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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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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燈 -【故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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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3:19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九章 雙玉

  良僵城在大楚和西羯邊境上,城內楚人和西羯人都有之,十分繁華,歸屬在歷朝歷代都有爭議,本朝當年是劉尋還是王爺的時候就佔回來,自登基後一直是大楚的地界,被西羯佔領去了大約一年,當時的西羯太守和一些文官因懼敵投了敵,西羯便用了他們一部分繼續治理良僵城,劉尋佔回城後,這些投敵的楚朝官員自然是重罪論處了,這也是他們的家眷立刻就被拉上宴席輕賤侮辱的原因。

  不過這些劉尋卻都不會讓蘇瑾知道,他換了身便衣,披著狐氅,仍是華貴逼人,矯矯不群,近侍只帶了高永福和蘇瑾兩人,另有幾個侍衛遠一些跟著,在街道上漫步。其實城才收回,劉尋帝王之尊這般輕裝簡從在城裡走十分危險,蘇瑾心中雖然也有此顧慮,卻也知道,這位年輕帝王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大雪才住,加上又才經歷過大戰,許多店舖都還下著門板,沒有開張,一些飯館、客棧這些還是開張了,客人不算多,有一些士兵在用飯,看起來倒沒有白吃白佔,然而走到西頭,就略微熱鬧些,這邊賣的都是過年用的東西,年關近了,良僵城又回到大楚,劉尋昨日攻下城,便讓人敲鑼四處公告安民告示,城裡的居民吃了定心丸,附近的村民更是聽到了風聲,看了城外貼的告示,便也都進城來探聽探聽情況,看一切安好,便也漸漸熱鬧了些。

  蘇瑾頗感興趣,隨著劉尋城裡溜躂了一圈,看著日近午了,劉尋忽然道:「適才看到那邊的戲園子還是開著門的……可知雖然蕭條了些,百姓們還算安心……我們去戲園子裡逛逛。」

  蘇瑾身為特種兵,讀的又是軍校,看電影都非常少,聽到戲園子,倒是起了些興趣。

  泰華園是良僵城最大的戲園子,門口水牌寫著《御駕親征》,想是今日的戲目,高永福笑道:「這戲園子老闆倒是會挑戲目,想是要奉承陛下。」劉尋不置可否,走了進去。

  戲園子大堂里約有二十來個人,兩邊的樓台上包間內人數寥寥,戲台四角有木柱,台前兩根柱子分別掛有對聯,寫著「或為君子小人或為才子佳人登場便是,有時歡天喜地有時驚天動地轉眼皆空。」戲台護欄上雕著蓮花,戲台頂部裝有垂花倒欄杆,場中鼓樂喧天,花茵鋪地,寶燭輝煌,鋪設得十分齊整。

  有夥計出來,看他們一行華貴逼人,連忙往上頭迎,樓上包間裡灑線桌圍,鎖金坐褥,還算舒適,欄杆那兒安置了座位,方便靠著看台看戲。戲台上正是打得熱鬧,一群武生在翻著觔斗滿場旌旗飄揚,鑼鼓聲聲,劉尋叫了高永福過來吩咐道:「才打仗,誰耐煩看這些,叫人拿戲單子來看看,我們點一出。」

  高永福連忙跑了下去,過了一會兒果然有人送了單子上來,包間裡又送上來精緻茶點。

  劉尋翻了翻戲單子,道:「就這齣雙玉蟬吧。」

  高永福面色不變,連忙下去安排不說。

  侍衛們都在包間外和樓梯下守衛,高永福又出去點戲曲了,包間裡只剩下劉尋和蘇瑾,蘇瑾便替劉尋倒茶,劉尋盯著戲檯子道:「坐下來看戲吧,這裡也沒別人,不必拘禮。」

  蘇瑾想了想依言靠著柱子坐下,劉尋沒再繼續說話,只看著台上,過了一會兒果然換了戲目,一個女子上了台,對著菱花鏡在唱,倒是字正腔圓,十分清晰,依稀能聽出唱詞:

  「我與你晨昏做伴成知音,

   我與你患難時光不相棄,

   我與你風雪旅途未離分,

   我與你共嘗人間酸苦酒,

   我與你共識俗子冷酷心,

   我與你一起悲傷總流淚,

   我與你同時煩惱同傷心。」

  唱詞十分哀切婉約,然而不知前情,蘇瑾也就可有可無的看著,劉尋轉過眼來看她一眼,又看了眼剛回來的高永福,開口問道:「這齣戲說的什麼?」

  高永福連忙道:「這齣戲說的是沈舉人趕考路遇強盜,被曹老漢所救,曹老漢酒後將自己女兒許配給沈舉人的兒子沈夢霞,以雙玉蟬為聘,沈舉人回家後病逝,命人將週歲嬰兒郎送到曹府門,原來他兒子才週歲,曹老漢心知誤了女兒終身,不久悲憤而死,而族人威逼芳兒以姐弟名義扶養沈夢霞。曹芳兒含辛茹苦撫養沈夢霞,十八年後,沈夢霞考中狀元。曹芳兒悲喜交集,面對菱花,發現鬃髮已白,青春已逝,但依然期望嫁給弟弟,結果沈夢霞不知此事,已另與意中人訂婚,並將芳兒終身不嫁,養育幼弟成人之事上奏,請旨旌表,芳兒悲忿不已,取出玉蟬,當眾訴說原委後,飲恨而死。」

  蘇瑾聽了高永福這介紹,頗有些驚訝地看了眼似乎正在專心聽戲的劉尋,總覺得這樣兒女情長的戲,似乎不是一貫冷峻的劉尋會喜歡的戲,劉尋卻似乎毫不介意地看著台上。台上一年輕小生已經出來,錦衣華服,英俊挺拔,與容顏憔悴的女子對唱:

  姐姐你因何出此言,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

  十幾年來你為我不嫁為我病,

  患難相共情意深,

  今日已把災難度,

  從此生死永不分。

  蘇瑾看了一會兒就覺得兩人對戲對上半天頗為乏味。劉尋卻看得十分認真,過了一會兒轉頭過來看蘇瑾道:「這女子辛苦培育丈夫十八年,卻不得不將丈夫拱手於人,這沈夢霞可真負心了。」

  蘇瑾猶豫了一會兒道:「她若是有意嫁給沈夢霞,為何不早點和沈夢霞說明?一般人都不會對自己的姐姐生出什麼想法吧……也怪不得沈夢霞。」

  劉尋臉上表情十分惆悵古怪,低低重複:「是啊,為什麼不早說呢?」

  蘇瑾被他那近似沉痛的表情驚了一驚,不敢再說話,只好轉頭去看戲,心中卻越發驚異,這些天她眼裡的劉尋,冷酷,堅定,卻完全沒有想過這樣英明神武的帝王會看戲,居然還會一本正經的和人討論劇情,這實在讓她有一種詭異的偏了畫風的感覺。

  她只好專心看戲,高永福早藉口出外點點心,包間裡只剩下蘇瑾和劉尋二人,默默無言,古代戲曲,節奏十分緩慢,台上人哀哀切切,卿卿我我,一歌一頓,一步一亮相,她靠著包了軟墊的欄杆,被包間裡的炭盆暖氣一烤,因昨夜宿醉未消,漸漸便覺得有些睏倦起來。

  高永福在外打點磨蹭了許久,才進了包間想看看陛下有什麼吩咐,結果一進去便看到蘇瑾已靠著欄杆閉上眼睛,身上卻披著劉尋的狐氅,半邊臉陷在雪白的毛尖裡,睫毛微抖,已是盹著了。高永福剛要說話,劉尋便轉過臉來掃了他一眼,眼光冷冽,止住了他的說話聲,高永福不敢再說話,輕手輕腳地又離開了包間。

  蘇瑾一覺醒來,場上卻已住了鑼鼓,幾個女子在上頭撫琴弄笛,樂聲猶如春風滌盪,想來她竟睡過了一齣戲,她有些窘迫,轉過臉看到劉尋凝視著場上出神,並沒有在看那些女子,而彷彿看向遙遠的彼方,包間裡光線陰暗,他半邊臉隱在暗處,顯出憂鬱的輪廓出來。

  她有些愣怔,動了動身子,身上披著的狐氅滑落,饒是她一向淡定,也不由的有些窘迫起來,這兩日她也大異往常,頻頻失誤,判斷失誤導致醉酒,陪著任務目標行走結果自己卻打盹了,也不知為何,初見劉尋,她感覺到危險,待到略略熟悉了,卻又感覺到在他身邊頗為放鬆,無需警戒……這難道是從前的潛意識給自己帶來的感覺?

  她拾起那狐氅,看向劉尋,劉尋轉過臉來看了她一眼,自然的接過那狐氅,也並不披起,只掛在肘彎,一隻手揉搓著上頭的軟毛。

  蘇瑾目光落在他的修長手指上,卻忽然吃了一驚,想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道:「陛下……您的琥珀戒指呢?」她到的這幾天,劉尋一直戴著那戒指須臾不離,如今他手指上卻空空如也,不會丟失了吧,她開始回憶今天出門時是否見到劉尋戴著那戒指。

  劉尋臉上沉了沉,嘴角挑出了個類似冷笑的笑容,道:「今兒出門急了,沒戴。」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終究開口,卻是和醉後所言一樣:「那琥珀……久佩會令人不育……陛下……」

  劉尋已截口打斷道:「是麼?不過當日令姐給我的時候,說的是這琥珀能解毒,叫我在食水之中使用。」

  蘇瑾整個人呆了呆,不是說是戰場上失落麼?這琥珀是外星產物,可淨化食水,又能放出射線避孕,時空管理局有嚴格規定,這東西不能交給異時空的人,難道自己當時在報告裡撒謊了?她簡直難以置信這是一貫嚴謹的自己會做出來的事情,正在震驚之餘,劉尋卻已不看她,緩緩道:「出來也有時間了,是時候回去了。」

  外頭簾子一挑,高永福已是躬身迎接,他往門外走了去,蘇瑾只得跟上,心裡反覆思量,該如何將那琥珀拿回,出了戲園子,下頭卻已停了一輛青蓬馬車,高永福伺候著劉尋登了車,又示意蘇瑾上車,自己卻在外頭跟著侍衛隨車步行,一路車廂內寂靜無聲,在難耐的沉默中,蘇瑾終於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這些年都無子嗣,還是寧可信其有,把那琥珀收了吧。」

  劉尋眼睫垂下,臉上喜怒不辨,沉默了許久才淡淡道:「朕無子嗣,不關琥珀事。」

  蘇瑾不明其意,心下斟酌一會兒,卻是掠過個念頭……難道劉尋竟是不行了?一時之間居然難以張口細問,車廂內光線黑暗,年輕的帝王卻忽然抬眼看她,漆黑的眸子似結寒霜,如怨似怒,她悚然而驚,不敢再追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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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3:31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章 託孤

  這之後幾日蘇瑾便沒有見到劉尋,他帶著軍中頭領一連巡視了好幾處邊塞城防,因都是軍邊城營,女眷帶著不便,蘇瑾只好在良僵城這兒檢修各色軍械。

  蘇瑾坐在屋裡檢討自己,原本覺得比較容易能完成的事情沒能達到目的,她承認她將這任務想簡單了,楚武帝不是個簡單的人,喜怒不形於色,帝皇之心本就難以揣測,她看不透他。只有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薛瓏每日倒是過來看過幾次蘇瑾,只說二人是隨駕的女官,要多多親近,蘇瑾看薛瓏有意交好,也有心結交,但是因一貫寡言,背後又有隱秘之事不能宣諸於口,而薛瓏也是個清冷之人,並不善趨奉,所以兩人相會幾次便要冷場。

  這日雪晴,劉京好不容易見到了薛瓏,抱怨道:「要見掌門師妹一次真是太不容易了,門禁忒嚴了,我都說了在京裡要見你都沒這麼麻煩,那公公還給我說這就是宮裡的規矩,女官住處哪能亂闖,讓他通報麼,三次有兩次說你有事,依我看就是專門為難人等人打點的吧?」

  薛瓏皺了皺眉道:「師兄別把江湖上的不拘小節帶到這來,咱們自幼在山上,天天見面慣了,如今卻都各有職司,領著官職,這裡如今算是陛下行宮,內外門禁嚴著呢,你別給人添了話柄……」

  劉京連忙陪笑道:「哪能呢,我是那麼不知事的麼?咱們天工門一門榮耀皆繫於你我身上,我都是好聲好氣和他們說來著。」

  薛瓏才略略展了眉道:「急著見我做什麼?」

  劉京笑道:「還不是良僵幾個屬官的家人,這幾天多次來拜訪,他們還暫押著,說是要等陛下巡視回來才論罪,聽說您平日裡深受皇上恩寵,此次又立了功的,想托您說說情……」

  薛瓏尖細的眉毛一皺,雙手攏在白狐皮手籠之中,不悅道:「你不知陛下一貫乾綱獨斷,卻也不是個苛刻冷酷之君,他們獲什麼罪,自有國法在哪兒,陛下最恨人徇私說情,如何還來勸說?九月裡孟老丞相那事你還不清楚?曾為天子之師,陛下尚不給面子,又哪裡有你我能置喙的餘地?你莫不是收了別人的銀錢?」

  劉京心中一凜道:「並不曾……你知道的,之前大家也都說他們不過是被上司脅從,不得不隨波逐流,不致於到逆反投敵的重罪,只怕頂多也就是個撤職,罰俸……前些天陛下去了大嶺、鐵窟、隆谷幾處巡防,聽說卻是當場殺了一批當初守衛不利、疏忽大意、救援不利的守將……聽說陛下……十分震怒,親督著行刑的,頭砍了全懸在城牆上……家人全部流放,這消息傳來,良僵這邊如何還坐得住?」

