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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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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 -【大戰拖延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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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3: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艱難的第一步

  顏珂覺得,這個姑娘就像個精神病一樣,心情指數總在兩級之間跳來跳去——傍晚的時候還在那裡沒完沒了地看視頻,笑得前仰後合,這才過了多長時間,她又傷心得肝腸寸斷了。

  她心裡好像就沒有個主次,沒有個大事小事的分別。不管多大的壓力當頭拍下來,她的注意力都能被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牽走,可又不是真的心胸寬闊——因為雖然牽走了,但是走不遠,一會還會給牽回來。

  當拖拖拉拉已經成了一種根深蒂固的習慣,當一個人已經對它產生了焦慮甚至絕望的情緒時,它可能就不再是一種壞習慣……而是某種心理疾病了。

  此時已經是萬籟俱寂了,顏珂把聲音放輕了一點,他問:“你到底怎麼了?”

  到底怎麼了?葉子璐說不出來。

  她只是覺得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一種怪圈,除了床頭的一畝三分地,哪裡都是讓她不安,她站在那個小圈子裡,拼命地想逃出去,卻不敢邁出一步。

  葉子璐不吱聲,抱著抱枕靠在床頭,目光呆滯,臉色蒼白,披頭散髮地身影在昏暗的床頭燈下,領口露出一截突兀的鎖骨,看起來就像個瘦骨伶仃的女鬼。

  顏珂一不小心左腳絆了右腳一下,五體投地地摔在了葉子璐的床頭櫃上,因為背部太圓潤,還滾了滾,他爬了半天未果,只得趴在床頭櫃上,氣喘吁吁地建議說:“其實你可以從最簡單的計劃做起——比如規定自己每天早晨起床以後做一套行測的卷子,之後願意怎麼玩就怎麼玩,每天就早晨起來的時候需要這一點意志力,你總不可能連這也做不到吧?”

  葉子璐慢慢地抬起頭,她眼睛本來就比別人大一點,哭得紅腫了,顯得又比平時還大了一圈,看起來年紀小了不少,就像個無助的小動物。

  有那麼傷心麼?顏珂那顆對別人和對自己一樣苛刻的心突然軟了一點,他把聲音放柔了一點,繼續建議說:“要不這樣,你可以先試一個星期,就在枕頭旁邊放一個小記事本,每天早晨起床的時候拿出來,寫你上午要做的事,做完了就把本收起來,然後你這一天就自由了,你看怎麼樣?慢慢的就會好的。”

  葉子璐其實哭了一場,已經好很多了,她從來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認真想了想,覺得顏珂說得挺有道理,於是乖乖地點點頭,還非常好心地把床頭櫃上半天翻不過身來的小熊給扶了起來,手掌蹭過小熊的毛,有意無意地抱怨了一句:“我以前不高興的時候都是抱著小熊睡的……”

  顏珂一聽,頭皮都炸起來了。

  隔著棉花和布做的身體,都能摸出他的僵硬來。

  “還喜歡掐小熊的臉和屁股。”葉子璐說。

  顏珂覺得自己剛剛那一點同情心瞬間從地球上蒸發了,寶貴的感情被浪費了!

  “行吧……你在這,我會盡量克制的,將來你應該還是清白的。”葉子璐這沒心沒肺的貨以這句話作為總結陳詞,就這麼迅捷無比地關燈睡了。

  剩下顏珂一個人……一隻熊,默默地坐在黑暗裡。

  靈魂換了身體,即使還保持著天黑休息的習慣,但沒有生理上的拖累,他彷彿已經不需要睡眠。顏珂突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從高中畢業一直到現在,他好像一直都很忙碌。

  顏珂的外公曾經是龍城市市長,傳到他父母這一輩人,漸漸從最開始依靠老人的關係,到慢慢走出自己的路、打拼出自己的事業,而他外公,也慢慢從“老市長”變成了“顏靖明的岳父”。

  顏珂本人,從小到大,一直被人以心照不宣地表情提起:“這位是顏先生的兒子。”

  他小的時候,也曾經為此沾沾自喜過,小學一年級和同學打架,那同學也是個小孬種,打不過就哭哭啼啼地說:“回家告訴我爸,讓我爸找你來!”

  顏珂年幼不懂事,知道的詞彙基本來自於電視劇和廣告,還大多非常一知半解,不知道怎麼的,張口就說了一句:“找你爸有什麼用?你爸不就是個臭賣菜的麼?”

  “賣菜的”就算了,還“臭”賣菜的——那個時代,人們好像沒來得及從計劃經濟的思維中走出來,對小商販和個體戶依然保持著某種警惕而輕蔑的態度,這些小孩是不懂的,可是經常聽別人議論,也隱約有了階級的概念。

  比如他會知道,自己的鉛筆盒比別的同學用的都貴,自己的書包是別的同學父母一個月的工資。“別人沒有,自己有”,這就是什麼都不懂的小朋友們在集體生活中,最開始找到自己位置的坐標。

  不巧,那次打架正好被聞訊而來的老師聽見了,並且如實轉達給了顏珂小同學的家長。

  那一回顏珂遭到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懲罰,連例行的批評教育都沒有了,他爸爸乾脆和他單方面的冷戰了整整一個星期,把小顏珂完全當空氣,一個字都不和他說,連一向非常好說話的顏媽媽都不管他了。

  顏媽媽對還沒滿七周歲的顏珂說了一句非常重的話,她說:“你在向同學炫耀的東西,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有什麼?你連菜都不會賣。”

  有生以來第一次挨罵,第一次遭到冷暴力,在顏珂心裡的印象比任何人想像得都要深,以至於他開始有些矯枉過正起來,甚至過了十來歲升入中學的時候,他連零花錢都不肯主動開口要了。

  而隨著年齡的增長,顏珂也開始越發反感別人提起他爸爸。他想,自己的名字明明只有兩個字,怎麼別人非要捨近求遠,給他安一個“顏先生的兒子”這麼長的字號呢?

  父輩慢慢成了他的負擔、成了籠罩他生命裡的一道陰影,拼命地逼著他往前走。

  夜深人靜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這些年活得就像一個一刻不停運轉著的發條。

  他每天都想著很現實的問題,以至於突然有時間停下來思考一下的時候,竟然發現自己一閉眼,想起的還是他媽媽還年輕的那張臉,板得沉沉的,有些陌生,甚至可怕,像一個審判者那樣居高臨下地給了他一個非常無情的評價。

  和你有什麼關係?那是你爸爸的本事,你連菜都不會賣。

  顏珂變成了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用了將近二十年的時間,好像都在執著地證明,他能做到比賣菜技術含量更高的事,可惜顏珂他媽估計早就忘了那麼多年前教訓小兒子隨口說出的一句話了。

  現在,他的身體和靈魂離奇地分開了,顏珂其實比葉子璐更迷茫,在他看來,葉子璐站在一個停滯不前的生活的拐角處,而他自己,正站在生與死的交點。

  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大,有些人遇到的挫折小,可是有時候挫折其實沒有大小之分,它只有“過得去”和“過不去”兩種。

  顏珂覺得自己有些被葉子璐傳染了,好像也患上了那種離奇的、之前沒有聽說過的“拖延症”。

  明明應該和她說自己想去醫院看看,原裝配套的靈魂和身體總該有吸引力,明明他就是相信著,只要能有機會靠近自己的身體,他一定就能回去,醒過來、好起來。

  可是他幹了什麼呢?

  在這個傻熊的身體裡練習走路,以及用了一整天的時間嘲笑一個年輕女孩的意志力不堅定。

  “她只是個小姑娘而已。”顏珂用那種慣常的、苛刻的口氣質問自己,“你自己呢?比她高明到哪裡了呢?”

  害怕自己就這麼死了,或者永遠醒不過來了,怎麼甘心呢?

  他的思路在黑暗裡清晰得驚人——那麼多年,他一直那麼努力地活著,難道就是為了早死的麼?所以這一會他被嚇壞了,以至於連確認都不敢確認,潛意識想著逃避,一直在說服自己,葉子璐不可靠,自己要為自己做好各種準備,甚至為了能邁著五釐米長的小斷腿走到醫院去,從現在開始練習走路……

  估計等他練成了,早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了,到時候那個叫“顏珂”的恐怕屍骨都寒了。

  小時候念課文,《蘭亭集序》裡有一句話,顏珂到現在都記得:“古人云,死生亦大矣,豈不痛哉!”

  小男孩都覺得這句話很拉風,可是現在想起來,你沒有死過,怎麼能知道活著的意義呢?

  沒有在生死一線的地方拼命掙扎過,怎麼能說“死生”不是大事呢?

  顏珂藉著窗簾縫隙裡射進來的一點微光,看了看已經熟睡的葉子璐,心裡想:如果她明天早晨能做到小本上寫的事,我怎麼也要去醫院看一次。

  第二天早晨,葉子璐果然照著顏珂的建議,在本子上寫:要做一套習題。

  “就做一套題而已,一天就幹這麼一件事,”顏珂說,“你就想,做完以後想幹什麼都行,越早做完,你解脫得就越快,你就拿它當一副藥,雖然可能有點苦,但是吃完這幅藥,你這一天就解脫了,晚上不用焦慮了,也不用抱著被子哭了,你試試,肯定管用。”

  葉子璐做完真題的時間比預期長了半個小時,中間停頓幾次,幾次都想扔下筆去上個網,都被顏珂打斷,男人用低沉平緩的聲音提醒她:“還剩半碗,喝完它,喝不完不管用。”

  這天上午差十分鐘十一點,葉子璐終於做完了整套真題,她肩膀僵硬,並且做錯了一多半,這似乎是個令人沮喪的結果,但她卻一點也不覺得不高興,好像真的像是喝了一副藥一樣,渾身都很輕鬆。

  “做完了事”,“這一天再沒有別的安排”,這兩件事讓她的心情飛了起來——和平時無所事事地在網上找樂子不一樣,那時候她雖然笑了,精神上卻依然隱隱地壓抑著什麼,知道自己有些事不能想,一想就會不要醒,心裡被壓了一塊石頭。

  而現在,那塊石頭奇跡般地感覺不到了。

  至此,葉子璐才終於算是走出了她的戰拖第一步。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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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4: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醫院裡的男人

  顏珂終於也履行了他前一天晚上對自己做出的承諾——跟葉子璐提了自己想去醫院的事。

  其實葉子璐很難把顏珂當一個人看……當然這不是罵人,鑒於顏珂目前的形象,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豐富的想像力,可以整天對著物品擬人,做夢都想怎麼讓自己魚缸裡養的兩隻小烏龜變成帥哥攪基的。

  所以葉子璐先是愣了一會,才突然想起來,這個會說話會罵人、還會把自己絆倒的物件,並不是那個陪了她好幾年、不高興了可以任意蹂躪的小玩偶,它裡面裝了一個真正的人。

  “可以是可以。”葉子璐抬頭看了一眼外面晴朗的好天氣,她還處在完成了一整天任務的飄飄然裡,“不過你知道你自己在哪一家醫院麼?”

  顏珂很快報出了一個醫院的名字——那家醫院有父母的老熟人,他又在王勞拉的辦公室裡聽見了一些只言片語的八卦,綜合推斷一下,八九不離十。

  其實顏珂連自己會住在哪個住院部心裡都有數——只要他下定了決心去。

  正巧他們倆都是龍城本地人,路線熟悉,很快就到了,葉子璐穿了一件有大連衣帽的衣服,把顏珂放在了自己的帽子裡,在他小聲指揮下,進了醫院。

  “我又不認識你,突然進去,別人會不會覺得我是變態啊?”葉子璐低聲問。

  顏珂說:“沒事,你趁著沒人的時候混進去,有人逮住你就說是走錯了——哎哎,麻煩你正常點行麼姑娘?好好走路。”

  葉子璐跟他說話的時候把頭壓得低低的,還欲蓋彌彰地拉起衣服領子擋住自己的嘴,探頭探腦,那叫一個鬼鬼祟祟,回頭率已經接近百分之百了。

  葉子璐:“我我我我我緊張……你覺得這麼說真行麼?會不會給抓起來?”

  顏珂隨著她邁步的頻率在兜帽裡一跳一跳地,趴在她肩膀上,小聲說:“我還沒說什麼呢,你瞎緊張什麼?放心,你這樣的,一般沒人把你當壞人,眼神真誠一點,動作別那麼猥瑣,挺胸抬頭!”

  葉子璐長得比同齡人都嫩一點,穿著休閒衣服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十來歲的高中生,非常具有欺騙性,有一陣子龍城地鐵查得嚴,要過安檢,結果葉子璐每次拎包就過,保安從來都是看她一眼就放行,也不知道是不是把這看起來很傻很天真的姑娘當成了未成年。

  “葉子?”

