皇帝一臉高深莫測的笑意。

  「您去哪?」

  皇帝的行列是準備要在夜前返回太原城的,所以衡原王才在晚飯前來晉見。可他卻看見皇帝又套上了早間的狩衣,完全是一副要出門的模樣。

  「這都看不出來?當然是要去打獵。」

  皇帝頭都沒回,自顧自的整理著衣褶。

  「……這個時候還去打什麼獵?」

  「孫小姐說黃昏是抓刺蝟的好時候,所以朕只是決定滿足朕子民的小小心願而已。」

  刺蝟?!子民?!

  衡原王心有所悟的點了點頭,雖然沒有發出聲音,嘴巴還是做出了個「哦」的形狀,之後他的眼神便瞟見了皇帝頭上的髮簪。

  「怎麼又換了個玉的,早上不是還說象牙的比較結實摔不斷嗎?」

  「君子無故,玉不離身。」

  皇帝大笑著拋給了衡原王一句古語。能夠直接忽略掉山貓語氣裡滿滿的冷嘲熱諷,可見皇帝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

  「對了,你派人跟城裡說一聲,朕今晚就住在這邊了,明天再回去。」

  君子?鬼扯!根本就是準備去當小人!

  衡原王望著皇帝的背影,挑了挑眉毛。

  「小姐的這條獵犬很漂亮啊,朕好像沒怎麼見過。」

  套近乎的常識就是:要從對方感興趣的地方開始套起。所以雖然按照皇帝的審美標準,孫家小姐的那條獵犬實在不值得待見,但皇帝還是適時的放棄了自己的審美水準,對著孫小姐不時投以關愛眼神的狗君,大唱讚歌。

  果然,孫小姐聽了喜笑顏開。

  「這狗在北方不常見,是南疆那邊的獵犬,家父在那任職時家裡就養了不少,後來也便一起帶來了。這只是我自小親自養起來的,因為渾身雪白,所以我都叫他玉龍……啊!民女只是隨便起的名字,請皇上恕罪。」

  孫小姐正得意的講解到一半,忽然驚惶的低下了頭,因為她剛剛意識到,自己給愛犬起了個可以和皇帝平起平坐的響亮名字。

  可皇帝才不在乎這條狗是叫玉龍還是叫白毛,對方姑娘忐忑不安的可愛樣子對他更有吸引力。

  孫小姐的外貌並不是特別漂亮,好就好在她的風格宮裡還不常見。少了分端莊,多了分靈動;少了分典雅,多了分鮮活。一個缺少嚴格管教的肆無忌憚的少女——大概也就是喝了酒的惠妃能保持這樣,所以皇帝覺得跟這個姑娘一起待待的感覺不錯。

  「小姐……」

  「汪汪!」

  就在皇帝準備開始套近乎第二步的時候,孫小姐座下的白毛忽然如感應到什麼一般,飛快的朝密林深處沖了過去,皇帝身邊的青川犬聞風而動,緊隨白毛之後,接著便是孫小姐本人,興奮的喊了聲「刺蝟!」,也追著兩條狗去了。

  皇帝笑著搖了搖頭,策馬上前。尋思著怎麼讓逮著了刺蝟的姑娘更加開心,露出兩個好看的酒渦,不過皇帝是沒想到他此次卻再也沒機會開口了。

  「啊!」

  就在兩狗一人從皇帝的視野裡消失沒多久,前方樹叢中忽然就傳來了一個女人驚呼的聲,不用想也知道是誰喊的。皇帝一聽動靜不對,快馬加鞭就趕了過去。

  「怎麼了!……」

  皇帝一看見孫小姐的背影,就急切的問了一句,可更加詳細的詢問卻被生生卡在了喉嚨裡。因為皇帝看見孫小姐並沒有什麼事,只是雙手捂著臉,而在她的前方,皇帝的那條青川犬正騎在孫小姐的白毛狗身上,幹著一些動物不在乎,人卻不能不在乎的事情。

  孫小姐曬黑的臉上羞紅的特別明顯,皇帝的臉則噌的一下就綠了。

  沒想到這畜生還動過這門心思,虧它是天子的狗,居然光天化日之下來野合!而且……它怎麼能看上皇帝都沒看上的白毛呢!

  當然,天子的狗也還是狗罷了,而它的眼光也不見得非要跟皇帝一致,不過顯然,皇帝並不這麼想。

  「啪」的一聲,皇帝一鞭子就抽了過去,惱羞成怒。那狗正被打中脊樑,嗷嗷叫的縮到了一邊,正在興頭上的事被打斷了十分不滿,滿眼委屈的瞅著主人,仿佛是在控訴:憑什麼你能泡美眉,我就不行?

  涼風習習,蛙鳴頻頻,皇帝坐在花架之下仰望星空發呆。這時候要是有活潑可愛的孫小姐來一起聊天,該是多美好的事啊!要不是那只狗……那只狗!

  自從發生青川犬猥褻未遂案件之後,皇帝就覺得孫小姐看他的神情十分尷尬。俗話說「打狗看主人」,雖然用在這事上不太切題,但至少從一定程度上說明了狗與主人的關係,何況皇帝對孫家小姐的感覺確實不像漂白粉那樣純潔。因此邀請對方品酒賞月的這種話,皇帝已經說不出口了。

  「唉……」

  這一晚上算是白住了。

  皇帝鬱悶的把頭歪向一邊,卻忽然發現他視野所及的假山後面傳來悉悉唆索的響動聲,等眼睛慢慢適應那邊的黑暗後,就看見了一條狗正在搖晃自己的大尾巴。

  那不是剛被他懲罰不准吃晚飯的青川犬嗎!

  先是隨便勾搭別人的母狗,現在又開始隨便刨地找吃的了?靠!還有沒有當皇家獵犬的尊嚴!

  皇帝怒氣衝衝的朝那條狗走去,等走到它身後了,狗也正好聽到動靜回過頭來看著皇帝,嘴裡還叼著它的「晚飯」。

  嗯?這「晚飯」怎麼看起來有點眼熟?

  皇帝忘了罵他的狗,當即眯著眼審視起它嘴裡叼著的某個不明物體。誰知不看不要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皇上?您沒睡吧?臣跟您說一下明天的事。」

  「……朕睡了,明天的事就明天再說吧。」

  衡原王在門口站了半天,看了下夜色,又看了看皇帝屋裡明晃晃的燭光,完全不像在睡覺的樣子。

  又在搞什麼鬼?他疑惑了一番,最後還是走了。可是沒走出多遠,就看見一個端著臉盆的孫府侍女與他面對面走了過來。

  「王爺。」

  侍女看見了衡原王,趕緊行了個禮。

  「幹什麼去?」

  「皇上說要洗漱,命奴婢端盆水來。」

  洗漱?不是睡覺了嗎?

  衡原王回頭瞟了眼此時還亮著燈的房間,眉頭皺皺,又鬆開了。他朝侍女做了個手勢,就跟著她又回到了皇帝的門前。

  「皇上,水來了。」

  「知道了,就放在門外吧。」

  侍女愣了一下,再看向站在門柱後面的衡原王,不明白這兩個尊貴的人在搞什麼飛機。可她位低言輕,哪有提問的資格,也只得放下水盆,揣著一肚子的莫名奇妙退下去了。

  衡原王屏神靜氣的在柱子後面等著,果然,不出一會就看見房門的輪廓裡出現了皇帝的影子。這個影子在門邊停了好長時間,似乎是在判斷外面的人走了沒有,然後才小心翼翼的打開了門,而衡原王也就適時的閃了出來。

  「皇上,臣覺得還是有必要跟您稟報明天的情況。」

  這是他事先就想好的說辭,畢竟皇帝之前是叫他明天再來的,不能明著抗旨。

  低頭躬身的等著皇帝的答復,衡原王只能看見放在地上的水盆還有皇帝長衫的下擺,明黃面料上的斑斑血跡反差強烈而顯眼……

  血跡?!

  衡原王嚇了一大跳,猛的抬起了頭,正對上皇帝一臉無措的看著自己,袖口和胸前也都是斑駁的腥紅色。

  「皇……」

  衡原王才喊出了一個字,就被皇帝一把拉進了屋子,房門在他身後以極大的聲勢關上了。

  「朕不是叫你明天再來嘛!」

  皇帝的臉色已由無措變成鐵青,顯然是反應過來了衡原王的小把戲。可衡原王壓根沒功夫聽他囉嗦,只是緊緊的按住皇帝的肩,目光銳利的四下一掃,然後懵了。

  「你……在幹嗎?」

  衡原王指了指地上的一條白色死狗,大腦有點反應不過來,連對皇帝的敬稱都忘了,而皇帝眼看秘密被別人發現,也不打算再隱瞞下去,口氣不善道:「這不明擺著嗎!在洗這條死狗!」

  可這個答案仍不在衡原王的可接受範圍之內。

  「……那你幹嗎殺了它?」

  「胡說!你哪個眼睛看見是朕殺的!」

  不是你殺的你為什麼要做這種毀屍滅跡般的事?……不對,關鍵是為什麼要給一條狗毀屍滅跡?!

  可皇帝似乎並不打算給衡原王釋義解惑的樣子,只是以一種命令的口氣吩咐道:「既然你都看見了,那你就跟朕是一條船上的了,這件事絕不許再跟任何一個人說起,聽見了沒有!」

  聽到這種語氣,衡原王很不受用,何況他目前還是搞不清楚狀況    什麼一條船?什麼不許說?我幹嘛要到處說你在給一條狗清理屍身?!

  「這樣啊……皇上……你是不是有點……」

  「有點什麼?」

  此時皓月當空,屋外的風景正是幽深而絕俗的時候,房間裡的兩個大男人卻蹲在一個臉盆旁邊,其中一個無奈的看著另外一個,被注視的人則一邊麻利的洗著狗毛,一邊瞪著跟他說話的人。

  「有點……太仁愛了……」

  衡原王嘴角抽搐了下,他原本想說皇帝是不是太秀逗了。

  原來皇帝從那條不爭氣的青川犬嘴中發現的,赫然就是孫小姐那黃昏時分還活蹦亂跳的白毛的殘肢。沒想到這青川犬沒什麼皇家尊嚴,卻夠有皇家的膽子,居然在人家的地盤上就把人家的狗當晚飯了!

  一時間,無數有的沒有的念頭都從皇帝的腦海裡唰唰唰的飛奔出來,而當勿之急就是儘快的轉移作案現場。於是皇帝幾乎是下意識的,就把那條早已斷氣的白毛拖回了自己的屋子,因為他實在不想讓孫家小姐在看見自己的狗猥褻了她的玉龍後,再發現自己的狗咬死了她的寶貝……保不准還是先姦後殺。

  「說出來也沒什麼吧,大不了你再賠她幾條好狗就是了。」

  「這根本就不是一條狗的問題!見一葉而知秋,你明白嗎?以小見大!」

  以什麼「小」見什麼「大」?衡原王在心裡暗笑幾聲,語帶詼諧的說道:「是是是,皇上教訓的是,這是見一狗而知皇上。」

  話剛出口,皇帝要拋刀子殺人的眼神就朝衡原王飛了過來,衡原王乖乖的閉上了嘴,決定還是不在這個敏感的關頭再去刺激對方比較好。

  「好了……朕洗乾淨了,你就負責把這些亂七八糟的收拾了吧。」

  艱巨的工程終於告一段落,皇帝大出一口氣,從盆邊站了起來。捶捶肩,晃晃腰,再用袖子擦了擦手,滿意的看著被他打理的漂漂亮亮、音容宛在的死狗。

  衡原王仰視著皇帝的這個老媽子造型,也沒把這種感覺說出口,只是跟著站了起來,認命的端起臉盆往門口走去。

  「喂喂喂!你幹麻去啊!」

  「當然是去倒水。」

  衡原王不解的看著驚慌的皇帝。

  「你瘋啦?你這麼大搖大擺的端著盆血水出去,那朕當初幹嗎還偷偷摸摸的讓人端水過來!」

  所以說你幹麻一開始就把簡單的事搞複雜?衡原王歎了一口氣,再次環視下房間,然後改變路徑朝窗戶走去。

  「喂!你又幹麻啊!」

  「從窗戶倒出去總可以吧。」

  衡原王知道這層窗戶的外面就直接對著一個池塘。

  「你瘋啦?窗戶下面站著羽林軍呢!你想把這盆血水當著他們的面倒下去?」

  「那你說要怎麼辦啊?難不成要我喝下去!」

  衡原王終於不耐煩了,誰知皇帝居然還沒心沒肺的認真考慮了他的「建議」後,才將之否決。

  「哎!用這個不就好了,咱們就螞蟻搬大樹吧。」

  皇帝搜索了一遍房間,終於找到了合適的工具。而衡原王盯著皇帝手裡那個小巧的青花瓷酒壺,咽了口口水,把皇帝剛才訓斥他的話又原樣奉還。

  「你瘋啦?」

  皇帝與親王的本質區別就在於,王爺瘋了,皇帝可以制止他,而皇帝瘋了,王爺也只能照做。所以衡原王不得不發揮愚公移山的堅毅精神,一次又一次的拿著酒壺,從皇帝的房間走出去。

  「王、王爺,您這是在幹麻呢?」

  看到衡原王第七次拿著壺酒行色匆匆的從自己和管家身邊走過去,孫大人終於忍不住好奇心問了出來,哪知衡原王看都不看他一眼,兇神惡煞的拋下兩個字後便絕塵而去。

  「散步!」

  這天晚上,有人在房間裡秉燭看書,有人在遊廊下吹風觀月,有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沒准還有人在私秘處談情說愛。而衡原王則是一遍遍的重複著他的「散步」,其次數連他自己都算不過來了。

  這期間,皇帝的完美主義居然還不看時間地點的發作起來,硬是把那條死狗洗了兩遍。當然,出門接過水盆的是衡原王;迎著侍女詫異而又曖昧的目光說著「不用你們伺候,我來吧」的,還是衡原王;最後,偷偷摸摸把白毛隨便找塊草地放好假裝暴斃的,依然是衡原王。

  東方漸漸泛起魚肚白,夜晚……就這樣過去了。

  「惠妃?你怎麼在這?」

  皇帝在如釋重負的美美睡上一覺後,一大清早的就在客廳裡遇見了惠妃。

  「臣妾昨天聽人回報皇上晚上不回城了,擔心這邊的人不能伺候好皇上,所以早早的就過來了。」

  惠妃的回答說的很感人,可眼神卻是少有的銳利。她這次陪皇帝出門,除了受到宮中前輩們的妒忌和羨慕外,還被所有人都託付了同樣一件重任,那就是——看牢了皇帝!畢竟,宮中的花園雖大,外面漫山遍野的花花草草也是不能掉以輕心的。所以聽到皇帝一夜不歸後,惠妃當然就火急火燎的趕到了山麓下的孫府別莊。

  不過皇帝此時一副身心卻還都放在白毛的死有沒有曝光這件事上,也沒有回味出惠妃的話中話,表示完一番欣慰之後,就坐下來開始用早膳。

  「皇上……惠妃娘娘?……」

  第三個來到客廳用膳的是衡原王,只見他不停的打著哈欠,被喊成山貓卻又更像狐狸的伶俐臉上,多出兩個極不雅觀的黑眼圈。

  「王爺,怎麼氣色這麼差?」

  「他昨晚太忙了,大概沒睡好。」

  還沒等衡原王回答,皇帝就立刻把「答案」告訴了惠妃,隨即自動屏蔽掉衡原王咬牙切齒的表情。

  惠妃的視線游走在皇帝和衡原王潛臺詞豐富的表像之間,隱隱感到一種異常,而當孫家小姐的紅色身影出現後,這種異常就更明顯了。

  「孫……孫小姐,昨晚睡的還好吧。」

  皇帝不太自然的打著招呼,殊不知他這句招呼在惠妃耳朵裡聽的是那麼曖昧。

  「很不好。」

  孫小姐臉色竟然比衡原王還要差上幾分。

  「孫小姐是遇到什麼事了嗎?」

  惠妃輕聲問道,也很想從孫小姐這邊找找蛛絲馬跡。

  「說起來真是讓人害怕,我的狗……」

  孫小姐刻意的頓了一下,緊張的瞧瞧四周。

  「我的狗昨天忽然暴斃了,我很傷心,就讓人把它埋在了我常會去逛的花園裡,也算留個念想,誰知道今天早上……那條狗居然乾乾淨淨的躺在假山後面,花園裡只剩下了一個坑,這真是太恐怖了!」

  「噗!」

  「咳咳!」

  皇帝和衡原王一個噴茶,一個岔氣,惠妃則看著三人面色各異的樣子,暗暗尋思著女人、男人和狗,這三者間的可能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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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活見鬼與鬼見愁

  說到京城裡數一數二的珠寶鋪子,齊寶齋就是排的上名頭的老字號。這天大中午,掌櫃的一邊撥著算盤,一邊監督著夥計們擦拭櫃檯,冷不丁卻聽見店門口一聲馬嘶,接著就是車軲轆停穩的聲音,儼然是又有客人上門了。

  先從車上下來的是個面相溫和的中年人,接著蹦下來的青年約莫弱冠之際,最後被攙扶下來的則是個年紀輕輕卻已梳著百合髻的少婦。

  掌櫃子那雙眼豈能摻了沙子?一看這車馬和客人的穿戴氣度,就知是金主上門了,忙不失儀的把客人請進來,好茶好水的伺候著。

  「隨便看看,喜歡了就跟我說一聲。」

  中年男子對著少婦說了一句,隨後就坐下來開始喝茶,年輕點的小夥子似乎還不太放心,又加了一句:「對對對!就挑那些最繁複、最亮眼的!」

  「從理論上來說,最繁最亮的也未必就是最好的。」

  少婦頗不以為意的回了一句。

  「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是識貨之人啊!俗話說返璞歸真,這簡約的東西有時候反而更加高檔。」

  掌櫃子溜鬚拍馬的水平是建立在多年的經驗之上,跟著女主顧頻頻附和——當然,他沒有說簡約的首飾有時候反而更貴。

  可惜得了嫂意失郎情,小夥子一看自己的意見沒被採納,很不滿的哼了一聲。考慮到最終付錢的還是男方,掌櫃子又笑顛顛的湊過來安撫道:「小人看這位小爺也是個有福之人,尊夫人這麼漂亮,戴哪種首飾都是出眾的,上面還有如此和氣的兄長,陪著弟弟、弟媳一起來看首飾。」

