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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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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priest -【大戰拖延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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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3: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見面

  “下班啦?”門衛大爺拎著個茶壺,笑嘻嘻地衝葉子璐打招呼,“今天是年前最後一天上班了吧?快來,我這有你一份快遞。”

  葉子璐歡呼一聲,把手提包甩到了肩膀上,屁顛屁顛地跟進了傳達室,馬屁拍得啪啪作響:“宋大爺過年好!您說您怎麼那麼好呢,我要是回了龍城,誰也不想,肯定就想您!”

  宋大爺把取件登記本扔給她,哼了一聲:“屁,想我家的鹹菜還差不多。”

  葉子璐:“嘿嘿嘿嘿。”

  宋大爺撇撇嘴,從抽屜裡摸了摸,摸出了一小瓶裝在蜂蜜瓶子裡的自制鹹菜,連同她的包裹一起遞給了葉子璐,心疼兮兮地說:“那是鹹菜,別拿它當米吃,饞不死你。”

  饞不死的葉子璐笑嘻嘻地收起來,拎起那個巨大的快遞盒子,滿足地嘆了口氣:“今天值了,一天倆寶貝。”

  宋大爺問:“這又是買了個什麼玩意啊,這麼大盒?”

  “飛機。”葉子璐吃力地把盒子抱了起來,“別人不玩了低價轉給我的。”

  宋大爺目瞪口呆地問:“什麼……什麼玩意?”

  “這個是‘COMANCHE’,”葉子璐也不管大爺聽得懂聽不懂,得意洋洋地顯擺說,“輕型攻擊偵察機,共軸雙槳的,穩當,還可以在室內飛,長得也帥,我買來當入門的。”

  宋大爺看著瘦小的姑娘抱著跟她身體比例不協調的大快遞盒子:“你前一陣子不是玩那個什麼什麼車麼?哦,又開上飛機啦?你這是要海陸空一樣也不落下啊?”

  葉子璐得瑟:“那必須的,新一代的技術人員就在您眼皮子地下誕生了!”

  “誕個屁!”宋大爺瞪了她一眼,“我看你是扯淡!這麼大人了還玩電動玩具,也不正經談個男朋友,你啊……”

  葉子璐沒浪費口舌跟大爺解釋模型和電動玩具之間的差別,她翻了個三百六十度的大白眼:“完了完了,看來此地不宜久留。”

  宋大爺氣運丹田:“你把鹹菜給我留下!”

  葉子璐立刻露出了一個諂媚的笑容,把鹹菜往自己精緻的小時裝包裡一塞,不講究得連門衛大爺都快看不下去了。

  “歇了吧大爺,我在這總共不到兩年,現在龍城那頭調令都快下來了,過了年再回來頂多能留倆月,就該交接退房滾蛋了,找誰不耽誤人家呀?”葉子璐振振有詞地說,“再說我媽身體又是特別好,她就我一個孩子,我總是要回去的。”

  宋大爺曾經像無數中老年人一樣,熱心給人介紹對象的工作,每年業績頗豐,然而葉子璐這麼說,他也挑不出理來,一想到這麼個活蹦亂跳的小姑娘一轉眼就要調回去了,心裡又怪難受的。

  “多好的姑娘啊,”宋大爺經常跟別人這麼說,“什麼時候看她什麼時候都樂顛顛的,看著就喜慶,唉,我兒子怎麼結婚那麼早呢?”

  一轉眼,葉子璐已經在分公司工作了一年多,從一開始的七上八下的麻爪狀態,慢慢地摸出了一些門路來,漸漸地真的支起了這一攤事,乃至於現在竟然有了幾分順風順水的感覺,她閒來無事,從操就業,念起了大學時候都沒好好念過的外語,並且依然記著當年燈管壞了手足無措的恥辱,發展出了一個業餘愛好——“玩”家電。

  可惜這邊住得簡陋,那麼幾樣家電大多是從舊貨市場上淘來湊合用的,不夠她“玩”的,她有一次在廣場看見了幾個年輕人湊在一起玩車模,圍觀了一會,竟然鬼使神差地進了這個圈子。

  從此一腳踩進了模型的大坑,成了半個偽專家。

  她在這裡找到了生活的樂趣,並且發現這些嗡嗡亂叫又燒錢的模型們,竟然奇異地治好了她的失眠。

  人是需要樂趣和愛好的,葉子璐用半年豬狗不如的生活證明了這一點,不是上網翻微博看小說那種“打法時間”的愛好。

  對於“閱讀”這件事,有的人是真喜歡看,然而對於葉子璐來說,她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喜歡文字性的東西。

  她不是很能體會什麼叫做文字的美,一目十行,也不過能大概知道作者講了件什麼事而已。很多別人稱讚好的東西她完全看不下去,而那些看完的故事對葉子璐來說,大部分也是沒有多大觸動的——她總是過於沉迷在自己的悲喜中。

  曾經,唯有那些能迎合她對自己的妄想的東西,才能吸引她麻木的神經。

  但現在,她找到了新的樂子,並且能全情投入其中,除了模型論壇,連網都不怎麼上了。然而這愛好偏偏又不能耽誤她做正經事,玩模型燒錢,她得先賺得了錢才能玩得好。

  她現在賺得了錢了,有些事其實並沒有想像得那麼難,用了心,一天不行,一個月不行,難道一年還見不到轉機麼?

  連經濟危機引起的大蕭條都有度過的一天,堅持了,痛苦過了,總有一天,生活也會觸底反彈的。

  葉子璐在失業之後,經歷幾起幾落,短短兩三年的光景,她竟然頗有了些脫胎換骨的模樣。

  葉子璐拎著她的大飛機走在路上,心情很愉快——春節放假,她晚上就能回龍城跟媽媽一起過年了。

  這時,停在路邊的一輛車慢慢地跟了上來,在她身後按了按喇叭。

  葉子璐回頭一看,不認識,還以為是自己擋了人家的路,於是往路邊靠了靠。

  然後車窗放了下來,一個年輕的男人看著她露出一個笑容:“嘿,葉子!不認識啦?”

  這人的聲音聽起來那麼熟悉,口氣也那麼熟稔,葉子璐眨眨眼,納悶地打量了他很久,終於從對方的眉目中看出了一點點端倪來——她曾經見過一面的……顏珂!

  葉子璐簡直有些難以置信,她試探地問:“你是熊……顏珂?”

  顏珂下了車,葉子璐徹底從俯視變成了仰視,她十分吃驚地看著顏珂——儘管他們頭兩天還打過一通電話,顏珂那賤人宣布自己已經完全恢復了健康,接著用他能想到的能夠用於美化一個人的詞語把自己羅列了一番,信誓旦旦地約了葉子璐過年見面,並十分堅定地保證了,要閃瞎她的狗眼。

  但現在這人站在她面前了,葉子璐卻仍然無法把她那隻醜醜胖胖的小熊和眼前這個男人聯繫到一起:“你居然就是……嗯,我有點沒想到,你居然這麼的……”

  顏珂自戀地像一隻開屏的雄孔雀,炸吧著五顏六色的尾巴等著葉子璐誇他。

  結果葉子璐說:“……人模狗樣啊!”

  顏珂的臉抽動了一下,終於再一次知道了葉子璐嘴裡是吐不出象牙來的。他無言地一把搭上葉子璐的肩膀,不由分說地仗著身高的優勢給予她極大的壓迫感,然後把她拎上了車。

  葉子璐連忙撲騰:“哎哎,小心點小心點,我的飛機!別磕著我的飛機!”

  “還你的坦克呢。”顏珂磨著牙。

  葉子璐坐在副駕上可憐巴巴地扒著車坐墊,覺得非常沒有安全感——熊珂變成了這麼大的一隻,不能一根手指彈他一個屁股蹲了,不能把他拎來拎去了,也不能扒他的衣服欺負他了。

  顏珂被她的目光來來回回掃得心花怒放,做出一副任君圍觀的大度模樣,把車開出去好長一段時間,才掃了她一眼:“怎麼樣,被帥哥閃得自慚形穢了吧?”

  葉子璐還沉浸在滿心的怨念中,她抱緊了自己的包和裝著模型的包裹,幽幽地說:“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顏珂:“?”

  葉子璐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吭吭哧哧地說:“……你不會是來報復的吧?大哥我承認自己錯了,我狗眼不識泰山,沒想到你曾經迷你的身體裡裝著這樣巨大的靈魂,我我我罪孽深重……”

  顏珂聽得臉都黑了,他突然把車停在了路邊,伸出兩根手指,這手勢十分熟悉,正是葉子璐當年用一陽指發射小熊腦門時候的準備動作,葉子璐一縮脖子,大叫一聲:“大俠饒命!小的有一句話要說……”

  顏珂獰笑:“哼哼哼,你叫破喉嚨也不管用了!”

  葉子璐:“我必須說啊!這句不能掐!”

  顏珂:“掙扎是沒有用的小妞。”

  這時,車窗被人從外面敲了敲,顏珂一回頭,看見一個交警。

  交警看著他放下車窗,淡定地遞進了一張罰單,指著不遠處的牌子:“看見沒?這不準停車。”

  葉子璐弱弱地說:“我剛才就是想告訴你這個。”

  顏珂:“……”

  交警露出一個親切的笑容,拍了拍顏珂的車頂:“知道這有交警還在這停車,兄弟,我看你一定是在寒冬臘月中給交警大隊送年貨的,精神可嘉,值得鼓勵,實在是警民一家親的典範。”

  顏珂有一種這交警被葉子璐魂穿了的感覺。

  被罰了一回,顏珂終於老實了,灰頭土臉規規矩矩地在葉子璐的指引下,把車開了出去。

  兩人一時相對無語,葉子璐對著這樣的顏珂,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她動了動,手提包不小心磕到了什麼東西,“碰”一聲。

  顏珂:“喲,包裡還有凶器?”

  就只見葉子璐翻開包,從裡面拎出了一罐黑黢黢的鹹菜。

  顏珂:“……”

  然後不知道誰先開始笑了,隨後一發不可收拾起來,那一點不習慣、陌生和隔閡,好像突然只見就倏地散去了。

  為了彈她一個腦瓜崩被罰了幾百塊錢,顏珂發現每次他一和葉子璐接觸,二的程度就會呈指數冪蹭蹭蹭地往上漲。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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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墜落

  葉子璐本打算坐火車回龍城,沒料到顏珂來了。

  顏珂這一來,她就更方便了,可以安安心心地退票,搭順風車,多帶些行李,甚至他們倆閒來無事,還用了一下午的時間,按著說明書,一起把葉子璐買回來的那個二手的模型給裝好了,在屋裡飛了一圈。

  葉子璐本以為顏珂大老遠地跑來是有什麼事,沒想到他就只是接了個自己,又把自己順路帶回了龍城而已。

  春節期間,顏珂幾次把跑到她家樓下,把她叫出去玩,雖然沒有表示什麼,但連葉子璐她媽都感覺到了這位未婚男同志不正常的熱絡。

  每次葉子璐電話鈴聲一響,她家太后都會探頭探腦一番,然後狀似無意地問一句:“是不是那天送你回來的那個小夥子啊?”

  葉子璐雖然二百五了些,但她不缺心眼,難免感覺到了些事。

  顏珂是個小熊的時候,他們倆共處一室怎麼互相賤都不要緊,然而現在,顏珂成了個人——男人。

  葉子璐不是沒事喜歡自作多情腦補的人,但她還是感覺到了顏珂一時半會沒有明說的意思。

  她看得出來,顏珂在等一個水到渠成,然後……然後她要怎麼辦呢?