  就在葉子璐踟躕不前的時候,有人疑惑地叫了她一聲,葉子璐一回頭,發現是胡芊拎著東西,正站在不遠處對她招手。

  胡芊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不大好接近。

  有江湖謠言說,她中學的時候就整天戴著五萬塊的表上學,每天有司機來接。高中時候,很多女孩子們拉幫結夥的方式以及消遣,就是一起上廁所一起放學回家,胡芊這個人,行程跟大家就不一致,又不是很樂意和別人一起嘰嘰喳喳,再加上是個優等生,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就不大接地氣,在廣大人民群眾心裡,總像一朵難以攀折的高嶺之花。

  她是怎麼和葉子璐結下了孽緣一樣的友誼,這至今都是未解之謎。

  “大仙兒!”葉子璐狂招手。

  “你認識她?胡芊?”顏珂低聲問。

  “高中同學,閨蜜。”葉子璐說。

  “太好了,跟著她。”顏珂當機立斷,“她們家跟我們家是世交,我估計她是來看我的,你想辦法跟著她,就能混進去。”

  真是剛想睡覺就有人給送枕頭,胡芊其實跟顏珂本人倒不算熟,主要是她爸在外地趕不過來,她替父探病,沒等葉子璐要求,胡芊就主動拉著葉子璐陪她,正好探完病可以一起出去坐一坐。

  不成人形的顏珂和葉子璐就這樣有驚無險地混進了病房。

  這是葉子璐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顏珂。

  病床上的男人閉著眼,還在昏迷中,儘管憔悴,卻仍然能看出他醒著的時候,應該長得很是人模狗樣。葉子璐難得看在帥哥的份上,對他起了一點憐惜,把帽子裡的小熊拿了出來抱在懷裡,讓他能離他自己的身體近一點。

  如果不是胸口還有微微的起伏,顏珂簡直就像一具毫無生命力的屍體——可能和屍體也差不多吧,他魂都跑出去了。

  葉子璐聽著胡芊和顏媽媽的小聲交談,顏珂他媽媽是個非常優雅的女人,但是即使她極力掩飾了,臉上還是有哭過的痕跡,病房裡的氣氛有些壓抑。

  葉子璐心裡胡思亂想著,伸手捏了捏小熊的身體,可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她不知道他能不能通過這個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這幾天她最痛苦的時候都被這隻突然之間會說話的小熊看到了,他雖然說話很欠揍,但是也真的出了些靠譜的主意,幫了好多忙,葉子璐覺得,如果小熊恢復成以前那個呆呆傻傻不會說話的樣子,她居然會有點捨不得。

  直到胡芊盡到了禮貌,要離開的時候。葉子璐從病房出來往外走,這才發現,小熊的脖子扭了一下,她側過身,發現那雙烏黑的塑料眼睛正盯著顏珂媽媽的方向,顏珂的媽媽對她們表示了感謝,把她們送了出來,可她們一轉身,她就回過頭去,看她的兒子,眼圈又紅了。

  葉子璐覺得,如果小熊也能哭,他說不定已經快忍不住了。

  胡芊感嘆說:“你說這不是無妄之災麼,好好地坐車也能出車禍,萬一有點什麼事,才這麼年輕……唉,看見他,我頓時就覺得平衡了,即使每天回家要沒完沒了地背英語,從早到晚地跟我那後媽鬥智鬥勇,也挺幸福的了——你呢,腳怎麼樣了?”

  “腳好了。”葉子璐悶悶地說,“就是失業了。”

  胡芊沒想到開玩笑的話竟然成真的了,愣了愣:“啊……真的呀?”

  葉子璐撇撇嘴:“算了吧,反正我現在也平衡了,丟工作可以再找,丟了小命就找不回來了。”

  小熊版本的顏珂不能說話,只是憤憤地偷偷用自己的大腦袋磕了一下葉子璐的手——你們倆這是把自己的平衡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麼?厚道點行不行啊!

  就在剛剛,顏珂發現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他在和自己的身體兩步遠的地方,卻別說是回去,連自己身體的吸引力都感覺不到。

  最糟糕的、他最怕的情況發生了。

  他真的會死麼?真的會變成個植物人麼?

  可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冥冥間,顏珂已經有了接受這種情況的心理準備,又或許是因為葉子璐的手一直放在他頭頂上,顏珂反而詭異地冷靜了下來。

  事情已經這樣了,還能再壞麼?他這樣想著,只要他自己一天沒有魂飛魄散,一天沒有徹底告別這個世界,事情就有轉機的。

  顏珂覺得,自己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隻放在自己頭頂的掌心的溫度。當他突然發現,世界上只有葉子璐一個人知道他是誰的時候,就對這個混得慘兮兮的姑娘產生某種……好像相依為命一樣的感覺。

  葉子璐一直把小熊拿在手上,沒把它放回兜帽,她覺得這傢伙怪可憐的,當的好好的高帥富,哐噹一撞,愣是給撞成了個窮矮醜了……光是窮矮醜也就算了,還是個窮矮醜的非人類。

  “去我家玩麼?”葉子璐隨口問。

  胡芊猶豫了一下:“你室友在家麼?”

  不知道為什麼,胡芊跟王勞拉就是氣場各種不合,聽見葉子璐說王勞拉晚上有約才答應,結果等兩個人到了家,驀地發現,佳人有約的王勞拉竟然提前回來了。

  王勞拉看見胡芊,明顯愣了一下,隨後露出一個假客氣的笑容:“來了啊?”

  “嗯,哎?勞拉你比我上回見你時候瘦了哎。”胡芊也笑眯眯地跟她寒暄。

  王勞拉的笑容真誠了一點:“真的啊?謝謝,可能是最近復習考試累的,無意中減肥了。”

  胡芊:“別啊,你都已經這麼漂亮了,還是稍微胖點號,也給我們留點活路嘛,復習得怎麼樣?哎,不用問,肯定沒問題的——那行,我跟葉子坐一會就走,不多打擾你們。”

  王勞拉表示各種歡迎歡迎熱烈歡迎。

  葉子璐吐了吐舌頭,她覺得光看表面,絕對看不出,這倆女人在背後一提起對方的名字就一臉噁心,那甜言蜜語你來我往的……真像現代版的金枝欲孽。

  果然,等胡芊跟葉子璐一關門,胡芊的臉就撂下來了,掐了葉子璐一下,小聲說:“你不是說她不在家麼?”

  葉子璐表示無辜。

  胡芊對這個二貨很無力,於是憤憤地往門外掃了一眼,嘀咕說:“就這種腦子都長在胸上,連四則運算都算不利索的女人還什麼都想考,狗攬八泡屎,也不照照鏡子看看她是什麼德行,我聽人說她還報了A大的研究生?切——她要是也能考上,我就給她跪了。”

  這時候,葉子璐還天真地認為,王勞拉和胡芊唯一的交集就是自己,剩下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兩個人,她一直沒弄明白,她們倆到底是怎麼結了這麼大的仇的……當然,後來她才明白,這裡面是很有一些內情的,不過是後話了。

  葉子璐已經沒有心情管別人到底考得上考不上了,她自己的考試也如期而至。

  這一段時間,因為準備考公,她沒有去找別的工作,每天按顏珂說的,堅持在自己的床頭本上寫一件事,慢慢地,一件事加到了兩件。

  而習慣是潛移默化的,等到考試前的一天晚上,葉子璐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最近一周已經基本可以安排整天的生活了。

  她這大半個月過得無比充實,充實到讓葉子璐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完勝拖延症了……然而就在臨考前,她心裡卻升起了某種隱隱的不安。

  就跟她高考前的那種不安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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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5: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一巴掌

  王勞拉簡直瘋了,顏珂作為一隻熊,都被她這可怕的考前綜合症給嚇著了。

  考試前一天晚上,王勞拉小姐神神叨叨地在葉子璐屋裡待到了十一點半,對話的內容基本如下。

  王勞拉:“哎,你說我要萬一考不上怎麼辦啊?”

  葉子璐懶洋洋地說:“不會的,你不都準備了大半年了麼,要對自己有信心。”

  王勞拉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於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是,考試之前應該對自己有信心,這樣心態好,才不容易失常……對,我就想,我一定能考上,肯定能考上。”

  葉子璐的目光回到方才打開的地圖路線查詢上,王勞拉就在旁邊一邊念叨著“一定能考上”,一邊在屋裡沒完沒了地走來走去。

  五分鐘以後,勞拉小姐又哭喪著臉,伸手捅了捅葉子璐:“可是我沒光專心準備考這個啊,我同時還準備著考研,還要整天背英語,準備明年三月份的商務英語,萬一心不夠誠,考不上怎麼辦啊?”

  葉子璐:“……”

  王勞拉大概只是想抒發一下自己很緊張的情緒,壓根沒打算聽葉子璐的回答,她說完想了兩秒鐘,又自言自語地說:“那我也很用功了,習題做了好幾大本,申論那本指導書都背下來了,肯定沒問題,肯定沒問題。”

  葉子璐乾脆不理她了。

  之後王勞拉就出去了,削了個水果,倒了杯牛奶,葉子璐本來以為她消停了,可沒想到轉了一圈,她又回來了:“葉子,你說我要是考不上怎麼辦啊……”

  得,她又想起來了。

  在這一次公務員考試之前,葉子璐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會有這樣的兩種經歷。

  她拖延症根深蒂固,每次都臨時抱佛腳,所以一般成功和失敗的機率參半。對此,她也自有一套理論,認為這和她臨考試時的生理心理狀態有關係,如果狀態好,那就能發揮出她所謂的“潛能”,最後安全過關,那麼她會十分沾沾自喜一下——別人付出了一個月兩個月乃至半年的努力,她一個晚上通宵,居然也能得到一個差不多的結果,不是說明她天賦異稟麼?

  或者狀態不好,她得到了一個讓大家都非常不想看到的結果——這當然也沒什麼,一分耕耘一分收穫,葉子璐雖然心裡仍然會難過,但她覺得這個結果也是可接受的,她會給自己找另一次彌補的機會,並且幻想,下一次自己就會發奮努力,讓所有人都大跌眼鏡。

  然而這個世界事情發生的概率,它並不是離散的,而是連續的。

  當葉子璐得知自己落榜的時候,她足足呆了十分鐘,才知道,原來什麼都是有可能發生的——比如努力了,依然沒有一個好的結果。

  當年上高中的時候,她總會非常可憐班裡那些明明學習很用功,但是成績還是上不去的同學,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和他們一樣,明明投入了努力,結果顆粒無收。

  從理智上,儘管誰都知道這種事會發生的,葉子璐當然也明白,所以更確切地說,是她潛意識裡不願意接受這個結果。

  每年考公的大軍裡落榜的比考上得多得多,儘管每天晚上下班回來刻苦學習的王勞拉和她一樣沒有結果,但這些都不能安慰葉子璐。

  她的自尊被自己刺傷了。

  對此,顏珂倒是覺得她考上了才不正常,於是非常漫不經心地“安慰”她說:“行了哈,沒考好自己反省一下,差不多就得了,你智商不高,情商一般,難道連逆商也不高麼?這點挫折都受不了,你還能幹嘛呀?”

  葉子璐不搭理他,頭上頂著一層陰雲,縮在墻角裡,就像一朵蘑菇。

  顏珂正在練習用他的熊掌控制鼠標,笨拙地拿葉子璐的電腦打開了財經新聞網頁,接著說:“說真的,之前我就知道你考不上,過去估計也就是體驗體驗生活——看仨禮拜的書,你就想跟全國人民競爭啦?你當中國人民智商平均值都跟小布什似的麼?”

  “我跟你說,我認識一個哥們兒,智商特別高,人家正經是最牛逼的大學裡出來的最牛逼的人,玩似的把公務員考下來了,那也是提前一個多月做了兩大本真題,外加自己琢磨過的,你以為你是霍金還是牛頓啊?”

  顏珂說話是無心,然而卻無意中戳中了葉子璐的內心深處,她那被刺傷的自尊心,竟然神奇的、迅速地自己愈合了!

  對啊,她雖然比以前都努力,但是確實只看了三個禮拜不到嘛,王勞拉看了半年,不是跟自己一樣麼?

  顏珂一句無意的話,讓葉子璐重新回到了自己慣常的思維模式裡——看,她做的那些努力,其實根本不是為了考公務員,當時開始看書的時候就知道已經來不及了嘛,那些都只是為了克服她的拖延症而已,現在,她自覺拖延症已經克服了,那自己的未來難道不是一片明朗麼?

  回到了安全的心理區域,葉子璐只用了一秒鐘,就把自己治愈了,腦袋頂上的陰影忽地一下散了,她又樂觀而且陽光燦爛了起來。

  重新振作的葉子璐很快恩將仇報,把顏珂從自己的電腦前面捉走:“閃開閃開,我要看小說!”

  顏珂:“……”

  他看著葉子璐以光速恢復了精神,在熟練地刷了她的四小件之後,居然樂顛顛地開始上常逛的小說網站搜索更新內容了!頓時感覺自己真是又長見識了,並且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讓你嘴欠!讓你安慰她!

