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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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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燈 -【故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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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8:13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九章 逆鱗

  蘇瑾回到高台上,一群女學生圍了上來,激動地詢問:「侍詔,我們學了防身術也能那樣厲害麼?」

  蘇瑾微微一笑:「不能的,我那是經過大量訓練,在實戰中練出來的。」

  「侍詔能給我們長期授課麼?」

  蘇瑾看著一雙雙渴望的眼睛,想起當年帶的那些年輕的女兵們,也是這樣青春洋溢,臉蛋緋紅,退伍了還不斷給她寫信,逢年過節賀卡雪片一樣的飛來,一聲聲教官叫得人心軟……她忽然非常想回到那個簡單的不需要殫精竭慮的思考步步謹慎的軍營裡,每天訓練完拿一本詩集看一看,簡單平靜卻舒適的生活,沒有條條框框重重束縛,不需要經營太多複雜的人際關係,只有屬於軍人的汗與熱血,奮鬥與榮耀。

  她這些天抑鬱的心情好了許多,但是她依然記得出宮前高永福的交代,微笑著回答:「要陛下同意才可以。」

  有貧寒人家的女子心思早已火熱,她們來書院是寄託著家人的厚望,奔著前程來的,若是能學到這女侍詔的一點兩點武藝,要到達官貴人做近身女官那真是太容易了!哪家貴重女眷不希望有這樣的女子保護?看看宋之雪這樣門第,也只能用外男做護衛,書院裡還有二門內根本進不來,就知道一個身懷武藝的女子是多麼珍貴了。她們紛紛圍住蘇瑾:「皇上一向寬仁,又對徽柔書院格外優容,一定會答應的,侍詔回宮便向陛下請旨呀。」

  正熱鬧時,忽然一聲冷笑:「什麼人在這裡妄揣聖意呢?陛下優容,卻不是你們無視皇家尊嚴的藉口。」

  人群中忽然靜了下來,轉過身紛紛躬身行禮:「王妃娘娘鈞安。」

  蘇瑾抬眼看去,一名年約二十多歲的盛裝夫人立在那兒,廣袖長衣,茜色的長裳下是薄軟輕滑的月白長裙,上頭密密繡著大朵的牡丹花,微微一動花瓣便似顫動著要滴下露水,裙下一雙軟底珍珠繡鞋,腰身緊束,不盈一握,臂上挽著長長的淡紅煙羅絲綃,雪白的腕間籠著玲瓏玉釧,眉目如畫,下頷秀尖,肌膚如玉,面若桃花,一雙鳳眸微微向上飛起,明明面寒似霜,卻偏偏那一雙眼角帶著天然粉色,顧盼生妍,透出一股說不出地嫵媚,她看到蘇瑾,面上卻明顯一愣,上下打量蘇瑾許久。

  薛瓏已在輪椅上躬身道:「薛瓏見過王妃娘娘。」

  蘇瑾隨著行禮,心裡想:這一定就是那位有鳳儀之姿的雍王妃了……倒只有這般容色,才配得上劉尋的深情無悔,唸唸不忘。

  雍王妃輕笑:「本宮聽說有位女官要與男子對戰演練,特意過來看看,沒想到卻已演練完了?倒是錯過了一場好戲。」

  若是平日,薛瓏必要建議蘇瑾與宋石再來一場,然而她親眼見過陛下對蘇瑾的榮寵,卻萬萬不敢輕舉妄動,只微微笑:「本來只是想請蘇侍詔給學生們說說些機巧之技,蘇侍詔卻說要給學生們教一教女子防身術,我聽著也還好,好在宋大小姐家有護衛身手極好,借了來給大家飽覽眼福,蘇侍詔果然不愧為奉聖郡主之妹,武藝高強,難怪陛下十分倚重愛護。」

  她一席話,既抬高了蘇瑾和宋之雪,又順便點出蘇瑾的身份,原是適才看到雍王妃聲口不好,只怕要問罪,希望看在蘇瑾深受皇帝倚重的份上,雍王妃能息事寧人,畢竟蘇瑾是自己帶出宮來的,雍王妃又身份高貴,二人若是衝突起來,不管哪方面吃虧,自己都要吃掛落。

  沒想到雍王妃眉毛一擰,冷冷道:「這位蘇侍詔,你不過是三品侍詔,皇上跟前伺候的侍婢,本宮卻是一品親王妃,你如何在本宮面前不行跪拜大禮?莫非你到宮中,竟沒有學過禮儀?」

  蘇瑾一愣,她看到其他女學生都只是躬身為禮,她自然下意識就跟著照此施禮了,後頭嚴霜早上前道:「稟王妃娘娘,陛下有命,徽柔書院中,學生視同懿德太后門生,可見官不跪,先生亦是免禮,即使是陛下親臨,也免了她們的叩拜之禮。」

  雍王妃冷笑:「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太監,你一無品級的閹人,我和你主子說話,你倒來插嘴,有這般規矩的?我且問你,你家侍詔,是這書院的學生還是先生?」

  嚴霜眉毛一豎就要爭辯,蘇瑾忙上前跪下行禮道:「請王妃息怒,是婢子的不是。」她卻是心想這是劉尋心儀之人,服軟一下也無妨,本就是自己失禮在先,自己身體健壯,跪一跪本就無妨,若是連累了嚴霜回宮又被問罪,那就不好了,嚴霜吞下胸中之郁氣,與如秀一起,默默跟在蘇瑾身後下跪,一雙手卻握緊了衣擺,青筋突起。

  雍王妃冷冷道:「今兒原是來散散心的,卻是被這兩個不懂規矩的奴婢壞了心情,罷了,且先去走走,李尚宮,你且留在這兒,著他們跪著聽完你教完宮規再回府,本宮先和薛夫子去嫏嬛樓走走,借幾本書。」

  雍王妃身後一名中年女子走出,面容刻板躬身道:「奴婢謹遵王妃鈞命。」

  雍王妃走了,薛瓏與一群女學生面面相覷,不敢和蘇瑾再說話,卻也不敢留在此看熱鬧,鴉雀無聲地跟著雍王妃散去,李尚宮則立在那裡,一句一句刻板的唸著宮規。

  待到宮裡的劉尋得了消息,蘇瑾早就空著肚子跪在冷風中涼了一身熱汗,聽訓後回了宮中了。

  劉尋恨得一手將御桌上的奏摺全推到了地上,臉上青白,聲音都變了:「賤人!賤人!」

  高永福縮在一邊,劉尋已是盛怒又摔了幾隻瓶子,狠狠道:「賜白綾牽機!賤人敢爾!」

  高永福已是撲上去跪著:「陛下息怒,雍王妃現在還殺不得啊!那一派的老臣們都還看著呢!」

  劉尋一腳踢翻几案:「帝王之怒,血流成河!朕要忍到什麼時候!賤人!朕若不讓你死上三天,朕就枉為劉家子孫!」

  高永福跪著道:「讓人無聲無息死去的法子多的是,陛下何必急於一時,如今才得罪了蘇侍詔,陛下下手太過醒目,陛下就算不忌憚群臣,也要為侍詔想想啊,何必推她到風口浪尖上呢。」

  劉尋胸膛急速起伏了一會兒,握緊了腰間那柄劍,過了一會兒才平息了急怒,急促道:「擬旨!一日之師也為師,雍王妃身為宗室之媳,一品誥命,疏悉禮儀,不思敬儀,無視朕之明令,於徽柔書院無故折辱授課女官,婦行有虧,驕縱無禮,是為大不敬!念其為宗室婦,今罰俸一年,扣封田千畝,於太廟內跪抄貞賢皇太后《女德》三日,另雍親王教妻無方,約束不嚴,罰俸三月!」

  高永福連忙跪伏在地:「奴婢遵旨!」

  劉尋森然道:「你立刻去宣旨!命女官即刻押著那賤人去太廟!盯著她抄,一刻都不許歇息抄足三日。」

  高永福背上已凜然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微微顫抖著拜伏在地:「奴婢即刻去辦!」

  高永福才走出御書房,卻看到一名隱鳳院的內侍匆匆趕過來,看到高永福連忙道:「高公公,蘇侍詔有些發熱,嚴公公叫我來稟您傳太醫。」

  高永福頭皮一緊,便聽到御書房內嘩啦一聲巨響,又一個巨大花瓶被摔成了齏粉,他連忙道:「還稟什麼,立刻派人開了內門,即刻飛跑去請封太醫來!」

  那內侍還懵然:「封太醫不是只為陛下診脈麼……」話還沒說完,已有冷森森的聲音從門口傳來:「還不快去!」

  內侍瞥見一角龍袍,頭都不敢抬,跪下磕頭,劉尋暴怒:「滾!」

  那內侍飛奔而去,劉尋額頭青筋暴起,胸口起伏,惡狠狠道:「讓慎刑司的人去隱鳳院,先捆了嚴霜打二十板子,剩下六十板子權且寄下,待侍詔病好再打!平日裡朕面前那忤逆的勢頭,都吃到狗肚子去了!竟是個窩裡橫!主辱臣死!連主子都護不住,要他作甚!」

  高永福連忙應諾,劉尋一口惡氣仍未突出,繼續道:「傳口諭,工部女史薛瓏懈怠不工,禮儀粗疏,罰俸半年,掌嘴十下!」

  高永福深深埋下頭:「奴婢遵旨。」

  封太醫連夜被宣入承明宮,卻不是帶入皇上起居的紫宸殿,而是延入了一座小院子,替一名女官診脈,而院子牆外有個青綠色無品級的小太監被捆了按在條凳上打板子,那內侍並沒有被堵著嘴,卻咬著牙蒼白著臉一聲都沒有發出。

  封太醫微微為這小公公的硬氣驚訝,卻仍是匆匆進了院子,幾位品級不低的大宮女過來請他入內診脈,他診脈過後,卻被宮女一路引到院外紫宸殿暖閣內,劉尋端坐在那裡,看到他便抬手免禮,沉沉問道:「病情如何?」

  封太醫按捺下心中的驚詫,躬身回答:「貴人體脈浮緊,外感內滯,神思殆憊,應是心中鬱結,飲食不節,身體劇烈行動後出了大汗,空腹又受了風寒外感釀成,且觀其脈象,似是身體曾遭大損,心肺肝脾腎皆有所傷,曾得過良醫調治,然而始終有些五脈不和,想是未曾好好調養補治,所以風邪一激,原來的病根子便顯露了出來,但是畢竟年輕,如果調息好了,打下底子,以後將養著還是沒有什麼大礙的。」

  劉尋繃緊了下顎的曲線,劍眉緊鎖,思索了一會兒寒聲道:「她十年前中過絕毒,從前是馮老太醫替她調治過……但並未治好,後來……想是遇了良醫,解了毒,這些日子她從邊疆回來,行路飲食歇息都無定時,回了宮裡……又嘔了場氣,想是積下後患了,只是如今馮老太醫已逝,只得靠你了,大內藥庫盡皆由你使用,想要什麼藥只管開口,卿可有把握調養好?如今可能讓她退熱?」

  封太醫屏息道:「原來如此,馮老太醫原是醫科聖手,臣不敢比,幸而如今脈象並無餘毒跡象,依臣之見,倒不必著急退熱,讓風邪發散出來才好,且開些安神理氣的藥方,待風邪散了,自然會退熱,再開一兩貼藥疏散補養,便能好了,只要貴人之後好好調養,飲食行動上注意些,是不難的。」

  劉尋鬆了口氣:「既如此,請卿家開方。」

  旁邊有內侍引了封太醫到一旁開藥,劉尋又拿了方子來細細推敲了一輪,每一味藥都問過用途,才點了頭,讓內侍飛跑去抓藥煎熬不提。

  劉尋命封太醫這幾天便住在大內,打發了內侍,一個人緩緩走到隱鳳院外,嚴霜正受刑完畢,跪在那兒聽慎刑司的人訓斥,見到劉尋過來,慎刑司的管事忙跪下行禮,劉尋冷哼了聲,嚴霜抬眼看他一眼,雙目怨毒一閃而過,劉尋揮退慎刑司的人,冷冷道:「你連隻狗都不如,一隻狗尚能忠心護主,你連咬人都不會?撒嬌賣痴哄著她?太醫說她心思鬱結,你連撒歡兒都不會了?」

  嚴霜嗆聲道:「姑姑御人都以軍令,最恨手下人自作主張,她一貫循規蹈矩,不肯冒進,為了你什麼不能忍?我身上無品級,拿不準尺度,你平日裡要裝仁君的派頭,那一肚子壞水藏得深得很,我若壞了事,小不忍則亂大謀,只怕姑姑要怪我,怎知姑姑身手明明更勝從前,卻說病就病了?心思鬱結,那也是前些天你招的,如今要怪就怪你那好弟媳,前未婚妻吧,你竟能容她活到天亮?」

  劉尋寒聲道:「朕自有辦法替她還了這一跪之辱,少東拉西扯,你要品級,朕就給你,這次算朕有疏忽,忘了她如今的身份壓服不住人,誰知道去個書院散心也能惹出事來!再有下次,你也不必留在她身邊了!」

  嚴霜冷哼一聲:「我就知你這人偽君子得很,最愛找後賬,當年丁皇后被姑姑一劍刺入心臟,你都能暗地命人吊著她的命,活活折磨了她三天才死,只是這雍王妃,將來你必要交給我!」

  劉尋冷哼一聲,拂袖進了院子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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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8:27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章 夢話

  蘇瑾喝了藥,開始有些想睡,傍晚的時候不過只是有些咽塞喉疼,如秀卻大驚小怪,非要讓她躺著,讓人去傳太醫。然而喝了藥似乎燒得更厲害了,她額頭燒得火燙,迷迷糊糊間,感覺到有人將冰涼的帕子敷在她額間,她睜開了眼睛,看到了劉尋。

  兩人許多天沒有見面,她心中的愧疚一直沉沉壓在心頭,又怕見劉尋,又想見劉尋,如今有些神智不清,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壓著心頭火燥,柔聲和她說:「我在,你的藥放在哪裡?我給你用藥。」

  蘇瑾搖了搖頭,身子掙扎著似乎想要起來,然而額頭和面頰火燒,顯然又一時有些迷糊,劉尋壓著她的肩頭:「別動,你在發燒,告訴我你的藥放在哪裡?」

  蘇瑾有些難受地動了動頭,長髮濕漉漉的都是汗,她含含糊糊地說:「皇上。」

  劉尋又是心痛又是喜歡她這樣叫他,彷彿自己是她脆弱之中的寄託一般,他溫柔地握了她的手回答:「我在,你想說什麼?」

  蘇瑾臉上很是難過:「皇上,對不起。」

  劉尋一顆心彷彿都被這句話給熬化了,他緊緊握著那隻手:「你沒什麼對不起我的。」

  蘇瑾什麼都聽不到,只是反反覆覆地嘟囔:「對不起,皇上,我救不了他們。」

  劉尋輕輕擦著她的汗:「沒什麼對不起的。」

  蘇瑾卻迷迷糊糊間似乎和過去的自己附了體,長夜漫漫,她坐在屋內,知道那個少年跪在門外,求她治病救人,可是她不能救,她的心痛得猶如尖刀戳刺,她喘息著彷彿要流淚一般:「對不起,皇上。」

  她反覆念叨著,劉尋則一次一次的答覆她:沒有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我沒有怪你,好了我知道了。最後她終於沉沉睡去,彷彿那些來自劉尋的諒解終於讓她得到了心靈的安靜。

  蛩蟲寂寂,嘆息寒夜漫長,劉尋彷彿心碎了一般,怎麼都捨不得離開這名女子。

  蘇瑾再次醒過來的時候,燒已經退了,全身痠痛,睜開眼看到劉尋坐在她床邊,手裡拿著一本書垂著睫毛在沉思,她一怔,坐了起來,發燒中那些迷迷糊糊的事她已記得不太清楚,只記得劉尋一直在安慰她,劉尋看到她起來,放了書,自然而然地過來拿了個枕頭放在她身後,問她:「還有哪裡覺得不舒服麼?」

  蘇瑾有些羞慚:「對不起……我一向身體挺好的,不知道昨天怎麼回事。」

  劉尋深深望著她:「太醫說你中過毒,五臟六腑都曾受過重創,沒有調養好,所以風寒一激病根就出來了。」

  蘇瑾一呆,看向劉尋,劉尋探尋地看著她:「太醫還說了你如果不好好調養,下半輩子就要藥不離口了。」

  蘇瑾瞭然,這具身體雖然經過血液透析全身換血,到底是受過重創的,雖然換了些內臟,終究有些後患,不過這次任務本來大家都以為是短期任務,能夠很快完成,回去以後自然就要棄之不用了,所以並沒有完全將這身體修補到十分無後遺症的程度,至於調養保養什麼的,倒是沒什麼必要,她笑了笑:「沒關係的,我以後會注意的。」

  劉尋看了她一會兒,搖了搖床頭的金鈴,如秀走了進來施禮,劉尋道:「給你家主子拿點熱水來洗臉,再傳御膳房,送吃的來。」

  蘇瑾動了動身子,其實她覺得身體黏膩得很,但是劉尋在,她不好開口說要洗澡,只是劉尋一直坐在這裡做什麼?難道對女子,他都是這樣細心體貼的麼?她想起昨天見過的雍王妃,心下忽然覺得有點配不上劉尋。

  劉尋和她說話:「雍王妃無禮,我已讓人去訓斥她了,這次是朕的疏忽,嚴霜身無品級,護不住你,我已傳旨晉陞他為御前四品副總管,外人知道他是朕跟前的人,斷不敢再為難你。」

  蘇瑾有些不自在道:「其實雍王妃也沒做什麼……大概她做王妃高高在上慣了,驕傲了些。」

  劉尋淡淡道:「她看不清自己身份,是該讓他們知道,朕的近侍,不是什麼人都可以教訓的。」

  蘇瑾一愣,聽這口氣,不像是傾慕雍王妃呀?

