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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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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 -【大戰拖延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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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重新振作

  王勞拉在走出考場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考試砸了。

  這種感覺沒法對別人形容,如果非要叫她說出有什麼根據,她也說不出來,可她就是知道——沒戲了。

  每次在進入考場之前,她的腦海裡都會浮現出一個光輝萬丈的前途,幻想她通過考試以後走上另一種人生的快意,這樣的幻想真實度實在太高,有時候都好像真的似的,讓她飄飄然地膨脹起來——好像她王小花已經成為了一個眾人羨慕的名校研究生,無數名企排著隊地等她簽約。

  她將來會變成一個趾高氣昂……呃,不,神采飛揚的姑娘。

  然而這些個幻想就像一個肥皂泡,被考試這討厭的玩意,一戳就爛。

  走出考場的時候,王勞拉比平時更明白了一件事——她就是個學歷不高沒有戶口的城市底層人民,甚至自暴自棄起來,所有的希望都在被戳破的幻想面前變得疲軟起來,她回過頭來望向被設為考點的高校,在一片寒風凜冽裡,認為自己一輩子再怎樣奮鬥,也就是這步田地了。

  她沒戲。

  這時,王勞拉看見了宋成梁,正開著他那部小車,在學校門口對面的馬路上,衝她玩兒命地揮著手,他個子矮,生怕別人看不見,就竄上了馬路牙子,那傻樣簡直讓人不敢直視。

  王勞拉本想裝作沒看見他,匆匆離開的,結果宋成梁大概還是認為她沒看見自己,於是一個箭步,跨上了路邊的石頭雕塑上,擺了一個彷彿馬上要吹衝鋒號的造型,以俯瞰整個街道的架勢大開大闔地叫喚說:“勞拉!勞拉!”

  王勞拉假裝不下去了。

  她心情沉悶,覺得自己沒了上進的希望,此時正在自暴自棄中,這股子自暴自棄,已經混成這樣了,也就沒什麼好矜持的了。王勞拉的自暴自棄促使她穿過了馬路,坐上了宋成梁的車。

  宋成梁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就被佛祖眷顧了,興高采烈地開著車揚言要帶王勞拉吃頓好的——王勞拉聽了興趣缺缺,宋成梁所謂的“好的”,充其量也就是到海鮮大酒樓那邊,吃一肚子水貨跟肉,實在是叫人反胃都來不及。

  宋成梁從她反常的態度上,推斷出王勞拉的研究生計劃一定是又泡湯了。

  他自我解嘲地嘆了口氣,從後視鏡裡看了她一眼:“沒考好吧?我就知道,考好了你就是‘上等人’了,哪屑於上我的車呢?”

  王勞拉沒想到連宋成梁這種她平時最看不起的人也來看她的笑話,眼圈都紅了,倔強地把目光挪動到了車窗外。

  宋成梁憂鬱地從鏡子裡瞧了瞧自己,認為自己的長相……可能是有點夠嗆,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就跟大家生來有男女似的,有些人生來就比別人醜一點,女的還能自己捯飭捯飭,但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橫不能每天早晨起來也描眉畫眼、對著鏡子沒完沒了吧?

  他一直覺得,男人,醜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有錢有事業,公司裡那麼多女的上趕著想嫁給他,他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屈尊降貴地看上了一個王勞拉,還讓她瞧不上了。

  宋成梁忽然嘆了口氣:“小花啊,你說說看,你到底是看不上我哪呢?”

  關於這個話題,王勞拉有一肚子的話要控訴,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想好從哪開始,宋成梁就繼續開了腔:“對,我承認,我是醜了點,可我又不靠臉吃飯,有什麼義務比別人好看呢?你看,咱倆出身也差不多,都是外地人,條件也差不多,我醜,可我有錢,你呢,你倒是長得俊,你有錢麼?沒有吧?這多般配啊。”

  王勞拉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因為這個又挫又傻的土大款在自己跟他之間畫了個等號,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無辜的白天鵝,被潑了一碗泥水。

  憋了半天,她終於開了口:“咱倆人生觀不一樣,過不到一塊去。”

  “人生觀怎麼不一樣了?”宋成梁納悶地說,“哎,你別這麼抽象,舉個例子。”

  “比如我要是有錢了,肯定會拿錢幹一些有價值的事,就算不提升自己的品味,好歹也把餘錢拿去投資,”王勞拉別了宋成梁一眼,坦白地說,“反正不會給你似的,把自己鄉下的那個破小二樓裡面哪哪都弄上還白玉,把死人的墳頭修得跟清東陵似的,你還真當你自己成了土皇帝啦?”

  宋成梁聽了,卻並沒有動怒,他只是思考了片刻,就問:“所以你覺得,有錢以後,拿去買字畫比給爹媽修墳更高貴、更有品味是吧,通過這一件事,就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

  王勞拉啞然。

  宋成梁嗤笑一聲,輕輕地搖了搖頭:“得了吧,你也就這點思想深度了。我聽人說過,你暗戀那個叫什麼梁驍的小白臉,你拿他當標桿,看不上這個也看不上那個,王小花我問你啊,你怎麼不反省一下,為啥人家品味高的都看不上你,只有我這個‘品味低’的能看上你呢?”

  王勞拉的臉“騰”一下就紅了,暴躁地拉著車門,衝他大聲嚷嚷:“我要下車!停車!”

  宋成梁不緊不慢地把車慢慢地往路邊靠去,嘴裡卻沒閒著,他繼續說:“我坦白,我看得上你,一方面覺得你長得不錯,一方面剛才我也說了,咱倆門當戶對,我沒打算娶個龍城丫頭,那是給自己找媽,一個個都那麼難伺候。你呢,也別太不識好歹,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女的的優越感都是從哪來的,有點自知之明有那麼難……”

  他沒來得及把這個感慨說完,因為王勞拉沒等車挺穩,就摔上了車門,大步跑了。

  顏珂再一次在小熊身體裡醒過來的時候,就發現自己在光線暗淡的衛生間中,被人泡在了水裡。

  他望著陰森森白慘慘的衛生間墻壁,身邊矗立的巨大馬桶,以及高高懸掛的淋浴噴頭,終於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濺起了臉盆裡洗衣粉泡沫無數。

  他就弄明白了,這是讓葉子璐給“洗了”。

  顏珂怒不可遏,心說這見鬼的死丫頭不洗衣服不洗床罩,連內褲都一買買十四個,兩個禮拜集中處理一次,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他個洗了!

  這不是閑得蛋疼是什麼?!

  他於是氣運丹田,大吼一聲:“葉子璐,你給我滾出來!”

  十分鐘以後,濕淋淋的顏珂被葉子璐從水盆裡撈了出來,她習慣性地伸手就要擰乾,被顏珂堅決地制止了:“走開走開,別隨便給我卷成麻花,我又不是練瑜伽的阿三!”

  葉子璐沒辦法,也不能任憑他滴湯,只能找來一層一層的餐巾紙,裡裡外外地把顏珂包了幾層紙吸水,又找來吹風機,一通狂吹,這才把半濕不幹的顏珂掛起來,用夾子夾在了衣架上。

  顏珂本意是想抗議一下來著,結果一看見葉子璐的臥室,就愣住了。

  半晌,他嘴裡才蹦出一句:“那個……小姐,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窗明幾淨——除了窗明幾淨這個詞,顏珂簡直想不出要怎麼形容,床單被罩煥然一新,總是充當雜物擺放地的寫字檯也被收拾乾淨了,書本紙小擺設整整齊齊,床單被換過了,堆積在椅子背上的衣服都洗了,顏珂忍不住說:“你居然連玻璃也擦了?地板還打過蠟了?”

  “怎麼可能?”葉子璐頭也沒抬,“叫了個鐘點工,床單拿出去洗的,不過衣服和東西是自己收拾的。”

  顏珂眼尖,看見她竟然又把先頭放棄的職業資格考試課本拿出來了,在一邊寫寫畫畫,好像個高中生按照思路做復習筆記一樣。他竟然有些難以相信起來,昨天還那樣死豬不怕開水燙、準備破罐子破摔的人,今天竟然就浪子回頭了?

  “呃……今天是幾幾年幾號?你你你還是葉子璐麼?這是地球?還是某個表世界的裡世界?”

  葉子璐淡定地喝了口水:“等我看完這章跟你說。”

  她側對著顏珂,半長不短的頭髮攏到了身後,屋裡只有翻頁、寫字以及顏珂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砸進下面接著的盆子裡的聲音。

  一室靜謐。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她的窗子,照射到床單上,她那懶人床桌不知道被收到了什麼地方去,筆記本電腦也被擦過了,放在寫字檯上。

  甚至連原來那些滿屋子亂貼的標語、亂涂亂改的計劃便簽,以及都不知道從哪裡找來的狗屁不通的各種勵志宣言也全都不見了。

  只有桌子角上,剩下了一個三十二開的帶日曆的記事本。

  顏珂幾乎有些錯覺,彷彿他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姑娘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小小的臥室就像是一個人的心,那些粘附的、沒有多大意義的東西全部都被處理乾淨,準備放進新的東西,就像人體新陳代謝,要替換掉那些變老的細胞一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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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1: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爬起來

  葉子璐從那個鄉下鬼屋回來以後,就把整個屋子給打掃乾淨了,她坐在那裡,隱隱約約地像是抓到了一條線。

  她突然發現,一個人的生命,即使再豐富多彩,也總歸是有一條主線的。

  那個時候,顏珂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小熊眼睛裡的光芒不見了,變成了兩塊呆呆的塑料。

  她只能自己獨自一人,默默地想了很多的事。

  有些是顏珂說的,有些是自己明白、但不願意承認的。

  老人總是說,“人貴有自知之明”,然而一個人,又怎麼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呢?只是有時候,心裡裝著太多的東西,重要的都被壓在了最底下,常年積壓,真真假假地浮起一層垃圾。

  葉子璐天還沒黑的時候,就送走了鐘點工,掐著二十分鐘的時間,把泡著的衣服拖出來洗了,她發現做這些事的時間其實那麼短,洗一件衣服不過十分鐘,那看起來如同狗啃一般的髒亂差房間,快手快腳地整理完,抬頭一看表,也只過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連一集普通長短的劇集也看不完,充其量掃完一篇半長不短的小說,刷幾個網頁,爬個帖子,回覆幾句話……而已。

  舉手之勞——真的是舉手之勞。

  甚至看一章的書,做上幾頁習題,也不過四十幾分鐘的光景。

  她明白了顏珂那句話——什麼時候,做一件事情成了條件反射,不做就不舒服,就是養成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慣了。

  這件事不用你有多麼的聰明,並不需要解決複雜的方程,想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模型。

  也不用你有多麼的堅強——不用在大太陽下面曬得鹹魚幹一樣拉纖,沒有人用竹簽子扎在你的手指上。

  它只是需要一點點的堅持。

  葉子璐把她爸的七寸黑白小遺像放在了書架上其中一層,找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上面的塵土。

  她曾經一直過著孩子的生活,天大的事,也有父母給頂著,在家庭構成裡面,她永遠扮演那個需要照顧的“小”的。

  然而頂梁柱塌了一半,另一半也搖搖欲墜,她恍然間意識到,在她沒注意的時候,她父母的角色,已經從“當家人”的身份,變成了“老”的。

  而她本人,則差點被突如其來地掉下來的大梁給砸昏了頭。

  但不會再有人安慰她,給她退路了,小樹已經長得太高,就不會再有別的樹能遮住它的頭頂了,世上風刀霜劍都會慢慢襲來——不管豌豆射手有沒有種好,布局有沒有完成,時間到了,一大撥僵屍總要來臨。

  要麼來戰,要麼躲進躲進房子裡,被僵屍吃掉腦子——遊戲不會有第三種結局。

  半個小時以後,葉子璐終於看完了那一章的書,她轉過身來,趴在椅子上伸了個懶腰,問起顏珂:“哎,熊珂,你是怎麼回事?怎麼就一聲不吭地就突然不動了?”

  顏珂沉默了一會:“醫院給我換了新藥,據說效果不錯,也許……過不了多久就要回去了。”

  葉子璐愣了一下,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她自我安慰地想,算了吧,上回朋友回老家,給代看了一個禮拜的小狗被接走的時候,她還因為捨不得偷偷掉了兩顆眼淚呢,別說這麼個雖然沒有人樣子,但是會說話會唱歌還會攀岩的“人”了。

  她悶悶地“哦”了一聲,接著問:“那你什麼時候走呢?”