  估摸著這兩男一女的年紀,掌櫃子很自然的得出了這種家庭關係,誰知年輕男子一聽卻劍眉倒懸,口氣很衝的吼了一句:「瞎說什麼呢!什麼夫人、兄長?那是我妹子!……」

  他指了指正在挑首飾的少婦,隨後又指了指坐在身旁輕笑的中年人:「這是我妹夫!」

  以上,乃是未來進行時態,現在回到十年前……

  「袁家二小姐?」

  豫林王跟著太后重複了一遍,一盞茶還端在半空中。

  「是的,新上任的京兆尹袁克恭的二女兒,目前正是要出閣的年紀,聽說膽子也很大……」

  如今再給豫林王介紹對象的話,後宮諸人已形成的普遍的認知——相貌、家世、秉性那都是其次,熊心豹子膽才是首要的考察標準。所以這次一聽皇后說到這位袁家二小姐,太后就興沖沖的召豫林王前來遊說。

  「兒臣是沒什麼意見,一切要等見了面才有結論。」

  豫林王現在面對相親這種事,是足夠平心靜氣、處變不驚的。因為自打太后的侄女開始算起,跟豫林王見過面的姑娘已能湊成一個大分隊,再菜的鳥也該熟了。

  能有共同語言相互交流的妻子……他已經不報什麼希望,單單就是能不被他嚇得神經衰弱的……估計也是可遇不可求,想到這裡,豫林王不免又小小的歎了口氣。

  也許有人要問,難道豫林王不講鬼故事能憋死不成?這只能說因為王爺是個厚道的好青年,與其過了門再被嚇死,不如提前預測預測,這叫對自己負責,也對人家負責。

  「卿不用這麼緊張,五弟的故事雖然恐怖一點,畢竟他又不吃人,不會把你的女兒怎麼樣的。」

  正式相親這天,不僅後宮的女人們都留神觀望著,皇帝和姑娘的父親也沒閑著,坐在偏殿等待結果。

  袁克恭是皇帝自己提拔上來的官吏,做這個京兆尹實屬空降部隊,所以豫林王的這門婚事,一半是給弟弟解決個人問題,另一半皇帝則存了私心,那就是給臣下找個過硬的靠山,日後跟京裡的權貴們打交道也好辦事。

  現今豫林王的相親模式相當固定,就是先客套幾句,再講個鬼故事,說完之後,是釘是卯自然一眼分明,因此整個過程十分快捷。至於結果……只要一看對方的臉色,大致上也就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果然,兩柱香之後,袁二小姐就從宮門口走了進來,遵從禮節的先給皇帝行了個禮,待她抬起頭來,臉上的一片煞白已是相當明顯。

  「唉……」

  「唉……」

  皇帝和袁大人各自歎了一口氣。

  「妍兒,真的有那麼恐怖?」

  袁二小姐的沉默一直保持到進了家門,身邊人的輪番詢問就撲天蓋臉照了過來,最心急的莫過於袁大人,跟豫林王的婚事他也是十分想做成的。

  「女兒的膽子,爹爹是清楚的,王爺今天也說了,能聽他把整個故事說完的,我還是第一個呢!可是……女兒也只能撐住一個而已……」

  「說來聽聽,二姐!讓我們也見識見識。」

  袁三少爺被勾起了好奇心,這時也管不了聽後下場如何。袁二小姐環視一遍家人的眼神,似乎都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理,便清了清嗓子,開始敍述……

  「……王爺他……」

  袁大人不置可否。

  「天呐!這要天天講還怎麼活啊!」

  袁少爺直接叫囂。

  「……但是從理論上來說,這個故事有點說不通啊……」

  袁四小姐緊緊皺眉,得出一個科學的論斷,而她這個論斷剛一說完,一家人就都驚詫莫名的望著她。

  「……四妹,你該注意的不是這個吧……」

  三少爺吞了吞口水。

  「你難道都不害怕嗎?」

  二小姐不相信自己的膽子還沒有妹妹大。

  「我只是一直在考慮那個問題,害怕嘛……忘了考慮了。」

  四小姐說完她的感想後,一兄一姐只覺得猛然無力,袁大人卻是兩眼發亮——婚事,也不是沒有轉機的嘛!

  「袁家四小姐?」

  豫林王吃驚的看向太后,怎麼走了一個又來一個?不過他回想了下袁二小姐的樣子,忽然意識到一個更為關鍵的問題,話說袁二小姐今年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那麼她的妹妹……

  「這位四小姐……芳齡幾何啊?」

  太后跟皇后對望了一眼,有點難以啟齒的說道:「離及笄…也就只差四年而已。」

  太后的句式一聽就知道是在避重就輕,可是只要不是白癡,都能很快的反應過來:15減4……等於11。

  十一歲?!

  豫林王的臉色都變了。相親無數次不成功也就罷了,他也不介意被別人調侃,但若是扯出什麼猥褻兒童、羅莉控、饑不擇食之類的,那可得另當別論了!

  「開什麼玩笑!我怎麼能!……怎麼能……」

  結巴了半天,豫林王都不知道該怎麼表達自己的反對態度了。

  「哎呀!你怕什麼!又不是要你現在就娶她,先帝當初給你定的那家小姐,不也只有十歲出頭的年紀嘛!」

  太后看出豫林王臨陣退縮的態勢,趕緊打氣道。

  你怎麼不說我那個時候也是個小孩呢!豫林王瞥了太后一眼,一張黑臉絲毫不減色。

  「是啊,現在看差距雖然大了點,但再過個幾年,這位小姐豆蔻年華之時千乘你也還沒到而立之年啊,那不就沒問題了。何況據袁大人說,當時所有聽到故事的人裡,只有這位四小姐從容應對,絲毫不見懼色,小小年紀就有這份魄力,實在難得啊!」

  皇后站在長遠發展的前瞻立場上,說的頭頭是道。

  「古人云後起之秀、後發制人。」

  康妃依舊不忘她的引經據點。

  豫林王所有的反對意見,無非來源於兩人之間差了十歲,他心理上接受不了,而這點心理問題在眾人有理有據的說服之下,好似顯得十分渺小、不值一提。

  最終,五好青年的豫林王抵制不住大家的「好心好意」,只得繳械投降,答應同袁四小姐的相親見面會。但同時他的心中也打好了主意,見上一面之後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說不滿意。萬幸這只是逼著他相親,不是逼著他結婚。

  豫林王對袁四小姐的第一印象,事後回想起來,該是她那副清清淡淡的面孔。雖說身體還是個黃毛丫頭的平板小身材,可是那好似面癱的表情確實有點超齡。沖著這張臉,說她不怕鬼故事,倒也有幾分可信度。

  本來還該客套幾句,但對著個身高還不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豫林王都不知道要跟她客套什麼好,索性一上來就開始講故事,也好快速解決戰鬥,誰知道這個過程卻是出乎他意料的漫長。

  「那為什麼母親死了,這個姑娘會有感應?」

  「血濃於水,從理論上來說,也許會心有靈犀啊。」

  「那個算卦的呢?他跟書生總不會有心靈感應吧。」

  「從理論上來說,有兩種可能:一,他一直跟蹤這個書生;二,蒙的。」

  「那怎麼解釋那對認為前世是一對的男女?」

  「從理論上來說,也許是兩個瘋子正好碰到一起了。」

  「……」

  豫林王還是第一次講鬼故事能講到無語。他總算是明白了,這個小丫頭片子不是害不害怕的問題,而是壓根沒有帶入感!你跟她講鬼故事,她當跟你聽科教片呢!

  「……那麼最後那個故事,那個鬼要是真抓到你了呢?」

  豫林王不死心的最後問道。

  「那有什麼好怕的,從理論上來說,我可以對他吐吐沫。」

  「你這是哪來的理論!」

  「『宋定伯捉鬼』的那個故事裡就說了,鬼最怕人的口水了。」

  袁四小姐眨巴眨巴眼睛,認真負責的回答道。

  「哎呀呀,真是開了眼界了,想不到最後破了千乘記錄的,是這麼樣可愛的一個小姑娘!」

  太后樂呵呵的把袁四小姐摟在懷裡,在她看來,這就算是她的準兒媳了,自然是越看越順眼,連小姑娘一貫的冷淡表情,都變成了「文靜」、「早慧」的同位異形體。

  豫林王在一旁看著太后和諸妃對著袁四小姐又誇又贊的熱絡勁,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心裡堵得慌。

  有人沒被他的故事嚇跑,這本該是值得高興的事,可是是誰不好,偏偏是個才十一歲的小丫頭!是個小丫頭也就算了,偏偏不是因為膽子大,而是先天缺乏感性細胞才沒被故事吸引!沒被吸引也就算了,偏偏還頂著個跟他相親的名號,被一群人稱讚著,儼然成了拯救人們脫離他恐怖故事苦海的救世主!

  一連幾個「偏偏」下來,豫林王就無法自控的生出一種「被耍了」的感覺,被一個冰山臉的小惡魔給耍了!

  「只不過是個無知的孩子,因為無知而無畏罷了。」

  脫口而出的這句話,連豫林王自己都暗暗吃驚。他可從來未曾如此尖刻過,尤其還是對著個孩子。

  果然,太后、皇后和諸妃也都回過頭來望著豫林王,沒想到他會在大半天的沉默裡蹦出這麼一句怪腔怪調的話。

  「是不是無知小女不清楚,小女只是不相信理論上無法成立的東西。」

  袁四小姐倒沒有什麼驚詫的表情,因為她一直頂著個萬年冷臉。

  「理論上無法成立的東西,袁小姐是沒有理由相信它存在,但也沒有權利去否定它的存在吧。」

  「從理論上來說,我可以。」

  「尚未見識過,如何斷言!」

  「比如戲法,即使見到了,我也不會信!」

  袁四小姐開始變得激動,像個誓死捍衛自己學術理念的研究者;豫林王也越說越來氣,為自己一個成年人居然被個總角之童挑釁。而後宮諸人則旁觀著這一大一小你一句我一句,說是針尖對麥芒,又像是打情罵俏。

  「那本王讓小姐見識到了,小姐當如何?」

  豫林王森森說出一句話,有生以來第一次決定故意去嚇唬一個人。

  「若是真把小女嚇住了,小女就嫁給王爺!,若是被小女震住了……」

  袁四小姐昂首傲然相對。

  豫林王豈能在小孩子面前服輸,何況他會怕這個小丫頭?天方夜譚!於是想都不想,豪言壯語沖口而出:「那我就正式向袁家下聘!」

  這兩個賭不是同一個結果嗎?諸人看到相親見面會竟然發展到這麼個詭異的境地,也都傻眼了。

  **********

  雲迷霧鎖、日月無光,這天晚間的皇宮偏僻處,正可謂是作奸犯科、偷雞摸狗的絕佳氣氛。豫林王屏退眾人,獨自一個人帶著袁家四小姐朝冷宮走去。

  冷宮經過上次皇后組織的定點整治之後,已經清靜了不少,再也沒冒出過什麼怪力亂神的故事,不過鑒於它在歷史上的特殊公用,這裡仍不失為一個裝神弄鬼的合適場所。

  「王爺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袁四小姐終究還是個孩子,雖然不懼怕理論上不成立的東西,但對著這個實際矗立在她面前的黑漆漆、空洞洞的建築物,內心還是頗有點沒底。

  「我帶你來看鬼火。」

  豫林王蹲下身子直對著袁四小姐的雙眼,宮燈的光線正好從他的下巴打上去,將眼窩與額頭隱沒在一片濃重的陰影之中,只剩下流光溢彩的眼睛,閃爍著分外詭異的光芒。

  沒想到白天看起來很陽光的男人也能裝出這麼驚悚的效果,袁四小姐不自覺的咽了口唾沫,卻不忘倔強的堅持道。

  「危言聳聽!這裡哪來的鬼?又哪來的鬼火?」

  豫林王似乎就料到她會這麼說,莞爾一笑:「別急嘛,鬼要是這麼容易就看到,也就不嚇人了,你在這乖乖等著,我去裡面看看情況,再帶你去。」

  說著就把唯一的宮燈留在了袁四小姐腳邊,隻身一人走進黑暗的宮殿之中,不一會兒,整個身影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鬼火」放在今天,除了有點糝人外,已不能引起內心深處的恐懼,因為除了火星人,大家都知道這是磷的氧化作用。可是放在那時候,這些星星點點還能隨著人移動的藍綠色火焰,仍是種能讓人心膽懼怕的利器。

  豫林王在隴西下放那會,就已經培養出了對鬼怪異聞的興趣,所以他也經常跟當地一些神神叨叨的人打交道。這種用骨頭提煉火焰的方法,就是當地一個土著巫師告訴他的。當然,豫林王其實並不知道這就是鬼火,更不通曉其中的原理,他只是覺得從骨頭末中製造出來的這種小火苗,跟鬼火及其相似,並且嚇人的作用也該旗鼓相當。

  如果豫林王再稍稍有點科學研究精神的話,或許他就能以火柴發明者的身份被載入史冊,只可惜當時,他僅打算將這項秘密當成嚇唬人的終極武器,並且首次試驗就用來對付一個小姑娘。

  話說豫林王一個人進入萃鶴宮主殿之後,便掏出之前準備好的幾份原材料,多番搗鼓之下,一個個藍色小火苗就在他的身邊點燃了起來。配上豫林王欣長的黑色背影,別說……還真有點小恐怖!

  滿意的最後打量一遍自己的「得意之作」,豫林王就興奮的走出了殿外,準備帶袁四小姐來參觀這世界第N大奇跡。

  那站盞宮燈還擺在他原先放下的位置上,而袁四小姐之前站著的位置上,卻只剩下了空氣……

  見鬼了!

  這是豫林王的第一個念頭。

  當然,此「見鬼」非彼「見鬼」,他只是覺得一個小女孩家家的不老實呆著,深更半夜瞎竄個啥!雖說皇宮大內不會冒出搶劫犯、殺人犯之類的,但這一帶位置冷僻,又沒有什麼人,萬一小姑娘出了點事,還是要他這個大人負責的。

  「袁小姐?袁琰!」

  豫林王開始呼喊起袁四小姐的閨名,可是……沒人搭理他。但正當他準備第二遍開口吼人的時候,一聲淒厲的尖叫卻從這個冷宮大院的一角傳了出來,其穿透力與淒慘度俱可以排上「心驚膽戰前三甲」。

  如果這個聲音是從豫林王事先佈置鬼火的宮殿裡傳來,那他估計要樂歪了,可實際上卻不是,於是豫林王等著驗收結果的好心情一下子煙消雲散,心中一緊,就朝聲波的源頭奔了過去。

  還沒跑到半路,一個嬌小的人影就從另一個宮室的黑影中迎面沖了出來。一看見豫林王,對方就仿佛看見了救星,什麼也不管不顧了,當即跳到他身上,像個章魚一樣把豫林王扒的個嚴嚴實實。

  「有老鼠!有老鼠!有老鼠啊!」

  居然是老鼠……

  豫林王抱著袁四小姐,心中可算是五味俱全。沒想到自己夢寐以求的效果,到頭來卻是被一隻老鼠輕易的實現了。

  「哎,嚇死我了,還以為怎麼了,連鬼都不怕的,怎麼會……」

  「王爺,你剛剛說什麼?」

  袁四小姐剛剛還眼角帶淚的縮在豫林王的懷裡,這會子忽然抬起頭來盯著他,語氣中竟是一種中了六合彩般的意外。

  「什麼說什麼?我剛剛說……」

  豫林王的聲音忽然卡殼了,而他的思維也跟著一起卡在了這個地方。

  天啊!他說了什麼?他說了什麼?!他居然說「嚇死我了」?!

  「王爺,這個賭……是小女贏了吧。」

  袁四小姐的淚滴也不知是何時止住的,這個時候,她的臉上只剩下了極其可愛的得意笑容。

  自從豫林王愛好鬼故事的事情曝光以來,宮人們就自動的給他獻上了一個綽號——「活見鬼」。不過,這只是針對他講鬼故事的時候而言,閉著嘴不說故事的豫林王,還是相當賞心悅目的一個正常人。

  於是,為了與丈夫的綽號相呼應,日後的豫林王妃袁小姐就獲得了一個「鬼見愁」的外號。不過,這也只是針對鬼故事而言,面對某些東西,王妃還是相當發愁的,比如老鼠。

  但是發愁歸發愁,對老鼠君,王妃心中也同時存著一份感激的心情。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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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家訓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晴空一鶴排雲上,便引詩情到碧霄。

  ……晴空一鶴?……哎,可惜自己的身邊只有成群的麻雀而已。

  小羨用鋤頭做支撐點,艱難的直起身子,沖著又一次降落到田裡銜食穀物的麻雀,用盡全力的怒吼道:「滾滾滾!」

  驅趕完麻雀,小羨極目遠眺一番好放鬆下視覺神經,誰知一看,就又看到一個非法入侵者。

  「啊啊……」

  小羨手指著遠處的不明物體想喊人幫忙驅趕,可話到嘴邊卻不知道該怎麼描述入侵者和被害農作物。

  那是一個通體深灰毛色的四足動物,耳朵長長的耷拉在兩邊,尾巴上的毛還稀稀拉拉極為寒酸。在小羨有限的物種知識中,只有馬跟這廝長得比較接近,但卻明顯不是。這一沒認出動物,二來,小羨也認不出那個長著大眾臉的綠色植物,情急之下,只好喊了一句:「快來趕啊!動物在吃植物啦!」

  「瞎嚷嚷什麼啊!驢子不吃植物難道吃人嘛!那是油菜。」

  溧川郡王阿驍嘟囔了一句,瞧著堂弟一臉不食人間煙火的傻樣,他就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而小羨,即使面對著這個正處於性格便扭期的兄長,卻鑒於他「淵博」的知識,仍然對之投以欽佩的注目禮。

  「大表哥說錯了,那是騾子,啃的是芝麻。」

  不和諧的聲音驟然響起,說話的是兩個站在田壟上的男孩中的一個,年紀介於阿驍和小羨之間。這兩個男孩都戴著遮陽的斗笠,湖綠色的長衫,讓他們在金色的小麥地中尤其像是站錯了隊的水稻。

  此處是京城西郊的占鼇山莊,屬私人產業,戶主姓崔名璿,乃是皇帝陛下的姐夫。不過由於其本人在城裡的家方便上下班,所以這個郊區的莊園就被改建成了給某些特殊人物提供與大自然親密接觸之機的場所。

  靖海王被下放到這裡來勞改,是皇帝一周前的旨意,因為之前的北巡已經讓皇帝充分體會到了對於子女「德智體」三方面均衡發展的重要性。雖說強身健體也未必就能治好暈船,但至少應該……能讓人比較經得住踹才對。

  小羨就這樣帶著一肚子的牢騷被送到了姑姑家的鄉間田莊,期間他還意外遇到了多日不見的堂兄阿驍。

  「咦,驍哥哥你怎麼也在這?好長時間沒在宮裡見到你了,我還在想你到哪裡去了呢。」

  「切!你當然不會在宮裡看到我啦,我被奸人陷害,早就掉到虎狼窩裡了!」

  阿驍氣憤的控告著。不過小羨初來乍到,既不知道「奸人」是誰,也不知道「虎狼窩」是指哪裡。

  「姑夫回來了?」

  幹完農活回房休息的路上必然經過中堂,小羨發現正中牆上掛著的字畫軸又變掉了,遂有此一問。

  「人生小幼,精神專利,長成已後,思慮散逸,固須早教,勿失機也。」

  水稻少爺輕輕的念了一遍掛軸上的字句,回過頭來凝重的對小羨和阿驍說道:「你們待會還是放機靈一點吧,我爹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了。」