  外頭嚴霜卻進來了,他臉色微微蒼白,卻行走自如:「定國侯夫人遞了消息,求見蘇侍詔,說是要賠禮道歉,還送了些補品禮物過來。」

  劉尋一笑:「還是個老狐狸,倒是知機,就說蘇侍詔病中,他的心意我知了,叫他好好教養孫女兒,別晚節不保,再有,禮品都收下。」

  嚴霜應諾後出去了,蘇瑾疑惑地看向劉尋,劉尋笑道:「昨兒和你打架的護衛是定國侯家的,他孫女在徽柔書院唸書,昨兒想必是想為薛瓏出頭,冒犯了你,小女孩不懂事,你別放在心上。」

  蘇瑾接過如秀遞過來的熱毛巾,啊了一聲:「我想起來了,那女孩兒挺漂亮的,定國侯門第挺顯赫吧?還特特為這小事來道歉,倒是挺謙虛的。」

  劉尋一笑:「定國侯宋鋒是我登基的大功臣了,當年他和我演了一場戲,在宴席上佯裝打賭,說讓我去他軍中操練三個月,一定能減肥,群臣都當笑話,我真的去和先帝請願,結果先帝讓我去了他軍中,終於得從京城丁皇后的監視下脫離,不必再每日扮丑角,慢慢籌謀自己的力量。」

  蘇瑾微笑:「陛下英明神武,自然有忠臣良將追隨。」

  劉尋看了她一眼:「可不是我的功勞,是你姐姐,我們開府以後,她不知道怎麼說動了宋鋒,宋峰私下見了我一次,我給他演示了一下我的騎射,又和他談了談,他就願意和我演這一場戲了,說到底當時也是次賭博,他家得罪了丁皇后,在我父皇面前不討喜,只是邊疆還靠著他西北軍,所以沒有動他,但是他百年以後呢?他不得不為他宋家著想。」

  蘇瑾笑道:「說起來他還是賭對了吧,陛下很值得押注。」

  劉尋深深看了她一眼:「可是我不知道你姐姐怎麼就那麼肯定他會幫我,當時那種情形,一旦宋峰將我轉頭賣給丁皇后,就是滅頂之災了。」

  蘇瑾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沒有繼續說話。幸好這時嚴霜送了禮物進來,一株玉琳瑯盆景,一對赤金獅子,一柄玉如意,還有人參等補品,蘇瑾呆了呆,這些禮品看上去都是十分直接的貴重,看上去基本可以拿來當錢使用的,劉尋笑起來:「還是那樣機靈,他自然知道什麼稀罕好東西自然有朕送,直接送錢給你表示心意而已。」

  蘇瑾聽這話頭,不知道怎麼接才好,劉尋卻笑著站了起來:「你先休息,想必定國侯也應該在外頭等著朕請罪了,他和別人不同,朕去安安他的心。」

  蘇瑾不知道她這一病,在京城是掀起了什麼驚濤駭浪。

  雍王、雍王妃連夜被宮裡下旨斥責,並責內侍、女官直接押送雍王妃去了太廟抄寫女德,起因居然是因為雍王妃折辱了御前一名三品的女官,而這名女官,又是當年奉聖郡主的親妹,此次在邊疆立下大功的。人們少不得打聽是如何折辱的,結果居然只是罰跪聽訓而已!堂堂一品親王妃因為罰一名三品侍詔而被罰入太廟抄書,這簡直是聳人聽聞了,一時少不得人心浮動,四處流言紛飛。不免有人想去和同出征的薛女史那裡打聽,聽說她和那蘇侍詔一同回來,感情深厚,結果薛女史卻閉門稱病不出,讓許多人更是暗暗揣測起來。

  定國侯宋峰回了侯府,讓人找了宋之雪來:「你一貫聰明伶俐,那股悍勇之氣頗肖我年輕時,所以我難免也偏寵你了一些,沒想到這次差點讓你惹下大禍來,幸好我在陛下面前還有些臉面,只是以後卻不能再這樣由著你,你以後是要做人長媳宗婦的,竟是我誤了你,少不得如今亡羊補牢,這些天你就不要再外出了,我讓你祖母好好教你些藏拙養銳的法子,你年紀還輕,希望這一次教訓能扳過你來。」

  宋之雪大驚:「祖父,我做錯了什麼?」

  宋峰苦笑:「最可怕的是你做錯了還根本認識不到,如今只怕崔家那邊對你有了看法,好在還不至於影響婚事,只是你切記要少言多看,凡事在心中過一過。」

  宋之雪惱怒道:「是那侍詔的事嗎?我們不是輸了麼?她大大出了風頭,難道還要去皇上面前給您下眼藥?陛下那麼愛重祖父,怎麼會聽一女子進讒言?我看她武藝高強,身子壯健得很,怎麼會一回去就生病了,定是裝病的。」

  宋峰長長吐了一口氣,看著最心愛的孫女,痛心疾首,竟不知從哪裡說起,他從前常年駐守邊疆,身邊只帶著兒子孫子教導,孫女一直放在京裡教養,結果畢竟差了些胸懷見識,如今也不知還來得及不。

  很久以後他才說了句:「你年輕,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和陛下是什麼樣子的恩情,如今人們只道我在陛下潛龍之時就追隨陛下,銳眼識真龍,因此陛下對我愛重非常,你卻不知道當年奉聖郡主才真正的是對陛下生死相隨,忠肝義膽。有次陛下被圍,奉聖郡主單人一騎一槍,殺入重圍,孤身救駕,那一天所有人都記得她猶如浴血修羅,殺人無數,竟然無人能近她的身……這次好在奉聖郡主病情不重,若是有個閃失,莫說雍王妃,只怕我們一家,都必然逃不過帝王之震怒啊。」

  宋之雪訝然:「那蘇侍詔不過是奉聖郡主的妹妹罷了,仰仗的是奉聖郡主的功績,您確實實打實襄助陛下的,如何能和你相提並論?」

  宋峰搖了搖頭,宋石回來立刻緊急面見自己,那哪裡是什麼奉聖郡主的妹妹,根本就是奉聖郡主本人!陛下費盡心思換了她的身份弄到自己身邊,其用心昭昭可見,雍王妃此舉何異於觸動了陛下的逆鱗?

  只是這涉及陛下隱私,他絕不敢和宋之雪說明,只得打發她:「你下去吧,你父親會好好和你說清楚道理,你今後都改了吧!」

  三天後,雍王府一頂八寶轎子從太廟將受罰完畢的雍王妃接了回來,李尚宮自幼看著雍王妃長大的,看著雍王妃這三天眼窩深陷,面頰瘦削,嘴唇乾裂,幾乎憔悴得脫了形,膝蓋跪得淤青紫黑,竟是伸不直了!李尚宮心疼地抱著她哭道:「我的王妃呀,不過是個三品女官,怎麼能下這樣的狠手!我讓人給高公公遞了銀錢,想讓你鬆快鬆快,竟是不敢收!」

  雍王妃推了推李尚宮:「慎言!勿要有怨望之語!」

  李尚宮擦著淚水:「教我怎麼忍,御醫說,這腿以後陰雨天氣都會疼,您才多大呀,就落下這樣毛病,如今還沒孩子呢。」

  雍王妃臉上陰鬱閃過:「別提這事了,嬤嬤。」

  李尚宮小聲抽泣:「這幾天雍王不聞不問,還都寵著那位,我的王妃啊,您得好好為自己打算啊,何苦又去招惹陛下的近侍?我那日就覺得不妥,匆匆唸完宮規就讓她們走了,結果竟還是惹了上頭那位不高興。」

  雍王妃冷笑了聲:「嬤嬤,您還記得麼?小時候,那相士說我有鳳命。」

  李尚宮一愣,畢竟是從小養大的,登時反應過來,看了看周圍,幸好適才給雍王妃敷藥,她將人都斥退了,她小聲道:「王妃,這話說不得了,再說那相士不靈的,他看了二小姐的面相,不也說二小姐也有鳳命麼?」

  雍王妃冷笑道:「當年那相士還說了,二妹妹的鳳命是承繼自我身上的。」

  李尚宮詫異道:「如今都這樣了,難道……您還指望王爺……能……」她指了指上頭,又翻了翻手掌。

  雍王妃臉上掠過忿恨之色:「別提那個廢物了!我後來想了又想,陛下登基的時候,家裡要將二妹妹嫁給陛下,我就想通了,原來竟是我原來的鳳命給二妹妹奪了!幸好老天有眼,我還好好的在呢,她妄想!果然封后的旨意被燒了,陛下退了親,那小賤人又來算計到我身上來!」

  李尚宮也恨起來:「二小姐實在不該,我們這樣人家,居然也出了勾引姐夫的女子,實在太不尊重了。」

  雍王妃掠過一絲不屑:「後來我想啊想,想我本來的命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何會如此?又想起當初丁皇后過世後,世間有流言說當時的丁皇后乃是借命假鳳,後來陛下虛懸中宮這麼多年,坊間又流傳那樣的戲劇……我就明白了……」

  李尚宮一愣,雍王妃彷彿夢幻一樣的說:「陛下明明是心儀著我的,他登基後,有次便裝在寺廟,碰見了我,我當時卻怕他還記恨當年的事情,遠遠看到他便躲開了……他定是以為我不願,以為我要守貞,所以後來才讓人去演那戲,可恨我當時竟不明白那是陛下在向我表明心意,他虛懸中宮這麼多年,只怕都在等著我……」

  李尚宮囁嚅著,有些不太相信道:「可是,他這次罰你這麼重……」不像是喜歡王妃的樣子啊。

  雍王妃輕輕道:「他一定是怨恨我這麼多年不給他回應,但是我和他有倫常隔著在,他又是那樣仁義之君,得不到我的回應,如何會做出巧取豪奪之事?他愛我多深,如今就惱我多深,你想想,他明明對貞賢太后很是不喜的,開了徽柔女院,卻並沒有讓《女德》作為講習的教材,如何那日反叫我抄那個東西?可知他並不是真正想要罰我,他只是想讓我明白他並不希望我講那些三從四德,是我這麼多年無視了他的心意啊……可嘆他只是想讓我注意他,那些奴才們卻以為陛下是認真要罰我,竟是狐假虎威,變本加厲的苛待我,如今他若是知道我膝傷如此,還不知道心傷到什麼程度呢,都是我對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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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一章 本色

  雍王妃腳上才剛剛揉開些淤血能走路了,便掙扎著起來命人向宮裡遞了請罪摺子,請罪摺子寫了一整夜,真是字字泣淚婉轉,起筆先是回憶過去曾與陛下總角之交之時的情誼,再則悔恨當初東風惡,乃至於自己不得不忍痛拒絕了陛下的好意,因此這些年來因怕陛下責怪,竟沒有盡到皇家媳的責任,沒有替陛下分憂,最後謝陛下的責罰,自己醍醐清醒,深悔從前之不該,感刻寸心,淚下如雨,伏案掩面,偷聲潛泣。又忙著備下禮物,要去宮裡給蘇侍詔探病,費了些錢財命人給宮裡遞消息,一定要讓陛下知道自己幡然悔悟,已是明了陛下的深意。

  惜乎她的請罪摺子根本連御前都沒遞到,直接在內書房就被壓下置之不理了,可嘆她在屋裡一邊愁自己病容憔悴,若是陛下召見可怎麼行,會不會讓陛下以為自己怨怪於他,一邊又擔憂自己芳華已逝,恐怕對陛下的吸引力已不如從前,患得患失間,卻一直沒有等到宮中召見的御史,卻是雍王帶著從溫泉莊子上回來,先到內院找她責罵了一通,又勒令她在院裡禁足反省,王府內院總管且先交由梁側妃管著。

  雍王妃這些年早被雍王涼了心,並不在乎,從前的那些怨恨憤怒,忽然都被陛下依然眷戀她的認知撫平了,她毫不猶豫的交出了那些內院倉庫的鑰匙以及各處令牌,誰在乎這小小一個不得勢的雍王府的內院?當那份窮家,吭吭哧哧的省幾個錢,挨盡了罵名兒,也沒落著好。

  她,可是真正的鳳命。

  蘇瑾卻不知道雍王妃想給她賠罪,這些消息全都遞不到她面前,她退了燒以後,當天就又覺得精神抖擻了,但是嚴霜如秀等人卻堅決不肯讓她出院子,當她玻璃人一般的捧著,讓她結結實實在床上待了兩天,劉尋倒是每天都來看她,陪她說笑,兩人之間的關係漸漸又回到初始融洽的時候。

  然而這天劉尋卻接了個消息,雍王遞了請罪摺子,道已重重懲罰了王妃,另外,其側妃梁氏奉雍王之命,帶了禮品,想進宮探病,給蘇侍詔賠禮。

  劉尋拿著那請罪摺子慢慢疊起來,想了一會兒道:「准其進宮探望蘇侍詔,另外隱鳳院那邊通知一下嚴霜做好準備。」

  高永福一愣,他原以為劉尋會拒絕,畢竟這些天他對蘇瑾十分上心,絕不肯有事擾了她,如今整個景仁宮內事不出外事不入,就讓蘇瑾安安靜靜養著。

  劉尋默默地垂眸想了一會兒,輕輕笑了笑,姐姐,見到這個你當年親自給我選的皇后,你會怎麼樣呢?你當年,到底是怎麼想的呢?

  蘇瑾接到雍王側妃梁氏的拜帖,有些納悶道:「雍王側妃,是誰?為何要見我?」

  嚴霜擠眉笑了笑:「就是那位前太子妃的胞妹,差點成了當朝皇后的梁氏,想是要給代雍王給您賠罪的。」

  蘇瑾登時心裡就好奇起來,這位命定中也是劉尋的第二任皇后,後來被打落塵埃,出家卻先孕,差點被家族毒死保清白,最後嫁給雍王做側妃的女子,是什麼樣子的呢?她心中也明白,這消息既然能遞到自己面前,自然意味著劉尋同意由她決定,她想了想還是問嚴霜:「可以見麼?她是側妃,禮節上會不會有什麼不妥。」

  嚴霜笑道:「姑姑只管見就是了,側妃其實一般都無誥命品級在的,其榮耀全仗雍王罷了。」

  蘇瑾點了點頭,換了衣服,讓人請了梁側妃進來。過了一會兒宮女們延入一個穿著淺綠色綢衫的女子,她進來看到蘇瑾,先是一愣,然後很快反應過來向蘇瑾微笑:「原是不想擾了蘇侍詔養病,只是前些日子王妃言語不當,讓侍詔受了委屈,我們王爺心中十分過意不去,然而如今王妃禁足,王爺想著還是讓妾身來賠禮道歉,好教侍詔知道,我們王爺王妃都並非有意,那日王妃原是在府中受了奴婢的氣,所以遷怒於侍詔,竟讓侍詔玉體添病,還請侍詔多多諒解,待侍詔病好後,我們王爺定與王妃在王府內設宴招待侍詔,給侍詔賠罪。」

  一通話說得不急不緩,聲音清軟,蘇瑾有些意外起來,這位梁側妃容貌雖不如雍王妃那樣容光豔絕,卻也臉如白玉,顏若朝華,眉宇間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雙眸清澈坦然,看人並不躲閃,說話懇切真摯,不卑不亢,儀態優雅,叫人無法將面前這名女子與傳聞中那聲名狼藉的女子聯繫在一起,反而倒讓蘇瑾想起史書上「毓采幽閒,風德高華」的「小梁后」。

  她心下微微嘆息,一邊微笑著讓梁側妃坐下,一邊道:「並沒有什麼,是我自己身體的問題,雍王妃那日指教的是,的確是我禮節疏忽了。」

  梁側妃笑道:「侍詔果然和令姊一樣親切大方,胸中別有丘壑,與一般婦人女子不同,叫人忍不住親近。」

  蘇瑾好奇問道:「側妃見過我姐姐?」

  梁側妃微笑:「自是見過的,您和奉聖郡主相貌幾乎一樣,果然是姐妹,當年奉聖郡主也教我許多,我十分感激。」

  蘇瑾心下更加好奇,不自覺地看向嚴霜,她明明記得似乎聽嚴霜說過梁家這兩姐妹都和自己不對付的,如今看起來不像啊?

