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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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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花日緋)贈君一世榮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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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0:05 |只看該作者
 ☆、第120章

  傅清流憋了好久才噗的出了一口氣,然後深深的呼吸了幾個來回,才摸著鼻子對沈翕說道:

  「額,你說的是……聖,聖上?」

  最後兩個字實在是太尊貴了,傅清流就只是說說都覺得是褻瀆,嚥了下口水定神,才敢說出來。

  沈翕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只是勾了勾唇,然後就走到門邊,從內裡打開了門,趙三寶立刻把他的鴉青斗篷遞上來,沈翕穿好之後,便要離開,卻聽吳駿忍不住喊住他問道:

  「喂沈大,你還沒說那件事之後,你該怎麼辦呢?準備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避到外頭的別院去了?」

  沈翕沒有回頭,跨出了門檻,然後才說了一句:

  「不用擔心,過不了幾天,他就會親自去我的別院迎我們回府的。」

  「……」

  眾人對沈翕這句話更是丈二摸不著頭腦了,難道他私底下做了什麼事,是他們不知道的?

  *****

  長壽被關在禪房已經有三天了,謝嫮偷偷的讓花意去瞧過,那小子從頭到尾就只是抱膝坐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裡,不吃飯,不睡覺,更別說是抄經書了,他就像個木頭似的,一動不動的,要不是背脊還有起伏,花意甚至都懷疑,他是不是已經……

  回來告訴謝嫮之後,謝嫮歎了口氣,終究還是心軟的,知道那孩子是個固執脾氣,你對他越狠,他就對自己越狠,想著那日夫君說的話,謝嫮也明白,保定的事情,不能完全怪他,但他有錯是肯定的,這個懲罰必須要有。

  三天的時間,夠了。

  謝嫮就帶著丹雪和花意,捧著趕緊的衣物和梳洗的用具,親自去了禪房。房門被打開,陽光射入裡頭,正對面就是那個把自己竭力縮成一團的小子。

  謝嫮讓丹雪和花意出去,讓她獨自留下,丹雪怎麼都不肯,最後還是被謝嫮親自動手推了出去,把門關上她才沒辦法的。

  諾大的禪房內,就只剩下謝嫮和長壽,謝嫮掃了一眼佛前的桌子上,今天送來的伙食依舊是什麼都沒動過,歎了口氣,走到了長壽身邊,找了塊蒲團坐了下來。

  從桌上拿來了梳子,伸手去抓長壽的頭髮,想替他梳頭,可是才碰到他的髮絲,就被他一手拂開,謝嫮的手被猛地一打,牽動了傷口,口中發出『嘶』的聲音,長壽趕忙抬起頭看她,見她捂著肩膀,臉上帶著痛苦,長壽的嘴動了動,不過最終還是忍住了什麼都沒說,繼續把頭埋到了膝蓋裡面,不再去看謝嫮。

  謝嫮緩過來之後,就又伸手去抓他頭髮,這一回長壽卻是沒有揮開她。謝嫮的嘴角露出一抹笑容,跪在蒲團上,不甚熟練的替他把頭髮重新梳理了一遍,又仔細的用一股青綠色的發繩編入髮辮裡,顯得精神許多。

  替長壽編好了頭髮,謝嫮這才拉著他的胳膊,讓他抬起頭來。

  長壽的小臉上寫著滿滿的憔悴,倔強的嘴唇緊緊抿著,謝嫮又從水盆裡擠了乾淨的棉巾過來給他擦臉,長壽想躲開,卻被謝嫮抓著胳膊,他怕自己動作大了,又讓她牽動傷口,所以也只是稍微避了避意思一下,整個過程還是很聽話的。

  「好啦。」謝嫮幫他擦完了臉,才開口說了第一句話:「我讓你在禪房反省自己的錯誤,不是讓你自己虐待自己,我要是想虐待你,還要你自己動手嗎?」

  長壽對她遞來憤恨的一眼,謝嫮卻只當沒看見,繼續說道:

  「我知道,是那兩個丫頭說了不該說的話,所以你才那樣對她們。你的本意是懲罰她們,可是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的後果?她們是姑娘家,沒了容貌,對她們來說就是毀了一輩子,你覺得你憑什麼那麼輕易的毀了別人的一輩子呢?」

  長壽臉上的怒意繼續盛行,謝嫮不去看他,而是走到了飯盆前拿起了他的飯碗,一邊夾菜到碗裡,一邊說道:

  「你總是生別人的氣,覺得別人對你不好,別人欺負你,所以,你就要變本加厲的還給他們,我承認,你有勇也有謀,普通人不是你的對手,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一個你根本無法企及的對手,你該怎麼辦?不顧一切去報仇?別開玩笑了,你可能連人家的頭髮絲兒都沒碰到,就給人斬殺在千里之外了。我不是要你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我只是想讓你知道兩件事,一件是,量力而行;另一件是,量刑而行。那兩個丫鬟只是罵了幾句,她們對你造成什麼實質性的傷害了嗎?她們和從前那些欺負你娘親的人不一樣,那些人把欺負付諸到了行動之上,可是這兩個丫鬟,只是犯了口舌,這樣的罪行,就算你是她們的相公,也最多就只能休了她們,也無權毀了她們啊。你懂嗎?」

  「……」

  長壽原本是很認真在聽謝嫮說話的,可是聽到最後那個比喻的時候,突然就皺起了眉頭,然後見謝嫮看著自己,不禁大窘,冷哼說道:

  「哼,誰會娶那兩個潑婦!誰娶她們誰就倒八輩子的霉。」

  謝嫮見他終於肯說話了,心中有些欣慰,果然還是夫君說得對,這小子雖然行事依舊偏激,不過總算是能聽得進人說話了。

  把手裡夾了飯菜的飯碗遞到了長壽麵前,用眼神示意他接下。飯菜的香味送到了一個三天沒吃飯的人面前,那誘惑又有多少人能夠抵擋呢?

  長壽也只是猶豫片刻之後,也就接了過去。謝嫮又給他遞去了筷子。在他開吃的時候,謝嫮才又接著和他討論道:

  「對呀,你也知道誰娶她們誰就倒八輩子的霉啊。那你幹嘛不能忍一忍,讓她們去禍害其他人呢?她們那樣的牙尖嘴利,就算是嫁了人,最後也是惹得夫君生厭,七出休妻的結果不是嗎?那個時候,不僅你的大仇得報,而且還不會因此而獲罪,這件事是在我娘那裡發生的,所以沒有人為難你,可是你想想看,如果這件事是在其他地方發生的話,別的人能容得下你這樣放肆?到時候就算他們不私下處置你,將你拉去見官,等待你的是什麼?牢底坐穿,這輩子都別出來了。為了兩個那樣不堪的人,讓你自己落得這個下場,你自己想想看,合適嗎?」

  長壽聽到這裡,幾乎是把臉埋在飯碗裡頭了,用拚命吃飯來掩飾自己如今的表情。

  謝嫮把他的碗拉下來,讓他好好吃飯,然後自己繼續說道:

  「你用那種方法報了仇,是不是還覺得自己挺厲害?挺聰明?覺得這樣人家就會怕你了是嗎?真是個傻帽!」

  「……」

  長壽越聽臉色越紅,低著頭吞下一碗飯菜之後,才對謝嫮白了一眼,謝嫮拉著他的臉轉了過來,替他擦掉了臉上的米粒,長壽呆呆的看著她,突然眼眶就紅了。

  被人家打,被人家罵,被人家踩在腳底下欺負的時候他沒有哭過,可是為什麼偏偏這個女人對他好的時候,他就想哭呢?