  “那誰知道,”顏珂似乎嘆了口氣,“其實那邊也是一團亂麻,我躺了這麼長時間,回去得像剛到熊身體裡一樣重新練習走路,還有我那扔了大半年的公司,也不知道什麼爺爺奶奶樣了。”

  他說到這裡,情緒明顯地低落了下去。

  醒來——就又要回到過去那種叫人喘不過氣來的生活裡,最讓人一個頭變成兩個大的是,他爬到這一步不容易,這一回荒廢了這麼久,很可能那些過去的努力都白費了。

  事業這東西,不容易積累,卻十分容易清零——網上那些個瀟灑得什麼一樣的小清新,說辭職就辭職,說周遊世界就周遊世界,可是周遊回來,原來打拼出來的職場地位還在麼?

  智障也知道不可能吧?

  人有一得必有一失,誰都知道帶著個大炮筒出門,花錢享受、吃喝玩樂舒坦,可是全國人民十三億,真正一年四季屁正事不幹,整天流竄在世界各地的有幾個呢?

  因為大部分人都得生活,這是沒辦法的事。

  顏珂因為車禍,昏迷了那麼久,他非常清楚,商場上瞬息萬變,時間這種東西可以抹去一切,即使他家有後台,他爸還在任,他要重新站起來,也需要一段困難的過度。

  這不是辛辛苦苦幾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麼?

  然而顏珂畢竟不是葉子璐,又或許是突如其來地回去了一趟,讓他找回了做“人”的感覺,找回了那個曾經橫衝直撞、執拗堅強而無所畏懼的感覺。

  他突然覺得,當他明白,自己發自內心地在牴觸“回去”這件事的時候,那種堅硬的牴觸就已經瓦解了一大半。

  哪怕碰到最壞的情況,哪怕所有的事都要他從頭開始——那也沒什麼。起碼他還有個機會從頭開始,回想起來,萬一那天在車裡趕上哪裡寸勁了,真把他的腦袋當場給撞成個爛西瓜,那這個“從頭”恐怕就得從投胎開始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顏珂又覺得自己也是很幸運的。

  葉子璐合上手頭的書,平靜地說:“年底的考試讓我錯過了,我剛才報了明年春天的,正好剩下的時間,夠我好好復習的。”

  “怎麼又想通了?”顏珂輕聲問。

  葉子璐呆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從何說起似的,過了良久,才低聲說:“我只是想,如果有人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推了我一個大跟頭,以我的脾氣,是肯定要跳起來跟他吵一架的——當然,如果對方是個施瓦辛格一樣的大塊頭,我可能吵架的聲音可能會小一點,或者去找人來幫忙。可是對方再怎樣強大,也沒有因為擔心再被他推倒一次,就賴在地上不站起來的道理吧?”

  葉子璐笑了一下,吐了吐舌頭:“多丟人哪。”

  當這些話被說出來的時候,是那麼的輕描淡寫,然而她想明白,卻並沒有那麼輕鬆。這需要像某位“七次鄙夷自己的靈魂”的偉大先賢一樣【注】,把自己當成一篇小說裡面寫的人,逐本溯源、深入淺出、掰開揉碎地分析一遍,概括出這個蒼白的人像的性格特徵、段落大意以及中心思想。

  刨除掉所有不平不忿的自卑,所有偏頗失衡的自戀,以及所有莫名其妙的自命不凡。

  顏珂終於還是沒有問,他不在的這一天裡,她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然而他卻奇異地舒了口氣,過程是什麼——現在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有了結果。

  他覺得自己彷彿親眼看著一個深陷沼澤裡的人,奮力得不肯往下沉,想盡一切辦法往上爬,幾次崩潰大哭,幾次險些放棄,又幾次爬上來一點,再陷落回去。

  而現在,她終於抓到了那條救命的藤條。

  葉子璐一直覺得,自己失敗就敗在了不能矢志不渝、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上,然而在顏珂看來,她其實已經做到了。屢敗尚能屢戰,這本身已經是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哪怕她以後的“病情”再次反覆,也有重整旗鼓的能力。

  然而那些感慨在顏珂心裡翻騰著,他卻依然說不出什麼肉麻的話,只能把動容壓在心裡,獨自體味著它造成的震顫的效果。

  終於,他只是在空中拗出個奇異的造型,口吻頗不耐煩地說:“快把爺放下來,都乾了半天了!”

  這句話說完,他自己也覺得不大對勁,跟葉子璐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卡住了。

  然後兩個人同時笑了起來。

  這天按理說,王勞拉考完試就應該回家了,可是直到半夜十一點,葉子璐已經準備睡覺了,她也沒見到她的室友,打了兩次電話,都是關機,葉子璐想了想,認為王勞拉那麼大的一個人,在龍城也有六七年了,怎麼也不會把自己弄丟了,也就不再操心,翻身睡了。

  直到她半夜起床上廁所的時候,才聽見廚房裡有動靜。

  葉子璐先是探了個頭,瞥見一大把熟悉的長頭髮,於是也沒在意,自己去了衛生間,回來的時候清醒了一些,她才聽見,廚房裡傳來的聲音不大對勁。

  葉子璐打了個哈欠走過去一探究竟:“勞拉,大半夜的你幹什……”

  這句話沒能說完,葉子璐看著眼前的場景,硬生生地給嚇出了一身雞皮疙瘩——王勞拉不知從哪裡搞來了一塊磨刀石,正在那裡磨家裡那把常年也沒人用的菜刀!

  不知是不是葉子璐的錯覺,她感到王勞拉眼睛裡閃著某種綠幽幽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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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二章:午夜場

  葉子璐呆了兩秒鐘,然後就像被人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嗷”一嗓子尖叫出聲,連滾帶爬地躥回到自己屋裡,她“砰”一聲甩上自己的門,一頭撲向床頭櫃,小聲說:“熊珂熊珂!”

  顏珂:“幹嘛?怎麼了?”

  “王勞拉她在廚房磨刀,哎喲媽呀,嚇死我了。”

  顏珂愣了一下:“……啊?”

  “真的,她在那一下一下沒完沒了的,眼睛裡還閃綠光……”葉子璐給嚇得一點睡意也沒有了,眼睛睜得大大的,臉都白了,“你說她不會是夢遊吧?一會不會跑我這‘切西瓜’來吧?我我我我還沒活夠呢!”

  顏珂雖然知道,此時自己的模樣實在是戰鬥力為負,可作為一個男人,還是義不容辭地站了出來:“走,我跟你去看看。”

  於是幾分鐘以後,葉子璐就雙手舉著個歪鼻子外眼睛的小熊,大著膽子重新回到了廚房,站在門口不進去,探出個頭,綿羊似的咩了一聲:“小花……”

  王勞拉徑自噗哧噗哧地磨著刀。

  葉子璐抱著顏珂,像抱著個護身符似的,哆哆嗦嗦地問:“你磨、磨刀幹什麼?”

  “殺人。”王勞拉乾脆利落地回答。

  顏珂小心觀察,發現她眼神雖然憤怒了一點,但依然是很清明的,不像夢遊的。

  “哦……哈哈,殺人啊……”葉子璐乾笑了一聲,“殺誰呀?”

  王勞拉綠著臉沒回答。

  葉子璐就又蚊子一樣地嗡嗡著問:“不會是我吧?”

  “姓宋的那狗娘養的。”王勞拉的聲音裡帶著一股奇異的森冷。

  “哦,不是我啊,那我就放心了。”葉子璐聽了這話,立刻臉不紅心也不跳了,連害怕也給忘了,拍了拍胸口,她竟然就這樣大喇喇地鑽進廚房,圍觀王勞拉是怎麼磨刀的,甚至還在一邊上躥下跳地指指點點,“你小點勁,別割著手,是這麼磨麼?你方向反了吧?……哦對我還有一個問題,你說磨刀就是把刀刃磨薄嘛,萬一運力不均磨漏了怎麼辦啊?”

  顏珂:“……”

  他有種自己的勇敢和感情都被深深地浪費了的感覺。

  葉子璐的烏鴉嘴果然一語中的,王勞拉把家裡唯一一把菜刀給磨卷口了,幸而她們倆平時也不大在家裡做飯。

  王勞拉挫敗地扔下了卷口的菜刀和磨刀石,水池裡的水還開著,她拖過塑料椅子四仰八叉地坐在那裡,對著菜刀的屍體,也仍然不解氣,信誓旦旦地說:“我一定要宰了姓宋的。”

  葉子璐關上水龍頭,又找東西小心翼翼地把卷口菜刀包好,然後也搬了一把椅子坐過來,等著發揮室友愛,當對方的垃圾桶。

  然而王勞拉似乎並沒有什麼憂傷和煩惱,她只是殺氣騰騰。

  “我要拿刀捅死他,先捅肚子,等他不會動了,再從上往下割,這一刀,這一刀,這也要來一刀,”王勞拉一邊說,一邊在自己身上比劃著,“在他渾身上下劃滿花刀,然後往油鍋裡一炸……”

  葉子璐聽到這裡,情不自禁地吸溜了一下口水。

  王勞拉跟顏珂都轉過頭來,一起觀賞這位聽恐怖故事聽饞了的奇才,葉子璐還有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呃……我就是突然想起油炸火腿腸了。”

  王勞拉從冰箱裡翻出幾根火腿腸:“吃麼?我給你炸……拿水果刀削行麼?”

  葉子璐欣然同意。

  她們倆大半夜地,就站在廚房開始炸火腿腸,王勞拉就一邊細緻地切著花刀,一邊繼續暢想凶殺現場:“要不然,我就把他綁起來,用透明膠帶把他的眼睛鼻孔嘴都給粘上……不,不用透明膠,要用502!粘上以後讓他張不開嘴也張不開鼻孔,讓他的臉先變青,後便紫,最後黑乎乎一大坨,活活憋死他!”

  “嗯。”葉子璐說,“油熱了。”

  “你別老打岔,我這殺人呢——哦,對了,去看看咱家那包孜然粉過期了沒有。”王勞拉一邊吩咐,一邊削好的香腸扔進了鍋裡,劈哩啪啦地炸了起來。一邊炸,一邊說,“我炸的是宋成梁。把他炸得透透地,扔出去,給狗吃……”

  “別啊,”葉子璐弱弱地抗議說,“我還要吃呢。”

  王勞拉的另類抒情再次被打斷了,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

  “小花,別考研了吧。”葉子璐突然靠在廚房門上,輕輕地說,“你想啊,你今年都二十六、快二十七了吧,最早能考上今年的,那也都是九月份了,然後呢,再念兩三年才能畢業,畢業了你都快三十了,這兩三年你幹點什麼不好呢?”

  王勞拉一聲不吭地翻動著油鍋裡的香腸,香味冒了出來。

  葉子璐說得有道理,王勞拉承認。

  其實宋成梁雖然大言不慚地說了那些話,其中也並不是真的全無道理的,只不過他說那些話並不是為了她好,而是為了侮辱她、打擊她的自尊心,企圖叫她自暴自棄,所以完全不能接受。

  但此時葉子璐卻低低地說出了她的心病——別說她這回又失敗了,就算考上了,又能怎麼樣呢?

  她不是應屆的小姑娘了,而D大固然不錯,可也並不算什麼特別了不起的名校,每年海外名校畢業回來依然抱怨找不著工作的就有多少人,那麼多無良企業,看人竟然還只看“第一學歷”,“出身”不好,最高學歷別人連翻都沒興趣翻一下。

  葉子璐見她發呆,只得自己關上火,拿出個小盤子,小心翼翼地把炸得脆脆的火腿腸撈出來,用鏟子切成小段,細細地撒上孜然粉和一點鹽,然後抓了兩根牙籤,遞給了王勞拉一支,扎著吃。

  她想說,小花啊,這世界上牛掰的人不計其數,可再牛掰的人做事,難道就不用一件一件地做麼?

  你見過有幾個能狗攬八泡屎啊?

  然而葉子璐不小心被炸香腸燙了舌頭,眼淚都出來了,一個字都沒能吐出來,王勞拉卻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說得對。”

  葉子璐來不及發表評論,只顧嗷嗚嗷嗚地往嘴裡扇涼氣,一低頭,發現小熊那不對稱的臉上露出了一個可疑的笑容,她於是把滿是油的爪子按在了顏珂的腦袋上,留下了一個九陰白骨爪的痕跡。

  “幹什麼呢?往哪抹?”王勞拉忙抽了一張紙巾給她,“我——我還是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我剛才磨刀的時候想了想,覺得要從最初級的翻譯資格考起,不幹別的了,每天就上班,只學這一樣,也只考這一樣,一點一點地學,我就是個蝸牛,等葡萄熟了,也該能爬到頂了,對麼?”

