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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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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燈 -【故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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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5:54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十九章 贈劍

  劉尋看著蘇瑾盯著水池子,也微笑道:「那時候胖得厲害,雖然你姐姐每天要安排我慢跑、仰臥起坐、伏地挺身、做五禽戲、打太極拳,她還是非常擔心我的運動量不夠,加上這些運動一不小心就會被其他服侍的宮人發現,只能見縫插針地做,後來你姐姐看到我的浴殿池子,很高興,說要教我游泳,從學會游泳以後,我每天早晨都要堅持游泳一個時辰,無論春夏秋冬,只有出征的時候才停了。」

  蘇瑾嗯了一聲,心想有氧運動加游泳,當時自己還真的挺盡心的。

  劉尋盯著水波,卻想起了那少女浸在水裡,薄衣貼在身上,曲線畢露,卻毫不忸怩,她坦蕩蕩地用手托他的腹部,扶他的手,掰他的腿,手把手教他怎麼划水,教他蛙泳、蝶泳、仰泳,甚至自己親自一次又一次的示範,似乎完全不在意地在一個男人面前舒展演示自己的身體,雖然那個時候他還是個孩子……這也令他不甘,她一直把他當孩子看。

  蘇瑾看他沉默,似乎又陷入了記憶中,輕咳了聲:「陛下泳技很高啊。」

  劉尋微微一笑:「十多年前,我們和南夷打過一次仗,他們精通水性,水仗我們打不過他們,頗為僵持了一段時間,後來朕親自教士兵游水,七日內教出來一支勁旅,後來打贏了。」

  蘇瑾欽佩道:「陛下身先士卒,果然英明。」

  劉尋微微一笑,一旁的嚴霜卻撇了撇嘴,那時候明明是姑姑要教士兵游泳,結果穿了水靠才教了一天被劉尋發現,立時交了個任務讓姑姑去做,自己下水去教,自己小時候溺水過,所以畏水,當時被他拿來殺雞給猴看,整得他要死要活!

  劉尋卻轉臉對蘇瑾道:「今天你也是來習武的吧?不知是想射箭,還是要騎馬?」

  蘇瑾想了一會兒道:「射箭吧。」

  劉尋笑微微示意內侍拿了把弓過來遞給她:「這是遊子弓,取遊子歸心似箭的含義,你來試試。」

  蘇瑾接過來才要拉,劉尋卻阻止了,笑道:「你要做些熱身,不然會傷到的……這些東西從前都是你姐姐教我的,你不要在我面前拘泥了。」

  一邊轉頭命內侍包括嚴霜等人盡皆退下,果然他們悉數退出門外,只有嚴霜一人立在門邊,劉尋淡淡看了他一眼,再次得到了個挑釁的目光,劉尋也沒理他,轉身過來對蘇瑾道:「可以熱身了。」

  蘇瑾深吸一口氣,非常想立刻轉身回去,不過事已至此,她只有做起了熱身運動,將手臂及腰腿的肌肉拉伸開來,才拿起那弓,屏息一拉,以她的臂力,尚需全力以赴,才能拉圓,果然是柄強弓,想必箭射出去也足夠快,她瞄準了箭靶,放箭,正中紅心,她一連又搭上箭發了好幾箭,對這弓有些愛不釋手起來,之前遭遇的窘迫又淡去了些。

  劉尋臉上微微笑,一直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待到蘇瑾有所覺察抬眼看他,他才說話:「我讓人安排了馬車,今天我帶你去逛逛京城,鬆快鬆快好不好?連早飯都不必吃了,咱們到外頭去吃。」

  蘇瑾一聽心花怒放:「可以麼?」

  劉尋笑了笑,臉上難掩驕傲:「自然可以的。」朕已經是這天下真正的主人,不再像從前一樣,直到後來你病重,都沒能好好看過我們打下來的這萬里河山,這京城的遍地繁華。

  楚都為盛京,這也是前朝古都,歷經數朝,巍巍峨峨,雖然每次朝代顛覆都飽經戰火,卻都會極快恢復,而京城百姓,也分外帶著天子腳下的王都百姓的傲氣,大街上熙熙攘攘,劉尋帶著蘇瑾在街道上隨意地走著,依然都是便裝,但衣料珮飾都是不俗,加上劉尋那眼神中自有掌控一切的氣勢,王者般有威懾力的氣場,輕而易舉地吸引著人的視線。

  蘇瑾到天橋下看了一輪古代雜耍,又去店舖林立之處一一瀏覽,但凡店面有些特點的,都會走進去看一看,她十八歲進了特種部隊,大部分時間都在營地裡進行枯燥的訓練,偶爾出任務也都是匆匆來去,極少有這樣悠閒的時間閒逛,更何況這是從來沒有來過的古代,穿越時空的任務,再這一次之前,她只執行過一次,卻是近代,任務也簡單,只停留了三個月就順利回去了。

  劉尋一直陪著她,不疾不徐,毫無厭倦之色,但有蘇瑾多看幾眼,感興趣的東西,他都直接命侍衛買下,蘇瑾推了幾次,知道他也不差錢,也都是些小布老虎,小核桃雕,草編的蟈蟈籠什麼的小工藝品,想著回去賞人算了,也就不再推辭。

  而一家武器店舖卻吸引了她的目光,冷兵器時代的鍛造技術依然能讓未來人依然驚嘆,在沒有高科技的條件幫助下,古代人是如何能夠鍛造出歷經數千年依然光亮如新,鋒利如新開刃的刀劍的?這依然是個謎。

  店舖裡壁上懸刀數十,大白天屋內依然點了燈燭,照在刃上,寒芒燦耀,蘇瑾十分有興趣的一一去取下來看,又去試那刀鋒利與否,店舖裡一向女子進來得少,店小二一貫是不太重視的,但是他看到這女子外罩披風一身通黑如墨,隨著她劈砍削的動作,卻隱隱現出內裡的一角暗紅,織料光滑流轉,而她身後站著的男子,也是一身錦綬玄黑長袍,眉疾似刀,眼尾飛振,豐神威峻以極,雖然眼神一直跟隨著那女子,唇角半噙著一分似有若無地笑意,無意間看到別人的時候,卻深邃銳利,充滿了威懾力——這不是普通客人,小二連忙上來一一介紹,慇勤備極。

  蘇瑾一把一把驗看過,頗有些意猶未盡,劉尋見狀和那店小二道:「這些都太普通,便沒些稀罕的?」

  小二連忙道:「有一對雌雄古劍!我們店主才得的,十分寶愛,尚未請人估價。」一邊進去了一會兒,捧出一個匣子來,打開裡頭一對短劍,不過一尺長,配的古樸魚皮劍鞘,其刃精瑩如新發於硎,劍把分別鑄有龍鳳紋,並有蝌蚪古文,一是陽文,一是陰文,剛好一對。

  蘇瑾接了過來,撫摸觀摩了一會兒,試著往試劍的木頭上砍,一下便將那截木頭輕而易舉地削斷,小二微微變了色,這劍剛來的時候他們店主也是試過的,也不過是將木頭削出了薄片,這女子,力氣忒大了!

  劉尋嘴角漾起了笑容,滿意道:「這對劍,我們要了。」

  直到到了酒樓沿街面最好的位置上,蘇瑾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那小二稟明了店主,店主出來和劉尋親自交涉後,終於以三千兩銀子成交,當然沒帶那麼多銀子,劉尋只讓侍衛過來留了個信物,付了定金,便將那對短劍拿走,卻將雌劍給了蘇瑾,自己留下了雄劍。蘇瑾再三推辭,劉尋臉色聽若不聞,索性親自替蘇瑾佩在了腰間。

  蘇瑾很想將這贈劍的含義看成是君臣之義,但是這不是應該要麼贈一對,要麼留著自用麼?這一人一把,還一雄一雌,她真的很難保持平常心。

  但是劉尋卻一直心情很好地嘴角噙著笑,上了酒樓拿了菜單一一點菜,時不時還詢問蘇瑾的意見,蘇瑾一直裝作平靜地看著窗外的街道,腰間那把短劍彷彿火燒一般的硌在那兒。但是她卻不好開口問,萬一是她多想了呢?

  皇帝陛下一邊看著菜單,一邊心情甚好地偷看著蘇瑾坐立難安的糾結,從出店舖起,她就沒了心思再逛,眉間若隱若現的糾結,他洞若觀火,卻無動於衷,在表白一定會被拒的情況下,他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曖昧的真義,絕對,不要捅破窗戶紙。

  飯菜上來,極為精美,蘇瑾吃得不是很安心,劉尋看在眼裡,自然有些心疼,便說些話引她分神:「今日看到劍,倒教我想起一個故事來……侍詔知道故劍情深的故事麼?」

  蘇瑾啊了一聲,有些沒有回過神來,眼中一片迷茫,劉尋眼裡含笑:「就是劉病已和許平君的故事,令姊給我說過的。」

  蘇瑾嗯了一聲,這是段發生在楚朝後的漢朝的事了,是個膾炙人口的故事,托同宿舍戰友的福,她也看過這電影,劉尋彷彿不經意的問:「當時令姊匆匆說的,只說了前半部分,說是劉病已不懼權臣,下詔求劍,大臣保舉,終於得以冊立糟糠之妻為后,後來呢?那權臣會善罷甘休麼?」

  蘇瑾想到引得戰友大灑眼淚的情節,微微蹙眉,有些惆悵道:「霍光不甘心,買通了女醫,在許平君生產的時候下藥,導致許平君難產而死,最後劉病已終於還是不得不娶了霍光的女兒為后,很久以後他終於獨掌大權,將霍家剷除了,為許平君報了仇,還成為了一個非常有為的皇帝,他在位的朝代,被後世稱為中興時代,他將許平君葬在南園,所以故劍情深和南園遺愛往往連在一起說。」

  劉尋笑了笑:「原來是這樣啊,令姊當時沒說結局,害得我猜了這麼多年呢——報了仇又有什麼用,許平君又不會復活了,他不該在沒有力量保護最心愛的人的時候就將她置於風口浪尖。」

  蘇瑾呆了呆,自己當時到底是在什麼場合會和劉尋說這樣的故事的?她看劉尋彷如若無其事的笑容,隱隱有一種似乎說錯話的感覺,她只好試圖打開話題:「姐姐當時還會和你說這些故事?」

  劉尋微笑:「她教我很多東西,都是太傅們不教的——技擊、辨草、游泳,她還教我怎麼追求心上人。」

  蘇瑾一口茶嗆住,咳嗽起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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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6:24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章 故人

  劉尋看著彷彿被嚇到的蘇瑾,微微笑著,眼裡都是溫軟,太傅們教他的是正統的儒學教育,教他仁孝忠義,君子六藝,經史子集、詩詞曲賦、吏治官德,唯有一個女子,教他如何在深宮中生存,教他一身武藝,教他內心強大永不放棄,教他看到生活殘酷中的希望,以及那些瑣碎的幸福。

  他促狹地告訴那個有些慌張的女子:「她教我給心上人送花、寫詩,約她去遊玩……」

  那個鮮明的春日彷彿回到眼前,青衣雙鬟的女子皺著眉頭彷彿接受了什麼重大任務一樣地想著:「要打動梁小姐麼?她是未來的太子妃,出身世家,想是什麼都不缺的,自然只有讓她看到你的誠意,你可以送花吧,可以表示自己的愛慕……嗯,還可以約她……想辦法和她去遊玩什麼的,比如寺院進香,遊湖,賞花什麼的……然後你要趁機展現你優秀的一面,比如你文采那樣好,寫首詩給她呀,把你的傾慕放在裡頭,比如你武藝好,樂於助人……等關係再深一些了,你就可以送一些稍微貴重一些的東西了,比如珠寶什麼的,要投其所好,看看她喜歡什麼,如果對方接受了,說明基本上是對你有好感,同意交往了,如果拒絕,但是態度比較溫和,那可能是熟悉得還不夠,那要再努力一下……」

  情竇初開的他急切地看著面前唯一能信得過的女子:「寫詩?要寫什麼樣子的詩?」

  那個慣於安靜的女子沉默了一會兒,抬起眼,雙眸漆黑深沉:「比如,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震撼了一下,回到自己書桌,絞盡腦汁,寫到深夜,才寫出了一首寄託自己那滿懷的情思的詩,充滿期冀地遞給蘇瑾:「這首詩,上巳節和花一起給梁家小姐,您看行麼?梁小姐會喜歡麼?」

  那個女子看著那張素箋上的字,輕輕唸著,很久以後,才緩緩道:「若我是收到殿下這首詩的女子,一定會滿心歡喜,能夠得到有這樣有才華的男子的傾慕。」

  劉尋倒了一杯茶,為自己當年的愚蠢,喝了一杯,對面的蘇瑾看著他的臉色,有些躊躇的問:「後來……你追到你的心上人了嗎?」

  劉尋微微一笑:「我用了一夜,塗來抹去,反覆思量寫了滿紙的詩句,最後選了最好的一首,抄了出來,認為它最能表達我對那人的傾慕之心,然後親手選了初春最美的桃花枝,連同精美詩箋一同裝入錦盒,親自送去。」如今已經不記得那一夜的詩句,只記得字字句句都是幼稚愚蠢卻自以為情深的胡言亂語。

  蘇瑾睜大雙眼追問:「然後呢?」

  劉尋臉上帶著譏誚地微笑:「我還沒轉身,她身邊的女伴和同遊的貴公子們發出了低低的嘲笑聲,那女子彷彿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一般,將錦盒拂落,讓我自重。」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眼裡寫滿了遺憾和同情,劉尋笑道:「因為我當時胖得像頭豬,所以我的詩被認為是請人代筆,我的傾慕被視為侮辱和輕佻——以及以勢凌人。」自己最後在嘲諷譏笑中落荒而逃。