  梁側妃看到她的神情,笑起來:「其實當年我對奉聖郡主有些偏見,那時候年紀還小,不太懂事,也給過奉聖郡主難堪,結果奉聖郡主毫不介懷,心胸坦蕩,這些年來,我頗遇到了些坎坷波折,被父母嫌惡拋棄,被親姐視如寇仇,如今已為人母,卻漸漸知道,當年奉聖郡主才是真正智慧通達的女子,給我說過的道理乃是珠玉之見。」

  蘇瑾越發好奇起來:「可願與我詳細說說?」

  梁側妃偏了偏頭,笑道:「那年我大概才十三四歲吧,還待字閨中,陛下當時還是太子,夫君當時已因故被黜了太子之位,封為雍王,姐姐當時與你姐姐曾在宮中相遇,有了些齟齬,卻被太子壓服,我為姐姐姐夫抱不平,就舉辦了個詩會,遍請京中文人雅士以及世家貴女,也邀請了奉聖郡主,她當時是太子身邊的尚宮,那天我記得我專門讓人上了螃蟹,然後放了蟹八件,想看她出醜,因為一直聽說她粗俗不文。」

  蘇瑾追問:「什麼叫蟹八件?」

  梁側妃看了一眼坦然表示自己不懂的蘇瑾,心下一嘆,說道:「蟹八件就是吃螃蟹才用的八件工具,可以文雅地保持儀態,吃完螃蟹,講究的步驟十分多,唯有世家出身的人自幼熏陶,才能嫻熟使用這些工具。」

  蘇瑾點頭:「原來是這樣。」

  梁側妃繼續道:「正上了螃蟹,我們都正想看她出醜時,忽然有人來傳,太子到訪,大家只得起來迎接,其實當時大家對傳說邊疆殘忍好殺,暴戾陰沉的太子有些牴觸,結果太子來了以後,賓客們拜見後重新入席,太子上座,卻直接持蟹螯大嚼,還一邊以筷擊盤碟,一邊高歌。」

  蘇瑾笑起來,不由地遙想起劉尋那一副輕狂的樣子來,梁側妃也輕輕笑道:「當時大家都驚呆了,有人譏笑太子輕狂傲慢,失禮人前,結果太子卻說,既是詩會,自然要隨意,莫要講什麼尊卑上下,且鬥起詩來,然後他那一日,一個人與數個雅士文人聯句鬥詩,才驚四座,眾人都沒想到在邊疆軍伍出身,從前一直傳說肥胖痴蠢的太子,原來是這樣才華驚人,他最後大笑著說:天下無才,故見有才者,反以為狂,小有才者,及見大才,竟說是傲!」

  蘇瑾笑起來,梁側妃繼續道:「那一日,太子最後題了一句『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然後帶著你姐姐灑然而去。」

  蘇瑾讚道:「陛下真名士風流也。」

  梁側妃也微笑:「不錯,自那以後,世家文人,漸漸開始有人倡導自然隨性,認為世家那些繁瑣禮節,禁錮性靈,真名士,就該渾然天成猶如璞玉,而文風更是『文藻奇拔』不如『言約旨遠』,而太子在當時也在文人中得了極好口碑,都說文人相輕,反而是傲而狂的,方迎合了他們。」

  蘇瑾聽她侃侃而談,毫不遮掩自己當年的卑鄙用心,坦然而誠懇,不由道:「側妃娘娘很有學識啊。」

  梁側妃微微一笑:「我當時年輕得很,不懂事,還不甘心,後來又設計了一次宴會,想讓奉聖郡主落水受辱,那會兒天氣炎熱,衣衫單薄,她若是下水,必然出醜,再讓侍衛去救她,失節受辱是必然的。」

  蘇瑾啊了一聲,梁側妃略略側頭回憶:「其實也不是故意的,本來只是想讓人去推她,沒想到她明明站在畫舫邊,卻身形甚穩,反而是推她的那個女子落入了水中,她不會游泳,掙扎呼救,奉聖郡主當時卻毫不猶豫地跳入水中,救了那名女子,而那天太子居然也帶了船隻遊湖,當即圍了湖清場,自己拿了大氅,將奉聖郡主嚴嚴實實全身遮住,帶回東宮……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太子看我的眼神。」陰寒而充滿殺氣,後來回了家父母親狠狠責罰了自己,逼自己去道歉。

  當時自己年少氣盛,到底拗不過母親,去了東宮道歉,那一天那女子卻對自己說:「梁小姐你出身世家,容貌出眾,心機謀略都比很多人強,將來的路子也必然比許多女子更穩,但是,越是處於高位,越要心懷仁慈,因為你一舉一動,會影響到的人越多。你不該利用別人的善良,你會讓大家從此以後不敢再善良。」

  記得當時自己有些委屈,自己當時並不是想要那侍女掉下去來引誘她救人的,冷笑著回答:「在高門深宮中,善良就等於愚蠢。」

  那女子卻微微搖頭:「梁小姐,善良不等於愚蠢,善良等於強大,因為你足夠強大,所以敢於面對善良將會付出的代價和後果,所以願意被人佔便宜。梁小姐,貪小便宜吃大虧,你斤斤計較於眼前的得失和名聲,眼光短淺,將來是要吃虧的,你明明有才華有智慧,我希望你能更多的想想自己居於高位,能為人做什麼事,而不是眼光短淺的為了一點利益而浪費了自己的才華,你還小,還來得及改,我希望您將來會成為一個尊貴而心懷慈悲善良的貴夫人。」

  想到此處,梁側妃忽然笑道:「這麼多年過去,我才知道,原來太子當年題的聯,除了說他自己以外,唯大英雄真本色,其實說的,就是奉聖郡主。」

  她才是真正的本色英雄,而自己則在吃了無數的虧以後,才真正明白了那女子說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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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二章 願望

  梁側妃親和坦誠,不避不閃的態度,讓蘇瑾很是喜歡,她本人並不是個八面玲瓏善於交往的人,梁側妃卻十分體貼地和她聊天,叫她心情頗為愉快,送走了梁側妃,她仍靠在炕上,有些惆悵地想,若沒有時空偷渡者,這位小梁后,其實和劉尋很堪匹配,可惜如今她已成婚,且還生下了孩子,已是不可能了,忽然又有點後悔,方才應該問問這位小梁后是不是還認識一些尚未嫁人的大家小姐,興許能找到個相當的給劉尋。

  正思索著,一抬頭看到劉尋親手捧了支桃花進來,蘇瑾一看很是吃驚:「這就桃花開了?」又有些遺憾:「才開了這兩朵,你就摘了下來,多可惜。」

  劉尋笑道:「我讓人栽了株在大盆子裡,每日放在暖閣內,果然開了花。」

  蘇瑾在鋪著軟厚毛皮的暖炕上斜倚著,看如秀找了花瓶來插上拿了過來給她賞花,她忍不住伸了手調整了一下,暖閣裡頭春意洋洋,她病才好,送走了梁側妃後她又脫掉了見客的大衣裳,穿著宣軟月白綢子蠶絲棉衣,繫著一條青絹裙子,擁著狐裘,一把長髮拖到炕上,光明可鑑,劉尋坐在暖炕側,拿了茶慢慢喝著,一邊看她插花。

  蘇瑾調整好花枝,轉過身剛想要拿茶杯,卻一怔:「陛下……您用的是我的杯子。」

  劉尋低頭看了看那天青茶杯,淡定地說了聲:「哦。」一邊另外拿了個杯子,倒了杯茶遞給她,蘇瑾呆呆地看著他若無其事的繼續用著她的杯子喝茶,柔和乾淨的杯沿貼著他線條優美的薄唇,顯得分外紅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劉尋卻微笑著轉移她的注意力:「今天元宵,晚上帶你去看燈。」

  蘇瑾一喜:「可以出門了?」

  劉尋微笑:「封太醫說避著些風就好了。」

  蘇瑾高興極了:「噯,早知道剛才就和梁側妃約好,她剛才還說今晚要看燈,他們王府紮了個極大的花燈棚子,還說要去徽柔書院那兒看看別人猜燈謎的,現在去約她不知道還來得及不,還有薛女史,上次也和我說得熱鬧,倒是該叫上她。」

  劉尋登時覺得很心塞,他輕輕用拇指撫摩著手裡茶杯的杯沿:「看來你和梁側妃處得還好?」

  蘇瑾微笑:「她人真的挺不錯的,可惜了,誰年紀輕的時候不犯些錯?你當時真不該給她這麼大的沒臉,可害了她一生,其實她性情溫柔,為人大方,學識又好,跌倒了還能站起來,可知心性堅忍,又不卑不亢的,著實十分難能可貴,就是身為妹子,搶了姐姐的丈夫,這點很是不該,不過總覺得她不像是這樣的人,難道是當時實在太危急了?除開這一點,本來她是很堪為一國之后的。」她滿臉的遺憾。

  劉尋嘴角噙著一絲冷笑:「這樣啊……可惜,我已心有所屬了怎麼辦呢?」

  蘇瑾想起雍王妃,不免有些遺憾,這雍王妃實在有些比不上她的妹妹的風采,她受劉尋對她親近平易態度的影響,也大膽地說道:「陛下您的眼光可不太好呢——再說了,你一國之君,一個大男人,為了那點吃螃蟹落水的事情,記恨一個小姑娘,委實沒有為君的雅量。」

  劉尋注視著她,心裡堵得慌,還是忍不住辯白:「當初是她在封后大典前,給我秘密遞了一封摺子,我才臨時改了主意,退了她的聘的,並不是我沒有容人之量,她是你姐姐給我定的皇后,我總不會逆了她的意思。」

  蘇瑾一怔,沒有細想劉尋話裡的其他意思:「摺子說的什麼?」

  劉尋嘴角含笑:「說來話長,晚上觀燈的時候,我再細細給你講。」

  蘇瑾整個人都無語了,這種本回未完,下回待續的說書人的口氣是怎麼回事!劉尋卻放了杯子:「我先去準備一下,你好好歇息,省得晚上精神不好犯睏。」

  入夜後果然有人來請蘇瑾,蘇瑾換了三品女官服侍,披著輕軟的貂裘,戴著風帽,在嚴霜和如秀的伺候下走到前頭,看到劉尋一身龍袍煥然,冠冕醒目,正在車輿前等候,看到她來,伸了手扶她上車輿,蘇瑾躊躇,與帝王同輦,這太過了。

  劉尋卻自然而然地拉了她的手:「晚風涼,我們是要到正陽門上與百姓同樂觀燈,有一段路,仔細一會兒你又生病了,反正這兒沒外人,再說了,你不是要聽故事麼?」

  蘇瑾還在猶豫中,劉尋已長臂一身,將她半攬著上了車輦,放下厚重的綢簾,高永福一旁長呼:「起駕!」

  車輦平穩而緩慢的動了起來,蘇瑾從劉尋的臂彎裡退開,坐到座位的另一頭,與劉尋保持距離,問道:「那摺子裡頭寫的什麼?」

  劉尋回味著那柔軟堅韌的腰身給自己手臂的觸感,漫不經心地說:「能有什麼,自然是告訴我她已心有所屬,然而已不可能,但也不願違背意願入宮為后,希望朕尊重她的想法,放她自由,她願此後出家為尼,一生不嫁。當時郡主府大火,你姐姐失蹤,我心情正不好,她不稀罕嫁給朕,難道朕還稀罕她不成,就如她所願退了聘。」

  蘇瑾吃了一驚:「心有所屬?誰?」又迅速反應過來:「雍王?」

  劉尋輕哼了一聲:「還能有誰?雍王當初可是京中著名的美男子,才貌雙全,士林中口碑極好,她這個小姨子對自己姐夫生了戀慕,大概雍王也對她有些意思,但是梁家怎麼可能放她嫁給當時已經注定無勢的雍王?誰都拿不準他會不會被我清算,梁家那一雙勢利眼,怎麼可能讓自己另外一個嫡女再賠在上頭。」

  蘇瑾不可置信:「那……所以……之後她還是和雍王暗通款曲,有了身孕?」

  劉尋搖頭:「她並沒有身孕,跑到宗人府是她沒辦法,只能詐稱自己肚子裡已有宗室血脈,否則當時京中是絕無官府收納她的,一遣送回家,梁家絕對立刻能用十種八種法子讓她從此再也見不到人開不了口,死得無聲無息,宗族的力量,官府也干涉不了的,當時朕也知道她的情形,雍王連夜進宮,跪求朕幫忙,朕其實無所謂,看在從前你姐姐對她還算愛惜,雍王也難得做了個有擔當的事,就授意給她診脈的御醫,說她確實有娠,讓宗人府先庇護於她,之後便賜婚了事了。」

  蘇瑾完全沒想到原來那流言的背後居然是這樣的真相,驚異道:「她既然沒有身孕,沒有做出醜事,梁家為何要毒死她?」

  劉尋笑了笑:「聽說當時她在家廟清修,雍王卻悄悄去看她,被雍王妃發現,惱怒之下逼著家裡處置,她原本就已出家,對梁家毫無價值了,雍王雖然失勢,到底也還是親王,再說朕當時為了安定人心,對他還算優容,加上勾引姐夫太駭人聽聞,梁家自然怕醜聞,就要處置她,她得了風聲,才連夜逃出,兵行險招,也算是夠膽量了,倒是能肯定朕會幫她,呵呵,打量朕和你姐姐一樣,是個活菩薩呢。」

  蘇瑾嘆了一聲:「這事……唉,雍王不該,這是逼死她啊,他都有雍王妃了。」

  劉尋笑道:「雍王妃比他還大三歲,又是個性格強硬傲氣的,是丁皇后給他定的婚事,他不喜歡,反而喜歡溫柔懂事的小姨子,這很正常。」

  蘇瑾再三歎氣,只是為小梁氏深深地覺得遺憾,輿車停了下來,劉尋伸手又要去攬她,她忙身子一閃,伸手反過來去扶劉尋:「婢子扶陛下下車。」

  劉尋臉上一笑,也不再勉強,伸手扶著蘇瑾,下了車,正陽門下禁衛林立,宗室大臣、命婦們都已肅立在那裡,見到劉尋下車,紛紛跪下見禮,劉尋說了兩句與萬民同樂的場面話,扶著蘇瑾,登上了正陽門。

  才上到門樓上,蘇瑾就倒吸了一口氣,只看到正陽門外的街道上,燈光形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巨龍,亮如白晝,就是正陽門上都紮了許多花燈,各色五光十色,耀眼迷離,在她的時代,這樣恢弘的景像她不是沒見過,但是這樣萬家燈火,百姓們扶老攜幼的在街市上歡聲笑語,人聲鼎沸的煙火氣息,她卻是沒有見過的,她默默地看了一會兒,才抬了頭,卻看到劉尋正低著頭凝視著她,她臉一紅,微微退開距離,說道:「真是太平盛世,陛下治世有方。」

  劉尋低低笑著:「才來了幾日,怎麼也學了那一套陳詞濫調的頌聖口氣了。」

  蘇瑾有些悵然,她洗去了記憶,對劉尋的概念只是來源於史書上,待到來到古代的這些時日,她漸漸從自己的接觸,從別人的講述中,感覺到了這位歷史上著名的帝王獨特的個人魅力,他果敢勇毅,能御駕親征;他性格堅忍,能在那麼長的歲月中隱忍蟄伏,不屈不撓;他胸懷寬闊,對待刺殺他的嚴霜以及的罪過他的人,都能以帝王的雅量容忍了下來,他才華驚人,文武雙全,卻獨獨在她面前體貼溫柔……越想越覺得,這是一位富有人格魅力的帝王,更是一位真正的男人。

  她真心實意地對劉尋說:「不是諂媚,是真心話,陛下是個好皇帝,值得萬民擁戴,重臣效忠。」

  劉尋轉過臉看著下方的百姓,眼裡被燈光照耀著,隱隱閃動著星光,他隔了一會兒,才緩緩地說:「是嗎?我實現了你姐姐的願望和承諾,成為了一個好皇帝,什麼時候,才有人來實現我的願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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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三章 挑明