  葉子璐眼淚花哨地看著她。

  人一輩子,不過六七十年的光景,那麼短,怎麼不能過呢?

  逆來順受、隨波逐流、渾渾噩噩地也是一輩子,一直卡著自己的脖子往上爬,摔下來痛苦一場,再咬牙繼續往上爬,也算一輩子。

  結果怎麼樣,誰也不能未卜先知。

  前者覺得後者累、自討苦吃,後者覺得前者糊裡糊塗、可憐。

  各有各的活法,誰也不能說誰錯,可是人得挑一種對得起自己的活法——所謂對得起自己,就是甘當廢柴也好,逆水行舟也好,都得坦坦蕩蕩。

  願意活得輕鬆自在的,看見別人香車寶馬、功成名就,得能沒有一點艷羨之心,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所以無論遇到什麼事,也絕不會不甘心。至於那些知道自己一定會不甘心的,最好就馬上洗乾淨臉,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任何時候,都不會後悔,不會焦慮,不會討厭自己,不會覺得自己浪費了生命,那就是對得起自己的活法。

  葉子璐和王勞拉交換了手機鬧鈴聲,葉子璐的鬧鈴聲成了王勞拉驢叫一樣的大聲嚷嚷:“起來——起來——起來看書!”

  王勞拉的手機鈴聲是葉子璐給錄的,以鬼火晃悠的聲音為背景,葉子璐捏著嗓子以叫人起雞皮疙瘩的顫音說:“王勞拉……王勞拉……王勞拉……我都來索命了……你還不起來背單詞……再不背單詞……我就把你的腦子吃乾淨哦……滅卡卡卡卡卡!”

  結果王勞拉第二天早晨起來的時候不清醒,聽見耳邊傳來這樣的鬼叫,當場嚇得從床上跌了下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就這麼著,拉開了叫人哭笑不得、又雞飛狗跳的一天的序幕。

  兩人一起看書,互相督促,然後一起吃早飯,各自上班。

  晚上王勞拉去上提供給在職人士的外語補習班,葉子璐獰笑著跑回家,要用洗滌靈給顏珂洗去頭上的五個油爪印。

  顏珂抵死不從,兩人趁著王勞拉不在,在屋裡開始了一場你追我趕的殊死搏鬥——過程中打翻了水杯一次,踢飛了遙控器兩次,最後,顏珂終於讓葉子璐給逮住了,就地正法之。

  葉子璐一邊賤兮兮地哼著《我愛洗澡》,一邊把顏珂當成鍋刷,在水池裡打洗滌靈,自鳴得意地說:“看,腿長,就是不一樣。”

  顏珂“呸”一聲吐出了一口泡沫:“爺自己的腿一條頂你倆長,你這個不到一米六的小矮子!”

  “哎喲,失敬!頂我倆長啊!”葉子璐驚訝地說,“那你站起來走路不跟走了高蹺一樣?心臟供血跟得上麼?肯定得低血壓吧?長頸鹿就低血壓,我知道。”

  顏珂給了她一口——這死丫頭。

  然而或許是葉子璐揉搓顏珂揉搓得太開心了,他們兩人同時聽見了一聲輕響,顏珂整個人……不,整隻熊都僵硬了。

  葉子璐把他衝乾淨,低頭一看,咦,小熊的背帶褲拉鏈壞了!

  這褲子拉鏈的位置實在太猥瑣了,以至於葉子璐提出要給他縫上的時候,遭到了顏珂的保衛貞操一樣的反抗。

  當然……結果同樣是被鎮壓了。

  “你說你,弄得跟我要把你怎麼樣似的。”葉子璐一邊眯著眼,在小熊的褲子上縫出了一排歪歪扭扭的針腳,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也不看看你那熊樣——顏珂同志,你不覺得,這種情況下,無論是我要殺你,還是要睡你,都十分不現實麼?”

  顏珂沒有回答,他這個身體裡如果有血的話,臉一定已經紅成燈籠了,他心想,活到這麼大,第一回被一個女的給非禮了!

  他充滿悲憤地看著葉子璐,用眼神控訴她:“你這個大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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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過年

  這一年春節,葉子璐過了她有生以來最凄涼的一個年。

  媽媽還在住院——她的情況時好時壞,好像一個看起來健健康康的人,突然一下子就崩塌了下來。

  葉子璐每天去給她送飯、陪她的時候,她會盡量表現出很開心的樣子,說她都二十五周歲,奔著二十六數了,終於成人了。

  可是葉子璐有一次丟了東西在病房,回來取的時候,卻看見她媽媽一個人呆呆地坐在病床上,扭頭望向病房外的窗外光禿禿的樹,表情木然,好像籠罩著一層說不出的慘淡的雲——她原本是那麼一個爽朗愛笑的胖子。

  葉子璐突然發現,她媽媽在這件事上受到的打擊比她大得多,她覺得無所依仗、天都塌下來了,可她媽媽呢?

  陪了半輩子的人了,哪能是說沒就沒的呢?

  春節那天,葉子璐盡量想讓媽媽高興一點,把她接出了醫院,卻沒讓她回家,怕她看見空盪盪的屋子傷心,把她帶到了自己租的房子那裡,就只有她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王勞拉回老家了,不在,公司年三十下午才開始放假,葉子璐只能跑前跑後,上班的時候就偷偷把顏珂塞進了包裡,下了班以後風馳電掣地一個人帶著小熊一隻殺到了超市。

  他們倆一個自詡“成大事者不拘小節”,一個從小被家裡大人慣得不像話,從某種程度來說,都屬於生活只能勉強能自理的一類人,平時自己湊合活著也就算了,置辦年貨之類的事實在非常難為人。

  葉子璐提前一天晚上在網上查了好多東西,結合自己多年過年光吃不幹活的經驗,絞盡腦汁地列了一整個購物清單,在顏珂這個狗頭軍師的……不知是參謀還是搗亂的干擾音下,最終確定了一個終極方案。

  一直到了超市裡,顏珂還是趴在她耳邊,嘰嘰咕咕個沒完沒了,一會想起這個,一會又想起那個。

  他們倆都知道,這個年很凄涼。

  葉子璐家第一次少了個人,還有一個明天一早要給送回醫院裡,顏珂呢?他連個人都不是,他簡直不敢想像今年他父母的年要怎麼過,只能拼命地轉移自己的注意力,一個勁地給葉子璐出餿主意,然後跟她一起手忙腳亂。

  好像這樣,他們就能忘記一起忘記所有那些不開心的事一樣。

  葉子璐一個人張羅起了整個新年,她時而要扮演女兒的角色,撒嬌賣萌,彩衣娛親,時而又要扮演起她爸爸的角色,大小事宜一併操辦了,像背課文一樣地背出哪個親戚家的小孩今年考學,哪個親戚家的小孩今年要結婚,誰病了要去醫院探望,大姐姐有了孩子,要去給送壓歲錢等等等等。

  即使最普通的平民百姓家裡,親戚朋友的社會關係也非常複雜,足夠她喝一壺的,葉子璐每年扮演的角色都是聽從父母安排,跟著他們探親訪友的腳步,說幾聲叔叔阿姨舅舅舅媽過年好,跟小朋友們玩一會,吃完飯走人。

  可這一年,她發現自己要獨挑大梁了——葉子璐雖然貧,但卻不是很“會說話”,特別在面對不是很常來往的人的時候,很多人情事故她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一想起這操勞的年,她就一點也樂不起來,壓力大得跟什麼一樣,可是呢……還是要在她媽面前表現出胸有成竹的模樣來,好像這些都是小菜一碟似的。

  半夜,她媽媽沒能撐完整場春晚就累了,借住到王勞拉的房間裡去休息,葉子璐抱著自己的筆記本電腦,帶著顏珂,一人一個耳機,回到自己房間裡繼續看晚會。

  她那麼廢話上車拉的人,這半宿過去,竟然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木然地盯著屏幕,無論是小品相聲,還是微博上如同現場直播一般的精彩油菜花點評,都逗不笑她。

  就連顏珂不知道什麼時候默默地關了視頻,葉子璐都沒察覺到,依然直著眼睛盯著屏幕看,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麼。

  顏珂摘下耳機,從小床桌上跳到了她身上,這才彷彿突然驚醒了她。

  葉子璐“哎喲”一聲,捂著肚子坐直了:“熊珂!你也積點德行不行,有你這樣高空墜物專門往人肚子上跳的麼?”

  顏珂:“沒事,你結實著呢,踩不死你。”

  葉子璐:“……”

  您可太不客氣了。

  “想什麼呢,你這年過得也太沒誠意了。”顏珂磨磨蹭蹭地從她身上踩過,腳上不知道從哪沾了奶油,在葉子璐身上踩了一串小白腳印。

  葉子璐小聲尖叫著拎起他的耳朵,把他倒掛了起來:“死熊崽子!什麼玩意你就往我身上踩!”

  她們倆壓低了聲音,雞飛狗跳地搏鬥了一會,葉子璐氣呼呼地抽了張面巾紙擦乾淨了顏珂的熊掌,並且信誓旦旦地表示遲早有一天要燉了它吃。

  然而她的情緒還是不高,像是有那麼一點強顏歡笑的意味,窗外市民們開始趁著煙花爆竹解禁玩兒命地燃放起來,此起彼伏的乒乒乓乓,煙花閃爍得跟星球大戰似的,整個龍城耀眼如白晝。

  連耳機裡的聲音也聽不清了,葉子璐的臉上被那些光映照得明明暗暗,嘴角的笑容卻假得有些僵硬。

  她的肩膀先是微微垮下來一點,好像被什麼東西壓彎了一樣,微微凸起的脊柱透過薄薄的毛衣依然清晰可見,頭髮落下來,擋住了半邊臉,臉上好像只剩下一雙黯淡的大眼睛,在最熱鬧的時候,感覺很難過。

  顏珂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依然不知從何說起,依然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

  “葉子,”他搜腸刮肚地想了半晌,奮力地踮起腳尖,抬起他胖乎乎軟綿綿,棉花和布做的爪子,輕輕地揉了揉葉子璐的臉,終於說出了一句非常蒼白又沒有水平的話,“別難過了,過年的時候不能傷心,不吉利,啊?”

  葉子璐就抬起眼看著他,小熊那麼小,只有她的兩個手掌疊在一起那麼大,他蹲在她的膝蓋上,好像漫畫上那個笨拙又勇敢地守在床頭上,替孩子們抵禦噩夢的可笑又偉大的小騎士。

  葉子璐眨巴了一下眼睛,眼淚差點掉下來,不過還是忍住了——只有一滴黏在了睫毛上。

  幹得好,葉子,她這樣對自己說,多堅強啊,這不是成功地忍住了嘛!

  然後她從床上跳起來,好像被什麼東西注入了活力一樣,拍拍顏珂的頭說:“你吃餃子麼?”

  “……”顏珂反問,“你看我這樣有法吃麼?”

  “沒事,我有辦法。”葉子璐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大包大攬地說。

  顏珂只見她像做賊似的鑽進了廚房,找到了剩下的餃子——那玩意好多是她包的,都露餡了,她撿了幾個看起來還不錯的,放在了小碟子裡,然後又不知道從哪摸出一把香跟一個打火機,溜回到屋裡。

  顏珂:“……”

  他對這個姑娘時常抽風的無釐頭行為感覺十分無力,認為此時此刻,非得一聲咆哮:“老子還活著呢”才能表達他的心意。

  然而這聲本該出口的咆哮,就在葉子璐把顏珂跟她爸的遺像放在一起的時候,給吞回去了。

  葉子璐一邊找了個裝飾用的小蠟燭台,插上香,一邊低聲絮絮叨叨地說:“我小時候看見過,我奶奶給太爺爺上供就是這樣的,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說這樣點上香,把東西放在供桌上,就能讓那邊的人吃到,你呢……還沒到那邊,不過是卡在半路上了,我批准你可以子在半路上打劫一個……”

  顏珂:“哦,我費勁打劫了半天,就為打劫一個餃子啊?”

  葉子璐瞪了他一眼:“有一個不錯了,這是我孝敬我爸的!”