  蘇瑾沉默了一會兒,輕輕安慰:「那是她的損失,不是你的,以貌取人的女子,配不上陛下。」

  劉尋笑起來,原來,當年如果自己把這個結果告訴蘇瑾,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啊,一個能將自己心中陰霾全部驅散的溫暖的回答。

  可是當年,他卻沒有說出被拒絕的事情。

  那個女子迎了出來,一邊替他脫衣服一邊慇勤地問他:「怎麼樣殿下,梁家小姐看了怎麼說?」

  他看著她漆黑的雙眸,卻將那些受到的侮辱隱藏:「她很喜歡,還說我很有才華。」

  她一張臉綻放出了笑容:「那她是答應殿下了?」

  他卻支吾著搖頭:「她們世家女講究矜持呢,哪有那麼容易……姐姐,我忽然覺得,我現在一無所有,也給不了她什麼東西,還是先讓自己更強大才好,不然哪裡配娶這樣的女子呢?」

  那個女子卻溫柔地安慰他:「患難之間的情誼更珍貴呢?梁小姐不嫌棄你失勢,矢志不渝,那就是最寶貴忠貞的情誼呀。有個朝代,有個男子叫劉病已,他是皇曾孫,卻因為太子被人誣陷,全家都死了,只留下他被人收留在獄中,後來皇帝後悔誤殺了太子,找回了他,記回宗室,收養在掖庭,日子卻也過得很是困苦,後來他迎娶了一個女子,叫許平君,許平君和他一起度過了最困苦的那個時候,後來皇帝駕崩了,劉病已被擁立為皇帝,許平君進宮被封為婕妤,當時的權臣叫霍光的,想逼著皇帝娶他的女兒,結果劉病已就下了一道『尋故劍』的詔書,他在詔書中說:我在貧微之時曾有一把舊劍,現在我非常懷念它啊,眾位愛卿能否幫我把它找回來呢?大臣們知道他的意思,最後還是封了許平君為皇后,這就是有名的故劍情深的故事了,您看,梁小姐與您患難與共,不離不棄,將來你終於得成大業,不就也有了個對你最好的皇后了?」

  微時故劍,患難與共,不離不棄,自己當時年少不知事,只注意那些虛榮而幻美的華而不實的東西,卻沒注意到,自己身邊也有著屬於自己的最珍貴的寶物。

  自己當時只是勉強笑了笑:「這個劉病已,自己雖然當了皇帝,卻仍在權臣的威脅之下,雖然他勉強封了許平君為皇后,但是我覺得,這個許平君的結局,不會很好。」

  蘇瑾當時沉默了一會兒,卻沒有告訴他故事的真正結局,卻笑著對他說:「殿下將來一定是乾綱獨斷的英主,一定不會掣肘於人,可以保護自己的皇后的。」

  劉尋久久凝視著坐在對面的人,這個十年以後,再次回到自己身邊,面容卻絲毫沒有改變的女子,自己後來見過了許許多多的女人,卻沒一個是這樣的,她身懷不可思議的力量,卻反而極為自律,絕不恃強凌弱,有著一顆最溫柔善良的心。

  他披著黑暗無邊的鎧甲,把那些淋漓鮮血,嘶吼悲鳴,醜陋慾望一一踩下去,站到最高的寶座,獨掌大權,再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攔他將面前這個女人納入自己羽翼下,如寶似珍的寵愛,給她至高無上的榮華尊貴,給她一切她想要的東西——忘掉記憶有什麼關係?是她就行,他可以一點一點地幫她知道,他們之間曾經有過那麼多的過去,無論是痛苦的、快樂的、幸福的,他都會一一告訴她,他會給她看到他的心,讓她愛上他。

  蘇瑾被皇帝陛下灼灼的目光看得開始食不下嚥,反覆回想自己方才說了什麼不妥的話,劉尋忽然猝然發問:「山有木兮木有枝,這首詩的全詩,你知道是什麼嗎?」

  蘇瑾愣了楞看了看劉尋,這是後世發現的越人歌,在南方少數民族中的典籍中的記載,雖然記載的年限是在楚朝之前,想必並未廣為傳唱,在後世卻是十分膾炙人口的詩了。劉尋笑微微:「是你姐姐教我的,卻沒有說完全詩,我一直記掛著。」

  蘇瑾一邊回憶一邊慢慢念: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她頓了頓,看見劉尋含笑點頭示意她繼續,她又遲疑地念出下一句: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皇帝臉上彷彿忽然被什麼光照亮了一般,他嘴角含笑,溫柔眼光如有實質,在蘇瑾眉目流連了一會兒,招手命人上酒,蘇瑾全身的神經都緊張起來,堅決地推拒,劉尋卻絲毫沒有勉強,而是一個人自斟自飲起來,時不時看著蘇瑾笑一下。

  後知後覺的蘇瑾有一種似乎被調戲了的感覺,她有口難言,又沒辦法和劉尋剖白說清,皇帝卻抱定曖昧終極大法,絕不說破,自己小酌了一會兒,柔聲蘇瑾說話:「明天大朝商議國事和祭祀事宜,要見朝臣比較多,後天就要南郊大祭,奏凱告天,天冷,祭祀禮節繁瑣,你跟過去不過是白白受凍,所以明後天你都不必隨侍了,旅途勞累,你可以在院子裡歇一歇,若是閒不住,讓嚴霜帶你宮裡到處走走消遣消遣,想玩什麼都成。」

  蘇瑾好奇問:「南郊大祭是什麼?」

  劉尋笑道:「不是才平定了西疆那頭,打了勝仗班師回朝自然是要祭天的,這也是應有之禮。」大祭上還要殺俘,他不願意讓蘇瑾看到,蘇瑾這人在戰場上殺人的時候,彷彿武器一般冰冷無情,但在另外一方面,面對平民百姓和孩子,卻心軟得彷彿是另外一個人,已經沒有反抗之力的俘虜在祭壇上會被一一殺了獻禮祖宗,毫無疑問她一定會不適,加上天寒地凍,祭祀禮全套做下來,文武百官要站在南郊祭祀廣場上起立下跪幾個時辰,他如何肯讓她吃這個苦。

  蘇瑾不知就裡,但是這兩天劉尋給了她太多壓力,不用陪在劉尋身邊讓她心下一鬆,她存了許多疑問想問嚴霜,偏偏今日出宮,陛下一個內侍都沒帶,只帶了侍衛,她心下不安,和早晨出來時興致勃勃不同,她現在一心只希望趕緊回宮,結束這氣氛古怪的宮外之行。

  直到天擦黑,劉尋才帶著蘇瑾回了宮,還留著蘇瑾在東暖閣用了晚膳,又去散步了半個時辰,才放蘇瑾回了院子。蘇瑾一回到院子,立刻讓人把嚴霜叫了來問話:「你覺得皇上從前和我姐姐……是否有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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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劇場:

  暗夜裡皇帝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爬起來,興奮地招了高永福過來:「她說今日何日,得與王子同舟!」

  高永福愁眉苦臉:「陛下,明兒還要上朝呢。」

  皇帝仍然沉浸在幸福中:「趕緊宣工部給朕做出一隻小舟來。」

  高永福更想哭了:「陛下,寒冬臘月的,別說那水裡都凍著,就算沒凍,那也是招風吹啊!」

  皇帝笑微微:「馬上就開春了。」

  高永福提醒皇上:「您就要選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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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6:35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一章 流言

  嚴霜睜大眼睛:「郡主比皇上大八歲,皇上一直稱她姐姐,郡主雖然多方照顧輔佐皇上,卻並未有曖昧越禮之處,始終清清白白,姑姑何出此言?」

  蘇瑾搖頭:「不是問姐姐對皇上,是皇上對姐姐,沒有什麼流言傳出吧?」

  嚴霜抬眼看蘇瑾,一本正經,問這樣的問題也毫無羞赧之色,心下不由對一大早就冬泳裸露的皇帝幸災樂禍起來,他笑道:「皇上對姑姑,自然是尊重之極的,怎麼可能讓流言傳出,有損姑姑清名?」

  蘇瑾皺了眉,嚴霜試探地問:「姑姑可是覺得皇上有什麼不妥之處?」

  蘇瑾想了一會兒,劉尋舉止行為似有曖昧,這事情只是個人感覺,說起來似乎都是些小細節,要成為實據實在有些難,總不能說,我覺得陛下看我的眼神不對,我覺得陛下說起從前的蘇瑾似乎別有曖昧這樣的充滿主觀的說法吧,不過嚴霜不是外人,又熟知過去,說了也能多一個人幫忙分析參詳,她便說:「皇上今日買了一對雌雄寶劍,卻將雌劍給了我,自己留了雄劍……」

  嚴霜瞭然,心下冷笑,仍是一本正經道:「這有什麼?不過是那對寶劍正好是雌雄罷了,興許皇上只是覺得這一對劍都很好,姑姑你使喚合適,但是一個人用一對劍也太浪費,所以自己留了一把呢。再說了,我今兒聽說,皇上打算開春就選秀呢。」

  蘇瑾蹙眉想了一回,也覺得勉強說得過去,至於那些曖昧的話,似乎說成是姐弟之誼……也能圓過去,至於對自己處處優容,想是看在從前的份上。

  她不再糾結,卻又想起這兩天一直尋思的事情:「你找御醫打聽過了沒?」

  嚴霜心拚命掩住臉上想笑的表情,儘量保持一派平靜:「既是要選秀……大概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蘇瑾不知為何,忽然想起早晨看到劉尋從水裡出來,犢鼻褲緊緊貼在身上……下腹那兒的線條……她耳朵微微覺得發熱,自言自語道:「開春就選秀麼……」那如果快的話,興許幾個月就該有有孕的消息,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就能回去了?穩妥起見,該不會要等孩子生下來才能走吧。

  她呼出一口氣,自己從前執行的都是短途短期任務,大部分都是直接找到任務目標殺了回去,上一次清洗記憶的是最長的一次,待了十二年,這一次難道又要待上好幾年?

  嚴霜看她不再說話,垂手侍立一旁。

  她看著嚴霜那秀美的側臉,忽然想起,嚴霜這個人,是皇帝放在自己身邊的,他所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她聽到的究竟是真實的過去,還是劉尋想讓她知道的過去?劉尋所說的那些過去,又有沒有經過修改?嚴霜之前如同瘋狗一樣玉石俱焚地刺殺皇帝,如今卻回到宮廷擔任職司,是誤會解除?劉尋的那些解釋,未免太過牽強,連她都不相信。

  皇上為什麼會放心將一個看上去窮凶極惡的人放在宮中?會不會別有挾制的手段?還是那場刺殺就是一場戲?然而如果是這樣,這又是為了什麼?劉尋為人深沉難測,言行舉止令人迷惑,自己若是和皇帝起了嫌隙,為何在報告中一點都沒有提到,若是沒有,為何自己要清洗記憶?

  一個接著一個的問題讓她迷惑,她沉思著,卻似乎無法用惡意去揣測楚武帝,他每次看著她的目光,都似乎充滿了信任和溫暖,他無微不至地關懷她,說起過去的那些往事,歷歷在目,滿懷感情……在她面前,他甚至不像是歷史上那個鐵腕冷靜的帝王,而是有血有肉,充滿感情和人情味的……如果這一切都是偽裝……她微微打了個顫。

  如果這一切是偽裝的話,那麼他的目的何在?他為什麼要做那些曖昧的舉止?如果說他真的喜歡她,她是不信的,在她所在的時代,有權有勢的男子,身邊絕不會斷了投懷送抱的女子,他們挑選的餘地太多,並且不需要承擔什麼責任,同時,社會輿論也對他們很寬容,不過是一個風流的名頭,更何況是古代,皇權至上,皇帝根本不會缺女人,更何況她才貌平平,既不符合這個時代主流的審美觀,還大皇帝八歲,到皇帝身邊的時候,他還是個孩子……皇帝就算有戀母情節……自己的性格,也和一個賢妻良母相差甚遠吧。

  如果不是感情,那就是利益了,自己身上有什麼可以利用的?自己那些超時代的藥品?製造武器的才能?還是……想打聽自己的來歷?