  葉子璐談過戀愛,然而事到如今,面對這種情況,依然會有種陌生的恐懼、興奮與不知所措,最後,她決定隨著他的落花流水看,也順其自然、聽候感覺。

  她感覺和顏珂的緣分實在是奇妙得很,是想起來能讓人會心一笑的事。

  過年幫助媽媽大掃除,葉子璐從清掃出來的垃圾裡找到了幾年前她用過的一本書,本來隨手拿起來翻了兩頁後,她就打算直接拖到要賣的破爛裡,結果這一翻,就翻出了一張密密麻麻的計劃表來。

  葉子璐帶著一點新奇和審視把這張自己的舊跡看了一遍,然後舒了口氣,重新夾回了書裡。

  她覺得恍如隔世,甚至有些秘而不宣的得意——像那些文藝片裡說的,她在那麼一個年輕的年紀裡,在誰也不知道的情況下,經歷了焦灼、困難的一場戰爭。時至今日,葉子璐覺得自己終於經歷了一番起起落落,找到了她的平靜和方向,這實在是個了不起的成就,她戰勝了自己。

  葉子璐已經想不起來自己當時是怎麼樣的掙扎,但這不妨礙她給自己頒發了一個大大的勛章。

  現在,她有了自己的底氣,有了自己的事業,感覺自己把靈魂從一塊豆腐裡提煉出了一塊玉,成了一個有經歷的人。

  葉子璐曾經那點自卑不見了。

  因為當她站在現在,回顧自己過去二十幾年的生命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並不總是失敗的——直到十八歲那年,她都是學業上的佼佼者,只是高考的失敗帶給了她一段日子的彎路。

  這一小段彎路,曾經讓她以為自己成了一個失敗的人,可如今跳出來,站在她生命的大局上,葉子璐可以對那段經歷一笑置之——她走出了低谷,依然有向著美滿發展的人生,她依然是聰明有能力的。

  然而……世界上總有那麼多的“然而”,它神奇得能讓死水一般的生活開出一朵花來,也能讓春風如意的人一朝摔下,就再爬不起來。

  天底下有多少人經歷過別人無法想像的荒謬的悲喜、可以入了話本的撕心裂肺和春風得意,多少人活過死過,多少人活過了將近一個世紀,親身體會了近代史課本上的每一字每一句,活到如今,卻依然覺得自己每天都在長叫人哭笑不得的見識。

  與此相比,天真的姑娘們不明白,那些曾經叫她半夜裡失眠、哭得死去活來的事,那些叫她自以為是“經歷”的事,其實連屁都不算,實在是雞毛蒜皮得很——除了沒長大不知愁的孩子,誰還沒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哭過幾回呢?

  葉子璐在當年剛剛接到調令的時候,曾經不敢相信她的生命裡會出現好的事、成功的事,如今她坦然自信地相信了,生活這個婊子又出來搗亂,並告訴她:哎喲,傻丫頭,你信錯了。

  春節過了,調令下來了,具體給她一個什麼職位卻遲遲沒有通知,葉子璐只得先回到原來的地方,站好最後一班崗,把交接的工作交待清楚了。

  分公司的每一個點滴都有她的心血,雖說她知道自己是一定會回龍城的,但也非常留戀這裡。

  葉子璐沒有什麼壓力,她覺得自己經歷了這樣難的一個過程,去哪裡工作都可以游刃有餘。

  而就在顏珂發來了邀請函,請她月底週末回家的時候去參加他的生日聚會的時候,葉子璐終於等到了她在龍城的職位。

  她被從分公司的主管,調成了總公司的專員。

  為此,老闆親自找了她談話,跟她細細地分析了一遍總公司裡面的發展前途和利弊,最後給葉子璐展示了一個非常操蛋的結論——你這是平級調動。

  葉子璐懵了,她對這一年就業市場不好有所耳聞,可她又不是忙著找工作的應屆生,市場不好,跟她有什麼關係呢?

  當年外放的時候,老闆明確暗示過,她回來就能進入中層管理人員,她信了,辛辛苦苦,不到兩年的時間裡,把一輩子沒吃過的苦都吃了,那頭分公司如今井井有條,她不說是汗馬功勞,好歹也能算是個中堅力量,怎麼回到總公司,不是功臣也就算了,竟然讓她跟剛畢業的大學生一樣,依然去做專員呢?

  這不是坑爹呢麼?

  但葉子璐好歹在外地這麼久,多少養出了一些城府來,當時沒有表示什麼,回了總公司,她把不爽壓在了心裡,打算看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沒用兩天,她就明白了——總公司這邊空降了一個香港辦公室那邊調來的高層,此高層不知師出哪家,正經能耐還沒展示出來,已經露出了他深諳辦公室鬥爭之道的一面。上任三把火,第一件事,就是在公司中層裡安插他自己的班底,把原本空出來的職位插了個水泄不通。

  葉子璐明白了,自己就這樣成了個炮灰。

  她本來有些逆來順受的本事,本來覺得自己已經不算是脾氣烈了,可聽了這個消息以後,也依然差點帶上汽油桶,上樓把那幾位在自己窩裡鬥得不可開交乃至殃及池魚的老傢伙燒成糊家雀。

  葉子璐每天上班的時候都能感覺到知道這件事的人對她的指指點點,當然這裡頭沒有她的錯,人們只是把她當成了一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小丑,可憐。

  可憐人麼,當然也總有一些可笑的。

  最可氣的是,老闆似乎為了補償她,月工資多給她打了二百塊錢。

  葉子璐差點被他氣笑了——那可是二百塊錢哪,哎喲媽耶,多大的數目啊,簡直是在剜老闆的心頭肉嘛,可真是要嚇死她了。

  一個禮拜,她上火上得嘴里長了潰瘍,爛得喝口水都疼,右半邊臉上一直沒長出來的一顆智齒也趁機作亂,葉子璐連嘴都快張不開了,天天喝粥,喝得臉上粉底也遮不住她的菜色。

  她決定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叫這家破爛公司滾蛋——她要炒了老闆。

  外放的時候,葉子璐曾經被三四個獵頭打電話找過,當時葉子璐幹得好好的,所以都給婉拒了,人家又是留電話又是留郵箱,好聲好語地求著她有空一定要考慮考慮他們提供的職位,簡直把她捧成了一個無所不能的當代女強人,大家都排著隊地等著和她合作。

  葉子璐此時依然是沒什麼壓力的,因為她覺得自己能力在那裡擺著,這邊烏煙瘴氣不是好地方,其他的公司還會搶著要她的。

  在決定好辭職的那一天開始,就在自己的電腦裡擬好了辭職信,然後開始“屈尊降貴”地去找這些獵頭。

  獵頭公司的人態度一如既往地好,雖然聽話音不像記得她的模樣,但還是熱情地詢問了她的意向和本人情況。

  當對方聽見她現在的職位為“專員”的時候,電話那頭立刻沉默了。

  葉子璐當時覺得,她一輩子也忘不了那兩秒鐘讓她無限尷尬、無限心冷的沉默,然後電話那頭傳來職業化的溫柔嗓音,用一種彷彿充滿歉意的口氣跟她說:“是這樣,葉小姐,我們是有些資源的,但是一時可能難以和您的條件匹配,需要一段時間幫您找找看,我們以後再聯繫好麼?”

  人家這樣說了,沒什麼不明白的,葉子璐知道,這就是拒絕的意思。

  她渾渾噩噩地掛了電話,耳邊依然迴盪著獵頭那聲貌似真摯的“期待以後能和您合作”,感覺自己像個困獸一樣,走投無路了。

  墻倒眾人推,這就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潛規則。

  葉子璐覺得自己挺過來了,覺得自己挺了不起,可原來“嘩啦”一聲,這城墻原來是沙子堆的,被漲潮的小浪花一推,就變成了一攤隨波逐流的廢墟,轉眼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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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3: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死循環

  葉子璐憋得鼓鼓的一腔辭職氣,此時就像一個氣球,被細小的針一戳,一下就漏乾淨了。她只能在那家出爾反爾的破公司屈就下去——沒辦法,她不想失業,失了業的人沒有生活來源是一方面,找工作的時候也底氣不足。

  她自以為經歷了一場大徹大悟,脫胎換骨打算渡劫成仙,結果沒想到一睜眼,原來是一場春秋大夢。

  葉子璐說不清楚,現在這種生活狀態,和她兩年前有什麼區別。

  隨之而來的,她那些雄心壯志,都像是被卷進了漲水的大潮裡,一聲不響地就不見了。甚至有一天早晨,她早晨迷迷糊糊地爬起來的時候,發現了眼角一點不知是睡覺壓出來、還是因為換季幹出來的皺紋。

  她對著鏡子,看著沒梳沒洗、蓬頭垢面的自己,驚恐地發現,自己還是成了這樣一個毫無建樹的小人物。

  這一年葉子璐二十六歲半,其實已經是過了年,只是還沒到她生日,她不肯承認自己已經二十七歲了。

  有一個貼在書店門口的圖書宣傳海報上寫著這樣一句話“如果將人出聲到死亡的時間比作一天的24小時,那麼24歲的年輕人相當於早上七天十二分,即將出門的時刻,四十幾歲的中年人,也不過下午一點鐘而已。”

  這樣算起來,二十七歲,也就只有八點多,說不定還沒有走出地鐵站,正在哐哐噹當的聲音裡點著頭打瞌睡,還有大把的未來和青春。

  然而對於葉子璐來說,不是這樣的。

  對於每一個,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的皮膚質量在隨著年齡的增長下降、第一次在自己眼角發現了褶皺的蛛絲馬跡,還急切地對別人說自己只是需要“保濕”的人來說,都不是這樣的。

  因為可以放肆的青春已經在指縫間流走了,快得叫人連尾巴也抓不住,而隨著年齡應有的積澱卻還沒有成形,手裡空了,心裡怎麼能不空呢?

  對於這個局面,葉子璐毫無辦法,一開始,她當然不甘心,依然四處搜索著新的工作,然而這一年就業市場不景氣也確實是板上釘釘的事,又或許是她欠了些運氣,總而言之,在她萬般努力了一個月過後,依然一無所獲。

  當葉子璐已經用了一個月的時間,習慣了早晨起床查郵箱,就會看到夾雜在一些雜七雜八的廣告中的拒信的時候,她終於不能再淡定了。

  依然是努力了看不見回報,然而這一次卻和她初到外地的時候那種摸不到門路的辛苦不同,她感到自己整個人的價值都被否定了。

  這讓葉子璐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刻意忽略了幾次顏珂聯繫她的電話。

  有時候她會想,如果顏珂還是小熊該有多好,她還能每天回家的時候毫無形象地對著他大哭大笑,撒潑打滾,然後犯賤找罵似的等著他的冷嘲熱諷和一針見血。

  可是顏珂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不再對她冷嘲熱諷了。

  顏珂雖然跟她臭貧,卻對她很好,好到葉子璐現在想躲著他。

  如果一定要深究其原因,也許是她認為自己已經不配的緣故。她春風得意,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覺得顏珂很好,如果對方真的打算發展一點友情以外的感情,葉子璐覺得也可以順其自然,可她對自己的評價已經直線下降到了一個新的水平,她的自尊心又出來作祟,不想給別人可憐了。

  她不再有心情玩模型,連和人家商量好的幾次在市中心的聚會活動都推了,然而尋覓新工作的一再受挫,又讓她產生了某種對找工作的牴觸心理。

  牴觸,所以她乾脆不找了,每天回到家無所事事,不想出門玩,不想見顏珂,媽媽身體不好,又怕把壞情緒傳染給她,不能說,於是只能看電視上網,那些她本以為自己已經一點興趣也沒有了的片子和小說,竟然奇跡一般地再一次吸引了她。

  她從每天忙著找工作,變成了一副混吃等死的狀態,可依然覺得自己很忙、很累、很不開心,活得像條狗。

  葉子璐甚至為了尋找心裡寄託,在路過路邊的小飾品店的時候,給自己買了一個紅線穿著的小佛像手鏈掛著,每天捏著小佛像求轉運。

  可是她一方面自己什麼都不幹,一方面對宗教信仰的理解依然十分淺薄有限,連“阿彌陀佛”的正確念法都不是很確定,六塊錢一串的小佛像,又能給她什麼慰藉呢?

  當有一天,她媽媽發現她泡在衛生間裡的衣服已經有點味道了,忍無可忍地逼著她去洗的時候,葉子璐驟然發現了這個場景的熟悉。

  是拖延症。

  那一瞬間,她出了一身的冷汗。

  還有什麼比恐怖電影中,主角九死一生地打敗了大怪獸,已經過了很久的平靜日子後,突然有一天打開門,發現那個應該被殺死的大怪獸正站在門口笑容可掬的打招呼,更讓人毛骨悚然的呢?