  薛瓏愣了愣:「居然全殺了?」

  劉京點頭道:「可不是,前些天柳洛回來還和我說了,幸虧您沒去,他們跟著陛下的,年紀小一些的晚上全都在做惡夢,陛下這次真的是盛怒之極,大開殺戒,想是要震一震其他邊境守將官員了……」

  薛瓏冷笑道:「依我說也該,咱們這位陛下登基以來知人待士,體恤臣下,寬德慣了,這些官員們也心大了,邊疆連失五城,望風披靡,居然一個死守的官員將士都無,難道竟都忘了咱們陛下從前軍中的閻羅君的威名?他可不是那些在深宮裡養大,腐儒教出來滿腦子仁義禮信的皇帝。」

  劉京笑道:「知你一貫敬重陛下,只是這次雷霆之怒……殺得也太過了些……若是良僵這邊也都要一律殺了……回京只怕陛下又要被御史們彈劾過於苛刻了。」

  薛瓏搖頭道:「陛下不是聽人勸的,我才不去討這個沒臉。」

  劉京有些為難,過了一會緩緩道:「我何嘗不知掌門師妹的難處,其實這次也是有原因的,這次暫押的官員,有個州吏目叫孟西令的,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他夫人託了人來說情,說定不會忘了咱們這份情,你也知道咱們如今都在工部當差,這次若是他小舅子被問罪了,回去羅尚書知道你我隨扈卻一點都沒幫上忙,這以後的日子……我是想,你在陛下身邊多少能說上話,便是陛下沒採納,也不至於怪罪你,咱們也算是盡了心,回去也好在羅尚書面前交代。」

  薛瓏臉色微變,揉了揉那白狐袖筒,想起那天在蘇瑾屋裡看到的襖子,雖說都不過是玄色緞面,卻都鑲著狐毛邊,還配著一件油光水滑的狐皮披風,一色的白毛一絲雜色都無,據說是高公公那邊派人送來,說是新制的冬衣……眼神微動,忽然笑道:「我在陛下面前說不上話,依我說,不如給那孟夫人指一條明道……現放著奉聖郡主的親妹子在那兒,正得陛下看重,依我說去求她開個口,再無不能的。」

  劉京怔了怔道:「那蘇侍詔看上去就不是個好說話的,又是初來乍到,只怕要明哲保身,未必肯出言為這不認識的人說話。」

  薛瓏微笑道:「我有辦法……你回去讓那孟夫人下個帖子來賞梅,越快越好,聽說陛下明兒就要回來了。」

  第二日一大早果然外頭就送進來了兩張賞梅的帖子來,薛瓏自拿了那帖子去找蘇瑾道:「這些日子在屋裡也悶,好在這邊有官眷請我們去賞梅,不如一起去散散心?」

  蘇瑾初來乍到,原不通規矩,如今自然聽薛瓏的,一同換了裝束出去,薛瓏看她披了那白狐披風,雪白風毛襯得雙目湛然如星,讚道:「蘇侍詔這狐皮披風當真好看,沒個幾千兩銀子拿不下來,難得陛下在外行走,高公公也能給你打點好。」

  蘇瑾有些不解其意,秉著沉默是金的原則點頭示意,便一同乘了轎子出去。

  孟府裡雖然為了舉辦宴會勉強鋪陳了一下,明顯數量不太足的下人臉上透出的不安惶然依然使整個府裡顯露出落魄來,薛瓏一邊讓丫鬟推著她的輪椅,一邊輕聲和孟夫人應酬著,孟夫人身穿寶藍褙子,翠蘭裙,圓盤臉杏仁眼,頭髮上只插了兩支簪子,面上雖做了個笑模樣,其實眉尖微蹙,心事沉沉,連蘇瑾也看出來了。

  迎到後園,雪裡幾樹梅花,白裡透紅,香氣襲人,暖閣裡頭圍了暖簾,桌椅上幾樣精緻點心茶水,圍著桌椅又放了幾個炭盆,倒是暖和。一行人坐下,孟夫人作為東道主少不得介紹了一下這邊的風俗人情,大概說了一刻鐘,便有丫鬟牽了個小公子來道:「小公子嚷著要您。」

  那小公子大約六、七歲,尚紮著總角,唇紅齒白,黑衣鑲金雲邊棉袍,腳上踏著小靴子,牽著大人的手一步一步的走上來端端正正的施禮,開口說話道:「存……言……見過……兩位大人。」口角澀拙緩慢。

  蘇瑾略略有些惻然,這孩子看上去眉目清秀,聲音脆嫩,但一開口卻顯出了不對來,也不知是天生的還是後天的,薛瓏也有些詫異,瞥了眼蘇瑾,暗自點頭,若無其事地笑道:「這般知禮,好孩子。」蘇瑾點了點頭,孟夫人看他施禮完攬了他進懷,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髮,才說了句:「他一貫懂事,雖然言語拙笨些,和一般孩子不同……卻是個最貼心不過的……他從小原比別的孩子聰明,三歲上花園子裡摔了頭,我這輩子沒有什麼捨不得的,獨獨放不下這孩子……」才說完眼圈就紅了,眼淚登時就落了下來。

  ===

  晌午才過聖駕便回了良姜,回了行宮洗刷了一通,便招了高永福來問:「朕不在這些天,城裡可有什麼事?」

  高永福自然心神領會陛下到底想知道什麼,忙道:「風平浪靜,並無什麼特別的,就是外頭一些官眷下了帖子請兩位隨駕女官賞梅,薛女史怕蘇侍詔初來乍到在後院無聊,也帶著出去了。」

  劉尋不以為意,站了起來理了理袍袖,卻忽然頓住,問道:「朕殺了不少人的事,只怕傳回來了吧?」

  高永福心下一凜,道:「這些天奴婢也接了不少託人說情的……小的盡皆推了……」

  劉尋哼了一聲,大步向後院走去,高永福忙跟上了。

  才進花園,花園裡銀裝素裹,一眼便看到蘇瑾高挑身子,站在一片空曠地上,大氅都沒披,旁邊站了個小小身影,兩人盡抬著頭看天上。天空中陰沉沉的,偶有非常細小的雪屑飄飛,一個竹蜻蜓在空中嗡嗡地轉了一會兒掉了下來,那孩子便嘭嘭嘭地跑過去拾,蘇瑾低了頭卻又搓起了一個竹蜻蜓起來,然後看那孩子長大了嘴巴去看,微微笑著到那孩子身後,蹲下來環繞那孩子,握住他雙手去教他如何搓那竹蜻蜓。

  劉尋的臉登時就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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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3:44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一章 盤算

  劉尋大步走過去,蘇瑾已是覺察,轉過臉看到是他,就勢跪下見禮,劉尋眼看她跪入雪中,心頭更是抑鬱,連走幾步扶了她手肘將她託了起來道:「外頭不必拘禮。」十分心塞地轉臉去看那尚且懵然的孩子,憋著一口氣問道:「後院怎麼會有孩子進來?」

  蘇瑾忙道:「這孩子是州吏目孟西令孟大人的幼子……天生有些言語不便,孟大人如今身上有些干係,不得輕易離開邊疆,孟夫人上午請我和薛女史去賞梅,說邊境苦寒,前途又未明,想拜託我將孩子送往京城工部尚書府……」

  劉尋吐了口氣,看那孩子怯生生的眼神,幾句話在胸中反覆,終究沒有口出惡言,最後只問了句:「那孟夫人如何不托薛女史,倒來托你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蘇瑾道:「原是托薛女史的,薛女史行走不便,恐照顧不周,十分為難,那孟夫人再三哭訴……薛女史私下也同我說了,孟大人此次就算獲罪,按律法,一般六歲以下孩童也不會牽連,我想著若只是帶進京,也不是什麼難事……原想著回來先問過陛下的,只是出門的時候這孩子已是跟在轎子邊了……」

  她執行任務,多面對的是窮凶極惡的歹徒,卻從來對孩子沒有辦法,看著孩子那幼鹿一般的眼神,漆黑無辜,著實說不出拒絕的話,便先帶回了後院,卻又不會哄孩子,只得削了兩個簡單的竹蜻蜓哄他玩,好在劉尋這就回來了。

  劉尋將地上掉落的竹蜻蜓揀了起來,在手指間輕輕捻動,葉片削得極為光滑精巧,還有幽幽的新木香,他看了眼望著他的蘇瑾,深深吸了口氣,說道:「回京還要好幾天,這些天你還要當差,如何帶孩子?這麼小的孩子,離開父母如何使得,還是先送回府中,待我們回京,再遣人過去接也未為晚也,再說也未必就問罪了。」

  蘇瑾原就有些害怕帶孩子,微微鬆了口氣道:「陛下說的是。」

  劉尋便回頭叫高永福:「讓人套個車將這孩子妥當送回孟府,將朕適才的意思交代清楚了。」高永福應了便想上前牽孟存言的手。

  孟存言有些緊張地捏住蘇瑾的手,另外一隻手還緊緊捏著那竹蜻蜓,蘇瑾蹲下身子輕聲和他說:「沒事,你先回去和阿娘住,待姑姑要走了,便遣人去接你。」

  孟存言聽到能回孟府,鬆了口氣,蘇瑾想了想,又從身上摘了個荷包,裡頭有一些花巧精緻的銀錁子,卻是前些天高永福拿了來,說是宮裡精緻花樣的銀錁子,給她留著賞人用的,蘇瑾倒了出來在手心給孟存言看:「你看這是小蓮花、小扁豆,可愛不?給你戴著玩兒。」

  孟存言道:「不了……母親……說……不可……隨便拿人……錢財。」一句話卻說得十分吃力,臉都熱紅了,蘇瑾將那些小銀錁子倒回荷包,繫緊到孟存言腰帶上,一邊笑道:「不值錢的,是姑姑送的,不是外人。」

  孟存言滿臉通紅,高永福上前牽了他的手出去,他走了一會兒又回頭有些不捨地看了看蘇瑾,終於還是回去見母親佔了上風,老老實實的走了出去。

  劉尋一直在一旁看著蘇瑾和孟存言說話,眸色幽深,待到走遠了,才幽幽說道:「你倒是和……令姐一樣,喜歡孩子。」他默默地將以前兩個字吞了下去。

  蘇瑾呆了呆,默然不語,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我也知道好端端的送個孩子過來應該是有不妥……只是,心裡有些不落忍……若是……」她看了眼劉尋,他面色平靜,她猶豫了一會兒道:「若是這孩子的父親實在罪無可恕……我只是想略微照應一下這孩子……送回京裡原也不費什麼事,並沒有要干涉陛下判罰的意思。」

  劉尋一言不發,身後修長的手指卻緊緊握住衣袖,高永福立在身後大氣都不敢出,過了一會兒劉尋才彷彿找回思緒:「無事,該處置的首惡都已處置過了,剩下這些不過是被人脅從,罰俸也就差不多了。」

  蘇瑾鬆了口氣,劉尋垂下睫毛,看著手中的竹蜻蜓默默無語,蘇瑾站在一旁,看他不說話,也不敢驚動,漸漸天上有些雪沫子飄落,很快劉尋低低說了一句話,蘇瑾一時沒聽清,呆了呆問:「陛下?」

  劉尋如夢初醒,看到蘇瑾肩膀上已落了薄薄一層雪花,連忙伸手拂去,說道:「回屋吧,不必你伺候了。」

  一邊自己轉身走了,蘇瑾莫名其妙,才忽然想起,皇上到底來這裡做什麼?

  高永福回來的時候,看到劉尋坐在几前,輕輕搓著那竹蜻蜓,看它輕盈平穩飛起,發出簌簌的聲音,高永福輕手輕腳走上去稟告道:「奴才已將那孩子送回孟府,孟夫人很是驚惶,奴才敲打了兩句,讓他們注意安分守己。」

  劉尋聽若未聞,眼睛追逐那飛著的竹蜻蜓漸漸勢弱落到了紅地毯上,輕輕道:「她都沒有給我做過竹蜻蜓。」

  高永福深深低下了頭,假裝沒聽到,劉尋仍低聲道:「若是一直不長大就好了。」

  高永福閉嘴不言,劉尋仍是發呆了一會兒,才看了眼高永福,淡淡道:「叫人進來擬旨,良僵這邊羈押官員,以脅從論,罰俸一年,戴罪立功。」

  高永福連忙應道:「陛下仁慈。」

  劉尋冷哼了聲:「難道叫那孩子沒了父母,倒來和朕搶人不成。」一邊又咬牙道:「才到朕身邊幾日,便有人打主意到她身上來了,朕也是好算計的?且查清楚首尾!」

  高永福低聲道:「也不必查,這事一看就清楚,孟西令原是工部尚書羅方士的小舅子,工部這邊自是有人想法替他奔走……郡主是和工部薛女史一同去賞梅的……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她們又都是女子……難免心軟些……這原也是人之常情。」

  劉尋哼了聲道:「這一次順當了,以後便會有人想方設法去煩她,朕這次都沒封賞她,就是不想引人注目,她原也不在乎這些……只是若是罰了薛瓏,要驚動到她,反而不美,罷了,這次朕忍了,以後且慢慢找補回來。」

  高永福一向知道劉尋是能忍的,從廢太子到登至尊之位,忍辱負重多少年?只是忍得越久,爆發就會越激烈,反而倒是當時發了火,過了便算了,倒不如當時讓他發洩出來的好,只是奉聖郡主是劉尋的逆鱗,只有暗自替薛瓏嘆聲倒霉了。