  不知為何,蘇瑾莫名覺得劉尋是個坦坦蕩蕩的梟雄,不會以這樣卑鄙的小道來牟取什麼利益。

  雖然她的理智告訴她自己,這個任務的複雜程度已經脫離了她的想像,她不能再以之前簡單直接的做法來執行任務了。而揭開這些迷霧問題的當事人的記憶,她卻已洗去,掩藏在層層迷霧後的過去,究竟誰能信任?原本以為應該十分敬重自己的皇帝,卻似乎別有內情。

  蘇瑾鎖緊眉頭,思慮重重,嚴霜上來問她還有什麼吩咐的,她搖了搖頭,讓他下去歇息了,如秀讓人打了熱水來,然後替她卸了釵鐶髮髻,寬了大衣服,服侍她盥洗後便服侍她上了床。

  第二日大朝,蘇瑾雖然依劉尋要求,沒有去御前當差,卻仍是起了個大早,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日劉尋依然命人送了花來,卻是一盤子白石頭磊著的水仙,放在暖爐邊,玉瓣金蕊,清新可喜,芬芳怡人。

  蘇瑾看了一會兒那花,不由地想這大冷天的,又是古代,要送花還真需要些心思。她用過早膳,讓嚴霜帶著她在宮裡的花園慢慢的走,還特意說明,想讓嚴霜帶去從前劉尋住過的宮室看一看。

  她一邊走,一邊裝作不在意地詢問嚴霜:「從前陛下在宮裡的時候,你也在陛下的宮中伺候?」

  嚴霜搖頭:「我是陛下已經開府出去以後才入宮的,後來陛下去了軍中,打了勝仗,回來的時候皇上封賞,專門撥了一批宮人到王府服侍的,那會兒我也才十二歲,職司不高。」

  蘇瑾微微驚訝:「不是只有禁宮內才許用內官的麼?王府大臣用內官豈不是僭越?」

  嚴霜道:「所以當時我們這一批宮人都仍屬內務府管,領的是宮中的俸祿,並不由王府支出,但是是丁皇后做的主,說陛下從前長居宮中,如今從邊疆回來,王府沒什麼妥當人伺候。」

  蘇瑾眼神微微閃動,知道這又是那時空偷渡者的花招了,不過嚴霜當時年紀還小,大概也不過是掩人耳目的人,但是無論如何,這群人領的是宮中的俸祿,若是宮裡有命,聽誰的自然一目瞭然。

  雖已時過境遷,她卻依然為當時不再藏拙領了功勛,卻踏入了更加凶險境地的少年捏了一把汗。她太瞭解自己,自己並不擅長機謀巧辯,但是肯定是幫不上他什麼忙的,那個少年一定如同藏於匣中的明珠,大放光芒,卻引人嫉恨,然而他不僅僅是明珠,還是一頭幼龍,得了海水,隨時騰雲。

  原來打算問問嚴霜是否知道劉尋心儀之女的事情,看劉尋的意思,當時應該是曾經喜歡過一名女子,而自己也曾教過他怎麼追求那名女子,最後卻遭了拒絕,現在這麼算來,劉尋喜歡那名女子的時候,應該還是藏拙的時候,嚴霜應該還小,在宮中,未必知道。

  她想了想仍是問道:「你知道皇上年輕的時候曾經心儀過哪位女子麼?」

  嚴霜自然是不吝於揭劉尋的短的,欣然道:「在宮中略有聽聞,陛下一直心儀是梁家嫡長女,上巳節還請人寫了詩,附庸風雅,送花給梁家嫡長女,卻被梁家嫡長女視為侮辱,當場拒收了那花。」

  蘇瑾輕輕啊了一聲,忽然有些明白自己當時為什麼給劉尋說故劍情深的故事了,嚴霜仍是不屈不撓的繼續往劉尋身上抹黑:「後來陛下被彈劾,被廢了太子位,二皇子被立為太子,梁家嫡長女被改聘為二皇子的妃子,聽說陛下當時還跑去見梁家嫡長女,被人發現,被先皇責罰——直到皇上登基後,還有流言……說皇上是因為還傾慕依戀梁家嫡長女,所以遲遲不肯立后,甚至為了她終身不娶,甚至有戲曲名叫《明珠還》的,影射太子與梁家嫡長女原本兩情相悅,卻因為受到皇后強逼迫害,梁家嫡長女不得不悲痛的別嫁雍王,太子復位登基後,梁家嫡長女將當初定情的明珠還給皇上,表示還君明珠雙淚垂,勸君憐取眼前人之意,因為尊重梁家嫡長女從一而終的貞節之念,皇上終究沒有做出強搶弟媳,違背人倫的事,卻一直不肯寵幸妃嬪,深情無限……」

  蘇瑾整個人都無語了,半晌才問:「是真的麼?」

  嚴霜笑道:「誰知道呢?我只知道陛下對他好龍陽、不能生育的謠言都放之任之,一向也頗為寬容民間士林言論,卻獨獨對這一流言採取了鐵血手段封殺,演過那戲的戲班子全被罰銀並且轟出京城,從此不許進京。」

  蘇瑾想起昨日劉尋說起故劍情深的故事的時候,那眼中滿滿地深情和怨恨……難道當時那梁家嫡長女是不得已,在眾人面前不得不做出拒絕之態?這麼想來就豁然開朗了啊!難怪劉尋要說,因為沒有那個人,所以登上皇位也覺得沒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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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二章 舊居

  轉眼到了體仁宮,嚴霜推門進去,碧瓦朱簷,雕樑繡柱,頗為華美軒敞,中央青石鋪路,光可鑑人,積雪掃得乾乾淨淨,可見常有人收拾,嚴霜道:「皇上當年是嫡長子,滿月就已被封為太子,之前一直隨著元后住在中宮,後來元后去世,論理太子應該遷往東宮,結果當時掌六宮的賢妃說一時還收拾不出來,而太子年幼,就先將先帝住過的體仁宮略微收拾收拾後讓太子住進去了,體仁宮當時是最寬敞最齊備的宮室,因此倒也沒人說什麼閒話。這一住就再也沒動過,對外說起來也只說太子年幼,尚未配備東宮僚屬,住在體仁宮也方便照顧——皇上登基後,這裡雖然不許閒人出入,卻是派人每日收拾妥當的。」

  蘇瑾微微嘆氣,慢慢走了進去,體仁宮後園有極大的花園和荷池,水面已經凍了層薄冰,隱隱可見殘荷斷梗,荷池旁泊著畫舫龍舟,彩畫鮮明,花園裡假山疊疊,堆得玲瓏絕巧,迴廊曲折,兩側種了許多的奇花異草,雖是冬日,依然有一些有著綠意,又另外有個大籠子,裡頭養著些珍禽,天冷都躲在窩裡。

  蘇瑾想起劉尋說的話,想必當初藉著這個園子,他們弄了不少素菜吃吧,她不由自主地看著那些荷葉想,藕也是可以吃的,蓮子,蓮葉也可以做些湯……

  嚴霜笑道:「姑姑可要去看看您住過的院子?」

  蘇瑾沉思著,卻依然警醒過來道:「你是說姐姐的院子?」

  嚴霜笑看她一眼:「是,雖然我沒住過體仁宮,但後來皇上登基的時候,和姑姑曾經到這裡重遊舊地過,當時皇上已將外頭的冀王府賜給了郡主做郡主府,就說要把這裡保持原樣,郡主若是入宮便能在這兒小住。」

  蘇瑾好奇道:「冀王府?」

  嚴霜點頭:「冀王便是皇上太子位被廢後封的親王封號,當時皇上出宮開府,住的地方,貞賢皇后怕人說她苛待皇子,特意選了極好的宅子,十年前失火燒燬了,陛下後來又命人按原樣子重建了。」

  嚴霜邊說話邊帶著蘇瑾往後院裡走去,走入了一間耳房內,才走進去便有人叱道:「什麼人也來這裡混走?不知道這兒是不能混入的麼?」

  聲音爽脆,蘇瑾一愣,才踏入門檻的腳頓了頓,原來裡頭卻是站著一名穿著淺綠色宮裝的宮女,柳眉星眼,手裡拿著抹布,正瞪著眼睛看嚴霜,一眼卻看到穿著深藍緞子對襟銀貂長袍的蘇瑾,呆了呆,上下掃了一眼。原來今天蘇瑾因為不用御前當差,如秀便沒讓她穿著正式的女官服,只著了一身深紫紋鳳常服,雙鬟依然只用了支紫金押髮,但宮裡人眼明心亮,自然能看出衣料的不凡來,更何況蘇瑾軍人出身,眉清目朗,自有一種坦蕩無畏、風華卓然的氣韻。

  嚴霜看了眼那宮女的服色,笑道:「原來是位小答應,是在這裡收拾麼?」

  那答應皺了皺眉道:「沒聽說選秀呀?這是哪一宮的采女亂走?這裡不可隨便亂走的。」

  嚴霜倨傲道:「這是御前三品侍詔蘇姑姑,不得無禮,且報上名來。」

  那答應皺了皺眉上來潦草施了個禮道:「婢子名喚飛霞,體仁宮答應,每日奉諭旨來此檢查打掃,不識侍詔面,適才冒犯了……好教姑姑知道,體仁宮這裡不是隨便亂入的,便是玉堂、壽安兩宮的太妃,要進來也是要請旨的,還請姑姑見諒。」

  嚴霜斥道:「這位蘇侍詔乃是先奉聖郡主的親妹,如今是來看奉聖郡主的舊居處,陛下也是知道的,你且退下吧。」

  飛霞皺了皺眉,仍是微微低頭道:「陛下若有諭旨,為何今日不見高總管或是于副總管對體仁宮有一字交代?這位公公也很面生,體仁宮為陛下舊居之地,茲事體大,還請侍詔、公公先請回,待得了陛下允許,再來看看也未為晚也。」

  嚴霜冷冷道:「你這小答應好生無禮,莫要說侍詔品級遠在你之上,但有吩咐你就該好生謹遵,且說這體仁宮,你不過是個灑掃的答應,如何倒似這宮裡的主人家一般?」

  飛霞滿臉漲紅,她原是手腳勤快,收拾得妥當,皇上有次來看到她細細擦洗窗櫺,記性又好,每一物都能保持原樣,卻又纖塵不染,十分讚賞,便將這體仁宮的灑掃諸事交由她負責,因為平日並無人居住,偌大宮室,只有皇上有空便一人進來閒走閒坐,漸漸她便將這宮室視為自己的地盤,不肯閒雜人等擅入擅動一物,更是享受那陛下一個人靜靜在屋裡坐著,她悄沒聲息地在一旁收拾,時不時輕手輕腳給陛下換杯熱茶的時光。

  如今被人說破心思,不由有些惱羞成怒,然而她是見過皇上重重處置弄壞東西或者擅入體仁宮的人的,說是奉聖郡主的妹妹,奉聖郡主又不在了,這個妹妹雖然是三品侍詔,想必皇上看在奉聖郡主的面上給的,未必喜歡別人來這裡,她鼓足勇氣還要爭執,嚴霜已是煩了,低喝道:「還不出去!若是我們抗旨了,自有皇上裁決,你算什麼東西在這兒吠!」

  飛霞被斥得臉上發白,微微低了頭出去,蘇瑾自一個人打量著房內,這是四品宮女住的房,已算得上是宮內不錯的住所,外頭天陰著,屋內也分外陰暗靜謐,陳設斑駁掉漆,帷幔地毯都已褪色,大概這十年來都沒有換過,雖然小心保養打掃,卻依然現出了頹敗氣相。

  嚴霜轉了一圈道:「真正是不經使喚,人又去哪裡了?姑姑先坐著,我去找炭盆來,這屋裡冷颼颼的,別凍壞姑姑了。」一邊說著一邊便出去了。

  蘇瑾並不怕冷,她十分好奇地在屋內轉了一圈,和自己生活習慣一樣,並沒有什麼裝飾品,擺的一色的黃花梨桌椅,大紅椅墊,靠壁一架梨木書櫥,她走過去看了下書脊,都是些《詩三百》、《曲韻》這樣的書,還有些戲曲本子,倒是適合她的口味,她饒有興致地翻了翻,卻是看到一本羊皮封面的本子,她愣了愣,這和這裡的書不同,她取了下來,翻開,扉頁只簡單用小毛筆寫了蘇瑾兩個字,是她自己的筆跡。

  她打開,看到裡頭都是蠅頭小楷,不過是記錄一些很瑣碎的事情,例如月例、衣料以及這一日需要做什麼事,有什麼事情沒有做,記錄很簡潔,一絲主觀文字都沒有,想來是宮裡事情繁瑣,她特意做備忘,而謹慎起見,她沒有透露什麼東西。

  她大致翻了一下,一直到最後一頁,幾行英語吸引了她的注意,

  If recollecting were forgetting,

  Then I remember not.

  And if forgetting, recollecting,

  How near I had forgot.

  (如果記住就是忘卻

   我將不再回憶,

   如果忘卻就是記住

   我多麼接近於忘卻。)

  這是艾米麗․狄更生的詩,這位安靜的女子沉默地在孤獨中寫詩,閉門不出直至逝世,人們稱呼她為「阿默斯特的女尼」。

  自己為什麼會寫這樣幾句詩在這裡呢?寫這幾句詩的時間是什麼時候?那時候,自己是不是就已經決定了要洗去記憶?蘇瑾翻了翻前一頁的記錄,卻只寫了一些物資準備,她看了一會兒,似乎這是在準備一次遠行,而且是往軍隊去,而準備的那些衣物、靴子等等,似乎都是要去尚服局領取的。

  她皺眉看了一會兒,不得其法,將筆記本放了回去,心裡覺得奇怪,按理說體仁宮後來他們出宮開府後,就很少在這裡住了,自己不該會將這麼私人的物品留在這裡,而冀王府後來改成郡主府,又被自己一把火燒了,也不該還有這樣的筆記本存在,畢竟自己若是走,私人物品是一定會儘量處理掉的。

  這個筆記本是寫完了的,想來自己應該會再做一本新的筆記本,那麼這本舊的,是怎麼拉在宮裡的?自己不像是這麼粗心的人。

  蘇瑾離開了書櫥,又走了幾步,看到窗側書桌旁,有一張長几,上頭遮了紗罩,她揭開,發現裡頭居然放了一個用淺黃色桑皮紙疊起來的立體紙模沙盤,有山有水,有曲曲折折的建築,還用紙折了小三角畫上了淺綠色的樹葉,插在上頭表示森林,做得頗為精緻,她不禁笑了笑,可以想像這是當年自己做出來的戰術模型沙盤,綜合了戶外以及室內的地形……想必這是自己教劉尋戰術的吧?冷兵器時代,其實自己並不擅長,特種兵號稱是最強的單兵作戰兵種,戰術上她不過是略有瞭解,想必教劉尋的也有限。

  她低下頭饒有興致地看那模型,忽然發現在一座山後水前有個小小的房子,從窗口看進去,依稀能看到裡頭有家具,她十分驚訝,這是小孩子玩家家呢?