  顏珂:“哎,乖女。”

  葉子璐又衝他施展了一陽指。

  她點上香,虔誠地拜了拜,十分不著四六地對著她爸的遺像說:“爸,您嘗嘗,這是我包的餃子,特難吃,我估計您肯定沒吃過這麼難吃的餃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您可得趕緊抓緊這次機會,好好長長見識。”

  “這邊您放心,我靠譜著呢,頂天立地沒問題,一會我就到樓下放倆小鑽天猴去,最好也跟北朝鮮人民那霸氣的大鑽天猴一樣,‘嗖’一下就到大海裡,把我媽的病也帶走了。”

  “這個熊孩子叫顏珂,也是個倒霉催的,原來是個人,現在混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一直怕嚇著您二老,沒說過這事,挺稀奇的哈……現在說了,估計嚇不著您了。看他怪可憐的,您給他剩個餃子。”

  “我現在工作一切順利,明年開春考試的書看完快兩遍了,再做點題,要是還過不了,一定是考官腦殘了。等考下證我就換工作跳槽,現在這工作順利是順利,給錢忒特麼少,偶爾打個車都心疼得我什麼一樣,這樣不成,將來我媽上年紀了,萬一要吃點什麼靈芝玉露之類的補品,我一看瞎了,買不起,那多丟人啊……您啊,反正吃不著了,在那邊好好修煉,早日登仙,好趕緊保佑我賺大錢啊!”

  她說到這,問顏珂:“運到你那沒有,吃了麼?”

  顏珂除了被熏了一臉香之外,屁都沒吃到——他想葉子璐辦事太不靠譜,他連個排位都沒有,拿什麼吃上供呢?

  可是看她那一臉期冀的表情,卻鬼使神差地說:“吃了,真鹹。”

  葉子璐問:“你拿了幾個,我可說就給你一個,別多拿啊。”

  顏珂哼了一聲,壓著心酸移開目光,滿不在乎地說:“誰稀罕啊。”

  葉子璐衝她爸的遺像揮了揮手,穿上外套,帶上顏珂,從床底下拿出了她買的那一大把小鞭炮,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她其實沒買著鑽天猴,那玩意太危險,市區沒有賣的。

  那一切都只是想像……

  比如今天那餃子,連她媽都沒忍住,告訴她說放鹽放少了,太淡,有點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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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春暖花開

  奮鬥的時候,時間過得特別的快,王勞拉初五下午回到了龍城,葉子璐初六走完了最後一家親戚。

  然後她們倆再次成為了對方的鬧鈴。

  其實葉子璐後來回憶起來,覺得自己運氣實在非常的好,身邊有一個王勞拉,還有一個顏珂。

  顏珂總能那麼一針見血地犀利又刻薄著,王勞拉呢,她雖然有各種各樣的毛病,但是一個非常好的戰友。

  她們在一起的時候,可以互相鞭策,互相鼓勵,每個人都有低落的時候,這個時候,有一個好朋友帶著她的態度,對你招著手說:“快去努力啊,你看我都在看書了。”會有非常奇異而驚人的效果。

  隨著春天的到來,顏珂不由自主地離開小熊身體的頻率開始變高,高到連葉子璐都感覺到了。甚至有一次,他們倆說著說著話,顏珂就突然沒聲音了,小黑眼睛也黯淡下去,捏捏他的臉,沒反應了,葉子璐就知道,顏珂被神奇的藥給召喚回他的身體裡去了。

  據顏珂說,有一次在自己的身體裡還睜開了眼,可惜很快又閉上了——然而只是這一次的睜眼,就讓顏珂回來以後整整煩了葉子璐一晚上。

  那天他顛來倒四地就說了一句話:“還是做人的滋味好啊!”

  雖然頭暈得他想吐,看人都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再次昏迷了過去——但是人生啊!他終於又是個手長腳長的爺們兒了,不用憋憋屈屈地藏在一個平時都要低著頭才能看清楚的小丫頭的破帽子裡了!

  最後祥林哥顏珂,就這樣被葉子璐用枕巾給蓋住了——她第二天要考試,看見這貨一張扭曲的嘴臉上的傻笑,實在容易影響她的智力發揮。

  也許是因為他的想法從“不想回去”轉變成了“非常想回去”,所以到了葉子璐等考試成績的時候,顏珂已經從一個月失蹤一次,到一個禮拜就被弄回去一次了。

  或許否極泰來的時候到了,葉子璐和王勞拉先後通過了她們的考試。

  這對於王勞拉跟葉子璐來說,都是一針強心劑,好像困在盒子裡的小獸找到了出口一樣——自從上了大學,葉子璐一切跟風的、自願的報名的考試,就沒有一門考過了的!她已經很久不知道拿到證書的滋味了。

  王勞拉比她還要命,王勞拉雖然一直認為自己會成為一個了不起的人,一直在拼命奮鬥,可直到她拿到了翻譯職業資格證書以後,還是有種錯覺——好像這事是假的,她王勞拉竟然有一天,也能混跡到這個行業中麼?

  她竟然成功地邁進了一隻腳麼?

  而四月初的時候,葉子璐的媽媽病情也終於穩定了下來,可以回家自己用藥了。

  王勞拉藉著首戰告捷,一鼓作氣,再戰起中級翻譯考試,她給自己立下了一個基本的職業規劃,要用一年的時間考到高級,然後從事外語專業的工作,讓宋成梁什麼的都見鬼去。

  一個男人,且不說她看得上看不上,就衝他這種完全看不起她,只覺得她“漂亮”和“懂事”,所以想把她娶回家……王勞拉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就算她窮得叮噹響,出門要飯,也不能找一個這樣的!

  葉子璐呢,她接到了一家更好的公司的面試,並順利通過簽了約,留了一個多禮拜的自由時間,打掃房間,陪她媽媽……以及約會。

  陸程年實在是個非常懂事,又體貼的人,知道了葉子璐要復習考試以後,就不很多打擾,只是偶爾發短信聯繫,直到知道成績出來了,才第一時間恭喜她,並且決定請她吃飯以示慶祝。

  葉子璐接完這個電話以後,非常嚴肅地坐在椅子上思考了一會。

  雖然程小胖的態度一直曖昧不明,什麼話也沒有明說,但是葉子璐也不是初中小女生,也不打算故意假仙兒裝傻,她心裡清楚陸程年是什麼意思,所以在嚴肅地思考這件事的可能性。

  思考著思考著,她就把這件事跟顏珂說了。

  顏珂剛剛從自己那“高大偉岸”的身體裡回來,怎麼看這癟三熊的身體怎麼彆扭,越發覺得設計玩具的人都是白痴——這玩意拿給小孩子玩,不是從小就扭曲小朋友們的審美觀麼?

  看葉子璐那德行,二五眼成那樣,都是被這些醜玩具給扭曲的!

  他鬱悶兮兮地看著葉子璐,心說這個沒心沒肺的貨是把老子當閨蜜了麼?

  “我這麼英俊瀟灑還那麼有范兒的未來成功男士,到底哪裡像小黃毛丫頭的閨蜜了!”顏珂審視自身,認為一點問題也沒有——他於是理所當然地,就把這件事歸結在葉子璐沒有眼光這個原因上。

  於是顏珂沒好氣地說:“你問我?我的意思是你還是甭考慮,不合適。他心眼太多,你呢,又缺心眼,又二百五,不般配,在一起了也容易被人騙。”

  “你妹啊……”葉子璐怨念地弱弱地支吾了一聲,“你才缺心眼又二百五呢。”

  她說這話的時候,下意識地抬手,遮住了腦門上的創可貼。

  葉子璐頭一天晚上剛查到分數的時候樂極生悲,不知道怎麼的腦子抽了,竟然想出了一個自己給地板打蠟的慶祝方式,整個屋子都被這個精力旺盛的多動兒搞得亂七八糟的,地板別她弄得反光,簡直要閃瞎狗眼,人走在上面,實在需要步步驚心。

  葉子璐玩大了,竟然在屋裡用她那穿舊了的拖鞋的光底滑起了旱冰,還哼哼唧唧地跳起了半身不遂版本的花樣滑冰動作。

  用顏珂的點評,就是:“翩若驚鴕鳥,撲騰炸毛,不堪入目。”

  葉子璐似乎是為了響應他這句頗不客氣的評價,頓時腳下不知道被什麼玩意絆了一下,雙腳懸空,橫著就飛出去了。

  至今腦門上還貼著個創可貼,一整天她都小心地拿留海擋著。

  葉子璐雖然對“缺心眼”這個評價有些心虛,然而她並不是為了這個發愁。她在床上滾了一圈,早有經驗的顏珂立刻躲開蹦到了床頭櫃上,以防被這“龐然大物”壓個吐血。

  “我就是覺得很奇怪,真的很奇怪啊……”葉子璐一邊滾一邊說,“你看,以前小胖是後進同學,我們需要幫助他——當然早戀是不對的,要予以堅決取締,但除此以外,我們要友愛地對待他,可是現在小胖不是後進同學了……”

  “你也不是早戀了大媽。”顏珂冷颼颼地在旁邊說,“四捨五入以後你都快奔三張的人了,黃昏戀還差不多。”

  葉子璐的抒情路線被打破,她翻了個白眼,利索地反脣相譏:“那行啊顏大爺,明兒咱倆早起公園腿兒著,一塊拄拐遛鳥打太極去不?”

  顏珂腦子裡不由自主地出現了一個乾吧瘦小的老太太的形象,一臉褶子,滿頭白髮,依然嘴欠得跟什麼似的,走在路上也就知道招貓逗狗,時而惹怒一本正經的老頭,被老頭用拐杖收拾……嗯,再遷一條大狗,當然哈士奇那種亂叼東西的二貨是不能要的,老胳膊老腿地天天跟著它跑馬拉松,這誰受得了?

  他不小心竟然魔障似的想入神了,連葉子璐繼續絮絮叨叨地說著她“青春期的煩惱”他都沒聽見。

  好在葉子璐也就是隨口一說,壓根沒往心裡去,沒心沒肺地做新公司的功課去了。

  顏珂卻在他自己思維越來越詭異的時候,總算把那奔跑到了不知哪個次元的想像給拽了回來,他愣了好半晌,被自己的想像雷得不輕,他為什麼要想像葉子璐老了的時候?還有她養什麼狗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二十分鐘以後,葉子璐做完了功課,關上筆記本,衝著對面房間的王勞拉大吼一聲:“小花!咱倆出去吃宵夜,些一會,回來再戰不?”

  王勞拉的聲音很快從另一個房間的門裡傳出來,她說:“走著!等我穿件衣服!”

  葉子璐扭啊扭地扭到顏珂面前,伸出賤爪子拍了拍他的頭:“姐出去吃東西了,你吃不著,啦啦啦!”

  顏珂還沉浸在天打雷劈裡沒緩過神來,立刻被葉子璐把智商拉低到了小學水準,下意識地說:“你都那麼胖了還半夜吃東西,小心變成豬!”

  葉子璐對著穿衣鏡低頭看看自己的細胳膊細腿以及小細腰,回頭鄙夷地問顏珂:“熊小珂,你青光眼麼?”

  顏珂:“……”

  葉子璐屁顛屁顛地挎著王勞拉的胳膊跑出去了,顏珂看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地想:好想拿拐杖打她……

  咦?

  拐杖?為什麼是拐杖?

  顏珂又愣了好半天,終於抬起一隻熊爪捂住了臉——完了,有什麼奇怪又凶殘的東西混進了他的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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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站起來的視角

  顏珂做了他一輩子最丟臉的一個決定——他死皮賴臉地要跟葉子璐出席慶祝會。

  葉子璐擔心獨自一個人面對陸小胖尷尬,已經叫上了王勞拉、胡芊還有那天在凶宅的時候那位進了醫院的男同學一起,但她還是義正言辭地拒絕了熊小珂的要求。

  “我這麼大的人,每天帶著一隻熊出門,也太丟臉了吧?”葉子璐只能壓低聲音說,王勞拉還在她房間裡化妝。

  顏珂坐在她出門要穿的鞋子上不肯下來:“你又不是沒帶過。”

  葉子璐苦口婆心地企圖跟他說道理:“你跟著幹什麼去?你又不能說話,又不能吃東西,偷窺愚蠢的人類很有意思麼?”

  顏珂鄭重其事地點點頭。

  真想給他跪了,葉子璐蹲在地上,用手掌糊住臉。

  她小心翼翼地回頭看了一眼王勞拉關著的臥室門:“熊小珂,熊帥哥……熊大爺哎喲熊爺爺,您能從草民的破鞋上移個駕麼,算我求求您了。“

  顏珂高難度地翹起了二郎腿。

  葉子璐:“我今天的衣服沒帽子,也不能背書包出去吧,你說,我把你放哪?總不能頂在頭上吧?”

  顏珂不假思索地說:“你可以找個別針,把我的衣服別在你的包上,你那小包上不是本來就有個徽章麼?”

  “我真沒見過您這樣比包還大的徽章。”葉子璐面無表情地說,“哎喲我求求你了,我一個屁民,也沒啥豐功偉績,拿您這樣的高帥富當徽章帶,這不是要折壽麼?”