  皇上將邊疆其他要塞都重重懲戒了一番,回到良僵城卻只懲了首惡,其餘人輕輕放過,眾人一邊嘆聖心莫測之外,一邊卻也並不敢就此鬆懈,前些天這一場大開殺戒,已足夠大楚邊疆諸將守官引以為戒,悚然而驚了。

  獨有薛瓏聽了劉良的消息著實吃了一驚,沉默半晌低低道:「倒真是小看了這位奉聖郡主的妹妹……不過是妹妹而已,又不是本人,竟也如此給面子?」

  劉良笑道:「孟府那邊遣了人來千恩萬謝,說師妹您果然是玲瓏七竅心,妙計無雙。」

  薛瓏面上一寒道:「你須和孟府那邊說清楚了,此次事一定要閉緊了嘴,斷不能流傳出去了,否則你我二人只怕要失了聖心。」

  劉良吃了一驚:「不至於吧?依我看這次可能也是陛下想放寬罷了……說情的又不是你,陛下如何會怪到你身上……」

  薛瓏沉了臉,對這個一向心眼不夠的師兄有些無奈,只得掰開揉碎與他分析道:「陛下不是傻子,蘇侍詔初來乍到,孟夫人好端端怎麼會想到蘇侍詔身上,陛下不細想還罷了,這事是經不起推敲的。」

  劉良笑道:「其實我看陛下對掌門師妹一向優容,師妹是不是小心過頭了。」

  薛瓏輕輕蹙了眉道:「一向優容是因為他深信奉聖郡主出身於天工門……如今出來個親妹子,自然便分了親疏……」

  劉良也皺眉道:「本來還想著這次既能賣了人情又讓蘇侍詔在陛下面前吃個虧,沒想到居然陛下真的……不對,我聽孟府說,當天晚上陛下就讓人送回那孩子了,孟府當時十分惶恐,還找了人來探我口風,我當時也不好和您通消息,結果第二天便傳來消息孟西令放回了……興許陛下雖然是放了,心中仍是不悅呢?」

  薛瓏一愣,細想了想,想起今日聽說高永福那邊交代廚房做些清淡下火的菜色,眉心也略略舒展開:「且看著吧,依我看,那蘇侍詔直來直往,幾乎不通人情,陛下一貫縝密,對犯錯之人總不輕饒,日久天長,她總出紕漏,陛下定是會不喜的。如今不過是初來乍到,陛下唸著奉聖郡主的恩情,給她些面子罷了。」

  劉良也喜道:「師妹說的是,如今還是先將天工門壯大了事,趁著戰事,天工門得了陛下封賞,美名流傳,正是收徒的好時候。」

  薛瓏嘆了口氣,對這個幫不上什麼忙的師兄已是失望,只淡淡道:「想必聖駕過幾日便要回京了,回京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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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劉尋本身就是歷史上的著名帝王,所以他作為一個合格帝王的能力資質都沒有問題,少年時候經歷過的磨難,雖然殘酷,對一般人也許是毀滅性的,而對他而言,則是成長的磨刀石,女主的任務是保護他同時清除時空偷渡者,所以,女主在劉尋成長為一名帝王的過程中,更多的是一個保護者以及輔佐者,能奪取皇位,更多的還是靠他本人的能力和素質,如果女主善謀略善機巧智勇雙全什麼都會什麼都幫,這樣周密保護推上皇位的皇帝,會是什麼樣的皇帝?可以參看諸葛亮輔佐的阿斗。而這樣的皇帝,女主會傾慕和愛上他麼?

  就像黃蓉會選擇實心眼的郭靖一樣,劉尋心機深沉,胸懷城府,又有掌握至高無上權力的帝王必有的猜疑,獨斷,冷酷等特質,那麼一個同樣心機百巧長於謀略的女子,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就算取得信任和尊重,也未必得到他的愛情,我更希望寫一個心裡充滿陽光和愛,有著正常女子的心軟和善良,真誠和執著的女主,來讓孤獨中絕望的男主感覺到溫暖和寄託,以至於唸唸不忘這麼多年。

  這是我個人一些寫文背景設定時的考慮,希望大家能理解,本來不該插入解釋這麼多來強調作者的存在感的,因為這真的只是兩個曾經錯過的人重新好好談戀愛的甜文,奪宮什麼的,那些已經是過去的背景,故事還會慢慢展開,還請大家多點耐心。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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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二章 奔牛

  聖駕果然很快便起駕回京,畢竟西征已基本告一段落,剩下的是兩國的外交使節們來回打仗簽約的事情了,而陛下至今沒有子嗣,京中不可久虛,所以在良僵沒兩日便起駕回京。

  蘇瑾得以和陛下坐在鑾輿內,天子車駕,內裡極為寬大舒適,車廂內墊著溫暖厚實的白虎裘皮,暖鼎在一邊燒的很旺,溫暖如春,劉尋十分自在斜倚在柔軟的軟榻上,衣著寬鬆,沒有束冠,只用一根玉簪挽著,漫不經心地翻著一本書,蘇瑾側坐一旁下首的座位上,略微覺得有些無所適從。孟家那孩子的事隨著人家父親得釋再也不提隨她回京的事了,這幾天陛下忙著處理邊疆諸事,她沒什麼機會隨侍,如今共乘一車,眼看著劉尋手指上再也沒有戴那琥珀戒指,心下隱隱覺得哪裡不對。

  劉尋卻用餘光看到她嘴唇微微有些乾裂,天氣寒冷,西北氣候乾,他將書翻過一頁,淡淡道:「倒些茶來。」

  蘇瑾愣了一下,想起之前高永福交代過的,忙從車中間的茶窠裡一直用炭熱著的茶壺倒了杯茶,遞給劉尋,劉尋接了過去,並不急著飲,只微微抬了眼皮道:「你也喝吧。」

  蘇瑾應了聲,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慢慢喝起來,這茶水裡有淡淡的蘭花香,蘇瑾頗覺得新奇,仔細看著杯子裡的茶葉裡頭是否有蘭花,劉尋彷彿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低低道:「這是紅心鐵觀音,天生蘭香,和其他用花瓣窨制的不同,也不好種,所以貢得也少……從前你就很愛喝。」

  蘇瑾幾乎嗆到,抬了眼看他,有些倉促道:「什麼?」,劉尋卻淡淡瞥了她一眼,繼續翻過一頁書:「我是說令姐……」

  蘇瑾默然,她不是不懷疑威嚴的帝王已經懷疑她們是同一個人,但是她沒辦法解釋清楚自己已經忘卻了一切——比起這一點,她心裡更奇怪的是,這位帝王深沉莫測,偏偏對她的態度十分古怪,若即若離,而那琥珀戒指,他既然已經不戴,卻不肯給她,是不是他已有了提防,如果是這樣的話,會不會他回京不多久就能有子嗣了?如果他沒有子嗣真的是琥珀的原因的話……那樣自己倒也可以回去了,如果不是因為琥珀的原因,她有些頭疼起來,自己不是醫生啊,難道要回去派個醫生回來?有什麼特效治療不孕不育的藥麼?她艱難地回憶著從前看過的廣告……

  劉尋看她一直沉浸在思緒中,睫毛微微顫抖著,唇沉默的抿著,整個人如同一尊安靜的石像,這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過去多少次面臨困境,她總是默默思慮,反覆籌謀,但凡能一個人解決的事,她總是悄悄解決。為了他,她曾經夜襲千里伏殺梁王,披霜乘夜帶著血腥味歸來,她從來不訴苦,不畏難,百折不撓,堅貞不渝……

  她不像一般女子,嬌柔、敏感、虛榮,她是一把劍,包含在魚皮劍鞘裡,似乎毫不起眼,一旦出鞘,卻有著霜雪一般的寒光。單騎轉戰三千里,一劍能當百萬師,她默默守護在他身邊,卻在登峰的時候抽身而退,毫不留戀,多年後回來,卻是改了身份,只為了一個任務!難道那些相濡以沫的十幾年,也是任務!

  他藏在袖子下的手狠狠地握緊了,胸中猶如地火焚燒,摧心毀肝,他掩藏不住的戾意的眼光狠狠盯著那一直沉默的人,恨不得將這裝聾作啞的女人狠狠抱在懷中,狠狠拷問她,究竟有沒有心!

  這時蘇瑾卻忽然抬眼,雙目凜冽,正與劉尋沒有來得及躲藏的委屈怨憤的目光相撞,她顯然愣了一下,卻沒有來得及深思,她急速道:「有牛群在前方向我們奔來!速度很快,大約百匹左右!」

  她還在想要不要解釋一下自己與眾不同的聽力,劉尋卻已完全採信了她,坐了起來,掀了車駕旁的窗簾道:「戴百川!」

  立刻有一侍衛騎馬過來在車駕邊肅然道:「臣在!」

  劉尋冷然道:「前方有牛群衝來,立刻下命,整個隊伍即刻避往道旁,避免隊伍被沖散,弓箭手、弩車準備,即刻迎戰!」

  戴百川凜然應命,劉尋卻已看到蘇瑾一掀車簾已跳了出去,他阻止不及,恨得咬了咬牙,將大氅一拿,也下了車。外頭士兵們早已佈陣圍起鑾輿,戴百川正指揮士兵,看到劉尋下車惶恐上來道:「陛下還請避入車駕,若有變也好立刻起駕。」

  劉尋抿了嘴抬眼去找那穿著黑紅女官服的女子,她身形迅捷已到了隊伍前方道路下方一株樹的後邊,將下裳掀起,劉尋眼皮跳了一下,看到裙下露出那雙修長的長腿上套著及膝的馬靴……她居然在這女官下裳裡頭套著長褲馬靴!劉尋心裡無可奈何地想,什麼時候她才能像別的女人一樣,乖乖躲到他背後讓他保護?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還需要她保護的無助少年了。

  蘇瑾纖細柔韌的腰身一擰,打得筆直的右腿已挾著凜冽的風,從下往上大迴旋踢到道旁一株腰身一般粗的大樹幹上,樹幹受到了沉重的擊打,急劇晃了晃,枯葉紛紛落下,士兵們看她這般毫無儀態可言的舉止都瞠目結舌,後頭馬車內,薛瓏已被劉良扶著下了車,坐上輪椅推了上前,看她這樣也是驚呆了,輕笑著問劉尋:「陛下……蘇女官這是在做什麼?好好的為什麼停下來?」

  劉尋聽若未聞,靜靜立在雪地中看著那女子繼續對著之前踢的地方一連又迴旋踢了數腳,筆直長腿輕而易舉踢到與人一般高的高度,屈膝、旋轉、出腳,乾脆俐落,落點精確,那根與人腰身一樣粗的樹顫抖了數下後,終於發出了嘎嘎聲,不甘地往大道上倒了下去,斷口處露出了參差不齊的樹牙,而整個樹冠那參差的樹枝牢牢擋在了整個路面上,一時之間所有士兵皆靜默下來,誰見過這樣生生踢斷一棵樹的神力?傳說中的魯智深,那也是倒拔垂楊柳啊!這還是一名弱質纖纖的女子……靜默一片中,前方卻傳來了奔騰聲,眾人一震,紛紛警戒,是牛群來了!

  戴百川聲嘶力竭喊道:「弓箭手準備!豎盾!誓死保護陛下!」

  劉尋被侍衛豎起的盾牆重重圍著往道旁樹邊躲避,他卻拿了他的貫日弓出來,嘴角噙著一絲冷笑,搭箭而立,前方牛群出現了,一眼望去居然有上百匹之多!一頭牛約有七八百斤,它們尖利的彎角向上,喘著粗氣,顯然神智都不太清醒,正在往道邊奔跑著,沉重的蹄子敲擊在道上,遠遠就感覺到了震動聲,劉尋盯緊了一頭牛,嗖的一下放出了一箭,一頭牛應聲倒下,牛群有幾頭牛在後頭被倒下的牛給絆住,有了些騷亂,更多的牛還在往前奔跑,卻被蘇瑾剛踢到下來的樹幹緩了一緩,這時楚軍這邊的弓箭手也已紛紛發箭,更有弩車發射,不斷有牛倒下,士兵們衝了上去,卻有士兵被牛角高高挑起摔到一旁,被瘋狂的牛群踐踏,憤怒的牛群低下頭用犄角猛烈地攻擊著士兵們。

  薛瓏躲在劉尋身後,已是尖叫起來,她雖然隨軍,卻只是負責後勤機械,一下子看到這樣血腥的場面,早忍不住驚恐,更是忘了什麼儀態,劉尋一箭接著一箭的射,卻看到前方蘇瑾撕了裙子,翻身跳躍到了一隻牛背上,拔了匕首狠狠往脖子要害處戳刺!他咬著牙,一一邊恨著她為什麼要輕涉險地,一邊卻為她輕靈地在牛背上翻騰感覺到神魂痴醉,她永遠都是那樣的與眾不同……蘇瑾……

  牛群雖然威力巨大,楚軍卻早有準備,加上訓練有素,護駕時更是捨生忘死,雖然死了一些士兵,護軍人數眾多,花了半個時辰,還是將上百頭牛大部分斬殺,小部分往曠野逃竄去了。滿地都是血腥味和橫七豎八的牛屍,楚軍忙著善後,將牛屍直接砍開當做軍糧,就地駐紮。

  戴百川滿身是汗,派出了幾隻隊伍四處哨探看是否有刺客暗守一旁,若不是陛下預先提醒,這支隊伍毫無準備被牛群沖散,鑾輿脫離隊伍的保護,再被人偷襲,大楚危矣!