  一次考試結果,兩種不同的反應。

  王勞拉從那天以後開始進入了某種更加癲狂的狀態,甚至跟葉子璐鄭重聲明,自己晚上要準備考研,看書看到十二點半,不是著火地震的事絕對不能去打擾她。

  葉子璐呢,她進入了另一種極端。按說考試結束了,她的生活本該回歸正軌,本該去找一份新的工作,甚至在等待考試結果的時候,她也為此努力過,然而就在結果出來的第二天,顏珂眼睜睜地看見葉子璐早晨起床後,在本子上寫下:“今天要投十份簡歷,準備一個面試。”

  她卻從早到晚都沒有做這件事,直到晚上臨睡前,她彷彿才想起自己的日程本,可惜已經到休息時間了,於是這一天的目標只得計入“沒有完成”裡。

  第一天沒有完成,第二天依然沒有完成,然後是第三天、第四天……

  顏珂發現,之前那些努力竟然白做了,葉子璐又回到了先前那混吃等死的生活狀態裡。

  “你屬蛤蟆麼?”顏珂已經和葉子璐混熟了,說話越發不客氣,“蹦一蹦還要歇三歇?”

  葉子璐背對著他打在線連連看,這技術她已經練得出神入化,上手連找都不用找,簡直是山呼海嘯、炮火連天,橫行網絡,險遇敵手,她“嗯嗯”兩聲,說:“等我放鬆一會。”

  “你每時每刻都在放鬆好嗎?”顏珂挑剔地看著她,“姑娘,照個鏡子吧!看看你那形象,蓬頭垢面,坐得小肚子都出來了——你媽給你打了幾個月的生活費了?你還要點臉面不要了?我看你乾脆申請個五保戶得了,一般社會對殘疾人都會特殊照顧。”

  “你才殘疾人呢!”葉子璐在遊戲間隙裡回頭瞪了顏珂一眼。

  “我當然殘疾了,現在還在醫院躺著不會動呢,”顏珂自嘲一笑,“可是咱倆還真不一樣,我起碼身殘腦不殘,不像你,從頭到腳,只有頭髮絲和腳趾甲能勉強能達到人類水準。”

  葉子璐:“……”

  顏珂繼續數落她:“本來我們現在社會結構,人口老齡化程度就在加劇,再加上有你這樣的蛀蟲,國家前途簡直堪憂啊!葉子璐同志,你說你這種人,幹啥啥不行,吃啥啥沒夠,你竟然還不知道著個急、自個卑、抑個郁、焦個躁,這心理素質是得多好啊?嘖,跟別人比起來這也算個優點,果然老天還是挺公平的。”

  葉子璐“啪”一摔鼠標:“我心情不好放鬆幾天不行啊?咱倆多大仇啊?你就那麼見不得我舒服?”

  顏珂早知道她就是個紙老虎,冷哼了一聲:“我聽說,人家別的女的週期都一個月輪一回,您這個可長,股市都從熊市轉牛市又從牛市轉熊市了,您老人家那心情居然還沒挪一屁股的窩——我說葉子璐你其實是屬史前生物的吧?三千年翻個身,五千年挪動一釐米?”

  葉子璐讓他攪合地沒了玩的心情,氣哼哼地關上了遊戲:“誰說我不幹正經事!”

  顏珂坐在小床桌上,等著看她被激將法激得奮起,努力找工作……結果葉子璐刷開了微博。

  顏珂:“……”

  葉子璐愣了一下:“順手了,我這個不是故意的哈。”

  她一邊說著不是故意的,一邊還把頁面往下拖了拖。

  這時,一個別人轉發的微博跳進了葉子璐的眼睛。

  “內心篤定,從不慌亂,無論世事如何起伏,與她並無瓜葛,並不依賴,也並不落寞,過自己的生活,不論別人怎樣詆毀,走自己的路,幾經修煉,自我而遺世獨立,這就是內強大而美好如植物的女子了。”

  這種狗屁也不通的話,一般源自於某些小清新,又因為營銷微博的存在而被廣為轉發,每天洗禮著人民群眾的眼球——誰的關注裡面沒有個把喜歡有事沒事傷個春、悲個秋的文藝貨呢?

  平時葉子璐也是不看的,可是這一天,不知道怎麼的,這句話就觸動了她。

  她彷彿突然找到了生活的論據一樣,轉過頭來,輕蔑地對顏珂說:“再說了,什麼是正經事,什麼不是?有界定麼?其實你只是被主流價值觀洗腦了而已。只要你內心強大平靜,過什麼樣的生活又有什麼關係呢?你們這種人,都太在意別人的眼光,俗。”

  顏珂被她噁心得不行不行的。

  葉子璐覺得自己說完這句話以後,一瞬間就遺世獨立了,彷彿開闢了一片新的天地,和所有這些世俗中掙扎的凡人們劃清了界限,心靈都受到了洗滌。

  所以接著,她動手把自己的狀態改成了“世事跌宕起伏,與我有甚瓜葛”。

  至此,顏珂終於覺得她已經不要臉到一定境界了。

  “你帶著一肚子好吃懶做的心肝肺,每天遊手好閒,連無聊地刷網頁這點誘惑都抵制不了,連這種別人隨便編出來的屁話也奉為金科玉律——哦,敢情毫無意志力,吃飽混天黑,就叫內心強大啦?”顏珂忍無可忍地說,“呸,哪那麼多便宜事都讓你趕上了?”

  什麼是內心強大?那是心裡有一條明確的路,除了自己手裡提的燈,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止他的腳步,所有的反對、質疑、嘲諷他都能充耳不聞,他能抵擋世界上一切的誘惑,能忍受別人無法忍耐的痛苦。

  甚至幾十年如一日,哪怕踽踽獨行也絕不回頭、絕不後悔。

  別說思維,連自己的行為都控制不了的人,還好意思把自己上升到神馬“靈魂”的境界上?

  顏珂對此提出總結陳詞:“所以說,廢柴之所以永遠是廢柴,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連這點自知之明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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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5: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一口鴉片

  顏珂有一張神一樣的嘴。

  只能說天意弄人,這樣一個大好的教導主任人才竟然年紀輕輕地就從了商,不然該有多少青少年在他的諄諄叫罵下回頭是岸呢?

  反正葉子璐是都被他罵傻了。

  顏珂本來有三分的火氣,說著說著,被自己說成了十分——就是看她不順眼,各種不順眼。

  他突然就偏激了,幾乎不受控制地突然冒出一句:“我就不明白了,怎麼活著的都是你這種喜歡浪費時間的人呢?”

  不是用隨口數落、或者開玩笑的口氣,連顏珂都聽得出自己語氣裡的那種陰沉沉的怨氣,被自己嚇了一跳。

  話音一落,兩個人都愣住了。

  顏珂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話了。

  其實這麼多天,他被困在小熊的身體裡,葉子璐成了唯一能跟他交流的人。葉子璐把他當成自動鬧鐘、自動計劃表、自動拖延症治療器,然而同時,不可避免的,顏珂對她也產生了某種隱約不明的依賴心理。

  這種異常情況下飛快發展起來的親密,讓他一時沒注意,口無遮攔了。

  他真的不是話裡的那個意思,只是儘管極力壓制著讓自己平靜等待,他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把事情往壞裡想,壓力實在太大了,才一時不注意出口傷人地順出了負面情緒。

  可道歉的話到了嘴邊,顏珂卻怎麼也抹不開這個面,就是卡在喉嚨裡說不出口,他心情複雜地看著葉子璐在呆了片刻以後,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去,然後一聲也不吭,帶著冷淡的漠然轉過了身去。

  葉子璐雖然很容易相處,但也從來不是沒脾氣的人,不然在原公司的時候也不至於和老女人鬥成那樣,她總是覺得自己很倒霉,顏珂也很倒霉,他們倆有點同病相憐,尤其即使顏珂嘴很賤,也其實真的幫了她不少,她覺得這個人很不錯,甚至葉子璐一度認為,即使顏珂有一天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了,他們倆說不定也能因為這段共患難的孽緣而成為很好的朋友。

  可是直到剛剛,葉子璐才發現,原來在顏珂眼裡,像她這種人就是不配活著的。

  原來在顏珂這種所謂的“社會成功人士”心裡,他們這種失敗者都是壓根不應該浪費糧食浪費空氣,她應該慶幸,幸好這個“社會成功人士”還在幼生期麼?幸好他除了有些錢以外,還沒有掌握在這個世界上的發言權麼?

  萬一有一天他成了什麼大人物,會不會頒布一條法令,讓所有沒用的人都去死呢?

  葉子璐感覺自己被扎了一下,她從來不知道,自己在顏珂心裡就是這麼一個一無是處的廢物……然而最讓她難過的是,當她本能地想要反駁他,打算舉出自己有哪些優點的時候,她居然一件也想不出來。

  葉子璐一眼也不想再看到顏珂,穿上外套拿起錢包和鑰匙,轉身就出門了。

  天已經很晚了,王勞拉大概和什麼人有約,沒有回家,葉子璐把顏珂一個人扔在家裡,自己漫無目的地走在了大街上,整個城市都是忙忙碌碌的下班族,公交車站後面排起了大長隊,幾個小白領下班以後三五一群地去逛街,各自拎著帶著金光閃閃的名牌的袋子。

  學生們放學回家,路口拿著花的男人等著他的約會對象。

  大家都很忙,每個人的生活都在循著一條固有的軌跡,規律而自然。

  除了她自己。

  突然,走在街角處,葉子璐的腳猛地往回一滯,接著,她好像個小賊似的,飛快地縮回了路口。

  街角小精品店的櫥窗擋住了她,葉子璐站在那裡半晌,才鼓足勇氣,探出個頭來,面無表情地看著離她不遠的地方的那對男女。

  女的穿著漂亮的連衣裙,正笑眯眯地仰著臉,和男人說著什麼。

  男人衣冠楚楚,抬手捋過女人落在腮邊的頭髮,動作自然而親密,看得葉子璐心裡一跳——那是程績,她的前男友。

  櫥窗上模糊地倒映出她的倒影,葉子璐看了一眼,卻突然低下頭,轉身就跑,好像有個大怪獸在身後追她一樣,她就這樣,慌不擇路地衝進了一家咖啡廳,直到服務員迎上來,問她想要點什麼,葉子璐的大腦裡還是一片空白。

  “小姐,小姐?”服務員奇怪地看著這個沒頭沒腦一頭闖進來的人。

  葉子璐直眉楞眼地看著她。

  “請問您需要點什麼?”

  葉子璐呆了一秒鐘,隨口說:“呃……嗯……麻煩給我上一份牛肉飯吧。”

  服務員的額角上小青筋跳了一下,以為葉子璐是專門來調戲人的。

  直到服務員把菜單塞到葉子璐鼻子底下,她跑飛了的魂才回來,葉子璐看著那血貴血貴的菜單,一咬牙一跺腳,就給自己點了三份冰激凌。

  她小時候心情不好的時候,就喜歡給自己買一杯冰激凌,不過大概因為那時候困擾她的,多半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破事,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所以吃完甜的,血糖一上來,立馬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她不知道,現在它們還能不能給她帶來平靜,如果不能平靜下來,她要怎麼來面對這個失敗得一塌糊塗、形容可鄙的女人……就是她自己的事實呢?

  晚飯時間,周圍很清靜,葉子璐靠窗坐著,吃到第二份,就感覺五臟六腑都被凍住了,果然感覺自己平靜……好吧,其實是麻木了一些。她習慣性地用手機上起了網,慢慢地沉浸在了虛擬世界的寫手編出來的故事裡。

  耳邊是舒緩的音樂,冰激凌的味道也對得起它的價錢,這些讓葉子璐生出了某種……彷彿自己很幸福的錯覺來。

  這篇手機小說的作者寫作技巧不錯,故事編得很引人入勝,題材也很流行——講的是一個失敗的人,發生了一場意外,結果回到了自己少年的時代,在一切壞事都沒有發生、一切好事都可以重新策劃的時候,主角一點一點地修正著自己的人生軌跡,最後功成名就的故事。

  葉子璐看著看著,就入迷了,儘管她以前也看過很多這種“重生題材”的小說,但從來沒有這樣觸動過。

  所謂代入感,大概就是當她吃完三份冰激凌,飛快地看完了這大半本小說之後,心情奇跡一般地好了起來的效果——好像剛剛讓她萬分難過的場景從來沒有發生過、或者已經突然不再重要了似的。

  葉子璐精神百倍地買單回家,坐在車上,腦電波不知道已經飄到了哪個詭異的波段上,她於是開始無法抑制地開始想像:如果自己的生命可以重活一遍的話,她想要回到哪個年紀呢?

  高中?