  水稻是崔家大少爺,小一點的水稻則是他弟弟,與小羨他們是姑表兄弟。他做出這番言論,乃是出自他父親崔璿開創的一代家風——凡是這中堂之上所掛字畫軸書寫的內容,都是他們崔家的家訓。

  這種事,小羨肯定是不知道的。他第一天來時,只見正對面牆上掛著大大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還頗為驚喜。

  「常卿哥哥,你們家這字畫倒好像是特意歡迎我似的。」

  「就是特意為你寫的。」

  崔常卿解說道。

  「這上面掛著的,都是我爹寫出來的『家訓』,要是我爹覺得有必要變變了,就會隨時換一副的,今天正好你來了,就臨時換了論語。」

  啊?原來家訓也可以這樣與時俱進啊!小羨張著嘴又瞅了瞅那張字畫,心中不免風起雲湧一番。

  於是,在這張預示著家主精神指向的家訓告召下,小羨武裝了一下自己的大腦,嚴陣以待。

  「今天羨兒是第一天下地吧,可有什麼收穫?」

  梁弘長公主溫和的給侄子夾了一筷子菜,因為小羨的原因,她現在往鄉下田莊跑的很頻繁,而崔璿則是因為適逢朝廷的休沐日,才有空來鄉間巡視在此短期拉練的兩個皇室子弟和長期拉練的兩個兒子。

  說到收穫,小羨第一個想起的自然就是他的物種庫裡新加進去的樣本,好奇本是他的天性,興奮之餘也就忘了一旁坐著嚴厲的崔璿,滔滔不絕的報告道:「我今天在田裡看見了騾子呢!姑姑,以前我從來沒見過,驍哥哥還跟我說那是驢子,結果聽表哥說那是馬跟驢生下來的後代,可真有意思!」

  「呵!」

  不出意外,崔璿冷哼一聲,聽那音調,絕沒有一絲為小輩「大開眼界」而高興的成份在內。他本人從小到大都屬於菁英階層,所以也有這個階層常有的一個毛病,那就是不能理解為什麼會有人不夠菁英——特別是他身邊的人!而把騾子跟馬和驢混為一談,顯然也不在他的可理解範圍之內。

  在座小輩在那一聲「呵」之下,全部乖乖的自動噤聲,惟恐成為菁英大人的打擊目標,但是也偏偏有些激流勇進的開拓者,比如眼下這個挑戰「權威」的慣犯,溧川郡王阿驍。

  「本王又不勵志當農民,幹嗎要認識那種雜交的畜生!」

  阿驍沖姑夫獰笑一聲,肆無忌憚的挑釁起來。

  「非也,郡王你沒聽說過『天下大事,必作於細;天下難事,必成于易』?遠的不說,就說現在,你連騾馬都分不清,又何談識人之道。」

  崔璿冷冷回道。

  「本王也不想成天下大事,怎樣?還要認得騾子嗎?」

  「那郡王將來想幹什麼?」

  「本王就想娶賢媛女、領清要職,舒舒服服過小日子而已。」

  「哦,原來郡王的夢想就是成為一個紈絝子弟啊!那就更不能不認識騾子了,你想想,要是你身邊的那些公子哥們都在走馬放鷹時,你卻騎著一頭騾子,那跟郡王你尊貴無比的身份多麼不相稱。」

  「你!……」

  「我什麼我,郡王該不會忘了崔某人還是你的姑夫吧,你如今已由親王降品,卻還如此目無尊長,真是看不出一點接受教訓的跡象,我實在是擔心有朝一日要親手把你的名字從玉堞上勾掉。」

  崔璿絲毫不給阿驍還口的機會,語氣越說越嚴肅,不像是嚇唬小孩,倒幾乎可算是威脅了。面對這樣的姑夫,阿驍既不能在言語上討到便宜,更無法在氣勢上戰勝對方,嘴巴蠕動了半天,終於一扔筷子,甩手而去。

  「你也別太過份了,驍兒還是孩子呢!」

  梁弘公主望著阿驍的背影,歎氣說道。

  「孩子怎麼了?『固須早教,勿失機也』!」

  崔璿也瞟了一眼快速遠去的少年身影,嘴角不自覺的往上一彎,把現任家訓的最後一句又重複一遍,然後安然自若的繼續吃飯。

  「可惡!可惡!怎麼會有這麼討厭的人!」

  阿驍不知從哪弄來的一個稻草人,正在狠命的往上扎針。小羨吃完飯後好心的給堂兄帶回兩個包子,但阿驍此時仍沉浸在對某人的階級仇恨之中,對嗟來之食不屑一顧。

  「皇室裡怎麼會有個這樣的親戚?姑姑到底看中那傢伙什麼啦!」

  「……可我聽父皇說……當初姑姑是皇祖父最寵愛的子女,所以皇祖父給她千挑萬選了天下最優秀的駙馬……」

  「優秀?就那個皮笑肉不笑的德行?!」

  至少還是挺厲害的不是嗎?小羨在心中暗自嘀咕到,因為就連他父皇都沒本事把阿驍氣成這樣。

  結果,下午小羨他們重新下地幹活的時候,幾個孩子看到中堂的崔氏家訓再次更新,這一次,上面寫著的是: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大家稍稍一愣,便都不約而同的看向一旁的阿驍,只見他唇齒發白,從牙縫中擠出幾個斷斷續續的詞句:「好……很好……非常好……」

  什麼門頂上放水桶、道路上撒釘子、飯菜裡下胡椒這些個下九流手段,阿驍不屑於用,用出來也沒什麼意思,但是上九流的陰謀陽謀之類……如果把崔璿比作千年道行的話,阿驍的道行估計才勉強上十位數,壓根用不起來。所以幾天折騰下來,崔璿如老僧入定一般毫無動靜,卻是阿驍的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最終在一條「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家訓面前徹底崩潰。

  「這是在幹什麼?」

  小羨看到一幫僕人正在忙碌的打掃正廳,便問向一旁站著的表哥。

  「聽管家說今天有爹爹的貴客登門拜訪,這不,又要換家訓了。」

  水稻少爺一邊回答小羨的問題,一邊監督著上凳子掛畫軸的小廝。

  啊,終於把那個「識時務者為俊傑」的字畫給撤下來了,小羨鬆了一口氣。在關於阿驍人格掌控力這件事上,小羨自認沒有姑夫看的清楚,所以他是真的擔心阿驍隨時都有暴走的可能。

  「千載一聖,猶旦暮也;五百年一賢,猶比髆心……」

  「看起來姑夫很重視這個客人啊。」

  就在小羨默默的誦讀著掛軸上的古語時,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冷不丁的從他身後冒了出來,嚇的他猛一回頭,就對上了阿驍那張陰森森醞釀著狂風暴雨的臉。

  「聽說好像是位名士,剛結了婚,帶著妻子來拜訪爹爹的。」

  「哦~」

  阿驍拖了個長長的尾音,含義深遠。

  崔璿款待的的確是對頗為年輕的夫婦,大小兩位水稻少爺也被允許免一天種地的活,去跟客人見面。雖然隔這麼遠聽不見大人們在談什麼,但是現場氣氛想必很是融洽,因為崔璿臉上是難得的皮笑肉也笑,可是除此以外,小羨實在沒覺得有什麼問題值得他們在花牆外偷窺這麼長的時間,所以他拉了拉正偷看的聚精會神的堂兄,小心翼翼的探問著。

  「驍哥哥……我們是不是該幹活了?耽誤工時的話會被姑夫說的。」

  儘管他知道堂兄一定不會採納他的意思,但態度卻還是要表一下。至少日後盤問起來,他可以說「我也沒辦法,他不聽我的」。

  「幹活、幹活、幹什麼活!你沒看見那傢伙有事沒事就擠兌我嗎!我還給他種地?我難道吃撐啦!還有你,你好歹是個親王!幹什麼對姓崔的這麼惟命是從?!」

  阿驍果然把小羨鄙視了一番,不過考慮到堂兄最近的精神壓力比較巨大,小羨抿了抿嘴,還是把那句「這不是有你這個前車之鑒嘛」給吞了回去。

  「但是你趴在這看這麼長時間到底要幹什麼啊?」

  阿驍看了看小羨,又迷著眼瞅了內院好一會子,似乎自己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隨後他忽然就沒頭沒腦的問了一句:「……你說,我跟那個客人長的像不像?」

  「啊?!」

  大約一炷香時間之後,小羨就無比懊悔起來。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看穿阿驍神色莫測的表情;懊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扔下阿驍先去田裡勞動;懊悔自己為什麼此時此刻會待在莊園的牆外,眼睜睜看著阿驍奔向那對正向崔璿辭行的夫婦,並且抱著男子的腿飽含深情的大叫一聲:「爹!」

  所有的人在那一刻都呆了,只有阿驍還活靈活現。

  「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崔伯伯家的,所以一直在這等你啊!爹,我以後一定聽你的話,你叫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你叫我不去家裡找你我就不回家裡面,爹,只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啊!」

  阿驍越哭訴越動情,估計是把自己雙親早逝的情感也代入進去了,可以說是催人淚下、感人肺腑。於是乎那位年輕夫人難以置信的看著自己的丈夫,雙眼中已隱隱透出股鄙夷,而莫名其妙就多了個兒子的當事人則早已進入當機狀態。最後就是崔璿,在臉色經過一系列好似彩虹般的複雜變色後,一把抓住阿驍的領子向府院裡面拖去。

  「爹!爹!我娘說她從來沒恨過你。」

  阿驍不忘最後再落井下石一句。

  「……姑夫會把驍哥哥怎麼樣?」

  小羨心有戚戚然的問著梁弘公主。從崔璿把阿驍一個人拎進書房後已經過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小羨除了擔心堂兄的下場外,還難免對崔璿這次又要怎麼修理阿驍抱有著極大的好奇。

  「羨兒還是別知道的好,驍兒這次……實在有點過了,我也……唉!」

  梁弘公主重重歎了口氣,那樣子就像醫生面對著病危患者的家屬,只差把「請節哀」說出口。

  小羨瞧著姑姑欲語還休的樣子,不禁對著遠處書房的方向投去恐懼的一眼。不過書房現場其實也沒有他腦中所自行構想的那麼慘烈,至少……從表面上來說。

  「知道這是什麼嗎?」

  崔璿只是讓阿驍乖乖的站在房間裡,然後就自行從書架上翻出了一本裝訂頗為古舊的書本。

  「切,不希罕知道。」

  罪魁禍首態度依然強硬。

  崔璿也沒有介意,只是隨手翻了翻裡面的書頁,有幾次還會情不自禁的笑笑,好像完全沉入了某種回憶當中,反倒把阿驍晾在了一邊。

  直到阿驍忍不住要先開口了,崔璿才合上書,緩緩吐出口氣,說道:「這也是崔家家訓的一部分,不過跟掛在中堂裡的不同,這是崔氏代代自己寫下來的,我還可以告訴你,這本書就連本家世嫡的子弟也未必都看過,所以郡王你該感到榮幸才對。」

  「我榮幸個屁!」

  「唉,也常有人這麼說。」

  崔璿沒有搭理阿驍,翻開書的第一頁直接念道:「這本書總共只有一章內容,就叫『素口罵人』……」

  說完頓了一下,抬眼瞅了瞅阿驍,忽然綻放出一個微笑,仿佛南風拂面,又如春山花開。而阿驍則沒來由的打了個冷顫,忽然想起曾聽人說過,這個在家連笑容也懶得擠幾個的姑夫,在朝堂上卻有一個外號,就叫「笑臉閻羅」。

  「好了?」

  「好了。」

  「……你該不會下死手吧。」

  「當然,我只念了三分之一。」

  等崔璿終於從書房氣定神閑的出來後,小羨所見的,就是姑夫與姑姑之間這段意義不明的對話。

  「姑夫到底會對驍哥哥講些什麼呢?」

  幾日之後,小羨依然打聽不到當日之事的詳情。似乎除了姑夫和姑姑,就連水稻兩兄弟都想像不出書房裡能迸發出什麼樣的對話。但是阿驍明顯消沉下來的現狀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可惜如果直接向他打聽,他就只會氣急敗壞的大吼一聲「不許再跟我提這事!」,顯然受的刺激不小。

  是的,這種事阿驍這輩子也不打算讓任何第三者知道,因為最後,他幾乎可以說是痛哭流涕的請求崔璿原諒。他簡直難以想像,他居然會被罵到心神俱喪的地步;他也難以想像,崔氏百年鐘鼎之家,居然能罵人罵的如此難聽……不!已經不是難聽的層面了,而是罵的如此徹底!如此決絕!如此不擇手段!完全是以造成終身精神打擊為目的的、毫無人道的反社會行為!

  他決定了——阿驍在心中暗暗發誓——他阿驍這輩子的最大心願不再是當一個四平八穩的閒散王室,而是要徹底打倒崔璿,要從身體上和心靈上同時打趴他不可!

  「大表哥,別發呆了,趕緊幫著找吧。」

  就在阿驍重新擬定他人生的宏偉「藍圖」之時,崔常卿的聲音又把他拉回了現實。他們現在正在崔家的藏書庫裡,因為崔璿派人傳話過來,說是會跟六公主的駙馬一同回田莊來,所以要求預先把家訓換了。

  六公主徽寧的丈夫就是同族的崔璟,因為是自家人,又是個在崔璿眼裡只有臉搆得上「菁英」的親戚,所以崔璿並不太把這事放在心上,只是交代一下長子找個泛泛的家庭倫理類古訓即可,這四個孩子便一上午就泡在這浩如煙海的私人藏書閣中了。

  「姑夫的書還真多啊!」

  小羨一邊由衷的感歎,一邊踮著腳去夠書架最上排的卷軸,可是書架的堆壓物實在太多,這才抽出來一個,上面就劈裡啪啦的砸下來一堆。

  「咦,這有個特別漂亮的卷軸呦!」

  小羨舉起一個從單獨的盒子裡滾出來的掛軸,向身邊的人宣佈他的發現。

  「確實裝裱的格外精緻呢!」

  大水稻少爺故作深沉的鑒定道。

  「少說廢話,先拆開來看看。」

  阿驍一把撈過卷軸。有過上次的經歷之後,他不介意再見識見識崔家還有什麼厲害的究級家訓沒有。豈料打開來後只匆匆掃了幾眼,他便控制不住的狂笑起來,直把堂弟表弟們都嚇的倒退三尺。

  「……驍哥哥……你、你怎麼了?」

  「沒事沒事,只是這則家訓太好了,正適合這次掛出來。」

  「是嗎?」

  大水稻少爺狐疑的湊了過來,仔仔細細把卷軸的內容看了一遍,又發現了一個問題。

  「這好像是娘寫的啊?」

  他指了指卷軸左下角蓋著的梁弘長公主璽印。

  「不錯,應該就是姑姑寫的治家之道,所以更有價值啊,就掛這個,絕對沒錯!」

  「但最後這兩句是什麼意思?什麼『需要』和『不要』?」

  看到堂兄反常的如此傾心于崔氏家訓,小羨也認真的研究了起來。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不過絕對也是家庭倫常的金玉良言。」

  阿驍這次說的是實話,實際上他也就是最後兩句沒看懂,但這不妨礙他對書軸整體價值的判斷。只要掛上這個,哪怕為此再被強迫著把那剩下的三分之二「罵人經典」聽完,他也死而無憾啦!

  於是,崔璟踏進他族兄家的中堂之後,看見的就是這麼一副條理清晰而又思想深邃的「家訓」:

  夫人休息時,要炎夏扇風,寒冬暖被;不得有打呼搶被之行為;

  夫人無聊時,要搏命演出,彩衣娛親;不得有毫無所謂之行為;

  夫人訓誡時,要兩手貼緊,立正站好;不得有心不在焉之行為;

  夫人失誤時,要引咎自責,自攬黑鍋;不得有推脫轉移之行為;

  夫人憂傷時,要椎心泣血,悲痛欲絕;不得有面露喜色之行為;

  夫人高興時,要張燈結綵,大肆慶祝;不得有潑灑冷水之行為;

  夫人生氣時,要跪地求饒,懇求開恩;不得有不理不睬之行為;

  夫人需要時,要予取予求,持之以恆;不得有力不從心之行為;

  夫人不要時,要淚往肚流,自行解決;不得有金錢買賣之行為。

  上述正文之外,在最後兩句下面還分別畫了兩條紅槓,像是書籍上常會留下的那種批註,寫著「何解?」

  「……上面歸納的……倒是挺全面的嘛。」

  崔璟面部抽著筋,好不容易才憋出這麼一句至少字面上算是誇獎的話,而對於身邊之人,他都不敢去看,光是靠汗毛就知道那邊氣場的紊亂程度到了何種境界。

  果然,崔璿一甩袖就閃的不見人影,然後便聽見院子深處響起的一聲爆喝:「不想死的就自己招!是誰幹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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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1: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病的藝術

  一個人,如果在家只管消費不事生產,日子久了自然招人厭;但是一個人,即使是做頂樑柱的,日子久了別人也會覺得你合該這樣,越是賣力,反而越容易被別人挑。這種時候,倘若你能適當的得個小病,搞點小罷工,那時哪怕是最最不懂事的孩子,都會思考一番——這個傢伙要是倒下了可是不行的。於是,你的地位改善了,平日的苦悶、憋屈、敢怒不敢言的種種情緒都可以適當發洩一下,而沒有任何人再與你唱反調。

  皇帝此時,就是這樣痛並快樂著。

  痛,當然是因為他得了風寒,頭痛、咽痛、全身骨頭都嘎吱嘎吱的做痛;樂,則是因為這個無傷大雅的小病為他帶來了國賓級別的待遇。就比如剛才,他一陣咳嗽把藥灑了皇后一身,皇后卻連眼皮都沒眨一下,只是更加小心的伺候他,好像皇帝是個陶瓷娃娃一樣。

  哎呀呀,想他還要靠得病才能享受到九五之尊的對待,這個皇帝的境界當的也算是難以匹敵了。於是皇帝情不自禁的悶笑了幾聲,沙啞的嗓子笑到一半就變質成了咳嗽聲。

  「陳大人,皇上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好?這可都五六天了。」

  皇后一邊處理著裙子上的藥渣,一邊嚴肅的詢問著御醫。

  「回娘娘,這風邪之病雖是常見之症,不過也說小不小,需要辨時令,辨寒熱,辨虛實,辨有無夾雜證,方可對症下藥,所以還需要一段時日。」

  老御醫摸了摸鬍子,神情是相當的胸有溝壑,而皇后畢竟是個外行,給他辨這個辨那個的忽悠的直犯暈,也只能泛泛的交待幾句常理,領著一干人等退下了。

  「皇上,您打算什麼時候好?」

  遙望皇后遠去的背影,陳老御醫轉身就對皇帝問了個相當古怪的問題。

  「馬上就好,馬上就好,您老就再讓朕輕鬆幾天吧。」

  皇帝的回答也詭異的很,而且對著這個只有六品的御醫老頭更是兩團和氣。蓋因為陳老御醫常年來與他配合默契,只消自己一個眼神,就能在風寒診斷書上加一句「積勞所致」的點睛之筆。

  有句俗話怎麼說來著?「擁有共同的秘密是最為牢固的關係」——這話不僅可用來指代男女之情,放在皇帝與陳老御醫之間也是非常適用的,所以皇帝當然是客氣的很。

  老御醫望著由自己從小看顧到大的皇帝,只得無奈的邊笑邊搖頭,最後叮囑一句:「雖是小病,皇上也不要拖得太久了。」

  拖的太久?只可惜是拖的不夠久啊!