  薛瓏被嚇得發抖,劉良安撫著她進了帳篷,薛瓏喝了熱水以後,才顫抖著停了下來,喃喃道:「那蘇女史……簡直不是人!」

  劉良皺了眉頭道:「真沒見過這樣粗魯的女人,一把子怪力,簡直和那些蠻牛差不多,見了那等血腥場面,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殺牛!」

  薛瓏卻皺眉想起戰鬥結束,劉尋拿著大氅一把將衣衫不整的蘇瑾從頭到腳結結實實遮住,然後陰沉著臉強行推她回鑾輿的做法,低低道:「昔年就聽說奉聖郡主為陛下出生入死,領兵遣將不遜男兒,有神力……我還以為是傳言,今日親見,果然名不虛傳……」

  劉良嗤之以鼻:「那麼多的兵士在,本來就不需要她一介女官出什麼風頭,何況還當場撕裙抬腿,踢樹殺牛,簡直是……有辱斯文!你看到陛下適才一張臉陰沉的沒?到底也是陛下身邊的侍詔女官,三品官員,簡直給陛下給朝廷抹黑!」

  薛瓏默默飲下熱水,聞到空氣中傳來牛肉湯的香味,沉思著什麼,半晌才低低道:「陛下九五之尊,智慧明達,豈和凡夫一般見識?」

  劉良一噎,被歸為凡夫的他有些惱怒道:「陛下那也是男人!不過是看她可用,便器重一二罷了。」

  薛瓏默然,她想著蘇瑾那兩條長而直的雙腿,充滿了力量,伸出手輕輕撫摸自己軟而無力的雙腿,那裡肌肉萎縮,只有自己知道,細而醜陋的那隻腿有多麼難看,她並不是完全走不了路,六歲那年她發了高熱,病好以後一隻腿就再也用不了力,她拒絕一瘸一拐的走路,每天哭泣,父親給自己做了輪椅,讓師兄師弟們輪流推自己出去玩,漸漸她才接受了現實,告訴自己,頭腦強大比身體的強大更重要,她能做到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如今,她卻發現,她好想要一雙健康正常的雙腿,這樣,才能站在那英明聖主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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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三章 馭馬

  中軍帳裡,蘇瑾還披著那身金龍分水大氅,默默坐在一旁,聽幾位護軍統領、副統領正在和劉尋稟報:「四方都查探過,前方河邊有隊伍駐紮過的痕跡,大概是看我們已有防備,倉促撤離了。前邊三十里山後頭的山谷內能查探到不少新鮮的牛糞,應該是在那裡養了數日,專門等我們經過,才刺激驚擾牛群往隊伍奔來。」

  劉尋淡淡道:「有人不想朕回京,這也不奇怪,能想出這樣的妙計,也算是個人才。」

  眾將不敢胡亂揣測,卻都悄悄瞥往坐在陛下後頭那位女官,今日那踢斷樹幹的神力,翻騎在牛群上刺殺瘋牛的英姿,早已讓這些久經沙場的將軍們心服口服,這才是個人才呢。

  劉尋抬眼發現他們在偷看蘇瑾,心下暗惱,冷冷道:「既如此且先下去,留一隊人馬再此繼續勘查,詢問附近人家,這麼多牛,還都是野牛,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必有痕跡,明日大隊伍依然先行!若沒什麼事,你們先下去吧!」 

  眾將紛紛退下,劉尋回頭,卻看到蘇瑾站起來也要往外走,忙道:「你去哪兒?」

  蘇瑾抬頭,有些茫然,看到劉尋雙目銳利盯著她,才反應過來是和自己說話,有些莫名道:「我去……沐浴一下。」她方才運動量不少,雖然是大冷天,依然出了一身的汗,靜下來就覺得全身都不舒服,正想著回自己營帳內洗浴。

  劉尋默然了一會兒,揮手示意她出去,蘇瑾愛乾淨他是知道的,只要有條件,一定要天天沐浴,雖然條件艱苦的時候她也能和男子一樣捱,卻總是儘量保持著乾淨的生活習慣。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喚了高永福來道:「吩咐下去準備熱水給蘇侍詔,別讓她洗冷水!」

  高永福連忙道:「奴才適才剛叫人燒了水給陛下洗浴……」劉尋揮手道:「先給她用!快點!別教她用了冷水,她一貫不講究這些,你凡事要想在前頭,別教朕老提醒你們!」

  高永福慌忙下去安排不迭。

  晚膳自然少不了熱騰騰的牛肉湯以及烤好的大塊的嫩牛肉,蘇瑾洗了熱水,又喝了一海碗熱乎乎的牛肉湯,舒服得很,吃完便覺得睏倦湧上,她今日耗能不少,這具身體經過改造,但也容易疲倦,今日敵人失算,想必不會再有後手,加上四周大軍拱衛,應當安全,於是蘇瑾就躺在營帳內的床上,安穩地歇息了。

  劉尋還等著她來和自己用晚膳,高永福卻小心翼翼走過來道:「蘇侍詔已睡了……奴才問過伺候的人,說是已用過晚膳了,陛下您看……」他親自過去傳的人,看到蘇瑾已睡了,他卻萬萬不敢像去傳別人一樣直接叫人起來,而是回來稟報劉尋。

  劉尋皺眉看了眼還在冒著熱氣的湯羹,搖頭道:「不必傳了,讓她歇息吧,明兒一大早還要趕路——去叫戴百川來,朕有事吩咐。」

  睡了一覺自覺精神飽滿的蘇瑾換了衣物用了早餐,外頭臨時駐紮的營地裡士兵們忙忙碌碌的拆著帳篷裝著行李正準備啟程。

  高永福卻命人給她送來了一套侍衛裝:「陛下說今日天晴,許侍詔騎馬伴駕。」

  蘇瑾一聽,十分喜悅,畢竟坐在馬車上實在不是什麼舒服的體驗,忍不住對高永福露出了個笑容,高永福看這一直嚴肅冷清的女子忽然綻開笑容,登時暗暗吃了一驚,瞬間明白帝王為何如此傾心,他不敢貪看這帝王都難以見到的嫵媚,連忙回去復旨。

  蘇瑾換上那套侍衛服,發現居然是全新的,而且完全合身,幾乎是按著她的身材做的,因是男裝,她便將頭髮也仿其他侍衛一般紮了起來,戴上侍衛巾,再套上靴子,紮好腰帶,登時覺得比那身女官服要鬆快自在許多,心情十分愉快,便快步走出帳篷,看到劉尋正站在一匹全身烏黑油亮的健馬前,望著遠處晨光熹微的天際,注意到她到來,他轉過臉微微一笑,命人牽過一匹漂亮的栗色馬過來,揮手招呼她:「知道你嫌坐車氣悶,今天的路程好走,咱們騎馬。」

  戴百川侍立在後頭,滿臉愁眉苦臉,看到蘇瑾,忍不住再次勸說道:「陛下,昨兒才遇刺,兇手興許還在前路有什麼陷阱……」一邊哀求地看著蘇瑾,顯然是希望這位陛下寵愛的女官能幫忙勸說。

  蘇瑾卻沒看到他求助的視線,愛不釋手地去撫摸栗色馬那裹在油亮的皮毛下線條清晰的肌肉,滿眼都是熱烈而嚮往的眼神,迫不及待地看往劉尋,劉尋翻身長腿一擺上了馬,笑道:「這就啟程吧。」

  蘇瑾喜悅地上了馬,雙腿一夾,輕叱一聲,馬已飛馳出去,那纖巧的身影與馬幾乎完全合一,蹄聲中脆裂的枯葉紛飛,戴百川吃驚道:「這位女官騎術不錯啊。」

  劉尋微微一笑:「當年朕的騎術就是奉聖郡主親手教的。」腿一夾,身下那矯健的馬健碩的長腿有力地踏地,也飛奔了出去,戴百川跺了跺腳,連忙翻身帶著一眾侍衛營飛一樣的疾馳跟上。

  清晨林間小路里尚氤氳著薄霧,風掠過臉面,帶著清新的氣味,蘇瑾騎在馬上過了一會兒感覺到身上漸漸發熱,身體有著得到運動後舒適的充滿活力的感覺,這簡直比在馬車上好多了,她喜悅地俯下身子,人與馬融合為一體,和著完美和諧的節奏飛馳而過。

  後頭劉尋已馭馬趕上,蘇瑾這下才想起規矩來,有些赧然地控了控馬想將馬頭落後於劉尋,劉尋卻完全不在意的問蘇瑾:「這馬如何?」

  蘇瑾對他微微一笑,劉尋貪婪地看著她的笑容,一邊攀談:「在家也常常騎馬不?」

  蘇瑾笑著搖頭,平時都是訓練,賽車騎馬這類運動,已經變成有錢人的運動了,純血的馬駒和昂貴的珠寶一樣,是貴族可以炫耀的貴重財產。

  劉尋看著她鼻子上沁出的汗珠子和微張的雙唇,起伏的胸膛,眯著眼睛壓抑著胸中嘶吼的慾望,他夾緊雙腿,馬兒飛奔著,蘇瑾看他一馬當先,連忙也縱馬跟上。

  前方已是到了個峽谷入口,蘇瑾看那地勢,心下微微警覺,卻看到劉尋一人騎著馬在前邊,而侍衛營的侍衛們卻落在後頭,她心中一緊,縱馬想要趕上去警告劉尋,卻發現已晚了,前方山谷兩側的山峰上忽然有疾射來的弩箭,往劉尋一人一馬身上射去,蘇瑾驚呼了一聲,長鞭一甩,擊飛幾箭,卻看到劉尋人一縮,高大身軀卻驚人的靈活,已是整個人翻到了馬身下,馬嘶吼了一聲,被射傷了嘴,驚嚇地亂跑,弩箭如雨一般落下,後頭的侍衛營已跟了上來,戴百川滿身是汗:「保護陛下!」

  劉尋的馬身上中了十數箭倒地,劉尋卻早已藉著勢頭翻滾入了山谷下一岩石下,那裡處於山峰上弩箭射程的死角內,已無法射到他,峽谷內卻已湧出了十數個黑衣人,手持刀劍,向劉尋撲來,劉尋並不躲閃,只是站著拔出佩劍冷笑,侍衛們已衝了上來包圍保護著劉尋,與刺客們拚殺起來。

  正廝殺一片中,劉尋看著其中一名男子,緩緩道:「嚴霜,蒙什麼面,朕早看出來是你了,今兒專程在這誘你,這個餌香不香?」

  那男子身材瘦小,看到劉尋喝破他的名字,也並不躲閃,卻是將自己身上大氅一扔,露出了細腰上綁著的一圈鞭炮一樣的東西,引線正滋滋作響,他解開蒙面,露出了一張陰柔削瘦的臉,放聲大笑道:「你害死我姑姑,今日看我捨得一身剮,也把你給拉下馬!」

  是炸藥!劉尋瞳孔一縮,忽然發現蘇瑾不見了!他連忙在混戰的人群中急速尋找那修長苗條的身影,卻忽然感覺到頭頂有風聲,一抬頭果然看到蘇瑾手裡持著一把刀,不知何時已攀到了峰側,從岩石上居高臨下躍下以千鈞之力往嚴霜頭上劈下!

  他吃了一驚,連忙衝上去一腳踢開嚴霜,嚴霜剛發現峰頂上居然有人,愕然抬頭,卻看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整個人驚呆了,來不及躲閃,被劉尋一腳直接蹬到了山壁上,口裡吐出鮮血。幾個侍衛衝上去死死壓住他,按滅了引線。

  刺客們一看情形不妙,四處飛逃,被侍衛們追逃,嚴霜被按在石壁上,死死瞪著蘇瑾,嘶聲道:「姑姑?姑姑!你還活著?你要殺我?」

  蘇瑾一刀劈空,收勢不及,直衝到地上,被劉尋一把扶住腰身穩住身形,整個人幾乎被劉尋擁在懷中,轉過臉,有些莫名看著那刺客哀傷激動的雙眸,慢慢緩過神,輕輕從劉尋懷中掙脫出來:「你認錯人了。」

  她有些頭疼,此人只怕是認識從前的她,要不是劉尋適才一腳踢開他,他已被她劈成兩半了……這真沒辦法,這樣凶險的暗殺,刺客身上又有炸藥,她只能當機立斷直接擊斃首領……誰知道居然是她故人呢?也不知道劉尋起了疑心沒有,嚴霜還在掙扎:「姑姑!你為什麼還在為這昏君賣命!」血不斷湧出,顯然劉尋那一腳也不輕,侍衛們按著他將他捆縛起來。

  蘇瑾轉過臉去看劉尋,卻看到他一雙深思探尋的幽深雙眼定定看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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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四章 疑雲

  刺客被押入囚車押解上京,嚴霜被鎖在囚車內,仍一直看往蘇瑾,雖然嘴裡已被堵上,雙眸裡卻全是不甘和憤怒、哀傷。

  蘇瑾被他的目光瞪得心下不安,悄悄去問高永福:「此人是誰?」

  高永福用奇怪的眼光看著蘇瑾,低聲道:「從前是宮裡的總管,一直伺候奉聖郡主的……奉聖郡主過世後,他非要說是陛下害死的……一直和陛下過不去,陛下還是看在郡主面上,一直沒下狠手處置他。」

  蘇瑾頭皮一緊,反覆思量,再和劉尋同行時,就小心翼翼許多,問劉尋:「那刺客陛下要怎麼處置?」

  劉尋看了她一眼,黑沉沉的眼珠子喜怒難辨:「自然是按國法處置了,刺殺君王是謀反大罪。」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那刺客看起來好像認識姐姐?」

  劉尋抿了抿唇:「不過是你姐姐閒暇時打發時間教了他些東西罷了。」

  蘇瑾順嘴說:「哦……是徒弟?」然後立刻感覺到了劉尋猛然回頭冷厲的目光:「他也配!」

  蘇瑾閉了嘴,想起劉尋……也算得上是受過她指點的……自己忘了古代階層分明的觀念了……看得出劉尋並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想了想仍是追問:「那天他說,是陛下害了奉聖郡主?」

  劉尋轉過眼看了她一眼,目光又冷又刺:「刺客妄言,你不必放在心上!」

  蘇瑾被他目光所懾,不敢再追問下去,心裡卻琢磨不出個頭緒,不由地又去看囚車裡頭一直盯著她的嚴霜,打算著要不要等人不注意的時候,找個機會去探問一下。

  劉尋注意到她的目光,冷哼了一聲:「明天就到京城了,刺客會被壓入天牢待審,所有人沒有朕的手諭不能探望。」

  蘇瑾呆了呆,看向劉尋,劉尋又看了她一眼,強調:「今晚宿在豐縣,明天就能入京了。」

  蘇瑾哦了一聲,看著劉尋瞬間陰沉下來的臉,隱隱約約覺得不太對,前天不是聽戴百川說,進京還要四五天的路程麼?難道現在加快路程了?