  蘇瑾看到劉尋莫名覺得哀傷的神情,心中一軟,不由自主地問:「你的願望是什麼?」

  劉尋轉過臉來,目光專注:「自然是和心愛的女子在一起,白首到老,永以為好。」

  蘇瑾被他承載了太多感情的眼眸注視著,感覺到心臟跳動加快,她想起雍王妃,有些難過,又覺得有些替劉尋不值得,她忽然伸出手,藉著劉尋身體和衣袖的遮蓋,握住劉尋的手,輕輕問:「要在這裡看到什麼時候?我們什麼時候可以下去換身便服去徽柔書院看看?」

  劉尋感覺到那溫熱柔軟的小手,心跳得嘭嘭嘭的,他嘴角翹了起來,想矜持一些,卻怎麼都藏不住那笑意,他低下頭:「現在就可以走了。」

  簡單地和宗室、百官交代了幾句,劉尋就直接帶著隨從回宮了,文武官員們恭送陛下上了車輦,離開了正陽門,一上車輦,劉尋就開始解冠冕,脫龍袍,露出了裡頭銀白的常袍來,然後到了拐角處,劉尋下了車輦,拉著披著披風的蘇瑾的手,悄悄地從側門出去,融入了喧囂的人流中。

  今夜金吾不禁,街道上處處張燈結綵,處處鐵鎖星橋,銀花火樹,提著燈滿臉笑容的男男女女們熱熱鬧鬧的到處走著,各個都簇新衣衫,歡聲笑語,成群結隊,感染得人心情愉悅。

  一路繞著宮牆,便轉入了徽柔書院內,劉尋拿了塊令牌給看門的人晃了晃,看門的人立即鞠躬施禮,他大搖大擺帶著蘇瑾走了進去。

  一進書院便看到沿著山一路搭著五座鰲山,山路上的樹上都掛著各色七巧燈,有的珍珠穿就、白玉碾成,有的則是料絲、羊皮、夾紗所做,下頭都懸著燈謎,照得山道明亮曲折。

  蘇瑾好奇的拉開一條燈謎看了看,上頭寫著:「白蛇過江,頭頂一輪紅日,打一日常用物,並用一謎對出下聯。」

  蘇瑾皺了眉頭,轉過臉問劉尋:「這是什麼?」

  劉尋微微一笑:「不難猜,油燈罷了。」

  蘇瑾恍然道:「是呀,可要如何對下聯呢。」

  劉尋笑道:「不難,但是我懶得對。」

  蘇瑾訝然:「為什麼?」

  劉尋同樣奇怪地看向她:「你不知道麼,這裡的花燈大多是是徽柔書院的女學生放的,猜出燈謎的去主人處領賞,我才不惹這麻煩事,萬一被她們纏上……會煩死。」

  蘇瑾憋著笑:「我怎麼聽著這口氣,你是被纏上過了?」

  劉尋臉微微一紅,顧左右而言他:「這兒人來人往,咱們找個僻靜地方去。」

  蘇瑾笑著放開了那花燈,東張西望:「去人少的地方做什麼,我正想找薛女史呢,還有沒準梁側妃也來了。」

  劉尋臉色沉了沉,方才被主動牽手的那點竊喜餘韻還在,他忍了氣勉強道:「你拉我出來就為了去找她們?」

  蘇瑾認真無比地點了點頭:「你方才不是說想要找個心愛之人廝守終身麼?我看梁側妃、薛女史她們都認識不少人,可以悄悄問問她們有哪家的小姐好,趁著今晚小姐們都到處遊玩,正可以悄悄看看品貌。」

  劉尋臉色全黑了:「我不是說了我有心儀之人了麼!」

  蘇瑾看了他一眼,眼裡隱隱帶著同情,劉尋果真這麼長情啊……她安慰他:「我知道,但是那不是沒可能麼,既然沒可能,不如早點放開懷抱,天涯何處無芳草,而且她都嫁了人了……」

  劉尋一把捏住她的手臂:「你嫁了人?」

  蘇瑾感覺到手臂一痛,那一抓十分用力,她呆了一呆,看向劉尋,愕然道:「什麼?我沒有啊。」

  劉尋面容緩和:「那你在胡說什麼?」

  蘇瑾漸漸回過味來:「你說什麼?」

  劉尋低下頭直視她:「我說我有心儀之人,她是這世上最美的珍寶,最善良的女子,她曾拯救我於深宮孤苦之中,曾救我於荊棘箭簇刀槍劍林之間,我這輩子絕不能再找到第二個這樣的女子……她的名字叫蘇瑾。」

  蘇瑾抬頭,滿眼錯愕驚訝,久久不語,最後茫然問:「你不是喜歡雍王妃麼?」

  劉尋臉色一黑:「誰說我喜歡那個女人!」

  蘇瑾臉色漸漸蒼白起來,思緒茫然一片,幾乎完全不能理解劉尋語言中的意思:「你……喜歡……我姐姐?」

  劉尋咬牙,這個時候了還在裝!他伸手按住蘇瑾的肩窩,將她推在樹上,惡狠狠道:「不錯!我喜歡她!她大我八歲,待我如姐如師,她像火一樣的熾熱執著,給了我一輩子都反覆回味的溫暖,她卻又像冰一樣的冷硬無情,病危之時都要給我訂下皇后!她……」劉尋忽然哽咽起來:「把我一個人拋下了,讓我魂牽夢縈,我什麼都按她要求的做了,我什麼都聽她的,她卻把我一個人拋下了,讓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蘇瑾直挺挺地戳在那裡,整具身體僵立著,心裡彷彿被刀子攪得七零八落,也不知道是驚嚇,還是……那一點隱藏不住的歡喜,她鼻子裡微微發酸,心情難以言表,過了一會兒她彷彿才找回理智,滿嘴苦澀,心頭刺痛,她緩緩說:「陛下……你可能將仰慕當成愛了……那種環境下,你不知不覺依賴她,倚重她,隨便換一個女子,盡心盡力地幫助你,大概你都會錯以為愛上她……」

  劉尋不過是在孤苦之中,遇上了一個全心全意為著他的女子,而做任務的任何一個女子執行者,都能做到她這樣全心全意為任務目標著想。他愛的是那個從危難之中拯救出來作為執行者的蘇瑾,卻不是作為蘇瑾存在的這個普通平凡的女子,意識到這一點的蘇瑾,心中酸苦,卻沒有意識到這痠軟痛苦意味著什麼。

  劉尋牙齒咬得咯咯響,打斷了蘇瑾的話:「我分得很清楚什麼是愛什麼是仰慕!蘇瑾!你還要裝糊塗到什麼時候?」

  蘇瑾彷彿被驚雷劈醒,抬眼看向劉尋,那雙眼睛裡滿是疼痛哀傷和執著絕望,她咽喉發熱,眼窩發酸,心裡一個聲音在吶喊:拒絕他,你要回去的!你瘋了麼?他是任務目標!冷靜下來,拒絕他!

  她怔怔望著他,低聲開口道:「劉尋……」只是呼喚這人姓名而已,她都感覺酸楚無比,接下來的話難以出口,她沉默著,心中百般滋味湧動不停,令她矛盾之極,受過的那些訓練終於讓她找回了自己的意志:「我不是……」

  話語被堵了回去,劉尋附身下來,將她牢牢壓制在樹上,直接以唇封緘了她的口,那吻由輕至重,原本只是為了封住那些可惡的要說出口的話語,最後卻似食髓知味,嘗到了甜美滋味,於是從輕淺到深重,輾轉吮吸,綿綿密密,蘇瑾下意識地掙扎著,卻發現自己的肩臂居然被劉尋雙手牢牢壓制在樹上,他的力氣居然這樣大!

  唇舌被反覆吮吸至發麻,幾乎不能呼吸,衣襟居然被一隻手滑入,她不由地躲閃,卻被那隻粗糙的手按住了心臟部位,劉尋鬆開了她的唇,低低說:「要驗身麼?還想否認你是蘇瑾麼?這裡我沒記錯,有一個傷痕吧?一箭穿心,那一天我差點以為我的心也被撕裂開,每跳動一下都是摧心之痛。」

  寬大火熱的手掌貼在蘇瑾的心口肌膚上,熾熱的肌膚彷彿隨著自己的心臟在跳動,蘇瑾全身僵立,這是她的初吻,她的教科書她的訓練她的教官,沒有教過她如何應對,她心頭紛亂如麻,劉尋卻俯下身,再次擢取了她已鮮紅的唇,蘇瑾因為缺氧而感覺到滿臉通紅,心臟飛快跳動,劉尋卻從她青澀的反應中感覺到了慶幸和狂喜,他無師自通地伸出舌頭,果斷地向蘇瑾口中索取更多,侵佔更多,而整個身體乾脆將蘇瑾死死壓在樹上,雙手箝制住蘇瑾手腕,以體重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蘇瑾被緊緊圈在劉尋高大的懷中,被緊緊壓制著,完全沒有掙扎的餘地,胸膛激烈地起伏著,鼻子裡卻全是劉尋的氣息,霸道而凜冽,再又一次長時間的深吻後,蘇瑾終於開始掙扎起來,膝蓋一提,向上輕擊,就要施展出防狼絕招。

  然而劉尋卻彷彿早已提防,身子一側一閃,卻將身子直接卡位在她的雙腿間,讓她完全不能合併雙腿,她掙扎起來,可嘆她還是沒有經驗,在男人身上蹭是很危險的,她很快身體一僵,感覺到了某個昂揚堅硬熾熱之處……她一動都不敢再動,被劉尋趁機再次攻城略地,掠奪掃蕩,蘇瑾只有閉上眼睛無助地承受。

  也不知過了多久,驀地,一滴淚落在蘇瑾臉上,蘇瑾一愣,睜開眼睛,劉尋直起身子,伸手替蘇瑾拭去,自己卻再也忍不住,淚水灑落下來,隱忍了這麼深這麼久,懷著一絲微薄的她還活著的期冀,他等候了這麼多年,她終於回來了,卻只是為了任務,卻忘了他,那些兩人一同並肩而行的過去,只剩下他一個人留戀著,紀念著。他終於忍不住了。

  蘇瑾茫然地看著這位剛毅果決的英武帝王,在她面前淚落如雨,明明是他強吻了她,奪走了她的初吻,他卻哭得那麼委屈,讓她隱隱感覺到了心軟和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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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四章 遊湖

  回到宮裡的蘇瑾心情很低落,她還處在震驚和不可置信的心緒煩亂中。

  而劉尋大概是因為在蘇瑾面前落淚,自覺丟臉,一路也一言不發,二人默默回了宮裡,劉尋將她送到隱鳳院,看著嚴霜出來接了人進去才回。

  嚴霜本來是吃了整瓶子的醋酸溜溜的,正打算待蘇瑾回來就要好好的撒嬌讓她心軟之下給他點甜頭的,如今看到蘇瑾面色沉鬱,心事重重,嘴唇卻鮮豔欲滴微微腫起,心下暗自氣惱,把自己那點小心思扔到腦後,小心翼翼地讓如秀她們上來服侍給蘇瑾換了便衣,洗了臉和手,送了牛乳杏仁羹上來,才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問:「姑姑今兒看花燈沒盡興?」

  蘇瑾怔怔看了他一眼,好似想起什麼一般喃喃自語:「錯了。」

  嚴霜一愣:「怎麼了?」

  蘇瑾心亂如麻:「怎麼可能……陛下不是喜歡雍王妃麼……他還給她寫過情詩……」

  嚴霜心下洞明,劉尋這狗皇帝肯定挑明了話,奶奶的他就知道兩人一起去看花燈還不許自己隨侍肯定沒安好心,他笑了笑:「姑姑這是在說陛下嗎?陛下身在高位,那自然是閱人多矣,大家小姐見得還少麼?少年時對雍王妃自然是用情深了,但誰見過皇帝從一而終的?別的不說,前朝安貴妃得皇帝獨寵,那後宮也還擺在那兒呢,皇子不還一個一個的生。陛下對雍王妃,那是因為吃不到嘴,還被拒絕了掉了面子,卻一直沒有找補回來,所以唸唸不忘,他若是吃到嘴,那早厭了。」

  蘇瑾目光游離:「吃不到嘴麼?」

  嚴霜斬釘截鐵:「自然的,但凡有些地位的男人,哪個不是家裡嬌妻美妾,外頭仍是斷不了歌姬豔妓,都是人心不足的常理,到了手便覺得不珍惜了。略有些地位,總不斷有更年輕更美貌的女子投懷送抱,更何況是帝王呢,說對哪個人唸唸不忘多少年,那也就是說說罷了。」

  蘇瑾失魂落魄,吩咐道:「你們都下去,讓我一個人靜靜。」

  嚴霜帶著如秀她們下去,臉上神色卻也擔憂著,姑姑身體這些天才好了點,如今又這樣神思煩憂,急出病來可怎麼成,這狗皇帝,果然一時看不緊就被他偷了空!

  蘇瑾一個人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色微明,東方天際初現熹微之色,才迷迷糊糊盹著了,起來的時候外頭天已大亮,朝會都已散了,她為人自律,早睡早起,從來沒有這樣賴床過,不由有些不好意思,如秀她們屏聲靜氣地在外頭等著,一看到她起來,連忙進來服侍她起床梳洗更衣,傳了早膳進來。

  蘇瑾端坐著正要用膳,外頭的宮人們紛紛行禮,她抬頭,看到劉尋穿了件銀藍緞底遍繡五爪祥龍雲錦常服,烏髮束著銀冠,豐神俊朗,他一看蘇瑾臉色便皺了眉頭:「姑姑晚上沒歇息好麼?叫太醫來診脈過沒?」一張臉冷了下來去看旁邊伺候的宮人,嚴霜忙道:「封太醫才請了脈出去,說是姑姑心脈浮動,心神不寧,開了個安神靜心的方,已去熬了。」

  劉尋無視了嚴霜眼裡直白的鄙視譴責,把站起來要行禮的蘇瑾又按回了座位,直接坐在她對面,一邊給她用筷子夾菜,一邊淡淡道:「眼見著開春了,湖裡也都解凍了,今兒天氣好,咱們去遊湖吧。」

  蘇瑾表情僵硬,不知以何種表情面對劉尋,只有默默地將劉尋夾過來的菜默默吃了。劉尋看著她連目光都不敢對視的樣子,嘴角含笑,他回去後又有些擔心蘇瑾的身體,但是他並不後悔自己越了界限,表明了心意,因為他後悔了太多年了。

  總算看著蘇瑾將那些容易消化的藥膳吃完了,又命人端了熬好的藥來看著她喝了,他才站起來道:「外頭遊湖想是已備好了,去看看吧。」蘇瑾默默起了身,嚴霜連忙取了狐裘來要替她披上,卻被劉尋伸手接過,兩人的目光一觸即發,空氣中似有火花,劉尋替蘇瑾繫好狐裘,伸手自然而然地牽住了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蘇瑾一想到他對自己居然是抱著這樣的心思,前些日子的曖昧果然不是自己多想,就覺得牽著自己的掌心火熱,然而她一時不知如何面對,只是機械地被劉尋帶了出去。

  宮裡的湖叫景明湖,原是外頭金水山流下來的活水,如今早春,冰已解凍,桃李枝頭也微微有幾點蒼白幼細的花瓣,畫舫花廳裡放了炭盆,掛著錦簾,暖洋洋的,畫舫緩緩行駛著,窗外風景如畫,遠遠看去湖面浩浩蕩蕩,倒是令人心胸一闊,煩憂似乎也消了些。

  劉尋看著服侍的宮人將各色點心茶水都上齊了,便將服侍的宮人包括心不甘情不願的嚴霜都摒退了下去,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蘇瑾,微微笑了笑,挨著蘇瑾坐了下去,蘇瑾不由的動了動想避開,劉尋卻已伸了手臂,將她身體攬住,低下頭輕笑道:「姐姐這是要和我劃清界限麼?」

  蘇瑾聞到他衣上的淡淡的龍涎香,說話的熱氣彷彿就噴在自己耳邊,耳根彷彿燒起來,她儘量保持著自己冷靜:「你別這樣,你坐好,我有話和你說。」

  劉尋卻反而更貼近了些:「姐姐說就是了,我聽著,只要不是不要我,我什麼都聽姐姐的。」

  蘇瑾耳根燒紅,這種狂霸拽皇上畫風突變一秒變痴漢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那在自己腰側的手掌隔著衣物都能感覺到火熱,而那鐵鑄一般的手臂宣告著所有權,她咳嗽了兩聲:「你昨天說的話,我昨晚想過了,我覺得,你喜歡的,是過去那個陪著你十年的蘇瑾,可是現在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沒有和你經歷過那些事情的經歷……」

  劉尋卻沒有接這話茬,只輕笑:「姐姐終於承認你就是蘇瑾了?我還在想,姐姐如果再否認,我就只好親自給姐姐驗身了……」他一副十分惋惜不能驗身的口氣。

  蘇瑾滿臉緋紅:「你正經點,那天梁側妃來說了一些從前的事情,包括從前你也說過一些,你知道麼?我其實也很意外我會做出那些事,說出那些話,在我看來,你們說的那個人,根本就是另外一個人,那不是現在什麼都已不記得了的我,你明白麼?我其實是另外一個人,沒有陪你經過那些歲月,不值得你喜歡和尊敬,你喜歡和感激的那個人,她已經死了。」

  劉尋沉下臉:「別胡亂咒自己!」他的手向上滑,輕輕撫摸蘇瑾的唇,想像著昨夜的美好滋味,自己還是下手得太晚了,他下腹又有了感覺,蘇瑾伸了手去拍開他的手,男人簡直是得寸進尺,昨晚一時心軟沒有追究他強吻的事,他現在簡直是蹬鼻子上臉的動手動腳起來,偏偏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而她因為心虛,居然在他面前擺不出凜然堅拒的樣子來。

  劉尋卻順勢拿了她的手腕背在身後,蘇瑾見勢不對,翻腕去拿他,劉尋卻手臂一縮,手指一著力,猶如鉗子一般的手指捏住了蘇瑾手上的某根筋,蘇瑾一根手臂登時就麻了,被劉尋壓在頭頂,合身而上,再次以體重壓制在羅漢榻上,腿緊緊壓制著蘇瑾想要造反的長腿,劉尋垂頭看著胸口急劇起伏的蘇瑾,微笑道:「姐姐,這擒拿技還是你教我的,這些年我苦練著,你當時告訴我,只要勤練不輟,激發潛能,一定能有超過你的力量,我為了這一天,可是每日舉石鎖做俯臥撐寒暑不輟,你不誇獎我麼?」

  蘇瑾將空著的那隻手去捏他肩關節,卻再次被劉尋握住,和頭上的左手並在一起壓著,輕笑道:「從前我練武有了長進,姐姐都有獎賞的,如今既然姐姐都忘了,那我只好自取了。」一邊低下頭,再次擢取了那覬覦那麼久的美食,狂風暴雨一般的進攻,讓蘇瑾猝不及防連連失守,她真不知道劉尋是這樣無賴!