  用胳膊抹掉了眼淚,長壽轉過身去,說道:

  「你不用再說了!你以為自己多會安慰人嗎?我告訴你,我可不覺得!」

  謝嫮歎了口氣,站了起來,撣了撣膝蓋上的灰塵,說道:「行吧,你願意怎麼想都可以。反正我把話都說完了。」

  說完這句,謝嫮就往門邊走去,打開了門,正要跨出門檻,發覺身後還跟著一個人,她猛地回身,嚇得長壽往後退了一步,差點撞上她,嚇得大叫:

  「你幹嘛?」

  謝嫮指著門檻對他說道:「這是我想問的,你幹嘛?」

  長壽不明所以,這個女人不是來安慰他,順便把他帶出去的嗎?長壽心中如是想道。

  可是謝嫮的一句話,完全粉碎了他的幻想,狐疑的問道:「你還想關著我?」

  謝嫮跨出了門檻,不理會某人的疑惑,說道:「我不關你了。不過,你那三十遍無量心經還沒寫給我,這門就這麼開著,你要是不寫完就出來,那對不起,大門就在那裡,咱們江湖再見吧,你要是還想在這裡,那就帶著經來找我。」

  「……我!你!」長壽有些崩潰,捧著頭大叫:「那你進來幹什麼呀!誰要你進來的呀!滾蛋!」

  謝嫮掏掏耳朵,領著丫鬟們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禪房。

  長壽一時氣不過,衝出了禪房,想著這破地方老子也不想待了,可是就在衝出了兩步,站在門口,看見她走在陽光下那抹高貴優雅的背影時卻又愣住了腳步,低下頭猶豫片刻,然後才頹然的又返回了禪房。

  真有她的,讓一個十歲的孩子抄經書!虧她想的出來!無量心經從頭到尾就有一百多頁,要抄三十遍,長壽好幾次都想奪門而出,可是每次都是跑到了廊下就又折了回來,從前他天不怕地不怕,大不了就是和人魚死網破,同歸於盡,可是這些招數對那個女人根本就不管用!她簡直比從前那些所有欺負過他的人加起來都要可怕!

  長壽在心裡漸漸的這樣把謝嫮定義起來。不過,年紀還小的他,暫時還弄不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沈翕回到別院,看見謝嫮正站在一株桂花樹下仰頭觀望著什麼,走過去在她耳邊吹了一口熱氣,嚇了謝嫮一跳,回頭看是他,不禁抬手在他肩頭拍了拍。

  正好將手送到了沈翕手裡,被人家抓著不放了。

  謝嫮大窘,周圍的丫鬟們全都低下了頭,這對主子最近真是越來越不顧及場合秀恩愛了,謝嫮紅著臉抽回手,說道:「討厭。」

  沈翕也不介意,先前抓了抓她的手,覺得有些涼,就張開自己的鴉青披風,將她裹入了懷裡,對她問道:

  「在看什麼呢?」

  謝嫮指了指桂樹,說道:「沒什麼,就是看見兩隻小蟲子貼在一起採花蜜,覺得好玩兒。」

  沈翕也抬頭看了看,然後便笑了,在謝嫮耳邊說了幾句話之後,謝嫮的臉頓時就變得更紅了,忍不住發笑:「討厭!人家,人家不是說這個,是,是真的覺得好玩兒。誰,誰知道它們是在……」

  沈翕見她羞赧,也是開懷,摟著她往屋裡走去。男女主人相攜進了屋,丫鬟們也就心知肚明自動散開了,這是伺候這對主子時間長了之後,所有丫鬟都知道的規矩。

  進了屋之後,沈翕自動去換衣服,因為謝嫮的肩膀傷著了,不能替他服務,而他在她的寵溺之下,如今也是除了她之外,不願假手他人,有些事情,他寧願自己做掉了,都不願喊丫鬟進來。

  「外頭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了?」

  謝嫮雖然不能替他換衣服,不過倒倒茶什麼的,還是可以做到的。等到沈翕從屏風後頭出來,換了一身墨竹紋的居家常服,秀頎如松的模樣,無論看多少回謝嫮都覺得不膩。

  沈翕見她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一直盯著自己,不僅不介意,還是十分受用,接過了謝嫮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後,才說道:

  「處理的差不多了。」

  「那我們今後就一直住在這個別院嗎?這樣也不錯,獨門獨院,沒那麼多規矩。雖然滄瀾苑也沒規矩,不過總沒有這裡舒坦。」

  謝嫮在他身旁站定,兩隻手輕柔的搭在他的肩上,她的手如今只要不舉高,尋常動作倒是沒什麼了,就是稍微用一點力,也不會覺得疼,大夫也建議她經常活動活動。

  沈翕回頭看了看她,說道:「你喜歡這裡嗎?」

  謝嫮連連點頭:「喜歡啊。」

  沈翕看了她一會兒後,才說道:「那今後我們有空了,就來住一段時間好了。」

  「嗯?」聽到這裡,謝嫮終於意識到不對了,問道:「夫君的意思是,我們還能回國公府嗎?可是你不是和國公已經……」

  沈燁都派了殺手來了,那不等同於決裂嘛。就這形勢,沈燁怎麼可能容他們回到國公府呢?

  「那只是暗地裡,表面上他還是要維持父慈子孝的。」沈翕拉過謝嫮,讓她坐在自己腿上,親自量一量她最近有沒有稍微重一些,測量結果是——好像重了那麼一點點,手放到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輕柔的撫了撫,又說道:

  「咱們不僅能回去,而且還要是國公爺親自來請咱們回去。」

  沈翕對謝嫮說出了這樣一句話,讓謝嫮不明所以的看著他,那雙燦若星辰的瞳眸勾的沈翕一個把持不住就按著她的後腦,親了上去。

  一番胡鬧之後,謝嫮倒是身子如水般癱軟在沈翕懷裡,只等著他像平時那樣,把自己抱到床鋪上去,可是這一回沈翕卻是自己停下了,拍著謝嫮的臀部讓她起身,自己則坐在凳子上平復了很久,才把起頭的慾望給壓了下去,謝嫮湊上去,柔聲似水的喊了一聲:

  「夫君……」

  自從知道她懷孕之後,夫君就一直沒有碰過她,從前兩人那樣粘膩,幾乎夜夜都會纏綿,可是這都多少天了,夫君每次回來就只是和她說話,最多也就是親親,然後就像剛才那樣停了下來。

  一次兩次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是次數多了,就連謝嫮都覺得不過癮了。

  沈翕無奈的站起來,摟著她,在她耳邊說道:「現在不行。懷孕前三個月都不穩定,尤其你還受傷,乖,不動了,你再動的話,我可真不能保證了啊。」

  謝嫮委屈的看著沈翕,眼中似乎水汪汪的盛著濃濃的霧氣,沈翕又在她唇上親了兩口,也只敢輕輕的一啄就放開,再不敢像從前那樣,動輒就把她吻得透不過氣來了,那樣的話,她的熱情倒是挑起來了,可他就難受了!