  看,歷史是多麼驚人地相似,哪怕在同一個人身上,哪怕中間只隔了兩年。

  可見世界上實在是沒什麼新鮮事的。

  葉子璐用了兩年的時間,成功地演示了一個非典型的完美主義者是如何被養成的。

  一開始,她是沒有建立起自信心的,戰戰兢兢、謹小慎微,認為自己什麼都要學習,什麼都不懂,每天很努力地觀察別人是怎麼做的。

  第二步,她憑著一股彷彿出自於人本能的毅力,堅持不懈地努力,中間遇到很多挫折,但都被她一個一個打敗了,努力終於換來了遲到的收穫,她開始獲得一定程度的成功,每一份成功都是她向別人、更重要的是向自己證明了自己能行的證據,她憑藉著這些證據,終於建立起了自己的自信心。

  第三步,自信心是個好東西,讓她神采飛揚,讓她不用化妝都有好臉色,讓她看到廣闊光明的未來。但人的慾望總是無窮無盡的,女人買化妝品只會買和以前檔次一樣、或者更好的,除非生計所迫,否則沒有降低標準的道理。自信也一樣,她開始需要更多的肯定、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她的強大。

  第四步,她的自信日漸膨脹,在潛移默化中變成了另一種東西,而她把自己抬到了一個虛高的地步,周遭充滿泡沫,對自己的評價達到頂點,不能容忍自己身上有一點污點,對自己曾經是什麼樣的選擇性遺忘,或者給那些不甚偉大的過去安一個“蟄伏等待”的動聽頭銜。

  最後一步,某一天打雷下雨,生活動盪,她遇到了一個“巨大”的挫折,覺得自己的全盤都被否定了,泡沫崩裂,自信隨之潰散,只留下了負隅頑抗著不肯從她身上離開的完美主義情節,以及焦灼著烘烤著她內心的“自尊”。

  至此,構成了一個周而復始的循環。

  然而月底還是到了,隨之而來的還有顏珂的生日。

  葉子璐萬般不想去,包了禮物之後就想盡藉口企圖食言而肥,但雖然她什麼都沒說,顏珂還是感覺到了什麼,他本來就是那種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這回到了她家樓下堵人,大有她就是一個長進了地心的蘿蔔,也要把她連根拔起的架勢。

  終於,在顏珂的鍥而不捨下,葉子璐被她媽給掃地出門了。

  媽媽可不知道她心裡頭那些沒完沒了的糾結和痛苦,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小夥子人不錯。

  葉子璐只得帶著上墳一樣沉痛的心情,上了顏珂的車,一路上都悶悶的,顏珂看著她彷彿比上次見面時尖出來不少的下巴直皺眉。他想得好好的,本打算趁這次機會,正式把葉子璐介紹給他的朋友們,把她帶進自己的圈子,可她看起來卻沒精打采得要命。

  顏珂的朋友裡三教九流什麼都有,葉子璐還在這裡見到了梁驍——據顏珂八卦,就是王勞拉小姐曾經要死要活地暗戀過的男人。

  梁驍跟上進青年顏珂是完全不同款式的,是個非常騷包的傢伙,一亮相就把人的狗眼往瞎裡閃,正業上的本事不見得有多少,吃喝玩樂的能耐倒是很能驚天地泣鬼神。

  他什麼都玩,什麼都會玩,風雅的會,不風雅的也會,無論別人說什麼,他都能游刃有餘地接下去。據說他從中學的時候就跟著他那老不休的爺爺鼓搗古玩字畫,在龍城收藏圈裡有些名氣,出過一本收藏方面的散文集,熱愛美食,對全世界各地的美食都門兒清,可見其美其名曰“留學”的那些年裡其實都乾了些啥。

  不管別人的興趣在哪一個領域,他都能跳出來攙一腳。

  葉子璐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個神人,然後被顏珂不爽地拎走了。

  “別跟他混一塊,這爛泥糊不上墻的玩意兒。”顏珂如此這般地評論他的發小。

  梁驍好脾氣地轉過頭來,指著顏珂對葉子璐說:“這貨毫無情趣,長到這麼大,越來越變態,跟他一起時間長了,簡直要讓他給憋出抑鬱症來。”

  顏珂皮笑肉不笑地說:“我謝謝你了哈,紈褲子弟。”

  梁驍一擺手:“不用客氣,革命青年。”

  葉子璐想起王勞拉那段無疾而終的暗戀,感覺王勞拉跳出苦海是對的,這梁驍,不是良人。

  顏珂一直貌似有意無意地攬著葉子璐的肩膀,哪怕別人開他的玩笑,他也隨意打個哈哈,不反駁,一臉默認,身上飄來一點淡得幾乎有些分不清的男用香水的味道,襯衫是剛熨過才換上的模樣,還刻意打扮過,中間的藏的意思叫葉子璐簡直如坐針氈。

  而就在她被扎得坐立難安的時候,一個年輕女孩似有意又似無意地靠了過來,端著一杯不知道是什麼玩意的飲料,這女孩嬌柔做作地“哎喲”一聲,飲料就往葉子璐身上灑去,顏珂眼疾手快地伸手擋了一把,飲料大部分都灑在了他的袖子上。

  他皺皺眉,抬頭看見公司前一段時間剛剛在捧的一個小模特詹妮。

  詹妮雖然中文名字不詳,但確實是個血統純正的中國人……還是個國產大美人。

  如果說電視上出現的那些都是超出了人口平均值三倍標準差水平的小概率美人,但我國人口基數比較大,這種水平的美人依然免不了要爛大街,到不了驚人的境地,那麼這位詹妮小姐,顯然就已經是超過七倍標準差水平的極限情況美人了。

  公司捧她自然有公司的道理,憑詹妮的模樣,就算她腦子裡只有一坨漿糊,滿嘴說的都是天下無雙的屁話,大家也會原諒她。

  而詹妮不負眾望,真的就在葉子璐還沒從見到大美人的恍惚中回過神來的時候,就上趕著跑來說了句屁話。

  她看著葉子璐,臉上露出一些微妙的驚愕,對顏珂說:“顏先生,這就是你的新女朋友啊?怎麼看起來和辰姐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呢?”

  詹妮說完這句話,故意捂嘴輕笑一聲,掃了葉子璐一眼——唯恐別人不知道她表達的重點不是“類型”,而是“質量級”。

  葉子璐暗暗翻了個白眼,連解釋一句“我不是他女朋友”的這種話都懶得說,敷衍地笑了一下,把顏珂的爪子從自己肩膀上甩下去,自顧自地去拿了塊不知道誰買來的巧克力慕斯吃。

  顏珂深知這位詹妮小姐是個什麼東西,因此面不改色地說:“小辰又不是我女朋友,她什麼類型跟我有半毛錢關係?詹尼小姐不是去上過培訓班了麼?怎麼邏輯還這麼混亂,回頭我記得給你換個經紀人。”

  詹妮:“……”

  顏珂不再理會她,抬頭找葉子璐:“哎,葉……”

  可他不過一句話的時間,一般人連半塊巧克力也來不及塞到嘴裡,原本站在那裡的葉子璐卻神奇地不見了……還挾持走了一塊蛋糕。

  顏珂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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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3:5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最痛苦的事

  葉子璐拿著蛋糕,就像個小超人一樣,一路飛奔了出去——當年她念書的時候八百米考試如果也有這個速度,就不用厚著臉皮請體育老師吃飯求放水了。

  她這樣一鼓作氣地順著大街跑到了路口,一口氣跑到能攔到出租車的地方,張牙舞爪活像告狀一樣地攔了一輛車,司機師傅還停穩,她就跳了上去,飛快地報出家裡地址,滿嘴跑火車地說:“師傅麻煩您開快點,有大流氓追我!”

  司機師傅一腳把油門踩了下去,橫眉立目地問:“什麼?還有這種事?龍城治安怎麼越來越差?你報警了麼?”

  葉子璐一晚上什麼都沒吃,整個人正饑腸轆轆,她顧不上別的,先剝下蛋糕上的錫紙,一口咬掉了一半,含糊不清地說:“報什麼警啊,等警察來了,烏龜都能從這跑到護城河去了,還得被拎到局子裡做筆錄,淨耽誤事。”

  司機師傅:“……”

  他從後視鏡裡認真地看了這個奇特的乘客一眼,認為這個姑娘不像是被流氓追的,反而有點像是剛流氓了別人急著逃跑的——看那吃相,鼻尖上竟然還沾了一點奶油!

  於是司機師傅不肯再跟她說話了,正襟危坐目不斜視地開車,等紅燈的時候還把掛在胸口的外衣拉鏈一直拉到了脖子底下,打算用肢體語言向女流氓展示何為“凜然不可侵”。

  葉子璐三口兩口啃完了蛋糕,吃太快了,冷冰冰的甜食噎得她胸口疼,用力錘了幾下才好一點,她扭過頭看著飛快倒退的景物,彷彿一個旁觀者一樣地審視著自己,心說,顏珂可千萬別追上來啊。

  顏珂要是追上來,葉子璐估摸著以自己的脾氣,一定會控制不住,二話不說就會翻臉,但是熊珂對她那麼好,她不想跟他翻臉讓他難過。

  葉子璐把臉皮繃得緊緊的,好像在思考一件特別嚴肅的事,然而她心裡就像是一個熱熱鬧鬧的大舞台,什麼人什麼事都往上擠。

  一會是那兩年在外地受得委屈,回來以後得到的不公——她一想到自己的無能為力,就憤怒得不能自已,然而這是外面,司機師傅和她非親非故,她就算憤怒得想把龍城踩個窟窿,此時也只能鐵青著一張臉忍著,忍著。

  而忍著忍著,她的思維又會自動跳轉別處,總而言之,是一會幻想自己的成功,一會嘲笑自己的失敗。

  終於,長長的一段路,葉子璐什麼都沒想明白,除了一點——今天晚上她就不應該跟著顏珂出來。

  何苦呢?

  她只不過是個狗屁能耐沒有的小職員,混進那些個衣香鬢影裡幹什麼呢?果然是自取其辱,怨不得別人。

  詹妮說的話,葉子璐以為自己一開始沒有當回事,她覺得自己離開顏珂那裡的時候,還是非常冷靜客觀的,可是心裡複雜的怒火卻好像一個火種,不顯山不露水地埋藏著,非要等到吹了風,才會一點一點地以燎原之勢著起來。

  怒傷肝,自己的肝,這件事每個人都知道,憤怒與焦慮是損己不利人的事。

  然而有時候憤怒就像愛情一樣,都會叫人情不自禁。

  對於葉子璐而言,她可以克制不把火發在外面,卻無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這種憤怒無法通過一句“怎麼和這種人一般見識”來緩解,她在心裡死命地貶低詹妮,以說服自己和那種胸大無腦的貨色不是同一層次的,可是依然於事無補。

  按理,人還不應該和狗一般見識呢,難道走在路上的人無緣無故被狗咬了一口,就能心平氣和不生氣了麼?

  那是放屁。

  但她的憤怒久久無法平復,卻是因為其實這裡頭本就無關別人。

  她受到了侮辱,卻無法以牙還牙,她受到了蔑視,卻無法證明自己。她看自己十分不順眼,毫無底氣,精神上就像是個赤裸脆弱的小孩子,所以連一絲絲的輕視,都能給她造成致命的傷害。

  葉子璐懷著滿腔的憤怒和委屈,心裡憤憤地想了五六種讓詹妮身敗名裂的辦法,然而一推開自己的房門,又開始滿心凄涼起來——她連自己的事都攏不過來,哪還有工夫琢磨怎麼害別人?

