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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自傳
「太可氣啦!林桓那個老頑固!朕只不過是隨口一說,改一下難道天就塌了嗎?還說什麼下不為例!下次?哼!下次朕就把他拉到東市,把刀架到他脖子上,看他改不改!」
「哎呀,皇上,何苦跟個史官置氣,他們就是一幫認死理的書呆子。」
恭妃一邊柔聲的安慰皇帝,一邊用拇指和食指摩擦著皇帝的耳朵。不過也許這套緩解壓力法遠比不上她在床上擅長的那種全身馬殺雞,所以皇帝依然氣鼓鼓的嘟囔道:「這還是在朕眼前呢!要是在朕看不見的地方,誰知道他們會怎麼寫?太不像話了!他林桓算老幾!」
皇帝越說越激動,越想越憋屈,因此也就忘了在他身後不遠處,正站著一位當值的史官,他不僅跟那個林某職務相同,而且敬業程度也是一般無二,此時正嚴肅的記錄著皇帝的言論:「上曰:他林桓算老幾。」
不錯,目前惹的皇帝肝火上升的,正是這樣一群被稱為「起居注史官」的人;而惹的他肝火上升的事,就是這群史官總是積極的把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寫進起居注裡——積極的就像每一句話都帶提成似的。
本來,這對在位者謹言慎行倒是有一定的督促作用,可是但凡是個人,哪能沒幾次說話不經大腦的時候呢?於是,就為了一天前皇帝隨口說的那句「當明君還不如店小二」,他這大老闆就跟當時當值的「小秘」林同志槓上了,雖說那個林史官最終並沒把皇帝這句記上去,但他那副「我是正義我怕誰」的工作態度卻著實大大刺激了皇帝一把。
「哎……難道朕就這麼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幫死書呆子糟蹋了嗎?」
皇帝重重的嘆了口氣。一想到在他百年之後,人們可能會在他的起居註上發現一堆反人類反社會反科學的言論,皇帝的心情就跟被毛拉子爬過一般,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更讓他覺得冤的是:他甚至都不記得自己說過這些話!
「皇上難道不能叫人偷偷把那些起居注給改了嗎?」
恭妃話剛說完,皇帝就丟了她一記白眼,把「外行」這倆字印在了恭妃的腦門上。
「那些東西朕在位時連看一眼都不行,還改?除非將來朕能養出個孝子,幫朕修補修補。」
「那就乾脆自己寫本書,流傳於世,以證後名嘛!」
對於恭妃的這句話,皇帝沒有用他的眼白來回應,因為他忽然覺得這個提議的可操作性——那是大大地!
按照約定俗成的標準,這自傳的頭一章自然該從敍述家庭族系開始。所謂人由何處生,水從何處流,當然得說個明明白白。在這一點上,與那些絞盡腦汁要把自己祖宗寫的光輝一點的人比,皇帝可算是有著幾百個馬身的絕對優勢,家族榮耀史那是信手拈來拈的手都抽筋……不過壞也就壞在這過於輝煌上。
別說是什麼上三輩的官銜,功德與著作,就是隨便挑一個人的隨便一個方面來說,那也是幾個大部頭的篇幅。這自己的正題還沒開始呢,就先砸了百十萬字下去,總覺得不太妥當。何況這些都是世人皆知的東西,在這上面大書特書,不僅不符合行文的詳略之法,還有點現世的嫌疑。所以,當皇帝仔細的把父親、祖父、曾祖的實錄翻了一遍後,發現實在無從精簡,最終只得把自己祖上的名諱、諡號、在位時間從頭到位羅列了一遍。
這種像填人口登記表般的內容……實在與皇帝的本意南轅北轍。
第一章先這麼湊合過去,這第二章就該說主人公是怎麼降生的了,於是皇帝來到了樂寧宮。
「皇上出生那會兒是大白天啊,哪能看見星星是什麼樣?」
「那祥雲呢?或者吉光之類的?」
「正午豔陽高照,連雲的影子都沒有,光線倒是很刺眼」
「……那哭聲似豹,身帶異寶這種……」
「皇上你在胡說什麼呢?哪有這種事!」
得,看來怎麼懷胎十二個月,怎麼房中出神仙,怎麼天上落星星,怎麼生下即帶笑,怎麼手揣著金元寶……那是一概沒有。但是作為一個帝王,這該算是最低級別的出生法吧,怎麼可以沒有呢?!