  「我懷孕要十個月,那咱們是不是十個月都……」謝嫮羞怯的不敢再說下去。

  不過沈翕也能聽懂她的意思,笑著撫了撫她桃花般的面頰,說道:

  「等你過了四個月,肩膀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咱們也不是不能……到時候只要稍微輕一點,應該還是可以的吧。」

  沈翕說完這些之後,謝嫮的臉已經紅的抬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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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0:22 |只看該作者
 ☆、第121章

  傅雙得知謝嫮他們從外頭回來了,並且沒有回定國公府,住在外頭的別院裡,帶了些禮品來看望她。

  謝嫮見著傅雙,被她的大肚子嚇了一跳,牽著傅雙的手問道:

  「嫂子快要臨盆了吧。」

  傅雙挺著肚子,整個人圓潤了不少,穿著一身開襟月紗柔綿綢繡金紋襦裙,頭上梳著簡單的髮髻,沒戴什麼首飾,就腕間一對漢白玉的鐲子,走起來有些吃力,要丫鬟從旁扶著,對謝嫮點頭說道:

  「是啊,原就是說這個月發動的,你哥哥讓我這個月都在府裡守著別動,可我左等右等他還是不動,我心裡惦記你,就說先過來看看你,這不遞了帖子就來了。」

  謝嫮親自給她扶到那把墊了軟墊的羅漢床上坐下,用軟墊子給傅雙墊在腰後,傅雙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牽著謝嫮的手一起坐了下來。

  「爹娘如今都不在家,你們回來我總要看看的,原以為你們會直接回定國公府,可沒想到國公府竟然出了那檔子事,國公被降了級,我前兒回我姨娘那裡,經過國公府門前,見朝廷都來了人在重新按照規格修葺門庭,給去掉了好些東西,說是逾制的。」

  傅雙不知道內情,以為定國公沈燁一降級,總要波及謝嫮和沈翕的,有些憂愁。

  謝嫮也不好和她說什麼,就說:「唉,我和夫君在外面也不知道京裡竟然發生了這樣的大事,這不聽說了之後,就回來了。夫君這幾天都在外面奔走,回來也未曾與我多說,只要我不必擔心,我想,應該沒什麼大事吧。」

  有事的是沈燁而已。

  傅雙歎了口氣,讓丫鬟將一隻隨身的包袱拿了出來,然後又讓她搬了几案擺到羅漢床的中央,傅雙側著身子從包袱裡取出了算盤,謝嫮咋舌:

  「嫂子你出門還帶算盤呀。」

  傅雙見她打趣,不禁橫了她一眼,說道:「你這麼多個月沒回來,店裡可替你存了不少銀錢,現在不給你,什麼時候給你呀。」

  謝韶如今進了戶部任職,店裡的事情全都轉到了傅雙手下,什麼事如今都是傅雙一個人在管。

  「哎呀,我又不缺錢用,擺在店裡錢生錢不是更好嘛。」

  謝嫮覺得她從謝韶那些店裡拿到的已經夠多了,一開始她只是想還謝韶上一世的恩情,借了他五兩金子,後來兩人陰差陽錯的定下了分紅一半的規矩,謝嫮什麼都不做,就這麼白白拿了這麼多年的錢,本來就覺得怪不好意思的,謝韶成親之後,她就想不再分紅的,可是謝韶不讓,非得繼續分給她,到了傅雙手裡,傅雙也是個規矩的,從不剋扣謝嫮分紅一分錢。

  「這些日子鋪子的生意都挺不錯的,你哥哥把鋪子全都由明轉暗,劃到了我的名下,如今都開了第八家分號了,平日裡有掌櫃的們看著,我月月去看帳,然後就是把你的那一份算出來。」

  傅雙雖然肚子大,走起路來像鵪鶉,不過手裡打算盤可是一點都不慢,一筆一筆的和謝嫮算得一清二楚,然後把算盤下面的一疊銀票拿出來交到謝嫮手中。

  謝嫮見手裡的銀票,每一張都是五千兩的大面額,再看看這厚度,咋舌的對傅雙說道:

  「嫂子,這太多了。你收回去點,放我這裡真沒什麼大用。」

  傅雙按著謝嫮的手說道:「傻姑娘,錢多了放在身上又不咬人。定國公如今出了這事兒,沒準正是用錢的時候,你多放些在身上,沒錯的。你要不收,你哥哥回去就該說我了。」

  傅雙都說到這份上了,謝嫮也就沒和她爭執,不好意思的收了下來,並對傅雙說道,今後若店裡有什麼要用錢的地方,儘管來跟她說就是了。傅雙應下。

  「哥哥如今在戶部怎麼樣?」謝嫮記得五月的時候,謝韶就該去戶部報道了。

  傅雙笑答:「他呀,就是做個司務,上頭有堂主事,司主事,平日裡也用不著他做什麼,遇上緊急要辦的事情,才把他分出去走一走,幹著還行,堂主事那兒對他也挺信任,說實話,像咱們這樣的世家子弟,成日裡經商,走街串巷的的確不是個事兒,他肯入朝是再好不過的了。」

  謝嫮聽了這些也覺得放心,她哥哥謝韶原本就是個伶俐人,做什麼事都有頭腦,有本事,謝嫮自然是不擔心的,他總不會自己吃虧就是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謝嫮才告訴了傅雙自己也懷孕的事,傅雙也是一驚喜,問道:

  「是嘛?什麼時候的事呀!瞧這肚子,月份怕還是小呢。」

  謝嫮紅著臉笑道:「快三個月了。」

  「太好了,我回去告訴你哥哥,他一定也高興壞了。可惜娘和爹去了保定,要不然最高興就該是她了。我回頭再去告訴姐姐,她肯定也很高興。」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丫鬟就提醒傅雙該回去了,傅雙看看時辰,也知道聊了不少時候,謝嫮知道她這兩天就該發動,也沒敢多留她,將她送到門外,親自看著她上了馬車才回到院子裡。

  可還沒走到房間,外頭就有丫鬟來報,說是國公府的三夫人和蘭姨娘來了。

  謝嫮心上一緊,心想她們怎麼來了,喊了丹雪在旁伺候,謝嫮在花廳中接待了她二人。

  萬氏依舊穿的一身花枝招展的,艷麗無雙,說話行走見都能傳出來她銀鈴般的笑聲來,蘭姨娘則是一身清雅,挽著書香髻,表情始終淡淡然。

  三人見過了禮之後,萬氏就開口了,說道:

  「得知你們回來之後,我早就想來看看,現如今府裡出了大事,大伯竟被降了等級,咱們府裡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天老太君都病倒了,咱們又要在旁伺候著,今兒才得了空,來看看你們。」

  謝嫮坐在左邊上首的位置上,正端著丫鬟送上來的茶要喝,聽萬氏這麼說了,面上也不禁一緊張,說道:

  「老太君病倒了?可要緊嗎?」

  萬氏擺擺手,回道:「也不是什麼大毛病,就是氣血攻心,一時不暢快,唉,大伯這個事兒擱在誰心上都不好受,這麼大的家業全都仗著大伯,如今他出了事,府裡上下都跟著擔憂啊。」

  「哦。沒事就好。我與夫君出了趟遠門,未曾在老太君膝下盡孝已是罪過,在外頭消息不靈,也是最近才聽說這事兒,夫君日夜懊悔,沒能早些知道,替國公爺奔走一二,如今幸好只是降等,並無其他懲處,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謝嫮不知道萬氏她們來的目的,但她們既然和她說表面話,那就別怪她也跟她們兜著打太極了。

  蘭姨娘這是也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

  「哪裡有什麼萬幸呀!國公爺身上的職務全都停了,說要留效,他……」

  蘭姨娘說著說著,眼眶竟然就紅了起來,謝嫮看著有她這樣有些奇怪,所幸被萬氏快一步阻攔了,拉著蘭姨娘遞去了一眼,蘭姨娘就打住不再說了,然後萬氏就繼續接過了話題。

  「唉,反正這回聖上震怒不已。要我說大伯也是糊塗,怎麼會做出那種貪墨之事來。怕是被有心人暗地裡算計到了。」

  萬氏說這話的時候,就看了一眼謝嫮,謝嫮只當不知道她這眼是什麼意思,神態自若的聽她說話。

  圍繞這件事說了一會兒,萬氏終於說出了她們的來意。

  「其實,我們今兒來也是老太君的意思,大公子畢竟是大房的獨苗,大伯出了事,你們也該在府裡幫襯著,總是住在外面,又叫個什麼事兒呀。不知道的,還以為公府裡又出了什麼內亂子呢。還是快些回去吧。」

  謝嫮抬眼看了看她們,斂下眉目,不知這兩人是何目的,頓了頓之後才說道:

  「夫君說如今府裡正亂,咱們回去憑的給府裡添麻煩,這別院雖然窄小,住著不如府內暢快,卻也能勉強住下。一切還是等夫君做主。」

  謝嫮可不覺得這兩個人會是好心來勸她們回定國公府。

  果然,謝嫮拒絕之後,萬氏的臉色就變了變,和蘭姨娘對視一眼,說道:

  「算了算了,我也就不瞞你了。前兒不久,宮裡來了聖旨,說要大公子遠遊回來之後就入宮覲見。可你們都回來多少天了,大公子也沒這意願,這件事若是給聖上知道了,難免又要給咱們和大公子安上一條不尊聖旨的罪名,可擔不起啊。你是大公子的嫡妻,在這些事可得替大公子掌握住分寸,凡事不可意氣用事。」

  萬氏乾脆就搬出聖旨來壓謝嫮,以為謝嫮聽說聖旨會立刻應下這件事來,謝嫮聽她說話的口氣這才有些明白,夫君定然早就知道聖旨宣他入宮一事,但他就這麼拖著,沒有入宮,怕就是在和沈燁比耐力,看誰沉不住氣,如今沈燁忍不住了,可是卻又不想認輸,所以才派了萬氏她們來她這裡做說客,想著只要謝嫮答應了,肯跟她們回府,沈翕那邊就自然要服軟,可誰知謝嫮卻只是『哦』了一聲,然後就尋常點頭說道:

  「這事兒我也不懂,還是等大公子回來之後再定奪吧。三嬸娘說的這件事,我會盡數告知大公子知曉,想來大公子也不會置之不理吧,不過,我這裡可做不了大公子的主,三嬸娘就別為難我了。」

  萬氏見謝嫮油鹽不進,面上有些不悅,卻也不好跟她撕破了臉,點點頭,說道:

  「你是個聰明孩子,有些事情不用嬸娘叮囑,你與大公子說說,到底是父子血脈裡,哪裡有什麼解不開,化不了的恩怨呢。大公子為人子的,當懂孝道一詞,切莫叫人捏了把柄,今後失了前程呀。」

  謝嫮站起身來對萬氏行了個福禮,恭謹說道:「謹聽三嬸娘教誨。」

  萬氏這才站起了身,又環顧了一圈後,點頭說道:「嗯,你也別怪我多事。一筆寫不出兩個沈字來。二老爺和三老爺今後可都是要仰仗國公爺的,咱們沈家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些天,府裡遭了難,從前上趕著巴結的人如今一個個都恨不得離咱們遠遠的,這樣的日子,可不宜維持太長時間,你回來好好和大公子說說吧。」

  謝嫮笑笑,送她們跨出門檻,不置可否道:

  「嬸娘,姨娘何不留下用飯,這些天我都悶在府中,好不容易你們來看我們。」

  萬氏勾著唇牽起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說道:

  「我也知道你悶,那就快回府裡,府裡兄弟姐妹多了,湊在一起說說話兒也是熱鬧。」

  三人經過一所院子,就看見一個孩子和幾個丫頭在院子裡踢毽子玩兒,正是西跨院禪房前的院子,萬氏和謝嫮走在前頭說話,蘭姨娘卻是停下了腳步,怔怔的站在樹叢外頭,看著院子裡那個孩子,眼睛一眨都不眨。

  謝嫮走了幾步後才發現蘭姨娘沒有跟來,回頭一看,見她站在那裡,眼神冰冷的盯著禪房前小院裡正在玩耍的孩子們,走過去喊她道:

  「蘭姨娘,怎麼了?」

  蘭姨娘回過神來,看了看謝嫮,然後才指著前方問道:「他怎麼在這裡?」

  沈翕和謝嫮離開京城之後,蘭姨娘曾去滄瀾苑找過長壽,可是卻沒有人知道那孩子去了哪裡,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他。

  謝嫮裝作不解,順著蘭姨娘的手指看了看,然後才說道:「哦,蘭姨娘說長壽啊。他一直在我這兒啊。有什麼問題嗎?」

  蘭姨娘臉色一僵,扯出一抹不自然的笑容,說道:

  「這麼個奴婢產的賤種,少夫人留在身邊做什麼,豈不是埋汰了夫人。」

  謝嫮爽朗一笑,說道:「長壽怎麼說也是滄瀾苑的人,在我身邊最合適不過了,哪裡有埋汰的道理?」

  蘭姨娘聽到這裡冷笑出聲:「哼,少夫人真是好度量。」

  「咳咳,蘭姨娘,咱們還要回府去給老太君回話呢,快別耽擱了。」

  萬氏在旁提醒說道。

  蘭姨娘這才點點頭,隨著謝嫮一同走出了院子,坐上了公府的馬車。

  ****

  晚上沈翕回來,謝嫮正坐在羅漢床上算賬,見他進來了,就趕忙下來,迎上去。

  「夫君回來啦。」

  沈翕點頭,把手裡的斗篷交到謝嫮手中,讓她掛去內間,謝嫮掛好了斗篷,又去給沈翕倒水,端過來的時候看見沈翕正坐在自己先前坐的位置上替自己看帳。

  放心的把水杯放在他手邊,然後和他說道:「這是妾身的私房,如今都被夫君看到了。」

  沈翕喝了口水,笑著抬頭說道:「幸好被我看到了,要不然為夫還不知道,娘子竟然這樣富有。看來今後就算為夫的生意虧了,就憑娘子這些私房,咱們也是不愁吃喝了。」

  謝嫮聽他這麼說,也十分配合的漾起了驕矜的神情,倨傲的說道:

  「那可不,所以夫君你可得對妾身好一些才行。」

  沈翕失笑,對謝嫮招了招手,說道:「是是是。為夫一定盡全力把娘子伺候好才行,來,為夫這便伺候娘子更衣,如何?」

  謝嫮撒嬌般的拍開沈翕不老實的手,沈翕乾脆把隔在他們中間的几案推到裡面,將謝嫮一把拉入了自己懷中,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然後他的大手,就鑽入了她的衣襟,上下其手起來,逗得謝嫮不住發笑,雙手抵擋卻是怎麼都抵擋不住。

  幸好沈翕還算有分寸,鬧了一會兒就停手,將大掌撫在謝嫮的小腹之上,例行檢查大小,煞有其事的說道:

  「嗯,好像比昨天大了點。」

  「……」

  說了會子體己話,謝嫮就靠著沈翕,把今日白天萬氏和蘭姨娘來這裡說的話全都和沈翕說了一遍:

  「她們這麼跟我說了之後,全都被我否定掉了,三嬸娘離開時的臉色不是很好。」

  沈翕捏著她柔嫩的手掌,若有所思的說道:

  「別管他,萬氏是個什麼東西,三房的繼室罷了,她有什麼權利來威脅你?今後她若再來,用不著給她面子,直接讓丹雪踢她出去便是了。」

  謝嫮抬頭看了看沈翕,猶豫片刻後問道:「夫君,那聖旨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就這麼無視……只怕不好吧。」

  沈翕勾唇笑了笑,說道:

  「沒什麼不好的,現在該著急的是沈燁,他以為派個繼室和姨娘過來,就能解決問題了?別開玩笑了。只要我一天不回定國公府,那我都可以說我不知道聖旨的事情,怎麼也怪不到我頭上來。」

  「那我們現在怎麼辦?夫君,你會入宮去面聖嗎?」謝嫮記得上一世,也就是在定國公沈燁被降等之後,沈翕才開始在兵部行走的,這一世,沈燁的罪行來的比上一世要早,那是不是就意味著,夫君的事也會跟著提前?

  謝嫮其實也不是真的擔心沈翕,畢竟她是知道內情的,皇帝的聖旨又怎麼樣,今後這位可是要做皇帝的,而如今在她看來,真的就是定國公沈燁自己在往死路上拼了命的作呀。

  對於謝嫮這個問題,沈翕猶豫了片刻後,才沉聲說道:

  「阿瞳,你知道我為什麼要考狀元嗎?」

  謝嫮看著他,半晌沒有說話,這個問題,她還真沒想過,難道夫君考狀元還有什麼特殊的內情嗎?

  「為了顯示才學?」

  謝嫮只能這麼去想了。

  沈翕失笑,揉了揉她的腦袋,然後才說道:

  「我當年考狀元,就是為了見到皇上,借此讓他看到我,和我說說話。」沈翕的目光似乎有些深遠,不知道在看什麼地方,像是陷入了回憶,像是想起了什麼,迷離中透著淒然。

  不等謝嫮反應過來,沈翕又繼續說道:

  「阿瞳你有沒有見過皇上?」

  謝嫮覺得此刻的夫君有些奇怪,從他腿上爬起來坐直了身子,對他搖了搖頭,說道:

  「沒有見過。」

  她是確實沒有見過,上一世她是在新帝登基那一年托人帶領入的宮,那時候天和帝早就駕崩了,她自然沒有見著。

  謝嫮覺得沈翕的表情十分奇怪,週身都被一種疏離所包圍著,孤寂中透著淒然,謝嫮湊到他的面前,勾住他的脖子,低聲說道:

  「夫君你怎麼了?我應該見過皇上嗎?」

  沈翕牽起謝嫮的手撫在他自己臉上,只覺得謝嫮的掌心溫暖柔嫩,觸碰著他的心房,嘴唇微動,歎了口氣,才對她說了一句似是而非的話……

  「他們都說,我長得和我娘很像,唯有這雙眼睛,不太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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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
發表於 2016-5-16 23:20:36 |只看該作者
  ☆、第122章

  謝嫮癡癡的盯著沈翕,她似乎能夠明白夫君的話是什麼意思,不是因為她感覺有多敏銳,而是因為她知道。

  「你從來不問我,為什麼我和沈燁這對父子會鬧到互相拆台刺殺的地步?你是不是看出了什麼?」

  沈翕不知在想什麼,把謝嫮摟在懷裡,心裡莫名的平靜,然後對上她這張純淨的讓他感覺美好的臉,沈翕竟鬼使神差的想對她傾訴一切。

  謝嫮跪在羅漢床上和他對視,被他眼中的深邃吸入,不再隱瞞的說道:

  「看出來,夫君和國公……不是父子。」

  沈翕沒有說話,就那麼盯著謝嫮,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低頭笑了起來,然後才點點頭,說道:

  「沒錯,我和沈燁的確不是父子。我娘嫁給他的時候,就已經懷了身孕。我的生父……你知道是誰嗎?」

  沈翕的眼中有些期盼,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封閉自我,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夠讓他放心的訴說,如今他似乎已經找到了。

  謝嫮深吸一口氣,有些猶豫,但是最終卻沒有令沈翕失望,沉聲說道:

  「我想我知道了。夫君的生父是皇上嗎?就是因為這個,所以夫君才會去考狀元,就為了見一見皇上,對不對?」

  沈翕臉上的笑容漸漸隱了下來,默默的點了點頭,說道:

  「對。我的阿瞳真聰明。告訴我,現在你是什麼感覺,覺得我幸運嗎?」

  沈翕的聲音有些發抖,這是他隱藏了多年的真相,沒想到會在今天這個誰都沒有料到的時刻被揭開,他雖然在腦中早就想好了,要把這件事告訴阿瞳知道,可是畢竟只是想想,沒有做好最終決定,可是今天這樣的情況,讓他有些迷失了自我,竟然用這樣隨意的口吻,告訴了她這件事。