  蘇瑾氣得咬了他一口,劉尋不得不鬆開了她的唇,嘴唇被咬傷,流了血出來,他卻只是毫不在乎地舔了舔,雙目依然充滿了食慾地看著蘇瑾,一隻手仍握著蘇瑾的兩隻手腕,另外一隻手輕輕撥開蘇瑾的衣襟,露出那雪白肌膚上猙獰的傷痕來:「你不記得了,就不是那個曾經陪著我替我擋過箭的人了麼?別掩耳盜鈴了。」

  他鬆開了手,看著蘇瑾掙扎著坐起來,掩了衣襟,雙頰緋紅,眼眸含著怒氣:「就算如此,你也不能不顧我的意願,這樣輕薄於我!」

  劉尋微笑:「姐姐總是要逃,我只有緊緊地追了,姐姐不給我,我只好自己拿,姐姐不是要來解決我沒有子嗣的問題麼?為什麼不親身來解決?我保證讓姐姐三年抱倆,一舉兩得,姐姐總是為我著想,為我死都可以,明明都走了,卻為了我沒有子嗣又勞心勞力地改換身份回來,為什麼這一樁事上就不能滿足我呢?」

  蘇瑾被露出真面目厚顏無恥的劉尋氣笑了:「這是兩回事!現在是我不願意!」

  劉尋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涼涼道:「既然這樣,那姐姐也別想完成任務了,除了姐姐,我誰都不要。」

  蘇瑾彷彿被噎住一樣,瞪著他說不出話來。

  劉尋卻倒了杯茶遞給蘇瑾:「別生氣了,太醫都讓你要寧心靜氣了。」

  蘇瑾推開茶杯,正色道:「你是英明神武的帝王,怎麼能強迫不願意的女子呢?你也不是那樣的人,不是嗎?」

  劉尋淡淡回視她:「所以我這不是在追求姐姐麼?若我要強迫,姐姐早就被鎖在我的龍床上,哪兒都去不了,什麼人都不用見,什麼事都不用操心,每天只管取悅我就行了。」他語聲漸漸森冷,充滿了佔有慾。

  蘇瑾被他充滿威懾力的目光壓制,不由有些狼狽的避開眼神,過了一會才正色:「那不是對待心愛的人的法子。」

  劉尋一笑,之前那森冷的眼神彷彿是錯覺,語調卻又開始變得委屈:「姐姐教我寫詩,教我送花給心怡的人,教我尊重體貼女子心意,叫我展露才華,如今我什麼都做到了,姐姐卻沒有答應我,那麼,姐姐可以告訴我,要怎麼樣,才能打動姐姐的鐵石心腸,為了我而留下呢?」

  蘇瑾語塞,劉尋執著熱切的目光盯著她,叫她心跳加快,這些天的相處下來,劉尋這樣一個成熟睿智,充滿個人魅力的帝王對自己小心備至的關愛,說自己一點動心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但是,她不可能留下來的啊。

  劉尋直視著她,緩緩道:「還是說,姐姐其實已經心動,只是因為別的緣由,不能留在我身邊?」

  蘇瑾心一跳,看向劉尋,劉尋步步緊逼:「是給你下達任務的人?如果你留在我身邊,會有什麼後果?我一個帝王,難道護不住你?」

  蘇瑾沉默了一會兒,才嚴肅道:「沒什麼別的原因,我是很欣賞您,但是對你沒有別的意思……齊大非偶,你對我也不過是因為一直沒有追到手,所以唸唸不忘罷了……就好像,就好像那雍王妃一樣,求而不得,所以……」

  劉尋臉已經沉了下來,喝道:「別把那賤人和你相提並論!」

  他靠過來,再次把蘇瑾圈入手臂中,牢牢禁錮她在自己懷中,冷冷道:「誰都不能和你相提並論。」

  蘇瑾有些無語,動了動,卻被劉尋抱著,過了一會兒劉尋又緩了口氣:「你就這麼肯定我不會一心一意的對你?這十年的等候,還不能證明?」

  蘇瑾彷彿面對著一個難纏的談判對手,你和他硬,他就耍無賴,你稍微軟一些,他就痴纏上來,你要威脅他,他又立刻變成鐵腕無情的帝王鎮壓你的氣勢,你退縮了,他又開始施展柔情攻勢來讓你心軟,她隱隱覺得頭疼,只好耐心和他講道理:「你是皇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將來總會有不同的女子來,這十年……只不過是因為你求而不得,不知不覺在想像中美化了我,把我想像成了越來越完美的女子,因此看別的女子都覺得看不進眼,偏執了,現在我在這裡,你很快就會發現我有很多缺點,不擅應酬,不會體貼人,性格乏味寡淡,既沒有讀過你們的書,學識淺陋,我又忘記了過去,和你一點共同語言都沒有,很快你就會厭倦了我……」

  劉尋胸中怒氣沸騰,卻狠狠地壓制下去,攬著蘇瑾的手臂卻越來越緊,過了一會兒才勉強讓自己說話和緩:「既然姐姐這麼肯定,那為什麼不和我試一試?」

  蘇瑾一愣:「試什麼?」

  劉尋的手握著她的手,引導著按到了自己的下腹熾熱昂揚之處,蘇瑾面紅耳赤縮手,卻被牢牢地按在那裡,薄薄的綢褲完全遮掩不住那熾熱,蘇瑾幾乎彷彿直接握住了那火熱的地方,她抬頭看劉尋,劉尋卻嘶啞著聲音道:「既然姐姐這麼肯定我到了手就會厭倦,那為何姐姐不試試看?等你滿足了我,我滿足了這麼多年的夙願,興許就撂開手了,開始寵幸別的女子,姐姐完成了任務就可以走了,那不是正中姐姐下懷麼?」

  蘇瑾啞然,這是什麼神邏輯?可是聽著又好像完全無法反駁!劉尋看著她,眼裡都是熾熱:「現在反正我也無法完全放開姐姐,再說了……」他另外一隻手握住了蘇瑾的左臂,那兒正有個臂環:「姐姐反正也不會懷孕,試一試,什麼損失都沒有,不是麼?」

  蘇瑾張口欲要反駁拒絕,卻被劉尋握著纖腰,再次覆在軟榻上,火熱的身軀廝磨著,激烈的唇齒索取著,而那興奮的某處龐然大物已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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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五章 心亂

  嚴霜與高永福在畫舫外的船頭,分別抱著個暖爐翹著二郎腿坐著,旁邊的小內侍宮人們忙著替他們剝著核桃桂圓等乾果,煮茶泡茶,高永福愜意地喝了口剛煮出來的桂圓八寶茶:「這才是人生呀……自從侍詔來了,老高我的好日子就到了。」

  嚴霜其實心裡猶如貓撓一般,卻也沒有辦法,面上卻還裝著鎮定,瞥了他一眼:「您對好日子的要求可真低。」

  高永福笑眯眯:「難道你還有什麼遠大理想?咱們的命,不早就決定了在這宮裡到老,然後到幹不了活的時候,就去護國保忠寺那兒等死麼。」

  嚴霜笑了笑:「您老乾兒子無數,外頭只怕產業也不少吧,哪能淪落到護國寺呢。」

  高永福長嘆一聲:「人走茶涼呀,倒是你,還年輕,又是侍詔身邊第一得用的人兒,還能享不少年頭的福喲。」

  嚴霜看著水面,隔了一會兒說:「其實,從前姑姑和我說,說我要好好學東西,將來能有大造化,那會兒我也在想,我一沒了根兒被賣到宮裡的太監,能有什麼大造化?」

  高永福想到什麼,正要開口,看了看旁邊的小太監們都站遠了,遲疑了一會兒輕聲說:「你到侍詔身邊遲,不知道侍詔看人是非常準的,陛下都信她,尤其是……」他放輕了聲音:「侍詔還能知人生死呢……」

  嚴霜一愣,高永福卻不再說話,嚴霜剛要細問,高永福卻咦了一聲,看向岸上,只看到岸上有侍衛拿了面旗在向緩緩行駛著的畫舫搖擺著,高永福霍然站起來:「是八百里加急軍情!」話音才落,就已看到嚴霜極快到站了起來往艙門走去,一邊高聲喊道:「啟稟陛下!八百里加急軍情來報!」

  高永福愕然……這也……太著急了吧……一邊命船伕將畫舫靠岸,一邊屏息靠近了畫舫門邊。

  過了一會兒,裡頭聽到了劉尋冰冷的聲音:「傳。」

  畫舫輕輕靠了岸,一個侍衛滿頭大汗地跑上了畫舫,進去便低頭跪下:「兵部緊急軍情通稟!一月九日,豫王劉璉在永昌郡稱帝起兵叛亂,興古、建寧郡皆已淪陷!滇郡一帶南夷大軍壓境!疑與豫王勾結!」

  畫舫裡空氣彷彿凝結了一樣,劉尋控制住自己轉過頭去看立在身後的蘇瑾,沉沉道:「朕知道了,傳內閣諸相及六部尚書即到御書房商議。」

  高永福連忙道:「奴才遵旨。」然後連忙帶著那稟報的侍衛以及嚴霜悄悄地退了出去,呼了一口氣,看情況不妙啊,陛下那臉……陛下這是……沒得手吧?但是看郡主那神情……嘖,自己那好日子還沒幾天呀……

  劉尋轉過去看蘇瑾,方才那被輕薄而發紅的臉上紅暈已褪,微微透了蒼白出來,鬢髮微亂,唇有些腫,好在適才也沒人這麼大膽敢抬頭看,她與劉尋四目相對,默默無言,劉尋想過去抱著她安慰她,卻知道如今不是做這些的時候,他終於站了起來輕聲道:「別多想,我先去御書房,你回去院裡好好歇息。」

  蘇瑾看著劉尋走了幾步,忽然輕聲道:「陛下……」

  劉尋轉頭溫聲道:「嗯?」

  蘇瑾皺著眉頭,似是難以啟齒,過了一會兒才低聲說:「能不能……饒了豫王一命。」

  劉尋一口答應:「好。」

  蘇瑾卻慚愧了,兩軍交戰,若是下令生擒,不許殺了敵軍主將,那己方軍隊就會畏手畏腳,最後會付出很大的代價,她難以控制自己心中浮起的內疚:「對不起……」

  劉尋輕笑:「想什麼呢,他是親王,我的親弟,就算你不說,我也會要求生擒他押來京城受審的。」

  蘇瑾不再說話,劉尋深深望了她一眼,走出畫舫,高永福連忙跟上,岸邊已準備了步輦,劉尋扶著高永福的手登上去,抬輦的內侍們立刻邁開步子飛奔起來。

  嚴霜進了畫舫,小心翼翼地看著蘇瑾的臉色:「姑姑,我叫人來給你理妝?」

  蘇瑾沉重地呼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嚴霜輕輕拍了拍手,外頭如秀她們端著熱水魚貫而入,替蘇瑾整妝梳頭。

  夜深了,一直在御書房與大臣商議平叛事宜的劉尋終於讓大臣們散了,自己緩緩走了出來,一邊低低問高永福:「讓太醫去看過了沒?」

  沒有指代,高永福卻心神領會:「一回來就讓封太醫去診脈了,開了些安神的藥方,聽說晚膳也沒用多少,熬了藥一會兒就睡著了,方才還聽來報,說是已睡沉了,想是封太醫安神的藥起了作用。」

  劉尋吁了口氣,有些煩躁地解了衣領上的鈕子,高永福悄聲問:「還去隱鳳院麼?」

  劉尋搖頭:「不了,讓她好好歇息吧,昨夜肯定也沒睡好,該死的豫王。」

  高永福又問:「明兒的安排……」劉尋搖了搖頭:「不必安排,讓她靜一靜,這幾天她一定不想見朕,朕也要忙平叛的事,叮囑嚴霜注意些開解她,別讓她又鬱鬱寡歡的,盯著她吃藥歇息好。」隔了一會兒,他忽然輕輕嘆:「朕英明神武這一輩子,偏偏就遇上這麼個人,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好,輕不得重不得,日日都要拿捏著分寸,揣測她的心思,怕嚇著她又怕她不要朕,若是旁的人,哪裡顧忌這麼多,竟是比最難攻的城池都難以攻克。」

  高永福噤聲不語,皇帝那是抒發情感,自己若是參與進去對郡主評頭品足,那是嫌自己死得不夠早呢。

  蘇瑾的確不想見到劉尋,且不提之前忽然挑明心意難以面對的事,單是豫王謀反一事,她就很難過了自己這關。許多歷史事件,史書上看到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承載著多少沉重,「麗太妃因病薨,豫王璉遂生怨望之心,昭元十一年春,反。」然而當自己身在其中,眼看著那一夜為母下跪求情的那個青年真的反了的時候,心中的沉重難以言表,這對她來說,是第一次體驗。

  在她洗去的記憶裡,自己還曾經隨著劉尋從軍,這樣的時刻,自己經歷過更多吧?那十年,自己一定成長成為一名堅定而成熟的軍人了吧?

  蘇瑾再次不明白自己洗去記憶的舉動,每一段經歷都屬於個人人生的重要而寶貴的經驗,尤其是錯誤的經歷,會讓人成長得更快,蘇瑾不認為自己會脆弱到會害怕異時空的生活影響現實生活。

  每個人的人生,其實是由個人的回憶組成,劉尋喜歡的那個女子,不是自己,而是那個陪同他走過陷阱,闖過刀槍火海,殺上帝王之路,成熟堅定的女子,她清醒地認識到這一點。

  她的心的確亂了,在劉尋強硬和柔情並進的攻勢下,她軟弱迷惑了,她捫心自問,暗夜裡卻漸漸清醒過來,內侍宮女們都在外間,以為她已熟睡,其實她這句身體是經過抗麻醉改造的,古代的安神催眠麻醉藥品,對她是沒有作用的,她只是裝著呼吸平穩地睡著,好讓自己得以獨處而已。

  她從手臂側取下了臂環,輕輕一按,打開了臂環中空的地方,拿出了一對十分小的猶如耳環一樣的飾品,插入耳內,劉尋他們在御書房商量戰事的聲音便清晰地傳了過來,這是生物竊聽器,白天她和劉尋身體接觸的時候,她找機會黏入了他的髮髻上,很小,入了水就會溶解,平時一般只能貼在對象的衣物上,所以一般竊聽有效期很短,除非被竊聽的那個人一直不換衣物不梳頭。這東西帶得不多,所以要謹慎使用,她白天本來是想知道劉尋到底是怎麼想的,在她背後,他到底會做什麼,私底下到底對她是什麼看法,那些,真摯的情話,是他的內心真實想法嗎?