  她蹲下來仔細往那屋裡張望,居然能看到裡頭還有兩個小人兒,就是光線太暗了看不清楚,她站起來張望了一下,看到桌上有火鐮和蠟燭,便點起蠟燭,持了燭台蹲下來,努力去照亮那小屋子所在的角落。

  正全神貫注,忽然聽到木門吱呀一聲,然後聽到飛霞一聲輕呼:「大人您在幹什麼!」

  她一愣抬頭側身,手中不穩當,燭火登時燎到沙盤,那小房子旁邊正是一片片紙做的樹木,霎時就燒起來了,她嚇了一跳,連忙去撲,門口的飛霞也已尖叫著衝了過來,火並不大,只是那模型是紙做的,又已年久十分薄脆,已是燒燬了一角,那小房子已燒成了灰,依稀只看到兩張紙片剪成的小人殘缺不全地倒在紙灰裡。

  飛霞滿臉怒色:「侍詔大人,您惹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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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應是明清後宮沒有品級的宮人的稱呼,這裡隨手用了,求勿考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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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三章 問字

  劉尋來的時候,嚴霜正站在房裡斥責飛霞:「甭說燒了幾片紙,便是燒了這屋子,那也沒你什麼事兒,在這大驚小怪什麼?簡直是目無尊卑!」

  蘇瑾坐在一旁,滿臉尷尬,待要喝止嚴霜吧,人家在替自己出頭,看到劉尋進來,蘇瑾站了起來,臉上有些不自在,那飛霞卻早已撲了上去跪在劉尋腳邊,一行哭一行訴:「陛下,奴婢有負陛下重託,竟讓人將那沙盤給燒了!」

  劉尋一愣,看向蘇瑾,蘇瑾滿臉羞慚,劉尋走至長几側,看了看那沙盤裡的小屋一角已燒成狼藉,垂下睫毛,嘴裡卻風輕雲淡:「燒了便罷了……」

  蘇瑾卻聽得出那似乎平淡的話裡帶著的一絲痛惜和委屈,心下更是愧疚,輕輕說:「我再給你做一個吧?」

  劉尋轉過來看了她一眼,牽了她的手:「那東西做著不容易,當年你……姐姐花了好長時間,眼睛都熬紅了,現在也用不著了,讓他們收拾,我們用午膳去……」

  蘇瑾躊躇著被劉尋牽著手拉走了,劉尋手裡握著這些天好不容易又能摸到的手,想捏捏揉揉,又怕唐突,把適才對那沙盤的遺憾丟到了腦後,不管怎麼說,人在就行,那些死物不過是寄人而用,如今人在身邊,哪一樣能比得上?

  嚴霜冷冷地看了眼還跪在地上面色發白的飛霞,哼了聲:「聽到陛下口諭沒?收拾乾淨了,且去慎刑司領罰去。」

  飛霞仍難以置信地看著皇上遠去的背影,怎麼會這樣?從前有人不過是碰下來一本舊書,就被陛下直接命令拉出去打,如今燒燬陛下愛重之極的沙盤……陛下居然輕輕放過了……

  嚴霜袖子一擺,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了。

  劉尋其實也是匆匆擠出時間來和蘇瑾用午膳的,才用完,來不及和蘇瑾多說兩句話,又有朝臣求見了,他便忙著又去御書房了。

  蘇瑾回了院子,想到今天燒的沙盤,看得出做得並不精緻,大概條件有限,當時劉尋身邊只怕不少皇后的耳目,時間也不太充足把,但是劉尋依然這般珍而重之地收著,教她心裡隱隱有些感動。

  劉尋真是個念舊的人啊,那個梁后,聽嚴霜說,似乎也不是什麼特別好的人,但他就那樣深情地懷念,甚至為了她虛懸后位……蘇瑾忽然對那個得了劉尋這樣深沉的愛的女子,有了一絲隱隱的嫉妒。

  她從小就是孤兒,又一直忙於任務,感情極度匱乏,其實很能理解劉尋這種極度渴求愛的感覺。

  想到她不慎燒燬了,她更愧疚了。自己遲早是要走的,那個沙盤又被自己毀了,她忽然覺得,很想再給劉尋留下些什麼東西。

  她皺著眉頭想了許久,最好不要再那樣容易壞的了,能長長久久的最好,她忽然想起自己為了打發業餘時間,學過一段時間刻章,既可以平心靜氣,又能鍛鍊手指手腕的力量,也許可以給劉尋刻一個章?

  她眉頭舒展開來,招手叫嚴霜,嚴霜正在窗前盯著人餵鳥,聽到蘇瑾叫,連忙跑過來:「姑姑有什麼吩咐?」

  蘇瑾想了想:「我想出宮,不知道方便麼?」

  嚴霜一愣,收斂了笑容:「這,得陛下同意才行。」

  蘇瑾皺了眉:「那你能想辦法派人去給我買點能刻章的石頭麼?」

  嚴霜臉上微微放鬆:「姑姑想要刻章?」
  
  蘇瑾覺得說要刻給劉尋有些不好意思,只點頭:「有些無聊,想練練手。」

  嚴霜笑道:「姑姑真是的,庫房裡就有不少上好的田黃、雞血石,我讓人去和司庫那兒說說,一會兒就得了。」

  蘇瑾本來想說不要那麼名貴的,想了想如今要送的人可是一國之君,太寒磣了也不行……只是拿人家庫裡的東西來送人家,會不會太過分了……但是自己本來在這裡就沒什麼財產……重要的是心意吧。

  果然不過是過了一炷香時間,司庫已是捧著一匣子的印石過來了,田黃、雞血、青田和艾葉綠都有,林林總總很是齊全,連篆刻用的刀具都給配了上來。

  蘇瑾正感嘆這些宮人都是人精,那邊已是熱絡推薦起來,她最後拿了塊晶瑩剔透的田黃石,卻犯了愁,刻什麼呢?直接刻名字不太好吧?皇帝的名字都是要避諱的,但是讓她想出刻什麼也太難,愁了一會兒,她心想,古人聽說也有刻字號的,就不知道皇帝有沒有字號的。

  她為難了一會兒,卻不敢問嚴霜,找機會悄悄問了如秀:「你知道陛下有字或者號的麼?」

  如秀微微皺了眉,卻也伶俐:「待奴婢悄悄找人打聽一下。」

  果然不能小瞧這些宮人,不過一頓飯功夫,如秀喜氣漾頰:「已是找了位宮裡值日翰林的大人悄悄打聽了,陛下從前還在潛邸時,字覓之呢。」

  蘇瑾舒展了眉頭:「謝謝你了。」

  那頭劉尋卻已得了消息:郡主午休起來便說要刻章的石頭,御庫那邊已選了好的送過去了。郡主身邊的宮女遣了小太監問翰林院的侍講,陛下的字是什麼。

  劉尋略一思索,已是喜笑顏開,暗地思索雖然燒了紙模實在可惜,卻能換個不腐不朽可貼身攜帶將來甚至可以隨葬的好東西……這真是太美了,至於帝王避諱是什麼,他早已丟到腦後,這世上如今只有一個人直呼他名字會讓他覺得是甜蜜的沉淪。

  他整整一個下午都心情極好,一貫肅厲冷漠的他忽然一改常態,和藹可親,令人如坐春風,稟事的大臣們個個受寵若驚,喜不自勝。

  可憐嚴霜眼看著蘇瑾開始反覆寫覓之兩個字,尋最好的一張拓印,他一顆心都要碎掉了,拿了塊次一些的田黃石來和蘇瑾說:「田黃石姑姑是第一次刻吧?萬一下刀力道不對,倒是浪費了,不如先練練手,給我刻一個好不好?」

  蘇瑾一呆,嚴霜開始軟硬兼磨:「姑姑給我刻一個嘛,姑姑都沒有給我送什麼東西……就給我刻一個好不好?」

  蘇瑾想了想,果然真的拿他手裡那塊田黃,先給他刻了個「經霜」。

  因她手腕和常人不同,原更有力氣些,所以居然刻得很快,到晚膳時間,已是刻了出來。

  嚴霜喜不自勝,先拿了印泥,直接在自己手背印上了,蘇瑾攔阻不及,頗覺不好意思:「刻得急了,有些刀沒下好,線條不夠乾脆俐落,要不磨了等我以後再細細給你刻過。」一邊又頗覺慶幸,好在先練了練,不然如果刻劉尋的那塊也刻成這樣,倒是糟蹋好東西了。

  嚴霜如獲至寶,哪裡嫌棄,早捏在手心,涎著臉笑:「我覺得就很好了,姑姑以後得了閒,我再弄好的石料給姑姑刻,姑姑一定要再給我刻一個哦。」

  伺候蘇瑾用晚膳時,少不得故意露出手背那故意不洗的印紋。居然被人佔了先,上首用膳的劉尋幾乎磨碎一口後槽牙,嚴霜卻笑逐顏開,一旁伺候得極歡。

  用過晚膳,劉尋對蘇瑾說話:「明天我清早就要往南郊祭祖了,你自己在院子裡用膳,天冷,你多在院裡待著,小心吹了風,別怕悶,等天氣好了我帶你出去逛,還有我聽說今兒你讓人找石頭要刻字打發時間,慢慢刻就好了,切莫熬壞了眼睛,我自會囑咐宮人,若是有宮人攛掇主子熬壞了身體,嚴懲不貸。」說到最後一句,已是帶了森然之意,斜睨了一旁伺候的嚴霜一眼。

  蘇瑾因怕劉尋知道自己要刻章給他,只顧著跳過話題,卻沒注意劉尋和嚴霜之間的暗潮洶湧,只顧著牽扯別的話:「那陛下什麼時候回來呢?」

  劉尋以為她留戀自己,心下更是一甜:「祭禮完成後回,只是路上需要時間,你只管先用了晚膳便是了。」

  蘇瑾點了點頭,心想倒是正好在院子裡專心刻章。

  第二天起床,果然聽說陛下已走了,卻仍是派了侍衛騎馬飛馳回宮,將陛下路途上親手摘的綠萼梅花送來,淺綠色的花瓣上還帶著水汽。

  蘇瑾用手指輕觸花瓣,心裡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覺。似乎是感動,一個文成武德的帝王,這樣細膩溫柔地表達出來的感情,分外叫人有所觸動,難怪可以萬眾歸心,如今她就有一種……很想為他做些什麼的感覺。

  她用過早膳,便拿了那田黃石,凝視斟酌了很久,慎重地下了刀,刻出了第一筆。

  這一日她一直在全神貫注地刻著字,「覓之」兩個字在她心裡反覆輾轉思量,深思熟慮,每一筆每一劃,都隨著那刀尖的轉折直入,而更明確深入地在自己心裡漸漸浮現出來。

  傍晚的時候,嚴霜來催了幾次用膳,她才放了印章去匆匆吃完,回了屋裡,因為已到了最後的關頭,不許嚴霜他們打擾,屋裡也一片靜悄悄的,章紋已經刻好,她試著印了幾下,頗覺得滿意,她如今就是覺得直方體太單調,琢磨著應該在上頭刻個什麼東西,特別精巧的她也弄不來,只想著往古樸簡潔走,她正思索的時候,忽然隱隱聽到有哭聲傳來。

  冬天天黑得早,宮裡又靜,遠遠依稀傳來哭聲,十分哀婉,很是淒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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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四章 驚心

  聽到哭聲,蘇瑾遲疑了一會兒,好奇心佔了上風,畢竟如今她對劉尋以及宮裡一無所知,任務無從做起,於是想了想便放了那印章回紫檀盒子中,站起來往外走去。

  外頭只有個如蘭侍立,看到蘇瑾出來連忙笑道:「姑姑有什麼吩咐?嚴總管和如秀姑姑看姑姑一時應該沒差遣,就都去用飯了,讓婢子在這兒伺候。」

  蘇瑾搖了搖頭:「我出去散散步。」她沒說聽到哭聲的事情,自己耳目遠甚於常人,如蘭她們應該是聽不到的。

  她出了院子門,辨了辨路途,順著那似有似無的哭聲的方向一路緩緩而行,如蘭跟在後頭,十分不安地囁嚅:「姑姑,陛下有交代天冷讓您少出院子。」

  蘇瑾滿不在意:「只說少出又不是說不許我出院子,坐了一天了,我出來透透氣。」

  宮院深深,各處寂靜,渺無人跡,蘇瑾沿著小路曲折向前,漸漸看到前面荷池旁架著重疊迴廊,是三間精緻又寬敞的倒軒,被樹影遮得暗幽幽的,哭聲漸漸清晰,如蘭已是變了臉色:「侍詔大人,我們還是回去吧。」

  蘇瑾雖然人膽大,這時卻也有些擔心犯了忌諱,問如蘭:「前邊是什麼地方?」

  如蘭勉強笑了笑:「再往那邊去一些是壽安宮和玉堂宮,住的都是先帝年間的太妃,我們不好去驚擾的。」

  蘇瑾頓了頓,遲疑了一會兒,卻見前邊一閃,走出來一位年青男子,身穿絳紫圓領團龍緙絲錦袍,腰圍金鑲玉帶,頭上紫金金絲盤龍冠,儀容俊雅,身姿挺拔,他直接走上前施禮道:「聽聞皇兄此次出征,帶回了奉聖郡主的胞妹,劉璉這裡有禮了。」

  蘇瑾隱隱覺得不對,這名男子一件自己就能清楚出自己名字,且似乎早就守候在此,且面有慼容,看她的神色微微有些焦慮,她看向如蘭,如蘭已是輕聲道:「是豫王爺。」豫王爺是先帝三皇子,麗太妃所出,因為當時只是宮婢,出身極低,先帝酒後寵幸,清醒後後悔不迭,之後再也沒有幸過,直到豫王滿十五開府才給麗嬪封了妃位,又給豫王封了個貧瘠之地,遠遠打發就藩去了。

  蘇瑾連忙行了個禮:「蘇瑜見過豫王大人。」

  豫王上前要扶她,蘇瑾卻已不著痕跡地躲過豫王的手,微微後退了兩步道:「適才散步無意間走到這裡,驚擾王爺了,婢子告退。」

  豫王卻連忙上前,急切道:「還請蘇侍詔留步,小王冒昧,在此是有事請求……昔年曾聽說奉聖郡主,身攜靈藥,能醫治瘧疾等疾患,而蘇侍詔聽說也如同昔日郡主一般,有技巧之功,亦有神力,如今小王母妃,因患了瘧疾,寒熱交加,御醫無法,特懇求蘇侍詔心懷仁慈,賜下靈藥。」