  她近乎麻木地刷開微博,漫無目的地在網上亂翻,帶著莫大的惡意去給幾個陌生人留了言,還上了人身攻擊,這種散發的惡意在一定程度上轉移了她的注意力,讓她獲得了片刻的安靜。

  可這片刻的寧靜,很快被顏珂接二連三的電話打斷了。

  葉子璐連網頁也讀不下去了,她只能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盯著屏幕,聽著電話鈴一遍一遍地響。

  接著,彷彿雙管齊下一樣,顏珂的企鵝頭像也跳了起來,再之後,微博頁面上閃出了一條私信提示。

  葉子璐有那麼一兩秒鐘,是屏住呼吸的。

  然後她突然挪動著鼠標,把兩個地方的顏珂都給拉黑了,接著又把自己的手機狠狠地摔在了墻上。

  葉子璐的手機還是老式的,這一摔,後蓋掀開,電池就掉了出來,於是什麼動靜都沒有了。

  她做完了這一系列的動作,就像困獸一樣地站了起來,在屋裡走了幾圈,想砸東西的慾望讓她的手指都顫抖了起來。

  此時,葉子璐不想聽見任何人的關心,也不想聽見任何人的安慰,她就像是一頭陷進了沼澤的食肉動物一樣,只想歇斯底裡地咆哮和撕咬東西。

  以後不和顏珂來往了——葉子璐像是和誰賭氣一樣,心裡下了這樣一個決定。

  然後她的思路開始往越發詭異的方向跑偏而去——對,她要辭職,離開這個破公司,哪怕去路邊攤煎餅,也不給別人打工了,她還要離開龍城,把這一段的經歷、那些所有認識的人和事都徹底從她的生活中抹去,到南方去,重新開始,不混出個名堂來絕不回來。

  她要衣錦時候才還鄉,要把每一個侮辱過她錯待過她的人都狠狠地踩在地上,要讓那些故意或者無意地錯過她的人痛不欲生——管他們到底是不是無辜。

  葉子璐想像力有限,但儘管這樣,她還是成功地腦補了一出狗血淋漓的豪門恩仇錄,可惜這個故事爛尾了——因為她媽媽敲著她的臥室門問:“葉子,什麼東西摔了?那麼大動靜?”

  葉子璐衝動地打開了門,打算把她剛剛想出來的“決定”告訴她媽。

  葉媽媽敲了門就不在意地轉到了客廳裡,嘴裡絮絮叨叨地說:“你小心一點啊,都這麼大姑娘了。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我還以為你要玩得晚一些呢。”

  “媽,”葉子璐清了清乾澀的嗓子,突然說,“我跟你說件事。”

  “幹什麼,哎你看見我那盒藥瓶子旁邊的膠囊放哪了麼,下午還在這呢——哦!行沒事了,我找著了。”

  葉媽媽一邊說著,一邊熟練地拿出了自己的幾樣藥,擺在客廳的小茶几上一排,她艱難地喝幾口水,咽一樣藥,表情痛苦,兩大杯水才把這些藥送下去。

  葉子璐到了嘴邊的話,就像她媽媽喝下去的水一樣,咕嘟一聲,掉進了肚子裡,連個響都沒砸出來。

  葉媽媽吃完藥,想起這出,問:“你剛才想跟我說什麼來著?”

  “哦,”葉子璐避開她的目光,聲氣低了下去,過了好一會,她才說,“沒事,我本來想告訴你膠囊在那邊的乾果盒子上面。”

  她默不作聲地關上了自己房間的門,順著門坐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手腳冰冷,輕輕地張開嘴,不出聲音地說話。

  “葉子,人家看不起你呢。”

  “人家當你是個自不量力想往上爬的東西呢。”

  “人家拿你當想罵就罵、想損就損的玩意兒呢,你是個什麼玩意兒呢?”

  她蜷縮著坐在地上,坐到腿都麻了,也不知到了深夜幾點鐘。客廳的燈和媽媽房間的燈都暗了,她這才爬起來,一瘸一拐地把手機撿了起來,裝好放在了床頭。

  葉子璐的心跳慢了下來,她滿心疲憊,這會沒力氣發脾氣了,於是開始覺得自己方才那砸鍋賣鐵似的一出很是莫名其妙。

  她把臉埋在枕頭上片刻,然後爬起來,激活已經睡眠了的電腦,做了一連串的事。

  葉子璐先查了自己的賬戶存款,然後取出一張紙,大致清點了一下自己收藏的模型,在論壇上開出了一個賣東西的帖子,把她的寶貝們都拍了照片,在旁邊註明了裝配和參考價格。

  最後,她打開文檔,寫了一封辭職信,凌晨三點半,發給了公司。

  做完這一切,她就關了電腦,一仰頭靠在了椅子背上,整整一宿沒有閤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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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4:0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四章:終身伴侶

  葉媽媽早晨起得早,基本上每天不到六點就會出去做一些不大劇烈的鍛煉,然後順便帶早飯回來,直到葉子璐聽見了門響,知道她媽媽已經出去了,才偷偷地從房間裡溜出來,鑽進衛生間整理自己遺容一樣的儀容。

  她洗漱完畢後,用最快的速度給自己畫了個妝,照著鏡子,直到把黑眼圈和隔夜的排泄物一樣的臉色都遮掉了,這才人模狗樣裝出一副精神抖擻的戰鬥機狀,故作鎮定地從衛生間裡頭重腳輕地走了出來。

  葉子璐覺得自己就像一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禮盒,外面珠光寶氣,裡面是亂七八糟的一坨漿糊——不打開不知道,一打開得嚇一跳。

  她媽拎著豆漿油條回來的時候,葉子璐正坐在沙發上發呆,聽見門響,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樣地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該露的八顆牙一顆不少,好像第一夫人接受媒體採訪一樣無懈可擊。

  ……可惜她媽一眼也沒看。

  吃完早飯,葉子璐裝模作樣地穿外衣拿包,假裝行色匆匆地要去上班,葉媽媽卻突然說話了。

  “等等,”她一邊慢吞吞地喝著剩下的半碗豆漿,一邊同樣慢吞吞地說,“你幹嘛去?”

  葉子璐心裡一跳,乾巴巴地說:“我?我上班去啊。”

  “上班?”葉媽媽拖長了音調,疑惑地看著她,“你上什麼班?今天星期天。”

  葉子璐:“……”

  她先是停頓了一兩秒,可惜那一宿沒睡的腦殼裡除了一顆死機的豬腦之外,基本什麼都不剩了,不知空白了多久,她才生鏽似的嘎嘣嘎嘣地回過頭來:“我……我加班啊。”

  葉媽媽把空碗放下,女王似的用下巴尖點著自己對面的小的凳子:“過來,給我坐下。”

  葉子璐就二話也不敢說,灰溜溜地把包扔在一邊,點頭哈腰地坐下了。

  “你啊,從小就不怎麼機靈。”葉媽媽長嘆了口氣,不過話音沒落,就看見她的寶貝女兒用力翻了個白眼,“翻什麼翻,不服啊——編瞎話你就沒編圓夠,說你笨你還不承認——加班,你那班有什麼好加的?以為我不知道,按點上班都沒事幹呢,整天刷你的微薄玩。”

  葉子璐立刻反問:“你怎麼知道?”

  葉媽媽:“我關注你了,一天到晚你能發個百八十條,都沒別人說話的份,所以前兩天我又把你屏蔽了。”

  葉子璐立刻被一道大雷當場給劈成了只糊家雀,目瞪口呆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完全不知道自己這是在女王陛下眼皮底下裸奔多長時間了……更重要的是,人家後來連看也不願意看了!

  “辭職了吧?還不打算讓我知道?”葉媽媽問。

  葉子璐仍然凌亂著,沒來得及反應。

  葉媽媽“哼”了一聲,繼續神棍一樣地說:“我就看你那微薄一直嚷嚷著要辭職,祥林嫂似的,早中晚一天嚷嚷三遍,比吃飯都勤,可嚷了半天也沒真辭職,怎麼現在就忽然忍不住了呢?我再一猜啊,就知道,肯定是昨天出去,誰給你委屈受了吧?”

  “媽。”葉子璐突兀地打斷她,“你早晨出門讓車棚裡的黃鼠狼附身了吧?”

  “滾蛋,你媽早看透你了,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幾顆屎。”

  葉子璐:“不是吧,這也能數清!您太有道行了!”

  “閉嘴,你哪那麼多廢話,嘴碎成這樣,怪不得老也嫁不出去呢。”葉媽媽好不容易醞釀好知心媽咪的談心情緒,三言兩語已經讓這熊孩子給攪合得差不多了,她平靜了一下,問,“辭職了,錢夠花不?”

  葉子璐點點頭。

  “夠花到什麼時候?”

  葉子璐老老實實地說:“到明年這時候沒問題。”

  葉媽媽的臉色稍微好了一點,她想了想:“你小時候,天天放學從進門到睡覺,能跟我說一宿,弄得你們班同學祖宗八輩我都神交過了,怎麼現在反而都憋在心裡,什麼都不說了呢?”

  葉子璐低頭摳著自己的手指,聲音悶悶的:“有什麼好說的?”

  葉媽媽不言聲,等著她自己抖出來。她總覺得自己的女兒略微有點缺心眼,心裡藏不住話,一根腸子通到底,能憋這麼長時間已經相當不錯了,一會一定會倒豆子一樣劈哩啪啦地全都交代出來。

  可是她等了很久,葉子璐依然一聲不吭地摳著自己的手指甲。

  有什麼好說的呢?葉子璐冷靜下來,就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想的——如果她實際是一個非常非常了不起的人,甚至哪怕她受天資所限,並不十分了不起,但有一技之長,從來都踏踏實實,對自己坦坦蕩蕩,沒有一絲愧疚,那麼她就絕對不會把一個陌生姑娘的話當回事。

  她再一次在別人的目光中茫然失措的同時,也失去了衡量自己價值的能力。

  葉子璐一方面心裡焦慮茫然、一方面卻又無法踏下心來去改變什麼,她的心飄在空中,就好像是那些失重的太空人,用盡全身的力氣也踩不到地上。

  這成了一個死循環,她急於擺脫這種狀態,卻找不到門路,從而也變得更加焦躁不安,如同被困在了籠子裡。

  過了不知多久,她才低聲說:“媽,您還是別問了。”

  葉媽媽哼了一聲,心說幾年不注意,她還長道行了,學會藏著掖著、報喜不報憂了。

  葉子璐扯出一個有些勉強的笑臉:“我都二十六快二十七,奔三張的人了,幹嘛呀您,還天天檢查作業聯繫老師等著揪我的小辮子啊?”

  葉媽媽看了看她:“真不說?”

  葉子璐一瞪眼:“竹簽子老虎凳面前也絕對不屈服!”

  葉媽媽涼颼颼地說:“哎喲,戰士。”

  葉子璐站起來:“不跟你說了啊,我要出門一趟。”

  葉媽媽問:“幹嘛去啊?”

  葉子璐丟下一句:“無業遊民有四處亂逛的權力!”

  然後就“砰”一聲關上門,往外走去。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只是沿著街邊漫無目的地走,心裡亂哄哄的,始終也靜不下來,週末的龍城似乎沒有那麼的擁擠,人們的腳步也明顯慢了下來,這個生她養她的城市讓她覺得有些陌生。

  那些平時行色匆匆的人心裡都是怎麼想的?他們會不會也像她一樣沒有安全感,年輕又愚蠢,看起來一個個都充滿大城市的優越感,光鮮而時尚,其實心裡會不會也在抓狂地咆哮著自己活得像一條狗?

  不知不覺中,葉子璐就走到了她當年的高中母校,似乎十年過去了,圍欄與教學樓都看不出一點折舊的痕跡,只有門口的保安換了一批又一批。

  正是週末,學校裡比較蕭條,幾個男孩在操場上打籃球,觀眾台上稀稀拉拉地坐著幾個觀眾,葉子璐站在學校的圍欄外面,呆呆地看著他們比自己還要年輕、還要愚蠢的表情。

  她想起自己像他們一樣大——或者更小一點的時候,曾經是多麼的胸懷壯志。

  那時候每個人都胸懷壯志,他們瞧不起庸庸碌碌的大人們,對成人的世界半懂不懂,卻有一種自以為已經了解透徹的自視甚高。

  他們的夢想在天南海北,不知天高地厚,所以也毫無畏懼,他們敢大言不慚地重複偉人的話,宣布自己也是“為中華崛起而讀書”,或者是在“為往聖繼絕學”,理科班的男生有一半想當下一個比爾蓋茨或者下一個霍金,再不濟的……也會夢想自己將來能賺大錢,娶美女。

  葉子璐忽然用手抓住冰冷的鐵欄桿,往前湊了一步,仔細地往學校裡張望。

  她好像一下子明白了這其中是什麼在折磨她——學校給他們的永遠是正統的教育,他們的兒童時代乃至整個青春期,都在仰望著古今中外偉人的背影。那些勵志的故事,像是另一種精神毒品,十幾年下來,甚至讓他們生出一種自己也屬於那些了不起的人的錯覺。

  可漫長的時間與無邊的空間叫這些人鳳毛麟角,那些胸懷大志、登高望遠的少年終於在長大成人之後還是變成了普通人,回想起來,卻沒有學會應該如何做一個普通人,即使有人教過,在那個年紀裡,又有誰聽得進去呢?