  她皺著眉聽了一會兒,漸漸鬆開,劉尋沒有敷衍她,的確是以招安為主,並且傳令平叛軍隊,務必生擒劉璉,「勿殺吾弟」,他命了定國侯做主帥平叛,儘量說服劉璉投降。六部及內閣諸大學士其實是反對的,西邊戰事才停,南邊又起戰火,這對國對百姓的影響太大,何況豫王謀反就謀反,他還勾結外敵,裡通外國叛亂這樣的罪名,可說是十惡不赦了,只是劉尋態度甚是堅決,又一貫是個說一不二的,所以討論了一會兒還是順著劉尋了。之後便是些糧草調動,兵將派遣,討逆檄文這些雜事,討論了許久後,才散了。

  然後蘇瑾便聽到了劉尋叮囑高永福的話和那惆悵的嘆息。

  她不由的心亂了,在劉尋面前,她一直覺得自己毫無招架之力,他心機深沉,步步緊逼,軟硬兼施,十分難纏,沒想到原來他居然還有這麼多顧慮,他竟然是抱著這樣患得患失的心情對待自己的麼?

  想到白天他的胡攪蠻纏的輕薄,威逼利誘的無賴,火熱有力的雙臂,滾燙的胸膛和手掌,曾被他大力按揉過的傷痕處彷彿還在隱隱發熱,她耳根漸漸熱起來。

  然而,她是不可能留在這裡的,一旦她滯留過久,時空管理局就會派遣人來找她,每個時空只能承受兩名異時空的人,當年因為丁皇后在,而植入她體內的生物磁儀器又一直顯示她還活著,當年那任務又是長期任務,才讓她一直一個人停留在異時空,如今這任務明明是短期任務,她卻一去不回,時空管理局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

  她的時間不多了,劉尋如今態度堅決,她該怎麼辦?這個任務看起來居然無從下手。一開始她的方向就被錯了,還以為劉尋喜歡的是雍王妃,所以求而不得,怨念多年。

  她將頭靠在了軟枕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她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如果劉尋真的對自己有執念的話……是不是想辦法斷了他對自己的心?

  想到劉尋適才的叮囑,元宵晚上的淚水,以及白天看著她時充滿慾望的眼神,她的心動搖了,甚至有那麼一刻,她在想……或許真的給了他這具身體,他就會解了這怨念了吧?

  她從來沒有戀愛過,未來人和古人不一樣,並不視貞潔如命,只要在道德允許下的紓解慾望,是個人的自由。只是軍校裡依然講究風紀,維護軍人形象……她又一貫不善於和人交往,感情方面一直空白。

  怎麼辦……她愁得睡不著,劉尋說不知道拿她怎麼辦,她又何嘗不是不知道對劉尋這一份小心翼翼的真情而忐忑不安?

  第二日果然劉尋一直在前朝忙碌,只是賜食不斷,封太醫又時不時來給蘇瑾診脈,可惜的是,那竊聽器第二天就聽不到了,想必劉尋依然堅持著冬泳的好習慣。

  蘇瑾一想到這,就想起劉尋曾故意引她看他冬泳,如今回想起來,當初那些曖昧,全都是處心積慮地引誘,贈劍送花,真可謂處心積慮了,然而再想到這些舉動後頭隱藏著的小心翼翼和患得患失,她又完全對他生不出氣來。

  反而是,一種愧對了那樣深情的感覺,她還曾覺得雍王妃配不上他那樣多年的深情等候,如今,她更覺得自己配不上了,劉尋如果知道,自己是主動洗去那些和他有關的記憶的,會不會受傷?這種發現自己好像是個負心渣女的感覺,讓她有些心塞。

  但是,從自己同意洗去記憶來看,當年會不會自己對劉尋是沒有意思的?還是,因為受過劉尋的傷害,所以不願意記得?問題是,看劉尋的講述,自己還給劉尋定了皇后……顯然是離去前儘量將歷史導正的努力,如果自己喜歡他……蘇瑾打了個寒戰,不敢再深想。

  嚴霜遞了個帖子進來:「雍王府梁側妃送來帖子,道是兵禍起百姓苦,邀您明晨一起去南郊南華寺為國祈福。」

  蘇瑾一愣:「可以出宮麼?」

  嚴霜嘴角抿了抿,還是如實稟道:「陛下那邊的意思,您去散散心也好,他會囑禁衛提前去清場的。」

  蘇瑾無語,清場有什麼意思?不過算了,能出去也好,她如今兩眼一抹黑,掌握的信息實在太少,從外圍瞭解一下尋找突破口更好……開始劉尋不是說開春要選秀麼?如今豫王造反,也不知道還選不選,她倒是可以問問梁側妃,有沒有配得上劉尋的大家小姐。

  第二天天才濛濛亮,她便換了便服,帶著嚴霜、如秀,乘了一輛青蓋烏輪車,在幾個便裝侍衛的護送下,出了宮,先去了雍王府前與雍王側妃會和,然後車隊一同往城外南郊行去。

  到了南華寺,果然已被提前清了場,金門玉殿,碧瓦朱甍,金身神像赫赫屹立,黃羅帳中香煙裊裊,好一座堂堂威儀的大廟。紅羅地毯鋪地,方丈親自出來親迎,引著她們進去上了香後,說了些佛法,捐了些香油錢後,知客僧引導著她們到後園梨花林散步。

  這幾日天暖,梨花稀稀落落開了些,梁側妃邊走邊笑道:「原想著大概還要幾日侍詔才有空,沒想到一邀侍詔就來了,真是榮幸。」

  蘇瑾謙虛道:「側妃相邀,不敢推拒。」

  梁側妃側過頭看蘇瑾,她今日穿了身青緞絲綿衫裙,乍看不顯眼,細看裙邊上依然用金線細細壓了鳳紋,身上飾物都是細小的珍珠,素卻不淡,珠光襯著她脂粉不施的臉,襯得眉目清亮坦蕩,她心下微微讚嘆,蘇瑾卻已開口:「梁側妃如今膝下有幾個孩子了?」

  梁側妃笑道:「三個,兩兒一女,都是正頑皮的年紀,一日不管教便要上房揭瓦的。」

  蘇瑾又暗自可惜,史上大梁皇后也是一直無孕後來因病早逝了,小梁皇后卻是個能生的,楚武帝的皇子,幾乎一半都是她生的,可惜如今歷史已改動太大了,她有些感慨道:「雍親王比陛下還小幾歲吧?」

  梁側妃抿嘴一笑,已是知道蘇瑾的言下之意:「陛下洪福齊天,自有上天護佑千秋萬代,蘇侍詔關心陛下,陛下必是高興的。」

  蘇瑾臉一熱,劉尋對自己的意思,難道連梁側妃這樣的局外人都看得出來?梁側妃卻早心知肚明,知她害羞,便轉移話題道:「原是聽說開春便要選秀的,只是如今戰事又起了,只怕此事又要延宕了。」

  蘇瑾笑問:「也不知這京中高門大戶的閨秀有沒有才貌雙全,為人出色的。」

  梁側妃卻以為她是含酸,已笑道:「世家名門的閨秀,再如何出色,也不過都是些圈在後宅每日想著首飾衣著的女子罷了,哪裡配得上陛下這等風華的?」

  蘇瑾看向梁側妃,梁側妃笑道:「陛下雖然建了個徽柔書院,早年還去過一兩次,後來便再也沒去過了,其實即使開了書院,大部分女子,心也還是那麼一點點,眼睛只看往後院,即便做了女官,最終都還是希望藤蘿托松柏,尋一個良人,有多少人能和當年奉聖郡主一般心胸見識都能與男子比齊呢。」

  蘇瑾愕然,這怎麼說到奉聖郡主身上去的?怎麼怪怪的,梁側妃看她的目光,微笑起來:「我已讓人安排了素齋,一路行來,如今也快午時了,我們且去梳洗一下,用個素齋吧。」

  素齋擺在外間淨室內,嚴霜拿了根銀針,一一去試菜,梁側妃不由多看了嚴霜兩眼,坐了下來,洗手後兩人食不言,默默相對用了餐後,便到了淨室裡間要歇息一二。

  梁側妃笑道:「屋裡淺窄氣悶,且讓服侍的人先出去,我們歪著聊聊天消消食吧。」

  蘇瑾心中一動,看了眼梁側妃,卻見梁側妃握著她捏了捏她的手,她心知梁側妃是有事要和她說,便笑道:「正有些私密的女兒家的事情談談,嚴霜如秀你們先下去吧,一會兒需要你們我再叫你們。」

  嚴霜哀怨地看了蘇瑾一眼,仍是躬身道:「奴婢就在門外,侍詔有事只管叫喚。」

  梁側妃看著宮人都退下去,只剩下她們二人,才笑道:「陛下看您真著緊。」

  蘇瑾微笑:「沒有的事,他們不過是關心我罷了,不知側妃娘娘有何事要說?」

  梁側妃微微一笑,只看到淨室床上帳子一動,一個年輕男子居然從床後帷帳中走出來,眉目俊美,一身鑲金邊月白長衫,束著七寶鑲金白玉帶,整個人顯得分外尊貴文雅,風華卓然,他上前施了個禮道:「好久不見,奉聖郡主。」

  蘇瑾吃了一驚,打量了下他的五官,心下有了個揣測:「雍王殿下?」劉尋、劉璉以及面前的雍王,雖然都不同母,五官卻都有著相似的影子。

  雍王微微一笑,微彎的眉眼竟然帶上了一種若有似無的魅惑:「冒昧了,在下如今尷尬之身,多沾嫌疑,只得如此輾轉求見郡主。」

  蘇瑾看到梁側妃微微躬身,往雍王來時的帳後走去,雍王看她視線,微笑道:「我手無縛雞之力,郡主卻身具神力,外頭還都是奴僕宮人,郡主不必擔憂小王心懷歹意,只是有些私密話,不宜為外人知。」

  蘇瑾有些訝異,梁側妃看起來對雍王是痴心一片了,如今又引她私會雍王,想必已是雍王的心腹了,連她都不讓聽,那是什麼樣子的私密話?

  雍王笑道:「時間不多,小王直截了當了,郡主和我母后,是來自同一個地方吧?」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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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9:48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六章 請求

  蘇瑾面上表情不變,看著雍王淡淡道:「雍王這是何意?」

  雍王微笑:「明白人面前不說那些廢話了,郡主十年面容不變,又有常人所不及的智慧和本事,我母后當年也是人人讚賞,智慧通達,奈何立場不同,與你為敵,然而她卻和我說過,說你是不該出現的人,應該是和她來自同一個地方,對不對?」

  蘇瑾打量著雍王,自己嚴格說來可是他的殺母仇人啊,雖然當年是刺殺,大部分人都不知內情,她之前看雍王側妃對她十分友好,還以為她是不知道的。

  但是作為當事人的兒子,未必完全不覺察,他為何對自己居然能做到如此心平靜氣的和自己說話,這樣的人,不是真的蒙在鼓裡,就是心性堅忍,所圖不小。

  雍王卻仍繼續:「母后說過,你們來的地方,男子和女子地位平等,得到保障的婚姻是一夫一妻,財產共有,人們已經不會再為溫飽而奔波,卻只是追求更好的生活,她為了實現她的人生來到了這裡,遇到了我父皇,也實現了她最美好的願望,只是沒辦法,她必須要回去了,讓我好好生活,不要找她,也不要再針對皇上,輕舉妄動,只要我做個富貴閒王,嬌妻美妾,兒孫滿堂,好好的過完這一輩子。」

  蘇瑾心下生起一絲淡淡的惆悵,丁皇后死了,是自己一刀刺入她胸膛的,報告上寫得非常清楚,想必這是丁皇后臨時前為了不讓兒子為自己報仇丟了性命,不讓仇恨跟著他一輩子,才撒謊騙了他,哪怕她對別人的孩子心狠手辣,在對自己的孩子上,卻還是哪怕含恨都要隱瞞下自己要死的消息,希望他好好活著的吧。」

  雍王看她默然不語,繼續道:「小王今日來找郡主,只有一件事請求:你能把我帶去你們的地方麼?」

  蘇瑾瞳孔微縮:「雍王因何有此請求?」

  雍王解釋:「勝者為王,母后從小就教我,可惜我辜負了她的悉心栽培,如今我在這兒沒什麼意思,陛下防我甚緊,這富貴閒人,我已做膩了,我很想念母后,我很嚮往她說過的那個世界,你能不能把我帶去?」

  蘇瑾訝異道:「可是你已有妻有子,難道竟忍心拋下他們?」

  雍王淡淡道:「她們不過是嫁給我的身份罷了,至於孩子是皇家血脈,總不會虧了他們。」

  蘇瑾脊背上一股寒氣升起,看著這個涼薄無情的男人,喃喃道:「雍王妃我不知道,但是梁側妃對你可是一片痴心,連皇后的寶座都推掉了。」

  雍王嘴角挑了挑:「你和我母后一樣,都有預知未來的能力吧?當年你給劉尋定了小梁氏為后,就是認為她有命定的鳳命吧?母后為了我逆天改命,你卻是順天應命輔佐劉尋,最後母后棋差一著敗了只得黯然回去,只是小梁氏這兒,母后早就給我埋下了棋子,她還小的時候,就多次接她入宮和我玩耍,我刻意對她用心,她自幼就對我親近非常,她所喜愛的那個雍王,是謙謙君子,文采非凡,對她呵護備至,其實卻並不是我本來的樣子,她不過嫁給了她自己想像中的夢而已,這些年我在她面前扮演這樣的人,也累了,我更希望到一個新的世界,開始新的生活,和母后在一起……」

  蘇瑾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難道當初她在家廟,也是你故意去找她,故意讓雍王妃發現的?」

  雍王笑而不言,過了一會才道:「郡主到底是女子,我以為郡主和我母后一樣,總能看穿些東西,情愛這種東西,虛無縹緲,並無定時,父皇當年專寵母后,不還是生了劉璉?困於情者,只會被人所左右,唯有超脫於上,才能掌握主動,掌握人生。」

  蘇瑾不再說話,她已經被這樣神奇的邏輯給打敗了,無言以對,雍王笑道:「我知道郡主自然不會幫我,畢竟當年母后和你可是對立陣營,只是如今我對劉尋已無威脅,再一個,我這裡也有一樣東西,能與郡主交換。」

  蘇瑾一愣,雍王淡淡道:「我母后當年私下經營了許多店舖,全國各地,各行各業都有,不同的名字,都沒在面上,當年她雖然走了,卻都將這些東西留給了我,她後來留下的信讓我不要為她報仇,可以隱居,但是這些店舖全都是我掌握著,劉尋動不了我的,如果你帶我走,這些店舖,我可以全都交給劉尋,只留一部分給自己的孩子們。相反,如果你不願意,那麼我可以在某一日讓這些店舖統統結業,將錢全部兌換後藏起來……甚至資助別的國家比如現在正和劉璉一同造反的南夷,你知道這將會有什麼後果吧?」

  蘇瑾臉色嚴峻,如果雍王所說是真的話,全國許多店舖同時關門,意味著許多百姓將會失去營生,另外市面大量錢幣不見甚至資敵的話……她的手指動了動,要不要現在就把他給……

  雍王看著她的臉色,笑得躊躇滿志:「您也別想殺了我,我知道郡主天生神力,怎麼能一點都沒防備的來見您呢?我若是今日回不去,全國四百多家商號都已收到了結業盤成現金的命令,若是明天收不到我的手令……」

  蘇瑾眉頭皺得死緊:「王爺,問題是我也沒辦法帶人回去,您看您母親這麼多年不也沒來找你?我們住的那個地方,太遠了……」

  雍王笑了笑:「郡主別敷衍我,我母后是不能來去自如,你卻不同,十年前一把火燒了郡主府,你就不見了,當時我就知道你和我母后一樣,一定回去了,現在你又忽然出現,難道還真的是和劉尋情深無悔不成?必然是又來有事,而這事只怕和劉尋無嗣有關吧?大小梁后都被我娶了,他唸唸不忘,一直不娶,呵呵,這些廢話就不說了,只一條,你必定是能來去自如的。」

  蘇瑾道:「來去自如和帶人來去是不同的。」

  雍王微微一笑:「郡主一貫是個直爽人,心裡藏不住事,小王知道,你一定是能帶人做的,是麼?」

  蘇瑾臉上一陣心虛,雍王繼續道:「還請郡主指一條明路,對我們大家都好,你也知道,我在這裡等了這麼多年,已經過得沒什麼意思了,如今你出現給了我一線希望,若是你又毀去了,那我也只好毀掉這些東西,讓劉尋慢慢收拾爛攤子去了,母后讓我好好活著,可也沒說不讓我給他添些膈應。」

  蘇瑾躊躇了一會兒,腦筋飛快地轉著,雍王到底是真的想讓自己帶去,還是別有所圖,想詐她的底,對劉尋不利?她沉思了一會兒輕聲道:「我們所在的地方,是車船所不能及的地方,這你應該知道,來回其實也不由我們自主決定,而是有飛船來接的,因為在天上雲層後,所以一般人看不到。」