  他說得極快,彷彿怕蘇瑾立刻就走,又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的急切,牢牢盯住蘇瑾雙眼,蘇瑾靜默,後頭如蘭口唇皆白,語聲微微發抖:「還請王爺見諒,陛下有諭,蘇侍詔身體不適,在宮內靜養,不許任何人驚擾,麗太妃的病還請由御醫們診治才是。」

  豫王置之不理,只一步上前,猛然跪下:「蘇侍詔,我母年輕時宮中淒涼,吃苦頗多,璉身為人子,恨不得以身相代,若是得侍詔相救,小王今後但有差遣,無不遵從!」

  蘇瑾看著那青年王爺輕而易舉的下跪,忙側身僵立,卻聽到後頭一句話傳來:「豫王這是不信朕沒有全力救治麗太妃了?」

  三人轉頭,看到暗夜裡劉尋立在路的盡頭,身上還穿著祭祀的玄色九龍袞服,冠冕煌然,顯是才回到宮中,直接趕來,後頭擁著一群宮人,皆躬身靜立,鴉雀無聲。他靜靜立在那裡,眼神掃過來,表情並不算嚴厲,卻讓在場的人內心一凜,豫王已是向他那裡就著下跪的姿勢磕了個頭,含淚道:「臣弟不敢,只是母妃昨夜發了一夜寒熱,今早痰塞起來,御醫已是束手無策,臣弟不過是抱著一線希望罷了!只是皇上無論如何都不允臣弟見奉聖郡主之妹,臣弟不親口問一問,如何甘心!同為人子,還請皇上體諒臣弟之心!」

  劉尋轉過頭去看蘇瑾:「那麼如今,蘇侍詔的回答是什麼?」他的口氣淡然,蘇瑾卻從那裡聽出了一絲森然來。

  發現劉尋的時候,她就已和如蘭跪下,而劉尋卻一反從前對她分外優容的姿態,沒有叫起,如今她只能跪在地上,卻不能直視劉尋,只看著地上,擠出一句話:「婢子不會治瘧疾,也並沒有靈藥,還請皇上和王爺恕罪。」

  場中寂靜,壓力猶如山一樣壓著,豫王跪著向蘇瑾磕頭,發出了咚咚的聲音:「還請侍詔大發慈悲!」聲音哽咽,蘇瑾跪在那裡,不敢看豫王和劉尋的眼睛,卻不再說話。

  劉尋緊緊盯著蘇瑾,雙眸深沉,閃著晦暗不明的光,他緩緩走了過來,淡淡道:「蘇侍詔既說了不能,那自然就不能,豫王請回吧,朕會讓太醫去給太妃會診,來人,扶豫王下去。」一邊扶起了蘇瑾。

  幾個侍衛上來,半強硬地將豫王扶了下去,他一直掙扎,哀怨地看著蘇瑾哽咽:「還請侍詔憐惜我母半生淒涼!」

  蘇瑾低垂著睫毛,一直不再看豫王,劉尋拉著她直接往回走,一路靜默不言,手卻緊緊握著蘇瑾的手腕,蘇瑾一路不敢掙脫,只覺得他的手又涼又硬。

  回到隱鳳院,劉尋走到正房台階上,轉頭淡淡道:「隱鳳院諸人護主不利,居然讓人驚擾侍詔,來人,今日當差的隱鳳院宮人,一律杖斃!」

  蘇瑾倏然抬眼,去看劉尋,卻只看到他冰冷的背影,前頭已有侍衛如鷹隼一般的撲進來抓人,侍立的宮人們被一一束縛起來,驚惶卻一聲都不敢出,連嚴霜都被兩個侍衛反剪雙手控制起來,她霍然轉身,驚疑道:「陛下?」

  劉尋略略側過身看她,周身圍繞著的,是帶著戾氣的冰冷,彷彿一直沉睡的野獸被激怒,睜開了冰冷無情的雙眼,強大而讓人心生恐懼。蘇瑾第一次看到這樣一言斷人生死的劉尋,整個人都彷彿陌生起來,她幾乎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只是驚異地看著他,直到下頭高永福凜然聽命,去傳了刑杖進來,她才發現這居然是真的!

  她十分不可置信看向劉尋:「陛下!他們罪不至死!是我自己走出去散心的!」

  劉尋沒有看她,雙目森寒,語氣冰冷:「朕下過命令,沒有朕的許可,任何人不能隨意見你,他們沒有盡責,自然要承擔後果。」

  下頭慎刑司的人已經就位,嚴霜首當其衝,被死死地按在長凳上,堵了嘴,方頭暗紅的大杖直接落下,敲出了第一杖,嚴霜的身體彷彿彈跳了一下,卻被死死壓住,青綠色下裳登時便洇出了血色,蘇瑾心中一跳,上前抓住了劉尋的衣袖:「陛下!」

  劉尋轉過身看她,冬日的夜色下,那女子的眼睛充滿了焦慮和難以置信……即使忘卻了記憶,她也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有著殘忍暴戾,鐵血黑暗的一面……她完全可以上前喝退侍衛,她卻只是倉皇地向自己尋求幫助,她和從前一樣,還沒看到自己的另一面,還那樣單純地信著自己……他忽然心一軟,朝下揮了揮手,一直關注著皇上的高永福連忙示意刑杖停下,劉尋看向蘇瑾道:「你隨朕到屋裡來。」

  一邊轉頭往內屋走去。

  蘇瑾看了一眼在長凳上勉力抬頭看向她的嚴霜,他還有餘力給自己眨了眨眼睛……想是傷勢不重,她微微鬆了口氣,跟上劉尋。

  劉尋坐在檀木椅上,一手支在扶手上,身子微微斜著,玄色袖子長長拖到了膝蓋上,猙獰的龍爪隱入了褶皺中,冠上垂珠投下陰影在臉上,這是一個要長談的姿勢,他向對面暖炕抬了抬下巴:「坐。」

  蘇瑾坐了下來,仍有些驚疑不定,劉尋淡淡道:「說吧,為什麼不救麗太妃?」

  蘇瑾一愣,看向劉尋,那雙深黑如墨的眸子裡面,是隔空而來的沉重壓迫感,蘇瑾和劉尋對視片刻,抿了抿唇,低頭移開了視線,她知道那救不了的答案搪塞不了他,心中百般思量,卻無急智,躊躇了一會兒才遲疑地往古人鬼神之說上靠:「這是她的命。」

  劉尋輕笑了一聲:「所以,奉聖郡主從前救朕,也是因為朕有真龍天子之命?」

  蘇瑾斂眉默然,過了一會兒忽然認真而坦然道:「也可以這麼說。」

  劉尋收了面上譏誚的笑容,注目蘇瑾了一會兒,屋裡靜悄悄,博山爐裡幾縷青煙濃淡卷舒,裊裊而起,外頭院子裡明明那麼多人,卻靜得令人可怕,空氣彷彿凝固一般,給人無形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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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7:22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五章 動魄

  遠處風聲猶如嘆息一般,打破了屋裡的寧靜。

  劉尋忽然幽幽地開口:「當年我從邊疆大勝凱旋,回京之後,父皇封賞,丁皇后則視我為眼中釘,那段時間,我和你姐姐有些嫌隙,因為手下將領屠城,我沒有嚴懲……所以雖然看上去意氣風發,其實……有很多不得已,我覺得你姐姐不體諒我。」

  蘇瑾沒想到他這時候居然有心情給她說起往事來,少不得專心致志傾聽,劉尋看著她低垂的睫毛和高挺的鼻樑,掩住心下的酸澀,輕輕道:「我說過,我有個表弟,其實和我同年,只小了幾個月,在我還在宮中的時候,就被人陷害,說在花樓弄出了命案,年紀輕輕就被判了流放,後來在流放地染了瘴癘,病死了。」

  蘇瑾愣了下,不知道怎麼從丁皇后又說到表弟,劉尋輕輕道:「我舅母白髮人送黑髮人,十分傷心,一直纏綿病榻。我回京後看過她幾次,有一天,我舅舅忽然在花園被毒蛇咬傷,雖然救治及時,沒有猝死,卻也性命垂危,太醫們說活不過天明。」

  「我舅母撐著病體,到王府中,求我想辦法,因為那段時間有傳聞,我軍中有會解毒的良醫,其實只是你姐姐救了一個中了蠻夷毒箭本應必死的親兵,我有什麼辦法?我只是想到了你……姐姐。」

  蘇瑾雙唇微抖看著劉尋,劉尋看向蘇瑾,目光平靜:「你知道結果是不是?我舅舅,能救麼?被毒蛇咬死也是他的命?」

  蘇瑾睫毛抖個不停,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對不起。」

  劉尋慘然笑道:「果然,也是不能救是麼?」

  蘇瑾不再說話,劉尋說話:「所以,救人的原則到底是什麼?我不明白,一個普通的隨從,她會消耗千金難得的藥去救他,宮中低賤的宮人,她也會救,我,她甚至不顧性命,那麼為什麼,我跪在她屋前一夜,請求她將那百毒不侵的琥珀借我一用,她卻不肯!」

  蘇瑾抿了唇,似乎感染到了劉尋心中的悲傷,劉尋氣息起伏了許久,才漸漸平息下去,淡淡道:「後來舅母受不了這打擊,病體加重,很快也去世了,說到底,我舅父、表弟一家都是為我而死,那段時間,我心情很差……並且……不能諒解你姐姐。後來邊疆有異動,我上表再次出征,卻把你姐姐留在了京裡。」

  蘇瑾看往劉尋,眼神哀慟,劉尋微微別轉了視線,不願看她:「其實我也知道,那可能是丁皇后的反間計,你姐姐在戰場的表現太引人注目了,可是明明是計,我也覺得不能面對你姐姐,那時候我甚至覺得,做不做皇帝也沒什麼要緊的,你姐姐是不是也是別有居心。」

  蘇瑾的手微微抖了下,抬眼去看劉尋,青年帝皇的眼眸猶如霧鎖寒江,迷茫憂傷,蘇瑾的心彷彿被攥緊了一般,呼吸不過來,她彷彿看到了那個少年,從生死裡拼出了一條荊棘之路,卻發現親友一一被連累離去,身邊沒有一個可信任之人,連最信任的自己……也沒有給他一點溫暖的希望,他絕望而憤怒地放逐自己到了邊疆。

  「那段時日,我在戰場上幾乎悍不畏死,反而打了許多勝仗,然而我的心裡彷彿有一隻野獸,只有不斷憤怒地殺人或者折磨自殘才能讓自己平靜,終於我中了計,被陷入森林,被敵軍四面追擊,帶著十幾個親兵,彷彿喪家犬一樣東躲西藏,親兵們陸陸續續為了保護我都折損了,我幾乎要放棄了。」

  蘇瑾有些揪心地看向劉尋,劉尋淡淡道:「後來,你……姐姐就來了,我也不知道茫茫林海她怎麼找到我的,連敵人都找不到我,她卻找到了我,還帶著食水。」

  「她教我野地生存技巧,帶著我製作假的痕跡,反過來耍追擊我的敵人,甚至伏殺了不少人,我當時還生她的氣,不太和她說話,她也和我有些疏遠,除了必要的話,也不和我說別的話。」

  蘇瑾沉默著,劉尋隔了很久以後,才說了句:「後來我們逃出來了,她搶了蠻兵的一匹馬,我們共乘一騎,縱馬逃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我們回到了大楚的地界,我高興極了,轉過頭看她,卻看到,她的胸前,都是血,一支箭從後往前,穿透了她。」

  蘇瑾不由地伸手去按自己左胸前,那裡有一個星狀的傷疤,抬眼卻看到劉尋一雙寒潭一樣的眼睛緊盯著自己,她有些訕訕地將手放下,劉尋聲音微微顫抖:「整整一夜,她都護著我在前馭馬奔逃,一聲都沒有吭過,我的背後,都是她的血,我卻完全沒有發現。」

  蘇瑾不敢去看劉尋,劉尋的喉嚨似乎被什麼哽住了,很久以後才說:「她倒在地上,我抱著她,卻不知怎麼辦,那支箭穿過的位置太近心臟,我不敢拔,她卻扯下衣衫,將她手臂上的臂環除下,將那琥珀遞給我,和我說,叫我以後注意食水……只是,一定不要給別人用,否則會影響和改變我的氣運,她大概不能保護我了,希望我以後能保護好自己……」

  蘇瑾低著頭,看到劉尋膝上的玄色衣袖,被幾滴水洇濕,形成深色的小圓點,劉尋很久以後才平息了呼吸,淡淡道:「她昏迷之前,還和我說,對不起我,她不是不想救,是真的不能救,路我只能一個人走,登上帝王之路,本就是這麼艱辛和孤獨。」

  蘇瑾微微嘆了口氣,忽然完全理解了那一刻自己說出這些話的心情,這個少年,他失去母親的疼愛和父親的信任,失去外家所有的憑恃,一個人孤獨的攀上頂峰,他命中注定就沒有舅舅和舅母、表弟,即使沒有時空偷渡者的干預,他的舅舅一家因為元后還在,勢力過大也會被先帝清除掉,所以,她當時不能救。

  就如同今日的麗太妃,因為劉璉會因為麗太妃的死去而對帝皇心生怨懟,回到藩地後便反叛,投向南夷,並且娶了南夷的公主,雖然他一生都沒有再回到楚朝,卻在南夷那裡推行楚朝文化,對南夷的歷史文化乃至農耕文明的推廣做出了非常巨大的貢獻,他之一生寫出了許多驚才豔絕、哀婉淒切的詩詞,被時人稱為「流連體」,其悼母詞被奉為經典,影響深遠直至後世。