  皇帝靠在墊子上快樂的直冒泡。自從他感冒之後,早朝自然是免了,雖說也要工作,但上班族跟sohu族的感覺畢竟不同。有人給他端茶倒水,有人給他揉肩捶背,最重要的是他可以冠冕堂皇的帶薪休假,還順帶讓臣子們敬佩一番皇帝的鞠躬盡瘁,並同時瞭解到他也是人,也是有七情六欲……噢,不,是七災八難,是不可以拿來猛消耗的。

  於是乎,皇帝的肉體上雖然有著種種不適,可是精神上卻極度幸福,這種幸福不僅抵消掉了身體上的負荷,還綽綽有餘的很!

  就在陳太醫問診過後,皇帝又繼續在內宮裡舒舒服服的賴了三天。這期間他把太醫院開的藥等比例減少了劑量,可惜居然還是很快就治癒在望了。

  唉,身體太好有時也是件讓人無奈的事,皇帝不禁心情複雜的想到。

  「皇上,皇后娘娘和太醫院胡大人來看診了。」

  正在皇帝對自己健康的體質深感遺憾之時,孟公公推開殿門躬身稟報了一句。這讓皇帝一時沒有思想準備,呼嚕一聲就把手上端的涼茶整碗吞了下去,於是皇后跨進門後所見的,就是皇帝咳的齜牙咧嘴的模樣。

  「皇上,你還好吧?」

  皇后不明所以的問道。

  「還好,還好,怎麼不是陳太醫?」

  皇帝心虛的指著眼前的御醫。他之所以會被嗆著,就是因為應該出現在此的白鬍子陳老頭變成了一個未到半百的黑鬍子醫生。皇帝可是只跟陳御醫通過氣的,也一直是由陳御醫負責來給皇帝復診,如今讓一個不知情的第三方來檢查,他幾乎沒病的謊言被拆穿的幾率不就是99。99%了嘛!

  「本來確實該是陳大人來的,可是母后最近也偶有不適,欽點了陳大人去看診,皇上你這邊都是看過好幾次了,讓胡大人來接手也出不了差錯的。」

  皇后說的在情在理,皇帝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卻也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胡御醫向自己的手腕伸出「魔爪」。

  丟臉!太丟臉啦!皇帝都不敢再聽下去。

  「……皇上的心脈偏快啊……」

  嗯?

  皇帝眨吧眨吧眼,這句話聽的一清二楚。

  「而且還有虛汗……」

  啊?

  皇帝隨著胡太醫的視線,下意識的在臉上抹了一把,果然有汗,但是……這好像是緊張的吧。

  「奇怪,若說是普通的署陰之症,早就該好了,怎麼現在還會這樣……皇上目前用的都是什麼藥?」

  在一邊自言自語的胡御醫,最後轉身去問隨侍的孟公公,孟公公自然是知無不言,便見胡御醫又邊聽邊自己嘀咕。

  「胡大人,皇上這是……」

  「娘娘,皇上遲遲不見好,微臣看還是要加大藥量,犀角粉是退熱最直接有效的方子,可以一用。」

  皇帝怎麼也沒想到,這一日的例行檢查就這樣有驚無險的蒙混了過去。胡御醫也不知有何等神功,居然無病都能看出有病來?當然,皇帝是不知道在遙遠的未來,專門有些醫生喜歡無中生有,所以他只是一味慶倖著自己難得的好運,準備再繼續蝸居幾天。

  可惜有句話叫做「樂極生悲」,更何況皇帝這個「樂」……得來的也不太符合手續。就在他心心念念著希望小病不要好的那麼快的時候,老天爺就真的如了他的願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

  等到皇后再來看望皇帝的時候,簡直嚇了一跳。只見皇帝面色慘白,四肢發冷,說話的聲音已經完全嘶啞,這陣勢根本是比當初生病的時候還要糟糕。

  隨著皇后的嚴肅喝問,長乾殿裡的內侍宮女們呼啦啦的全都跪了下來,可是跪是跪,卻沒一個人能回答的上皇后的問題,別說他們不知道,就連皇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他不過就是按照以往的方式蟄伏,唯一的不同就是喝藥變的按時按量而已。之前偷工減料是為了病能好的慢一點,如今都沒什麼病了,他也就沒必要煩神,凡是太醫院送來的藥,全都乾脆利落的喝個見底。

  想到這裡,皇帝就不免強打精神凝視著坐在他床邊的胡御醫,目光很不友善,誰叫這些莫名其妙的症狀是跟著他一起出現的呢!胡太醫、胡太醫……聽聽,連姓氏都這麼不吉利!

  「胡大人,現在當如何診治呢?」

  皇后明白眼下不是秋後算賬的時候,當務之急就是先把皇帝的病給搞定。

  「……這……皇上目前寒氣入體,陽氣大量散失,最首要的應該是保暖驅寒……」

  「之前要給朕退熱,現在又要給朕驅寒,你到底在搞什麼!」

  皇帝啞著嗓子抱怨。都說久病成醫,他雖然沒病多久,但也隱約覺得胡太醫的話有點前後矛盾。

  「之前看皇上的症狀,出汗、發熱、喜喝涼水,明明就是風熱的症狀……所以微臣才……如今怎麼會……」

  胡太醫支支吾吾,到底也沒能說清楚。他只是納悶,自己明明沒做錯什麼,皇帝怎會忽冷忽熱,難道神經失調不成?

  胡太醫哪裡知道,皇帝開始患的本是風寒,等他去看病時早已好的八九不離十,之所以出汗燥熱喝涼茶完全是天氣所致,結果就讓他誤解成了風熱,拿犀角去散熱。這一散就散回了解放前,不僅陳老太醫治病的功夫白費了,搞得皇帝的症狀還比之前更加嚴重。

  結果,胡太醫能做的,也就是依據現在的情況開了個補氣養虛的方子,留院觀察。哪成想第二天就觀察出效果來了。

  皇帝現在頭暈眼花,身子沉的連眼皮都懶的運動一下,於是後宮諸妃就比之前跑的更勤,輪流充當鐘點陪護工。

  「皇上,皇上,醒醒了,先洗漱一下再睡。」

  「嗯?」

  皇帝迷迷糊糊的哼了幾聲,借著宮女的力撐起上半身,眼神還有點泛花,對焦了半天才看清楚今天來執勤的是裕妃。

  「皇上,先漱漱口。」

  人人都知道生病時的口氣比較重,皇帝也覺得嘴巴裡面一股子腥味,還黏不啦嘰的,所以老實的接過金鑲玉的杯子咕嘟咕嘟漱起嘴來。別說!左漱右漱之後頓時清爽不少,可就在他脖子一歪準備繼續睡覺時,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氛有點不對勁。

  先是宛如地球剛誕生似的靜寂,接著裕妃就像是造山運動的第一個火山噴發口,尖叫了起來。

  「皇上!」

  她二話不說撲到皇帝身上哭嚎,而皇帝也越過裕妃的肩膀,看見孟賢安滿臉鐵青的盯著裕妃扔在地上的漱口杯,那裡面撒出來的液體已經變成了赤紅色。

  所謂小病,總是該在類似阿司匹林或清熱解毒片這類材料的守備範圍之內,得得無妨;可是大病常常離死不遠,寒心的很,自當回避。

  再者古人的醫學知識又相對落後,對他們來說一個正常人吐血絕對就是不正常的事,他們是不會管這到底是牙齦出血、支氣管發炎還是胃十二指腸潰瘍的,於是皇帝出現了這樣的情況,人們便都不由自主的開始往最壞的方向聯想。畢竟,像阿迪達斯說的——nothing is impossible!

  於是皇宮裡面雞飛狗跳的景象不難想像,針灸、刮痧、以毒攻毒等十八般武藝齊上陣,皇帝則是那流水生產線上的加工半成品,一道道工序全來了個遍。可惜精神還是越來越差,連回歸的陳太醫都不知道當初的小感冒如今在朝哪裡發展了。

  「皇兒啊,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啊!」

  太后哭的那叫一個痛痛徹心扉,好像皇帝由一個三好學生墮落成了街頭小混混。其他在場諸人也是抽泣的抽泣、抹淚的抹淚。這其中最低靡的當然要屬皇帝本人,他整個人陷入了一種在新世紀被稱為「OTL」的磁場中。

  「皇兒……你倒是說句話啊……」

  太后哭夠了勁,反觀皇帝一臉迷茫的樣子,不由的心裡發毛。

  「母后……」

  皇帝濃重的歎了一口氣。

  還有什麼好說的?說他之前拖拖拉拉的都是在裝病,結果現在好了,病的渾然天成惟妙惟肖……最主要的是即使說出來也已經於事無補。此情、此景、此氣氛,大概也就說說遺言最適合不過。

  「兒子不孝,讓母后擔……」

  「皇兒啊!哀家只恨今生不是親生母子,若有來世,哀家一定還要你這樣的孩子!」

  不等皇帝說完,太后就又悲愴了起來。想到太后竟然連下輩子都打算好了,皇帝好生感慨,覺得也有必要交待幾句:「那母后下輩子可別再這麼折騰、這麼羅唆、這麼無理取鬧,否則我可吃不消。」

  這話放平時,還指不定太后要怎麼大嘴巴抽他呢!可是眼下,太后卻毫無不悅,只是一個勁的點頭保證道「一定一定」。

  既然開了這個話頭——皇帝把家人又環視了一遍——那就索性說得再清楚一點吧。

  「恭妃你也無需太在意外表,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最重要的還是內在嘛。」

  「淑妃和裕妃你們兩個也該有空就讀點書,長點眼光,長點腦子。」

  「寧妃溫柔是很好,可是溫吞就不好了,應該更加獨立一點。」

  「惠妃你以後也要少喝點酒了,朕倒是不介意你丟人,不過外人面前還是要保持皇家體面的。」

  ……

  皇帝越說越來勁,簡直有點欲罷不能。想想這樣的機會多難的,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誰還能跟他過不去不成?於是他每個人贈送一條評語,連在場的宮人們都人手一條。講到最後,視線又落回扒在床頭的小羨身上,不禁面色溫和,摸摸兒子的頭囑咐道:「要是父皇不在了,羨兒可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男子漢了,你一定要照顧好你的祖母、母親們和姐妹啊!」

  「父皇放心,除了羨兒以外,誰也不能欺負母后她們。」

  「……」

  這話聽了真是一點都不能叫人放心,但皇帝浪費了太多口水,精神不濟,終於還是擺擺手,示意大家都該幹麻幹麻去吧。

  「……皇后,你怎麼又回來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皇帝的鼻子捕捉到一絲很熟悉的香氣,都聞了十來年了,睜開眼一看,果然是皇后去而復返。

  「沒什麼事,臣妾只是想來這裡看看……」

  皇后順勢靠在皇帝身上,表情和語氣一樣的柔和,仿佛隔著一層霧,亦真亦幻,跟平日裡高如天邊雲霞的感覺很不一樣。

  「皇上剛才說了那麼多人,為何單單沒有話跟臣妾說呢?」

  「一時之間,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皇帝講的是真話,皇后這個人容納的信息量太過廣泛,概括起來比較有難度。如果硬要說的話,皇帝只想說「高!實在是高!」,希望皇后下輩子別這麼人精了。

  於是兩人相對無言,只有無聲的聽覺透明在長乾殿裡流淌。氣氛漸漸變的相當微妙,又透著點陶醉,讓皇帝忽然想起剛結婚的那段時間,兩人之間既陌生又留戀的奇妙情愫。

  「皇后……」

  終於,還是皇帝忍不住首先吱聲。

  「嗯?」

  「你……是不是又長胖了點……」

  皇帝覺得被壓的有點胸悶。

  哐啷啷,微妙而又陶醉的畫面支離破碎。

  ……只緣感君一回顧,使我思君朝與暮。魂隨君去終不悔,綿綿相思為君苦。扶門切思君之囑,登高望斷天涯路……

  曲是好曲,舞也是好舞,可在這特意為哄他開心的宴會上,皇帝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這樂府歌是誰找的?太應景了吧!應的他悲從衷來。

  「這是康妃選的古相思曲,皇上覺的怎樣?」

  太后無意間就道出了讓皇帝心情沮喪的「罪魁禍首」,皇帝一聽是康妃,心裡面也沒想法了。記得那天他交待「後事」時,還提醒康妃要多通俗一點,不要總是咬文拽字的,康妃隨後就回了他一句:「皇上說的是,言不在多在簡,意不在深在明,臣妾一定照辦」

  ……有些人,是一輩子別指望她改了。

  「很好,很……和時宜。」

  因為又是「魂」又是「別離」又是「天涯路」的,皇帝笑的很勉強。太后把皇帝的這種表情盡收眼底,只當他是苦中作樂,想著兒子這樣的日子沒準過一天少一天,太后的眼睛裡就又開始蓄水了。

  「母后,平白無故的悲傷什麼,來,我敬皇上一杯。」

  列席的梁弘長公主帶頭活躍氣氛,舉杯給皇帝敬酒。可是皇帝尚在病中,酒杯裡的東西沒有一點酒精含量,而是原汁原味的中藥,於是一杯下肚,噁心的皇帝直皺眉毛,結果這副模樣又把太后刺激了。

  「皇上……」

  太后終於控制不住她的淚腺,偷偷的哽咽起來,只是她「偷偷」的這個動靜也足夠明顯,一時間把大家的情感都被帶動了起來,整場晚宴便在這被哄的人不開心,哄人的人也不開心的詭異氣氛中持續進行著。

  好不容易月上柳梢頭,臺上正在表演蕭笛合奏。這兩個樂器的聲音本就先天的淒淒慘慘,合著現下的場景,反倒引人入勝,讓不少觀眾入神其中。

  皇后也一邊聽著,一邊不自覺的拉了拉衣袖。她察覺到是氣溫有點涼了,就轉頭看向皇帝,準備給他加件外套。

  皇帝靜靜的坐在玉座上,頭稍微向右傾斜,雙目似閉非閉,整個人好像隔絕於宴會的喧囂之外。這讓皇后不禁覺的自己的心臟猛跳了兩拍,就輕輕喊了一聲對方……可是沒有反應。

  「皇上?」

  這次又提高了一格音量……還是沒有反應。

  「皇上?」

  皇后喊完之餘,還推了皇帝一下,但皇帝在輕微的晃動幾次之後,依然毫無動靜。

  「皇上!」

  這下,皇后可是毫無保留的喊了,並且聲線抖的厲害。

  一嗓子吼完,所有沉醉於或沒沉醉于笛蕭美妙音色中的人都被勾出了魂,全部扭頭來看皇后這邊。他們心中似乎都已有了一種先入為主的預感,所以當看見皇帝仿佛進入無我境界的樣子後,所有的人都頃刻變色。

  隨侍的陳御醫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只見他完全不符合年齡的敏捷竄到皇帝跟前,搭脈搏的快准狠不亞于武林高手,然後便屏氣凝神,面色變換莫定。

  那一刻,天地萬物好像都失去了聲響,就如蒙太奇手法裡的慢近一般,連呼吸的聲音都變的緩慢而凝重。陳太醫最後在這無聲的莊嚴和肅穆中抬起了他的頭,把四周的人們環顧了一遍,感到如果不說點噩耗出來,簡直就對不起大家的感情似的。可是本著他堅定不移的職業情操,他還是只能據實以告。

  「皇上他……睡著了。」

  沒錯,皇帝確實是睡著了,然後像千千萬萬個睡著的人一樣,第二天又醒來了,不僅醒了,精神還格外的好。

  匪夷所思的病重,又奇跡似的康復,這之間的大起大落足夠人們去忘記期間各種解釋不通的過程。自然也就沒人留意胡太醫把風寒感冒誤診為風熱感冒;沒留意所謂的「咳血」只是慢性扁桃體發炎引起的口腔出血;更沒有留意每天死馬當作活馬醫所投入的中草藥,恰恰就是病癒的根本原因。

  不過,雖然一些本該很重要的醫療環節被後宮諸人無視了,卻有些事情讓她們一輩子也沒法忘記,比如皇帝之前說過的「臨終遺言」……

  「果然不是親的就是有隔閡啊!皇上你居然說哀家太羅唆太折騰!」

  「什麼有孩子的人?皇上果然嫌臣妾老了!」

  「臣妾沒法活了,居然說人家不長腦子!」

  「明明是皇上經常灌臣妾的酒,怎麼還說臣妾丟人!」

  「沒想到在皇上眼裡,臣妾就是個愛吊書袋的人!」

  太后並諸妃把皇帝圍在床中間,聲討的好不激烈,並且可以預見今後很長一段時間內也不會罷休。

  至於皇帝呢,此刻只是無比希望自己能真的兩眼一翻死掉算了,因此也就沒有注意遠遠的站在是非圈之外的皇后,沖他正笑的高深莫測,否則的話他一定還是會有一絲欣慰,欣慰自己終究沒把想跟皇后交待的「遺言」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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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敢「作」敢當

  「……唯王其崇之,念茲戎功,繼序其皇之,無競唯人,四方其訓之,不顯維德……」

  「很好,殿下您看,曹公子一日便可背下『烈文』全篇,他雖是你的伴讀,卻足夠做你的榜樣啊!」

  「哪裡哪裡,先生太高抬學生了。」

  曹少爺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臉頰上暈出兩抹紅霞,而看到他這副靦腆相的靖海王小羨,只是在心裡翻了個天大的白眼。

  「『沒用』,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啊!」

  從聞道堂放學後,小羨貌似欣慰的拍了拍曹少爺的肩膀。

  「哪裡哪裡,蒙殿下抬愛了,聽說殿下在崔家別莊的日子裡也大有進步啊。」

  「抬愛你個頭!還有,別跟我提啥崔家別莊!」

  小羨終於忍不住把他上揚的笑臉抹了下來,跳起來去打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曹少爺,再想到好不容易從姑夫手下刑滿釋放,下手的力度就更大了。

  曹少爺這時才發現惹惱了主子,於是敦厚的本性迅速發揮其潛在作用,驅使著他恭敬的給小羨道了個歉——儘管他並不明白小羨是為了什麼生氣。

  曹梅墉,昭毅將軍曹大人的麼弟,靖海王的現任伴讀。經過小半年的相處,如今十二歲的曹少爺與七歲的靖海王之間,業已形成了堅實的階級兄弟友情——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實際上現階段,兩者之間暫時還只能看出過硬的主僕關係。

  不過對於這一點,曹少爺其實並無不滿,因為他家從來盛產武人,能擔任皇子的伴讀已足夠讓從小喜愛文學的曹少爺充滿成就感了。可是對這個伴讀小羨卻無法完全滿意,除了這傢伙個性有點蔫以外,還因為這個過目不忘,記憶力堪比智能AI的曹少爺,不僅沒法襯托出小羨的高大全,倒是常常反襯出小羨的勤奮不足,完全喧賓奪主且不自知,於是一早就獲得了小羨欽賜的外號「超沒用」。

  曹梅墉、超沒用……聽著還挺和諧。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道歉了……」

  小羨故意拖長了尾音,眼看引起了曹梅墉足夠的注意力,便掂起腳附到伴讀的耳邊,煞有其事的嘀咕起來。

  「不妥啊!殿下,我們怎麼能幹這樣的事呢?」

  「什麼叫做『這樣的事』?古往今來,伴讀最該幹的不就是這件事嘛!」

  小羨不容對方商榷,直接終審定案。

  古往今來伴讀最該做的事,在小羨的心裡就是:作弊。

  說起這個作弊,那可就是小羨的另一部辛酸血淚史了。想他的四個姐妹和她們的伴讀,不僅合起夥來無視他,甚至還和起夥來作弊——並且不帶他。

  想想上次默寫尚書篇章,他拜託胞姐寫完後讓自己瞄一下,胞姐明明答應了,結果居然整個書寫時間內對他頻頻的「眉目傳情」甩都不甩,末了還來一句「不是讓你『喵』一下嗎?你自己不叫,怪我做什麼?」

  故意的!絕對是故意的!