  劉尋接下來卻不再說話。

  晚上高永福替劉尋傷口換藥,那日刺客襲擊,劉尋搏鬥,肩膀上原來基本癒合的傷口裂開了,劉尋卻不讓人說出去,只叫了御醫來包紮。

  這一日劉尋一直沉著臉,高永福也是戰戰兢兢的伺候,結果劉尋忽然問他:「昨天你看到沒?若不是朕攔了一腳,她一刀就能將嚴霜劈成兩半,當年她護著嚴霜,不知和我鬧過多少彆扭,這些年嚴霜給我不知添了多少噁心,我顧唸著她,都沒有為難他。」

  高永福擦著汗斟酌著回話:「郡主心繫陛下安危,大概沒想太多,興許沒認出來?」

  劉尋冷哼了聲:「嚴霜那時候蒙面巾都除了,話也說了,她怎麼會認不出?我看嚴霜那小崽子都驚呆了,從前多麼照顧他的姑姑現在要殺他,估計到現在還沒緩過神來。」

  高永福只好裝作冥思苦想,劉尋又繼續道:「還有今天,朕說今晚住在豐縣,明天就入京了,她也一點反應都沒有,這條道她從前替我送信走過幾次,豐縣距離京城還有好幾百里,明兒怎麼都不可能入京,她怎麼會毫無反應彷彿第一次走?」

  高永福皺著眉頭:「興許郡主沒仔細聽您的話,想別的事情去了?」

  劉尋卻望著外頭的月影沉思了許久:「你說……她會不會,真的不記得人了?」

  高永福嚇了一跳:「陛下不是確信她就是郡主麼?難道真的是胞妹?」

  劉尋皺了眉頭緩緩搖頭:「我確信她是本人,但是,這些天和她相處,感覺,過去的事情似乎在她身上看不到一絲影響,她對我的態度,對嚴霜的態度,都很奇怪……彷彿真的是初次見面,對過去一無所知一樣。」

  高永福遲疑了一會兒:「會不會是,郡主一心想讓陛下認為她真的是妹妹蘇瑜,所以……」

  劉尋眉頭緊鎖,卻是想起了那語焉不詳的「任務」,半日不語。

  第二日並沒有到京城讓蘇瑾有些意外,甚至去問了戴百川,而戴百川在知道是皇上說的以後,更不敢說是皇上記錯了,當然遮掩道:「啊,那是因為要帶著刺客,所以路途慢了些,很快就能到了。」

  蘇瑾微微詫異了一下,沒有追根究底。

  然而當晚在驛站歇息的時候,嚴霜卻被放出來了,臉洗乾淨了露出來,微微吊著的眼角,薄唇如削,尖細下頷,儼然一張狐狸精的臉,換了一身青綠色最低等的宦官服,畢恭畢敬的跟著高永福過來,高永福笑吟吟:「皇上有口諭,嚴霜被奸人矇蔽,准其戴罪立功,從前他是服侍郡主的,如今且讓他跟著蘇侍詔,隨時聽用。」

  蘇瑾皺起了長眉,嚴霜卻已俐落下跪磕頭,動作行雲流水,全無卑微之意,只有恭敬之態:「小的見過蘇姑姑。」

  蘇瑾看了眼高永福,高永福卻只是團團臉笑著頷首:「人已帶到,皇上那邊還有差使,咱家先過去了?」

  蘇瑾點頭看著高永福走後,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看往嚴霜,嚴霜卻已起了身,俐落的打掃蘇瑾的房間,端水打熱手巾,倒茶,乾脆俐落,那日那個陰毒瘋狂戾氣逼人的刺客,彷彿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個低眉順眼,俐落勤快的青年宦官。

  蘇瑾坐下來想了一會兒,招手對嚴霜道:「你先停手,過來我問你幾句話。」

  嚴霜過來垂手侍立道:「姑姑請講。」

  蘇瑾實在有些不適應那天看到的瘋狗一樣的刺客變成這樣一副乖巧樣子,咳嗽了兩聲問:「你為什麼要刺殺皇上?」

  嚴霜眼睛極快地看了她一眼,垂下睫毛,老老實實回答:「小的受奸人矇蔽,誤以為是皇上殺了奉聖郡主,所以……」

  蘇瑾手指輕輕敲著椅子扶手,仔細觀察嚴霜的神情,他的臉低垂著,看不清楚。

  蘇瑾皺了皺眉,問道:「為什麼誤會?你原原本本說來聽。」

  嚴霜輕聲道:「十年前,皇上登基沒多久,郡主抱病在郡主府中歇息,結果那一夜忽然宮中緹騎四出,往郡主府中馳去,郡主府當夜大火,京營撲救不及,郡主府被燒成白地,只找到……看不出面目的焦屍一具,當時我被郡主遣去外地買一種據說可以解她身上毒的藥,回來驚聞噩耗,一查才知道,當時郡主似有預感,先後將郡主府中的奴僕各種理由要麼遣去莊子、要麼去鋪子等地辦差使,近身伺候的那一天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各自被郡主以買藥、買點心、去莊子傳口信、給人送禮的等藉口差遣離開了郡主府,那一夜的郡主府,居然只留下郡主一人!」

  「之後我百般打探,才知道那一夜皇上對緹騎下了命令,封閉四城門,不惜一切代價務必活捉郡主,郡主忠心服侍皇上多年,對皇上瞭解至深,定是知道皇上對她有了忌憚,派出侍衛捉拿她,於是……做出此種舉措……」

  蘇瑾皺起了眉頭,如果當時自己製造了一場火災脫身,那麼四處遣散奴僕避免誤傷很正常,但是皇帝派出緹騎捉拿她又是怎麼回事?

  從楚武帝這些日子對她的態度來看,不太像是怨恨或者忌憚她的樣子,難道,是皇帝城府太深了?蘇瑾心下微微打了個戰,躊躇了一會兒,再次問嚴霜:「你問過皇上原因麼?」

  嚴霜抬頭,眼裡掠過一絲怨恨:「自然是問過,皇上卻根本不見我!甚至還讓人監視跟蹤我。今天才把我召喚去,說當時只是宮裡丟了一件重要的東西,讓人去請郡主問問,結果傳話的人傳錯了話,以為是郡主拿的,禁衛營誤會了,才引出這樣令人誤會的舉動。」

  誰信這一聽就知道是假的謊話?嚴霜怒火中燒,劉尋根本連編個像樣點的理由糊弄他都懶得認真糊弄,總是那樣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要不是姑姑,要不是那昏君同意讓他到姑姑身邊服侍,他才不會同意吃了需要定時服用解藥的七花丸,回到姑姑身邊。姑姑還是一如既往,歲月根本沒有在她面孔留下痕跡,當年中了那樣無藥可治的絕毒也痊癒了,一定是有奇遇吧。

  嚴霜緊盯著自顧自沉思的蘇瑾,眼神如怨似泣:「姑姑為什麼要拋下我一個人?是嫌我沒用,不能保護姑姑麼?」

  蘇瑾被他畫風轉變呆了下,搖頭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姐姐是因為病重……所以選擇了這個吧。」

  嚴霜卻仍哀怨地看著蘇瑾,蘇瑾只好改變話題:「你見過皇上經常戴的一個琥珀扳指麼?」

  嚴霜呆了呆,說道:「當然見過,那是姑姑的東西,姑姑解下來泡水給我喝過,戰場上姑姑受了傷,臂環鬆斷,他收了去,然後就沒還給姑姑。姑姑當時還找了好久,後來姑姑不在了,他就拿來鑲了戒指戴,打量沒人知道呢。」

  蘇瑾無語,看了看嚴霜,心下略微滿意,這個人對她的過去很熟悉,記憶力又好,待在身邊對她只有好處,於是緩緩道:「那你可有辦法,將那琥珀扳指弄來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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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五章 返宮

  嚴霜呆了呆,忽然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姑姑回皇上身邊定有原因!」

  蘇瑾又咳嗽了一下,正色:「我不是奉聖郡主。」

  嚴霜笑吟吟:「是,既是姑姑的妹妹,自然也是小姑姑。」

  蘇瑾不想再和他掰扯,問道:「你有辦法不?」不知為何,劉尋再也沒有戴過那個扳指,也不知收在哪裡。

  嚴霜眨了眨眼沉思道:「我已離宮多年,從前的關係不知還在不在,要回宮看了才知道,但是,姑姑你現在是三品御前侍詔,已是目前內廷最高品級的女官了,又在御前聽用,其餘尚宮尚寢尚珍等尚侍,都要恭恭敬敬的待您,你回宮裡後慢慢結交她們,尤其是管理皇上衣物飾品的尚珍等女官,總會有機會的。」

  蘇瑾嘆了口氣,感覺到自己的任務似乎開始陷入迷局,本以為直接和劉尋說明利害,劉尋看在奉聖郡主面上,應該就會將那戒指交還,沒想到劉尋卻拒絕歸還,她是不信作為一個帝王,封建社會的男子,真的會讓自己絕了後嗣,如今再聽嚴霜說起從前的故事,難道自己當年真的和皇帝有了嫌隙,甚至於要出動緹騎捉拿?偏偏這些自己在任務報告裡頭一句都沒有提到。但這樣,他為何對自己分外優容,這些天相處下來,她自然能感覺到劉尋對自己是分外不同的。

  如今他將嚴霜放回自己身邊,又是什麼意思?

  蘇瑾對這個據說是自己撫養長大的皇帝,感覺到了君心莫測。

  一路聖駕迤邐,終於這日還是抵達了京城。留守京城的丞相李凱洲帶著文武百官出了城門外迎接聖駕,旌旗飄蕩,文武百官一色的皂底靴烏紗帽,官服煥然,緋羅長袍、紫羅衫上都配了黼黻紋及魚符,遠遠看到御車來,便都拜服在地,叩首如儀,劉尋下了御車,扶起為首的李凱洲,叫文武百官起來,李凱洲滿面春風:「陛下威加海內,蠻夷望風披靡,日月所照莫不臣服,從此必然天下太平,古之帝王不及陛下之威德!臣等不勝欣喜,恭迎陛下凱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劉尋頷首道:「朕出征在外,丞相監守京城,免朕後顧之憂,勞苦功高,眾位愛卿也是,多有辛勞,都請起來吧。」君臣又說了幾句場面話,百官跪請劉尋棄了馬車,上了御輦直進城門。

  蘇瑾換了女官服站在內官儀仗人群步行入城,看到御道旁禁軍林立,披盔持槍,紫幡朱旌,獵獵飛揚,周圍無論是高貴貧賤,老壯男女,都已盡皆跪伏於道路兩旁,御駕才進了城門,便聽到了山呼萬歲之聲撲面而來,一波接著一波,如滔如浪,扶搖直上九天。

  蘇瑾仰視御輦上端坐著的劉尋,頭戴十二旒冕冠,身著帝袞,龍黻、博帶、蔽膝、佩綬等一絲不苟,玄色的正服間繪有四爪祥龍章紋,袍襟下端繡著江牙海水紋,冕冠前垂下的十二玉旒隨御輦行走微微擺動,玉旒下的面容無波無動,雙目深沉,神態端正肅穆。

  蘇瑾心中湧現難以言喻之感,劉尋這些天在她面前沉默寡言,舉動卻都透著親近平和,從來沒有在她面前擺過帝王架子,如今看到他高坐輿上,她才恍然感覺到,在那裡坐著的,正是史書上描繪的百姓擁戴、四夷膺服的君主,他是天下之主,四海之君,手握乾坤,千萬民眾的主宰。

  御輦一直穿過京城,往皇城內行去,遠遠可見重重的殿宇樓閣,層層宮門次第打開,御輦停下,足足有百餘丈長的紅氈毯鋪在道上,數千人斂聲靜氣,不發一聲,劉尋站起來要下輦車,旁邊的人早已齊刷刷跪了下去,山呼萬歲,高永福連忙趨身上前,欲扶劉尋的手肘,劉尋卻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然後微微側過臉,向後掃視,迅速鎖定了蘇瑾,蘇瑾抬眼看到他注視過來的目光,不由一愣,劉尋唇角微綻,向她伸出了右手,蘇瑾怔了怔,劉尋目光肯定地看著她,她試探的伸了手過去,劉尋扶住了她的手,緩緩向前走去,中正平和的鼓樂聲奏起,劉尋溫熱的手握著蘇瑾的手,唇間帶著淡淡的喜色,緩緩走過,長裾曳過真紅絲氈,窸窣微響。