  所以……蘇瑾不能救麗太妃。

  她來到末世,能救的人,只是本就不該死的人,以及……因為她的介入而可能死亡的人,她必須小心翼翼,否則一不小心就會讓不該死的人死了,讓該死的人沒有死,從而影響歷史進程。

  所以劉尋一直以為她仁心慈悲,其實她不是,她只是歷史的過客,只能冷漠地看著他們符合命運的死去,只能看著這個少年在孤獨殘酷的宮廷鬥爭中,磨礪成長,成為孤獨的王者。

  她感覺到整個心密密麻麻地刺痛,幾乎透不過氣來,她輕輕按住了自己的心臟,也不知是為了那個孤獨的少年還是為了被他憎惡而心痛,劉尋抬眼看她,輕輕道:「所以,你現在能告訴我,到底什麼人能救,什麼人不能救嗎?到底什麼是命?你們真的知道命運的走向?」

  蘇瑾遲疑了很久才輕輕說:「我不瞭解當時情形,但你說的那些隨從軍士,我猜應該是因為姐姐才受傷的吧,所以她才會救。」

  劉尋輕輕嗤了一聲:「那麼嚴霜呢?」

  蘇瑾有些不解看往劉尋,劉尋道:「他沒和你說嗎?他是丁皇后安插到冀王府的奸細,我們當時施了個反間計,他竊取了錯誤的情報,導致了丁皇后一次暗算落空,反而被父皇懷疑了。後來丁皇后惱怒他,讓他服了慢性毒藥,回到府裡才毒發,你姐姐救了他。」

  蘇瑾睜眼看了劉尋,雙眼都是迷茫和哀傷,劉尋道:「理論上,他是自取滅亡,我想不明白你為什麼救了他,還教他許多東西,他後來對你死心塌地,我也放心他伺候你,因為你對他幾乎恩同再造。」

  蘇瑾皺眉想了一會兒,為什麼會救?如果不是因為她而死,那就是不該死了,可是一個普通的小太監,自己當時為何會判斷他不應該死?他是什麼著名的歷史人物?還是他會做出什麼舉動導致歷史重大轉折?」

  嚴霜……嚴霜……她暗自念了一會兒他的名字一邊在腦海裡翻著出任務前強記下來的楚朝歷史,忽然反應過來,劉霜!楚朝著名的宦官!他深受楚武帝信任,賜姓國姓,帶著船隊,遠征西洋,是華朝外交史上一顆璀璨的明珠。

  她有些恍然的樣子落在劉尋眼裡,知道她已想通,忍不住輕輕伸手,想去觸摸那張臉龐,蘇瑾抬頭,劉尋縮回了自己的手,淡淡道:「算了,你不想說也罷,我知道你總有你的理由……自那次以後,我再也不問你救人的理由,也絕不勉強你救任何一人……我雖然不知道你到底什麼時候能救人,但我知道你不能救人的時候,心裡的難受,比常人更要加倍。」

  蘇瑾垂了睫毛,劉尋站起來,淡淡道:「外頭那些人,杖責二十小懲大誡,若有下次,再嚴懲不貸了。」

  蘇瑾微微鬆了一口氣,看向劉尋,劉尋面容緩和了些,兀自走了出去。手卻在袖子裡微微顫抖……他多麼想將那個失而復得的女子緊緊擁入懷中,十年了,他錯過,失去了十年!可是他不敢,他小心翼翼地壓抑著自己扭曲瘋狂的情感,壓抑著那些猶如地火岩漿一般熾熱翻騰的感情,他怕嚇跑了她,他只能小心的接近,他極力想掩蓋他那黑暗暴戾、冷酷的一面,然而今日遇到這樣的情形,他卻忍不住了,這個女子身上隱藏著太多的謎,他不逼一逼,就永遠無法瞭解她,而他有預感,若是不真正瞭解這個女子來到他身邊的真正目的,他永遠都無法真正擁有她。

  她隨時可能離去,一如從前。

  但是今天這一逼,之前苦心經營出來那溫馨親密的關係……是不是要倒退為零,蕩然無存?

  劉尋的心冰涼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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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7:34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六章 敲打

  雖然劉尋責成太醫院極力救治,麗太妃依然沒捱過兩天就逝世了。宗人府忙著治喪殯殮,劉尋一頭要安撫豫王,一頭要和禮部、宗人府討論祭禮,眼看著又要過年了,新年祭祀諸事紛雜,劉尋一則忙,二則心裡存了結,和蘇瑾用了次晚膳,看她眉目鬱鬱,行禮拘謹,二人相對無言,從前那輕鬆自在的氛圍已不在,劉尋認定蘇瑾對自己有了成見,心下抑鬱,又心疼她在御前吃得不好,恐她存了食落下病根,索性沒有再宣她來陪膳。

  蘇瑾卻不知道劉尋心中的這些糾結,她不過是想起豫王回到藩地以後就會反了,因為懷著對麗太妃、豫王以及戰亂再起的愧疚,她心猶如在火上反覆煎熬,她只是來解決劉尋無嗣的問題,不能再進一步觸動改變歷史,她想起她遺忘的記憶裡,劉尋跪在屋內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是這樣心如火焚,痛入心肺?所以她才選擇了遺忘這十年的記憶?

  刻了一半的章留在手裡,一時半會也想不出刻什麼,蘇瑾一直心情不太好,只是拿了幾塊廢石料慢慢地刻著練手。

  嚴霜被打了幾板子,趴在屋裡養傷,蘇瑾去看了看他,他本來是想撒嬌收些甜頭的,卻敏感地發現蘇瑾心情不好,於是反過來寬慰了蘇瑾一通,如秀幾個陪侍宮女被大大嚇了一次,更加戰戰兢兢,無人在身旁逗趣開解,蘇瑾經了這事,雖不是真的對劉尋有了成見,卻到底認識了帝王之翻臉無情,又覺得劉尋一定心存芥蒂,更怕隨意出門又弄出什麼事來連累身邊人,乾脆足不出戶,每日只是看書刻石,一心等著開春選秀,早日完成任務。

  落在劉尋眼裡,更是證實了她要疏遠他的想法,心下越發鬱憤,卻一時無法可解,他一向意志堅定,百折不回的人,如今卻有些隱隱後悔那日急了些,然而理智告訴他,不弄清蘇瑾的來歷,再怎麼濃情繾綣,該走的時候,她還是會走,他留不住她,他留不住她!

  只可憐了服侍劉尋的身邊人,一個個屏息服侍,誠惶誠恐,卻統統討不得好,轉眼到了除夕,蘇瑾和嚴霜、如秀幾個在屋裡吃了些貢來的橘子,也不守歲,自顧自睡了。劉尋一個人御書房裡,猶如困獸一般在籠子裡徘徊到深夜,他反覆想著從前除夕時蘇瑾給他烤年糕的往事,又想著那邊回報這些天蘇瑾再沒碰過那玉章,心頭刺痛,抑鬱難訴,他是個忍慣的人,從不怨天尤人,如今卻覺得命運待他何其不公。

  新年祭天之時,他三步一拜,五步一叩,仰瞻俯首,獻禮行爵,不是祝願天下太平,盛世華章,卻是希望上天祖宗保佑,將蘇瑾賜給他!

  他不是天命真龍麼?為何竟求而不得一女子?

  要怎麼樣才能留下她?是他不夠好麼?

  除夕過了幾天又下了場雪,眼見著又要到十五了,天仍一直陰沉沉的,劉尋連花也不敢再送,怕蘇瑾看了膈應,一想到她會厭惡他,他就心中鬱鬱,這日高永福來報:「工部薛女史又來遞牌子要見蘇侍詔了,聽說是想邀請蘇侍詔去徽柔女院講課。」

  劉尋原想說推了的,轉念想起蘇瑾這些天全悶在屋裡,怕是被自己嚇過拘謹起來了,這樣拘在屋裡,萬一生了病怎麼得了。蘇瑾最後那臥病在床軟弱蒼白的光景讓他痛徹心扉。大火撲滅後找到的屍體,他一看仵作報告就知道不是蘇瑾,他不知道蘇瑾去哪裡了,但她身上有著必死的疾病和絕毒,他抱著一絲希望,希望蘇瑾沒有死,然而十年過去了,一年比一年失望,他已將自己柔軟的心冰封入寒淵,沒想到命運柳暗花明,卻給了他一個驚喜。

  十年都過來了,他還怕沒有時間慢慢磨軟她麼?他按了按胸膛,那裡貼著肌膚掛著一枚琥珀掛墜,他把它藏在這裡,沒有子嗣算什麼?如果不做皇帝能留住她,那他寧願不要這位子,相反,如果只有做皇帝才能留住她,那他自然也會不擇手段,斬盡荊棘。

  他轉過臉和高永福說:「去告訴嚴霜,叫他別裝病了,起來陪他主子出去走走散散心,別讓別人算計了她去,放行薛瓏讓她進宮見人,若是帶了吃食的,接了換成宮裡的再給姐姐,讓嚴霜仔細些!出門的食水用香都經心些!自己都帶上,不要用外頭的,衣物炭盆這些也帶足了,若是姐姐回來出了什麼事,朕讓他真正結結實實再嘗一次板子!再讓如秀緊跟著姐姐,一步都不許錯,回來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去了哪裡,都要說清楚了……」

  高永福看著一向勇毅果斷的陛下一秒變成嘮嘮叨叨的老媽子,面色不變,一一應了,嚴肅認真地將這件事當成一件大事來辦,女主子要出宮了!整個承明宮登時動了起來,出行的轎子炭盆馬車吃食用具,雖然這位主子不用準備儀仗,卻一絲一毫錯不得,內侍宮人們彷彿螞蟻一樣的飛奔起來。

  這頭薛瓏幾次請人通報,卻都被擋了回去,不是蘇侍詔有差使在身就是蘇侍詔今兒有些不舒服,終於這日見到了正主,一邊打量著蘇瑾低調卻奢華的房間,心下也是唏噓得很。

  蘇瑾這些天悶在屋裡,猛然看到熟人心裡也高興:「回來都沒見過你了,工部很忙麼?」

  薛瓏心下一咯噔,一便捋著銀灰鼠皮袍袖,一邊臉上仍笑微微:「前些天遞過牌子讓人通報過,想和您敘敘舊,結果聽說您身上有重要差使,所以就沒打擾了,今兒可巧做了些玫瑰餡點心,還是今天春天漬的玫瑰醬,想著你可能愛吃,就給你送過來了。」

  蘇瑾便命人擺上茶點,一邊饒有興致地問:「怎麼漬的?」她對古代沒有防腐劑傳統的食物製作方法也頗感興趣。

  薛瓏笑道:「糖漬玫瑰,容易得很,收了乾淨玫瑰一層玫瑰花瓣一層紅糖就好,關鍵是紅玫瑰不容易得,不是那種普通的粉色的,而是要深紅色重瓣花瓣肥厚的,做的時候也一定要極乾淨才行,不然會壞,我還加了些蜜糖。」

  那頭如秀已讓人擺上了玫瑰餡點心,薛瓏一看便一怔,去看如秀,如秀只是低著頭,蘇瑾已拿了一塊嘗了一口,讚道:「不錯,聽你說還以為會很甜膩,現在吃起來覺得還好,你的手藝真不錯。」

  薛瓏也拿了一塊慢慢吃著,心下卻通明透徹:這分明不是自己帶來的點心,這糖漬玫瑰做得比自己那個要高明多了,玫瑰自是上好的,糖用的是昂貴的雪花冰糖,雜味很少,十分清甜,做得這樣精緻,又這麼快,玫瑰在京裡高門都算是稀罕物品,在皇宮裡,卻還是尋常,只是若不是出自上意,御膳房哪裡會這般麻煩?

  竟是外頭的食物都不許帶進來麼?她知道只有皇帝后妃才有這樣大的規矩。

  竟然……受寵如此。

  薛瓏看著蘇瑾懵然不覺地吃著點心,宮裡的點心都做得非常玲瓏小巧,很快便吃完了,薛瓏輕笑道:「其實今日來還有個事兒,你來不久,知道徽柔書院嗎?今兒是返院日,想邀你去看看。」

  蘇瑾搖了搖頭,倒是聽內侍提過一次,說有不少女官喜歡去那裡任職,薛瓏笑道:「徽柔書院是當時皇上悼念懿德太后,說起當年太后曾說女子原也才華過於男子者,且民間常有囿於深院,困於後宅,才華不得展的女子,又說聖人也有言有教無類,因此專門設立了徽柔書院,書院專收女子,貧不分貧富,不論地域,均可入學,擇大儒教經史以外,另有琴棋書畫、針奩手工大家專門教習,女子若能通過入學考試,則可就讀書院,食宿全免,另有助學款,而書院肄業四年後,通過考試者,可視其專長,授予一定品級的女官職位,也可留在書院任職。」

  蘇瑾默默想了一會兒,感覺這個書院的一些運行手法,倒有些像後世的學校……難道自己曾給這書院提過意見?想起劉尋,他如今只怕還在生自己的氣,自己想出去看看,只怕不會得到允許。

  外頭嚴霜卻已恭恭敬敬地進來找了個角落侍立,蘇瑾抬頭看到他,有些意外:「你傷好了?」

  嚴霜一板一眼行了禮後回答:「已全好了,勞姑姑惦念。」

  蘇瑾打量了一會兒他,看著是恢復健康的樣子,微微露了笑容:「來給薛女史見禮。」

  嚴霜上前給薛瓏行禮:「小的嚴霜,見過薛女史。」

  薛瓏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這個穿著青綠色宦官服卻長得十分出色的內侍,穿的是最低品級的宦官服,但看屋內的宮人全都隱隱以他為首,微微側了身,並不敢受他全禮:「嚴公公多禮了。」