  她會怎麼看自己?沈翕真的很想知道她的答案。

  謝嫮挺直了背脊,將沈翕摟入懷中,難得用這樣的姿勢安慰他道:「我不覺得夫君幸運,這有什麼好幸運的?作為生父他從來沒有出現過在你的生活裡,你想見他一面,還要十年寒窗苦讀,拼盡了全力。」

  沈翕將臉埋在她的肩窩裡,鼻尖呼吸著她身體的馨香,悶悶的問道:「那你覺得我可憐嗎?」

  謝嫮亦然搖頭:

  「不,我也不覺得夫君可憐。這有什麼好可憐的,每個人都沒法選擇自己的生身父母是誰,若是可以選擇,不見得我們就會選他們,生下來是一回事,長大又是一回事,誰又會比較可憐呢?」

  沈翕閉上了雙眼,完全沉浸在她溫暖的懷抱之中,感受著她穩穩的心跳,這一刻,他似乎能感覺到她內心的強大,這種強大與她的體魄和能力沒有直接關係,可是卻能莫名的給他以安慰,讓他感覺到,這個世上還是有人和他作伴,有人能夠理解他的內心,有人在他經歷了那麼多孤獨之後,給他帶來世間最美好的溫暖。

  謝嫮抱著沈翕,在他耳邊輕聲說道:

  「夫君是我心中的第一,在我心裡,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人比夫君你尊貴,我從來都沒有想過今生會成為夫君你的妻子,我不是什麼好人,也沒有做過什麼好事,所以我不知道我有沒有福分陪你走到最後。但不管將來如何,只要我還活著,我就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你。」

  沈翕沒有說話,而是把胳膊漸漸的收緊。

  夫妻倆就這麼互相摟在一起,摟到了大半夜,才被謝嫮腹中一陣咕嚕嚕的聲音給打破了平靜。

  沈翕看著有些發窘的謝嫮,不禁失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說道:

  「對不起,我竟然忘記了,妻兒老小到現在還沒吃到晚飯。我去叫人煮兩碗麵來。」

  謝嫮覺得自己讓這樣坦誠相見的美好夜晚有了瑕疵,她就應該拚命忍著才對,可是……還是忍不住在沈翕快要走出房門的時候,對他說道:

  「我要吃紅湯麵,最好再加兩個蛋。」

  沈翕笑著點頭:「知道了,你快躺下,蓋好被子,一會兒我端進來給你吃。」

  說完這些,沈翕就裹著衣服走出了房門,花意竹情披著外衣從碧紗櫥走出,問沈翕要做什麼,沈翕只讓她們回去,自己迎著風走去了廚房。

  謝嫮自動從床上起來,穿好了衣服,坐到軟榻上等吃,心裡覺得充實的不行。

  她和夫君之間終於沒有秘密,夫君今天竟然肯將這樣一個攸關生死的秘密告訴她,那就說明,他對自己是完全信任的吧。而她也對夫君表示了自己的忠心,讓他明確的知道自己的心意。

  這樣的突破真叫人覺得心喜。回想剛剛嫁給夫君的時候,她是只想把夫君給伺候好,甚至還和他當時的四個丫鬟,為了誰近身伺候夫君這件事而產生了不小的爭執,直到後來,她慢慢的發現了夫君對自己的真心,也漸漸的迷失在這樣一段她曾經可望而不可及的感情中,想著哪怕只能陪他十年,等到他登基之後,哪怕自己被拋棄也無怨無悔,再到後來,她就發現,自己是真的愛上了,這個時候如果有人問她,她對夫君的心,是不是仍舊停留在十年的期限之上,如果十年之後,夫君登基,不要她了的話,她還會和當初那樣平靜接受嗎?

  不,她想她不會了。只有不愛才會平靜,真正愛上了,哪個女人會沒有獨佔心愛男人的心呢?

  就像是雲氏,從前雲氏和她說要獨佔男人云云,謝嫮只當耳旁風,聽過就算,覺得雲氏的想法有問題,可是如今,她卻是真的可以理解雲氏的心情了。她一輩子就把心付諸在她爹謝靳身上,她的眼裡,可以容得下她爹的任何缺點,上一世的謝靳,毫無建樹,庸庸碌碌一輩子,雲氏也是甘之如飴與之相守,可見她是真的愛著她爹的,如今的謝嫮和雲氏也是一樣的觀點。

  不管夫君將來會做什麼,他是做乞丐,做大官,做帝王,這些身份對她來說,不再是障礙,她只要他這個人,無關他的身份,她都想獨佔他。不想讓其他女人靠近他。謝嫮心想,如果她的這份獨佔欲到了夫君登基的那一天該怎麼辦,想來她之前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夫君登基,自然要冊封後宮,等到那一日,她就真的會青燈古佛一輩子,也不和別的女人共同分享一個他。

  ******

  沈翕從外頭端著兩碗麵走進來,轉身把門關好,見謝嫮已經在軟榻上準備好了几案,就拿著托盤走過去。

  謝嫮下榻接過托盤,然後慇勤的替沈翕解開披風,將他拉到軟榻之上,兩人對面坐下。

  每人面前各放著一碗麵,沈翕的是清湯麵,上頭只點綴著一些菜葉,而謝嫮的是紅湯麵,上頭不僅有肉有蔬菜,還有兩個她點名要的煎蛋,怎麼看都比沈翕的要好吃。

  謝嫮對沈翕問道:

  「咦,夫君怎麼就吃清湯麵?」

  沈翕只是笑笑,說道:「我答應過佛祖,只要你和孩子平安,我今後就吃齋念佛,做個清修士。如何能吃肉呢?」

  謝嫮想起這幾天沈翕在飯桌上確實只吃一些菜,她每回要給他夾肉吃,他都搖頭拒絕,沒想到竟然是因為這個嗎?

  謝嫮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碗,突然就有些內疚,沈翕見她這樣,便抬手把筷子塞到她的手中,說道:

  「快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

  「可是……」

  「別可是了,這是我和佛祖的約定,又不是你,我是心甘情願的,快吃吧。肚子裡還有個小人在等著呢。」沈翕親自夾了一筷子面送到謝嫮嘴邊,謝嫮聞著香氣張開了嘴,吃了兩口之後,才抬頭對沈翕說道。

  「夫君,我知道白馬寺有一位高僧做的素齋特別好吃,等過段時間,我能走動了,我就去白馬寺尋那位高僧,今後我和夫君一起吃素,你答應佛祖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做。」

  謝嫮說完這話,才覺得心裡稍微好受些。

  沈翕見她這樣,不禁笑了,說道:「那怎麼行,你肚子裡有孩子,吃全素可不好。」

  謝嫮想想也對,就又說道:

  「那……就等我生完了孩子?」

  沈翕繼續搖頭:「那也不行,生完了孩子,你身子都虧了,吃素怎麼養身體?」

  「那……就等我養好了身體?」謝嫮又退了一步說道。

  這回沈翕就沒有和她抬槓,勾唇笑了笑,謝嫮又吃了幾口,忽然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對沈翕問道:

  「對了夫君,你要做清修士,還要吃素,那……我們的房事……也要吃素嗎?