  顏珂不說話,慢吞吞地從小熊衣服上指甲蓋大的兜裡摸出了一個別針,遞給了葉子璐。

  葉子璐:“……”

  敢情還是早有準備,太卑劣了。

  葉子璐擼起袖子,打算用最直接的方法跟顏珂交流一番,甚至做好了吃他一記“鐵齒銅牙”的打算,然而不巧,王勞拉正是在此時化妝完畢,從屋裡出來了。

  葉子璐去抓顏珂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扭曲成一個非常搞笑的造型。

  王勞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蹲這幹什麼呢?”

  葉子璐如同抽筋一樣地笑了幾聲:“啊哈哈,哈哈……那個……哈哈……”

  好在王勞拉對她這位室友有幾分了解,知道她抽風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並沒有在意,只是隨口說:“別把床頭娃娃往鞋裡塞,這都什麼臭毛病啊,不嫌髒麼你?”

  其實很無辜的葉子璐火速把顏珂撿了起來,並用身體擋住,在王勞拉看不見的地方掐了顏珂一把,然而誰料到,顏珂這隻大賤熊,他竟然趁此機會,一下把自己的背心跟葉子璐的包穿在了一起,得意洋洋地把自己掛成了一個吊死鬼一樣的勛章,還自覺十分英雄地衝葉子璐一笑。

  葉子璐:“……”

  可是王勞拉已經在外面按好電梯等她了,葉子璐只能蹬上鞋,一邊往外跑,一邊試圖把顏珂從她的包上接下來,她手指摸索上去,顏珂就咬她一口,攻防戰簡直打得不亦樂乎。

  終於,葉子璐動作大得被王勞拉發現了,王勞拉不能理解地指著她包上的外耳朵小熊,問:“哎喲,你這是要幹什麼?”

  葉子璐傻笑著把包跟顏珂往身後藏了藏,急中生智地說:“哦……我這是秀智商下限,給大傢伙都看看,我這樣一個歡樂多的弱智兒童竟然也能一次通過考試,多勵志啊!可見世上無難事,只怕那個有心人嘛……”

  顏珂在她身後比了個勝利的手勢:耶!

  然而比完之後,顏珂又陷入到無盡的自我唾棄裡,這樣的所作所為真是太無恥了,他這樣不要臉皮,是為了什麼呢?

  唉!那理由真是不說也罷,說了更讓他覺得丟臉。

  葉子璐他們一行人就這樣聚了個小會,席間葉子璐各種二百五與人來瘋的行為就不細講了,反正顏珂冷眼旁觀,發現王勞拉跟胡芊這一對美人,雖然私下裡彼此看對方都十分不順眼,但都比較懂事,表面功夫做得不錯,看起來其樂融融,賞心悅目,一個高挑明艷,一個優雅知性,實在……都看起來比某人靠譜一些。

  可當這樣三個姑娘坐在一起的時候,顏珂左看右看,竟然還是覺得最不靠譜的那個看起來最順眼。她身上會不明原因地有種讓他覺得親切的東西,就好像……提到那兩個大美女,顏珂第一反應是客氣的稱讚,而提到葉子璐的時候,他會毫無緣由地微笑起來。

  說不出為什麼想笑,只是一種下意識的、不由自主的行為。

  顏珂跟葉子路的包在一起,默默地坐在那裡,反省著自己的審美觀——這到底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孽呢?

  散場的時候,胡芊突然說想用一下衛生間,非要拉著葉子璐一起,葉子璐稍微有點喝多了酒,迷迷糊糊地就跟著胡芊過去了,直到突然被什麼東西用力咬了一下手,她才猛地驚醒過來——呀,差點把熊珂帶進女廁所!

  葉子璐猛地在衛生間門口站住,低頭一看,發現顏珂正在對她怒目而視。

  胡芊卻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麼了?”

  葉子璐乾笑一聲:“我……我還是在外面等你吧。”

  胡芊皺皺眉:“進來,我有話跟你說。”

  葉子璐:“那……那要麼我把包放外面。”

  “你喝多了怎麼的,把包放外面等著別人偷啊?”胡大小姐不由分說地把葉子璐給拽進了女廁所,葉子璐當時就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捂住了顏珂小熊的眼睛。

  胡芊方才在席上時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顯得有些心事重重的模樣,她似乎很累,連遮瑕膏都不能遮住她眼下濃重的陰影,還沒等葉子璐吐出一個反對的音,她就徑直把葉子璐拽進了一個小隔間裡面。

  葉子璐捂著顏珂眼睛的手快都把他給悶死了。

  胡芊卻並不說話,從兜裡摸出手機,給葉子璐發了一條短信:“我有東西給你,葉子,我信得過你,我能信得過的人不多,你一定得幫我。”

  葉子璐愣愣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機,又看了看她。

  胡芊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似的,從包裡摸出了一個牛皮紙袋,塞給了葉子璐。

  葉子璐剛想說話,想起了什麼,又閉了嘴,做賊似的也給胡芊發了一條短信:“是什麼東西,方便告訴我麼?”

  “我找人調查我後媽,裡面有她出軌、私生子以及非法轉移了我爸一處房產的證據。”胡芊發短信的時候十指如飛,劈哩啪啦地就打了這樣一條給葉子璐。

  我的媽……現代版金枝欲孽嘛!

  葉子璐誠惶誠恐地把牛皮紙袋接過來收好,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十五歲。”胡芊輕輕地笑了一下,似乎有點苦,“有後媽就有後爸,我總要為自己打算。這幾天我回家的時候發現我的東西被人翻過,也許是我疑神疑鬼了,你替我保存一陣子,我這點身家性命,可就交到你手裡了。”

  葉子璐呆呆地看著她,這時,胡芊終於開口說了話,她用一種非常自然的語氣說:“哎,葉子,你給我看看,那個掉了的帶子綁好了麼?”

  葉子璐下意識地接話說:“哦……哦,好了!”

  “破衣服,吊帶突然斷了,弄出我一身汗,行,咱走吧。”她的朋友這樣若無其事地說著。

  胡芊從小心計就很深——哪怕當她還是個學校裡的優等生乖乖女的時候,葉子璐就是知道。

  當時班裡有另一個姑娘嫉妒胡芊,總喜歡沒事挑個釁,說兩句壞話什麼的,可是後來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個女生就被所有人孤立了,每個人都毫不掩飾對她的鄙夷,每個人都能說出她身上那麼幾個讓人無法忍受的缺點來。

  那時候葉子璐雖然懵懵懂懂,心裡卻也有些清楚,恐怕是和胡芊有關係的。

  怪不得顏珂總是說她缺心眼。

  然而對於一個十幾歲就知道找人調查自己後媽、察言觀色已經接近本能的女孩子,誰能說她是幸運的呢?

  葉子璐跟在胡芊身後,不自覺地隔著自己的包捏緊了那個牛皮紙袋,她第一次發現,胡芊活得累。

  她一直隱約地羨慕這個優秀得不得了的閨蜜——她家世好,聰明漂亮,前途一片光明,可她……竟然是活得這樣累的。

  也許是葉子璐已經開始從拖延症的陰影裡走出來了一點,她突然發現,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愁,其實認真找找,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藉口。

  葉子璐父親剛剛去世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命苦,有那麼多的痛苦,有那麼多要發愁的事,別人都那麼幸運,都有讓她羨慕的東西,她感覺自己被命運壓得,低微到了塵埃裡。

  於是現在她站了起來,可以平時俯視周圍,突然就懂得了。

  大家都不是那麼順心的。

  苦難與困境,並不是理由,所有的事都不是理由……只有自己堅定的、不逃避的意願,才是走出一條什麼樣的路的唯一航標。

  送走了胡芊,葉子璐才鬆了口氣,珍而重之地抱緊了自己的包,想跟顏珂發表幾句感慨,卻有一道車燈從後面過來,陸程年放下車窗,鑽了出來:“我送你回去吧,葉子,我想跟你聊聊。”

  哎喲……一波不平,一波又起,該來的總是要來的,躲也躲不掉。

  還沒從“自己竟然進了女廁所”這件事的打擊裡回過神來的顏珂終於抬起頭來,對著夜風揚起他一臉熊樣的臉,熄火了半天的小宇宙燃燒了起來——戰鬥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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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出師未捷

  每個人都在改變,當葉子璐坐上車,看著陸程年把車子平穩地開出去以後,她心裡就突然冒出了這樣一句話。

  陸小胖原來是個敏感又有些自卑的孩子,每次公開場合需要他發言的時候,他都會很害羞,連英語課上的接龍到他那裡都會斷掉。

  他不愛說話,叫女生的名字的時候會像蚊子一樣,有時候叫很多聲對方都聽不見,他就會用一根指頭,好像怕被燙著似的,小心翼翼地在人家衣服角上碰一下,然後飛快地閃開。

  那些經年日久的事,葉子璐以為自己都忘了,然而記憶卻在這一瞬間,鮮活了起來。

  那些曾經在青春期的時候張牙舞爪地彪悍著的人,慢慢地被時間打磨成一個外強中乾……甚至連起碼的“外強”也維持不住的可憐人,反而是那些一直默不作聲的孩子,身體裡蘊藏的能量突然爆發出來,變成了一副讓所有人都刮目相看的樣子。

  “三歲看老”……有時候真不大準確。

  正這時候,陸程年開了口。

  他說話不徐不疾,先是非常正常的寒暄,而後不動聲色地把話題引到一些他們共同知道的,過去的事情上,既不顯得尷尬,也不顯得過分熱絡嚇到別人。

  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燈的時候,陸程年說:“你剛辭職那頭的老闆還非常遺憾呢,不過他們那裡確實是小地方,也是給不起發展前途跟好薪水。”

  葉子璐趕緊客氣著說:“其實也不是,就是換一個離家近一點的地方——上回可真謝謝你呢,幫我一大忙。”

  十字路口處將近一分鐘的紅燈倒計時正在緩慢地跳字,陸程年不緊不慢地看了她一眼,表情非常柔和地說:“沒什麼,舉手之勞,我不了解別人,還能不了解你麼?那麼優秀的姑娘,放在哪裡都一樣的。”

  葉子璐對他這句評價十分受之有愧,然而她還沒來得及假客氣一番,包上掛的顏珂就發出了一聲模仿那種一捏就響的塑膠玩具的聲音,他捏著嗓子說:“嘰——”

  葉子璐一哆嗦,條件反射一樣地捂住了顏珂的嘴。

  陸程年低頭看了一眼她那發出怪聲的“玩具”,挑挑眉:“喲,還帶個小熊,挺有童趣啊?”

  被“童趣”的葉子璐乾笑在低頭的瞬間就變成了獰笑,在顏珂屁股上狠狠地擰了一下。

  紅燈過去,陸程年緩緩地踩動油門:“其實我這麼多年想過好多遍,再見到你,你會變成什麼樣呢?結果那天一見才發現,完全沒變。”

  葉子璐滿心凄涼地想:“陸小胖這就是你二五眼了,我分明已經從當年那把乾柴變成了廢柴嘛。”

  “還是很單純。”陸程年評價說,他頓了頓,又繼續說,“不是字面意思的那種‘單純’,就是……跟你在一起,依然能很快樂、很純粹,你雖然也會不高興,但卻很神奇地很少會把負面情緒傳給別人,從來都是坦坦蕩蕩的,那麼真實。”

  葉子璐完全不禁誇,聽到這話,頓時得意忘形了:“對啊,我就是仗義啊,從來肝膽相照光風霽月……”

  “嘰——”即使只能發出一種單音,也不妨礙顏珂用他那千回百折的“嘰”表達他充沛的鄙視之情。

  陸程年笑起來:“哎,說真的,葉子,你有男朋友沒有?”

  葉子璐咕嘟了一句。

  “什麼?”

  “有啊——可惜已經是前任了。”葉子璐說。

  “那你覺得我怎麼樣啊?”陸程年用一種開玩笑的口氣說。

  進可攻退可守,話也不說清楚了,真是太賤了——顏珂這樣想。

  葉子璐雖然有點二,有點人來瘋,可也不算傻,想了想,她順著陸程年的話音玩笑下去:“陸小胖,你是不是有初戀情結啊?”