  蘇瑾問嚴霜:「薛女史說今兒是徽柔學院返院的日子,想約我一同去看看。」

  嚴霜不動聲色:「一般不都是十五過後才返院的麼?」

  薛瓏微笑:「公公有所不知,十五才返院的多是京中貴女,要在家中過元宵,外地的平民女子學生,卻是早早都回了京,一則要看京中上元燈火盛況,二則也怕趕不上書院的元宵集會呢。」

  蘇瑾好奇:「元宵集會?」

  薛瓏微笑:「不錯,每年徽柔書院上、中、下三元都會組織在徽柔書院的迎玉山上掛滿花燈,設上燈謎及綵頭,然後請京中太學的學生來賞燈,若是猜中,則設花燈的女子須出一節目表演,或是吟詩或是作畫,哪怕講個笑話都成,若是猜錯了,則猜者要出節目,這徽柔燈節,京中趨之若鶩,只有太學、國子監的學生才能得帖子,當然每年也都牽了不少紅線,出不少佳話呢,可惜上元那日只怕你要隨侍陛下身邊,也不知有沒有空去。」

  蘇瑾聽她說得熱鬧,不由有些神往,嚴霜一旁道:「既是姑姑想去,小的這就去問問高公公。」

  過了一會兒嚴霜回來,後頭跟著高永福,薛瓏連忙在輪椅上行禮,高永福只是微笑著頷首,卻向蘇瑾道:「陛下聽說蘇侍詔要去徽柔書院,說侍詔初來乍到,在宮裡悶了,出去走走也使得,只是戌時宮門落匙,需得記清楚早點回宮,還有宮外的食水不乾淨,請侍詔多加注意,不要胡亂吃了不乾淨來歷不明的東西,須知您在外頭代表的是宮裡的體面,所以需處處謹慎,莫要隨意應承了別人的請託,有什麼事回宮再說,另外還讓奴婢帶了一百兩銀子過來,說是給您賞人用的,讓你不必擔心銀子不夠用……」

  薛瓏低著頭恭恭敬敬聽著這拉拉雜雜的一堆交代,和平日裡見過的嚴肅寡言的陛下截然相反,心下驚疑不定,這是公然示寵,還是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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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七章 女院

  青油布大車套著騾子,外頭看著十分低調,內裡卻奢華地鋪了厚虎皮褥子,厚重織錦窗簾,黃花梨木矮几,炭盆放在底座夾層裡,整個車廂暖如春風,薛瓏想起適才登車,她剛想扶著小內侍的手上車,蘇瑾卻彎下腰輕而易舉地將她抱起來上了車,心情更加複雜。

  徽柔書院其實就在宮城一側,是直接將從前的皇家御園猗蘭苑直接改為書院,正是御筆親題的牌匾。蘇瑾下了車,仍然是將薛瓏抱下來放上輪椅,書院山門古樸恢弘,有「徽柔懿恭,懷保小民」的石刻。門禁卻頗為嚴謹,居然有禁宮守衛在大門,一一檢驗過她們的身份才放了她們進去。

  薛瓏帶著蘇瑾一路慢慢走進去,雖然冬日,一路景緻卻依然十分秀美,不時有女子穿著一色的天青色棉袍玄裙走過,挽著相同的雙鬟,安靜閒適,步態靜雅,看到她們穿著女官服色,身後又隨侍宮人,都投來了敬慕的目光。

  薛瓏邊走邊道:「徽柔書院很多人都稱為徽柔女院,能考入這裡,即便是沒能出任女官,卻也不負此生,就是因為書院原為皇家御園猗蘭園,園內遍栽各種奇花異草,請的園林大家來設計,建造了三年才成,又讓當時的著名詩書名家題的各處園景題匾,能在此處肄業,乃是生平大幸;二則從書院肄業過,德才可堪為大家媳,姻緣上也頗為順遂,所以如今許多小門小戶的人家,也是悉心栽培教養自己家的女兒,只想著考入徽柔,借此讓家門再上一層呢。」

  蘇瑾看著眼前風景,重檐迭樓,曲院迴廊,疏密相宜,奇峰秀石,石縫裡垂下蘭花芝草,山上栽著古柏長松,步步如畫,引人入勝,十分實心實意地讚賞道:「陛下將御園改成書院,真是功在千秋。」

  薛瓏真心實意道:「不錯,陛下盛德,猗蘭苑乃是先帝建給貞賢太后作為千秋禮物的,聽說是當年貞賢太后十分喜愛此處風景,一年倒有十個月住在這兒,先帝與她帝后相得,也時常不回禁宮,在此理政。」

  蘇瑾咳嗽了兩聲,臉上微微露出了笑容,原來如此,先帝死後,丁皇后不久就心傷「抑鬱病逝」,劉尋顯然看到這御苑就膈應,索性以悼念母后為名,將這先帝和丁皇后「帝后深情」的證明,只許丁皇后居住的御苑直接變成了讓人居住遊覽讀書的徽柔女院,而說起徽柔女院,誰還記得這猗蘭苑是先帝與丁皇后的愛的鑑證?只記得這是楚武帝因悼念先母,將皇家御苑建為女院,而千千萬萬從這女院肄業過的女子,只會感恩懷念懿德皇后以及楚武帝的恩德。

  想到這英明神武的皇帝的小心思,蘇瑾不覺會心一笑,不覺揣測也不知道宮裡的劉尋現在在做什麼。

  一路巍巍畫棟,曲曲雕欄,薛瓏不斷指點著給她介紹風景,轉過一座小山峰,便是一座寬敞明亮,宏麗大氣的楠木殿廳,巨匾寫著「涵萬殿」,薛瓏笑道:「這裡就是平日裡女學生授課的地方了,整座殿都是楠木製成,十分貴重。」

  待走進去,迎面一面巨大的石材屏風,上頭紋理居然是天然形成一副群山環抱,懸壁重疊,意境闊遠的水墨山水圖,薛瓏又笑道:「此為大理進貢,天工秒繪,舉世稀有,御苑改成書院時,許多貴重的物件兒都是當年先帝賜予貞賢皇后的,陛下諭旨都留在書院,可拍賣供書院經營使用,又專門命京營把守女院外門,內裡女生寢處更有僕婦把守,平日決不許男子進入,一入戌時便落匙,門戶十分嚴謹。」

  蘇瑾因知道劉尋的小心思,不斷悄悄心底暗笑,不知丁皇后知道這些曾獨屬自己的珍品,變成了這樣用途,會不會在地下都氣得活過來。

  劉尋登上帝位,在外人看來,是廢太子在邊疆立下大功,得了朝臣民心,之後太子犯了大錯,皇帝終於改立劉尋為太子,然後皇帝病重薨逝,劉尋名正言順地登上帝位,沒多久丁皇后也心傷病逝,劉尋依然封了二皇子為雍王,十分厚待,原來支持雍王的臣子們,都十分欣賞劉尋的仁義,這位從邊疆在軍隊起家的鐵血皇帝,在治國之時卻分外有儒家寬仁之風,漸漸得到了文臣們的認可,十年時間,劉尋終於漸漸收攏了各方權力,剪除了世家的翅膀,將這天下,牢牢握在手中。

  他是一個非常能忍的帝王,即使是蘇瑾,也只是在報告中窺見了這些表面上的溫良恭儉讓,仁德溫厚的背後,曾經是多麼腥風血雨,骨肉傾軋,曾經深愛丁皇后的皇帝,怎麼會甘心將自己所愛女人所生兒子的太子位廢除?丁皇后之子又因為什麼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過錯?而再深想到皇帝的薨逝,更讓人不寒而慄。

  這些東西,在看報告的時候,蘇瑾只是認識到一個隱忍而胸有謀略城府至深的鐵腕皇帝,如今回到古代,與劉尋接觸日深,再看到曾經的丁皇后是怎樣的盛寵不衰,權勢傾天,她卻只想到了一個孩子在深宮中煢煢獨立,失去了慈母和外家的仗恃,一人之下的位子被剝奪,傾心所愛別嫁他人,在陰謀和不懷好意的捧殺中,藏鋒隱銳,步步驚心,終於一朝絕地反擊,一飛衝天,成為舉世震驚的真龍。

  正沉思間,她們已轉入了一間寬大的殿堂,門口有侍女恭敬地攔下蘇瑾身後的嚴霜、如秀:「前邊是授課之地,還請大人身後的隨從留在課室外。」

  嚴霜抬了眉毛剛要發火,薛瓏已轉身對嚴霜說話:「裡頭都是女學生,雖然公公是內官,但女院的規矩,授課之地,除先生、學生外,閒人莫入,還請公公諒解,在課室外等候。」

  蘇瑾自然知道教室不能有太多閒雜人等打擾的道理,點了點頭道:「薛女史是要來講課的麼?那我先帶著人到外頭走走好了。」

  薛瓏有些意外,微笑道:「今兒有我一門機巧課,蘇侍詔是奉聖郡主的妹妹,也是此道高手,所以請你來指點指點。」

  蘇瑾點了點頭,她也挺好奇古代的課室是怎麼樣的,更何況,這還是個女書院,這是在歷史上沒有的。雖然它始終脫離不了封建社會對女子的藩籬,不能真正像後世那樣男女平等。因為歷史上在大楚以後,曾有一位女皇登位,大力倡導女子教育、提高女子地位,讓女子議政,最後卻慘淡告終,黯然退位。

  男女平等,是建立在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基礎上,女子能夠無視生育限制以及天生的身體所帶來的弱勢地位以及歷經幾千年的民眾觀念逐漸轉變才會真正達成,所以蘇瑾並不覺得這一點點小小的歷史改動會足以影響到歷史的進程。

  走進寬闊明亮的殿堂,下頭數十名青衣雙鬟的女生齊刷刷地向上看,然後都整整齊齊地站了起來,陸陸續續躬身道:「薛夫子好!」然後都紛紛打量著蘇瑾。

  薛瓏去看蘇瑾,看到她泰然自若,並不因為忽然看到這麼多的女學生的注目而覺得有什麼不安,心下又暗自驚訝,她從小在山上,後來任了女官後,受邀來徽柔書院講習,第一次授課,豁然看到這麼多學生齊刷刷望著她,饒是她一貫大方,也差點緊張得說不出話來。

  蘇瑾卻是軍校士官出身,後來去了特種部隊,她是帶過普通兵的,如何會懼怕這些女學生?她回看薛瓏,薛瓏笑道:「這位是大名鼎鼎的奉聖郡主的胞妹,御前三品侍詔蘇大人,大家快來拜見。」

  女學生們也一一行禮,內中一個膚光勝雪,眉目卻有些英氣的姑娘問道:「夫子今天請蘇侍詔來所為何事?」

  薛瓏看到正是平日最喜請教自己的定國侯的嫡孫女宋之雪,笑道:「奉聖郡主制的戰車軍械,如今無人能仿製成功,我忝為你們夫子,白白耽誤了你們許多時間,如今蘇侍詔與當年奉聖郡主一般,在機巧軍械方面極有才能,在西羯戰場上立下大功,如今深受陛下看重,我這個畸零殘疾之人,正該拱手讓賢,讓蘇侍詔好好教導你們才是。」

  下頭的女學生議論紛紛起來,不斷打量蘇瑾,宋之雪微微有些不滿道:「夫子這幾年教我們甚多,如何這般謙虛?那奉聖郡主不過是傳說中人物,這些年您在工部,改良農具、修整軍械,功績纍纍,有目共睹,又對我們悉心教導,從不藏私,又是天工門一門之主,德高望重,陛下平日也是極為看重的,如何會隨意讓人取代您的位置?」

  女學生們紛紛應和起來,蘇瑾有些疑惑看向薛瓏,都說古人喜歡自謙,並且客氣的將別人的功績誇大,這薛瓏自謙得是不是太過了?薛瓏笑道:「這位蘇侍詔胸中是有真材實料的,大家只管拭目以待才是。」

  宋之雪微微冷笑:「那還請蘇侍詔指教了。」

  蘇瑾看了眼薛瓏,看到她坐在輪椅上,面色蒼白,弱不勝衣,心下微微憐惜,沉聲道:「我也不過略通些軍械製造,這些事關軍機,並不好與你們詳細說,再則你們身為女子,既是學習機巧,依我看多半是些生活用具、小巧機關的用途,這些我與天工門弟子接觸過,略聞一二,已十分奇巧,其實這些我也不太擅長,你們只管與薛門主學習便是了,只是既然來了,也不好讓你們空手而歸,我有一套女子防身術,這兒想是有校場的,可教給你們,既能強身健體,又能遇到危險時防範一二。」

  女學生們一片譁然聳動,薛瓏微微抿唇,看向蘇瑾,不錯,她剛來書院的時候,女學生們聽說來了個坐輪椅的女官,前來聽課的人極多,後來發現她說的都是些軍械農具,機關之術,閨秀們哪裡喜歡來聽?漸漸人丁稀少,只剩下一些農戶女子,還想著要將農具紡紗車的樣子帶回家中,才來聽聽。這樣吸引不了權貴女子,如何發揚光大天工門?

  於是她煞費心思,終於想出了製作走馬機關花燈、有奇特機關的鳥籠以及各色精巧栩栩如生會動的金銀首飾,振翅高飛的金箔鳥,擺尾巴的鯉魚,嗡嗡叫的金蜜蜂以及一環套一環的七竅玲瓏,再有些奇怪機關的袖筒暗器,這樣才重新吸引了眾多貴族女學生前來聽課,她邀請蘇瑾來授課,主動提出要讓賢,其實是有深意在的。

  皇上班師回朝,因剛好過年,大將們都回鄉去了,如今知道的人還不多,漸漸就會傳開,皇上大捷的原因正是因為蘇瑾修好的軍械,卻不是之前身負皇恩被重用的天工門!等消息傳開,京中權貴高門自然會漸漸覺得天工門沒什麼重要的,弟子們也會求去,她父親費盡心思,藉著皇上以為奉聖郡主出自他們門中的機會,將天工門發揚光大,傳到她的手中,難道要在她手中式微不成?