  唉,這種被人民群眾拋棄,獨自在過關與不過關的邊緣苦苦煎熬的感覺,自己小小的七歲年紀就能扛這麼長的時間,真是太不簡單了!

  所以曹梅墉的及時出現,不失為一味雪中送炭的良藥,如果他能助自己在日後的各場大考小考中乘風破浪、繼往開來的話……小羨歪著腦袋思索一番,覺得可以考慮看看原諒他比自己吃苦耐勞的罪過。

  很快,試煉曹梅墉的機會就來了,翰林院老儒即將考核詩經。

  「沒用啊,你準備好了嗎?」

  看著伴讀像只上了掛爐的鴨子一般畏畏縮縮的樣子,小羨不由的有點擔心。雖說他並不懷疑曹梅墉腦子的好使度,但是臨場心理不好的話,也是影響作弊發揮質量的。

  「沒事,方案我們不是都事先商量好了嘛!只要你盡了力,實在不成功的話……我也不會怪你的。」

  這話說的入情入理,就像長輩在和藹的安撫「好好發揮,不管結果如何,我們都欣慰了」,聽的曹少爺怎麼回味怎麼覺得變扭。

  但是人在屋簷下,怎可不低頭?何況他這弱柳般的身心,早就在家中一群如狼似虎般的親人面前被打造的富貴能淫、威武能曲了。助紂為虐的事既然已成為定局,他當下能打算的,也就是「兵不厭詐」這樣的藉口能否在東窗事發之後幫他逃過他大哥的一頓好打。

  「是,小人定當全力配合殿下……」

  曹少爺聽天由命的歎息了一句。

  作弊方案NO.1——選擇一個好座位。

  這要是在以前,就意味著小羨要找一個相對隱秘的位置。不過說實話,聞道堂總共就十來個學生,地廣人稀,哪裡都是無所遁形的。所以曹少爺來到小羨身邊之後,這一步驟的關鍵點就轉變為了要一個兩人相連的座位。

  現在學院的防作弊機制看來相當源遠流長,早在小羨這會兒,為了防止事前在桌椅板凳上做手腳,就已經懂得抓鬮排座的原理了。翰林院的老先生剛把塞著座位號的漆盒擺上來,小羨就當仁不讓的伸手一撈——3號。

  「留神,仔細給我抓一個!」

  退下去的小羨用力的把站在他後面的曹梅墉往前一推。

  曹少爺不禁苦著一張臉伸手進盒子裡撥拉著,心想一開始就給自己攤了個難差,這是留神就能留神來的事嗎?結果摸索了好一陣子才下定決心抽了一張,打開來一看,得!還是不夠留神——10號。

  對於這個結果,小羨自然是不會罷休的。他絞盡腦汁想出來的作弊方案二三四五六,怎麼能還沒實施就胎死腹中呢!於是腦筋一轉,趁沒人注意,突然就朝那張鬮上吐了口吐沫,然後死命的揉了幾下,再把已經字跡模糊的紙條交回到曹梅墉手上。

  「去,就跟先生說你這張沒寫清楚,再抽一次!」

  「啥?!」

  先生再次看到曹梅墉時的臉色很是難看,但是對這臉色更加難看的曹少爺,他最終還是高抬貴手,讓曹少爺有了第二次的抽籤機會。因為先不管紙條沒寫清楚的幾率能有多大,光是抽籤的話先生也沒覺得能做出什麼弊來。

  果然皇天不負苦命人,曹少爺第二次奮力一搏,就抽出個4號來,終於讓他可以如釋重負的回到小羨那裡去報喜。

  「你看看你抽的是個什麼好座位!」

  小羨只一瞬將學堂全局鳥瞰一遍後,不僅沒有高興,反而劈頭蓋臉就把曹梅墉吼了一頓。原來聞道堂一共四排,每排三個座位,3號和4號正正好卡在這分界線上,一個在第一排最右邊,一個在第二排最左邊,遙遙相望不比那個銀河鵲橋近多少。

  但是藉口紙條不清楚的法子,很顯然屬於僅一次有效的非回收利用式方案,所以再不滿、再不順、再不甘,小羨還是得把他的屁股挪到既定的位置上去。好在這樣的距離還在視力所及範圍之內,總比3跟10完全看不見要強一點——小羨不得不這麼自我安慰。

  作弊NO.1方案由於非人為不可抗力,出師未捷身先死,直接過渡到下一步驟。

  作弊方案NO.2——萬能法寶小紙條

  「咳咳!」

  剛開卷沒多久,小羨就有意無意的咳嗽了起來,惹的坐在他旁邊的二姐淮安公主對他一番側目。小羨用眼神瞟了瞟二姐肯定寫滿小抄的裙子,傳送信號為「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兩人遂互相獰笑一下,再無下文,只是把監考的老儒看的莫名其妙,擔心這姐弟倆該不會練就了心靈感應的奇功了吧。

  待在桌面之下解決完二姐,小羨這才謹慎的去看左後側的曹梅墉,並趁先生不注意之際,將手伸到桌子下面打了幾個暗號,表示清楚他要問的是哪一題。

  曹少爺把眼睛眯縫了好久,好似才看清楚,之後就對著自己的卷子開始兮兮索索的寫了起來,不消片刻功夫,便將一個極像紙團的東西藏在了手裡,然後朝著小羨的方向,緊貼著地面丟了過去,這一丟……就差了個十萬八千里。

  小羨遙望著那個根本看不出是以誰為目標體扔出去的紙團,又轉回頭瞪著銅鈴一般的眼睛怒視著曹梅墉,火氣幾番翻騰,差點憋出內傷。

  你XX的是在往哪扔啊!

  曹少爺也發現自己的射程實在偏差太大,又同時接收到小羨發過來的無線電波,忍不住脖子一縮,窘迫的又兮兮索索寫了起來,不消片刻便製造出第二張小紙條。這次他小心了很多,扔之前還像個投標槍選手一樣預演了幾次軌道,之後深吸一口氣,慎重的一扔。

  紙團滑過一道完美的弧線,徑直朝監考老頭飛去……

  小羨抓狂的連忙把頭低下,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認識這個姓曹的,同時第一次真正的懊悔到曹梅墉怎麼一點也沒有繼承到他父兄的運動神經?!

  結果二號方案因實施者的準心過爛而慘遭腰斬,只好進入下一環節:作弊方案NO.3——上廁所。

  「先生,我……我內急……」

  就在監考老儒意外的收到一張寫著答案的奇怪小紙條後沒多久,他看見自己學生之一的曹公子滿臉通紅的站了起來報告。

  唉,臉都憋成這樣了,不容易啊。

  老頭歎口氣,揮揮手讓他速去解決,殊不知曹梅墉蘋果一樣的臉色,只是被這個不登大雅之堂的藉口囧到了而已。

  可曹少爺回來還沒坐穩,就輪到靖海王小羨高舉雙手示意他要去交水費了。老儒疑惑的看了他倆一眼,但不管時間上多麼巧合,接受自然召喚的這種理由也是挑不出錯的,他也只得同樣揮揮手,叫皇子速去速回。好在這時還沒有多位先生同時監考的制度,自然也就不會有人跟著小羨。

  心想著馬上就能馬到成功,小羨不僅得意洋洋。這個以茅房為傳遞答案中轉站的主意,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都算得上是完美無瑕了,不成功簡直沒天理!

  皇宮裡的WC,無論如何當然是比街上面的官廁宏大的多。因為那時也不分男女,所以為了分散人流就共建了許多間,一字排開。小羨縱使再心急,也還是得奈著性子一間一間去找曹梅墉用水留在牆上的答案。

  可是哼哧哼哧的把前面幾間都搜索了個遍,別說是水寫的字,就是連個水印都沒看到。小羨瞅著最後剩下的那間,心中不禁又來氣了。

  這個曹梅墉!跟自己也太沒默契了,自己習慣從左往右,他偏偏要寫在最後一間裡面。這麼一想,腳下不免加重了力道,「磅」的一聲就踹開了廁所的大門。

  「啊!色狼啊!」

  小羨連頭都還沒來得及伸進去,就先被裡面爆炸的女孩子的尖細高音轟了出來。這一叫,當屬慘絕人寰,頓時叫的他心驚肉跳,手腳發怵,哪還有心思去找答案,當即就撒開兩腿一溜煙的跑回了學堂。

  就在那麼掉頭逃跑的一瞬間,小羨隱約看見了正在蹲坑之人的身影,那衣裳的顏色、個頭的大小……都讓他有很不詳的預感。

  果然,小羨前腳剛回來,後頭二姐伴讀曹小姐就氣鼓鼓的也回來了。只見她滿臉羞憤的紅色,先是掃了她小叔叔曹少爺一眼,隨後又意味深長的掃了小羨一眼,其眼神銳利的有如鷹隼,不愧是將門女,嚇的小羨幾乎把額頭都貼在了書桌上,既害怕她識破自己苦思冥想出來的暗渡陳倉計劃,更怕她認出那個所謂的「色狼」就是自己,因此也緊張的一臉血色。

  只有老儒再次對這個氣氛感到不解,心想著這兩位小祖宗不都去上完衛生間了嘛,怎麼還是一副憋的很緊的樣子?

  當然,小羨之後還是不死心的又去了之前「失足」的那一間宮匽,可是留在牆上的只剩下了一條條一道道的水痕。很明顯,這不是字體自然乾燥後的結果,而是又被潑了一遍水後的樣子。

  這讓小羨剛產生出來的對於曹小姐的一丁點歉疚,轉瞬就被扔到了九霄雲外,繼而代之的是一股股的邪火。

  靠!不就是撇見你蹲坑的不文雅姿勢了嘛!什麼重要部位都沒看見,你犯得著這樣毀了如我性命一般重要的答案嗎!

  遭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對待讓小羨的印象十分深刻,深刻到多年之後這兩人成了一家人時,還沒有忘記這次結下的梁子,時常拿出來說事……不過,這就是很後很後的後話了。

  總之,由於曹小姐意料之外的亂入,作弊NO.3號方案也以失敗而告終。

  作弊NO.4號方案很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味道。可以想像,這個「死豬」自然不會是小羨,只可能是身負皇子伴讀重任的曹梅墉。

  只見曹梅墉先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這當然是裝的;然後就這麼直接的會周公去了——這當然也是裝的;最後甚至打起了小呼,嘴巴裡面還念念有詞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這當然還是裝的。

  只是如果僅止而此,老儒也就是橫眉冷對罷了,畢竟人家自信的考場上都能睡著,他也管不了。可就在翰林院老學士正在感歎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的時候,曹少爺卻像夢遊一般,現場背誦起詩來:

  ……靡聖管管,不實於猷。猶之未遠,是用大諫……

  這夢囈出來的句子,不僅出自詩經,還赫然正是今日考卷上的題目,天下哪有這麼巧合的事!於是老儒立刻大喝道:「曹梅墉!曹梅墉!你在幹什麼?快給老夫閉嘴!」

  「啊?……哎呀,真抱歉先生,我剛剛好像睡著了,好像還夢到了今天的考試,難道……難道我說了些什麼嗎?」

  曹梅墉慌張的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還裝模做樣的揉揉明顯很不惺忪的「睡眼」,一推二五六的說道。

  老先生迅速的環視一遍課堂,很快就把視線鎖定在小羨身上。不用說,曹梅墉作弊,十有八九幫的就是小羨。兩人之前就一直鬼鬼祟祟,果然還是存了這般想法。可是這個白日夢的主意既荒誕卻又能自圓其說,既露馬腳又讓人無證據可抓,直把老先生氣的吹鬍子瞪眼,一時又拿不出辦法。

  居然如此明目張膽的在他眼皮低下作弊!還如此明目張膽的耍賴!當他是心智未開的小毛孩嗎?

  老翰林不好沖小羨發火,只能撒在曹梅墉身上,立刻手往門外一指,命令道:「梅曹墉你既然都有閑功夫睡覺,想來也是答的很好了,今天就特許你早退,回家去吧!」

  老儒這招殺雞取卵,著實有點出乎小羨的預料。他原本想先生頂多就是氣的厲害,罵罵曹梅墉完事,可是當看到曹梅墉滿眼悲壯的望向自己,一步一蹭的走出聞道堂大門的時候,小羨覺得自己無疑幹了一件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行為。因為他不止這一題,還有很多問題等著曹梅墉解決啊!

  正所謂怒從心頭起,惡從膽邊生。小羨看到老儒注視自己的警告目光,又耳聞的姐妹們竊竊的低頭悶笑,這面子可丟大了!他不由的銀牙一咬,心想,好!我用軟政策你不買賬,咱就只好來硬的了,破罐子破摔,誰怕誰啊!當即著手準備起NO.5計劃。

  這個NO.5計劃,實際上也就是小羨現想出來的。它既不用曹梅墉從旁協助,又不用在手法上大費周章,最低要求只需要身體夠快、眼神夠準。實屬考試作弊的必備功夫,化繁為簡的直接方法!

  於是小羨聚氣凝神,五感全開,在彈指須臾之間迅速轉頭,一眼掃過身後三姐的卷紙,便已一目十行。小羨也知道,姐妹們即使不會帶著他作弊,終究也不會當眾拆穿他,加之他整個動作仿佛行雲流水、一氣喝成,饒是老儒,最初的幾次還真就沒有看清楚。

  可是方法雖好,風險還是隨著使用頻率呈現正比式攀升,就在小羨不知第幾次回頭看完答案時,就發現老先生已經走到了自己的桌子跟前。

  「……大殿下,這不過就是區區一場小考核,您犯得著如此處心積慮嗎?」

  老儒一手敲著小羨的桌子面,一邊悠悠的說道。

  「先生此言差矣,需知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我當然不能因為這只是一場小考驗就輕易糊弄過去。」

  小羨站起來居然還回答的毫無愧色,只因他在這麼做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覺悟。寫不出來答案是失敗,作弊被抓住也是失敗,既然同樣是失敗,他幹嗎不失敗的轟轟烈烈一點。

  「那殿下又怎麼能做出如此雞鳴狗盜之事?殿下貴為皇子,不以身作則已屬不該,怎麼能再這樣帶頭作弊呢?」

  老先生率先按耐不住情緒,疾言厲色起來。小羨卻只在心中嘲諷,心想姐妹們早就開始作弊,只是一來她們萬眾一心,不易發現;二來人家是女孩子,總不可能叫她們掀裙子。越想越替自己不值,就一步不讓的繼續道:「俗話不是說『今日試,今日弊』嗎?我這可不就是以身作則!」

  「胡言亂語!哪有這種說法!」

  「怎麼沒有,還有說『言弊行,行必果』的呢!」

  「強……強詞奪理!」

  老先生的手已經開始哆嗦了。

  「連孔聖人都說過,『其言之不作,則為之難矣』,不就是說不作弊的話,很難通過嘛!」

  「歪……歪……歪曲……」

  這下不僅老儒氣得口不能言,就連幾位公主都目瞪口呆了,大概還是頭一次發現這個兄弟居然這麼能言善道。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作弊了,我乃當今聖上嫡長子,你能把本王怎麼樣!」

  小羨最後雄赳赳氣昂昂的撂下一句宣言,終於成功的把老先生放倒了。

  「『我乃當今聖上嫡長子,你能把本王怎麼樣』……嗯,這可是你說的?」

  即使是皇帝的嫡長子,面對著皇帝,還是得老老實實的交待。所以小羨扭捏的絞著自己的衣擺,心不甘情不願的回道:「那先生為什麼只針對我一個?姐姐們明明也幹這種事,我就不信先生從沒看出來過。」

  「真是……你的姐妹們以後要幹什麼?安邦治國?還是開疆擴土?這不當然得對你更加嚴格嘛,這點都想不通?」

  皇帝這句明貶暗捧的話顯然讓小羨很受用,他已經逐漸放棄抵抗,只是最後弱弱的抱怨道:「……那先生也不該當眾把沒用趕走嘛,打狗還得看主人呢,他就不想想羨兒也有面子嗎?」

  「哎呦,你多大的人?也講面子!那你說,你講那種話,又把父皇的面子放哪裡去了,父皇平時就是這麼管教兒子的?讓你仗勢欺人?」

  皇帝把小羨拉到身旁,一邊狠掐兩把兒子肉包子般的臉蛋,一邊故作生氣的問道。

  「……羨兒知錯了……」

  小羨眼圈紅紅,吸了吸鼻子。

  皇帝見預期效果達成的很圓滿,便決定最後再稍微鼓勵兒子一下,於是把翰林院先生說的另一番話也告訴兒子。

  「不過,你們先生也說了,羨兒上課不認真,動歪腦筋倒是頗有些小聰明,若是把這些功夫用對地方的話,還是很值得期待的。」

  皇帝此話一出,小羨果然又精神百倍了,滿臉放光的說道:「那是!羨兒知道自己雖然懶了點,可絕不是笨呢!」

  「也夠笨的了。」

  皇帝揉揉兒子的頭髮。

  「作弊做到被發現,不是笨是什麼?」

  「哼!父皇難道有更好的法子?」

  小羨只是這麼不服氣的隨口一問,哪知老爹就真的面帶詭異笑容的看著他,小聲說道:「那當然,父皇當年可比你高明多了!不過話說回來,父皇當年的伴讀也比你的那位要有用多了,朕讓他天天模仿朕的筆跡,考試的時候,就直接替朕做完,寫上名字交上去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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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優生優育

  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春三月的早晨,徽寧公主好端端地忽然暈倒在自家裡,這可把崔璟嚇了一跳。他的公主老婆一向是彪悍而且健康的,以往連風寒都要敬她三分。所以崔璟趕緊從宮裡請來了一位老御醫,而老御醫給徽寧公主把了一會兒脈,卻只笑眯眯地對崔璟說了一句:「恭喜了,駙馬大人。」

  恭喜?崔璟一愣,大腦裡的第一反應是:難道妻子得了不治之症,他就要解脫了?可還沒等他為自己如此不厚道的心理而自責,老御醫的下句話卻把他當場定住了。

  「恭喜駙馬大人,公主有喜了!」

  幸福的時間總是很短暫,崔璟手舞足蹈的反應剛過,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苦難只是剛剛開始……

  「公主……你沒事吧?」

  崔璟在一片嘔吐的聲音中清醒過來,徽寧公主的晨吐症狀嚴重,連累他也天天睡眠不足。

  「你個死人!你瞎了眼嗎?怎麼可能沒事!我像沒事的樣子嗎?」

  徽寧公主一番轟炸把崔璟頂了回去。雖然懷孕了,但在她身上一點兒也沒有賢妻良母品質將會顯現的跡象。崔璟不得不好言安慰一番,並且代替侍女,親自服侍妻子下床、更衣、梳洗打扮,否則他的公主老婆就會說「讓我給你生孩子,你卻什麼都不做,你想吃白食啊」!