  普通人聽起來那麼的卑微、那麼的可憐,年輕的靈魂怎麼會接受自己的生活只有這樣黑白灰的顏色呢?

  他們都和葉子璐一樣,一方面痛苦地不肯接受一個現實——我特別了那麼多年,怎麼會是個普通人?

  一方面又為這種不堪一擊的驕傲心虛,自己一無所長,哪裡……就不是普通人了呢?

  當他們一無所有的時候,尚且能勉強自己沉下心來,而如果他們不幸,很快小有成就,就會再一次飄飄然、再一次回到那自我意識過剩的少年輕狂時代,而後只要一點點的挫折,就能讓人彌足深陷。

  這大概……就是那總是去而復返的拖延症吧,葉子璐心裡忽然這樣想著。

  拖延症不像腳氣、不像慢性病——那些雖然也很難根治,但是一旦治好了,那就是治好了。

  拖延症是一個被按下水面的葫蘆,與自我意識如影隨行,終身陪伴,隨時好轉,也能隨時復發。

  葉子璐心裡忽然自嘲似的涌現出一句話——貓改不了撓墻,狗改不了吃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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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4: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視聽

  不知道過了多久,葉子璐才離開了她的母校,沿著鋼筋水泥的城市繼續慢慢地走。

  每一家店都開著門,都放著自己的音樂,搖滾的、古典的、流行的、輕音樂等等混雜在一起,讓人也不知道該聽哪一家的歌、也不知道在哪一個地方駐足。

  她走到一個馬路橋下面,看見對面有那麼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瞎子,戴著個墨鏡,鏡框跟歪歪扭扭的鏡腿用透明膠粘在了一起。

  他面前放著兩個搪瓷缸子,一個盛水一個接錢,腳底下有一套小音箱,手裡拿著一個用破布包著一截的話筒,正在那賣唱。

  他唱一會,就放下話筒喝口水,還不忘了搖頭晃腦地哼哼幾句小調。

  那劣質話筒的聲音乍一橫空出世,立刻橫掃了一條街,所有或高雅或低俗的音樂聲全部給這不同凡響的現場版給壓下去了,葉子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因為這個,才莫名其妙地站在那裡發了好半天的呆。

  這時,她的手機響了,鈴聲有點變調,大概是摔的,葉子璐低頭一看,略有些重影的屏幕上蹦躂著顏珂兩個字,就接了起來。

  她一聲有些無奈的“餵”話音還沒落,顏珂債主一樣咄咄逼人的質問就來了:“為什麼掛我電話?昨天你走什麼?有什麼事你說行不行,一聲不吭扭頭就走,你以為你演電視劇哪你?”

  葉子璐:“……”

  顏珂一口氣嚷嚷完,那邊長吁了口氣,聲音有點沙啞地問:“你哪呢?”

  葉子璐:“……”

  她走了這麼長時間,還真一時說不好自己是在哪,在周圍沒有辨識度很高的建築的情況下,只好繼續沉默。

  顏珂更暴躁了,簡直恨不得順著中國移動的信號爬過去收拾她,可惜坑爹的通訊商居然不提供此類服務!他語氣悲憤地控訴著葉子璐:“你竟然還拖黑我!拖黑我!老子這麼多年沒加過幾個好友,你居然……”

  葉子璐乾咳一聲,有些尷尬地編了個爛理由:“沒……沒有啊,我沒事拖黑你幹嘛?準是讓人盜號了,對了,我跟你說,有人冒我的名跟你借錢你可千萬別傻乎乎地給人打過去,我……”

  她說到這裡,忽然覺得手機的手感不對,本能地輕輕搓了一下,一塊……手機身上的某部位就從上面掉了下來,她還沒反應過來什麼東西掉下來了,手上一輕,後殼裂了一半裸奔的電池緊跟著,也“啪嗒”一下掉地上了。

  顏珂只聽葉子璐好像是語氣有些驚詫地輕輕“哎喲”了一聲,隨後通話就斷了。

  他長到了這個年紀,一直是個尖酸刻薄、以攻擊人類精神為樂趣的人渣,可是即使這樣,仍然有人前仆後繼地圍過來,誠心誠意地表示希望爭取個被潛規則的機會,這樣人神共憤的高帥富還從來沒有遭到過被人連掛兩次電話、拖進黑名單的待遇。

  ……更不用說他還是熊的時候,在葉子璐的毒手下度過的無比凄慘的日子。

  一時間新仇舊恨全部涌上心頭,顏珂不淡定了。

  葉子璐看著她碎了一地的“玻璃”手機,嘗到了自己頭天晚上惡意破壞自己固定資產的苦果,她嘆了口氣,覺得顏珂一定得氣瘋了,頭頂三花都非得火山爆發不可。她蹲下來,把裂成了兩半的後蓋以及掉出來的電池全撿回來,到馬路對面的便利店裡買了一卷透明膠條,坐在了賣唱老人的旁邊,把手機粘了起來。

  粘完,她也沒有再開機,就坐在了那引發小範圍內有感地震的音響旁邊,百無聊賴地分辨著機器詭異地加工後竟還能聽出一點纏綿悱惻味道的情歌。

  老瞎子唱了三四首,突然停了下來,把搪瓷缸子遞到了葉子璐的鼻子底下:“人家過路的我就不說什麼了,你坐這半天,個人演唱會都聽一半了,一個子兒也沒有?”

  葉子璐從錢包裡摸了一個鋼鏰,才要放,突然覺得不對勁:“你不瞎啊?”

  老頭略微低下頭,墨鏡略微滑下來一點,他透過墨鏡上沿,隔空對葉子璐扔出一個白眼:“我什麼時候說過我瞎?不瞎就不能戴墨鏡啊?愚蠢的人類。”

  葉子璐:“……”

  她默默地把一塊錢扔進了缸子裡,也不知怎麼的,突發奇想,又從兜裡摸出了另外十塊錢來,對老頭說:“那什麼……我就不問您來地球的目的是什麼了,話筒能借我唱幾首麼?”

  賣唱的大概也沒有處理過這樣獵奇的客戶,愣了片刻,覺得自己不吃虧,於是把話筒遞給她:“那敢情好,我不幹活還拿錢,你唱,唱什麼,我給你放伴奏。”

  葉子璐就把小方巾解下來,蒙在了眼睛上,她忽然很想有那種什麼看不見、耳朵裡只能聽到一種聲音的感覺。

  她的心無法平靜,好像沒有一時半刻輕鬆。

  他們小的時候,都摘抄過那些叫人熱血沸騰的名句——像什麼“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之類,可而今滄海依然橫流,並且時不常地被颱風周起來、或者隨著海嘯扭個秧歌什麼的,當年叫囂的“英雄”卻像是被海嘯衝垮的民房,幾年如一瞬間,就被各種雞毛蒜皮的小煩惱給淹沒了。

  站在一個地方,哪怕一動不動,也能聽見每個人說話的聲音,現實中、網絡上,即使明知道那些都是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東西,仍然忍不住去聽、去看、去關心,平均十分鐘就要刷一次微博,無聊地點開每一條長微博、每一個大圖……就好像自己走進了別人的世界一樣。

  賣唱的老伯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給她播了一首《讓我們蕩起雙槳》,葉子璐的整個耳朵都被音響裡發出的劣質又大聲的伴奏占據,矇著的眼睛又看不見眼前來來去去的人,她有種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錯覺。

  雖然覺得很囧,她還是跟著音樂唱起來,忘詞了的地方就跟著調哼哼幾句,想起來再接著唱——同時,她問著自己,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她每次遇到挫折的時候,都會喜歡逃進“別人的世界裡”?

  她唱著小船怎麼樣,突然就覺得自己也像是一艘小船,浮萍一葉,沒著沒落,風雨一起,就搖搖晃晃,被命運或者別人推著,悲憤無措、又可憐可鄙地在自命不凡中,就這樣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一條與所有人別無二致的平庸之路。

  賣唱的老伯驟然發現自己做了賠錢的買賣,旁邊那姑娘一開頭幾句唱得還挺人五人六的,突然就轉死亡重金屬風格了,梗著脖子直嚷嚷,就是沒調,看表情還挺激動。

  老伯默默地往旁邊挪了一點,有點懷疑這貨是從哪個精神病院跑出來的。

  嚎完,葉子璐大手一揮:“青藏高原,給我放青藏高原!”

  老伯默默地拽住話筒的另一邊往回搶:“還青藏高原,你都快把城管嗷嗷來了,給我,不給你唱了。”

  葉子璐雞爪子一樣的手又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一把奪下話筒:“幹嘛,十塊錢就讓唱一首?ktv都沒你這貴,過去路邊點唱機才一塊錢一首還有字幕,算便宜你了我還剩九首呢,快給我放青藏高原!”

  老伯:“……”

  顏珂最後找到葉子璐,是因為梁驍轉了一段網上的視頻給他看,用手機拍的,上面一個瘦小的姑娘矇著眼、上躥下跳地在路邊飆最炫民族風,一個衣衫襤褸戴墨鏡的老頭像蘑菇一樣把自己縮在一邊,連錢都不好意思收了。

  梁驍短信說:“我覺得這瘋婆子看起來有點眼熟。”

  顏珂就整個人都斯巴達了。

  他一腳踩下油門衝了過去,兜了好幾圈終於找到了地方,已經有部分群眾駐足圍觀了。葉子璐絲毫也不以為恥,顏珂把車停在路邊的時候,見她大概是蹦躂累了,正靠在路橋的欄桿上,在荒腔走板地唱一首老歌。

  看不見、聽不見,所以旁若無人。

  顏珂不知怎麼的,沒有立刻走過去,那張原本繃得像剛做了拉皮一樣的臉上的表情忽然就柔和了下來。

  葉子璐一首歌唱完,得到了周圍一片起哄架秧子的鼓掌聲,這時,一個人走了過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拉住她往外走去,那個人的手心乾燥而溫熱,手指有力堅定,非常強勢,卻並不會弄疼他,葉子璐被他拉著走了幾步,才反應過來要掙扎,忽然聞到了對方身上傳來的非常淡的男用香水味道。

  她就知道了這個人是誰,安靜了下來。

  ……哦,對,他們身後還留下了一個劫後餘生一樣的賣唱老伯,可憐兮兮地抱著他那錢罐裡面多出來的二十塊錢,哭喪著臉說:“可算給領走了,強買強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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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6-5-3 17:24: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終極奧義

  龍城市政建設堪憂,地不太平,葉子璐被顏珂拉著走了幾步,腳底下就被坑坑窪窪的地縫絆了一下。

  顏珂趕緊扶住她,皺眉說:“你把眼睛上的抹布弄下來,看著路。”

  葉子璐:“不摘,我要‘給我三天黑暗’。”

  顏珂問:“你有病啊?”

  葉子璐:“你又沒有藥,少廢話。”

  顏珂一隻手叉著腰,看著她無言以對了一會,隨後嘆了口氣,彎下腰,抓起葉子璐的手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上來,我車在對面,背你過馬路。”

  葉子璐遲疑了一下。

  顏珂又不耐煩了:“快點,磨蹭什麼,我警告你啊葉子璐,別得便宜賣乖。”

  葉子璐輕輕地捏了捏他的肩膀,吭吭哧哧地說:“不……不是啊,我不是鄉下人沒見過世面,怕您這個寶馬特別系限量版給壓壞了麼?”

  顏珂偏過頭瞪她:“你貧不貧,到底上不上來?”

  葉子璐二話沒說,摸索著爬上了他的背。

  顏珂的背一點也不寬闊,大概是車禍傷了元氣、一直也沒能養上來的緣故,他稍微一彎腰,再加上背著手,後背上的肩胛骨就突兀得跟倆凶器似的。

  葉子璐找了半天沒能找到一個舒服點的姿勢,艱難地環過顏珂的肩膀,忍了半天,沒忍住,用各一隻手指頭戳了戳他後背的骨頭,嘴賤:“哎,我說,顏少爺,尊駕是屬駱駝的麼?”