「難道就沒一件能讓人印象深刻的事嗎?」
皇帝望著太后那張古井無波的臉,絕望的嘆息道。
「……印象深刻……倒也不是完全沒有……」
「哦!」
皇帝又來精神了。
「記得那天本來天氣很好,皇上出生後卻忽然大雨傾盆,宮裡的排水道來不及排水,安妃當時住的柏霞宮又地勢偏低,直往裡面倒灌水,哀家去看你們時還把裙子給弄髒了,那可是新做的,哀家心疼了好長時間呢!所以記得特別清楚。」
「……」
這聽起來……怎麼那麼像凶兆啊!
不過皇帝回到御書房後,反覆思量了一番,還是想出了一個變廢為寶的方法,於是他就在自傳第二章的開頭處,如下寫道:「朕出生之時,天降甘露,皇宮之內經雨水沖刷後無不清爽乾淨……」
第二章也算能馬馬虎虎對付了,於是皇帝又開始著手準備第三章,這就得說到少年光景了。一般來說,總得是「幼懷大志,寡言笑,囊螢刺股」比較說得過去,不過皇帝實在是想不起來自己曾經如此偉大過,所以還是決定先就地取材一下,激發激發靈感。
頭一站,還是太后的樂寧宮。
「不枉哀家養你一場啊,皇上你這回可是問對人嘍!」
太后如是說,然後就開始口若懸河起來。可是皇帝卻越聽心越涼——照太后的意思寫下去,還哪是他的自傳啊,根本就成了太后自己的回憶錄了!
對於太后想要重點描述自己母性光輝的要求,皇帝是打算陽奉陰違的,而他的下一個目標就轉到了自己的童年玩伴身上,可是皇子的玩伴……實在是少的可憐。
伴讀?……那幫人能講實話倒是怪了。
兄弟?……昭暉這個山貓嘛,遠在千里之外不說,還肯定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那麼就只剩千乘了。
「皇兄小時候的事啊……」
豫林王支著腦袋瓜子想了一會兒。
「記得臣弟小時候被皇兄和四哥教唆著去逗進貢來的仙鶴,結果被啄破了臉,被父皇狠狠罵了一頓。」
「誰讓你想這個了!朕是問朕以前有沒有做過什麼很優秀的事情。」
「優秀?……聞道堂的先生好像誇過皇兄動手能力特別強吧……」
「有這回事?」
「結果有次皇兄就拆了先生的椅子,表面還弄得看不出來,害得先生摔閃了腰……」
豫林王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啊!朕想起來了!後來父皇還讓侍衛把朕按在地上打,這事大哥也有份,朕都沒把他供出來,真是虧大了!」
回憶的匣子一打開,皇帝就跟豫林王絮絮叨叨的聊了一下午,從上樹掏鳥窩聊到下御河撈魚,從扔蛤蟆噁心宮女聊到牽惡犬欺負內侍,聊得心情無比愉快,一直愉快到豫林王出了宮,皇帝才猛然想起來他的正事還沒幹呢。
哎……怎麼記憶裡全是插科打諢和找罵挨揍的事,想吹都吹不起來,還有比這更邪門的嗎?
第三章……瓶頸了,只好放一邊,把第四章先籌劃一下。
過了少年期就進入了成年,這一章幾乎是所有自傳的重頭戲之所在,因為一個人到了這個時候,那些人生觀、世界觀、價值觀、愛情觀、這個觀那個觀的,差不多都定型了,何況皇帝此時一朝登基呼風喚雨指哪打哪,按理說正該是他最得意的黃金時代,不過——注意這個「按理說」。
實際上皇帝提筆半天,愣是半個字也沒擠出來。這種感覺就像是大海裡取水滴,沙灘上撿沙粒,明明滿眼都是,卻不知如何下手。簡言之,同理第一章,事太多!