  百官恭送劉尋先入禁宮稍事休息後便召見內閣重臣商討近期國事,蘇瑾陪著劉尋到了帝王起居的承明宮,看高永福一路忙得飛跑,指揮各宮女、內侍們捧水端茶,服侍劉尋除了那沉重的冠冕、大禮服,洗了頭臉手,換上常服,蘇瑾站在一旁看著宮女們各司其職,幾乎插不上手,卻有小內侍過來恭敬地請她到了後殿,捧了熱茶來與她喝,又奉了熱手巾給她擦臉,一邊道:「高公公說了,皇上還要到前朝垂拱殿那兒見見內閣諸相,沒有一個時辰完不了事兒,請小的帶姑姑先去住處歇息,嚴公公已先去了您的住處收拾了。」

  蘇瑾依言向後走,一邊好奇的看著四處的建築,那小內侍一路介紹道:「承明宮前邊有三處大殿,大朝是大慶殿,大慶殿西邊兒是日朝的文德殿,北邊是常朝的垂拱殿,垂拱殿後頭設著御書房,皇上寢處的是紫宸殿,姑姑您的住處便是紫宸殿裡的隱鳳院,您還沒到,高公公就已先遣了人回京安排了。」

  蘇瑾愣了楞:「其他女官的住處在哪裡呢?」

  內侍笑道:「蘇姑姑有所不知,各位女官按職司的不同分居在不同宮室,您是紫宸殿唯一一個有職司的女官,又是宮裡最高品級的女官,自然和別的女官住處不一樣,是有單獨院子,有內侍宮女伺候的。」

  蘇瑾愣了,問道:「皇上身邊沒有其他女官伺候?」

  內侍笑道:「紫宸殿平常不用女官,宮女都用得極少,大多用內侍,宮裡的女官大多在文華殿御書房、內書房、御庫以及六局那邊有職司,六部那兒也有一些女官任職不過極少,但在國子監那兒設了個徽柔書院,是陛下欽命開辦的女子書院,那兒有許多女官任職,也是女官姐姐們趨之若鶩的好差使,就是需得學問很高才行。」

  蘇瑾好奇道:「難道後宮其他妃嬪身邊不用女官?」

  小內侍笑了笑,輕聲道:「如今椒房無主,中宮曠位,後宮除了幾位老太妃,就是品級很低的選侍、采女,比女官品級還低,正兒八經妃位的一個都沒有,哪裡有后妃配使女官呢。」

  蘇瑾吃了一驚,她明明記得之前看的報告,劉尋是后妃俱全的,如何會這樣?

  她不由開口問:「不是封了皇后的麼?」

  小內侍緘口不語,領著蘇瑾到了個院子內,中間一座長廈,通著前後兩座廳房,雖則是冬天,仍能看到庭院裡紅梅映著白雪盛放,順著抄手遊廊往前走,便看到前後鉤連的一排精室,紋窗雕檻,十分精緻,早有宮女打起海紅軟簾笑著通報:「侍詔大人來了。」

  進了屋裡,只見屋內結構精巧,陳設幽雅,金石書畫,帷帳鼎彝,無不畢備,一股臘梅幽香瀰漫,屋裡暖洋洋的,卻不見炭盆,鞋底地板上能感覺到從地面下透出暖氣,桌椅收拾得潔無纖塵,嚴霜已是迎了出來,笑道:「姑姑來了,這兒我收拾了一下,將就住著吧。」一邊帶著她走進裡間,轉過一架鏡屏,方是臥室。

  嚴霜拍了拍手,幾個宮女捧著銅盆毛巾以及衣服上來,嚴霜親手替她擰了毛巾道:「您先換了大衣服,鬆快鬆快,一時半會前殿還散不了,我讓御膳房那兒準備了些飯食,您先吃一些墊墊肚子。」

  蘇瑾依言轉入屏風後換了身深蓮青色絲綿素袍來,整套袍服式樣簡單,然而料子卻十分舒適,貼膚軟滑,又輕又軟,快手宮女們甚至替她解了髮髻,拆了釵鐶,只鬆鬆替她挽了個髻,蘇瑾一下子覺得全身都放鬆下來,舒服的坐了下來。

  桌子上已擺了幾樣羹點,嚴霜侍立一旁,看到她笑道:「姑姑來吃些東西。」

  蘇瑾卻不覺得餓,只端了那熱的杏仁茶,喝了幾口,問嚴霜:「適才我聽帶路的小內侍說,宮裡沒有皇后和后妃?」

  嚴霜看了她一眼,眼神裡有一絲探究,然後笑道:「姑姑有所不知,皇上登基的時候,是封了梁家嫡次女為皇后的,然而……封后的旨意供奉在太廟的時候,卻被火燭燒燬,因此皇上認為是先祖不悅,取消了納后旨意,因梁家女無過,厚賞梁家,恩准其別嫁。」

  蘇瑾大吃一驚,如果是這樣,為何時空觀察者十年都沒有知道此事?楚武帝歷史上的確先後納了兩位梁后,第一位病逝後,又納了其妹,史上稱為大小梁后,都是賢后,頗有美名。

  嚴霜似乎知道她在想什麼一樣,說道:「因為封后旨意已詔告天下,陛下仁厚,不忍見梁氏女蒙羞,此事只有京中重臣勳貴知曉,並未宣諸於民。」

  蘇瑾默然,她雖然不是古代人,卻也知道古代女子,被皇家退婚,只怕不尋死也要出家了,她輕聲問:「那現在這梁氏在哪裡呢?」

  嚴霜笑道:「姑姑又犯了心軟的毛病了,當年那梁氏的姐姐雍王妃如何待你的你忘了?」

  蘇瑾看了他一眼,冷靜地糾正:「你是說姐姐嗎?」

  嚴霜從善如流地改口:「是,那雍王妃當年與劉……皇上有婚約,結果又嫁了雍王,雖然當初是先帝和丁皇后的意思,但梁家畢竟是根底深厚的世家,若是堅持推辭,先帝未必會勉強,說到底還是貪慕虛榮落了下乘,皇上上位後,梁家知道得罪皇上得狠了,所以皇上得勢後,忙忙地又將嫡次女送來,當時皇上為了顯示心胸寬大,不計前嫌,又正要籠絡世家之際,便欣然答應……」

  蘇瑾扶額:「等等,雍王妃,是梁家的嫡長女?」

  嚴霜道:「不錯。」

  「曾與皇上有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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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六章 秘事

  嚴霜看了蘇瑾一眼,道:「梁家嫡長女,小皇上三歲,據說生時有光景之祥,又有景雲寺方丈說有鳳儀之姿,善針奩,有才色,又出身世家,很小就由元后……也就是皇上的母后定為未來的太子妃。」

  蘇瑾點頭,嚴霜道:「後來懿德太后過世,賢妃封后,她為妃時育有二皇子,也就是現在的雍王,後來,先帝廢了皇上太子位,封了二皇子為太子,而梁家嫡女,因為當時下旨是封她為太子妃,於是仍聘為太子妃,大二皇子三歲。」

  蘇瑾終於明白了這些聯繫,想起當年劉尋從太子落到那樣艱難境地,母親逝去,太子位被廢,連母親替他選的妻子都被弟弟奪走……也不知他是怎麼挺過來的,她心下微微嘆息。

  嚴霜卻看著她的神情,臉上十分微妙,過了一會兒問她:「姑姑,這裡有些上好的水晶鴨掌,您要吃一些麼?」

  蘇瑾連忙搖頭,她在飲食上一貫有些潔癖,不吃內臟,不吃頭爪蹄尾,嚴霜微微嘆了口氣,又問她:「那姑姑可想吃些什麼?」

  蘇瑾只揀了塊雪白米糕嘗,這些米糕做得小巧精緻,一口一個,味道清甜軟糯,還微微有些花香,十分爽口,她一連吃了好幾塊,問嚴霜:「那梁家次女現在到底如何了?還有這麼多年,皇上就一個后妃都不納?」

  嚴霜道:「梁家次女被退回後,聽說梁家原是要她一死以全清名的,她母親捨不得,在家修了個庵堂出家,當時世家們都頗為同情梁家,皇上當時初登基,受了極大非議,世家們幾乎都認為他不仁德,侮辱了世家女。」

  蘇瑾吃驚道:「那女子是很可憐啊。」

  嚴霜冷笑:「可憐什麼?這些世家女,驕奢成性,個個眼高於頂,就是皇帝的家世他們還要品頭論足一番嫌不夠高貴,那梁家次女在庵堂出家沒多久便鬧出醜事來,最後嫁給了雍王做側妃,京中高門多有曉得的,聽說是懷了孩子,梁家要遮醜毒死她,她連夜逃了出來去宗人寺擊鼓,在堂上說出腹中孩子是雍王的,求宗人寺做主保護皇族血脈,驚動京都,後來皇上下旨,賜為雍王側妃,一床錦被遮蓋了。但是這世家清流的臉被打得都腫了,之後世家再沒臉說什麼了,梁家更是銷聲匿跡,聽說朝中再無出仕的。這事一出來,京中哪家不揣測,皇上早知道這剛聘的皇后與雍王有首尾,所以才臨時反悔退了聘,這樣的人的品行如何堪為國母,又有人說出當年梁家嫡長女一女二嫁,早就不忠不貞了,又有人說出梁家次女從前時常留宿東宮,只怕當時就已姐妹同侍一夫了,種種不堪傳言。」

  蘇瑾瞠目以對,嚴霜道:「中宮未定,群臣自然是多方上奏請立中宮,但是皇上開始說因祖宗責怪,恐怕是自己有不足之處,於是乾脆宣佈要守三年斬衰,再之後日食又說不娶不納,黃河發大水,又不娶不納,旱災又如此……這兩年又御駕親征,這事兒就一直拖了下來,後宮只有一些採選的品級極低的采女選侍,聽說甚至都沒有寵幸過,一到年限就要放出去的。」

  蘇瑾無語了,嚴霜道:「其實有人懷疑皇上是否有龍陽之好,一時朝堂大興蓄鬚之風,略清秀些的朝臣,都人人自危,不敢留宿宮中……以證清白——當時連我都有些受了連累。」

  蘇瑾看了一眼回了宮中收拾打扮一番面上又紅紅白白更顯妖嬈的嚴霜,嗆了口茶,嚴霜連忙遞過手巾:「後來漸漸有流言,說陛下……戰場上腹部中過箭,傷了龍體……所以也有人建議從旁系皇族中擇優秀皇族子嗣教養,皇上也是可無可不無的,卻沒有平息流言,任流言流傳,於是京中有適齡女兒的四品以上官員全都趕著給自己女兒說親,一時大臣們又沒再攛掇著選秀封妃封后的事情了,都怕自己家的女孩兒入宮,有些貪圖富貴的,也不管這些,想推薦自己家的女孩,卻被人諷刺賣女求榮,品德低劣,最終都不了了之了。」

  蘇瑾連忙追問:「是真的麼?」

  嚴霜笑吟吟:「都是流言,實際怎麼樣其實我也不知道。」

  蘇瑾皺眉想了一會兒和嚴霜說:「你想辦法找給皇上治病的御醫,悄悄問一下是否屬實,具體是怎麼個樣子……可能治?」

  不遺餘力抹黑劉尋的嚴霜肚皮快幸災樂禍地笑破了,面上仍一本正經:「我會去安排,依我說姑姑一路行來定也累了,先歪在榻上歇息一會兒吧?」

  一邊招手讓小宮女過來服侍蘇瑾寬了外袍,除了釵鐶,蘇瑾也便斜躺在了榻上,閉目養神,卻只是反覆想著適才接到的信息,皇帝是個理智的王者,絕無可能無緣無故就不留下後嗣,這對帝王大業是致命的短處,這麼多年連宮裡的嬪妃都沒有寵幸過……唯一解釋就是他是個仁君,知道自己不行,不捨得讓女子入宮受苦。

  原本沒有時空偷渡者,劉尋應該是在他的父皇母后的悉心照顧下,成長成為一代明帝,然而如今卻是因為時空偷渡者的干涉,不得不年紀輕輕便奔赴邊疆,親上戰場掙軍功……這麼說來,他當時尚未成年就上了戰場,又是不受寵的廢太子,身邊沒得力的人保護,戰場上刀槍無眼,自己當時大概也沒保護好他,受了傷也不是不可能……

  難道自己真的要想辦法回總部一次尋找治療不育的藥……只是這隱疾到底到什麼樣的程度了?總要瞭解清楚了才能行動,是不能……還是傷到哪裡……不會是沒有了吧……蘇瑾想了想,眼前晃過劉尋雖不明顯卻依然發青的下巴上的鬍子茬,突出的喉結,解下上衣袒露的健壯臂膀,男子氣概十分明顯……否掉了這個可能,一邊想著不知道收買御醫行得通不,恐怕還要多有借重嚴霜了。

  她閉著眼睛反覆思忖,一邊對劉尋充滿了同情,這樣的帝王,英明神武,本應有四個兒子,三個女兒,個個優秀,如今卻因為時空偷渡者變成了這樣……她天馬行空地想著,大概是日間又是趕路,又是步行跟著御輦,身體有些疲累了,她漸漸覺得眼皮沉重,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嚴霜在簾外聽小宮女出來回報說蘇瑾睡著了,便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御書房內,劉尋剛遣退了大臣,翻著桌面上的奏摺,面容淡漠,高永福悄悄走進來道:「萬歲爺,隱鳳院那兒來報,蘇侍詔聽說已歇下了,嚴霜在外頭,您要見麼?」