  對,她人生的污點就是從高中開始的,回到高中,她就會彌補自己高考的遺憾,和胡芊一樣升上名校,不浪費一分鐘的光陰,考出一大堆證書,讓得的獎把房間都堆滿了,然後順理成章地出國,得到一份人人羨慕的好工作。

  不……或許回到初中更好一些,如果回到初中,她的精力完全不用放在學校那點事上,可以在別人學初等代數的時候就自學起英語日語法語德語,然後藐視眾生地輕輕鬆鬆地升上重點高中,練就一口能跟八國聯軍對罵的絕技。

  或者更早,比如小學——她可以在中國大陸剛剛聯起互聯網的時候,就自學計算機,跳級,從小學一年級直接跳到六年級,甚至她還可以寫書,成為一個神童,也混個少年班上上。

  不然,乾脆眼睛一閉,發現自己才被媽媽生出來也不錯,發現自己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四處亂竄地傻玩傻淘,還有無限可能的美好的未來。每當她表現出一點和別的孩子不一樣的地方,就會被所有的大人們交口稱讚,以她一出生就二十五年的人生閱歷,一定會是個天才。

  葉子璐越琢磨越高興,樁樁件件都有鼻子有眼的,就差寫一份完整的“重生計劃表”出來了,好像她晚上睡一覺,明天就會變成個小朋友,真的能從頭再來似的……她想得太認真了,以至於坐過了站都沒注意,結果公交車一直把她拉到了龍城火車站,售票員才特意過來提醒她下車。

  葉子璐的精神被充了滿格的電,絲毫也不懊惱,飄飄然地下了車,嘴角還掛著一絲可疑的笑容,愣是走了六站地,自己走回家了!

  她還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體魄竟然有這麼強健。

  在家門口的時候,葉子璐正計劃這晚上回家再找幾本同類的小說看時,就撞見了王勞拉。

  王勞拉正在那裡被一個男人糾纏。

  那男的看起來有三四十歲,目測身高不足一米六五,長得也不怎麼樣,一笑一口黃牙板,大概是臉稍微有點不對稱,怎麼看怎麼彆扭,憑空讓人生出某種這傢伙十分獐頭鼠目的感覺。

  “這可是專門給你買的,我特意託人從國外帶來的,你要是不要,我一個大老爺們兒,也不能拎著女包上街啊!”葉子璐聽見那個男人一邊這麼說,一邊把一個皮包往王勞拉手裡塞,走近一點,葉子璐看清了那個其貌不揚的小破包上的牌子標誌。

  她頓時明白了,這就是傳說中每天晚上在王勞拉公司門口堵人的那個暴發戶,哪裡是送包,分明是送人民幣嘛!

  我們勞拉小姐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一個幾萬塊錢破包又怎麼樣?她才不會要這麼難看的玩意呢,葉子璐一邊慢慢騰騰地往回走,一邊好整以暇地想。

  果然,王勞拉好像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樣,憤怒地把包塞回男人手裡,聲音近乎尖利地說:“宋成梁!我警告你,再糾纏我我就報警了!誰稀罕你的破玩意?”

  宋成梁一愣,別人告訴他女人都喜歡這個牌子的包,怎麼到王勞拉這就不管用了呢?

  他忍不住脫口說:“你是不是不識貨啊?這包的錢都夠買輛車的了,怎麼是破玩意?”

  這話更加激怒了王勞拉:“誰要你的臭錢?我想要不會自己買啊?!”

  宋成梁傻乎乎地實話實說:“這個你可買不起……”

  “呸!”王勞拉用高跟鞋狠狠地踩了宋成梁一腳,“滾!”

  然後大步上樓了。

  宋成梁一臉無辜地站在樓下,懊惱而茫然地看著她的背影,好像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裡激怒她了。葉子璐仔細端詳了他一翻,暗自搖搖頭,心說這位長得也實在是太抱歉了些,別說送個包,就算送個別墅送個大樓,王勞拉那個愛情至上的浪漫主義者都不一定會看他一眼。

  她慢騰騰地經過宋成梁上了樓,又想起了前男友程績。

  如果她回到了小時候,肯定就不會考上那個破大學——葉子璐的思維又照著詭異的方向奔跑而去,也就不會遇上那個衰人,也對嘛,她一路天才著光輝萬丈地長大,誰會在意那種小人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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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5:4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冷戰

  葉子璐平時挺宅的,失業以後尤其,除了補充存貨以外很少出門,沒想到一走就是一晚上。

  很小的臥室裡少了個大活人,瞬間變得空曠了起來,顏珂沿著葉子璐的小床桌走了一圈又一圈,心想,怎麼還不回來呢?

  他在鍵盤上踩了幾下,連打開電腦的興致也沒有了。

  真有那麼生氣麼……

  葉子璐的筆記本常年放在床桌上,吃的喝的都喜歡對著電腦,上面除了灰塵之外還有各種食物的殘渣,顏珂實在是閑得無聊,就拖動著肥碩的小身板,吭哧吭哧地爬上床頭櫃,騎在對他而言非常巨大的紙巾盒子上,像拔蘿蔔一樣努力地從裡面抽出了一張紙巾,然後又拖著長長的紙巾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小床桌,賣力地擦起葉子璐的電腦來。

  這麼髒,還有臉生氣!

  顏珂憤憤不平地想著,擦完鍵盤擦屏幕,擦完屏幕擦鼠標,最後連床桌桌面都沒有放過。

  半個小時以後,顏珂擦完了桌子,可是葉子璐依然沒有要回來的跡象,他看了一眼外面暗下來的天色,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在屋裡滾來滾去,最後連葉子璐扔在椅子上和床上的衣服都給撿起來疊了。

  顏珂就像個勤勞的小精靈,把葉子璐亂成一團的床收拾了,書放在一邊,電腦和床桌推到一邊,吃完了的零食包裝扔到屋子角落的垃圾堆裡,沒吃完的統一放在床頭櫃上,把被子裡卷進去的各種小玩意挨個揀出來,排排坐放在床頭……

  他就像個布熊小超人一樣上躥下跳。

  最後……顏珂不幸被一個隱藏得很深的胸罩絆了個大馬趴。

  好巧不巧,葉子璐就是這時候推門回來的。

  顏珂那張長滿了毛的臉如果有變紅的功能,估計早已經紅得發黑了。

  葉子璐一推門,就看到了顏珂那個異常猥瑣的造型,喉嚨裡“變態”以及變態的各種近義詞此起彼伏跳來跳去,就等著脫口而出,然而這時,葉子璐突然想起來,他們倆還在冷戰呢,所以她一滯,之後乾脆利落地把話都給咽回去了。

  她粗魯地拎起顏珂的後脖頸,幾乎用扔到把他丟在了床頭櫃上,一言不發地撿起自己的內衣,扔到衛生間裡找了個盆子泡了起來,然後準備回到自己的小窩看完那篇文。

  直到這時,葉子璐才發現,自己那評得上“髒亂差先進集體”的小窩,竟然被人整改了!

  她猛地回過頭去,小熊顏珂就坐在床頭櫃上,正眼巴巴地瞅著她。

  小熊做工實在不甚精良,兩條“胳膊”短極了,兩隻爪子放下來,中間還要被凸起的、塞滿了黑心棉的圓滾滾的肚子給隔開,活像被生生分開的白娘子跟許仙,日日害相思病,怎麼也湊不到一塊。

  歪鼻子歪眼歪耳朵,讓人看起來怎麼都難以和那個醫院裡躺著的、消瘦而英俊的男人聯繫在一起。

  顏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她說點什麼,可葉子璐卻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去——就是不理你,就不理你!

  她一言不發地上起網來,一心一意地把那篇沒看完的小說讀完了,作者果然給了主角一個好結局,葉子璐意猶未盡,按照關鍵詞展開搜索大法,一瞬間搜出了七八本同類小說,看個通宵都足夠了。

  顏珂沒想到她竟然是這樣一個冷戰高手,沒有一點打算和好的意思,頓時沮喪得連圓圓的耳朵都耷拉了下來。

  唯一一個和他說話的人也不吱聲了,他十分無聊,坐著坐著,整夜整夜不睡覺的顏珂,竟然奇跡般地在葉子璐的床頭櫃上睡著了。

  接著,他隱約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非常刺鼻,周圍有人說話,但是不知道是聲音壓得很低,還是因為他的聽力出了什麼問題,聽得不那麼清楚,好像隔著一層什麼似的。

  有人輕柔地把手放在了他的額頭上,嘆了口氣。

  顏珂瞬間就聽出來了,這是他爸,他連心都提起來了,拼命地想要回應一點什麼,可是身體並不受他的控制,他無法睜眼,連手指頭也動不了一下。

  “爸!爸!我在這!”顏珂在心裡拼命地叫著,可是誰也聽不見他的聲音。

  女人的哭聲在旁邊響起來,顏珂呆了呆,那是他媽。

  他聽見她斷斷續續地小聲說:“以後別逼他了,咱麼誰也別逼他了,他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哪怕是變成個紈褲子弟,整天不務正業,四處招貓逗狗,也比現在這樣強啊……”

  顏靖明什麼也沒說,只是又嘆了口氣。

  顏珂安靜了下來,他覺得自己像是被困在身體裡的一小縷幽魂,彷彿有一層看不見的薄膜在擋著他。

  過去那些忙忙碌碌的日子,忽然好像恍如隔世一般,顏珂想起他剛剛在小熊的身體裡醒過來的時候,曾經那樣的焦灼,那樣怕自己真死了,甚至半夜三更的時候胡思亂想,擔心完父母擔心公司,然而時間長了,那些擔心也慢慢地離他遠去了。

  他有時候會產生某種錯覺,好像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如同浮生一夢,其實只是一隻小布熊的幻想而已。

  他聽著父母模糊的對話,意識又慢慢地模糊了起來,再一次清醒過來,就聽見客廳裡王勞拉和葉子璐的談話。

  已經是早晨了,葉子璐不知道怎麼抽風,竟然起了個大早,正跟梳洗打扮的王勞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王勞拉問了她一個微積分問題,可惜葉子璐大學學的東西早就還給老師了,完全不明所以。

  王勞拉就嘆了口氣:“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你說公務員考不上,研究生要是也考不上,那該多丟人哪。還找不著對象,嫁不出去……唉!”

  葉子璐有時候覺得,王勞拉的人生真是非常的混亂,一方面,她準備公務員考試,做出打算發展自己事業的模樣,然而同時又報名了D大的研究生,還是全日制的那種,又好像是想要深造,可是呢,她看起來既不滿足於事業,又不滿足於學業,在做著這些事的時候,又總在三心二意地想要找個對象——不是為了談戀愛,而是以婚姻為前提的那種。

  據葉子璐所知,她甚至還去婚介所登記過。

  葉子璐實在不明白她到底想要怎麼樣,在她看來,王勞拉就像個疲於奔命的花蝴蝶,這朵花上停兩分鐘,急急忙忙地又飛到了下一朵花上,人生路線完全做布朗運動,沒個準主意。

  一個人哪來那麼多的精力呢?

  葉子璐就隨口說:“不是有好幾個人追你呢麼?”

  “誰啊?”王勞拉翻了個白眼,“昨天晚上那個?”

  “對啊,你還別看不起別人,電視上那相親節目裡,這種男人很受追捧的。”

  “我去,誰愛要誰要,反正我不要,”王勞拉細心地吹著自己剛剛上了指甲油的指甲,“長太醜也就算了是吧,我們倆壓根沒有共同語言,根本不是活在一個世界裡的人,一個人將來要是不打算離婚,就最好一次到位,有錢,錢能買到一切麼?這種臭男人,就知道花錢買個破包來忽悠人,將來能對你好麼?”

  葉子璐點點頭,覺得在這方面,王勞拉還是非常有主心骨的,雖然她自己沒什麼錢,但是也絕對不會為了錢出賣自己:“你成天讓人給你介紹對象,也不說自己要找個什麼樣的。”

  “我要求真不高,身高長相正常人類範疇,大眾款的就行,吃飯的時候對著別倒胃口。也不用太有錢,知冷知熱,知道對我好就行,可就是找不著啊。”王勞拉憂鬱地說。

  這句話提醒了葉子璐,她想起來了:“對了,還有那個誰……上半年的時候天天上咱家來的那個男的,小平頭的那個,叫什麼來著?”

  “趙志輝。”王勞拉興趣缺缺地說。

  “對,那個後來怎麼樣了?”

  王勞拉精細的眉皺了皺:“那人問題挺多的,不大聰明,沒什麼主心骨,最可怕的是還沒什麼上進心,整天就知道做飯煲湯,要他還不如自己多賺點錢,將來請個鐘點工划算呢。”

  葉子璐奇怪了:“可是我看那個就挺符合你的要求的,長得也還行,比普通大眾款還強點呢,而且多知道疼人啊,你大姨媽來的時候肚子疼人,人家一宿沒睡給你熬湯,怕涼了抱著給你送過來。”

  “沒有上進心的男人都是垃圾股。”王勞拉慢吞吞地說,“一輩子綁在這種人身上,虧不虧啊?”