「值得記載的大事啊……臣妾入宮肯定是要記上一筆的吧,要說那天啊……」
恭妃滔滔不絕,記憶力之精確詳細堪比電腦,皇帝的自傳演變成了《我的盛大婚禮》。
「古人云『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那自然是值得記記的,不過臣妾還希望皇上能記下臣妾推薦的一些書籍,這對普化民智也是很有好處的,比如《退思錄》、《雕玉集》、《法言》……」
在康妃的構想下,皇帝的這本自傳又朝向《20世紀大學生必讀一百本》靠近。
「孩子是很重要的事,皇上當然要寫進去,孩子小的時候啊……」
寧妃慢條斯理的細數著培養子女的種種心得,把皇帝的自傳再次改編成《親密育兒百科》。
「皇后呢?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沒?」
皇帝躺在環坤宮的軟塌上,有氣無力的問著。
「既然是皇上你寫的,那就隨你的意思好了,臣妾沒有什麼可補充的。」
「哼!還是皇后善解人意。」
皇帝爬起來喝了口茶,忿忿的說。
「這可是朕的自傳啊!自傳!她們到底知不知道自傳是用來幹嗎的?」
皇后瞟了眼桌幾上的那幾張書稿,其實她也不清楚皇帝想把自己的自傳寫成什麼樣,不過有一點她是清楚的——自傳嘛,那就是用來YY的,既然YY,那自然是隨著作者的意最好。
雖然每章推敲起來都很變扭,不過這本自傳的大框架皇帝算是搭好了,但是他並沒有緊接著就開始編寫。一來,皇帝也不是文學青年,沒那麼多時間來一蹴而就;二來,正式開題前,他總得找業內人士諮詢一下。
史官們的工作態度雖然讓皇帝不怎麼待見,但是工作能力還是值得肯定的,因此皇帝找來了國史館的正總裁幫他校驗。這位老學究也曾參加過先帝的實錄編纂,算是這行裡的泰山北斗,所以皇帝在他面前還是比較謙虛客氣,只是把大綱交給他看,然後靜靜的等著對方的答覆。
「……不知皇上是打算以什麼形式來出這本書……」
老專家看了半天,冷不丁的就問了皇帝這麼個有關於銷售渠道的問題。
「形式?不就是自傳嗎?」
「是這樣的,官修書中可以加入皇上所撰文字的,無非也就是實錄、會要、時政、敕令、御集這幾種,並沒有『自傳』這種體裁,何況以上種種也是不對外流傳的,皇上大概並不想這樣吧。」
老頭語調不緊不慢,臉色也不急不緩,但言下之意就是皇帝的自傳不符合公費出版範疇,國史館可不會為它買單。
「朕本來也沒打算要官修,是朕自己寫的還不行嘛!」
「那就算作是皇上的私人作品了,臣作為國史館官員,並沒有資格來評論它的好壞。」
也就是說不要利用辦公時間來問他這種私人問題。
皇帝不免來氣了,但是作為在尊老愛幼思想教育下成長起來的文明人,皇帝沒有發作,只是口氣不善的繼續問道:「那麼以一個純文士的角度而言,卿覺得朕這個大綱如何?」
「若以目前市面上流傳的書籍而言,有家訓、志銘、雜史及百家小說等多種體裁,只是……皇上的自傳……似乎不太好歸類……」
這下皇帝終於忍不住了,這老頭的意思就是以文學作品的角度來說,他的自傳基本沒有賣點啊!
「你到底什麼意思啊!說清楚!」
「臣不敢,只是臣身為史官,就有著仗氣直書,不避強禦的責任。」
老學究身雖老,但顯然心不老,一副鐵骨猙獰的架勢面對著皇帝。皇帝一看他這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史官作風,就頭皮發麻直想發飆,可鑑於制度問題一直無可奈何,今天終於忍不住撂了句狠話:「這書出不出、怎麼出暫且不論,你今天就把這綱要拿回去給所有史官每人抄一份,以後無論編纂什麼官修書目,涉及到朕的就給朕按這個寫!」
「娘娘可覺得這上面的內容有點眼熟?」
這天康妃來見皇后,順便還帶了本她從交好的私人書商那拿來的民間小說。
「……是有點,但是這書……」
皇后重新打量了下這本作品的封面——《酒色財氣傳》,這名字看起來和她前段時間看過的皇帝自傳大綱實在扯不上任何聯繫,但內容上怎麼就那麼像是出自一脈呢?
「這書的作者呢?」
「不知道,寫這些奇聞軼事的作者多如牛毛,又多是些無名之輩,誰會考證這個?」
「那你給其它人看過沒?」
「當然沒有,我覺得不太對勁,就先來給娘娘看了,但是……」
「但是什麼?」
「聽那書商說,這本書目前在市面上非常受歡迎,傳閱度廣泛,恐怕……那也是早晚的事……」
聽了康妃欲言又止的話,皇后就知道康妃已然是跟她擔憂到一起去了的,不免又嘆了口氣。
現在宮裡都知道,皇帝正跟史官那鬧著變扭。要是被他發現自己放在國史館裡的東西出現了民間盜版,順帶還給他添油加醋的改編成了限制級作品,還不知道他要怎麼驚天地泣鬼神呢!
為今之計,也只能是做足準備去面對將來可以預見的火山爆發和安慰皇帝受傷的心靈,不過——皇后抖了抖手裡裝訂考究的這本小說——至少她還可以說:「您看,這麼受歡迎的作品還不是根據皇上您的構思寫出來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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