  陸程年見她不接招,於是迂迴了一點,輕描淡寫地說:“初戀情結嘛,每個人都有,一來為了緬懷自己的青春,二來其實年輕氣盛的時候,遇到的愛情反而考慮得更少,更遵循自己的直覺,找到的那個很可能才是最適合自己的。”

  “這些年,見過很多姑娘,有漂亮的,有聰明的,有好強又優秀的,還有溫柔體貼性格好的,只是都覺得……不對味。”陸程年正色下來,依然輕輕緩緩地說著話。

  當他是那個自卑內向的小胖子的時候,這種口氣總是被同學們嘲笑,而當他已經一隻腳踏進社會精英行列裡的時候,這卻成了他獨有的腔調,反而叫人有種這個男人雖然年紀輕輕,但處變不驚、非常靠譜的感覺。

  “坐在一起,也沒什麼好說的,刻意打交道,特別累,在一起像是完成任務,我總是不明白她們在想什麼,就像她們有時候也會說出叫我不快的蠢話來。”陸程年嘆了口氣,“每到這時候,就覺得沒意思,不合拍,怎麼能產生感情呢?我一直在找那種感覺,可是……”

  葉子璐覺得自己一輩子說得最多的就是蠢話,她實在有點無法接這個話茬。

  然而陸程年卻突然之間跳轉了話題,他對葉子璐說:“哎,你回學校看過老班麼?還硬朗麼?”

  葉子璐順口說:“依然戰鬥在禍害祖國青少年的第一線。”

  “他那地中海呢?”

  “擦,太平洋都乾了,哪來的地中海?地球早讓撒哈拉給占領了,一毛不生,閃瞎個把狗眼沒問題。”

  “你看,”陸程年彎起眼睛笑了起來,“就是這種感覺,又輕鬆又快樂,我不騙你,不跟你客氣,不圖你什麼,你也是一樣……這才是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而不是要我要面對另一個人、費盡心思應付她,照顧她各種感受的感覺。”

  葉子璐啞口無言——她覺得這完全是陸小胖自己的問題,比如她跟誰其實都是這樣,只要場合合適,貧嘴和找樂子,這是她從新手村帶來的先天技能。

  葉子璐絞盡腦汁地思考了一會,得出了一個可能的結論:“你這些年遇見的肯定都是文藝青年,沒換過口味,我們二逼星人,其實一直是有這樣和藹可親、平易近人的光榮傳統的。”

  陸程年大笑起來。

  “跟你在一起就是有益身心,笑一笑十年少……”

  葉子璐苦笑一聲:“別啊,您這青春年少的,再笑兩聲就笑回上輩子去了,可怎麼好啊?哎哎,我到了到了,前邊那路口不讓停車不讓拐彎,有攝像頭。”

  陸程年停了車,卻在葉子璐要推開車門的時候,突然一把按住了她的手,他猝不及防地用一種極深沉、極正經的口氣說:“葉子,當年有一個長輩,曾經跟我說過,不論一個人是貧是富、是美是醜,她能讓你快樂,那麼對你來說,她就是無價的。”

  葉子璐心裡一跳。

  陸程年:“我……”

  顏珂適時地扯著嗓子叫喚起來:“嘰——”

  這一聲,“嘰”得那可真是要繞梁三日。

  光天化……那個路燈之下,在老子眼皮底下耍流氓啊!

  這聲音實在太詭異,直接把陸程年一肚子話給憋了回去,他皺著眉看了一眼葉子璐的包,奇怪地說:“沒人碰它啊,是不是壞了?”

  葉子璐:“……”

  如果不是陸小胖還死死地攥著她的手,她一定會解釋說這是電動的,現在快沒電了。

  然後下一刻,陸程年就抬起眼,非常誠懇地對葉子璐說:“真的,葉子,跟我在一起吧?可以試試看麼?”

  顏珂十分想要跳出來攪局,可是他被別針牢牢地卡在包上,動作空間實在非常有限。

  而此時,正在他積極地尋求辦法棒打鴛鴦的時候,一種熟悉的疲憊和暈眩感突然傳來,顏珂心裡痛罵那醫院給他用的靈丹妙藥——您顯靈也不要在這個時候啊!演到關鍵時刻插播廣告會讓觀眾詛咒台長不舉的好麼?!

  可是他悲憤的心情沒能傳達給誰,顏珂掙扎了不到一秒鐘,就眼前一黑,從小熊的身體裡出去了。

  這回小熊徹底不會叫了——它是真沒“電”了。

  這一回的離體似乎和以前的都不一樣,顏珂昏昏沉沉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長時間,幾次三番,他都覺得自己要醒來了,周圍人——他父母和醫生護士們發出的聲音都那麼清晰,然而就是睜不開眼,飛快地又陷入到昏睡裡,卻並沒有昏迷回小熊的身體裡。

  他好像被卡住了,越是焦急,就越是出不去。

  等到顏珂再次從小熊的身體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急忙抬頭去看葉子璐房間裡那個帶有日曆功能的小鐘,發現自己已經離開整整兩天了!

  後來呢?後來怎麼樣了?

  可是現在明顯是白天,葉子璐的包不在,她已經去新公司工作了,當然不可能在家。

  顏珂心情複雜地嘆了口氣,這才察覺到自己的情況——他發現自己被葉子璐放在了床頭櫃上最顯眼的地方,手裡被塞了一塊硬紙板裁成的“排位”,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三行小字:“熊珂你醒醒!熊珂你腫麼了?!熊珂你不要死!”

  顏珂一口氣就結結實實地給卡在胸口裡,一腳把那塊破紙板排位給踹了出去,怒道:“死丫頭又拿老子開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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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2: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雷區

  晚上葉子璐回家,一進屋,就發現她的手工排位被人踢飛了,立刻明白,顏珂那隻敗家熊孩子又回來了。

  她突然之間就有了種安心的感覺。

  那天顏珂突然之間沒了聲音,而且第一次失蹤了這麼長時間,葉子璐幾乎以為他要回到他自己的身體裡了。

  她覺得十分不適應,特別是晚上回來,當她突然之間想起了什麼,和旁邊的“人”說話,卻發現小熊已經不會回答她了的時候。

  然而她並沒有很多的時間琢磨顏珂的問題,葉子璐實在是太忙了。

  她需要迅速融入新的工作環境,需要給新的同事和上級留下努力工作的印象——她還要忙著學習,忙著充實自己,要盡快變成那個能代替父親撐起一個家的角色……這些都讓她忙得團團轉,心頭有種隱約的壓力。

  葉子璐認識那些壓力,它們曾經給她帶來一份險些影響了她一生的禮物,她那根深蒂固的拖延症,這使得她更加如臨大敵。

  顏珂的回歸,得到了葉子璐熱烈的歡迎——她把顏珂扔上了天,讓他免費玩了個蹦極跳,還是沒有繩子的那種。

  顏珂被她的突然抽瘋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了,兩米多高,一米六七的人掉下來頂多摔個斷腿,可他眼下是一個不到三十公分的小熊!

  葉子璐這個二百五,一高興,就讓他跳了個樓啊!

  好在葉子璐又把他接住了,並且興高采烈地說:“可算是回來了,我說熊珂,下回你要走,也跟我打個招呼吧,讓我有點心理準備啊,咱倆革命感情那麼堅固,你突然走失,我多傷心啊!”

  顏珂斬釘截鐵地說:“滾!”

  葉子璐就把他放在床上,然後在顏珂肩膀上推了一把,顏珂就只得在“強權”的作用下,不受控制地前滾翻了。

  葉子璐嘻嘻笑著說:“滾了。”

  兩天不見,她更會玩了——顏珂四仰八叉地癱在葉子璐的枕頭上,感覺自己更加悲劇了。

  但他心裡仍然惦記著那天晚上,她到底是跟陸程年怎麼說的,因此難得非常迅速地忽略了葉子璐的過錯,準備好好盤問一番。

  然而顏珂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卻發現葉子璐已經背對著他坐了下來,喝了口水,就打開電腦,開始認認真真地處理起一個電子表格裡的數據來。

  她竟然連下班回家的時間,都在自動加班——然而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畢竟剛到新地方,怎麼樣也要給人留下些好印象,顏珂只好摸摸鼻子,輕手輕腳地自己爬到床頭,翻開一本書打發時間,等她忙完。

  可顏珂沒想到,葉子璐這一忙,就是一整個晚上。

  她先是研究了半晌工作上的事,然後又打開了英文書,認認真真地讀了一會,接著不知道從哪裡拖出了一本新的書,顏珂在一邊研究了好半晌,也沒看出她這回又是要考什麼。

  顏珂幾乎是整個晚上,都愣是沒找到機會跟她說一句題外話。

  顏珂皺起眉,看著她那認認真真的背影,心裡納著悶——她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日理萬機了?

  葉子璐覺得,她和拖延症戰鬥到這個地步,竟然頗有了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覺得拖延症就像是某種精神毒品,總是時時刻刻地纏繞在人身邊,即使吃盡了苦頭,費勁了周章終於打敗了它,卻依然在別人提起這個詞的時候,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當那東西在一段時間之內,變成了她生活的主題之後,葉子璐發現,她對“拖延症”三個字的感覺變了味道——曾經她沒有那樣深刻地理解它的含義的時候,是非常不在乎的,甚至隨隨便便就能跟別人說出來,甚至帶著微妙的玩笑與炫耀的味道。

  然而她“戰拖”到了這時候,中間各種心酸簡直說也說不完,除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顏珂,沒有人知道,她曾經經歷了那樣一場如同“殊死搏鬥”一般的戰爭,整個人都掉了一層皮肉。

  這使得她再不對人提起自己有“拖延症”,她懼怕這個詞,並以其為羞恥。

  甚至連“放鬆”兩個字,都讓葉子璐神經過敏、如臨大敵。

  以前社區發的禁毒宣傳冊裡面,她讀到過這樣的事——毒品對於曾經吸過毒的人而言,有如同某種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魔障一樣的吸引力,一個戒了毒的人,一旦遇見他以前的朋友、或者一點點極微小的誘惑,都能讓他丟盔卸甲、功虧一簣。

  葉子璐回憶起這段小科普,感覺到了切身之痛。

  她現在完全不敢讓自己放鬆下來,“習慣”不知道有沒有養成,反正條件反射是足夠的了。

  當她意識到有什麼事的時候,不管那件事是不是非要立刻做不可、是不是非要馬上完成,她都會產生某種強迫一般的緊迫感和焦慮,彷彿如果不立刻做完,就代表了她的“拖延症”復發了一樣。

  可人的生活中,並不是總有那麼多非要緊著忙著做掉的事不可的,總會有空閒下來的時候,如何處理這些時間,成了葉子璐最頭疼的事。

  她總是記得,自己曾經因為痛經,只放鬆了一天,就把一整段時間的努力都給弄得前功盡棄的事。

  因此葉子璐開始強迫性地不讓自己有一天的空閒時間,就算沒事,她也要絞盡腦汁地想出一些事來,讓自己團團轉地忙起來。

  葉子璐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因為正好,她的好戰友王勞拉在緊張地準備中級翻譯資格考試,每一個人都很忙碌,她怎麼可以閑下來呢?

  直到葉子璐筋疲力盡地爬到床上睡覺的時候,顏珂才找到機會問了一句:“那天……你怎麼跟那個人說的?”

  葉子璐眼皮已經快要黏在一起了,她含含糊糊地問:“哪個?”

  “陸程年。”顏珂別彆扭扭地說。

  葉子璐把頭往被子裡縮了縮:“你問這個幹什麼?”

  顏珂一口氣哽在喉嚨裡,然而終於還是靠著強大的意志力,憋住了沒說出口——不用說葉子璐這個神經粗大的貨,就是一般人,接到了一個來自玩具熊的告白,會往心裡去麼?

  顯然嘛!

  其實顏珂被卡在自己的身體裡的時候,曾經把這件事冷靜地思考了很久。

  距離產生的美是有風險的,有時候人們只是陷在自己的幻想裡,即使是神魂顛倒,也會隨著一點一點地靠近而分崩離析,然而從最近的地方產生的感情卻不一樣。

  他見到過她最狼狽的時候,最耀眼的時候,也見到過她所有的勇敢和懦弱,知道那個最真實的人,曾經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曾經因為她的堅強堅持而動容。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顏珂和葉子璐說話的語氣雖然隨著他們越來越熟,越來越隨意,卻也越來越“客氣”,他開始注意自己的話,學會了為了照顧她的心情而克制著自己毒舌的程度,讓它們聽起來更像是不惡劣的玩笑和調侃。

  儘管葉子璐看起來有那麼強大的自愈系統,但顏珂還是明白,她的信心仍然是非常脆弱的,他開始學會憐惜這種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自信,不忍心傷害它一點。

  至於葉子璐這個人,顏珂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跟陸程年英雄所見略同——讓自己感覺快樂的、放鬆的,一想到以後的日子會和她生活在一起,就有種由衷的期待和滿足感,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顏珂認為,自己應該建立一個完整的作戰計劃,而在此之前,他必須先確認他的競爭對手是不是很強大。

  他於是推了葉子璐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一把:“給說說嘛!要不然我晚上睡覺都睡不著。”

  葉子璐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你本來也睡不著。”

  顏珂:“葉小二!”