  果然……大部分女人說的“不要求他什麼,只要對我好就行了”,都只是客套話而已。

  葉子璐穿上外套,認為王勞拉的生活軌跡和她的擇偶標準一樣混亂。

  她跟王勞拉打了招呼,出門急急忙忙地面試去了——人家王勞拉混亂是混亂,好歹一直在努力,可是她呢?

  葉子璐覺得生活真是一團糟,她連那混在一團的線頭都找不到。

  但願面試能過……一定能過,要對自己有信心!葉子璐在心裡這樣給自己鼓勁,她好像已經完全忘了,頭天晚上看了一宿的小說,今天的面試連屁也沒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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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發表於 2016-5-3 17:16: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意外連連

  大凡主管招聘的人力資源部門工作人員,在做招聘這項工作的時候,會有一種詭異的優越感,就好像代替老師考試的學生一樣——儘管大家都是打工的,但是是我把你招進來的。

  所以一般來說,面試的時候,基本上他們最不喜歡見到的一種求職者,就是那種一問三不知,連公司是做什麼的沒弄明白,一看就知道是海投簡歷,逮住哪家面哪家的。

  比如葉子璐。

  她從面試辦公室出來以後就知道自己沒戲了,感覺最後面試官臉都綠了。

  葉子璐穿著侷促的職業裝走在大街上,心情低落得渾身發冷。當她仔細思考的時候,就發現這件事很奇怪,她好像無法對自己做出一個客觀準確的評價。

  葉子璐發現她很難描述自己——她到底漂亮不漂亮?聰明不聰明?擅長什麼?不擅長什麼?

  什麼事都沒有開始做的時候,葉子璐就總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好像任何事情,一旦她真正下定決心開始做了,就會一往無前,只有成功沒有失敗似的,然而她就這樣拖著拖著,拖到了不能再拖的時候,面對自己毫無努力的結果,葉子璐對自己的評價又會急速下落。

  好像她是個什麼都不行、什麼都辦不成的廢物。

  等地鐵的時候,葉子璐耳朵裡插著耳機,裡面傳來混合著周遭嘈雜人聲的音樂,她貼著黃線,站在站台上。昏暗的地下和年代久遠的地鐵,彷彿有種異常陰沉的感覺,葉子璐看著黃線,有那麼一瞬間,走火入魔地想:“如果車來的時候從這裡跳下去,會不會死得很快呢?”

  也許顏珂是對的,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的話,神大概也會犯錯誤,把那些應該屬於某些有用的人的位置留給了那些庸庸碌碌一事無成的人。

  葉子璐的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回憶起頭天晚上看了整整一宿的小說,然而隨著一個又一個大同小異的結局,那些幻想開始慢慢地離她遠去,她無法再把自己代入到其中的角色裡,一個聲音在她腦子裡響起來——人是不能回到過去的。

  所有發生過的事,都無法再修復。

  她快二十五歲了,仍然沒辦法養活自己,在這個她從小長大的城市裡無法立足,買不起房子,買不起車子,沒有存款,也沒有一技之長。

  如果她不幸掉到了地鐵腳下,除了她的父母之外,沒有人會傷心。

  也沒有人愛她。

  誰會愛她呢?她連自己都不愛自己。

  即使程績不提出分手,葉子璐也不認為他們能走多遠,當年剛剛高中畢業,不再有家長耳提面命著不讓早戀,他們只是出於對成人世界的好奇和一點懵懂,而草草湊在一起的姻緣,怎麼能長久呢?

  又怎麼能一輩子呢?他們壓根不相配。

  葉子璐從巨大的廣告櫥窗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是個看起來有些瘦小的姑娘,穿上鞋才勉強到一米六,體重至今也沒超過九十斤,如果不是那身顯得有些厚重的職業裝,她依然看起來像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她自己總數得清那些逝去的年華,她看著它們,萬分焦慮,卻始終是追不上的。

  有人說,當你想明白了自己真的想要做什麼的時候,說明最艱難的部分已經過去了。

  從她上了那個自己不喜歡的大學開始,葉子璐就一直卡在這個最困難的環節裡,她一直沒有方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握著雖然看似大把大把、卻每天都在貶值的青春,葉子璐只能一邊站在原地安慰自己還有時間,還不著急,一邊焦慮得如同一隻困獸,拼命地折磨著自己的心。

  這大概只是最近幾十年人們才會有的病,放在幾千幾百年前,人一輩子接觸到的信息總量也沒有這個信息爆炸的時代一個月接觸到得多,他們父母之命媒妁之約,每天男耕女織,過得簡單而平靜,心無旁騖,活在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好像一隻坐在井底的青蛙,不知天高地厚,但是卻平靜而幸福。

  那時候生活節奏還沒有那麼的快,人們的腳步還沒從地面上浮起來,胸口的那顆心,也還不是躁動的。

  她為此看過很多人寫的人生感悟,有一篇別人寫的文章說:你要坐在那裡,一個小時或者兩個小時,拿出一張紙,想到什麼就寫什麼,寫那些你想要的東西,直到寫到自己哭出來為止,那就是你生命的意義了。這一兩個小時,可以改變你的整個一生。

  葉子璐嚴格地按照作者說的話做了,可是腦漿都想乾了,人都想得麻木了,也沒寫出個所以然來。

  可見再多的人生感悟,都是別人的,想偷個懶找人生秘籍,那是白日做夢。

  就在葉子璐的心情越來越低落,整個人也越來越烏雲罩頂的時候,突然,一個人從身後狠狠地撞了她一下,彷彿有人拽了一把她的耳機線,一瞬間,一隻掉了,另一隻還卡在她的耳朵上,葉子璐的耳機線是插在手機上的,她幾乎立刻就意識到,遇到小偷了,掏走了她的手機!

  她猛地轉過身,只見一個穿得灰不溜秋的中年男子正拿著她的手機,也看見那不幸地連著的耳機線和猛地轉過身來面色不善的年輕女孩,小偷大概也頓時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他不再遲疑,一把把手機上的耳機線拉掉,轉身就跑。

  葉子璐簡直氣炸了,她都看見了,這死小偷竟然還敢跑!光天化日之下,這跟明搶有什麼區別?

  她明明正在那裡專心致志地自怨自艾自憐,滿腔傷春悲秋的迷茫情緒,心裡就像汪著一汪酸溜溜的水,怎麼也吐不出來,正把她的五臟六腑都泡得怪難受的,結果被這根導火索一點,腎上腺素頓時井噴了。

  那一刻,葉子璐的腦子裡絕對沒有想到什麼“這些小偷都是有團夥的”,“他們勢力很大,警察抓不著,連小販看見了都不敢管”,“有的小偷身上有刀,一旦被發現了就從偷變搶,聽說有退伍軍人抓住了小偷,失主竟然都不敢出來認領自己的財務”之類的事。

  她整個小宇宙發生了連環大爆炸——我都這麼倒霉了、我都這麼傷心了,你個死小偷竟然偷我手機!

  弄死!沒商量,必須弄死!

  旁邊昏昏欲睡的群眾們就聽見一聲歇斯底裡地尖叫:“操你大爺的!給老娘站住!”

  然後那個小小的、看起來頗有些弱不禁風的姑娘竟然就像個炮仗一樣,殺氣騰騰地衝了出去。小偷好像也沒想到她竟然還敢追上來,在前面撒丫子跑了起來。

  葉子璐本來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不知道怎麼的,突然被滿腔憤懣激發了生命的潛能似的,踩著一雙細細的高跟鞋,竟然跑得飛快,一臉肅殺,分明是要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再加上這個時間地鐵裡人流量比較大,前面總是有人擋路,小偷反而不如人小會鑽縫的葉子璐有優勢。

  眼看著就要被追上,小偷一著急,把葉子璐的手機給扔了出去,大喊一聲:“還給你!不要你這破玩意了,行了吧?”

  可是葉子璐一路追殺,早已經殺紅了眼了,壓根也沒顧上她那平時用得非常精心的手機,彎下腰脫下高跟鞋,流星錘似的一下砸了過去。

  多年宅在床上,遠程往垃圾箱裡扔果皮鍛煉出來的準頭終於沒掉鏈子,那尖細的高跟正中小偷的後腦勺。

  葉子璐周圍的群眾們全體閃開,爭相圍觀這個憤怒到彪悍的姑娘。

  小偷頓時給這巨大的暗器砸傻了,一個沒留神,從樓梯上踩空,摔了個大馬趴,臉撞在了台階上,臉上頓時血淚齊下,好像牙還掉了一顆。

  這軒然大波終於驚動了地鐵保安和乘警,小偷就這樣被救……咳,不,抓住了。

  乘警先生嘆為觀止地撿起了那隻高跟鞋:“這誰的鞋?啊?哪位英雄的鞋啊?”

  然後一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壯著膽子撿起了葉子璐的手機,小心翼翼地用一根手指頭戳了戳她,輕聲細語、近乎戰戰兢兢地說:“姑、姑娘……你的手、手機……”

  葉子璐拿回了鞋和手機,例行公事地去做了筆錄,在廣大公安同志們歡送打虎壯士一般的目光中,挺胸抬頭地走了。

  結果,她心裡的郁結竟然就這樣被神奇地橫掃一空了。

  甚至她連自己正跟顏珂生氣的事都給忘了,回家揪住了小熊,連氣都不喘一聲的,一股腦地把這段傳奇的經歷給描述了一遍,把顏珂聽得一愣一愣的。

  說完以後,葉子璐這才一屁股往旁邊一坐,倒了一大杯水,一飲而盡,這才想起來,眨巴眨巴眼睛,直眉楞眼地來了一句:“哎,我好像正跟你冷戰呢,怎麼說話了?”

  顏珂:“……”

  這事竟然就這麼給揭過去了。

  顏珂看見她披頭散髮的模樣,忍不住問:“他要是萬一有刀呢?”

  葉子璐給了他一個凌厲的眼神:“捅死丫的。”

  顏珂打了個寒戰,顫顫巍巍地問:“那……他要是萬一有同夥呢?”

  葉子璐陰惻惻、一字一頓地說:“一起捅死。”

  顏珂往床頭櫃上縮了縮,生怕她也給自己來個開膛破肚,頗不放心地說:“那……咱倆算和好了麼?”

  葉子璐:“哼!”

  顏珂立刻就坡下驢:“我錯了,我童言無忌,我口無遮攔,我承認,我道歉。”

  葉子璐擺擺手,不知道從哪裡弄出一個本來,擼胳膊挽袖子地往桌子上一摔,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其實你說得也對,我是有點萎,不行,從現在開始,我要振作,我要重新制定計劃……奶奶的,老娘連小偷都給砸暈了,還有什麼玩意能嚇著我!”

  顏珂默默地挪到了墻角,跟她保持一米以上的距離。

  只見葉子璐雙手叉腰,對天大吼一聲:“讓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些吧!哈哈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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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6: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拖延症的詭計

  來,讓我們一起來回憶一下,中學語文裡面節選自《左傳》的一篇《曹劌論戰》。

  老曹說:“夫戰,勇氣也,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就是說,勇氣這玩意,第一頓鼓響,大家都能憋住了一口氣,個個都彷彿大肚子蛤蟆似的,跳得高高的;可這口氣撐不了多久,第二鼓,他們就都腳軟腰酸易推倒,衰了;等到第三鼓,基本上已經吹燈拔蠟踹鍋台,歇菜了。

  這概括得真是縱橫古今,相當有水平。

  有人說:“老不讀《三國》,少不讀《水滸》。”

  大抵是年輕人容易衝動,就連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像葉子璐這麼窩囊的小丫頭給逼急了,都能當街上演生死追殺,乃至於心狠手辣,叫人血濺三尺。

  誰看到那種“路見不平一聲吼”的情節,都知道喊一聲“爽”。誰都能被幾句話或者一件事影響得雞血橫流,彷彿萬丈高樓馬上就要在自己手中平地而起似的。

  從來人們傳誦的都是那些斷腕的壯士,慷慨赴死的英雄,嚮往大開大闔、跌宕起伏的人生,然而大多數講故事的人都不會說,其實真正難的,並不是一時的勇氣和決定,而是持之以恆、從一而終。

  人最大的敵人不是別人,而是自己和時間。

  一秒鐘不礙事,一分鐘不礙事,甚至一個小時、一天一個星期一個月……都不礙事,然而日積月累,水滴石穿,慢慢地,就在自己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成了一個面目全非的人。

  世上還有比“潛移默化”更叫人後脊發冷的詞麼?