  雍王雙眸熠熠:「那麼你是如何和來接你的飛船聯絡的?」

  蘇瑾道:「我身上會帶有信號器,飛船能感應到,然後就會接我回去。」

  雍王欣然:「難怪古有成仙者升天被民眾目睹,想必和你們是一般的人,那麼想必郡主是有這信號器的了?」

  蘇瑾道:「不錯,但我如何相信你回去了就真的把這些店舖交給劉尋?」

  雍王道:「飛船是來接你的,若是我有異心,你不是隨時能殺了我麼?郡主應該相信我的誠心才對,只要我見到母后,必然會將這四百多家店舖的令牌交還給你,你看如何?」

  蘇瑾臉上頗為掙扎,雍王眼裡掠過一絲輕蔑,依然保持著溫文爾雅道:「要不為了表示誠意,我先將京裡的店舖交還給你,這樣夠誠意了吧?要知道京裡的店舖,可都是日進斗金,又在京裡,劉尋毫無察覺,算得上是我的根基所在了,只要郡主將那信號器給我,我便拱手奉上。」

  蘇瑾輕輕道:「可是這一次任務要三年,飛船應該是要三年後才來,也有可能有異常情況的話,飛船會過來查探,到時候也可能會接我上去聽取任務進展情況。」

  雍王一笑:「十年都過來了,再等三年也沒什麼,那麼信號器?」

  蘇瑾想了想,微微轉過身,過了一會兒從懷中掏出一個銀色的物件放在手絹裡:「此是信號器,你可配於身上,但是切忌不能進水,進水信號就沒用了。」一邊按了下上頭的一個按鈕,只看到那銀色物件的一端放出一道銀白色強光,雪白明亮,直直射出,居然能照到十分遙遠的地方,雍王嚇了一跳,眼神已變了,露出了貪婪之色。

  蘇瑾關了按鈕,包著遞給雍王,雍王接過那手絹包著的物件,仔細端詳,只看到那物不過一指長寬,銀光閃閃,細看卻有細細均勻的紋路,並非人力可刻出,非銀非鐵,光滑堅硬,偏偏極輕巧,看不出是什麼材質,一端打著個洞,顯然是讓人懸掛佩戴,一看就知非楚地產物,他已信了一半,這蘇瑾一貫粗魯直率,臉上什麼都藏不住,全靠著劉尋護著,偏偏一身神力,一般人拿她不住,又不能擒住她,如今只能與她交易了,他將那信號器包好放入懷中,笑著取出一個錦囊:「此是京城二十三家店舖的紅契及令牌,只要交給劉尋,小王奉上,還請郡主笑納了。」

  蘇瑾點了點頭,接過錦囊,卻不打開,叮囑道:「那信號燈,平日不要亂按,以免其光洩露完畢,到用時就沒有用了,更要注意不要進水了。」

  雍王點頭,蘇瑾收了那錦囊,看著雍王轉過床帳後,過了一會兒,梁側妃走了出來,對她有些抱歉的微笑,蘇瑾愣愣看著這個女人,她知道雍王是想要放棄她們以及孩子離開這裡麼?梁側妃有些疑惑地致歉道:「王爺說有些事情想和侍詔談談,他如今只是過著富貴閒人的生活,我想大概只是一些有關當年貞賢太后的事吧?」

  蘇瑾胡亂應了聲,梁側妃微笑:「王爺對貞賢太后孺慕之極,這麼多年,他一直堅持說太后沒有逝世,讓孩子們都不祭拜,也是一片愛母之心,還請侍詔……不要介意。」

  蘇瑾心事重重,沒什麼心思再和梁側妃聊天,勉強聽了一會兒,外頭有了些響動,梁側妃忙問外頭什麼事,嚴霜咳嗽了兩聲道:「姑姑,該啟程回宮了,晚了陛下要問罪的。」

  梁側妃連忙道:「可是日頭不早了,我們回去吧。」

  蘇瑾應了聲,上了馬車,一路沉默著回了宮。

  回了隱鳳院,才進門就覺得不對,內侍宮人們都戰戰兢兢地廊下侍立著,高永福在廊下站著,看到蘇瑾來了,連忙使了個眼色,一邊攔住了跟著的嚴霜如秀,輕聲對蘇瑾道:「陛下在裡頭等您。」

  蘇瑾一怔,走了進去,劉尋坐在窗前,一身玄色錦袍,束著金冠,一張臉神色漠然冷酷,看到蘇瑾進來,也不說話,蘇瑾看他這臉色,便知道下午的事他已知道了,難道是有暗衛跟著自己?今天那裡可是兩個女眷……

  劉尋幽幽道:「姐姐沒什麼要和朕說的麼?」

  蘇瑾聽到他說朕,便知道他生氣了,只是這些話從何說起?劉尋看她不說話,站了起來,高大的身軀擋住了窗外的光線,他上來握住蘇瑾的手臂,咬牙切齒:「不過是去上個香,又被那賤人偷了空子,幸好朕專門命了女暗衛隨行,吩咐了必不離姐姐左右,否則還聽不到這樣一場好戲……姐姐要走?還要帶著那賤人生的兒子走?你居然與虎謀皮?他那什麼店舖的,你以為朕解決不了麼?姐姐你就這麼不相信我麼?你什麼都不和我說,卻什麼都和他說,還要帶他走,還要離開我!三年麼!你真的要和那賤人的兒子乘那什麼勞什子飛船走?」

  他的手握著蘇瑾的手臂越來越緊,憔悴疲倦的眼神裡透著哀慟,蘇瑾看到他的眼神,便覺得心虛,不敢對視,她的確沒辦法回應劉尋這份感情,也沒辦法做出任何承諾,劉尋聲音顫抖著:「我都這樣,都這樣將自己的所有都捧在姐姐面前,都這樣低聲下氣了……姐姐還是這樣……鐵石心腸麼?」他長長的眼睫顫抖著,半垂眼簾裡掠過狠絕,蘇瑾感覺到手臂上疼痛起來,劉尋一副要失控的樣子,反握他的手道:「陛下,你冷靜一下,下午那些話,我是騙他的。」

  劉尋一怔,手上鬆了鬆,蘇瑾柔聲安慰他:「是啊,我也怕他狗急跳牆麼,所以都是騙他的,只是為了暫時穩住他而已。」

  劉尋銳利的目光掃視著她的神情,一絲可疑都不願放過:「你和丁皇后不是來自一個地方的?」

  蘇瑾啞然,過了一會兒才說:「沒什麼飛船……那些都是我以前看過的書和電影……什麼的……胡扯的。」

  劉尋聽不懂什麼叫電影,他緊緊盯著蘇瑾的眼神,確認著她應該不是在撒謊:「那信號器是什麼?」

  蘇瑾咳了兩聲:「就是個太陽能手電筒……照明用的……挺可惜的,就是一時著急,也拿不出別的東西來糊弄他……」

  劉尋不再說話,那什麼手電筒他見過,多年前蘇瑾和他在森林裡求生,她身上就帶著各種奇怪的東西,能生火的打火機,照明的手電筒……他已是信了蘇瑾一半,蘇瑾仍在努力解釋:「我也不知道他信沒信,不過他給了我個錦囊,你讓人去驗驗看,你別親自驗,怕有毒……」

  劉尋低喝道:「你也知道可能有毒!你還去接!」

  蘇瑾低聲說:「他並沒什麼動機要害我……」

  劉尋惱怒道:「你就是我最大的軟肋!你當時就該直接喊人!」

  蘇瑾看了他一眼,似被那眼神震撼,狼狽地轉過眼神:「看得出他十分想走,所以應該不至於就動手,再說了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算計的,我想穩住他,回宮再和你說的,看上去他好像相信了,其實漏洞很多……」

  劉尋默然了一會兒,輕聲道:「那個什麼手電筒的是個神物,更何況……你不知道你當年在軍中,有言必信,行必果的名聲麼?你一貫直來直往,有諾必踐,很得軍中諸將的推崇,所有人都當你是個直性子,誰知道……你居然也會騙人……」所以當年她詐死走,他才那麼傷心,他尊重信任她,從來不問她身上的種種可疑之處,結果最後她拋下了他!

  蘇瑾簡直不能相信劉尋口中的那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是自己,她有些尷尬地咳嗽了兩聲,那個人真的是自己麼?

  劉尋扳過她的肩頭凝視她:「那三年後要走的事,也是假的?」

  蘇瑾沉默了,雖然三年是假的,但是自己……遲早是要走的,她並不想騙面前的這個人,劉尋忽然一把將蘇瑾緊緊抱住,聲音顫抖:「告訴我是假的。」

  蘇瑾依然不說話,感覺到那青年帝皇的手臂都在微微顫抖,輕輕道:「陛下,蘇瑾和您是不可能的……您還是找個堪配您的女子吧。」

  劉尋耳後的青筋凸起,手臂緊緊箍著蘇瑾的腰,在蘇瑾看不見的地方,閃過了狠絕,過了一會兒,才壓抑著讓自己儘量輕聲道:「那姐姐給我吧……給我了再走,我也算得償所願了。」

  蘇瑾啞然,輕輕動了動,伸出手在劉尋手肘的麻筋上一捏,他手臂一震鬆開,她靈巧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陛下,天晚了……您還沒用膳吧?」

  劉尋雙眼通紅,嘶啞著道:「不能給麼?就這個要求都不行?」

  蘇瑾耳根紅了,卻一言不發,劉尋緊握著手掌,手背上青筋根根凸起,清晰可見,過了一會兒他才勉強笑著說:「想是姐姐還不夠喜歡我,姐姐可不是一般人能配得上的呢……我再努力就是了。」

  蘇瑾不敢再看劉尋,眼圈卻紅了,劉尋轉過身,大步地走了出去,他怕再留下去,就要忍不住……忍不住傷害姐姐。

  高永福快步地跟上了他,大氣不敢出,劉尋一路走著,居然一路行到了小校場的池子邊,早晨天氣,水依然冰冷,宮人們每日都清洗換水,清澈見底,劉尋漠然站在池子邊,將衣服一件一件解開只剩下貼身的短褲,連熱身也不做,直接躍入了水中,一路沉入水底,屏住呼吸,忍住自己心中那些暴戾的念頭。

  也不知游了多久,他才濕淋淋地走上岸,渾身散發著冰冷威懾的氣息,高永福端著個托盤過來,輕聲稟道:「這是郡主讓人送來的錦囊,說讓您找可靠的人驗一驗。」

  劉尋冷冷道:「叫甲一安排就是了。」頓了一會兒又說:「叫工部兵器司負責的來御書房,朕有事交代。」

  高永福低聲應諾,悄然退去,一旁的內侍們拿著大毛巾上前,替劉尋裹住擦乾身軀,拿了衣服替他穿上。劉尋一直漠然看著前方,張開雙臂任他們服侍。

  過了很久,服侍的宮人們都退下了,他一個人靜立在已經黑暗的校場邊上,很久才寒聲道:「哪怕是天上飛的,朕也能把它給射了下來。」

  隱鳳院裡,蘇瑾拿出了很久沒有動刀的那個章,緩緩撫摸著上頭「覓之」兩個字的筆畫,心裡又酸又軟,隔了許久,才拿了小刀出來,在章的上方,謹慎地刻下了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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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0:01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七章 禮物

  夜深了,蘇瑾睡在床上,過了一會兒忽然睜了眼,摸了摸耳朵,那裡頭傳來了聲音,從下午回來,她已監聽了雍王那麼久,都是些日常言行,沒什麼可疑的,然而這麼晚了還有聲音,不對勁。

  她今天自然是在那手電筒上放了竊聽器,還特意叮囑雍王不要碰水,如果他真的要貼身攜帶這東西,那自然是極好的,只是要一直監聽很麻煩,今天他剛採取了行動,想必會有什麼後續的行動,所以她一直監聽著。

  只聽到雍王和一個人在說話:「豫王那邊什麼動靜?」

  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傳來:「書生造反,三年不成,要不是和南夷那邊勾結了,王爺又給了他些銀錢,我們的人也在裡頭推波助瀾,只怕他才起兵就直接被打回去了。」

  雍王輕笑了聲:「越亂越好,一想到能給劉尋小兒添堵我就高興,西羯那邊被他壓下去得倒快,這幾年被他壓著,太憋屈了。」

  男子道:「只是屬下感覺,除了我們,另外還有一支勢力也在其中攪混水。」

  雍王訝異:「哦?怎麼說?」

  那男子道:「豫王的幕僚中,有個男子,屬下覺得眼熟,是幫豫王那邊牽線娶了南夷公主的謀臣,豫王頗為倚重他,此次謀反,也多得他其中勸說,後來前些天我忽然想起,那個男子,似是曾隨淮王進京過,只見過一次,不過屬下記人一向過目不忘,應是沒錯。」

  雍王顯然吃了一驚:「淮王?這位可是有名的不管事的閒王,先帝在時他就是一副與世無爭樣,怎麼如今對侄子當皇帝也看不慣,心癢癢了?」

  那男子低聲道:「誰知道呢?」

  雍王哈哈笑起來,顯然心情極為愉快:「好,好極了,母后說過一句話,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應該改成,我走後,哪管洪水滔天才是。」

  蘇瑾皺了皺眉,聽著那雍王囑咐那男子繼續給豫王提供軍資,將那男子打發走,然後又叫了人來讓盯緊皇城特別是蘇侍詔這邊的動向,又罵了一通某個老狐狸見風使舵,不肯再幫他,聽起來似乎是兵部某個官員,之後拉拉雜雜一些瑣事後,便沉寂一片了,想是入睡了。

  蘇瑾關了竊聽器,閉眼皺眉,淮王,的確是歷史上有名的賢王,是劉尋的皇叔,卻也比劉尋大不了多少歲,因為是高宗最小的兒子,所以分外受寵,專門給他封了極為富裕的藩地,衣食無憂,「幼而秀穎,長而仁孝」,他盡心盡力的治理藩地,很得封地人民敬愛,為人風尚高雅,琴、棋、書、畫都技藝精湛,尤其在音律上非常有造詣,後世仍流傳他所著的音律書,還有他親手制的名琴。

  這樣一個著名的不問政事的賢王,怎麼會參與到謀反的陰謀中?根據她當年的報告,在奪嫡的那些年裡,淮王一直在藩地中安分守己,從未站隊,也因此劉尋在上位後,對這個名聲甚好又從來沒有異心的皇叔還是很客氣的,仍然保著他的封地封號不變。

  是雍王這邊的情報錯誤麼?