  顏珂正背著她艱難地走著過路橋的台階——葉子璐雖然瘦小,但是好歹也是個大人,怎麼也有八九十斤重,再加上她還很不老實,馬猴似的在他背後搗亂,顏珂的額頭上歡快地冒出了兩條小青筋:“閉嘴,再說話就把你從橋上扔下去,死肥婆。”

  “你會成為女性公敵的。”葉子璐淡定地說。

  顏珂哼了一聲。

  過了片刻,只聽葉子璐又嘴賤地補充說:“不對,你已經是了。”

  顏珂一轉身,往過路橋的欄桿上一靠,葉子璐在他背上,就覺得屁股上碰到了一排冰涼的橋欄桿,頓時尖叫一聲樹懶一樣地抱住顏珂:“我錯啦我錯啦!你你你你你要冷靜!我再也不亂說話了,救命啊帥哥!”

  顏珂很變態地露出了一個萬人迷的笑容,見死不救地好好體會了一陣被當成救命稻草一樣緊緊地抱著的感覺,這才哼著國際歌志得意滿地往橋下走去。

  “你不是掛我電話麼?”顏珂這賤人趁火打劫,秋後算賬。

  “我那不是故意的。”葉子璐大著膽子鬆開了一隻勒著顏珂脖子的手,從兜裡摸出她的手機版木乃伊,“你看,它已經粉身碎骨了,我當時說著說著,電池就掉出來了。”

  顏珂看著那壯烈犧牲的爛手機,決定暫時勉強接受這個理由,他把這個話題揭過,繼續算第二筆賬:“你不是拖黑了我麼?”

  葉子璐:“我冤枉……”

  顏珂冷笑了一聲,打開自己停在橋下的車門,把葉子璐塞了進去:“你冤枉?”

  葉子璐信誓旦旦地說:“比竇娥還冤!”

  顏珂:“滾,我怎麼不信你那麼多聊天工具同時被盜號?”

  葉子璐幽幽地說:“如果你把無數只猴子扔在無數個鍵盤上,給它們無限的時間,它們是可以打出莎士比亞全集的,被同時盜幾個號又怎麼了?你這個愚蠢的人類!”

  顏珂伸手虛虛地掐住她的脖子,磨著牙說:“你再扯句淡試試?”

  葉子璐十分配合地伸出了舌頭。

  顏珂:“……”

  他坐在駕駛位上,伸長了兩條腿,收回雙手抱在胸前。顏珂知道,一個妹子油嘴滑舌到葉子璐這個地步,兩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永遠不要期盼她先開口說正經事——可他又實在有些不知道從哪裡開始。

  遲疑了片刻,顏珂潤了一下略微有些乾澀的嘴脣,輕輕地問:“昨天……咳,你昨天沒生氣吧?”

  葉子璐像是忽然被按下了暫停鍵,一下就啞巴了,沉默了好一會,她才說:“沒,有也不是衝你。”

  顏開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那是衝‘那誰’——得,我連她叫什麼都忘了,你別理她,那就是我們公司一個小模特,別看她長得挺著急,其實年紀比看著小多了,高中都沒畢業就跑出來了,也就剛成年,別跟智力發育不全的小孩一般見識。”

  葉子璐鎮定地說:“你反應過度了。”

  顏珂:“……”

  他默默地繫上安全帶,從車裡摸了一瓶礦泉水塞到葉子璐手裡,緩緩地把車開了出去。

  如果他還是一隻小熊,顏珂想,葉子璐是不會和他這麼說話的。

  她就像是一個蚌,看起來粗枝大葉,一旦敏感的自尊被人刺激到——哪怕是一粒沙礫,都會讓她緊緊地把殼子閉上,誰敲也不開。

  “我是顏珂。”三條街都開過去了,沉默了半晌的顏珂才忽然開口說。

  “我知道啊,要不然怎麼就跟你走了?”葉子璐擰開瓶子,隨口說。

  顏珂掃了她一眼,幽幽地說:“以前,你整天在我面前蓬頭垢面,我白天黑夜地在你床上打滾,一頭滾進你那亂扔的內衣的事故平均每天發生兩到三次,對,你還一下扯爛過我的褲子拉鏈……”

  葉子璐一口水嗆了出來,當場咳了個心肝亂顫。

  “你說,你還有什麼德行我沒見過?”

  葉子璐捂住胸口,靠在車座上。

  顏珂嘆了口氣:“所以你別老跟我端著行麼?你就不能放下你那莫須有的身段,表裡如一、一如既往老老實實地當個二百五麼?真他媽虛偽——我就受不了你這點。”

  葉子璐顫顫巍巍地說:“誰讓你受了……咳咳咳……你……咳咳,你才二百五呢!”

  顏珂:“我可沒蒙上眼在路邊鬼哭狼嚎。”

  葉子璐:“我也沒人不人、熊不熊地在別人家裡滿地亂滾。”

  顏珂沉默了兩秒,趁著紅燈勻出一隻手來,用力在她腦袋上推了一把:“這說你的事呢,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

  葉子璐:“……”

  “不說話?不搭理我?”顏珂斜斜地挑起眼角掃了她一眼,可惜滿眼的春光給瞎子看了,“做人要虛心一點葉子璐同志,你不要每天一副你比誰都了不起的模樣好不好,你比誰強哪了?哎,打個最簡單的比方,你來比較一下咱倆,你說你這人,又饞又懶、脾氣又臭,你比我強麼?雖然我知道你心裡肯定是那麼想的——可是你能不能舉例說明一下,你認為你自己比我強哪了?”

  顏珂並沒有比熊珂委婉多少,他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葉子璐反而鬧不出情緒來了,她捂著胸口靠在那好一會,才說:“我至少比你人類。”

  顏珂嗤笑一聲,把剛上車時候的那句話還給了她:“愚蠢的人類。”

  葉子璐無言以對,氣得像個葫蘆。

  顏珂卻樂得跟個瓢一樣,一伸手,手掌幾乎要把她的整個腦袋也蓋住,用力在上面揉了揉,把葉子璐的頭髮揉成了一個鳥窩。

  葉子璐繃著臉繃了一陣子,卻忽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顏珂就好像一根針,一下把她扎穿了,讓她身體裡那些雜氣全都放了出來,她看不見顏珂,卻有種感覺,好像旁邊的這個人又變成了那隻犀利熊——毛茸茸無公害。

  陽光慢慢地變得強烈起來,透過車窗打在她身上,人在看不見的時候,觸覺反而變得很敏銳,那種感覺叫她想起很多年以前、當她還無憂無慮時,背著書包在傍晚放學回家的情景,那麼溫暖的日子,既不冷、也不熱,悠閑極了,只要在路邊買一點小零食邊走邊吃,她就會覺得很幸福。

  她簡直已經快要想不起自己那時候的樣子了。

  葉子璐忽然間好像明白了一件事——那些來源於過去的虛妄的驕傲,以及來自未來的無謂的焦慮,其實都產於脆弱的、被外力一扭就跟著擰吧的內心,它們讓她一直都忽略了握在自己手上的這一秒。

  可是只有這一秒……那麼短,卻是這世界上唯一真真正正、沒有半分摻水分地掌握在她手裡的東西。

  它轉瞬即逝,卻也舉足輕重地決定了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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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16-5-3 17:24:4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踮起腳

  顏珂沒拉著葉子璐四處亂晃,徑直把她送回了家,一踩剎車:“到了,你請我上去吃飯,我就不告訴你媽你今天上午去哪鬼混了。”

  葉子璐:“……都這個年紀了,還跟家長打小報告,你還有沒有廉恥了顏大爺?”

  她說著,抬手要去把臉上蒙的東西摘下來,顏珂卻忽然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可不像小熊的手,瘦而修長,一點也柔軟……可是帶著人的溫度。

  “我說,”顏珂在停頓了兩秒鐘以後,清了清嗓子,好像有些緊張似的,隨後故作鎮定地問,“那什麼,你要不要試試跟我在一起?”

  葉子璐:“……”

  車窗依然開著,車載香水的味道似乎淡了很多,似乎是某種花香,又像是摻雜了水果的味道,有種說不出的甜,葉子璐看不見,卻能彷彿能感覺到顏珂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著她,這讓她猝不及防間詞窮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一下不知該說什麼好。

  誰知顏珂那貨等了一會,沒等到她回答,就不耐煩了:“哎,問你話呢,痛快點能死啊?”

  這一句,就成功地把旖旎曖昧的氣氛全給轟得渣也不剩了。

  葉子璐沒好氣地暗自翻了個白眼:“閉嘴,沒看見我正思考呢!”

  顏珂泄氣似的重重地靠在車座上,打開了CD,把車重新開了出去,百無聊賴地繞著小區轉圈:“那行吧,你先思考一會。”

  十分鐘過去了,葉子璐一言不發,又十分鐘過去了,葉子璐依然一言不發。

  她的腦子裡其實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葉子璐承認,她很喜歡顏珂,他們倆也算是患難之交——有從困境裡熬出來的革命友誼,可是顏珂的困境已經過去了,重新回到了他光芒萬丈的世界,她卻感覺自己仍然在原地畫圈。

  葉子璐從來不知道“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是一種什麼樣的精神狀態,人是石頭麼?怎麼能不隨著外物起落、不因為自己的際遇而喜悲呢?

  顏珂身邊有很多和他一樣的人,從精神層面上,秉承著她多年來一直懷有的不理智的自負,葉子璐並不覺得自己就比別人矮一頭,可她也知道……現實並不是那樣的。

  當她和顏珂在一起的時候,會有無數人直接或間接地過來提醒她,她是一個幻想著變成天鵝卻身懷鴨子基因的醜小鴨,她就是個燒火丫頭,永遠也不會有水晶鞋。

  今天有詹妮,明天也許會有瑪麗。

  到時候她該要如何自處呢?

  老也等不到她吭聲,顏珂終於後悔了。

  他一腳剎車把車停在路邊,十分不溫柔地推了推葉子璐的肩膀:“我車都快沒油了,能麻煩您老快點麼,不然我看咱倆得在車裡過年。”

  聽聽,這是剛剛向人家表白完的態度麼?葉子璐一把把臉上的紗巾扯下來,用一種怨念的目光瞪著他。

  顏珂就嘆了口氣:“我不是催你,也不是逼你,就是你這個人實在是太能思考,整個宇宙就被你的思考以光速丈量過來了,你還乾點別的麼?我要是再不發出一點人類的聲音,我看你就要停留在十六次空間或者M78星雲裡回不來了。”

  葉子璐依然一言不發。

  顏珂想了想,忽然說:“我看得出來,回到龍城以後,你可能有些不大順心,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可是你知道人和猴子有什麼區別麼?”

  葉子璐:“……”

  顏珂做了一個從上往下撓的動作:“要是你臉上被蚊子咬了,是這麼撓,對吧?但是猴子呢,一般是從下往上撓,所以人和猴子是相反的。”

  葉子璐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

  顏珂接著說:“人和猴子相反,還表現在另一個地方,比如有一天,路上突然出現了一隻大老虎,你會怎麼想?”

  葉子璐覺得他不知所云,但是看著他期盼的眼神,也沒忍心掃他的興,於是隨口說:“走過去看看誰家的毛絨玩具做得那麼逼真。”

  顏珂笑了起來:“要是這時候大老虎突然吼了一嗓子,嚇了你一大跳呢?”

  “啊……”葉子璐愣了愣,“那……找倆人跟我一塊去。”

  顏珂說:“結果等你們到了面前,一看竟然真是一隻大老虎,怎麼辦?”

  葉子璐脫口說:“我嘞個去,跑唄。”

  “但是猴子就不一樣。”顏珂說,“猴子看見前面有一隻大老虎,第一反應是轉身就跑,跑一陣子,發現大老虎沒追,覺得有點奇怪,這時候一般猴王會找幾個小嘍囉,讓他們去探查一下,等小嘍囉回來,報告大王說那是個假老虎,猴子們才會一擁而上,痛揍假老虎一頓——這個順序跟人仍然是反過來的。”

  葉子璐:“……所以?”

  “所以人遇到一些很困難的情況時,應該是這個反應,先迎上去,不行再找人幫忙,等確定來人幫忙也實在不行——總有那樣的事的,比如讓你用腦袋去撞火車,你肯定撞不動對吧——這時候再撤退。但動物和人不一樣,動物是先撤退,最後發現對方軟弱了、或者被逼得實在不行了才會頂上,這麼說你懂麼?”