  那天之後,葉子璐藉著自己追殺小偷的豪氣,著實雞血了幾天。

  她每天清早就起床,一整天都在屋裡上躥下跳,查資料,學英語,讀面經,甚至她又報了個職業技術資格的考試,信誓旦旦地弄回了一堆參考書,把大大的計劃表貼在了墻上,做完一項劃一項,每天沉浸在這種神聖的成就感裡。

  有一次顏珂糾正葉子璐英文發音的時候,他們倆都太認真了,沒聽見門響,被不巧正好回家的王勞拉給聽見了,王勞拉還以為家裡來客人了,被葉子璐滿頭大汗地以“我新買的自動糾正口語的軟件”給搪塞過去了。

  幸好勞拉小姐是個電白,不知道人工智能這玩意還只存在於大家的幻想中。

  不用查資料查郵件或者網申的時候,葉子璐的電腦就讓給了顏珂,表示自己從良,顏珂沒事用她的電腦看最新的財經信息,每天都能瞧見一個胖乎乎的小球,在對他而言無比碩大的筆記本電腦前面滾來滾去,頗有喜感。顏珂很快發現,用“手”敲鍵盤是不現實的,慢慢地,他開始練就了腳踩鍵盤的絕技,還是盲打——因為當他站在鍵盤上的時候,圓滾滾的肚子總會遮住他的視線,只能靠感覺。

  葉子璐的屏幕保護和電腦桌面都換成了她自己PS的,“每天早晨叫你起床的,不是鬧鐘,而是夢想”這句近些年突然變得很紅的勵志名言。

  儘管葉子璐的夢想還略微有些虛無縹緲,但她毫不在意,她覺得“把自己變成一個更好的人”,就是她現階段的目標了。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著。

  ……似乎。

  葉子璐的“第一鼓”在一個禮拜以後結束了,起因是每個月例行折磨的大姨媽。

  顏珂早晨把葉子璐喊起來的時候,就發現她臉色很難看,她勉強在椅子上坐了一會,一直捂著肚子,過了一會,連坐也坐不住了,總是有不由自主地往一團蜷的趨勢。

  她連說話的聲音都低了好幾度,甚至上午的時候,葉子璐看著看著書,突然毫無徵兆地站起來,衝到衛生間,吐了,然後冷汗涔涔地扶著墻爬回來,鑽進屋子裡,哆哆嗦嗦地把自己裹進被子裡。

  顏珂嚇了一跳,問:“怎麼了?生病了?”

  葉子璐痛苦地搖搖頭,倒了杯熱水,輕車熟路地從床頭下面摸出止痛片吃了,抱著暖水袋目光呆滯地縮在一邊。

  顏珂也不傻,立刻就明白了,由於怕她尷尬,於是不再追問,只是把電腦讓出來,讓她隨便玩點什麼轉移一下注意力。

  這一天的計劃,自然而然地,就因“病”擱淺了。

  葉子璐的痛經癥狀雖然算是比較嚴重的,但其實持續的時間只有半天到一天,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那種五臟六腑連在一起,已經不知道是哪裡疼的感覺就已經基本沒有了,只是小腹有些酸,稍微有些提不起精神來。

  她於是決定要對自己好一點,把頭一天的計劃表撕下來,這一天就什麼都沒寫,踏踏實實地在家裡上網看片,窩在被子裡叫外賣。

  第三天,葉子璐已經連屁事也沒有了,睡不醒和易疲勞都消除了,恢復了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可她早晨起來的第一件事竟然仍不是去寫計劃表,而是開了電腦。

  拖延症就像一群可惡的、無孔不入的病毒,稍微有縫隙,就會爭先恐後地跑進人的身體裡,肆虐不休。

  顏珂看著她翹著二郎腿看視頻,笑得前仰後合,沒有一點嬌弱的模樣,就提醒她說:“你下禮拜不是有個面試麼,外資公司恐怕要考察你的英語水平,準備過了麼?”

  “哦……”葉子璐的眼睛沒從屏幕上移開,心不在焉地拿出她的計劃本,了草地寫了一行字,“等我把這個看完的。”

  時隔一周,顏珂一聽見這句熟悉的話,頓時就有點不詳的預感。

  果然,葉子璐正式進入了“再而衰”的階段。

  祥林嫂第一次跟別人說起孩子叫狼叼走的事的時候,也有很多人聽了感到很同情,甚至掉眼淚的,可是好幾遍好幾十遍以後,這個故事就變味了。

  人的感情敏感而異變,同時也有一種奇怪的功能——比如它會對某種東西變得麻木。

  再潸然淚下的勵志語錄和勵志作品,大多也只能管個幾天的用處,像葉子璐這樣堅持了一個星期的,其實已經挺不錯的了。

  顏珂不知打所謂的“拖延症”到底是個何方神聖,怎麼比癌症復發得還可怕呢?他一臉嚴肅地爬到了床桌上,試圖用他圓圓的大腦袋擋住葉子璐的屏幕,嚴厲地說:“上禮拜你是怎麼說的來著?就這點出息?冬不練三九、夏不練三伏,逢年過節大災小病請假不算,什麼事都沒有了,還在那看什麼片?”

  他充滿鄙夷地扭頭看了一眼電腦上的女主角:“你要是照這女的這樣長,將來說不定也沒準有個男的腦袋讓門夾了,二百五得連是圓是扁都分不出來,就能看上你了。”

  葉子璐還沒從美好的、灰姑娘與王子的愛情故事裡面清醒過來,得瑟地說:“萬事皆有可能,沒準呢。”

  顏珂:“是啊,那你還不快去買彩票?”

  葉子璐:“……”

  終於,她被顏珂攪合地看不下去了,磨磨蹭蹭嘟嘟囔囔地拎過自己的計劃本,摳著手指甲,咬著筆頭磨磨蹭蹭地寫了一些不痛不癢的計劃。

  顏珂在一邊盡職盡責地提醒:“還要看一篇文章,背一頁單詞,另外你上禮拜不是說報名了那個什麼職業資格證麼?第一章書看完了麼?題做了麼?”

  葉子璐皺著眉掃了他一眼:“我今天不想看英語,也不想看那個書。”

  顏珂靜靜地問:“那你想幹嘛?”

  她想……

  她想看電視,想看幾部小說,打一會遊戲,當然,葉子璐知道,這些話如果說出來,一定會引發顏珂對她智商情商各種商的無差別攻擊。

  “都要累死我了。”葉子璐為了自己的耳根清淨,不清不遠地屈從了顏教導主任。

  結果就是,她這一整天都沒有任何效率。

  背單詞,她在紙上把那些單詞抄寫了二十來遍,神不知道跑到了哪,一次都沒過腦子,不到五分鐘,就又忘了。

  看參考書,花了一個小時的時間,看了三頁,只感覺那些字在眼前跳來跳去,就是不進腦子。

  葉子璐煩躁了,把書往旁邊一扔:“我今天狀態不好,大概是進入瓶頸期了,需要調整。”

  股市上午快收盤了,顏珂開始點開財經新聞看,漫不經心地說:“調著調著你就不知道自己該幹啥了。”

  這句話是建立在對葉子璐同學歷史數據的真實觀察結果上的,顯然非常準確。

  葉子璐不服氣:“我都努力了一個禮拜了,什麼事都沒拖過,說明現在沒有拖延症了,只是想休息一下。”

  顏珂涼颼颼地看了她一眼:“看來你的自知之明都被狗吃了。”

  葉子璐讓他噎得夠嗆,她獨自坐在那裡生了一會悶氣,叫了起來:“不行!這日子還一點自由都沒有了呢!快還我電腦!我要看電視劇!”

  顏珂淡定地扭過頭去,穩如泰山地坐在電腦面前,就是不動屁股。

  葉子璐決定使用武力,用手去抓顏珂。

  顏珂已經熟練了自己這個笨重的身體,甚至使用頗為得當,立刻輕巧地躲開了,並且使用了秘密武器,在她手上咬了一口。

  葉子璐“嗷”了一聲,震驚地看著手上的一排小牙印,眼睛都睜圓了:“你什麼時候連牙都有了?”

  顏珂得意洋洋地張開嘴,小熊布的嘴裡,竟然歪歪扭扭地被粘了一排細碎的塑料方形珠子!

  “你抽屜裡有一條散了的手鏈。”顏珂為她解惑,“我撿了幾個大小差不多的,自己粘的,看來對付你還不錯。”

  我嘞個去了!這貨是已經無聊到什麼地步了?!

  葉子璐直砸床,感覺真是第一次認識顏珂。

  就在這時,王勞拉打來了救命電話:“葉子,下午有事麼?沒事啊,太好了,今天不是周五嘛,下午我這有個活動,可以帶個人,我心裡怪沒底的,你出來陪陪我行麼?一起過來唄。”

  葉子璐連活動內容是什麼都沒問,就一口應下了,得意洋洋地看著顏珂說:“姑奶奶有事出門了,你在家裡自行玩耍吧,啦啦啦。”

  然後不等顏珂有什麼反應,她就飛快地收拾好了自己,臭美地出門去了。

  葉子璐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顏珂和那個小計劃本囚禁的犯人,現在她終於自由了!

  無自由,毋寧死啊啊啊!葉子璐踩著輕快的腳步,哼著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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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6: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憤世嫉俗的王勞拉

  人活著,難道不是就為了快樂麼?葉子璐邊走邊這樣想著。

  她和顏珂聊過不少,知道他那份讓人嘆為觀止的簡歷——像顏珂這樣的人,應該算是有本事的了吧?

  家境好,自己爭氣,事業有成,以葉子璐的主管評判來看,長得也十分不錯。

  可他又比自己顯得高明在了什麼地方呢?

  也許距離才能產生美,不管多牛逼哄哄的人,一旦混熟了,也就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了。

  比如葉子璐隱隱約約地,從顏珂的字裡行間感覺到了他的壓抑。

  葉子璐閒來無事,用來思考的時間總是很多,她就想,每天那麼多人出車禍,有些死了,有些醒過來了,為什麼只有顏珂獨一份的特別,這麼長時間了,一直不死也不活,魂附在她的小熊身上不肯走呢?

  儘管顏珂看起來非常急切地想回去,每天惦記著他的公司、父母、朋友和員工,但是葉子璐冷眼旁觀,覺得他這些焦慮都並不是真心的。

  顏珂身上有種極深刻的矛盾,他彷彿還活在過去的慣性裡,一方面對這種每天無所事事的日子感到焦慮和不習慣,一方面又在暗暗享受著。

  這猜測並不是沒有根據的,葉子璐曾經想像過,如果顏珂這件事發生在她身上,她會怎麼做呢?也許嚇壞了,也許哭一場,但總而言之,絕對不會這樣安安分分地呆在一個陌生人家裡。

  她會第一時間想辦法聯繫父母或者朋友,哪怕這種離奇的事他們一開始不相信,她也會想方設法讓他們相信。

  說一兩件只有她知道的私事,這總可以吧?自己的生日個人信息乃至銀行卡賬號和密碼,總可以用來取信於人吧,再不濟還能告訴她媽,她最後一次尿床是什麼時候的事呢。

  但顏珂並沒有這麼幹,他連偷偷回去看自己的身體,也要藉助自己的幫助,甚至藏在她的帽子裡,偽裝成了一隻真正的玩具小熊。

  葉子璐覺得這一刻,她無比了解顏珂那樣做是為什麼。

  顏珂也在逃避,覺得自己這樣昏迷著,那些所有的煩心事,壓力就可以一推二五六,心安理得地交給別人去惦記。

  她從他的只言片語裡想像了一下顏珂以前過得那是種什麼日子,又跟自己現在這種被一張計劃表困住的感覺做了對比,最後十分阿Q地得出了一個結論——太強的上進心並不是好事,顏珂就是一個很好的反例。

  為什麼每個人都要削減了腦袋往上鑽?怎麼就不能學學先賢往聖,說一句“萬鍾於我何加焉”呢?

  葉子璐這樣想著,感覺自己好像看透了什麼似的,異常滄桑、並且感慨萬千地嘆了口氣,上了一輛出租車,趕到了和王勞拉約好的地方。

  然後她就知道王勞拉為什麼非要讓她陪著,還那麼緊張了。

  這天下午,他們公司為單身男女青年組織的一次集體相親的聯誼活動。

  眾所周知,這種半社交性的都市男女聯誼,成功率有,但是比較低,尤其是挑花了眼的情況下,很難經過一頓飯以後就確認下自己的目標。

  很多人都是抱著擴大自己的交際圈子、增加人脈來的,只有王勞拉,她作為萬花中的一朵奇葩,是真的打算專心致志地相一場親的。

  “要不是因為這個,我早回家看書了。”王勞拉是這麼說的,她在衛生間裡揪住了葉子璐,指著自己的眼眶緊張兮兮地說,“給我看看,黑眼圈明顯麼?我這樣遮得住麼?要不然我再上一點遮瑕膏吧?”

  “再上你就成日本藝妓了,臉白得跟墻皮一樣。”葉子璐打了個哈欠,她對一切正常的社交活動全都興趣缺缺——這大概就是每天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缺點,她心知肚明自己感興趣的東西別人都沒聽說過,偏偏性格又是這樣,唯恐自己討人嫌,所以越發不知道該怎麼和別人引起話題、怎麼溝通。

  所以即使是半隻腳邁進社會裡的人,葉子璐有時候依然像個懵懵懂懂的學生妹,一見到陌生人就蔫,跟熟人倒是能口若懸河,兩相對比,真可謂是一個靜如病貓,一個動如瘋狗。

  王勞拉聞言,認認真真地端詳起自己的妝容,並在百忙之中抽空瞪了葉子璐一眼:“你懂什麼?人家說了,女孩子要時時刻刻保持自己最美的狀態,你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的真命天子在什麼地方。”

  葉子璐打了個哈欠給她。

  這一刻,葉子璐明白了胡芊為什麼一直看不起王勞拉——這種每天只知道為眼前一點事奔波、從不看書充實自己的精神、以至於連這種屁話也能當成金科玉律、雷點暴低的姑娘,她們的內心世界真的是簡單到近乎貧瘠的。

  王勞拉怒:“葉子璐!”