  「我怎麼就吃白食了?」一邊給妻子繫衣服扣子,崔璟一邊鬱悶地輕語。心想要是沒有我的勞動,哪來的孩子?

  「你嘀咕什麼呢?」

  「啊?沒……沒有……」

  如此的清晨,自從徽寧公主懷孕後就周而復始地進行著。御醫說害喜時,應該儘量滿足公主的食欲,不要勉強她吃不想吃的食物,於是崔璟在春季裡滿大街找賣石榴的地方,最後乾脆在自家裡種了起來,雖然現在趕不上了,但沒准以後懷孕的時候能派上用場;

  御醫說要保持公主心情愉快,可適當安排一些輕鬆的活動,於是崔璟不得不上臺客串杜麗娘,因為公主要看《遊園驚夢》,可又嫌戲班子太嘈雜;

  御醫還說,懷孕初期的女子容易心情焦慮,需要儘量讓她心情舒暢,創造舒服溫馨的家庭氛圍,這一點倒是不勞御醫交代,崔璟自從娶了徽寧公主,過的基本上就是這種日子。她一直都是家裡的國寶級人物,而崔璟也一直習慣了聽取她各種各樣荒誕的要求,現在她懷了身孕,哪有不再接再厲哄她的道理?

  於是乎,一個月下來後,徽寧公主的身材漸漸豐滿起來,倒是崔璟越來越憔悴。公主府內的奴僕們都在私下擔心,不知道自家人比花嬌的駙馬能不能撐到孩子降生的那一天。

  「公,公主啊,你能不能別這樣老看著我……」被妻子兩眼直勾勾地盯著,崔璟老大不自在。雖然他妻子一直就很喜歡盯著他的臉,但如今越發變本加厲起來。

  「別亂動!我這可是為了孩子好,據說懷孕時看看漂亮的人,以後孩子也會漂亮的!」徽寧公主扭過丈夫的臉,逼著他與自己對視。

  「那,那要是個女孩子怎麼辦?不如公主你多照照鏡子吧,公主你也是個美人啊!」崔璟的眼神左右躲閃,逃避之餘也不忘拍拍妻子的馬屁。

  果然徽寧公主展顏一笑,心情大好,可是主意卻更加堅定:「雖然本公主是個美人,但在有一點上,我還是很客觀的,那就是,不管是男是女,看著璟郎你都比看我自己的效果好多了!」

  末了,她還頗為深沉地歎了一口氣,摩挲著丈夫的臉說,「要是孩子像你那就最好不過了。」

  廢話!不像我問題就大啦!崔璟腹誹一句,卻絕不敢說出口來。

  而徽寧公主的前期投資還遠遠沒有結束。雖說她並不是本質上的賢妻良母,但是從她事事都要美上別人一步的思維角度出發,倒也同樣沒有對胎兒掉以輕心,除了恨不得天天看著自家駙馬看到眼睛發酸以外,胎教也是一項必不可少的工作。

  「這大晚上的……讓我說些什麼好呢?」崔璟白天很早就被折騰醒,晚上又不讓他睡覺,當真苦得很。

  「隨便啦,對著孩子說話就好。二姐說了,不停地跟孩子說話能夠讓他變得更聰明。」

  「哦……」崔璟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然後一手平放在妻子還不怎麼明顯的小腹上,絞盡腦汁,想出了三句話,「寶寶乖啊……我是你爹,我……是個好人。」

  「說什麼胡話呢!」徽寧公主一手削在崔璟的後腦勺上,「說這些有什麼用啊!」

  「那我要說什麼才有用?四書五經還是天文地理?孩子能聽懂嗎?」

  「那你可以說說我嘛!」

  「你……」有什麼好說的?只是後面幾個字崔璟吞回了肚子裡。

  「就比如說,寶寶呀,你娘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人了,她懂得很多很多東西的,怎麼搭配衣服啊,怎麼保養皮膚啊。等你出生以後,她全部都會教給你的,你很高興吧……」

  說到後來,徽寧公主乾脆自己一邊在肚子上打著拍子,一邊歷數自己的種種「優點」,這種完全也不考慮胎兒性別以及意願的強硬態度,與她對待自己丈夫的手法如出一轍。

  崔璟在邊上越聽越為自己的孩子可憐,心中默想:不知是哪個人上輩子作了孽,才會投胎到自己家來。

  所以他強打精神,在妻子入了夢鄉以後才小心翼翼地又爬了起來,對著妻子的腹部輕輕地說:「寶寶,別怨恨你娘,她就是這樣的人,忍忍就好了。」

  說完後他躺了下來,再一細想,這樣的機會難得,於是又爬了起來,繼續傾訴道:「還有,你爹是個很可憐的人,所以以後你要幫著爹啊,記住了嗎?如果你和你娘合起來欺負爹的話,爹可沒法活了,拜託啦……」

  如此一夜一夜,夫妻倆在不同的時段裡向腹中的胎兒灌輸著不同的理念,就算胎兒真能聽得懂這些話,大概也會思維混亂不知道該做何選擇吧!

  懷孕到五個月的時候,早期的害喜症狀已經逐漸好轉起來。徽寧公主的臉色紅潤而光澤,渾身都散發著一種即將為人母的柔和光彩。崔璟覺得這樣的妻子看著很舒服,而徽寧公主自己卻非常地不滿意。

  「討厭!這樣怎麼見人嘛!」徽寧公主對著鏡子轉了幾圈,現在是無論衣服怎麼剪裁,也已經遮不住她腹部臃腫的曲線了。

  「沒關係的,哪家夫人懷孕時不是這個樣子?」崔璟在一邊小心地賠笑道,因為他還有求於妻子,所以說話的語氣也格外的委婉。

  「公主你還是多出去走走吧,御醫說運……」

  「不幹!不幹!打死我也不出門!本公主才不出去丟人現眼呢!」

  「那,在家裡轉轉也行啊!御醫說多運動對你和孩子都有好處。」崔璟退而求其次。

  「不幹!讓下人看見我這個樣子,多沒面子!多沒威嚴!」徽寧公主依舊立場強硬。

  你什麼樣子下人們沒見過?崔璟實在想不明白:「可是,我不也是天天看著你嗎?反正公主你都被看過了,那下人們……」

  「你跟他們怎麼會一樣?」徽寧公主叉著腰高調宣揚,「下人們的嘴巴本公主或許會管不過來,你就不一樣了,你要是敢隨便亂說……哼哼!我就掐死你!」

  怎麼好好的,就從胎兒養護扯到謀殺親夫上來了?崔璟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然後識時務地閉上了嘴。

  徽寧公主從此就打定主意不出門了,連院門都極少出,最多在自己屋裡轉圈圈。她不出去,崔璟當然也別想出去,悶得他直撓牆。好不容易盼到太后親自駕臨公主府,崔璟才有機會去外面放放風,留著母女倆在屋子裡說話。

  「你這個丫頭,自打聽說你有喜後,怎麼就不見人影了?也不進宮來讓哀家瞧瞧。」雖說太后的孫子輩已經達到了兩位數,但哪個老人會覺得自家兒孫多呢?何況還是太后這樣愛熱鬧的老人。所以她極其溫柔地扶著徽寧公主坐了下來,神情活像自己又做了一回娘。

  「我這樣,哪有臉進宮啊,現在只要是個女人就比我好看!」徽寧公主撅著嘴,笨重地半躺在長榻上。

  「你看看你說的這個話,像個當娘的樣子嗎?人家母親只會擔心自己孩子有什麼不好,你倒好,成天只擔心自己漂不漂亮。」

  太后嘴上教育著,可語氣中沒有一點兒嚴厲,徽寧公主的嘴卻撅得更高了:「他好得很呢!下雨淋不到,颳風吹不到,什麼事都不用幹,連飯都不用自己吃,現在誰也沒他日子過得好!我有什麼可操心的!」

  「你真是……越說越不像話……」太后對徽寧公主強悍的觀點一向很沒轍,乾脆也不同她廢話,逕自把手放在女兒圓圓的肚子上,靜默了半晌,才微笑著說,「依哀家看,多半是個姑娘……」

  「咦!真的?真的?」徽寧公主來勁了,「母后,您是怎麼猜的?」

  「人不是常說『肚尖弄璋,肚圓弄瓦』嘛!哀家是看你肚子的形狀猜的,而且剛剛伸手去感覺胎動,小傢伙動靜挺大,多半就是個女孩!」太后說得一臉認真,八成她當年懷孕時就沒少研究過。

  不過徽寧公主倒是並不太關心孩子的性別,反正只要是自己生的,哪怕就是個妖怪,崔璟也得照單全收,還必須高高興興地收。所以她更加興奮地追問道:「那母后你再幫我看看,這孩子是大眼睛還是小眼睛?是雙眼皮還是單眼皮?是不是瓜子臉?將來會不會是個大美人啊!」

  太后一時瞠目結舌,呆了片刻,哭笑不得地說:「哀家又不是神仙,這怎麼可能看得出來?不過你不用擔心,有駙馬在那兒擺著呢,不可能不好看。」

  「那可未必!」徽寧公主聽到太后的安慰卻一點兒也不放心,「你看二姐家最小的那個,長得就不如二姐漂亮,也不像他爹。」

  「那孩子隨他奶奶,給他爹發喪時哀家見過你二姐的婆婆,那孩子跟他奶奶長得一模一樣。」

  「啊?那完了!」徽寧公主大吃一驚,「雖然我家崔璟長得無人能及,可是,我可沒查看過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們,萬一要是出了個長得難看的可怎麼辦?」

  「你還真能想!再說,你都懷了這麼長時間了,現在再想這個也晚了吧。」太后幽幽喝了一口茶,卻沒想到她這句話在徽寧公主心裡可是一石掀起千層浪。

  「公主,你怎麼啦?哪裡不舒服?」崔璟一回家就發現妻子有氣無力地躺在床上,一副世界末日般的表情。

  徽寧公主見他來了,詐屍似的噌的一下就坐了起來,劈頭蓋臉問道:「崔璟,你說這孩子要是長得不好看該怎麼辦?」

  「不,不好看?」崔璟一時摸不著頭腦,轉而想想,可能是妻子又心血來潮瞎操心,旋即笑道,「母不嫌子醜,在父母眼裡沒有子女長得難看。」

  「不行!他不能只在我們眼裡好看,本公主的孩子必須在世人眼裡都是好看的!」

  徽寧公主大聲嚷嚷道。她的丈夫可是美男排行榜上的第一名,她自己長得也不差,起點如此之高,這孩子將來就算排在第二名都是不合格!

  「可……可這都是老天爺安排的,強求不來啊……」

  徽寧公主一看在丈夫這兒也得不到半點保證,居然大哭著耍起賴來了:「我不管我不管!嗚嗚,我家孩子必須是最好看的!要不然……要不然……我還不如不要了呢!」

  「哎呀呀,你不用擔心,那丫頭就是嘴上說說,你看等孩子生下來了,她肯定寶貝得比誰都厲害。」

  太后對崔璟上報的情況不以為意的態度,讓他更加著急:「不,公主她肯定不只是說說而已,因為,她都開始物色收養的人家以防萬一了!」

  「什麼?」寧妃不可置信道,她沒法想像會有母親不要自己的小孩。

  「不過以六公主的性情,倒也可以想像,要是自己辛辛苦苦生下來的孩子不能盡如人意的話,確實連死的心都有了。」一旁的恭妃邊說邊點頭,想想自己當初懷兩個女兒時七上八下的心情,便對徽寧公主報以一定程度的理解。

  「所以太后,只能讓您來想辦法了。您也知道,我說的話公主是從來也不聽的。」崔璟可憐巴巴地站在一邊,他可沒打算把好好的孩子送人,哪怕他醜得無與倫比。

  「可是……哀家能怎麼辦?」太后犯起難來,又不是沒爹沒娘的孤兒,她也不好橫插一手。倒是恭妃狐媚一笑,半開玩笑地說道:「哎呀,既然六公主喜歡漂亮孩子,那我們先找一個來湊數好了!」

  「哎!好辦法啊!」太后被這句話所點醒,「可以先找個令人滿意的孩子蒙混過關,讓六丫頭同意把孩子留下來就行了嘛!」

  「可是,這種事……能騙得了多長時間?」崔璟將信將疑。畢竟不是菜市場挑菜,像青菜甲換青菜乙那麼簡單,這可是個大活人。

  「所以說,關鍵是一定要讓公主自己認同這個孩子……」一直安靜著的皇后做了總結性發言,然後繼續沉思道,「然後,重點就在怎麼認可的這個過程上了……」

  時間就這樣匆匆滑過,到了金秋時節,萬物收穫的時候——當然也包括徽寧長公主府裡的「果實」。

  從大清早開始,崔璟就在房間裡開始轉圈圈,他的大嫂兼大姨子梁弘公主坐在一邊,一直微笑著說:「沒事沒事,都是這樣的。」

  順便還支起耳朵聽聽內室的動靜,評價道,「聽六丫頭喊得這麼中氣十足,看來力氣還有的是。」

  仿佛是為了呼應梁弘公主的分析,內室再次傳來徽寧公主的呼喊聲,只不過這次是有內容的——「崔璟!你給我等著,本公主饒不了你!」

  「沒事沒事……」梁弘公主使勁憋著笑,拍了拍崔璟的手。後者略帶呆滯地看了下她,不知道大姨子是想說妻子沒事?還是想說自己沒事?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爬到了天空的正中間,一聲響亮的啼哭從內室傳了出來,外廳裡的崔璟和梁弘公主一起鬆了口氣,隨即又打起精神來進行下一輪的作戰。

  「給公主看過了嗎?」梁弘公主接過嬰兒,向穩婆確認道。

  「沒有,公主說要看,老身就說要先給孩子清洗一下,沒讓公主看到一眼。」穩婆連連頓首。

  「很好!」梁弘公主讓身邊一位侍女上前,將另一個繈褓交給穩婆,然後看著老婦人麻利地又走進了內室。

  沒過多久,內室裡就傳出來徽寧公主驚天動地的哭號聲。

  「那個……會不會刺激太大了點?」崔璟小心翼翼地抱著自己剛降生的小女兒,怎麼看怎麼覺得可愛,可是又不免擔心妻子那邊的情況。

  「刺激不大不能造成心理上的打擊,不造成打擊就顯不出你女兒的好來,明白嗎你?」梁弘公主怒其不爭地瞟了妹夫兼小叔子一眼,繼而同他一起逗弄起小女嬰來。

  「好了好了,公主你不要哭了,御醫說月子裡哭多了對身體不好。」崔璟坐在床邊摟著妻子,任憑她把自己的衣服當擤鼻涕的布料。

  「嗚嗚,我能不哭嘛!我怎麼可能生出那麼難看的孩子!老天爺不長眼睛啊!我沒臉見人了,嗚嗚……」

  「沒有那麼嚴重啦,穩婆不是也說了嘛,孩子剛一出生都很難看的,再過幾天就會一天一個樣,越變越好看的。」

  「真的嗎?要是還不好看怎麼辦?我可堅決不要的!」徽寧公主抹了把眼淚,氣鼓鼓地說道。那天穩婆抱給她看的孩子真是超出了她心裡最壞情況的底線,以致她現在都不想再看第二眼。

  崔璟在心中歎了口氣,心想好歹也是人家父母的心頭肉,不應該把人家孩子貶低成那樣。但是話說回來,確實比自家女兒差得不是一星半點兒。這麼一想,他不免暗自得意一番,信心十足地保證道:「不用擔心,肯定會越來越好看的!」

  崔璟以往說的話,徽寧公主向來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完全不放在心上,可這次她發現丈夫居然一語中的。隔了幾天奶媽再抱過來給她看的孩子,已經演化到能對得起人民群眾的地步了。

  「眼睛真的變大了耶!鼻子也挺挺的!」徽寧公主欣喜地抱著小女嬰左右觀察,發現變化還真不是一般的大,幾乎是改頭換面,重新做人啊!

  「這……還是那個孩子嗎?」她不免疑惑地問道。而崔璟則拍著胸脯保證,貨真價實,絕無假冒偽造。

  「可是,要是睫毛能更長一點兒,皮膚能更白皙一點兒就好了。」徽寧公主安心之余,又開始得寸進尺地提出了更多的設想。

  「沒問題,再過幾天這孩子會變得更漂亮的!」崔璟一口應下,同時內心也對皇后的預測佩服得五體投地。

  皇后早已算到徽寧公主不會一次就滿足,所以準備了好幾個嬰兒,讓她在第一次徹底的打擊之後,能循序漸進地接受不同的漂亮等級。正所謂欲擒故縱、欲揚先抑,先把她的整體評價標準全部擊碎,然後重新建立一套體系。

  於是乎,徽寧公主在坐月子期間,就不斷驚喜地發現她的女兒真的越來越漂亮了,仿佛人類的進化史一般。女兒的眼睛越來越晶瑩剔透,皮膚越來越白裡透紅,臉蛋越來越細膩光滑,最後抱到她手裡的已經是一個天生的美人坯子,將來天下第一美女的有力競爭者了!