  葉子璐抬眼看著他。

  顏珂伸手放在她的頭上,用力往下按了一下:“我們都想逃避,因為人也都是動物,可是人類站在食物鏈的頂端,整天自詡是地球主宰,不能就這樣主宰吧?多少也得有些不一樣才行吧?要是下次你還是碰見什麼事了,還是一嚇就退,一退就想逃……”

  他吊起胳膊肘,做了個猴子抓耳撓腮的動作:“你就被驅逐出人籍了,以後被蚊子咬了臉,記著這樣倒著撓。”

  葉子璐愣了好一陣子,直到顏珂已經開始反省是不是自己的笑話太冷了,她才忽然笑了起來。

  顏珂遲疑了一下,問:“有道理麼?”

  葉子璐點點頭:“非常有道理,顏老師,這要是在給你一台電話,你就已經可以當知心哥哥了。”

  顏珂乾癟的自我成就感立刻像氣球一樣膨脹了,給點陽光就燦爛地得意了起來:“那是,這要是以後,等我有餘錢了,我非得再開一個人生講堂不可。”

  太不要臉了……

  葉子璐簡直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他了,想了一會,還是決定只要微笑就好了。

  葉媽媽熱情地接待了顏珂,立刻差別待遇地果斷把中午飯從煎剩餃子變成了一頓大餐,並且把下午的時間留給了他們,自己拎著包出門看電影去了。

  顏珂一直都表現得十分乖巧,等葉媽媽走了以後才故態重萌,大爺一樣地霸占了葉子璐的書桌和電腦,用下巴尖一點葉子璐:“小葉子,給朕削個蘋果。”

  葉子璐:“……”

  她默默地忍氣吞聲了一陣子,削了個蘋果。

  顏珂雞爪子十指如飛地在鍵盤上敲,頭也沒抬地說:“切成塊,穿上牙籤。”

  葉子璐:“皇上您的龍爪讓哪個革命黨給剁了?”

  顏珂:“快切,別廢話,沒看見你人生導師正忙著呢麼。”

  葉子璐把蘋果切成塊,插了兩根牙籤上去,重重地把盤子往顏珂面前一放:“吃,養肥了把你烤著吃!”

  顏珂厚顏無恥地張嘴:“啊——”

  葉子璐:“……”

  就在她忍無可忍地想上前鎮壓一下顏珂的時候,葉子璐發現,顏珂通過一個求職網站打開了一個國際名企的崗位招聘信息。

  “你看看這個。”顏珂把筆記本挪了挪。

  葉子璐詫異地問:“你怎麼知道我辭職了?”

  顏珂一愣:“你已經辭啦?咱倆真是心有靈犀。”

  葉子璐飛快地把招聘信息掃了一眼,沒顧上對他順桿爬的行為表示鄙視,扎了一塊水果慢慢地塞進嘴裡,然後在旁邊找了個地方坐下,冷靜地搖了搖頭:“我覺得你還不如讓我去你們公司上班靠譜。”

  顏珂:“切——”

  葉子璐翻了個白眼:“行了我知道了,你們那不招我這種柴禾妞。”

  顏珂想了想,屈尊降貴地為她換了個婉轉的說法:“不,我的意思是,我們這種時尚產業,一般不大用得著你這種居家樸素省錢款的……不過以後要是有增高廣告什麼的,我可以給你留著機會……啊!說句實話怎麼了!不是你仗著個大欺負我的時候了麼小矮子!”

  葉子璐把床頭的小熊砸在了顏珂背上,顏珂先是慘叫了一聲,隨後接過那隻熟悉的歪耳朵小熊,突然有些懷念起來,順了順小熊的毛,親切地抱在了懷裡:“怎麼樣,這工作不錯吧?”

  葉子璐遲疑了一下:“夠嗆,這種公司一般只招名校生……現在經濟環境不好,我大概……”

  “我說你可以。”顏珂盤腿坐在她的椅子上,兩條腿中間放著那隻憨態可掬的小熊,眼睛亮晶晶地看著她,“你的工作經驗、資歷以及能力完全可以進,已經工作過那麼長時間,第一學歷的作用早就被淡化了,聽我的,投投試試,實在不行我給你修改簡歷。”

  “我還是覺得……”

  “你覺得個屁,快把你簡歷調出來我看看!”顏珂是行動派,說完就一拍桌子一躍而起,硬是把葉子璐按在了椅子上,然後他抬手把葉子璐蕩在眼前的一縷頭髮撩起來,動作自然地往她的耳後一約,雙手撐在她的椅背上,“該做事的時候就不要幻想太多,但是做完了事,你可以想要更多的東西,有些事看起來遙不可及,但你只有做了,才知道你其實已經準備好了……沒準只需要踮一下腳。”

  葉子璐背對著他,一瞬間覺得心裡特別感動,她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顏珂這樣的人,他大毛病小毛病一堆,吹毛求疵,一張嘴就找揍,又龜毛又臭美,可是他有的時候就像是一根繩子,總是在她覺得最艱難的時候吊下來,拉著她往有光的地方走。

  小熊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還是這樣。

  他並不像童話裡帶著王冠和水晶鞋、翩翩而來的王子,他身上叫人起不了一點夢幻的感覺,可是當他滿身泥土地披荊斬棘、罵罵咧咧地走在前面的時候,卻始終牽著她的手……哪怕他剛給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他的可惡讓人有種異樣的溫暖感。

  葉子璐忽然回過頭去,正好對上顏珂的眼睛,忽然很想說點什麼。

  顏珂卻與她對視半晌後,嚴肅地指著自己的眼角說:“你這裡有一顆眼屎。”

  葉子璐:“……”

  行吧,他果然還是個可惡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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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4: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親愛的王小花

  那天在顏珂的指導下,葉子璐連著給好幾個名企都投了簡歷。

  她覺得顏珂這事辦得有點站著說話不腰疼,她自己有幾斤幾兩,自己會不清楚麼?顏珂對她簡直是有點盲目的自信。

  可是畢竟別人上趕著幫忙,也算是盛情難卻,葉子璐打定了主意,等顏珂走人了,她再好好找找比較符合自己能力的工作,實在要是不行,她就再玩命看幾個月的書,考個公務員,也算一條路。

  儘管葉子璐隱約知道,她此時正處在一個自我評價的低谷期間,也實在不願意去糾正——她實在已經吃夠了“自視甚高”四個字的苦頭。

  顏珂臨走的時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我問你的事,往心裡去一點,盡快給我個答覆,聽到沒有?”

  葉子璐:“行。”

  顏珂腳步頓了一下:“這麼著吧,我最近有個項目,估計得去一趟外地,三四個禮拜以後回來,那就定一個月吧,這中間你忙你的,我不打擾你,一個月以後的週末我過來找你,你得給我個正式的說辭。這麼久,讓你連找工作再安排自己的生活,把那些雞毛蒜皮都捋順了,然後好好想想我的事,夠了吧?”

  聽聽這計劃周密的領導范兒……

  葉子璐看了他一眼:“……對,到時候我再向你提交工作進度、預算及決算報表,咱就可以談待遇簽合同了。”

  顏珂一轉身,惡狠狠地瞪著她:“我看你再給我貧一個?”

  葉子璐連忙抬手,做了一個往嘴上拉拉鏈的動作。

  顏珂覺得她總是心事過重,然而卻又總能在這樣內外交困的重壓下保持著某種“不在狀態”的精神狀態,這樣奇葩的人格一方面能在一些時候讓他感覺到生命本源的那種堅韌,一方面……又讓他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於是他最後嘆了口氣,拎著車鑰匙,默默敗退,轉身下樓了。

  顏珂說話算話,這一個月裡真的沒有在聯繫過她,葉子璐很快找到了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她每天早晨起床,吃早飯的時間檢查一下郵件,而後用大概半個小時左右,在網上搜索合適的工作機會,每天或者隔天投一份簡歷。到早晨九點多躲過早高峰以後,她就出門坐地鐵去龍城圖書館,看一上午的書,有時候是一些財會知識,有時候是一些英文專業教材,有時候乾脆只是一本她感興趣的小說或者暢銷書。中午在圖書館附近的快餐店裡吃完飯以後,十二點半準時坐車去郊區,下午參加駕校訓練,直到晚上才能回來。

  規律的生活就像是一把標尺,把她的生活框在一個架框裡,當年和王勞拉一同學習一同戰拖的時候,葉子璐就明白這把“標尺”的作用。

  雖然一開始可能稍有些不適應,覺得自己有一點沒有自由,咬牙堅持下來,習慣了反而會有種神奇的力量——它能幫助人保持平靜的心情、安全感,甚至能讓人感覺到某種對自己生活的控制權。

  而這一天,就在葉子璐滿頭大汗、在氣得眼冒金星的駕校老師的嚷嚷下半身不遂地掛檔的時候,她忽然接到了一個電話。

  葉子璐還以為是推銷的,接起來以後才被告知,對方是那天顏珂逼著她投過簡歷的幾家公司之。

  直到放下電話,葉子璐都覺得這件事有些夢幻。

  可是她的下一個反應不是欣喜若狂,反而是把自己的臉板成了一塊鐵板,讓誰也看不出半點端倪來——八字還沒一撇呢,她在心裡對自己這樣說,快得了吧,少翹尾巴了,丟人沒丟夠麼?

  於是這件事她誰也沒說,甚至直到她出門面試的那天,葉媽媽也不知道她面的是哪一家。

  對方公司的人事工作人員對她在外地的工作經歷非常感興趣,跟她聊了足足有四十多分鐘,並且不加掩飾地表達了對她的好感,最後葉子璐還和公司相應部門的負責人見了面——一個美國老頭,態度也很不錯,不停地在點頭說“impressive”。

  葉子璐面試出來,覺得自己腳下有些發飄,心裡拼命壓抑著那股翻騰的、濃濃的希望,不停地提醒自己,人家還沒明確說錄用呢,別意淫了。

  可是這很難。

  這真的很難,人們總是希望生活中有好的事情發生,然而臨到頭來又不敢相信,總擔心如果自己自信心太滿、太志在必得的話,最後的失望會大得讓人無法接受。

  直到她走上地鐵,葉子璐都覺得自己的臉上還是熱的。

  她期盼卻強迫著自己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之前的狀態,直到三天以後。

  葉子璐終於接到了公司的錄用郵件,並且提供了一份相當可觀的薪水。

  看到郵件的那一刻,葉子璐覺得自己應該會跳起來,咋咋呼呼地給每個認識的人都打個電話,顯擺一下這個好消息,或者應該立刻跑出去叫她媽晚上別買菜了,等下要出去大吃一頓以表慶祝……可是她什麼也沒做。

  最後,葉子璐只是禮貌而淡定地給對方回了郵件,約定了入職時間,而後給顏珂發了條短信,簡短地交代了一下這個信息,表達了感謝。她甚至沒有具體說是哪個公司什麼職位。

  因為葉子璐發現,她心裡忽然很平靜。

  她知道,對方錄用她,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在基層的幾年工作經歷——那曾經叫她覺得所有的努力都白費的地方,曾經叫她覺得自己是個傻子、一廂情願地做白工的地方,原來……並不是真的毫無用處的。

  經歷,特別是某些艱苦的經歷,對於一個人而言,是一比財富,有的時候看似毫無用處、看似只是自討苦吃的多此一舉,堅持到了頭也看不到任何希望,得不到任何結果,卻並不代表它就這的是個啞炮。

  它也許會潛伏很久,才以某種人們想像不到的姿態忽然冒出來,起到人們想像不到的作用。

  只不過世界上的大部分人都太聰明,太懂得趨利避害、又太溺愛自己而已。

  當葉子璐鬆了口氣,終於有閒暇跳出她眼下柴米油鹽、擔心今天憂慮明天的小圈子時,站在一個局外人的角度來看這件事的時候,她發現,這一切都是她應得的。

  如果下一次再遇到同樣的困境,葉子璐覺得自己可能會比這次淡定得多。起起落落的次數多了,就不會很大驚小怪。

  年輕的人有驚慌失措、迷茫憂慮的權力,因為時間和閱歷註定會治愈這一切。

  也許等他們老了,就會知道,人這一輩子,要是沒有三起三落,那多半就是夭折,不算到頭。

  在與顏珂約定的時間快要期滿的時候,葉子璐得到了這樣一份新的工作,她從一個非名校裡畢業生、混吃等死一無所長的拖延症患者,經過了漫長的努力,好像終於踏進了傳說中的“精英階層”裡……當然,現在“精英”倆字太泛濫,在當今社會裡基本上是拿來損人的,可不管怎麼說,她的生活層面與剛畢業的時候大不相同了。