  劉尋臉上緩了一緩,說道:「叫他進來回話。」

  嚴霜進來,也不行禮,只慢慢道:「姑姑已睡下了,我吩咐了人不許吵她。」

  劉尋也懶得與他計較,只問:「住處可妥當?」

  嚴霜冷哼了一聲:「為何不安排回郡主府?」

  劉尋不理他,問道:「可探出什麼沒?」

  嚴霜臉上忽然現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姑姑從什麼地方來,怎麼治好毒的,為何這些年面容完全沒有變化,這些我暫時探不出,不過,有兩點可以確信的……一是姑姑確實是姑姑,不是什麼妹妹,口味舉止言行性格完全一樣,其二,姑姑確實忘記了許多舊事,其三,姑姑消失的這十年,似乎與世隔絕,至少離京城很遙遠,所以對京城的事一無所知。」

  劉尋面如寒霜,嚴霜仍然津津樂道:「我給她說梁家那兩個小賤人的事情,她完全不記得那兩個人曾經給過她吃過多少苦了,還真心實意地說被皇上退婚太可憐了,和從前一樣,還是那麼軟善。還有那糟米糕,她不記得她從前吃那個吃多醉了睡了許久,那是酒糟制的,放了花香掩蓋,她從前中招過一次以後再也不碰,方才卻又一連吃了好幾塊,果然很快就睡著了,她還是和從前一樣,酒量極淺,幾乎是沾酒就倒。」

  劉尋緩緩道:「你又如何知道她不是演戲?」

  嚴霜冷笑:「姑姑什麼性格你我還不懂麼?她不善偽,胸懷寬廣,光明磊落,殺人就直截了當的殺,一力破十會,什麼時候講什麼迂迴曲折陰謀詭計?再說了,你覺得她真的是那什麼勞什子妹妹?天底下相貌相似、姓名相同的人我都信,但性格聲音舉止一模一樣,絕不可能。至於面貌年歲,姑姑從來就不是普通人,說她是上天的仙子,永遠不會老,我都信,至於忘記了什麼,會不會姑姑已經走過一回奈何橋,喝了忘川水?」

  多年思索的習慣讓劉尋下意識去摸手指上的扳指,卻發現那裡已經空了,嚴霜注意到他的動作,笑道:「她叫我想辦法找到那個琥珀扳指,哈哈哈,劉尋,你沒想到吧?你以為姑姑是回到你身邊?她不過是回來拿她拉下的東西罷了!所以不肯在你面前披露身份,哈哈哈。」

  劉尋在嚴霜得意的笑聲中沉默很久反問:「不錯,我不過是她的任務目標,但她卻為了我可以死,你呢?又是什麼?」

  嚴霜被一擊致命,噎得所不出話來。

  劉尋仍冷冷道:「她拿了扳指就會走,你不過是她覺得可憐收留的一隻狗兒貓兒……」

  嚴霜暴喝一聲:「住口!」他額頭上青筋爆出,雙眼通紅:「姑姑才不是把我當小狗小貓!她教我武藝,教我許多東西!」

  劉尋哼了一聲,不說話。

  嚴霜深呼吸了一會兒,才平心靜氣道:「我知道你想做什麼,不錯,如今我們勉強是同一陣線,都不想姑姑回去,我不知道姑姑為什麼要找你要那扳指,反正你收好就是了。」

  劉尋冷冷道:「那戒指會令人不育。」

  嚴霜表情古怪看著劉尋:「什麼?」

  劉尋不說話,嚴霜立刻想起蘇瑾和他說的找太醫的事,瞬間反應過來:「所以姑姑其實是擔心你不育?」

  劉尋輕哼了一聲:「不錯,她擔心朕沒有子嗣,後繼無人——總之,她回來還是為了朕。」

  嚴霜滿臉又嫉又恨,過了一會兒想起什麼,嘲道:「現在姑姑可是認為你不行了,正要我去太醫院打聽你到底是哪裡不行呢,小心她看你一直不寵幸宮妃,確認你確實是自己不行,戒指拿不拿都沒意義了,直接走人。」

  劉尋額上青筋微微綻起,磨了一會兒後槽牙,才忍下氣緩緩道:「朕自有辦法吊著她,找機會我就告訴她開春我就選秀,給她一絲希望,總之你注意她的動向,一有異樣立時來報,切莫自作主張!」

  嚴霜哼了聲:「別吊著吊著弄巧成拙,姑姑是不講陰謀詭計,可不是傻子任人欺瞞的。」

  劉尋也冷冷道:「朕比你更瞭解她。」

  嚴霜甩了袖子轉身就走,快走到門口,忽然轉過身問:「你是不是真的不行了?」

  回答他的是一個呼嘯而至的金龍鎮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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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嚴霜沉思中:這麼多年沒用過……昏君你真的確定不用試一試?

  劉尋深沉凝視:你要不要檢驗一下?

  蘇瑾:這種好像錯了頻道的感覺是怎麼回事,不是言情文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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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5:04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七章 膳食

  蘇瑾醒來的時候,發現屋內靜悄悄的,只有一個小宮女侍立帳外紗簾外一動不動,外頭已暗了下來,也不知是什麼時間了,蘇瑾問:「什麼時辰了?」

  宮女轉過身看到她,喜笑顏開:「姑姑可醒了?」一邊拍了拍手,外頭簷下立刻進來了幾個宮女,端著水盆手巾等物,進來扶她洗臉漱口,然後匆匆換了女官衣物,綰上頭髮,那宮女一邊手下不停,一邊道:「前殿的高公公遣了人來看,知道姑姑在歇息,便讓我們守著,姑姑一醒便請去前殿,陛下用膳等著姑姑伺候呢。」

  蘇瑾一愣:「怎不早點叫我,這都什麼時候了?」

  宮女笑道:「戌時一刻了,高公公那邊叮囑了,說姑姑一路伺候辛苦了,不必叫起,等您醒了再過去也使得,您一醒,門口那兒立等著的小太監已是飛奔過去報信兒了。」

  蘇瑾心情有些複雜,看了一眼這口齒伶俐的小宮女,清水笑臉,嘴邊有酒渦,眉目討喜,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穿著一身淺青色宮裝,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小宮女笑道:「婢子如秀,是專門跟著姑姑辦差使的,嚴公公是這院子的總管,這邊幾位姐姐,如梅、如蘭、如菊、如蓮,都是一等宮女,分別掌著姑姑這院子裡的衣食等職司,外間還有十個粗使宮女和內侍,主要負責灑掃之事,都是前些天高公公遣了人回來挑出來的,姑姑有事只管差遣。」

  幾位宮女一一上來見禮,蘇瑾看了一下,都是長相清秀、舉止大方,手腳俐落之人,點了點頭,如秀看她全身已收拾妥當,忙道:「婢子陪著姑姑到紫宸殿去,嚴公公已先過去安排了。

  蘇瑾站起來在如秀的引領下往前殿走,用膳的地方就在紫宸殿東暖閣,離蘇瑾的院子極近,進了東暖閣,裡面已經擺好了大小七張膳桌,門外站著二十個青衣太監,每人捧著一個漆金龍的食盒,嚴霜也侍立在門外,看到蘇瑾進來,才垂手隨著蘇瑾進了暖閣裡間。

  劉尋已端坐在上頭,看到蘇瑾進來,微微一笑,高永福忙上前迎著她過來坐在劉尋左側下方座椅上,這些天劉尋用膳都讓蘇瑾陪同吃,如今回了宮還這樣,蘇瑾一開始還以為是真的過來站著伺候,沒想到如此,行軍途中可以不重規矩,帝王與將士同食也是美談,但再沒有在宮裡還如此的,她微微有些不安,輕輕問正侍立在下首的高永福:「不是說來伺候陛下用膳麼?」

  高永福輕聲說:「陪著用膳也是伺候啊,陛下看見您心情好用得香,這就是最好的伺候了。」

  蘇瑾無語,看了上首明顯已經聽見了的劉尋一眼,他正微微笑地打量蘇瑾新換上的衣服,深藍色的錦緞上織著細細紋路的淺藍鳳鳥,蠶絲面料使那鳳凰彷彿發著幽藍的光,柔軟地貼服在蘇瑾姣好的身材上,顯得肌膚雪白晶瑩,漆黑發亮的一把長髮只用個玳瑁梳子挽著,長長的拖在背後,耳垂藍寶石水滴耳環細碎垂下,微微搖擺,分外幽靜而清冷。

  他點了點頭:「新衣不錯,尚服局那邊用了心了,高永福下去賞她們。」

  高永福連忙道:「是,可要用膳了?」

  劉尋點頭,高永福拍了拍手,外面端著食盒的人魚貫順著走進來,掀去了盒子上的銀蓋,二十個菜擺滿了膳桌,卻多是生料,中間一個熱氣騰騰的鍋子,裡頭咕嘟嘟翻滾著金黃色的雞湯,高永福從食盒裡夾了幾個菜放到劉尋面前,說:「萬歲爺,才下過雪,奴才讓御膳房做了個雞湯鍋子,又準備了羊肉、鹿肉、魚肉幾樣肉,都很新鮮。」

  劉尋點點頭,向蘇瑾笑道:「愛吃什麼只管讓嚴霜替你燙。」

  蘇瑾看了眼大大小小的膳桌上各色食料,知道沒人幫忙,自己一個人恐怕只能夾到一兩樣菜,只好點了點頭,嚴霜早拿著一雙長長的銀筷,過去挾了些生鹿肉涮入鍋中,又過來替蘇瑾調蘸料,劉尋看肉一時還沒有熟,便問蘇瑾:「住處可還滿意?有什麼不妥的,只管叫人去改。」

  蘇瑾點了點頭:「都挺好的。」

  劉尋知她一貫不講究,也不識得那些擺設的好壞,並不嫌她敷衍,只繼續溫聲說:「伺候的人有不經心的,只管和嚴霜說,他自會處理,早晨我們是五日一大朝,三日一小朝,卯正二刻上朝,你不必隨朕上朝,不過我知道你早晨是要起來練武的,可以讓嚴霜帶你去小校場晨練,在自己院子用早膳,辰時二刻早朝結束後,你再去御書房當差便好,若是有不舒服的,不來也使得,讓嚴霜那邊和高永福這邊說一聲便好。」

  一時肉已燙好,嚴霜快手快腳地用筷子夾了過來,蘇瑾端坐著吃了,食不言,劉尋也端端正正的開始用膳。

  因御駕在外,用得粗陋,如今回到宮裡,御膳房自然是盡心盡力,菜色樣樣都極新鮮精緻,蘇瑾發現除了鹿肉羊肉和魚肉,其餘居然全是素菜,且種類豐盛,筍類、菇類、瓜類、根莖類、綠葉類應有盡有,再注意一下,發現劉尋吃肉不多,素菜吃得很多,蘇瑾點點頭,從前看網上探討帝王御膳,多是些好看名字好看菜色其實不太實在的,如今看來劉尋還是頗會養生。

  可惜,也不知道他的隱疾能不能治好。

  蘇瑾有些可惜地看了眼劉尋,劉尋敏銳的捕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解其意,詢問地看回去,蘇瑾卻又已專心進食了,她軍人出身,吃飯快,食量大,很快就已用完放了筷子,嚴霜連忙端了杯普洱茶給她,劉尋在上頭無奈地一笑,也放了筷子,示意上茶。

  水霧裊裊升起,劉尋安然對蘇瑾道:「吃好了?我們去御花園散散步吧?」

  蘇瑾有些愕然抬了頭,劉尋微微笑,蘇瑾站起來拙劣地施禮:「謹遵陛下令。」

  劉尋站了起來輕輕托住她的手肘道:「走吧,嚴霜,給蘇侍詔加件大氅。」

  嚴霜連忙應聲出去找如秀拿衣包。

  天寒地凍,因為吃得晚,御花園裡都已經黑乎乎的了,前後都有內侍挑著燈,劉尋帶著蘇瑾一路緩行,夜風裡傳來梅花的清香,走了一會兒,劉尋輕輕道:「無論寒暑,從前我用完膳,你姐姐一定會陪我散步半個小時。」

  蘇瑾抬了頭,有些不解,劉尋深深望入她的眼睛:「你知道為什麼嗎?」

  蘇瑾搖了搖頭,劉尋輕聲道:「我六歲的時候,母后病逝,父皇封了丁賢妃為皇后,她據說為人和柔仁善,對我也確實上心,衣食住行一律親自過問,我的份例不少反增,飲食用度樣樣都是最上等的,說是憐惜我自幼喪母,每日例菜就有二十多樣,且御膳房專門給我全天候著,無論何時想吃什麼都能吃到,每日單我這院子就供給活雞活羊許多,又通告御膳房,哪個廚師做的菜能得到我讚許的,便有厚賞。御膳房變著法子給我做飯菜,愛吃的甜點心,每日都不重樣,而一旦哪一日我沒有胃口,用得少了,吃得不香,不僅御膳房要罰,連伺候我的內侍宮人,都要被打板子。」

  蘇瑾一愣,劉尋繼續道:「服侍我的宮人們怕被罰,自然是每日變著法子哄我吃飯,邊玩邊吃,看書也吃,然後丁皇后憐我喪母體弱,又和皇上說先暫緩免了我的騎射課程,說是年紀還小,骨頭都還沒長牢,怕傷了身子。就這樣,不知不覺,我就變成了個軟綿綿的小胖子,蹲下去都艱難,丁皇后還特別高興,每天都抱著我說我有福氣,誥命們看到我也都說皇后心慈……」

  蘇瑾睜大了眼睛,劉尋譏誚地笑了一聲:「直到那次天花,你……姐姐,來到我身邊,病好以後,我瘦了些,丁皇后又以病後進補為名,給我添了許多補品補藥,你姐姐卻悄悄將燉好的補品都倒了,說那些山參什麼的會讓我早熟發胖,也不再許我吃那麼多肉,但是膳房的菜單依然都是肉食,連配菜都很少,我吃少了,便要連累你姐姐挨打,後來我每次吃飯都要像做賊一樣將飯肉倒掉,然後你姐姐從別的地方給我帶素菜,甚至去御花園裡挖了野菜悄悄做給我吃,又逼著我晚上在床上做五禽戲,打太極拳,做各種運動。」