  葉子璐撇撇嘴,把胳膊縮回到被子裡,不情不願地回答說:“我沒答應啊……怎麼可能會答應,你不覺得很奇怪麼?”

  顏珂問:“為什麼奇怪?”

  葉子璐睜開眼沉默了好久,以至於她似乎清醒了一點,等顏珂甚至以為她不打算說了,她才輕輕地開口:“我跟他又不熟……我心裡那個陸程年還是陸小胖,他心裡的我也還是高中時候那個小柴禾妞,可是呢,理智上,我又知道,他已經不是陸小胖那個樣子了,但是陸小胖似乎……還沒明白我也已經不是他印象裡的那個人了,你明白麼?”

  她的話很繞,連葉子璐自己都險些被繞進去,顏珂卻點了點頭。

  “這是不對等的,他說跟我在一起他輕鬆,我呢?我可一點也不輕鬆——你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裡是這樣的,但是你又知道自己其實不是那樣的,反正……很奇怪的感覺,累。”葉子璐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又含糊了下去。

  她以前很少感覺到這種“累”,如果是之前,說不定陸程年那樣真情表白以後,她一感動、腦子一熱就答應了。

  可是現在葉子璐覺得自己累得有些麻木,有的時候一個人在路上走的時候,她都有種自己頭腦空空的疲憊感,卻仍然是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

  她總是感覺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在這種情況下,葉子璐不想再應付陸程年了,感情畢竟是雙向的。

  顏珂一分鐘沒說話,等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卻發現葉子璐已經以光速睡著了。

  對於葉子璐而言,每天都像是戰鬥——別人平時辛苦,起碼雙休日可以休息,可是葉子璐呢,她打定了注意,一年四季都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她彷彿有種潛意識,一旦歇下來了,拖延症就會卷土重來。

  而她過分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很快,在新的工作崗位上,葉子璐就獲得了一致的好評,這些好評就好像是對她努力的肯定,讓她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顏珂的角色,也已經從一開始嘲笑她“好吃懶做”、“爛泥糊不上墻”的鞭策者,變成了開始會猶猶豫豫地勸她適當休息,多注意自己身體的保姆了。

  葉子璐像是在一條筆直通天的大路上奔跑,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只知道沒完沒了地往前跑,好像強迫症一樣。

  她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崩了一根弦,太緊了,遲早會斷。

  而這根弦就斷在了王勞拉的一次玩笑裡。

  那天晚上已經很晚了,王勞拉和葉子璐都十分疲憊,疲勞的時候人的脾氣也比較容易不好,葉子璐去衛生間洗臉的時候,聽見了王勞拉房間裡放的聽力練習。

  非常熟悉,正好是她曾經在網上看見的,關於拖延症的那一段。

  那個詞讓葉子璐的神經突然有點過敏,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指數被直線拉低了。

  等她洗完臉出來以後,遇到王勞拉去冰箱裡拿牛奶,王勞拉就隨口開了句玩笑,她說:“剛才我聽見一個詞,沒見過,查了才知道,原來是‘拖延症’的意思,我一看就覺得特親切——這不就是你麼……”

  “我怎麼了?”葉子璐的語氣突然變得冷冰冰的,然而疲憊麻痺了王勞拉的感覺,她並沒有聽出來。

  王勞拉依然開玩笑地說:“你呀,不就是喜歡把什麼事都壓到最後一天做麼,連看書考試都等到前一天晚上,資深拖延症患者,淡定姐嘛。”

  “我什麼時候耽誤過正經事?”這回葉子璐話音裡的敵意終於明顯得叫聾子也能聽出來了,她甚至有些遏制不住地用一種非常惡劣的語氣說,“我真心要考的東西什麼時候考不過去了?什麼時候看書都有計劃的好不好?你才拖延症呢。”

  王勞拉愕然地望著她的背影,完全不明白自己這句玩笑話究竟是怎麼得罪她了。

  當然,她也不會明白的。

  那一瞬間,葉子璐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難堪,就像是大庭廣眾之下,王勞拉毫不顧忌地揭開了她的傷疤,對別人說“看啊,這姑娘長過膿瘡”一樣。

  針扎一樣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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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2:5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第二次獨立

  葉子璐“砰”一聲合上門,腦子裡嗡嗡作響,胸口裡像是著了一把無名火似的,燒得她頭疼腦熱。

  理智上,她當然知道王勞拉只是隨口開了句玩笑,葉子璐分得清正經的惡意和玩笑話,顏珂損過她那麼多句,也沒見得她幾回當真,可她此時明明知道自己像個神經病一樣,就是控制不了自己發火。

  她那一聲連顏珂在臥室都聽見了,他從當天的報紙裡抬起頭,愕然地看著她。

  葉子璐的臉色非常難看,顏珂只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腦子裡什麼都沒在想,整個人已經快給燒得快宇宙大爆炸了。

  葉子璐就在一片沉默裡,靠著自己的臥室門足足站了三分鐘,鬧哄哄不知道飛到了哪裡的理智才終於緩慢回籠。她終於深吸一口氣,後悔起方才的行為。

  在顏珂察言觀色地發現她理智回籠,打算說些什麼的時候,就只見葉子璐遲疑了一下之後,果斷打開了屋門,跑到廚房裡拿出了她這一天剛從超市裡買的兩盒大果粒,磨磨蹭蹭地敲開了王勞拉的門,探頭探腦地說:“這個是新出的口味,也不知道好吃不好吃,那個……咱倆一起勇敢地試個毒唄?”

  王勞拉出來,拿走了酸奶,在她後背上打了一巴掌,兩個人就這樣,算是重新和好了。

  看起來,這似乎只是一場小小的口角,兩個人在一起住,總會偶爾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摩擦,一時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它簡直連拌嘴級別的吵架都算不上。

  然而卻在葉子璐心裡埋下了一顆地雷,她從此,才開始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恐懼。

  贏了的人,反而會更害怕輸。

  葉子璐無法不怕拖延症,任何人都無法不怕那些生活中困擾著我們的頑症,她接受了自己,卻始終無法原諒。

  她覺得自己的內心並不堅韌,也並不強大——如果她足夠堅韌,就不會有拖延症的困擾。她覺得自己虛弱得可憐,所有故事裡主角應該有的好品質她都沒有,她不勇敢、不聰明、不美,甚至連善良都算不上。

  葉子璐覺得自己很可悲,簡直一無是處。

  有的時候,人是無法抵擋身體裡激素水平的變化對自己情緒的影響的,高興的日子過去了,總會有那麼幾天心情陰郁的時候。

  “盛極必衰”是一種自然規律,即使星辰日月,也無法時刻高懸在頭頂。

  有時候,“巔峰”其實並不是一個褒義詞,因為“巔峰”過後,意味著下坡路。

  世界上沒有人能不走下坡路,除非願意在“巔峰”的那一刻死去。

  葉子璐在經歷了連續幾個月的“好運”之後,開始恐懼起這種“下坡路”來,她心裡隱隱約約地生出一種焦慮,特別是在她在新公司裡工作了幾個月之後——天上突然掉了個餡餅開始。

  那天老闆突然找到她,問她說:“小葉,有男朋友了麼?”

  葉子璐不明所以地搖搖頭。

  老闆想了想,又問:“那你是……本地戶口?”

  葉子璐點點頭。

  老闆看了看她,笑了笑:“別緊張,本地戶口很好,會讓你少很多顧慮。你的學歷跟經歷我都看過,學歷呢,也算能拿得出手,人也年輕,知道上進,這幾個月大家對你評價都很高,現在有這麼個事,你看看願意不願意……”

  葉子璐用了半分鐘才消化完老闆的話——外地的分公司那頭需要從總部調一個人,基本相當於外放,還有一點管理培訓生的意思,輪崗一年,在那邊管事一年,兩年以後會調回來,基本就可以直接進入中層管理人員圈子了。

  而且這個“外地”也沒有外到很遠,距離龍城,火車其實只要一個多小時,週末完全可以回家,家裡萬一有些急事,也不會太耽誤事——隨著城市越來越大,人們的生活半徑也會越來越大,住在四環開外到城市中心上班,每天其實也都要在路上浪費個一兩個小時。

  老闆讓她準備準備,交接一下手頭的工作,月底就過去。

  葉子璐被這個巨大的餡餅砸暈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也都趕在一起了。

  就在她被這餡餅砸得迷迷瞪瞪地回了家,還沒回過神來,王勞拉就跑來跟她說:“葉子,我跟你說件事。”

  葉子璐一愣。

  “我前一段時間打算換個工作,今天那邊正式來通知了……”

  “啊!你上回說的那家培訓機構麼?”葉子璐一時忘了自己的事,尖叫起來,“真的嗎?王小花你太牛逼了!”

  王勞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不是當講師,我還沒有那個水平,只是過去先當助理,這樣我可以免費聽聽課,我想好了,等我以後學好了外語,就去申請當講師,當了講師,還要繼續學,去考教育部的口譯資格,然後再去參加同傳培訓,我想當個同傳。”

  王勞拉說著說著,眼睛就亮了起來,她的人生道路似乎一下子清晰明了了起來,每一步都有路標,每一步都有方向。

  那些可笑的、跟她的生活隔著十萬八千里的不知所謂的古董鑒賞書,以及書畫拓本,都被她卷了卷賣破爛了,換來幾塊錢給自己跟葉子路一人買了個門口超市裡廉價的冰激凌。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王勞拉開始過上了“踏踏實實”的生活,她從一隻喜歡自卑地四處亂撞、憤世嫉俗的沒頭蒼蠅,變成了一個有目標的人,每天的生活都像是一場升級遊戲,叫人痛並快樂著。

  葉子璐知道,王勞拉這朵蒲公英似的四處亂飛的小花,終於在這個大得離譜的城市裡扎下了根,就此找到了自己的出路和一席之地。

  以後再有人侮辱她的自尊,貶低她的人生價值,她就可以不用氣得半夜磨刀卻無處發泄,她可以名正言順地驕傲地抬起頭來,告訴對方“道不同不相為謀,咱倆的精神境界明顯不是一個層次上的”。

  將來她的孩子,可以自豪地對別的小朋友說:“我媽媽是個很厲害的同傳,是高級知識分子,她可以賺很多錢,給我買很多漂亮的衣服,可以給我很好的生活,送我去很好的學校。”

  王勞拉激動了一會,然後想起了正事:“哦,對了,我跟你說,葉子,那邊雖然挺好,但是唯一的問題就是離咱這實在太遠了,從咱們家過去要轉兩回公交車,天天打車我可打不起,所以我想……可能過幾天,就搬家了。”

  葉子璐怔了怔,她突然想起來,如果自己去了外地工作,只有週末能回龍城的話,租這個房子也就沒意義了,她也要回她媽媽那裡住了。

  她們兩個人,從萍水相逢的兩個陌生姑娘,到一起租房子互相磨合、互不干擾的室友,到最後一起努力、一起經歷過很多很多的倒霉事,為對方哭過也高興過的好朋友,是多麼奇妙的緣分……可是現在就快要散了。

  葉子璐一方面為王勞拉高興,一方面又有些捨不得的傷感,更多的卻是對前路的迷茫。

  她回顧自己這二十多年的人生,好像從未成功過,已經不記得成功的滋味,老闆說的事,一開始讓她高興得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可這股高興勁過了,她又擔心起來——彷彿冥冥之中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等著看她如何得意忘形,然後一巴掌呼下來,再把她直接打回原形。

  這件事一定會砸的,隱約地,葉子璐心裡有了這樣一種悲觀的預期,她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心神不寧地爬到了床上,抱住枕頭翻了個身,隨口對床頭櫃上的顏珂說:“熊珂,我跟你說件事……”

  顏珂沒出聲。

  “熊珂,我……”葉子璐的話音頓住,因為她看到了小熊無神的眼睛,嘆了口氣——顏珂不在。

  隨著龍城進入了夏天,天氣越來越熱,顏珂在小熊身體裡的時間就基本和回到自己身體裡的時間對半分了,葉子璐也慢慢地習慣了顏珂這種三天兩頭不由自主地消失。

  她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小熊,跟那東西呆呆的眼神大眼瞪小眼了一會,順手從旁邊拿起一隻黑色的簽字筆,露出一個壞笑,打算要給這歪眼睛小熊整個容,把它變成只熊貓!