  她也許沒有那麼的聰明,成不了霍金愛因斯坦,也許沒有什麼經天緯地的才華,當不成某個社會上的重要人物,也許沒有那麼大的魄力,敢頂著經濟危機的逆流創業,甚至她無法出類拔萃地變成一個有錢人,說不定終其一生,她都只是個都市小白領,拿著一份略高於城市平均水準的、但相對有安全感又舒適的薪水。

  可她已經學會了最重要的事——如何在平凡裡優秀,以及如何在優秀裡回歸平凡。

  ……並且終於開始思考和顏珂有關的事——簡稱,終身大事。

  就在這時,有人給她發了一封請柬。

  請柬來自這幾年已經不大聯繫的“老戰友”王勞拉小姐,她就要結婚了。

  闊別幾年,葉子璐險些已經快要認不出王勞拉了,她的室友原來就一直就很愛打扮自己,也確實是個美妞兒,可是以前,葉子璐總覺得王勞拉的那種“打扮”裡面一直有種很鄉土的氣息,同樣的衣服,穿在王勞拉身上,與穿在胡芊身上就是不一樣。

  人家一直說“人靠衣裝”,打扮到了,自然氣質就出來了,但直到再次見到王勞拉,葉子璐才知道,那傳說中虛無縹緲的“氣質”,是真真正正地存在的,並不依託於長相和衣裝。

  葉子璐被邀請作為伴娘團的一員,一大早趕去新娘家裡幫她打扮準備,等新郎來接。

  王勞拉的頭髮被高高地挽起,露出優美修長的脖子,她穿著婚紗,正在對著鏡子戴項鏈。葉子璐忽然覺得,她就像是一個長出了潔白羽毛的天鵝,所有嘲笑過她是醜小鴨的家禽們,都會在這樣的她面前瑟瑟發抖。

  葉子璐和她聊了幾句,才知道當年考不上公務員也考不上研究生的王勞拉、從初級翻譯一點一點學起來的王勞拉,現在已經如願以償地成了一個同聲傳譯,半年前,她甚至出國待了半年……誰知道在此之前,她只是個連什麼叫護照什麼叫簽證都不知道、無望的暗戀高帥富、又焦慮又歇斯底裡的柴禾妞呢?

  葉子璐本想和她八卦一下新郎的情況的,可是到了這份上,她忽然不想問了。

  這樣的王勞拉,她值得最好的,無論最後她選擇了誰,那位男同志肯定都是在重圍中殺出來,為她所欣賞喜歡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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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3 17:25: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文件袋

  王勞拉的婚禮非常中規中矩,挺熱鬧,但熱鬧得不過分,請婚慶公司協助設計的,沒有什麼力圖創新的麼蛾子。

  此外,葉子璐還在婚禮上見到了王勞拉的父母。

  他們都是非常典型的上一輩的人,儘管才五十來歲,看起來卻已經很老了,身上鮮亮喜慶的衣服反而襯托得皮膚更加黑得發紅,露在外面的雙手皮膚粗糲,關節突出,給人一種既有力又脆弱的矛盾感——那是操勞一生、從來也沒有注重過保養的結果。

  葉子璐自打畢業以後就跟王勞拉是室友,兩個人一起住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她以前從未在王勞拉的案頭看見過任何一張他們的照片,也沒有從她的室友嘴裡聽見過任何一句描述父母的言語。

  王勞拉甚至把名字也改了——“王小花”,在龍城這樣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的大城市裡,這三個字比掉渣燒餅還土,聽起來多丟人啊。

  可是現在,王勞拉穿著新娘的禮服,在所有親朋好友、同事同學的面前,一邊一個挎住她的父母,看起來又親密又自豪。

  她終於坦然地接受自己從來處來,往去處去的事實,終於不再以出身和經歷為恥。

  葉子璐知道,那個刺蝟一樣拼命維護自己自尊心的王勞拉終於得到了真正的自尊。

  這個社會裡,可以坦坦蕩蕩地活著的人實在並不多。

  這時,輪到司儀讓新郎新娘交換戒指,新郎長得挺精神,看起來人緣也不錯,還沒到敬酒的環節,就已經先被灌了一圈,上去的時候臉有些紅,不知道是因為醉了還是美的。

  就在他把戒指套在了王勞拉手指上時,這不勝酒力的新郎突然從司儀手裡搶過了話筒,突兀地說了一句話。

  新郎的舌頭有些大,一個字一個字吐得卻十分清晰,他說:“我們家小花……不容易。”

  話音才落,年輕的賓客們就一陣起哄,台上的新娘卻不知為什麼,在這熱鬧的聲音裡突然間眼圈一紅,眼淚就掉下來了。

  那句話就像是一股不冷不熱的溫水,能慢慢地滲透到人的心裡,彷彿一句就抵得上千言萬語、千秋萬歲。

  活出個人樣來,對於年輕人來說,哪裡是那麼輕鬆的事?

  各中酸甜苦辣,是誰的誰知道。

  司儀趕緊出來打圓場,好歹沒讓大喜的日子裡一對新人在大庭廣眾之下抱頭痛哭,趁機插科打諢了幾句話以後,他提議讓新娘轉過身去,把手裡的花束扔出去。

  而好巧不巧的……在眾人重在參與的爭搶中,葉子璐不小心被誰的鞋跟絆了一下,險些摔倒,她正打算不湊熱鬧地往後退的時候,那團花束就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她的懷裡。

  鮮花上為了保鮮臨時噴上去的水珠蹭了她一胳膊,奇特的香味撞了她滿懷。

  葉子璐嚇了一激靈,旁邊響起刺耳的尖叫,不知道誰用噴新人的泡沫給了她一下,葉子璐敏捷地往前一彎腰躲了過去:“這誰啊這是?缺德不缺?我躺著也中槍好麼?”

  原本不認識她的幾個年輕人一聽更加人來瘋了,笑鬧著衝她撲過來,等葉子璐殺出重圍的時候,已經快被黏糊糊的泡沫纏住了:“別鬧別鬧,我接個電話!哎喲這跟誰說理去,祖宗們,我求求你們了……”

  那是個陌生的號碼,接起來以後,葉子璐忙著躲“襲擊”,還沒來得及答話,對方就問:“請問是葉子璐葉小姐麼?”

  葉子璐:“嗯,你是?”

  對方說:“我是咱們派出所的民警……”

  因為這一通意外的電話,葉子璐沒能把王勞拉的婚禮看完,她匆匆忙忙地撂下紅包,跟王勞拉打了聲招呼就跑了——警察打電話說,就她出門的這會時間,家裡被小偷闖了,據說是鄰居回家的時候看見她家門大開著,什麼都被翻得亂七八糟的才報了警。

  葉子璐一邊狂催出租車司機師傅開快點,一邊又擔心又慶幸——她媽媽是老師,正在放暑假,這陣子身體好多了,所以趁著長假跟朋友出遠門旅遊去了。

  家裡除了人,基本就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現金也就是應急用的幾千塊錢,也沒有金銀首飾,就連她的寶貝疙瘩筆記本電腦都已經用了四五年了,人家小偷說不定都看不上,其他還有些相機電器什麼的……丟了雖然會很肉疼,就當破財免災吧。

  難得她這會心情正好,雖然覺得這事挺晦氣,也沒太往心裡去。

  到了家才發現,她家的門鎖被人從外面非常野蠻地弄壞了,葉子璐在警察的幫助下清點了財產,可奇怪的事卻發生了——值錢的東西一樣沒少,放現金的錢包被人拽了出來,打開扔在了地上,一打人民幣露出了一個角,還有幾張掉了出來,點一點,卻一塊錢也沒少,更不用說家裡那些連碰都沒有被碰一下的電器了。

  但她那台破電腦卻被人打開了,對方似乎在找什麼東西,一無所獲之後就走了。

  警察也很迷茫,在現場檢查了半天,沒能檢查出個所以然來,只好給葉子璐做了例行筆錄之後離開了。

  葉子璐送走了警方,一邊打電話叫人來換鎖,一邊琢磨著這件詭異的事。

  忽然,她想起了什麼,扭頭衝進書房——那反而是被翻得最亂的地方。

  書架上的書已經全都被扒拉下來了,尤其是最厚的幾本,幾乎都被人拿下來仔細檢查過,葉子璐小心地踩著凳子爬了上去,掀開了書架上面墊在書地下的絲絨布,剛掀開一點的時候,底下露出和書架同一質地的木頭的花紋,直到她把最上面的整張絲絨布都揭下來,全貌才露出來,那下面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凹槽,外圍被人用假冒的木板和雙面膠貼上了,不完全掀開的話,看起來就好像下面什麼都沒有一樣。

  這是她上中學的時候藏不良漫畫和台版耽美小說的地方,早在半年前就被她偷偷清理過了……現在反正沒人管她看什麼漫畫和小說,也就沒必要藏了,所以那地方被她放了另一樣東西——胡芊曾經託付給她的那個牛皮紙袋。

  袋子裡面有什麼東西,葉子璐沒有偷看過。

  她的朋友不多,胡芊算一個,朋友願意相信她,把最重要的東西託付給她,她也不願意懷疑別人。

  只是聽胡芊說過,這個好像是和她那後媽有關係的。

  這還是葉子璐第一次拆開這個文件袋,她仍然沒看裡面的內容,只是把原來的袋子拆下來撕碎了,順著下水道衝了走了,然後把裡面的東西當成普通的紙質文件,架在了她包裡一些從網上下載下來的財務相關知識打印件裡,分別用兩個不同的塑料夾子夾好,塞進了包裡。

  就在這時,她的電話再一次響了。

  葉子璐接起來,裡面是壓低聲音的胡芊。

  葉子璐還沒來得及感嘆一下胡芊已經回國了,就聽胡芊語速極快地說:“葉子?葉子聽得見麼?你聽我說,我爸前一陣子突發腦溢血被送進了醫院,現在還在ICU,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那女人瘋了,我現在不知道東西在你那的事是怎麼被人知道的,反正你被盯上了,我已經給顏珂打過電話了,他馬上去接你,現在開始,除了他以外,任何人你都要留神好麼?”

  葉子璐沉下聲音:“大仙兒,這事我回頭必須好好跟你聊聊。”

  胡芊深吸口氣:“我知道,這回我給你找麻煩了,你放心,葉子,這回我欠你的,以後我給你赴湯蹈火也沒二話。”

  葉子璐放下胡芊的電話,心事重重地在屋裡走了好幾圈,最後搬來一張桌子,堵住了門口,想了想,又覺著不放心,往上羅了好幾張椅子。

  做完這些,她仍然心慌,又從廚房拎出了剁排骨用的砍刀,深吸一口氣,像個世外高人一樣,正襟危坐在沙發上……大腿上有一把隨著她一起哆哆嗦嗦的砍刀。

  時間開始過得很慢,這中間顏珂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了沒有兩句話就掛斷了——他在開車往這邊趕。

  葉子璐打開了電視,心不在焉地看著,就在這時,忽然她家的門被人從外面推了一下,撞上了她堵在那裡的一大堆桌椅板凳,葉子璐的心也跟著重重地跳了一下,那一瞬間,她的汗毛都跟著炸起來了。

  葉子璐握緊了沉重的砍刀的刀柄,清了清嗓子,問:“誰?”

  門口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修鎖的!”

  葉子璐鬆了口氣,站起來,順手把砍刀放在了電視櫃上,打算去開門。

  突然,她的腳步頓住了——她家附近一站公交以內的範圍裡沒有提供修鎖服務的公司,怎麼會來得那麼快?

  就在她愣神的工夫,外面的人又不耐煩地大力敲了幾下門,門口堆在一起的一大堆椅子輕輕地搖晃著:“快點開門啊,不是你自己叫的修鎖公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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