  「呵呵,我家女兒最漂亮,最漂亮喲!是不是啊?讓爹爹來看看是不是!」徽寧公主一邊抱著女兒傻笑,一邊還不忘向崔璟顯擺,將之視為自己的無上功德,絕口不再提要將孩子送人一說。

  「是啊是啊,當然是最漂亮的。」崔璟看著妻子懷裡真正的女兒,笑得百感交集。

  真是……能不最漂亮嗎?幸好換到自己的女兒這兒公主表示了滿意。當初雖然做好了準備,徽寧公主對自己孩子的高要求也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思想準備。這都換了快二十個嬰兒了,宮裡甚至傳出話來,那邊已經貨源短缺,妻子要是再提什麼要求,可就沒孩子好換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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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2: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皇后養成計劃

  「政者,口言之,身必行之。今子口言之而身不行,是子之身亂也。子不能……子不能……子……」

  「子不能治身,焉能治國政?」皇后接口背道。她這種極其外露的不滿口氣是很少見的,所以對面坐著背書的皇帝一直一臉苦相。

  「皇后,不用背了,朕說過很多次了,朕之前已經背了好幾年了,只是你不記得了而已,朕真的已經背過了!」

  「就算是那樣,溫故而知新,再背一次也是好的。你看,你現在不就已經想不起來了嗎?」皇后一點兒也沒覺得自己不記得皇帝背過書有什麼問題,相反,皇帝不記得自己背過的書才有大問題。

  「今天就考到這兒吧,朕很睏了,明天還要早朝呢!」

  「不行,不背完這章不許睡!」皇后毫不妥協的口吻一如十幾年前她初入宮闈時的強勁,完全沒參考一下皇帝商量的語氣,皇帝只好猛掐住自己的手心,告誡著要克制再克制,千萬不能和妻子十幾年前的模式生氣。

  唉,這一切……說來話長……

  大概就在兩周之前,皇后無傷大雅地摔了個小跤,接著無傷大雅地撞了根柱子。雖然當時並沒看出什麼不妥,但當事人的非凡身份,足以讓這個小事件成為本年度最大的一起人生意外傷害事件,所以還是宣了太醫來給皇后診治。

  御醫當時開的,也無非就是些骨痺舒之類的消腫化瘀膏藥,適逢皇后剛剛醒來,皇帝便扔下御醫,徑直走入環坤宮內。

  皇后在一群侍女的服侍下已半坐半臥在床上,未經梳理的長髮青緞帶般地瀉下來,只是看表情似乎還有點兒迷糊。尤其是當她的視線觸及到皇帝時,這種迷糊就更明顯了。

  皇后的眼睛裡光彩瞬息萬變,忽詫異、忽震驚、忽又難以置信、忽又困惑莫名,直到把皇帝盯得心裡發毛,皇后才猶豫不決地開口輕喚了一聲:「皇上?」

  「是……啊……」

  「皇上?皇上?怎麼可能?皇上您怎麼會這麼年輕!」最後一句的叫囂幾乎可以斷定是感歎句,而非疑問句。皇后那毋容置疑的語氣也把皇帝感染了幾分,懷疑起來自己是正在做皇帝?還是正在做夢?

  事後回想起來,皇后的這一小跤,還真是內宮的一大跤。

  「孩子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一會兒沒見就變成這樣了!」太后抱著皇后哭得好不傷心,也不知道是為了皇后忽然遭此黴運,還是因為兒媳剛剛脫口的「這個老婆婆是誰」刺傷了她的自尊。

  皇后被太后緊緊地摟在懷裡,好半天也無法接受被告知的任何一件事情:這個年過半百的貴婦人是她的婆婆,過去的皇后,如今的太后;而那個之前被她懷疑是先帝返老還童的青年男人,也不是她婆婆的老公,卻是她自己的老公,如今的皇帝。

  沒錯,說到這裡,各位都該明白了。實際上,經過那表面看來無甚傷害的一撞,皇后患上了在文藝作品中出鏡率極高的失憶症,而且屬於時間跨度上的那種。此時的皇后,心裡年齡大踏步地倒退了好幾個年頭,在腦組織體系中自認還只是個豆蔻年華的清純佳人,能記起的頂多就是有過被皇家甄選東宮妃的經歷。

  至於結婚——那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當然,面對鏡子裡那張風韻有之,成熟有之,唯獨沒有花季少女青澀嬌羞的少婦面龐,皇后不得不承認自己一瞬間就少掉了寶貴青春時光的事實,不過「承認」跟「接受」,就是兩個不同紀元裡的事了。

  「皇后娘娘她……也許是頭部受創所致,這才有點兒糊塗了……」老御醫面有難色地在皇帝面前耷拉著腦袋。適才他為皇后請脈的時候,本來就沒看出任何不妥來,這才只好把皇后無端端地犯傻怪罪到那根被撞的柱子上去,畢竟他經驗豐富,也是常聽說有人撞傻了的。

  「糊塗?哪有這樣糊塗的!」皇帝很不滿意,皇后認人識物的能力明顯退化,居然對著他高呼「萬歲萬萬歲」!就差三跪九叩了!

  「那現在你說該怎麼辦?」

  皇帝的這個問題就讓太醫更加犯難。他雖然聽說過有人撞頭後犯起呆來,卻沒聽說過怎樣才能把這呆勁兒給治好。思及此處,老御醫不禁下意識地摸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欷歔皇帝一家為何總要搞出一些五花八門的怪事來折磨他這可憐的工薪階層。

  「或許……可以再適當地刺激一下……」

  「什麼!」

  「那個……因為也許是碰撞時刺激到了頭部的某些地方,俗話說……解鈴還需繫鈴人……所以……」

  「所以你覺得最好讓皇后再撞一次柱子?」皇帝話說得咬牙切齒,大有一種御醫只要一點頭,就馬上先讓他撞個腦袋開花的意思。

  「不不不不,臣是說,也許可以通過其他方式刺激刺激,比如,驚嚇……」御醫當然不想測試自己顱骨的堅硬程度,情急之中就說出了這套方案。

  針灸、按摩、情景模擬……有很多治療頭部創傷的方法,雖然都不是針對這種奇怪的失憶狀況,但想來他一代名醫,大活人一個,還能讓尿憋死不成?

  「驚嚇?」這下,輪到皇帝犯難了。皇后一直是個膽大心細的主兒,還有什麼事能把她嚇住?不過話又說回來,膽大心細的也只是成婚後皇帝所見的皇后,誰知道她做黃花閨女時是個什麼樣子。

  於是皇帝轉了轉腦筋,有了主意……

  「來人,去傳幾位皇子公主過來。」

  「喏,皇后,這是你的大女兒貞風。」皇帝隆重地把大公主推到皇后面前,他相信對不承認自己已為人婦的妻子來說,貨真價實的孩子絕不是個小刺激,而皇帝也確實得償所願,皇后明顯一瞬間石化了。

  「女、女、女、女、女兒?!」

  「是的,還有,這個是羨兒。」皇帝又把另一個刺激推到皇后眼前,「怎麼樣,想起什麼來了?」

  皇后看了又看,比了又比,最後憋了又憋,終於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我的清白啊!就這樣沒了!」

  回應皇帝熱切期望的,竟是這麼個結果。皇帝皺著眉頭猛瞪了御醫一眼,意思是你這個方法怎麼不靈。

  御醫汗如雨下,只能扯些需要循循善誘,不可操之過急的套話。反倒是小羨小心翼翼地靠過來安慰他的母親:「母后,『清白』是什麼?是青菜和白菜嗎?沒了就沒了嘛,這有什麼好傷心的?」

  皇后哭得正帶勁,忽然就被噎了一下。她抬起頭來疑惑地望著小羨,又看了看皇帝,雖然必須承認眼前的這個小男孩確實長得比較像自己,但是……

  「皇上,這真的是我的兒子嗎?我怎麼覺得……」

  皇帝誠摯地點了點頭,示意皇后無須再明言。對於她心中關於兒子的腦細胞不像是從自己身上遺傳來的這一點,皇帝同樣深有體會,並且也不明白原因。

  「哎?那……那邊那幾個孩子呢?也是我的?」皇后哽咽著擦了擦眼睛,忽然發現旁邊還站了三個漂亮的小姑娘,年紀有小有大,但若說都是自己生的……這個時間上,好像也太緊張了點兒。

  「不是,那是……親……親戚加的孩子……」皇帝本來要衝口而出的話,忽然到一半就轉了個彎。

  他的腦筋有時候還是蠻靈的,想著眼下皇后還有點兒受不了自己成了「孩子他娘」的事實,那麼自己已經三宮六院的事實……還是留著以後再刺激她為好。

  「皇后娘娘,豫林王來看望娘娘了。」

  「豫林王?」

  「哦,就是五殿下。」

  宮女知道目前皇后的腦子不好使,便及時補了一句,不過皇后大腦裡依然只有一個模糊的概念。她成婚前僅有幾次跟隨母親入宮的經歷,當時貌似看過一個笑得頗具傻氣的男孩子,被別人告知是五皇子。於是當豫林王走進涼亭時,皇后愣是無法把眼前這個正兒八經的年輕男子跟她腦海中的記憶重合,只覺得滄海變桑田。

  因為心理距離相隔太遠,皇后對著豫林王也聊不出什麼共同話題,只是訕訕地笑說「好久不見」,誠然不知道距離他們上一次見面的物理時間只不過兩周而已。豫林王倒是一貫地客客氣氣,誠心誠意地開口說些「一定能夠痊癒」之類寬慰人心的話。

  「從理論上來說,王爺怎知皇后娘娘一定不日痊癒?」一句冰冷且不合時宜的疑問這時忽然插入,自然是向來藝高人膽大的袁四小姐,皇后這才發現豫林王身後還站著個小姑娘。

  「這位是……」

  「小女袁琰,家父為京兆尹袁克恭。」

  「也是臣的聘妻……」跟在袁四小姐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紹之後,是豫林王心不甘情不願的交代。

  「聘妻?我記得好像有位姓李的……」

  「李小姐早年亡故,並未與臣成禮。」

  「哦……」皇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頗為尷尬地沉默了。反倒是袁琰的年紀與皇后的心理年齡最為接近,致使這兩個「女孩兒」越聊越投機,還有點兒相見恨晚的跡象,竟是沒豫林王什麼事了。

  只是臨走之際,皇后卻突然又叫住了豫林王:「千乘啊……」皇后此刻已不太生分,便直呼小叔子其名,「你大概也知道我現在的情況,雖然我忘了過去十幾年來你的為人處世,但是,我相信你還是非常有作為有前途的一位才俊。我知道我可能也沒立場來說這個,袁小姐是位不錯的……姑娘,但是……」

  豫林王發現皇后吞吞吐吐地盯著肚子走在前面的袁四小姐,很善解人意地引導道:「娘娘,您有什麼要囑咐臣的?但說無妨。」

  「但是作為你的嫂子,我還是得說,你……你是不是不應該向袁小姐這樣年紀的孩子下手啊?」

  畢竟十來年都過去了,怎麼你的對象從一個娃娃親變到另一個娃娃親,完全沒有成長的跡象呢?皇后憂愁地看著豫林王的臉,欲語還休。也許是擔憂他的品位,也許是擔憂他的人品,也許兼而有之,直把豫林王盯得欲哭無淚。

  拜託!當初是誰說要把目光放長遠點期待著袁琰成為他的知心聽眾的啊?怎麼這會子卻像打量誘拐犯一樣地打量他!

  因此,當晚皇帝駕臨環坤宮的時候,不免說了句題外話,只說豫林王的親事是皇后一手撮合的,現在還不算固若金湯,可千萬別把這對鴛鴦給刺激崩了。

  「皇上,您還有什麼話要說?」皇后發現皇帝交代完事情之後沒有要走的意思,還很自然地直接坐到她的床邊,不禁有些奇怪。而皇帝發現皇后縮到角落邊,用一副警惕小心的目光打量自己,也十分納悶。

  「朕沒什麼話要說啊,朕只是今晚打算留在這兒。」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皇后就來氣,於是很不客氣地從鼻子裡噴出兩股氣來:「皇上還有恭妃、康妃、寧妃好多人呢!幹什麼非要留在我這裡?」

  「啊,原來你都知道了!」皇帝打馬虎眼地撓撓頭。

  他原本也沒打算要隱瞞這事,因為只要皇后一看敬事房的記錄,就會輕易地看到上面一大串的陌生名字。可是過去,這個事實是皇后用了十幾年的時間慢慢消化的,如今一股腦兒的都倒在面前,難免讓她的自尊心承受不起。因此皇后沒好氣地把臉扭向另一邊,像某種兩棲類一樣鼓起了腮幫子。

  「這個……你的心情朕也很能理解,不過已經這麼久的事了,你還有什麼好氣的?等你病好了,什麼都想起來了,你就會知道你其實沒有現在這麼生氣,而且朕也很喜歡那樣子的你。」

  皇帝這種得了便宜還賣乖的言論明顯很挑戰女性的神經。可讓皇后覺得更不舒服的是,皇帝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熟練地攬到了自己腰上了。這時,皇后就做了一個心理年齡還停留在黃花大閨女階段的人都會有的反應——一陣顫抖,本能地想要抗拒。

  如果是在十幾年前,皇后這種青澀的抵制同樣也會讓皇帝緊張起來。因為他那時也是個菜鳥,可是放到時下,情況就不同了。

  少女獨有的羞澀肢體語言仿佛一陣電流,電得皇帝麻酥酥的,再加上皇后眼中半驚訝半慌張的神情,看在皇帝眼中——那完全是老瓶裝新酒的致命誘惑啊!於是他幾乎情不自禁地就壓了過去……

  「呀!」

  「砰!」

  「哎!」

  在環坤宮外值夜的侍從們,幾乎是同時聽到了如上三種不同語氣不同效果的現場聲效。

  「你……幹什麼!」皇后攥住床帳的一角驚恐地喊道。坐在地上嘶嘶倒吸冷氣的皇帝則極度鬱悶,明明被踹下床的是他,怎麼皇后喊得像個受害者。

  「做什麼?你是朕的皇后,你說朕還能做什麼!」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皇后這才醒悟了過來,自己是這個男人的妻子,而且連孩子都有兩個了。只是大腦接收的這個信息卻沒被身體接收,於是當皇帝嘟嘟囔囔地又坐回床上來的時候,皇后還是下意識地往已經無路可退的床角縮了縮。

  「這樣吧,皇上,我來考考你背書吧!」

  「什麼?」

  然後,就出現了開頭的那麼一段景象。

  皇后自然不記得新婚不久,她就曾以督促學習為由,給皇帝幹過這種事,因此也就不知道皇帝對這項行為有很大的抵觸情緒。所以在剛開始的那麼一會兒,倒真稱了她的心,讓皇帝好幾天都沒有來騷擾她。

  可是清靜日子沒過多久,皇帝卻又跑來了,並且欣然答應了她的背書提議。原來是御醫跟皇帝說,幫助皇后做一些曾經做過的事,沒準兒有助於記憶恢復,皇帝這麼一合計,就豁出去了,反正背書嘛……過去他頭上還有父親管著,如今已是天上地下唯我獨尊,誰怕誰!

  說來沒準兒還是皇帝的努力起了作用。皇后的病情時好時壞,腦子時管用時不管用,對一些事情已有了模糊的記憶,至少不會再把她兒子喊成「小鮮」,把諸妃的稱呼混亂地張冠李戴。可不管是在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皇后就是對皇帝全無印象,而且僅僅對皇帝一人全無印象,邪乎得很。

  「或許皇后是越對誰親近就越難想起來誰呢?這說明皇上你始終是特別的!」太后這樣勸慰道。

  而皇帝不敢在眼神上露出不敬來,只能心中暗自腹誹:您老還真會編,這都能跟「情有獨鐘」扯到一起去。

  「唉......皇后你原來不是這樣的啊!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

  眼見天天浪費腦細胞,做的卻還是無用功,皇帝不免有點兒氣餒,頹喪地往御床上倒去。而床這個工具,向來是一切曖昧不明事件的便利載體,皇后心裡發毛,可又不好硬去拉他,只得順便接了話茬兒,好分散皇帝的注意力。

  「那……我原來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呢?」

  「原來……原來你當然是美麗善良、天真可愛、小鳥依人,朕說東你不會說西,體貼入微,朕累了還能主動給朕捶腿捏肩的那種賢妻良母啊!」皇帝嘴巴裡面吐出來的,與其說是皇后,還不如說是世上男人皆會做的白日夢。

  但是他發現自己一時之間真的很難把對皇后的感覺說到點子上,乾脆就睜著眼睛說瞎話,反正也不指望妻子能忽然開竅。

  問題是,皇帝這麼想,皇后卻不知道,當然更不可能知道皇帝的話是真是假,於是皺著眉頭思索了良久,終於弱弱地回了一句:「真要捶腿捏肩的話……也不是不可以……」總之讓你沒機會對我動手動腳就行。

  「啊?」皇帝噌的一聲從床上彈了起來。

  「皇上,這樣嗎?」

  「嗯嗯,再往左邊去一點兒……」

  「這裡?」

  「稍微用點兒力氣……哎!」

  「怎麼了?」

  「沒事沒事,再稍微輕一點兒。」

  「哦!」

  「舒服嗎?」

  「呵呵,很舒服!」

  皇帝簡直是從心裡樂到嘴巴上,在皇后看不見的角度咧著嘴賊笑,就差沒哼個小調兒了。

  其實皇后的技術肯定比不上恭妃,但是皇帝何時享受過這樣的服侍?早在以前,皇后就堅持各職其位、分工協作的家庭理念,她自己顯然不是管人體按摩這片兒。因此,物以稀為貴,一國之母的皇后像個普通妻子一樣,心甘情願地為他捶這兒捶那兒,皇帝能不舒服嘛!

  直到這一刻,皇帝才忽然頓悟——皇后也不是非恢復不可。妻子失去記憶,豈不是等同於脫胎換骨?眼下正是重新將之打造成自己心中極品女人的大好良機啊!如果成功了,不就相當於無形中又結了一次婚?這麼便宜的事,哪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於是乎,皇帝日復一日,樂此不疲,但沒看見皇后的情況有什麼改觀。只見著皇帝的精神越來越好,化被動為主動,往環坤宮跑得很是勤快,大家雖然都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但也樂見其成。尤其是環坤宮外值夜的內侍宮女們,每每聽到殿內曖昧不明的快樂聲音,都掩嘴而笑——當然,他們樂的跟皇帝樂的完全是兩回事。

  可是,正當皇帝摩拳擦掌地準備進行他的「皇后養成計劃」時,竟然天不遂人願。在某一天的清晨,皇后兩眼一睜,全想起來了。

  或許有人要說,太扯了吧!又沒撞牆,也沒受刺激,連一直以來的治療都被皇帝別有用心地暫停了,咋就忽然想起來了?但是,本來喪失記憶就是件很扯的事,既然皇后能莫名其妙地失憶了,怎麼不能莫名其妙地再度恢復?