  蘇瑾皺了眉頭,居然到了半夜才睡著了,第二天才醒來,便覺得滿室芬芳,揭開帳子一看,床前一大枝西府海棠,朵朵粉花香豔地壓著枝頭,長長的枝條彎垂下來,花瓣片片層疊著如絲綢馥郁濃稠,又如曉天明霞,使整個房間都明亮起來,蘇瑾長長呼了口氣,懷疑劉尋是不是把那整株西府海棠樹枝子都給砍下來了,這花再這樣送下去,得糟蹋多少御花園的名花啊。

  劉尋穿了件月白袍子,斜靠在窗邊的軟榻拿著本書,花枝襯得他眉目生輝,俊逸非凡,正看著蘇瑾笑:「天一天天暖起來了,海棠花都開了,姐姐喜歡麼?」

  蘇瑾心下長嘆,天天這樣變著法子色誘,真的有些吃不消,她從床上坐起來,從床頭拿了外袍一邊穿一邊輕聲道:「皇上今天不早朝麼?不是有戰事麼?」他怎麼能這麼一副悠閒的樣子在這裡,雖然她不拘小節,但是也有些不習慣一起床就有個男人在她臥室裡好麼?皇上,這是非常失禮的啊。

  劉尋道:「今天不是朝日,南邊戰事目前平穩得很,定國侯是積年的老將,豫王撲不起什麼浪花的,我放心得很。」

  蘇瑾想起昨晚的情報,皺了皺眉:「雍王可能也在其中攪渾水……」

  劉尋輕蔑地笑了聲:「他自視甚高了,你別信他那什麼店舖停業的事,他只要敢動,我就能讓官府立刻全封了,留著他不過是當初答應過丁皇后給他一條生路,他若找死,我也犯不著給他留活路,不過是小貓小狗偶爾撓一撓,留著他一方面安臣子們的心一方面看還有誰不長眼靠他那頭去。」

  蘇瑾道:「只怕還有別的藩王也心動。」

  劉尋笑道:「我這一輩就豫王雍王兩個兄弟,父皇那一輩也就個淮王安王,安王如今是嫡長子襲封,沒什麼出息,淮王是個有名的不涉政事的賢王,再往前去那些遠枝的郡王,都不成氣候,你只管放心好了。」

  蘇瑾猶豫道:「淮王,真的沒問題?」

  劉尋一愣,看了她一眼:「從前你和我說過他人不錯的,而且這些年來的確他沒什麼異動。」

  蘇瑾有些煩惱地從枕上把她散亂的頭髮攏了起來,劉尋在屋裡,如秀她們一個都不敢進來,這具身體的頭髮好像太長了些,前些天她想剪短些,結果如秀他們大驚失色,跪著求她不要,只說剪髮不祥,又保證一定替她挽好,不會影響她的行動,她沒辦法只好放棄了,她一邊理著頭髮,一邊說:「我見過他?」

  劉尋搖頭:「沒有,登基的時候他曾入京朝賀,那時候你重病在宮裡養病,並沒有見過他,不過說起他的時候,你還是挺有好感的。」他一邊說,一邊過去接過正被粗魯扯著的長髮,溫柔地替她捋順。

  蘇瑾嘆了口氣:「皇上,您能出去,讓我起來梳洗麼?」

  劉尋一笑:「我來服侍姐姐不好麼?」

  一點都不好,蘇瑾已經對劉尋在追求她時無賴憊懶的這一面感覺到疲倦卻毫無辦法,她從劉尋手裡奪過頭髮,下了床叫道:「如秀,進來替我梳洗!」

  如秀應聲端了盆熱水進來,替蘇瑾挽起袖子,服侍她洗臉漱口,劉尋一個人微微笑著靠在一邊,看著蘇瑾漆黑的頭髮長長拖在背後,一滴水珠子從臉上肌膚滑落到脖子裡,手浸在水盆裡纖長白皙,不由回憶著從前蘇瑾教他游泳的樣子……不知道還能不能重溫,裝著落水腿抽筋不知道行不行……天氣還是太冷。他天馬行空的想著,服侍的如秀戰戰兢兢,連蘇瑾都感覺到他露骨的眼光,轉過臉瞪了他一眼。

  劉尋笑了起來,過去從如秀手裡接過梳子,站在她身後替她梳起頭來。

  蘇瑾有些不自在的說:「讓如秀來吧,你會梳頭麼?」

  劉尋微笑:「平時不會,今天也要會的。」

  蘇瑾一愣,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麼?劉尋笑吟吟:「姐姐從前說過,因為是孤兒,所以每次看到別人能和家人一起過生日都特別羨慕,後來我說以後每年都會陪姐姐過生日。」

  蘇瑾從鏡子裡和劉尋對視,她茫然的眼神讓劉尋陡然眼神凌厲起來,抓緊了手裡的頭髮:「難道姐姐當年是騙我的?今日竟不是姐姐的生日?」

  蘇瑾感覺到頭皮一緊,連忙伸手去抓,終於反應過來,解釋道:「不是的,今天是元月二十八是麼?你別誤會,我們那邊的曆法和這兒不一樣,要折算過的,換算為你們的曆法,每年應該都不一樣的日子。」

  劉尋聽瞭解釋,這才微微有些釋然,輕輕梳理手裡握亂的頭髮:「原來是這樣,姐姐當年並沒有說,我們每年都是過的元月二十八日——就是姐姐不在的日子,我也每年都給姐姐過生日的。」

  蘇瑾心頭微微感動,卻已忘了劉尋的無禮:「謝謝了。」

  劉尋替她挽了個髮髻,插了根玉釵,又從旁邊如秀捧著的海棠花盤裡取了朵海棠花在她鬢邊簪上:「我想歲歲年年都陪著姐姐呢。」

  蘇瑾不說話,劉尋卻擊掌,外頭高永福捧了個盤子彎著腰進來,劉尋從上頭取了個瓔珞下來,光華燦爛,上頭墜著個金鎖:「這是送給姐姐的禮物。」一邊親手替她配上。

  蘇瑾笑道:「這是孩子戴的長生鎖吧,我都這麼大了,怎麼給我送這個。」卻沒有拒絕劉尋替她戴上。

  劉尋替她佩好,一邊端詳一邊伸了手,將那小巧的長生鎖理正:「因為我想長長久久地將姐姐鎖在我的身邊,永遠都不放開呢。」

  蘇瑾無語,劉尋一笑:「開玩笑呢,其實這是母后留給我的長生鎖,專門請了大悲寺當年的弘光法師開了光的,也確實保佑了我這麼多年,現在送給你,保佑我的姐姐無病無災,多福多壽過一生。」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是你母后留給你的啊,那太珍貴了。」

  劉尋笑說:「母后若是知道是送你,一定不會怪罪的。」

  劉尋和梳洗好的蘇瑾走出外間,早膳已擺好,卻有一碗壽麵,一旁高永福笑道:「這可是陛下一大早就起來搟的,一整根麵,一點兒都沒斷,保佑侍詔福壽綿長。」

  蘇瑾看了劉尋一眼,目光驚異,劉尋笑起來:「從前我生辰的時候,你給我親手做過什麼蛋糕的,可惜我不會做,御膳房的廚師們也是蠢材,做不出來,只好做碗壽麵了,你嘗嘗。」

  一邊又說:「從前我過生辰,你總說生日許的願望最靈,你也總是儘量滿足我許的願望,如今輪到我給你滿足願望了,你看你有什麼生日願望?」

  蘇瑾心想我如今最大的願望自然是你趕緊娶個皇后生子嗣了,她抬眼看劉尋,看到他明明笑著,眼裡卻隱含著銳利威嚴,無形中給人一種壓力,她心裡隱隱覺得這個生日願望若是真的說出來了,一定沒什麼好下場……她想了想道:「就希望國泰民安,戰事早定吧。」

  劉尋笑了,遞過一雙筷子給她,有些遺憾地道:「我還以為姐姐想說要我趕緊娶了皇后生子嗣呢,從前姐姐的願望都是希望我好,今兒怎麼改了,難道沒了記憶,性情也變了?」

  蘇瑾接過筷子,聽他話頭隱隱有些委屈,不敢接話,只去夾那壽麵,劉尋卻仍不依不饒地說著:「若是姐姐真提了這個願望,我就只好趕緊讓人趕著辦封后典禮,時間太趕了,就怕委屈簡慢了姐姐呢。」

  蘇瑾吃麵差點嗆到,看了眼劉尋,劉尋仍是含笑著,一副深情意重的樣子:「姐姐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蘇瑾將那麵吃完,食不知味,也不去接他的話,看來劉尋今天是要陪著她一天了,她覺得有些坐立難安起來,劉尋看出她的窘迫,自己也慢慢喝起粥來,喝完以後便站起來道:「今天陪著姐姐四處逛逛,舊地重遊,給姐姐細細說些從前的典故,你看好不好?」

  蘇瑾沒什麼選擇的餘地,只好點頭,起來看著如秀嚴霜他們給她拿了披風披上,跟著劉尋慢慢走了出去。

  他們去的是外頭的郡主府,從前的冀王府,因為是王府改成,全是按親王府的規制建的,當年劉尋才登基,將自己住過的親王府賜給蘇瑾為住,為了避諱,撤掉了許多親王的配置,後來大火後重建,劉尋卻吩咐按親王府原樣重建,儘量全按從前的恢復原樣。

  這王府佔地頗廣,殿堂巍峨,亭閣軒昂,水光山色,恍如仙宮,劉尋和蘇瑾在承遠門前下了馬車,沿著玉白石階一邊緩緩走著一邊和她說話:」這王府當年建得挺精心的,因為丁皇后不想說她虧待了前皇后之子,倒便宜了你我,不過也沒住多久我們就去了西北軍,這兒曠了許久。」

  蘇瑾好奇地看著,劉尋輕輕牽著她的手,拉著她先往正殿走去,才進去蘇瑾就讚嘆了聲,原來正殿屹立著一個十分闊大的山河地理盆景,裡頭有石頭做的山巒,用青苔種出森林的樣子,還有水做成真的河流湖泊,沙子堆成沙漠,仔細看了看,居然是整個楚朝的疆域,也不知費了多少心思做成。

  劉尋看她讚嘆,笑道:「這可是按你畫的地圖做的,你自己不記得了,工匠們都是在你指點下做的,整個錦繡河山,彷彿都在你的胸中,我都不知道楚朝的疆域是這樣大,大的湖泊河流,你也都記得清清楚楚,這是你當年給我做的生日禮物,後來大火燒了,我讓工部又按圖紙做了一個。」

  蘇瑾有些訝異地看著這山河地理盤,她是知道自己可以畫出地圖的,這是必備課程,但是楚朝的地圖和未來必然有所區別,應該是參考了古代的地圖畫出來的,大的河流湖泊和山巒變化不大,但是,這做起來真的非常費神,她有些難以相信自己居然……曾經這樣費力地……為一個人的生日,做這樣並沒有很大實際意義的事情。

  劉尋轉過臉看她發怔,問道:「怎麼了?」

  蘇瑾笑了笑:「沒什麼,沒想到我居然會這麼有耐心……」

  劉尋笑起來:「我當時才開府一年,十六歲生辰,當時我有些不思進取,想著就做王爺安安逸逸一輩子和你在王府裡過日子也沒什麼,你瞞著我費了了這麼大心思,就是為了告訴我楚朝這樣的錦繡河山,等著我這樣的王者去征服。」

  蘇瑾瞭然,看來當初劉尋年紀還小,要當皇帝的意志有時候難免也會有些搖擺……劉尋又走過側邊,拉開一張紅絲絨毯子遮蓋著的東西,裡頭是一個十分漂亮的漏水轉渾天儀,四隻古樸的銅龍扶著一個圓形渾天儀,水力發動,裡頭能看到十分複雜的齒輪機構和凸輪機構。

  蘇瑾驚呼了一聲,這也是非常難做的儀器,古時就有人能做出來,需要能夠逐漸減速的齒輪系統,作為器械愛好者,她是研究過其動力系統和齒輪系統的圖紙,然而即使是現在的她,要做出來,也要反覆摸索很久,大概還需要工匠們的群策群力,多次試驗,這難道也是自己做出來的?劉尋轉過頭看她,眼裡含著微笑:「這也是你和工匠一起做出來的,二十八宿、星官、黃赤道、南北極、二十四節氣全在上頭,地在天之中,天似蛋殼、地似蛋黃,日月星辰附著在天殼之上,隨天週日旋轉。」

  蘇瑾輕輕撫摸著那渾天儀,劉尋一旁輕輕道:「這是我要登基了,十八歲的生日禮物,你告訴我,即使當了皇帝,也不是最至高無上的,地外有天,天外有天,宇宙無盡大,希望我以後謹慎謙虛的做一個名留青史的皇帝,而且,整個國家就像這渾天儀一樣,軍隊、朝廷文武百官、包括皇帝,都各司其職,使整個國家得以運轉良好,所以……朕已經不再是一個普通人,朕是這個國家的中樞,一舉一動都影響到整個儀器的運行,必須要履行在這個部位的時候所應盡的職責,比如說集結朝臣的力量……比如娶一個合格的皇后,生下繼承者,培養繼承者,朕再也不能隨心所欲,而是要隨時冷靜地記得自己是這個器械上最關鍵的一部分。」

  蘇瑾感覺到劉尋說到後頭,語調已經微微顫抖,她轉過臉,看到廣闊的大殿裡,山河地理盆景前,劉尋眼神哀切地看著她:「這麼多年來,朕一直按姐姐說的,做一個最合格的機器中樞,盡職盡責,可是,姐姐……」

  他的眼睛裡彷彿有水光閃動:「朕不想做一個孤零零的零件,朕想做一個有人陪著的人。」

  空曠的大殿裡,劉尋的聲音悠遠淒清:「朕希望有人陪朕一起,看這錦繡河山。」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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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50:11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三十八章 清除

  冀王府他們逛了一天,劉尋帶著蘇瑾,看了他們游泳的池子,告訴她以前他淘氣裝溺水把她嚇著了,整整三天沒和他說話,後來他再三道歉保證以後不這樣了才得了諒解;帶著她看他們練武的校場、石鎖,告訴她以前的訓練內容;帶著她看他們一起種的樹,是一株筆直的銀杏樹,因為據說這樹最長壽,能活到很多很多年以後。

  越走到後頭,蘇瑾越沉默。

  一個宮女和一個少年是如何在深宮中步步求生,是如何相互扶持著走過來的,她已經不需要太多人給她述說,一開始她的確很想知道報告裡沒有寫出來的過去,想瞭解失去的記憶,而如今越是瞭解,越是觸摸到那些過去,她就越感覺到了山一樣的壓力,那些沉甸甸的情意,患難中混著血和淚的情誼,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在雍王府用過晚膳,他們就回宮了,看得出蘇瑾情緒有些低落,劉尋沒有再繼續纏著她,畢竟軍務多,他回了御書房批摺子去,而蘇瑾洗澡過後,上了床,一個人拿著本書靜靜地發呆。

  夜裡為了不讓如秀他們擔心,她還是上床歇息了,但是到了半夜,她起了來,覺得心裡沉重煩悶,忍不住想出去走走。

  為了不吵醒外頭上夜的人,她胡亂穿好了衣服,悄悄從窗子翻了出去,翻出牆,看了看方向,往看上去最高的一座寶塔那兒行去,覺得登高會讓她心情好一些,也能開闊思路。自從劉尋的情意在她面前赤裸裸的揭露後,她措手不及,沒辦法應對,卻被劉尋步步緊逼,心機深沉,毫不讓步,搞得她被動狼狽,而心也在這些日子的接觸中,有了淪陷的跡象。

  她需要安靜下來,好好想一想她以後怎麼做。

  登上山峰頂上的寶塔,從最上方的門往下看去,黑魆魆的夜裡,依然能看到遠山依稀的輪廓,而腳下深宮層樓飛簷挑角,蹲著黑沉沉的獸頭,彷彿巨獸伏在黑暗中伺候,隨時擇人而噬。

  高塔之處,風凜然吹來,令人胸懷為之一爽,蘇瑾感覺到自己煩躁的心情寧靜下來,這些天她不斷被人嘗試將奉聖郡主的過去壓在她身上,那幾乎是一個她想不到的人,十年後,她真的會變成這樣的人嗎?她幾乎對自己的認知產生了混淆。

  也不知在黑暗中站了多久,她看著天邊漸漸開始發白,忽然聽到身後有聲音,她轉頭,看到劉尋從黑暗中走來,身上披著的黑狐裘帶著露珠的濕氣,頭髮只用髮帶繫著,沒有戴冠,他輕輕問:「怎麼了?心情不好?」

  蘇瑾有一點點訝異他居然能找到這裡來,又想著宮裡畢竟是他的地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是……有點心煩。」

  劉尋站到她身邊,解了狐裘下來,披到她身上,慢慢地替她繫緊帶子,一邊溫聲問:「是因為我給姐姐困擾了嗎?」

  靜謐的夜裡讓她放鬆,她忽然吐露心聲:「劉尋,我不是那個陪了你十年的姐姐。」

  劉尋輕輕道:「嗯。」

  蘇瑾看他沒有生氣,大著膽子繼續說:「我沒辦法想像我居然會那樣耐心地為一個人做生日禮物,會說出那麼多大道理……會把那麼多的期望放在一個人身上,我一向不善於言語,同學……朋友們都說我是個悶葫蘆。」那些東西付出的精力,已經不是完成任務可以解釋的。

  劉尋又輕輕嗯了聲,一副耐心傾聽的樣子,蘇瑾繼續說:「你說的那些記憶,我都沒有,雖然很對不起你……但是我真的想說,沒有和你相處十年的記憶,我很難這麼短的日子就立刻接受一個陌生人,我不是說你不好,相反,我覺得你很好,是個好皇帝,是個好男人,但是你不屬於我,你屬於那個已經經歷過十年的歷練,成熟睿智,言必行行必果,善良,並且全心全意為你著想,和你有著那麼多年情意的蘇瑾,可是那不是現在的我。」

  「你看到現在的我,還會犯錯誤,不善於和人交談,面對突發事件還不能很好的解決,甚至有些笨拙,我會為了任務為你而死,卻不會精心地為你準備一份生日禮物,你很快就會失望,因為我和你想像中的蘇瑾,過去的蘇瑾,有著十年的距離,並且因為那些經歷我再也不會經歷,所以……我極大的可能不會再變成那個蘇瑾。」

  「我很難讓自己接受或者回應你的情意,因為我很清楚的感覺到我不是她,那個人對我現在而言,是個陌生人。」

  劉尋低頭看著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臉,輕輕地應了聲:「我知道了。」

  蘇瑾直視著他漆黑的眼眸,終於猶豫著說出最重要的那一句話:「那些記憶,她是主動申請清除的。」

  漆黑的眼眸彷彿受驚了一般瞳孔急劇收縮,最後漸漸變成了死灰沉寂。她感覺到心頭劇痛,感覺到了自己的殘忍,她忍著痛道:「在那個蘇瑾主動申請清除記憶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放棄了你。」

  「這是她的回答,我希望你能夠明白……她的願望一直是希望你娶一個合格的皇后,生下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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