  蘇瑾瞭然,想起剛剛聽嚴霜說的那些秘事,更覺得劉尋的不容易,劉尋卻仍沉迷在往事裡一般:「我瘦下去了,又得了師傅們的表揚,丁皇后有一天卻找了藉口將你姐姐打了二十板子。」

  蘇瑾抬了頭,看到劉尋臉上睫毛不斷顫抖,眼睛裡似有淚光,整個人沉浸在往事憤怒的情緒中不能自拔:「她滿身是血的被抬回來,不過二十板子……是下了暗手的,她燒了三天三夜,他們說再燒下去就救不得了,天亮就要把她抬走……我抱著她哭了一晚上,她醒了過來,叫我拿她的藥給她吃,還拿了一個管子上插著的針,說要給自己打針,她的手抖得不行,根本對不准血管,卻還笑著安慰我,說她身體好,一定不會有事,叫我不要哭了,天亮的時候,她終於退了燒。」

  蘇瑾看到劉尋疼痛的神色,說不出話來,劉尋卻看往她,眼神溫柔:「後來我再也沒有控制飲食,我拚命地吃肉,十歲的時候,我已經胖得京裡聞名。」

  蘇瑾嚇了一跳:「這對身體不好。」

  劉尋已經漸漸冷靜下來,低低說:「已經控制過了,我每天會做大量的運動消耗掉那些熱量,是你姐姐說的,我們在衣服裡頭做了手腳,讓我看上去比實際更胖一些,臉上做不得假,所以當時還是挺胖的……我當時想,若是有朝一日我能平安出宮,再也沒有危險,我一定一口肉都不再吃了。」

  蘇瑾嘆了口氣,劉尋微笑:「我裝著蠢鈍笨拙,貪吃貪睡,沉迷玩樂,終於讓父皇徹底失望,只有丁皇后一如既往地寵著我,我愛玩蛐蛐,她就命內侍四處高價以太子之名義購買蛐蛐兒和蟈蟈籠;我愛玩鳥雀,她又授意南方進貢各色華彩鳥雀;我愛吃銀魚,太湖那邊每年要專貢,不許私賣,一路各地州府專供冰以保證新鮮到京。她重用我舅舅,最後我的表弟花樓誤殺了民女……民怨載道,朝廷雪片一般的彈劾,父皇下詔廢去我的太子之位時,她在御書房外跪到昏迷,上罪己詔,把一切罪責都攬自己身上,朝廷一片讚譽皇后賢德,父皇感動得叫我謝她。而後——我順利活到了十五歲,別的要求一個都沒提,托她的賢良大方的福,我帶著你姐姐出宮開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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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八章 送花

  雖然早知道那些過去的歲月裡必是凶險萬分,在劉尋的描述裡,蘇瑾依然感覺到了驚心動魄。劉尋卻伸出手輕輕觸摸了一下蘇瑾的臉:「你健康活著,是我最大的心願。哪怕胖多少斤,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哪怕所有人都鄙夷我遠離我,只要你陪在我身邊就好。」

  蘇瑾被他眼睛裡滿滿深情震撼,過了一會兒才有些彆扭地側過了頭:「陛下您認錯人了。」

  劉尋輕輕笑:「嗯,你和你姐姐長得真像,你姐姐為了我付出了許多,所以我現在對你優容一些,你也莫要太拘謹了,好麼?」

  蘇瑾鬆了口氣,說:「其實……您要真的感謝,不如把那琥珀戒指還給我,就是最大的感謝了,況且這對您也有好處,那種東西怎麼能留在皇宮呢。」

  劉尋沉下臉:「那是你姐姐送給我的,想要,叫你姐姐來拿。」

  蘇瑾啞口無言。

  她的心內掙扎著,現在說自己是蘇瑾的可能性,抬眼卻看到劉尋眼裡戲謔的目光,忽然醒悟:「如果是我姐姐來,你又有別的說法了,你就是不想還我。」

  劉尋微笑:「也不是不還,等我想想,這東西對你這麼重要,我總得要些條件吧?」

  蘇瑾氣結:「你是皇帝,富有天下,還需要什麼?」

  劉尋不說話,自顧自往前走了一會兒,蘇瑾才聽到前邊低低傳來一句話:「從前我想做皇帝,是以為披荊斬棘後我終於能擁有想要的一切,現在才知道,沒有那個人,做皇帝也沒什麼意思。最痛悔的是,當皇城大門為我打開的時候,我竟沒能讓一路同行的她和我攜手而入。」

  蘇瑾被這句仿似情話一般的句子嚇住了,隔了一會兒才緩過來……安慰自己,不會吧,我當年可是比他大好多歲……但是,自己當年到底為什麼會申請清除記憶?

  她一向認為自己意志堅定,一旦選擇了目標就不會隨意改變,看劉尋的敘述,對自己是充滿了感激和尊重,這應當什麼原因才會讓自己決定刪除記憶,自己離開的那一夜,到底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她心不在焉,劉尋也不再和她說什麼,只是慢慢走了一會兒,將她送回隱鳳院,又親自進去看了一輪,還特意讓嚴霜叫了幾個管事的進來一一問話,敲打了一遍,嚇得一干服侍的內侍宮人們大氣都不敢出,汗流浹背。

  劉尋登基後,後宮一干服侍用度都極為節儉,宮人人手並不多,這次千挑萬選選了他們,時間倉促,卻訓了又訓,隱鳳院的主人還沒見到,他們已是被耳提面命的提了無數要求,勤快麻利倒是其次了,嘴緊忠心才是第一的,待到發現自己侍奉的只是一個三品侍詔,雖然女官職位已是很高,卻讓這些以為自己是要侍奉后妃的宮人有些失望,結果才入住第一天,帝王親臨,一一檢視,對蘇瑾又是溫和體貼,宮人們自然又是別一番想頭。

  蘇瑾還在震驚劉尋的話,自從踏入宮闈,聽了那些陳年舊事,感覺到劉尋曖昧難明的態度,她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謎團中,任務目標也不再是一開始他們所判斷的琥珀的原因,而是捉摸不透的不育懸案。

  冬夜總是特別安靜而難熬。

  御書房裡,高永福侍立一旁不敢說話,劉尋對著一本奏摺一動不動已經大半個時辰了,從蘇瑾那兒出來,劉尋就一直這樣,侍奉皇帝多年的高永福知道這是陛下心情不好的表現……萬歲爺一貫不會亂發脾氣,遷怒下人,因少時受過太多的苦,所以特別能忍,若是個不熟悉陛下性情的,根本看不出他什麼時候生氣。

  劉尋在靜謐的夜裡,一遍遍的沉浸在往事中,那些因為主角最終的缺席,而導致他只能深深收藏的那些記憶。

  他曾發現這世上原來充滿惡意,後來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對他好。雖然現在他才知道,那個好,似乎也是別有目的。可是,什麼樣的目的,能讓一個人犧牲自己無怨無求,只對一個人一心一意的好?那目的,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第一次萌生了想要保護一個人的念頭,而這念頭則逐漸伴生著自己需要強大,更強大,要站到最高處,站到那裡,才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

  更何況,站到最高處,也是那個人的願望,她永遠支持自己,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從來沒有氣餒。

  他拼了命地站到了最高處,喜悅萬分,卻發現在這過程,他竟然遺失了一開始的目標,最開始,他只是想要保護那個人而已。

  可是她呢?她去哪兒了?

  宮牆外頭的報更梆子響起,劉尋彷彿被驚醒一般微微抬了抬頭,才低低地自言自語:「忘了舊事,朕就一點一點告訴你,就算只是為了任務……朕也不會放開你。」

  冬天天亮得遲,蘇瑾卻有早起鍛鍊的習慣,她起床,外頭宮女連忙一擁而入,服侍她起身,雖然她有些不習慣,卻也知道宮裡規矩大,自己也不擅長梳頭,便由著她們替她梳頭理妝。她坐在妝台前,卻聞到了幽香陣陣,轉過頭,看到窗檯那兒放了個土陶瓶子,裡頭斜插了幾枝臘梅,花瓣嫩黃,幽香襲人。

  她正覺得受這些孩子的伺候,有些不太自在,在她的年代,這些孩子都還在念中學呢,不由地想借這個由頭表揚她們一下,便稱讚:「這梅花真好看。」

  後頭梳頭的如蘭笑道:「這是前殿於副總管一大早送過來的,說是陛下親手折了插好吩咐人送過來給侍詔的呢。」

  蘇瑾愕然,繼而感覺到有些窘迫,皇上這是什麼意思?昨夜困擾了她大半晌的謎團又湧上來,好在這些宮女訓練有素,只說事實,絕不多嘴,蘇瑾只好不自在的看著如蘭替她梳頭,她將所有頭髮在後頭挽髻,壓了個金環,看上去十分俐落。

  然後如梅捧上來一套玄紅二色相間的衣服,輕聲道:「嚴總管說,您是習武之人,晨起想是要活動活動手腳的,所以備了一套胡服給您,方便您活動,說若是您想習武,待您用過些點心後帶您去校場。」

  蘇瑾站起來穿上,果然衣短窄袖,交領高腰,衣襟處有寬鬆褶子,長褲革靴,卻絲毫不顯得單薄,整套衣服玄色和深紅色相間,古樸大方,腰間束緊以及棕色羊皮靴子更顯得蘇瑾雙腿修長,她有些滿意的點了點頭。

  外間卻已送上了熱豆漿及一小碟點心,如菊笑道:「請侍詔用些點心墊墊肚子,再去校場,嚴總管在外立等著呢。」

  蘇瑾用了些點心,喝完熱豆漿走出去,果然看到嚴霜立在門外,看到她出來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姑姑昨晚睡得可好?衣服可有哪裡不合身的?」

  蘇瑾呼了口氣說道:「和我說話隨意些吧,總這樣繃著太難受了。」

  嚴霜抬起眼來一笑:「姑姑說的話我總是聽的,現在是去校場吧?」

  蘇瑾有一種被看透的感覺,呼了口氣,嚴霜是不是認出她來了,她從來沒有說過早晨要去練武,他卻早就備好,無疑這些都是從前的自己的愛好,又或者,這些人都是把自己當成從前的那個「奉聖郡主」來相處?想起劉尋,她更覺得一陣迷茫。

  清晨才濛濛亮,空氣冷得令人精神一振,蘇瑾一行步行過來,口鼻白霧蒸騰,可見溫度極低。

  皇宮裡的校場是供皇家子弟騎射用的,自然是平整寬闊,箭靶子跑道等設備齊全,蘇瑾走進去,遠遠卻看到校場一側有白霧以及水聲響,她愣了愣,往那兒走去。

  居然是個極大的水池子,用大塊的水磨石砌成,裡頭的水並沒有被凍住,但能看到水面結有薄冰,接近水面的地方有一層白霧,水很乾淨清澈,水波蕩漾,能看到池子底一具健壯的身子猶如魚一樣的潛過,動作簡潔有力,矯健而迅捷,這樣冷的天氣,居然有人在池子裡頭游泳。

  蘇瑾看了眼嚴霜,嚴霜嘴角噙著冷笑,水底的人嘩的一下浮上了水面,一隻手在臉上抹水,長髮濕淋淋貼著脖子,下頜的弧線下是修長的脖頸,肩膀寬闊有力,那男子轉過頭來看蘇瑾,雙眸深邃,睫毛濕潤,鼻樑高挺,赫然正是劉尋。

  蘇瑾瞬間便想清楚了昨天還迷惑的問題——劉尋是怎麼減肥又不會讓自己變成壯碩的肌肉男的,原來是游泳。

  劉尋已微微一笑,從水裡的台階走了上來,他身上只穿著一件犢鼻褲,冰冷的水順著髮端,滑過他勻稱結實、紋理細緻的肌肉,在這寒冷的天氣裡,他全身蒸騰著白霧,卻完全沒有一絲畏寒的感覺,從容的光著腳朝蘇瑾走過來,寬肩長腿,腰細臀翹,全身肌肉線條分明,一絲贅肉都沒有,充滿了漂亮的流線型,整個身體猶如西方雕刻家的傑作,給人視線極大衝擊感。

  蘇瑾在軍隊見過衣冠不整的男子多了,卻莫名在平日裡都是衣冠嚴整的劉尋面前紅了臉,倉促的行了個禮,問劉尋:「陛下今天不用上朝?」

  劉尋微笑:「不用,明天才是大朝,我才回京呢,總得要我歇息一天。」

  蘇瑾在劉尋的注視下,幾乎不知說什麼才好,之前想好的到了校場就屏退眾人一個人鍛鍊的想法已經難以實施,劉尋那水淋淋光溜溜的身子離自己很近,給了她一定的壓迫感,從前她們訓練,和比自己高大許多的男特種兵對演,她都沒有這種想要後退的感覺,心跳甚至加快了,這太不合常理了,蘇瑾微微咬了咬下唇。

  熟悉蘇瑾的劉尋發現了她這一小動作,知道她在警戒和緊張,眼裡掠過一絲失望,嚴霜此時卻熟練的從水池旁邊拿了塊繡著金龍的大澡巾遞給了劉尋,他可從來沒這麼慇勤對他過,劉尋冷冷看了嚴霜一眼,嚴霜卻給回他一個鄙視的眼神,劉尋接過來往身上裹了裹,再接過嚴霜遞過來的玉色銀龍寬袍穿上,腰帶鬆鬆一繫,蘇瑾鬆了一口氣,好奇地去看那水波蕩漾白霧迷茫的水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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