  “挺好的挺好的,至少我看不出來了。”葉子璐隨口說,“你最近每天看書都看到幾點?我記得你以前沒有黑眼圈來著。”

  “一兩點吧,早晨六點還得起來背單詞。”王勞拉暴躁地說,“就是記不住,我基礎實在太差,現在想起來,都是那破高中毀了我。”

  又來了……葉子璐絕望地想給自己一巴掌:叫你嘴賤,叫你又引起敏感話題。

  果然,王祥林嫂開始了她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抱怨:“我們老家那種小地方跟龍城肯定沒法比,教學質量不是一般的差,稍微有點本事的老師也往大城市裡走了,剩下的每天就知道填鴨似的硬塞硬慣,照本宣科,可是水平就在那擺著,好多東西老師自己都不會,上課都能講錯了,我們有什麼辦法?像我這樣考個大專出來自己升本科的,都已經算拔尖的了,哪像你們這裡,光市重點就能數出十多個,還有各區重點,好像是個人都能混個重點上上……教育水平高就算了,機會也比我們多,每年光是自主招生,龍城就占了多少名額?”

  以王勞拉的智商,就算自主招生,也不會有哪個名校瞎了眼會看上她的。

  王勞拉這人,生活上沒什麼毛病,從不找麻煩,即使兩個人不在一個房間住,基本門一關誰也打擾不到誰,但如果王勞拉要早出晚歸或者帶客人回家,也還是會提前跟葉子璐打招呼,另外她還很會照顧人,愛乾淨,並且喜歡按時打掃衛生。

  實在是給非常理想的室友。

  但唯一的毛病,就是她十分喜歡抱怨自己的出身。

  “投胎真是個技術活。”看,到最後,每次她都會以這樣一句讓人非常不舒服的話結尾。

  叫她說得,葉子璐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既得利益者了——好在她雖然是龍城人,但是家裡不是什麼官二代富二代,像胡芊那樣的,已經被王勞拉私下裡鄙視了不是一兩回了,如果不是葉子璐高中就認識胡芊,知道這是個多麼努力認真的姑娘,她都快被王勞拉洗腦了,好像胡芊身上的一切光環都是她那財大氣粗的老爸給買的。

  這時衛生間的門被人敲了敲,一個姑娘在外面問:“勞拉,你在裡面嗎?”

  “哎,在!”

  “一個姓宋的先生在外面等著你,還給你帶了束花,正被大家圍觀呢,你快點啊!”

  對方飛快地說完,就踩著高跟鞋走人了。

  王勞拉氣得抬手就把粉餅盒給摔出去了,葉子璐嚇了一跳,趕緊給她撿起來,扯了一張紙巾心疼地擦了擦:“幹嘛啊這是,都摔出縫來了,別生氣別生氣,乖啊,不喜歡他咱們就說清楚,以後躲著不就行了,氣壞了多不值當啊,快別生氣了。”

  “我說清楚了!說了多少遍了,外國人不懂中國話都應該通過我的肢體語言聽明白了!我告訴你說葉子,我最討厭的就是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暴發戶!有錢了不起啊?有本事他也弄十萬歐元買張船票啊!哪個要給他當地主婆?怎麼不撒泡尿照照他那張臉?”

  王勞拉氣性大,臉皮漲得通紅通紅的,葉子璐趕緊好言好語地勸著,還給她順著氣,心裡卻對這位室友感到萬分無奈。

  瞧,她鄙視官二代,鄙視富二代,鄙視龍城本地人,鄙視不求上進的廢柴,鄙視窮人,現在……得,連自己奮鬥、白手起家的富一代也被納入了她的鄙視範圍之內。

  葉子璐為她的求偶之路感到深深的憂慮——因為細細一算,她覺得全國人民都是王勞拉小姐的仇人。

  對比完把自己弄得那麼壓抑的顏珂,再對比憤世嫉俗的王勞拉,葉子璐感覺自己真是心有天地寬的典範了。

  然而……她也並沒有寬很久。

  這天晚上,因為不想回去面對那一堆沒念的英語書和沒完成的計劃,儘管覺得無聊,葉子璐還是全程跟王勞拉參加完了這個聯誼,在快要離開的時候,有個人叫住了她。

  “葉子……你是葉子嗎?”

  葉子璐回頭一看,叫她的是個男的,長得高高大大、一副寬肩窄腰的標準身材,戴副眼鏡,看起來挺斯文,面相……有點眼熟。

  她打量了他好一會,恍然大悟地認了出來:“哦!你是陸程年對不對?不好意思,實在不好意思,你這變化實在太大了,我都沒認出來。”

  陸程年是她的高中同學,印象裡,是個微微發福的胖小子,沉默寡言,成績算個中上游,運動也不是很出彩,事隔多年,葉子璐竟然一時沒能把這個帥哥跟她記憶裡的陸程年聯繫在一起。

  她一時有些尷尬……鑒於,這位帥哥,青春期不帥的時候,還追過她。

  可惜想也知道,那位不善言辭的小胖子很快被當時高高在上的“葉子公主”踢出局了。

  陸程年笑了笑:“你倒是沒怎麼變,乍一看跟十五六歲那會兒沒什麼區別。對了,我大學去了外地,有五六年沒回來過了,最近才剛剛調回龍城,好長時間沒見你了,現在過得怎麼樣?”

  怎麼樣……

  實在不怎麼樣。

  要是這位老同學是別人,葉子璐一定會揪住對方大吐一番苦水,再沒有比高中同學更親切的了……可是這個是陸程年,是當年曾經那麼費盡心思討好過她,還被好多人笑話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陸小胖。

  這……葉子璐絕對抹不開這個面子,她只得乾笑了兩聲:“混著唄,湊合活著。”

  陸程年以為她說客氣話,並不在意,還拿出了一張名片遞給她:“我的聯繫方式,也給我一張你的名片吧,前兩天碰見咱們班班長,他還提起想組織老同學們聚個會呢。”

  葉子璐接過來,掃了一眼,立刻就覺得,那金光閃閃的某知名審計公司經理一行字刺痛了她的眼睛,她裝模作樣地伸手在包裡翻了翻,然後一臉抱歉地說:“喲,你看,實在對不起,不巧了,我今天是被我朋友臨時拉過來的,身上就帶了兩塊錢,連手機都沒裝……”

  陸程年好脾氣地笑了笑,伸出手:“不要緊,把電話寫在我手背上吧。”

  葉子璐:“……”

  逼人太甚了兄弟,真的逼人太甚了!

  她裝模作樣地思考了一會:“等我想想啊,有點記不清,可別給你寫錯了……”

  陸程年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抓耳撓腮的模樣:“你怎麼還跟以前似的,好像什麼都不上心,連自己的號碼都記不住。”

  葉子璐乾笑一聲,吭吭哧哧地、三番兩次停下來假裝思考,故意把自己電話的第五位和第六位數,第七位和第八位數給寫顛倒了,然後跟陸程年草草寒暄了幾句話後,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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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6: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被確診的拖延症

  葉子璐當然撒謊了,她手機是常年裝在身上的,以備隨時隨地上網聽歌用。

  其實在王勞拉公司裡的時候,她就感覺到自己包裡的手機在震動了,可惜剛說完瞎話,做賊心虛,生怕陸程年看見,於是草草地跟王勞拉打了個招呼,頭也不回地就跑了。

  直到坐上地鐵,葉子璐才鬼鬼祟祟地翻開自己的手機,看見胡芊給她的三條未接來電以及一條內容簡短、語氣急促的短信:你在哪,速回電話。

  胡芊的申請材料準備得差不多了,上回聯繫的時候據說正找人幫她做第三次修改,好像英語考試也臨近了,最近正在做最後的考前準備,按說非常忙,也不知道因為什麼事給葉子璐打了一連串的電話。

  葉子璐往地鐵角落裡靠了靠,回撥過去:“大仙兒,出什麼……”

  胡芊上來就問:“你人在哪呢?”

  葉子璐隨口說:“二號線上,正打算回家,怎麼了?”

  “你們家以前在麗山公園門口對吧?那地方你熟麼?熟得話馬上到麗山公園來一趟,盡快,盧秀秀出事了。”

  電話那頭傳來呼呼的風聲,葉子璐隱約聽見,胡芊旁邊似乎有人在大聲喊盧秀秀的名字,她愣了愣:“怎麼了?”

  盧秀秀是胡芊的大學同學,本來和葉子璐沒什麼交集,因為胡芊的原因才互相認識,一起玩過幾次,勉強算是熟人之一。

  胡芊向來心高氣傲,在葉子璐看來,跟她關係不錯的人,除了自己之外,都是非常有才的牛人。

  盧秀秀給葉子璐的第一印象就是漂亮,不是那種讓人仔細打量一番,才能得出結論說“這姑娘長得不錯”的漂亮,而是千萬人中,一眼就能看到的那種漂亮,據說書法寫得也非常好,好像還是龍城書法協會的,大學的時候就給時尚雜誌寫專欄,甚至還出版過一本散文集。

  “她媽今天從她房間裡搜到一封遺書,現在人不見了,”胡芊飛快地說,“具體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反正據說有人看見她傍晚的時候進了麗山公園,你要是地方熟趕緊過來救命!這會都在找她呢。”

  葉子璐不敢耽擱,立刻在下一站下了地鐵,打了輛出租飛快地趕了過去。

  她父母直到現在也一直住在麗山公園附近,葉子璐小時候是在這里長大的,對這一片地方非常熟悉,她背著小挎包,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公園裡,連她爸媽也叫了出來一起幫忙。

  葉子璐她爸想了想,說:“麗山公園後面有個人工湖,挺深的,平時很少有人往那走,你們說,她不會自己跑那去了吧?”

  胡芊平時鍛煉不足,在偌大的公園裡逛蕩了半天,都快分不清東南西北了,一邊說一邊喘:“葉叔叔,我們剛才找了半天,沒看見您說那湖,您能帶我們過去麼?這女孩說要自殺,她要萬一跳湖裡怎麼辦啊?”

  此時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他們一大幫人浩浩蕩蕩地在葉子璐她爸的帶領下往麗山後面的湖走去,期間有人報警,很快,一隊警察也加入了他們,麗山臨近郊區,位置有些偏,裡面的小山算是龍城的小景點,可惜治理得不算好,除了附近居民很少有人來玩,公園非常大,在有熟人帶路的情況下,竟然還走了將近四十多分鐘。

  最裡面的路燈已經全壞了,只能靠幾個手電照亮。

  就在他們感覺靠近湖邊,冰冷的水汽充斥在周遭的空氣裡的時候,突然,胡芊發出一聲尖叫。

  她一把攥住葉子璐的胳膊,手指甲差點掐進她的肉裡,短促的尖叫之後,她立刻下意識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壓低了聲音指向遠處的湖面:“那……快看那,那是有個人麼?”

  她眼神不錯,那地方確實有個人,水已經沒到了那人的胸口,她卻還好像丟了魂似的往前走。

  這天晚上一片兵荒馬亂,有指揮撈人的,有大聲喊話勸她不要再往前走的,還有盧秀秀她媽在一邊失控一樣地哇哇大哭,以及別人安慰她的聲音,最後連120也給叫來了,這片荒涼的人工湖邊上難得燈火通明。

  葉子璐只覺得好多好多的聲音包圍著她,腦子裡嗡嗡直響,也不知道前面救人的到底怎麼樣了,只能探頭看一眼,安慰安慰盧秀秀的媽,可惜她除了“沒事”,“這麼多人肯定能救出來”之外,也實在說不出什麼別的來。

  好在人多力量大,最後盧秀秀還是被撈出來了,葉子璐連人也沒看見,據說直接被救護車拉走了。

  反正還是活的,一晚上折騰也算有點成果。

  她很長時間沒回家了,正好天也晚了,於是叫上胡芊一起去她家住一宿。

  到了家裡,葉子璐她媽特意給她們一人煮了一碗姜糖水,這才聽胡芊說起了盧秀秀的事。

  “嚇死我們了,你跟她不太熟,可能不知道。”胡芊哆哆嗦嗦地抱著姜糖水的碗,寒冬臘月地在外面凍了一晚上,胡芊臉都白了,“她其實大學那會,就一直定期去六院的。”

  六院的全名是龍城市第六精神康復醫院。

  胡芊嘆了口氣:“神經衰弱,失眠,抑鬱……毛病多了去了。”

  葉子璐她媽驚訝地說:“這麼年輕的小女孩,怎麼就想不開了?”