  然而就在她興致勃勃地畫到一半的時候,大概是胳膊被自己壓麻了,突然不知怎麼的,葉子璐手一抖,簽字筆就從床頭掉在了地上,葉子璐的心也隨著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重重地一跳,那麼一瞬間,她有了種奇怪的感覺——好像……顏珂再也不會回來了。

  葉子璐臉上的壞笑突然潮水一樣地褪去,她恐慌起來。

  就好像她還是個很小的女孩的時候,在公園裡鬆開了大人的手,一個人站在人來人往中茫然不知所措那樣。

  就好像她小時候學游泳,學會了基本動作和呼吸換氣後,老師第一天拿掉了她背上輔助用的“海綿飄”,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扔進水裡時那樣。

  和王勞拉要分開了,現在,顏珂也要走了。

  葉子璐打了個激靈,她發現自己只剩下一個人了。

  一天又一天地過去了,顏珂依然沒有回來,王勞拉在一個禮拜以後就搬走了,趁著週末,葉子璐和房東退了房,整理了自己行李,也準備踏上她惴惴不安的新的行程。

  就在她在媽媽再三叮囑下坐上火車離開,並且承諾到了那邊換好外地電話卡後,就立刻群發通知的時候,一個昏迷了大半年的男人,在親人和朋友們緊張地注視下,奇跡一樣地睜開了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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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3: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章:蛻皮

  葉子璐的生活中充滿娛樂精神,可惜大多只是自娛自樂。

  她其實本質上有些缺乏好奇心,儘管年紀尚輕,卻喜歡偏安一隅。她對於新東西的嘗試僅僅侷限於門口超市賣的酸奶口味,其他的就再沒有興趣了,從來不追逐最新的數碼產品,手機和電腦都是用到壞為止,同樣一個髮型能留個五六年,她也不喜歡旅遊,葉子璐無法體會到傳說中“一個陌生的地方的給人帶來的新奇感和放鬆”,“陌生的地方”從來不能給她順毛,倒是非常能讓她炸毛,她會喪失安全感。

  每次到一個新環境,葉子璐都會非常痛苦,無論是置辦新的日用品,適應周圍的環境,還是熟悉附近的路,都能讓她暴躁成一個炮仗。

  理智上,葉子璐知道,這一次的外放機會對於她的職業生涯來說,是一件非常有利於前途的好事,除了辛苦,簡直百利無害,然而這並不妨礙她在感情上感覺到凄涼無助。

  當火車開始緩緩開出龍城的時候,葉子璐覺得自己就像是蝸牛被逼出了自己殼一樣,又難過,又焦慮。

  火車雖然相對平穩,但是她看書還是會有點暈,周圍都是陌生人,她沒有和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也侃侃而談的能耐,於是只能靠在椅背上睡覺,可是一閉眼,葉子璐滿腦子都是到了新的住處的各種麻煩,她腦補了一下,感覺胃裡開始泛酸水,就連睡也睡不著了,只能坐在那裡發呆。

  這樣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了那邊接她的人帶她去這邊給安排好的住所——是個舊房子,裡面網線還沒來得及開通,灰塵落了一堆,葉子璐光是打掃就整整花費了一下午,什麼都沒有,什麼都要重新買重新弄,原來她生活的家裡那些零零碎碎的小東西,本來覺得可有可無,可是沒有了它們,她感覺生活真是各種不方便。

  如果說這種新環境帶來的惶恐還不算什麼,那麼這邊這個分公司簡直就把葉子璐給弄懵了。

  這個分公司其實是去年年底才剛剛成立的,連初具規模都算不上,人員配備各種不齊全,甚至很多辦公器材都是她到了以後才慢慢地開始到位的,葉子璐本以為自己一個新手,到了這邊會有循序漸進的過程,先見習後管事,可沒想到初來乍到,還沒弄清怎麼回事,這開頭的萬事難,就全落到了她頭上。

  她要處理很多無規章可循的事,接觸各種各樣的人,特別是一些手續沒來得及走完,她連蓋章的過程都弄不明白,只能沒玩沒了地天天跑、四處問。指望不上別人——別人還都指望她呢。

  你才是總公司派來的,不靠你靠誰去呢?反正出了簍子,最好也是總部那邊擔著。

  天大的委屈也要自己受著,葉子璐畢業雖然已經將近第四個年頭,然而除了積累了一點辦公室鬥爭的經驗來以外,幾乎還沒有來得及經歷社會的洗禮,“焦頭爛額”四個字已經不足以形容她眼下的生活狀態,本打算好的每週末回家,因為實在太忙而一再推遲,等她第一次回家,已經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事了。

  葉子璐從離開龍城工作到第一次回家的這一段時間,足足瘦了七八斤,本來就沒有二兩肉,這下成了一具行走的小骷髏,照照鏡子,她覺得自己完全可以混進亡靈法師的骷髏兵團,弄個隊長當當。

  葉子璐終於短暫地忘記了籠罩在她頭頂上的拖延症陰雲——她必須積極、必須主動,因為很多事她要負責任的。

  而有一天晚上,當她累得死狗一樣地回家,打開燈,卻發現管燈的啟輝器歇菜了的時候,就真的有點忍不住那一把辛酸淚了。

  葉子璐手足無措地望著一直閃啊閃就是不亮的燈管,也不會修,只能穿上衣服到小區門口的小超市裡買個廉價的小檯燈回來。她拎著檯燈,凄凄慘慘地帶著一身風塵,走在路燈壞了的昏暗的小路上,就不小心踩到了一隻流浪貓咪的尾巴。

  貓凄厲地嚎叫了起來,毫不留情地用爪子給了她一頓天貓流星拳——幸好褲子厚,沒被野貓撓到皮肉。

  葉子璐嚇得往後跳了一大步,跟一個箭步跳上了垃圾桶、虎視眈眈地與她對峙的野貓大眼瞪小眼了片刻,然後她突然就站在路中間,毫無預兆地哇哇大哭了起來。

  小野貓正在蓄勢待發,準備要跟她戰鬥到底,可沒想到敵人是如此地不按常理出牌,當場被她這一嗓子歇斯底裡的大哭嚇得毛都炸起了老高,“喵嗚”一聲跳上了房頂,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葉子璐也不要臉了,不管路上有沒有人,她就這樣站在街上哭了個痛快,然後才抽抽噎噎地回了她那沒有一點歸屬感和安全感的臨時住所,又一次覺得看不清前途。

  她躺在又冷又硬、還沒來得及買齊床上用品的床上,看著窄小的陌生的屋子,想要找出一些自己將來會成功的論據來,可是葉子璐把她的整個成長經歷都回憶了一遍,也沒想起什麼來。

  她彷彿已經看見了自己兩年以後是怎樣灰溜溜地回到龍城,一事無成,在所有人希望後又失望的注視下重新成為一個可憐蟲,每天過著麻木又可悲的生活。

  直到半夜三點鐘,葉子璐都沒睡著,越想睡著就越清醒,床板硌得她渾身難受,最後她直到自己不能這樣下去,於是把自己的思想放任到另一個極端——她開始故技重施,借用各種電影電視劇以及小說裡面牛掰的人物設定,想像自己就是牛人裡的鬥牛士,彷彿自己無所不能一樣。

  可是這一招也失敗了。

  戰拖的階段性成功帶給她的後遺症,她已經和幻想劃清了界限,不再能自我催眠地跟那些守衛地球的勇士們站在同一國了,那反而讓她更加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是個可悲的人。

  就這樣,葉子璐整宿都沒睡著,第二天又誠惶誠恐地用了幾乎有二斤的遮瑕膏,才遮住了那一對碩大的黑眼圈,心驚膽戰地上班去了。

  曾經,葉子璐把“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著”當成至理名言,為自己愛睡懶覺開脫,她沒想到自己也會有壓力大到精神衰弱失眠的一天。

  無數次,她都想要逃回家裡去,跟老闆說她擔不了這個崗位的事,只要有個舒舒服服的窩,一輩子混吃等死就行了。

  可葉子璐從來是有混吃等死的心,卻沒有混吃等死的命——她懦弱到總是想要臨陣脫逃,然而臨到頭來,卻又總是因為死要面子,而邁不動步。

  她也曾經無數次想找個人抱怨,可她的朋友們,要麼是胡芊那樣的超人星人,要麼是王勞拉那樣的戰鬥機,她也不能打電話給媽媽撒嬌——她們的關係早就變了,媽媽生不得氣著不得急,葉子璐早就從要生活費的寄生蟲,變成了一個需要照顧對方的角色。

  大概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一段生命——什麼都是不確定的,每天每天都在懷疑自己,所有的努力都看不見回報,看不清未來的路在什麼地方,疲憊地一秒鐘都不想待在那裡,不知道未來自己會變成一個什麼樣的人,擔心得不行,可是別無他法,只能熬。

  可是“閱歷”就是這樣熬出來的,有的時候,其實那就是由那些人們承受過的痛苦堆積起來的,每一次只有熬過去了,才會長出全新的銅皮鐵骨,才會發現以後的小坎坷那樣不值一提,就此有了HappyEnding。

  最開始的一兩個月最艱難,昏天黑地地過去了以後,葉子璐終於慢慢開始把一些事情理出了頭緒,而她生活的屋子,也慢慢開始有了她固有的痕跡,再次變成了讓她感到舒適和放鬆的“家”。

  這時候,她終於收到了一條陌生的號碼的短信。

  “嗨美女!我是顏珂,存好我的號碼,我今天第一天摸到手機,可以慢慢練習走路了,等俺胡漢三回去了,就去找你玩,等著接駕哈!”

  顏珂其實也經歷了一段很艱難的日子——生活不能自理。

  他經歷了這樣一番痛苦,下定了決心等康復以後要好好鍛煉身體,以後的日子過一天算一天,一定要把身體健康放在一切之前,他是在不想等自己老了以後再來個臥床不起,第二次經歷這種痛苦。

  慘無人道,唯有“慘無人道”才能形容。

  而且葉子璐那個貨,大腦間歇性殘疾小腦先天發育不良,萬一將來真的癱瘓在床生活不能自理,難不成要指望她麼?

  顏珂一想到這個,就覺得前途昏暗,可他覺得自己就是很賤,這樣慘淡的前途也沒有打消他想要和這麼一個丫頭過的願望。

  顏珂每天努力地做著復健,應付梁驍之類、因為自己能直立行走所以時常過來刷優越感損友,陪父母說話,還要趁閒暇時間時時關注著自己的公司……以及在得到了手機使用權以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葉子璐。

  可是不過幾個禮拜,葉子璐竟然換號碼了!

  顏珂不死心,把電話打到了她媽那裡,假裝是葉子璐的大學同學,才得知她被調到了外
地,跑到別處禍害去了。

  顏珂得到了葉子璐的新號碼,想了很久,還是沒有給她打電話,只是發了一條那樣語氣親密又輕快的短信。

  總要有這樣一段適應時間的,顏珂知道,他和葉子璐的關係太近又太遠——他曾經在一個女孩子的床頭生活了那麼長的時間,幾乎知道她所有的隱私,跟她打打鬧鬧,無話不說,可是葉子璐卻並不認識一個叫做“顏珂”的人。

  這當然是不正常的,葉子璐可以和她的小熊這樣相處,卻不能和另一個人這樣相處,如果他們兩個這時候見面,一定都會非常的不自在。

  顏珂覺得眼下就有了個絕好的契機——葉子璐回不了龍城,他也下不了床,誰也見不到誰。

  顏珂時常會給她發短信——有時候就像以前那樣自在熟悉地說笑,好像他是一只會發短信版本的小熊,更多的時候,他會說一些自己的事,比如偶爾抱怨幾句住院難受,說一下他的父母和朋友,這樣她會慢慢地習慣,會在潛意識裡接受他其實是個人的事實。

  直到顏珂開始練習她的這個時候,葉子璐才終於得到了機會,可以找人吐露一下她的艱辛和痛苦,然而她卻愕然地發現,自己無話可說了。

  並不是和顏珂無話可說,她與生俱來的貧嘴功夫依然毫無退步,只是抱怨和訴苦的那些話,她說不出口了。

  生活強迫地把她和周圍的人隔絕起來,讓她每天每天對著鏡子痛苦地說“我還沒準備好,我還年輕,可不可以再給我一段時間”,然後她一邊這樣想,又一邊覺得自己真不要臉——古人十二歲拜相,她都快奔三張了,還沒從彼得潘綜合徵裡清醒過來。

  就這樣經歷了漫長的折磨,她終於習以為常了。

  接受應該接受的東西,決定應該決定的事,坦然承擔後果——“大人”所要做的事,說複雜很複雜,說簡單,其實也就這三件而已。

  葉子璐在自己也沒注意的情況下,就這樣長大成人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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