  唯有以退為進,先將蘇瑾抬高,世人多是如此,若是忽然一人聲名鵲起,人們就會不自覺地以懷疑的目光去質疑,而會憐惜沒有過錯的弱者,她以殘疾之身統領天工門,又曾得陛下親口讚譽非凡女之才,一直小心結交京中權貴,自然會收穫同情。

  積毀銷骨,有多少人能禁得起百般推敲,萬人質疑?蘇瑾這人不通世情禮儀,脾氣直爽,皇帝的寵愛在她身上,只會讓別人嫉恨,唯有如此,天工門才能扭轉劣勢……而即使傳到陛下耳朵裡,也說不出什麼不是來,畢竟自己可是退位讓賢,主動謙讓的。

  然而這蘇瑾,看似毫無心機,卻坦蕩磊落……輕巧化解了自己的招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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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0 15:47:58 |只看該作者
上卷 故劍重尋 第二十八章 對戰

  女學生們交頭接耳,驚訝議論,薛瓏只有笑道:「也好,蘇侍詔武藝驚人,若是有興趣的只管向蘇侍詔學習好了。」

  宋之雪卻笑道:「所謂女子防身術,自然是要防得住男子匪徒的了,男子天生氣力大過女人,蘇侍詔如今既是如此自信,想是與男子交手,能不落下風,得以自保了?」

  蘇瑾見過的兵油子不知道多少,哪裡介意宋之雪這話語中的暗藏機巧?她面無慍色,不疾不徐解釋道:「女子天生氣力不足,但面對男子,並非全無一搏之力,而是心早就生了怯意,恐慌之極,反容易被控制,女子防身術自然是訓練女子借助身姿靈活,出其不意掩其不備,襲擊男子要害以及身體脆弱之處,為自己爭取時機,或呼救或逃離,這是女子防身術的精髓,若是說我自己,經過嚴格訓練,和你們不一樣,所以與凡俗男子打鬥,一般不會落敗。」

  宋之雪一拍掌:「如此甚好,正好前兒祖父給了我一個護衛,說是在戰場歷練過,護送我平日出行的,不如讓他來和侍詔對練一二?」

  蘇瑾微微一笑:「可以,有人對練自然是更好示範,只是這身衣服有些不好施展手腳,且待我換身衣服,再去你們的小校場。」

  蘇瑾走了出來,嚴霜一聽蘇瑾要和人對戰,眼神已是猶如刀子,冷冷從薛瓏面上刮過,對蘇瑾道:「姑姑要對打也不是不好,只是這大冷天的,出了汗不及時換衣物容易生病,不若改天再來?」

  蘇瑾微微笑了笑:「哪有那麼容易生病的,我記得剛才如秀給我專門收拾了一套胡服的,打完了再換回來好了。」

  嚴霜撇了撇嘴,自和如秀陪著她去換衣物不提。

  女學生們陪著薛瓏一同去了小校場,其他女學生聽說有女官要演示防身術,一傳十十傳百,一下子已經返校的學生幾乎都來到了校場上,烏壓壓的一大片。

  這小校場原來不過是為了丁皇后打馬球之用,因此建了十分華麗和寬敞的看台,遮陰擋風,中間鋪了綠油油的草坪,設為徽柔書院後,也是作為女學生演習馬球之用,整修得十分齊全。

  宋之雪推著薛瓏的輪椅到了看台上,薛瓏輕輕道:「那蘇侍詔與昔日的奉聖郡主一樣,身有神力,一般男子,是打不過她的,只怕你那位護衛,要落敗了。」

  宋之雪撇了撇嘴:「因我快要下定了,祖父原是要拘著我在家學規矩,怕我出什麼紕漏影響了終身大事,那豈不是要悶死我?後來被我磨得沒辦法,只許我來書院,還給我指了個家將作為護衛,吩咐我無論去哪裡都要帶著他,聽說在軍中也是一員悍將了,力大無比,聽說格鬥上也十分出彩,能以一當十,我已是讓人出去傳他進來了,夫子你且放心,我看這蘇侍詔不過是言過其實而已。」

  定國侯宋峰乃是當年皇上從軍所投入的西北軍的主帥,說起他就不得不說起當年一段佳話。宋家世代為將,駐守邊疆,當年宋峰回京述職,仍為冀王的今上與宋峰酒宴時當眾打賭,宋峰誇口說只要冀王到他邊疆軍中三月,一定能減下體重,冀王當時不信,便趁著醉意與宋峰在赴宴的文武官員前立下賭誓,稟明陛下,到邊疆投軍,做一名小小的參將,看能否真的減下一身痴肥之肉。先皇聽此趣聞,也十分好奇,加上他對早逝的懿德皇后也有些愧疚,對這個太子變成痴肥笨拙這個樣子,也是有些痛心,於是欣然下令,命冀王到西北軍中做一名小小校尉,與兵士同吃同睡同操練。

  冀王一入軍中,便猶如龍歸大海,不僅果然成功減重,還習得一身武藝,屢立戰功,漸漸在邊疆威望日重,終於立下大功,凱旋而歸,先皇大喜,之後劉尋得以復太子位,宋峰一直襄助太子直到登基,忠誠之極。也因此劉尋登基後,加封宋峰為定國侯,子孫罔替,十分恩寵,而宋之雪作為定國侯唯一的兒子的嫡長女,更是京中高門熱衷聯姻的對象,後來定國侯親自為孫女謀劃,與世家雲陽崔氏承恩侯嫡長子定了親事,這崔門當年無償提供冀王在邊疆征戰糧草,得封承恩侯,也是簡在帝心的,今年年底就要下聘過門了,家裡正是對這個即將出嫁的孫女十分愛重珍惜的時候。

  女學生們對這位家世顯赫又是未來的侯夫人是十分的豔羨,都來湊趣,加上平日裡薛瓏極會做人,性格溫和,紛紛都出言安慰薛瓏:「不管那侍詔來頭怎麼大,機巧這門課我們只認準薛夫子一人。」也有人恭維宋之雪:「聽說崔氏那邊正在大肆採買聘禮,說是要風風光光地迎你過門呢。」

  宋之雪撇了撇嘴:「我家也沒虧了他的,祖父讓人去給我買了兩匹汗血寶馬,說是要作為妝奩陪嫁過去的,那可是千金難得的。」

  眾人紛紛豔羨不已,一時宋之雪的護衛已被侍女領著進來,身子十分魁梧,旁邊的侍女居然只到他的腋下,整個人身姿筆挺,英氣逼人,只是一張臉冷冰冰的沒什麼表情,顯得有些寒峻冷漠,周身散發出一種戰場上令敵人懼怕的氣勢,女學生們大多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少女,看到這樣周身殺氣悍然的軍爺,都捂了嘴巴輕呼起來,那護衛微微躬身握拳施禮:「宋石見過大小姐。」

  宋之雪道:「祖父說你武藝十分高強,十分愛重,今兒有宮裡來的侍詔說要教我們女子防身術,你且和她演練演練。」

  宋石臉上掠過一絲不屑,躬身道:「大小姐有命,無不遵從,只是這侍詔畢竟是女官,宋石行伍中人,只怕出手拿捏不當,誤傷了女官倒不好了,還請大小姐另外考慮人選。」

  宋之雪輕斥:「你莫要看輕了人家,那蘇侍詔聽說是當年奉聖郡主的親妹,身有神力,你若因小覷了別人留了手,一會兒落敗丟了祖父的臉,我也不罰你,你自去祖父面前請罪去吧。」

  宋石聽到奉聖郡主的名頭,臉上一怔,但聽到親妹,又平復了臉色,奉聖郡主已逝十年,才忽然冒出來個親妹,大家多懷疑是欺世盜名之徒,並不放在眼裡。

  過了一會兒學生們有些騷動,宋之雪輕笑:「蘇侍詔來了。」一邊站了起來,宋石轉過頭,忽然瞳孔一縮,緊盯著那名換了紅黑胡服,腳步輕快向高台走來的女子,全身肌肉緊繃,蘇瑾走過來,面上含笑,看到宋石,打量了一番,宋之雪笑道:「這就是我那不成器的護衛了,名叫宋石,陪侍詔演練演練,宋石,還不拜見侍詔大人?」

  宋石忽然單膝跪下,拱手道:「宋石見過侍詔大人!」

  周圍的女學生們都微微一愣,這名護衛適才進來,也不過向他的主子宋之雪彎腰行禮而已,如今卻居然向蘇侍詔行了軍中參見主帥之大禮。

  宋之雪臉上有些過不去,輕哼了一聲:「莫要耽誤了蘇侍詔用午膳的時間,且開始吧!」

  蘇瑾點點頭,並無客氣話,直接走到場中央,修長腰身筆挺如竹,微微向宋石行禮:「請不必留手,全力施為。」

  宋石臉上嚴肅深沉,瞳孔緊縮,全身每一寸都佈滿了警戒之意,猶如一把緊繃著的弓,一觸即發。其如臨大敵的緊張感連在上頭觀看的女學生們都能感覺到,宋之雪斂了笑容,坐直了身子,這個護衛到她身邊後,一直是一副漫不經心藝高人膽大十分傲氣的樣子,而她從前的其他護衛對他都畢恭畢敬,顯然是有真本事的,如今這般鄭重警惕,難道……

  宋石已經拱手:「請侍詔賜教!」

  蘇瑾平舉伸手,做了個起手式,氣定神凝,微微一笑:「今日之戰我為長官,應讓你先手。」

  宋石並不謙讓,面容肅穆,一拳當胸打去,其勢如猛虎,快如閃電,看台上的人幾能聽到那拳的風聲,正緊張時,卻看到蘇瑾不慌不忙往旁邊一側,並手如刀去架那拳。

  沒想到宋石那一拳勢頭如此迅猛,卻堪堪在蘇瑾手觸到他手臂之時收住勢頭,身子一擰,左腳上卻已帶了萬鈞之力,從下往上沉重而快捷地踢往蘇瑾腹部,一陣狂風隨著腿從地捲起,原來如此凌厲一拳居然只是個假動作!他這樣壯碩的身材,居然動若脫兔,女學生們萬萬沒想到,都發出了驚呼讚歎聲。

  蘇瑾的確沒想到這護衛居然如此靈敏,且一上來就用假動作,顯然經驗豐富……並且似乎對她非常瞭解,她輕輕咦了一聲,然而她終究不是俗手,雖驚不亂,另外一隻手已順勢搭上宋石來勢洶洶的腿,略一用力,整個人借力修長輕巧地翻了起來,順勢卸掉了宋石迅猛的腿勢,以手為支點,那雙長腿已帶著風聲往宋石頭上橫掃而去!

  宋石反應也快,高大身子居然輕而易舉向後彎出了個鐵板橋,女學生們又讚歎起來,想不到這樣看上去硬板堅韌的身軀,居然如此柔韌!

  蘇瑾面上微微帶了笑容,翻身落在地上,居然還有閒心讚了聲好,手上改刀為拳,整個人身隨拳走,合身緊貼了上去,顯然是要以柔克剛,小巧纏人了,宋石絲毫不敢輕忽,連連閃避,額頭上早出了豆大的汗珠,緊緊盯著蘇瑾每一招式,只要有一破綻,他就能搶抓住!

  開場不到一炷香,二人你來我往,宋石招式猶如雷轟電擊,勢不可當,蘇瑾卻毫不遜色,攻勢咄咄逼人,兩人居然戰了來回幾十個回合。

  看台上的女學生們已是驚呆了。宋之雪看著場中情形,有些驚訝地看往薛瓏,說不出話來,薛瓏下唇咬得死緊,心下只反覆想著一句話:難怪盛寵如此!

  宋石戰了數十回合,心下已知道自己萬萬不是面前人的對手,因為她面帶笑容,很是欣賞的樣子,甚至已開始有意識地在指點引導他,一旦他施展出一招,蘇瑾都會情不自禁地叫聲好,然而卻輕而易舉的破解掉,大概打了數百招,他渾身汗淋淋,已是多年沒有這樣痛快一戰,他酣暢淋漓地一展所學,血液中的狂野痛快地燃燒爆發了出來,完全不必擔心面前這個強大的女人躲不過去,她是最強的對手。

  蘇瑾和宋石又戰了一會兒,看準時機,一隻腳忽然從下往上正面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蹬在了宋石的肩窩處,他身子直接被震出,向後飛去,坐在草地上,但覺肩窩發麻,一時間竟抬不起手來。

  場上一片寂靜,然後爆發了熱烈的歡呼聲。

  蘇瑾靜立在那兒,依然是那身斜襟紅黑胡服,胸前微微起伏,眼中全是意氣激揚,衣襟被長風吹得翻飛,雙腿卻穩如磐石,整個人淵渟嶽峙,無一人再敢輕視於她,即使是宋之雪,也啞口無言。

  薛瓏心下喟嘆,雖然早料到是這樣的結局,畢竟她曾經親眼見過這個女子用腿踢斷樹木,又毫無懼色的擊殺狂牛,這名護衛的身手已是佼佼者,他們一交手,她就知道,這護衛即使輸了,也是雖敗猶榮,而作為勝利者的蘇瑾,其矯矯風采,將會收穫到這些年紀還小的女學生們狂熱的崇拜。

  蘇瑾走上前,微笑著向宋石伸出一隻手,宋石卻謙卑地起了身,正色向蘇瑾躬身行禮:「多謝侍詔指點。」

  蘇瑾一笑:「你的左臂有舊傷,因此你許多招式下意識地護住左臂,這破綻很明顯,但是你應該經過大量的訓練和練習,身手相當不錯,建議你增加一些耐力方面的訓練……」

  宋石再次躬身:「侍詔指教,宋石銘記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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