  總之,皇后不僅恢復了她丟失的十幾年婚姻記憶,這段日子被皇帝當個白癡矇騙的經歷也沒有忘記,所以就在誰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她在自己的床上哼哼冷笑了兩聲。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早朝的隆宗殿上, 皇帝沒來由地打了個冷戰……

  「陛下,今晚可要我做點兒什麼嗎?」

  當晚皇帝再次跨入環坤宮時,直覺感到圍繞在周身的氣氛有點兒奇怪,可是看到皇后笑臉盈盈地向他走來,便也開心地丟下那一絲異樣的感覺,大咧咧地往床上一坐:「皇后替人按摩的功夫大有長進啊,不如今晚就再接再厲吧!」

  說完皇帝就自動地往床上一躺,等著那雙羊脂玉般的手撫上他的背脊,可是等了一會兒,聽到的卻是衣料窸窸窣窣的聲音,皇帝扭頭一看,皇后不知何時竟也爬到了床上。

  「嗯?你怎麼也上來了?」

  「我之前就聽說宮裡恭妃的手法最佳,所以今天剛向她討教了一番呢,皇上要不要試試?」

  「好啊!好啊!」看到皇后居然為了自己不恥下問起來,皇帝自然欣然捧場,把頭又扭了回去,老老實實做挺屍狀,也因此沒有感覺到皇后眼裡閃過的一絲精光。

  「哎喲!」猛然感到腰部一股重壓,簡直要把內臟都壓出來了,沒有思想準備的皇帝當即喊了起來。

  「怎麼了皇上?弄疼你了嗎?」

  「沒事……但你幹嘛使這麼大勁兒?」

  「可是這方法就是要使勁兒,而且據說,身體感覺越明顯,按摩完以後就越舒展。」

  「是……是嗎?」

  回應皇帝疑問的是皇后無辜的臉龐,那是少女無比純良的表情。於是皇帝只得忍住被剛才那麼一下壓出來的眼淚,繼續趴了回去。

  先苦後甜,大概這套按摩法是在宣揚這個精神吧!只是在隨後靜寂的夜色裡,環坤宮裡響起來的,一直是皇帝的啊咦哎喲,苦是苦得徹底了,就是不知道甜他嘗到了沒有。

  「今天晚上好像動靜格外大喲!」

  「唉……皇后娘娘也真夠辛苦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還要……」

  「你懂什麼啊!這叫小別勝新婚,感覺可好了!」

  「喲喲喲,看你那樣,你也幹過?」

  「怎麼,你嫉妒啦?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喂喂喂,你們不覺得奇怪嗎?為什麼反而是皇上的聲音這麼大?」

  「咳咳……」孟賢安故作鎮靜地假咳了兩嗓子,覺得有點兒待不下去了,乾脆裝著巡視的樣子溜達了出去。他這一走,底下的小輩們自然是更加熱火朝天地討論了開來。

  至於第二天皇后奇跡般地「恢復」了記憶,但聲稱自己完全不記得最近發生了什麼事,讓皇帝連算帳的人都找不到的計劃……目前還只在某位女士自己的心中完善著,無人知曉。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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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0 10:33: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章 到此一遊(上)

  三安溝是位於京郊的一個村子,放在現在算是個小小的衛星城,有一部分居民是本地農民,還有一部分居民,則是曾在或正在京城裡謀生的外地人。

  丁老頭兒就屬於後一部分人,年輕的時候在城裡混,攢了點積蓄後就在三安溝置了點小田。遇到新搬來的外地人,他總要熱情地為其介紹京城裡的風土人情,講到最後還不忘驕傲地說一回自己的光輝歷史。

  「我可是進過宮的!我可是見過皇上的!信不信由你……」

  別人當然是不信。雖然小老頭兒形容得神乎其神,但大家都當是聽了場免費說書,笑笑就完了。通常這些人走以後,小老頭兒就會懶洋洋地蹺著二郎腿,輕哼一聲:「切,我還在宮裡的柱子上留了跡呢!可惜你們沒福看嘍!」

  丁老頭是否真在皇宮大內裡留了墨寶,別說村裡人不知道,就連負責打掃殿堂的小內侍們估計都沒有留意過。因為那時刻地匆忙,又挑的是不甚起眼的地方,輕微地刻著「壬午年秋,丁某人路過寶地,特此留念」。

  那個「壬午」年,咱們的皇帝陛下還安安穩穩地坐在他的位子上,他當然不知道他的地盤裡來了一個姓丁的外鄉人,即將與他有一面之緣。不過,其實就算事後,皇帝也不知道這傢伙姓甚名誰。

  丁老頭兒那年二十啷當歲兒,腦子靈,腿腳快,卻沒啥事可做——換句話說,就是個無業遊民。偏偏他又自命不凡,覺得不該在故鄉被埋沒了,便包袱一打,投奔京城裡的同鄉來了。這個同鄉在京裡已經小有產業,可丁小哥每每問他是幹哪行的,老鄉都支支吾吾言辭躲閃。丁小哥又住了幾天,大概是老鄉覺得他人靠得住又機靈,有天便主動對他說:「不瞞老弟說,我是做宮裡『買賣』的。」

  「宮裡?老哥莫非是皇商?」

  「哪裡哪裡,皇商這名號哪是我能打的,我做的,只是些順手的小買賣……」

  發現丁小哥還是一頭霧水地瞅著他,老鄉索性就把話挑明了。原來他因緣巧合地撿到一塊腰牌,看樣子像是宮中侍從的。結果這位膽子大的仁兄就冒名去試了一把,居然真的被放入了宮裡。如此一來二去,他與一些內侍宮女混了個臉熟,便做起了中間人,替他們買賣一些東西,賺些提成。

  「有這樣的事?那……那個牌子丟了,都沒有人報失?」

  「這事我後來也問過裡面的人,他們說這種事也有,比如說臨時借了旁人的牌子,結果丟了,因為宮中規定腰牌不許借用,所以不敢報失。」

  「這也太巧了吧……當真沒事?」

  「我都幹了幾年了,你看我有事沒?」老鄉說到這裡猛拍了把自己的胸口,示意自己有驚無險。但丁小哥還是有點兒懷疑地看著他,於是老鄉便答應第二天帶他去開開眼界。

  那天回來,丁小哥徹底地失眠了。雖然腰牌只能一個人用,丁小哥沒有進皇城,但是當看到老鄉的身影消失在那高高的城牆之後,他忽然就覺得以往連做夢都沒想過的地方一下子就與自己僅一步之遙了,興奮之情無以言表。於是,激動過後,他決定無論如何自己也要爽一把。

  丁小哥第二天就向同鄉提出了借牌申請。此事關係重大,同鄉一開始還不答應,但是最終敗在丁小哥堅持不懈的軟磨硬泡之下。只是老鄉也沒忘細細地交代一番,一直到第二天丁小哥起程,這老鄉還在門口吆喝道:「膽大心細!隨機應變!千萬要冷靜啊!」

  冷靜......這是絕對重要的。如果要做一個賊,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覺得自己是賊,昂首闊步,目不斜視,當你自我感覺是個正人君子的時候,也就很少有人會懷疑你了。於是丁小哥非常正經坦蕩地接受禁軍的盤查。

  他入的這個門只是皇宮西邊一個供雜役出入的小角門,但是守衛依然嚴謹得很。護軍接過丁小哥的腰牌,先與值班處內存放的備份比對,再查看丁小哥本人的情況。好在那時沒有指紋、密碼和互聯網,腰牌上的籍貫無法驗證,而標注的年齡、身高、體形又大致與丁小哥吻合,這動輒殺頭掉腦袋的事,就這樣被丁小哥順利蒙混過關了。

  摸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丁小哥回頭望著那剛剛穿過的死亡線,輕哼一聲「再見吧」便大踏步地開始了他的皇宮免費旅行。

  現在的人聽過現場演唱會的大概都知道,即使明星隔得老遠看都看不見,可是一想到與心中偶像同在一處,呼吸著同一口空氣,心情就無比澎湃,丁小哥當下就是如此。

  他入宮時已是夕陽西下,被高牆圍繞的殿宇露出璀璨的琉璃瓦屋頂,霞光拂過其上的雲龍飛鳳,瑞獸奇花,使其越發顯得鮮豔多姿,亮麗斑斕。

  丁小哥穿著老鄉順出來的宦官衣服,本該夾著尾巴走路,可惜初次見這種檔次的世面,到底定力不夠。想著自己一個無名小子,能夠進宮一遊,豈止是祖墳上冒青煙,簡直是祖墳噴火了!心中那個美啊……漸漸就開始不知收斂地左瞧右顧,就差沒流口水了。於是乎,被人盯上也是必然。

  「喂!前面的人,等一下!」一聲喝問,當即把丁小哥打回現實。他四周一看,空曠的宮道上只有遠處幾個微小的人影,莫非這聲喊的正是自己?

  「就是你,幹什麼的?在哪兒任職?」直到一隻手拍上自己的肩,丁小哥才不得不僵直地轉過身子,正視著這個威脅到他人身安全的角色。

  這是一個體形崢嶸的中年武官,丁小哥不知此人就是大內著名的反恐精英左羽林將軍齊麟,但只看這人一雙鷹目冒著寒光,就猜到自己踢到鐵板上了,立刻心中狂念「冷靜冷靜」,強作鎮定地報出腰牌上的信息。

  「小人張春福,是蒼震殿的內侍。」

  齊麟仍然沒有放鬆警惕地審視著丁小哥,剛剛看此人四下張望,就覺得十分可疑,於是順手就從他腰間拉下腰牌:「籍貫徐州?說句家鄉話聽聽。」

  「那個,小人雖祖籍徐州,但自幼隨家遷移至盧陽,所以,不太會說家鄉話了……」

  「……」沒有漏洞,但是齊麟的自覺警報器還在亮紅燈。作為禁軍將領,齊麟別的特點沒有,疑神疑鬼的習慣倒是很到位。

  「那你說,蒼震殿具體位置在哪兒?」

  「在內城南邊,過了啟祥門的第二座宮殿便是。」呼……幸好老鄉連這個也交代了。

  連考兩題,丁小哥都險險過關,他看到對方臉色開始緩和,心中也跟著鬆氣。想著終於逃過一劫,誰知對方卻忽然發力,快速地向他下身探去。是個男人這時候都會躲閃,丁小哥是男的,所以他出於本能就往後一跳,跟齊麟拉開了距離。可是等他停穩後,便冷汗直冒,意識到自己已經幹了件蠢事。

  「你果然……」齊麟二話不說,進入戰鬥模式,手往腰間一橫,就要拔劍。丁小哥這時哪管得上什麼「冷靜」、「理智」了,當即放開雙腿,撒丫子狂奔。

  大內高手都是什麼貨色?那肯定是堪比海軍陸戰隊的,百米衝刺不在話下。但難能可貴的是丁小哥居然也是個中好手,速度飛快,在一馬平川的宮道上竟然沒有被齊麟追上。可是沒跑多遠,他就看見前面也是巡邏隊,齊麟在他身後大喊:「攔住這個人!」丁小哥迅速做出反應,朝一條不知名的小道拐去。今日恐怕橫豎是死了,不垂死掙扎一下怎麼對得起自己?

  於是這場貓鼠大戰,鬥爭得分外激烈,丁小哥途經宮室若干,推翻侍從多人,還順帶掀飛幾位宮娥的裙角。更有甚者,路過四岔口,險些跟一個花枝招展的女人撞個臉對臉。丁小哥此時也沒工夫欣賞美人了,繼續發揮他的飛毛腿,倒是齊麟還得抽空來關心一下那位主子,一時間拉大了與丁小哥之間的距離。

  不過齊麟最終占了地利和人和,一盞茶的工夫,還是把丁小哥逼到了一個花樹叢生應該是花園之類的地方。只是此刻兩人連帶身後追隨的禁軍都累得出氣多進氣少,或坐或跪或趴,像群狗似的集體換氣。

  齊麟眼看丁小哥已經插翅難飛,也就沒急於將其拿下了,哪承想變故從天而降。

  「怎麼這麼吵……齊麟?你在這兒幹什麼?」

  一抹明黃從樹叢後面閃現,齊麟一驚,當即撲到正趴在他前方約十米遠的丁小哥身上:「皇上小心!這有刺客!」

  「有刺客」算是齊麟的口頭禪,對他來說,大概所有他不認識的人都是刺客的預備役。可是丁小哥哪裡肯認,雖說死到臨頭,他也不想莫名其妙被安個罪名。刺客?拜託,他哪有那麼高的技術含量。

  「我不是刺客!我叫張春福!」反正要死了,至少拉個墊背的,要不是這個叫張春福的丟了牌子,他也沒犯罪的機會不是。

  「張春福?」皇帝聽到這三個字,居然就有了反應。

  「正,正是小人!」

  「齊麟,退下吧!一場誤會,這人朕認識。」

  「什麼?!」不僅齊麟,連丁小哥本人都暗呼一聲。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什麼時候認識皇帝了?何時?何處?莫非是上輩子?

  「他是蒼震殿的內侍吧,他剛才趴在地上,朕倒一時沒認出來。」

  「可這人明明是個……」

  「朕都說認識了,怎麼?你還懷疑朕的腦子!」

  「末將不敢!末將不敢!」齊將軍連連磕頭,用餘光瞟了一眼皇上言之鑿鑿的臉。尋思著宮內也不乏一些暗人眼線,難道這個張春福就是這樣的人?恐怕是,否者一個小小內侍,哪有這樣的腳力。他一想通,也就放下心來,大手一揮,領著一幫兄弟們輕手輕腳地退出了皇帝的視野範圍。

  丁小哥倒還爬在地上,愣是沒反應過來自己是怎麼死裡逃生的。

  「你也真是的,見到盤查就應付一下,實在不行就報朕的名號唄,你跑什麼?不是找著唄抓嘛!」禁軍撤下之後,皇帝就把丁小哥領進了一個偏僻的殿室,不滿地嘀咕了起來。

  「小人……小人第一次幹這種事,所以難免……但是小人絕對沒有惡意,皇上饒命啊!」

  從結果來看,丁小哥雖然被皇帝救了,但是他不知道自己因何被救。這就像一個本該置你于死地的對手忽然跟你把酒言歡一樣,只能讓人更惶恐。是以丁小哥老老實實地把頭埋在兩胳膊中間,憋著極大的好奇心,愣是不敢往上看一眼。

  「你在說什麼啊?朕知道你是第一次,可孟賢安應該交代過你宮裡的規矩了吧!」

  孟賢安?那又是哪根蔥?「這個……只說要膽大心細,隨機應變……」萬不得已,他只好把老鄉的入宮經驗重複一遍。

  「嘖,賢安這次怎麼糊塗了?」皇帝撇了撇嘴,又不知道叨咕了些什麼。他看向跪伏到只把後腦勺留給自己看的丁小哥,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算了,你初來乍到也難免,起來吧!收拾收拾,待會兒我們就走。」

  「走?」

  「你發什麼傻,當然是出宮了。」

  啥?丁小哥一時沒消化過來,也忘了什麼妄看天子會眼睛長瘡的民間謠傳,抬起頭來直愣愣地望向皇帝。腦中的第一個想法是:不愧是老天爺的兒子,有夠龍姿鳳骨。想完他趕忙在心裡呸呸兩聲,現在是想這個的時候嘛!剛才說的是……什麼跟什麼啊?

  然而,整件事就是「什麼跟什麼」這樣的匪夷所思,丁小哥費盡千辛萬苦地進來,卻又跟著皇帝這麼稀裡糊塗地出去了。好在他腦子靈光,趁皇帝換衣服的時候抓緊時間在一根柱子底部留了名,妄圖讓自己也變著法兒地「名垂千古」。

  「皇上,您出來是想上哪兒去啊?」

  此一時彼一時。宮城和大內高手們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站在自己身邊的只有皇帝一人而已。雖說初見時由於盲目崇拜作祟被震撼了,但經過之後多次的偷偷打量,丁小哥已經掂量出:打——皇帝陛下打不過他,跑——皇帝陛下也跑不過他。這就說自己現在時處於來去自如的絕對優勢上,還有什麼好怕的?於是他膽子也大了起來,開始套起皇帝的話。

  「你不就是負責帶路的嗎?」

  「孟賢安說你知道不少新奇的去處,朕今晚倒要看看是怎樣的新奇法。」

  「孟……大人是過獎了,若論對京師的熟悉,小人哪兒比得上皇上呢!看皇上剛剛微服出宮十分輕鬆,哪像小人,嚇得半死。」

  ……

  如此一來二去,丁小哥句句模稜兩可,既沒有表現出不認識皇帝,又兼帶旁敲側擊和拍馬屁,果然就把厚道的皇帝套了個八九不離十。

  原來皇帝這是出宮娛樂來了,雖然不知孟賢安是誰,但似乎是因為他有事不能離開宮才找了個可靠的人來當皇帝的導遊。至於「張春福」,丁小哥倒不知道這只是皇帝製造的空戶頭之一,方便一些自己需要的人出入大內。所以他一報這名,皇帝才會有反應,以為他就是孟公公安排的額那個地陪。

  於是,兩個各不知底細的人就這樣詭異地組合到了一起。一個因有幸一睹天子風采而決定尾隨,另一個因嚮往傳說中的夜市而躍躍欲試。殊不知當孟賢安帶著真正的導遊去見皇帝時,卻發現皇帝早已人間蒸發,還打聽到皇帝剛剛召見過一個叫「張春福」的人時,那是怎樣一個天塌地陷的景象。

  「皇上,您看這裡怎麼樣?」丁小哥指著古玩一條街問。

  「這兒有什麼好逛的?也就是餘興齋裡還有點兒小玩意。」

  「皇上,您看這裡怎麼樣?」丁小哥指著小吃一條街問。

  「這裡的東西不乾淨,朕不想吃。」

  「那……皇上,您看這裡怎麼樣?」丁小哥又指著小商品一條街問。

  「……你覺得朕有趕集的必要嗎?」

  ……

  結果丁小哥帶著皇帝把什麼京城八大景,夜市五條街之類的逛了個遍,皇帝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心想孟賢安這次怎麼推薦了個渾人?盡拉著自己故地重遊。而丁小哥這邊其實也有苦說不出,他才剛來京城沒幾天,除了京師旅遊指南上必提的幾個地方外,確實什麼也不知道了啊!

  此時月上中天,崇台別館都已燈火通明,丁小哥迷茫地望著那些燈火闌珊處,忽然一個機靈,就想起一個地方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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