  “阿姨,不是她想不開。”胡芊說,“她們家有遺傳的,她奶奶就是自殺死的,還有她奶奶的一個表弟……應該叫什麼來著?哎不知道,反正也是自殺未遂,她小姑,六院常客,隔一段時間就得進去住幾天。”

  “這還能遺傳麼?”葉子璐她媽對於各種心理疾病的認識,還停留在“想不開”這個淺顯的層面上。

  “媽,這都是生理性的,並且跟DNA有關係,”閒書小天後葉子璐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地賣弄說,“是內分泌的問題,需要吃藥,是跟自己DNA做鬥爭的過程。”

  “不光是抑鬱症。”胡芊順口接話,“其實我記得咱們高中那會,班主任動不動就罵誰心浮氣躁,踏不下心來學習之類的,有時候也不是出於本意的,像ADD之類的,也有可能是遺傳因素引起的。”

  “A什麼?”葉子璐一愣。

  “就是注意力缺陷症,咱們班二哥,你還記得麼?”胡芊說,“當時不是天天被班主任拎到辦公室修理麼?我覺得他就有點那個癥狀,你看他那麼大人了,總是坐不住,當時我坐他後邊,就發現他上課的時候明顯神遊太虛,都講到下一頁了,他那書還停留在二十分鐘以前呢,別人都做練習題,就他在那做一道就摳摳筆,天天丟三落四。”

  葉子璐的父母很有興致地跟胡芊聊這些話題,葉子璐聽到這裡,卻覺得膝蓋隱隱作痛。

  胡芊的話好像一支箭,筆直地戳到了她膝蓋上。

  沒事神遊太虛,做一道題就摳摳筆,天天丟三落四。

  葉子璐回憶起那位高中被人起外號叫成“二哥”的同學,突然間覺得,自己若干年後,好像成了“二哥”的翻版。

  那其實有個名字,叫做……注意力缺陷症麼?

  晚上胡芊住在了葉子璐的房間裡,她們一起讀書的時候週末也會這樣串家住,非常熟了,葉家甚至還留著胡芊做客的時候穿過的拖鞋,葉子璐卻一直心煩意亂。

  等胡芊睡著以後,她才偷偷地爬起來,鑽進書房裡,打開電腦,在網上查“ADD”這個名詞解釋,查完了“ADD”,又開始查“拖延症”。

  她看著看著,當那些癥狀一條一條地和自己的行為心情對應上的時候,反而異常地冷靜下來了。

  那一瞬間,葉子璐像是在茫茫的雪地上走了不知道多遠、早已經迷失了方向的人,卻突然找到了她那個命中註定的敵人一樣。

  “就是無法開始做任何事,哪怕終於開始做了,注意力也極度容易被分散,事後常常伴隨自責傾向,產生嚴重的焦慮和負罪感,以及自我否定等等。”

  葉子璐小聲地念出了那行字,覺得好像有人在她頭頂上照了一盞燈,把她從一片漆黑裡抓了出來,一把推到了鏡子前面,對她說:“看,這就是你了。”

  我是個拖延症患者——葉子璐終於真正地明白了這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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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16:5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扒掉那層皮

  王勞拉去上考研培訓班了,葉子璐都沒來得及問她集體相親活動的後續,就直接殺到了顏珂面前。

  她實在太有傾訴慾望了,也許是因為顏珂在她眼裡一直不大像個人的緣故,葉子璐覺得,在漫長的同居生涯裡,她已經什麼話都能和顏珂說得出口了。

  她顛三倒四地從遇到了陸程年開始,一直描述到他們大半夜地跑到湖邊救人的種種經歷。顏珂沒想到,在自己無所事事地待在葉子璐房間上網時,她竟然把他一個人丟下,出去度過了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天。

  最後,以超強的理解能力,顏珂終於從她亂七八糟的敘述裡聽出了她想表達的意思:“所以也就是說,你昨天回家一趟,突然有了一個神秘大的發現——自己那些臭毛病都是不存在的,是基因決定的,對吧?”

  葉子璐狂點頭。

  顏珂以一種憨態可掬的形象坐在那裡,嘴裡的話卻異常刻薄:“哦,那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好吃懶做的廢柴行徑完全是天生的,完全是你父母給你的,你呢,完全是個受害人小可憐,自己也沒辦法控制,是這意思吧?嘶——葉子小朋友,叔叔問你哈,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話,叫‘長得醜不是你的錯,但是出來嚇人就是你不對’呢?”

  “我這是病!”葉子璐爭辯說,“書上說了,這是一種‘與生俱來的行為頑症’!”

  顏珂耐著性子問:“對,是病,所以你打算怎麼辦呢?”

  咦?

  葉子璐還沉浸在“發現自己有病”的三觀都被顛覆的巨大震動裡,沒來得及思考這個問題。

  她眨眨眼,理所當然地說:“那就治病唄。”

  顏珂又問:“那怎麼治呢?”

  葉子璐想了半天,吭吭哧哧也沒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橫不能去六院找醫生開藥吧?

  顏珂就以一種非常平靜的口氣說:“來,我告訴你該怎麼治,你應該把要做的事都列出來,然後一件一件地做完了,比如你昨天荒廢了一天,今天就應該把英語單詞背了,把書看了,而不是整個一下午磨磨蹭蹭地在網上看電影,還跑出去參加什麼……什麼玩意來著?”

  葉子璐:“聯誼大會。”

  “喲,恭喜,都會搶答了。”顏珂翻了個白眼,“趕緊過來,寫今天的計劃,然後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葉子璐就不知所措了。

  頭一天晚上,她彷彿發現了新大陸的哥倫布一樣,自己給自己確診了拖延症,明白了這並不單純是一種壞習慣,而是一種心理疾病。

  然而它雖然是病,可顯然沒有藥。

  理智上,葉子璐清楚得知道,顏珂說得話有道理——只有按著計劃,一點一點地做事,才是克服這個不管是心理疾病還是壞毛病的拖延症的唯一的方法,但是……

  那不是和以前……一樣了麼?

  葉子璐茫然地坐在桌子前,拿出自己那個被蹂躪過了很多次的小計劃本,下意識地摳著筆發呆。當她第一次看見拖延症用那樣學術的語言解釋出來的時候,心裡甚至是歡欣鼓舞的,好像發現了病根,立刻就能痊愈似的。然而當她此時坐在書桌前,想起自己還有英語要學,還有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要看,還有工作要找時,那股熟悉的、厭倦得想要逃避的感覺,卻再一次從她心裡生出來。

  顏珂看著她那迷茫的臭德行,冷笑一聲:“我說,你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有病’這事挺了不起啊?”

  葉子璐瞪著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憤怒地看著他:“你放屁!”

  顏珂吭哧吭哧地,好像個拉纖的船夫一樣,拖著葉子璐隨手扔在床上的包慢吞吞地走過,打算把它放好,不過這種重體力活完全沒有耽誤他嘴上說話:“我也想放屁,可惜現在沒那功能了——你摸著良心自己說,是不是知道什麼叫‘所謂的拖延症’以後,突然特別如釋重負?”

  葉子璐覺得自己被他的話戳了一下。

  她回過頭去,就看見顏珂被床單絆倒了,手裡還拽著她的包帶,在床上滾了一圈,然後肉蝸牛一樣地拱啊拱地爬起來,竟然從肚子底下掏出了一卷錢,目測金額有個幾千,顏珂感慨:“哎喲喂,這還有人民幣!葉子,你那包可真是聚寶盆,就是聚寶級別低了點,要是這錢隨倒隨有,拖延症算什麼呀,你就是有精神病,都夠混一輩子了!”

  葉子璐知道顏珂在諷刺她,一把把錢搶過來:“滾!”

  錢是誰偷偷塞她包裡的,不用想也知道,果然,葉子璐翻開手機,就發現有一條未讀短信,她爸告訴她,給她塞了四千塊錢零花錢,讓她去包包的小兜裡找,還說怕她生活費花完了不好意思和父母要,眼看冬天到了,自己買幾件衣服穿,別凍著。

  “擔心你不好意思開口要?”顏珂站在床頭櫃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葉子璐的手機屏幕,晃了晃小熊那不成比例的大腦袋,“唉,你爸想得也太多了。”

  葉子璐抬手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把顏珂彈了個屁股蹲。

  顏珂坐下就沒起來,繼續感嘆:“我發現,跟你父母比起來,我簡直就不是我爹媽親生的。”

  “那是為了防止把你養成一個紈褲子弟危害社會,我們普通人家的孩子,再慣著,充其量也就能養出一個我這樣的廢柴,最大的惡果也就是危害危害自己。”葉子璐抿抿嘴,把錢收了起來,狠狠地抓了抓頭髮,“我要治病!”

  顏珂嗤笑一聲。

  葉子璐惡狠狠地瞪他:“有什麼好笑的?再笑縫了你的嘴!看你下回還從哪偷拿我的珠子當牙粘。”

  顏珂似乎企圖把自己拗成一個世外高人的造型,可惜硬件不匹配,腿太短,連個普通的二郎腿都說什麼也抬不起來,只得挫敗地往桌沿上靠了靠,讓兩條圓柱形的小胖腿垂下來吊在空中。

  “我實話實說,你可別炸毛,”顏珂清了清嗓子,準備指點江山似的深吸一口氣,“你這個人吧,本來就是個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沒有理論指導的時候,還知道偶爾自我懺悔一下,現在好了,竟然讓你發現世界上還有專門描述你這種癥狀的‘病’——於是特放鬆了是吧?以後你再辦不成事該賴誰呢?拖延症啊!那拖延症又賴誰呢?誰也不賴,那是病,天生後天共同因素造就的,沒藥,治不好,也沒辦法,對不對?”

  葉子璐聽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就伸出手去,打算掐顏珂的脖子,可是聽見他下面的話,卻愣住了。

  旁觀者清,何況這個旁觀者,還是一個顏珂這樣精明的男人。

  顏珂繼續說:“所以你就解放了唄,別人問起,你就可以像個小白菜似的,好像老天對待你多不不公平,讓你攤上這個病,讓你長了一身懶骨頭,讓你一事無成,現在特別心安理得是吧小葉子同學?”

  葉子璐:“……”

  顏珂一針見血地諷刺她說:“你還真想治病啊?我看不見得吧?這要是我,我就不治,由著它去,反正這病也不像抑鬱症什麼的,怎麼也死不了人,帶著它,以後你要是萬一有什麼事成功了,就可以跟別人說,瞧,我是多麼多麼優秀的一個人啊,連心理疾病都不能埋沒我的光輝,但是萬一失敗了呢,那更方便,屎盆子隨便往拖延症頭上扣,它反正沒有代言人,扣多少得接多少,你多輕鬆啊。”

  葉子璐無言以對。

  “你說我怎麼能那麼了解你呢?”顏珂說完,搖頭晃腦地感慨著,從桌子邊緣上笨拙地爬起來,嘴裡還賤兮兮地說,“哦,對,千萬可別拿我當藍顏知己哈,這要是再整個以身相許什麼的,不就砸我手裡賣不出去了麼?”

  他向來以損人為樂,說完狂笑,結果還沒等葉子璐報復,顏珂就樂極生悲,一腳踩空,“撲噠”一下掉在地上,還皮球似的彈了一下,接著就地十八滾骨碌到了墻角,“碰”一下撞了,撞得他七葷八素的,半天沒起來。

  “媽的,”被戳中了心事的葉子璐憤憤不平地想,“活該!”

  她受了顏珂這樣一通刺激,總算是把職業資格考試的參考書給翻了出來,坐在那看了一個多小時,雖然效率不高,但是最後好歹還是看進去了一些。

  之後,葉子璐伸了個懶腰,從包裡拿出回來的路上新買的《拖延心理學》,打開,以一種虔誠的信徒讀教義經典一般嚴肅的心態,逐字逐句地讀起來。

  她就看到了這樣一段話:“我們認為,人們之所以產生拖延的不良習慣,是因為他們害怕。他們害怕如果他們行動了,他們的行為會讓他們陷入麻煩。他們擔心如果展示了自己真實的一面,會有危險的結果等著他們。在所有無序和拖拉的背後,他們其實在害怕他們不被接受,以至於他們不僅躲開這個世界,甚至還躲開他們自己。雖然要忍受自責、自輕和對自己的反感是相當痛苦的,但是比起去看清真實的自我所帶來的脆弱和無地自容,這樣的感受或許更能夠被承受得起,拖延是保護他們的盾牌。”

  這段話像是一道雷,筆直地劈在了葉子璐的頭頂上,叫她幾乎七竅生煙起來。

  她彷彿感覺到某種真相正在蠢蠢欲動著,以至於葉子璐飛快地合上了手裡的這本書,感覺有點透不過氣來。

  而她的室友王勞拉,就像個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一樣,正好踩著這個時間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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