  謝嫮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幾乎都把臉埋到麵碗上了,沈翕猛地抬頭看著她,特別果斷的搖頭,說道:

  「吃素是吃素,清修是清修,傳宗接代總還是要的。」

  「……」

  謝嫮一邊吃麵,一邊抬頭看了看把這番話說的那樣義正言辭的男人,心中甩出了無邊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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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0:49 |只看該作者
 ☆、第123章

  自從萬氏和蘭姨娘來過之後,沈翕就把別院封閉了,不再接待任何定國公府來之人。

  等到第三天,定國公府終於沉不住氣,沈燁親自上門來了。

  沈翕早就得知這件事,一早便沒有出門,在家裡等他,沈燁來了之後,兩人就去了東廂的書房裡,謝嫮站在廊下看了好一會兒,沒聽見裡面傳出吵鬧聲,這才轉身回自己的院子。

  兩人倒是也沒談多長時間,也就出來了,謝嫮聽到丫鬟的匯報之後,就放下手裡的針線活兒,走到他們必經的廊下去行禮恭送。

  沈翕走在沈燁後面,臉色沉靜,沈燁難得沒有暴怒,經過謝嫮面前時還對她揮了揮手,說了句:「起來吧。」

  可經過後兩步,沈燁卻又回過頭來,看了看謝嫮的肚子,對她問道:「懷上了?」

  謝嫮一愣,然後才看了看沈翕,見他輕微的點了點頭,謝嫮才轉過頭來對沈翕福身行禮,回道:

  「回國公,媳婦兒懷上了,已經三個月了。」

  沈燁臉上的表情有點奇怪,眉頭蹙著似乎想要發飆,可是最終卻還是忍住了,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對謝嫮說道:「是嘛。那就好好養著,這可是沈家的頭胎,出了事兒,我拿你試問。」

  謝嫮沉著不驚,鼻眼觀心,淡定自若的回道:

  「媳婦省得,自然萬二分小心,不敢勞煩國公記掛。」

  「哼。」

  沈燁冷哼一聲後,就拂袖而去,沈翕讓謝嫮回去歇著,自己則跟在沈燁身後,親自送他出了院門,等他離開之後,才能回府。

  回到房間之後,謝嫮正在門邊等他,問他:

  「怎麼說的?」

  沈翕對她揚了揚眉,說道:「他既然親自來了,那咱們就明日回府,給他個面子好了。」

  說到這裡,沈翕的語氣稍微頓了頓,然後才看著謝嫮說道:「後天……入宮面聖。」

  ******

  因為沈燁親自到別院來請,所以沈翕身為人子,還不得不遵從孝道,第二天也就收拾了東西,帶著謝嫮回到了定國公府滄瀾苑。

  胡泉帶著滄瀾苑眾僕婢在門前迎接兩人,其實在沈翕初回京城那幾日,胡總管就已經連夜去過一回別院,將府裡的大小事情全都事無鉅細的稟告過了。

  滄瀾苑向來都是沈翕自己的地盤,在定國公府裡是不受任何地方轄制的,所以就算沈翕這個主人不在,其他地方也無法侵入。

  玉綃玉錦是被謝嫮留在滄瀾苑中看家的,如今見謝嫮回來,都歡喜的不得了,給謝嫮見了禮之後,就圍上來和花意竹情一起說個不停,花意竹情給她們倆都帶了東西回來,幾個丫頭湊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

  長壽的三百遍無量心經還沒抄完,原本以為這一次回府,謝嫮會乾脆趁機把這件事一筆勾銷了,沒想到長壽才剛回來,謝嫮就已經替他打算好了,叫人把滄瀾苑的佛堂收拾出來,把長壽的一些隨身用品全都搬了進去,說是就算他在佛堂裡住上三五年,也必須把佛經抄完才罷休,長壽只好垂頭喪氣的捲了鋪蓋去佛堂裡暫住了。

  沈翕回來之後,就被沈燁喊去了書房商量明日入宮面聖一事,謝嫮回房換了身衣裳,便也帶著丹雪和竹情,往老太君院裡去請安了。

  老太君臉上似乎真的帶著病容,見謝嫮的時候,都是半躺在軟榻之上的,穿著一身絳紫色的衣裙,帶著繡荷葉的墨綠色束額,一隻手肘趁著額頭,由兩個小丫鬟給她捏肩捶腿,謝嫮進來拜見時,她也只是抬抬眼皮子,然後才讓桑嬤嬤給謝嫮看座。

  「走的時候,也沒料到竟然會走這麼長時間,錯過了三公子的婚禮,回頭我再去給他們補禮……」

  謝嫮坐在椅子上,低著頭對老太君說話,眼睛卻是看著手裡那塊天絲水繡的帕子,還沒說完,就被老太君打斷了,問道:

  「聽說你懷孕了?」

  謝嫮眼眉一跳,然後就抬起明艷動人的臉龐,看著老太君,用帕子置於唇上掩住嬌羞的笑容,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

  「是,原本是想月份再大一些來告訴老太君的,不想老太君竟然知道了。」

  沈燁既然知道了,那老太君又豈有不知道的道理?謝嫮又怎會不懂。

  老太君聽她說了這句,才好好的睜開了眼睛,將她上下掃視了兩眼,只覺得這姑娘是比成親的時候更加水靈靈,嬌俏俏了,那眉眼如春,臉色紅潤光澤,從前她只道這姑娘是個沒福氣的,嫁給了他們府上的大公子,卻沒想到,竟還是個有福氣的。

  見她容貌這般靚麗,勝過這府中所有姑娘媳婦,就這通身的貴氣裝扮,也能看得出來,在大公子身邊是極其得寵的。

  原以為大公子廢了,她也就不曾動這方面的心思,沒想到,倒讓這麼個名聲不好的妖魔鬼怪混的風生水起,也不是說她老太婆有多關心大公子房裡的事,只不過,他畢竟擔著國公府大房長孫的名,從前身子不行,給他身邊填人也是白搭,如今竟然能讓女人懷了身子,那情況就不一樣了,不管怎麼樣,大房長孫的身邊,如何只有這麼樣一個女人?就是泰兒和玉兒的房裡,他們娶的一個是武侯之女,一個娶的是工部侍郎嫡次女,兩個媳婦這樣好的家世,泰兒和玉兒房裡也有眾多通房和侍婢,妾侍兩三房,偏他大房長孫房裡就她一個,不過是個四品小官的女兒,當初娶她是想要她的名聲拖累大公子,可如今卻好像起了反效果,倒叫兩人恩愛起來了,老太君自然知道大公子不是沈家的骨血,這樣不堪的兩個人憑什麼過的還比其他人好起來了?回回見她都是溫順幸福的,老太君可是早早的暗恨在心中了。

  怎麼著也不能讓這兩人得意了去。

  「這事兒我不知道還就罷了,既然知道了,那可也得管上一管了。」

  老太君突然話鋒一轉,讓謝嫮心生警惕,抬眼看了看她,不動聲色的笑問道:

  「老太君說的是什麼?什麼事要勞煩您老人家管管的?」

  老太君一揮手,讓捏肩捶腿的小丫鬟退了下去,桑嬤嬤給她遞了茶上來,她不緊不慢的喝了兩口,然後才藉著茶水的氤氳,抬起精明的眼眸,對謝嫮問道:

  「你那房裡,好像就只有你一個人吧。」

  謝嫮斂下眉目,心想果然是想說這件事了。從容不迫的笑道:「妾身不懂老太君說的是何意,滄瀾苑裡多的是服侍奴婢,怎會是妾身一人?」

  老太君放下茶杯,不再和謝嫮打太極,直言說道:「別給我裝傻了。我說的妻妾,大公子身邊向來乾淨,如今只有你一個正妻,如今你又懷了身子,不好伺候爺們兒,這裡頭的事情,你可曾想好了怎麼辦?」

  謝嫮兩隻交握的手緊緊捏住,面上卻是毫無波瀾,說道:

  「妾身還是不懂。老太君待如何?」

  冷哼一聲,老太君對桑嬤嬤使了個眼色,桑嬤嬤立刻湊上前和氣的說道:

  「少夫人可別糊塗啊,女人懷孕的時候,爺們兒可是最耐不住寂寞的,房裡要是沒人替著夫人伺候,那將來爺們兒在外頭找了什麼牛鬼蛇神回來寵著,愛著,那夫人可就真的要哭了。」桑嬤嬤是勸諫的好手,從前不知道替老太君勸服了多少夫人妥協,如今對謝嫮,竟也是這樣說了起來。

  「有一句俗話,少夫人可別嫌老奴粗糙,不過老奴說的話糙理不糙,有句話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這就是男人!房裡正正經經的大家閨秀,再漂亮,只要過了那新鮮勁兒,還是會想著偷腥,這時候,若是夫人沒給預備著妾侍或通房,男人出去走暗門子,到時候招惹了什麼人,乾淨不乾淨的,只要帶回來了,夫人可就沒法子了。所以說,聰明的夫人大多都會給自己的相公預備下陪房,人還能由著自己拿捏挑選,知根知底知秉性,總比外頭的野路子要好,要乾淨吧。如此,夫人的賢惠名兒就算有了,爺們兒也在心裡敬重夫人,自然就會把一顆心踏踏實實的落在夫人身上,再不惦記外頭的肉了。」

  桑嬤嬤一口氣說完不帶喘氣兒,和謝嫮說了這麼多話,謝嫮只低著頭,看著手裡的天絲手絹兒不說話。

  桑嬤嬤說完之後,沒在這位少夫人身上看見以往那些夫人的反應,有些夫人當場就被她說服了,有些夫人則會當場與她辯駁,說服了的話,最好,若是遇上與她辯駁的,桑嬤嬤自然還有另外一套說法出來,可是遇上謝嫮這低著頭,悶不吭聲的,還是頭一回。

  轉頭看了看老太君,只見老太君也是看不慣謝嫮這樣,冷下了臉,對謝嫮問道:

  「桑嬤嬤的話,我聽著有理,你那兒可有合適的人嗎?沒有的話,我這裡倒是有幾個,你且領了回去,做通房還是做妾侍,就等她們伺候了大公子,再由你自己定奪吧。」

  等老太君說完了這句話,正要讓桑嬤嬤喊她早就備下的人進來時,卻見謝嫮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挺直了脊樑,抬頭正視著老太君,目不斜視的說道:

  「我那兒沒有合適的人,大公子身邊有妾身一個人伺候也就夠了。老太太若想賞人,妾身歡迎的很,滄瀾苑裡的灑掃僕婢還缺那麼幾個。」

  老太君怒目相對:「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謝嫮悠然一笑,繼續說道:「妾身的聲音這般大,老太君可還是未聽得分明嗎?我娘曾經就與妾身說過一句話,東西可以分著吃,男人絕對不能分著用,按理說妾身嫁進了沈家,那就是沈家的媳婦,就該聽沈家長輩的教誨,只可惜大夫人去得早,沒有人與妾身說這些,妾身只好由著娘家母親的教導這麼去做了。」

  老太君的臉徹底冷了下來:「你放肆!長著賜,不可辭,這個道理你娘也沒教過你嗎?果真是沒有教養的,你娘是個什麼東西,你既然已經嫁入沈家,那就要受沈家的規矩,沈家沒有你這種妒婦!」

  謝嫮不緊不慢,沉著應對。若是從前她剛嫁進來的時候,老太君和她說這些,也許她還可能會同意給夫君找兩個妾侍通房的,可是如今她腹中有了孩兒,她的一顆癡心早就墜在夫君的身上,這個時候別說是通房妾侍,就是一個普通的侍婢,她都不願讓她靠近她的夫君身邊半步,又怎麼會同意這老太婆的話呢?

  縱然背負上妒婦的名聲,你又有什麼好怕的呢。上一世和這一世,她謝嫮就從來沒有在乎過名聲這件事。為了自己心愛的男人,背負一個善妒的名聲,又叫什麼事兒呢。

  就算這件事被夫君知道了,她也無怨無悔,最起碼能叫夫君知道一下她的態度,若是夫君不能接受的話,那也能趁早對她做出反應,是休是棄,她也絕不後悔。

  「沈家沒有我這樣的妒婦,老太君又想如何呢?今天既然已經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那我也不怕再多說幾句,若是老太君執意要替夫君納通房妾侍,除非是從我們娘兒倆的身上踩過去,否則,絕無可能!」

  也許是謝嫮的語氣太過傲慢,也許是她的神態太過認真,讓老太君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指著她喘著粗氣跺腳道:

  「反了,反了!沈家素以孝治家,竟出了你這麼個不孝孽畜,我處處為你們著想,在你嘴裡,反倒是我的不是了嗎?你是什麼身份,也敢與我說『絕無可能』?你憑什麼?這個家裡,我倒要看看,最後是誰說了算!」

  老太君這麼說道,指著門外大怒道:

  「你懷著身子,我不打你!去給我到門外跪著!跪到你想明白為止!把她的丫鬟全都給我扣下來,誰也不許回去通風報信,我倒要看看,這個家裡是不是真的被什麼妖魔鬼怪攪得翻了天了不成!拖下去!」

  老太君的一聲令下,從旁邊就竄出來幾個婆子,拉著謝嫮就往門外走去,謝嫮走到門邊的時候,就看見丹雪和竹情正在受婆子們的圍攻,丹雪踢翻了幾個婆子,正要跑來救謝嫮,卻被幾個護院攔住了去路,丹雪與他們動起手來,婆子們押著謝嫮跪了下來,桑嬤嬤就衝下了石階,親自去掐丹雪,卻被丹雪呸了一口唾沫,將她掀翻在地上,桑嬤嬤捂著肚子哀嚎起來。

  老太君在屋裡看著院子裡的混亂,氣得直跺腳:「反了反了。那丫頭是要造反了!去讓張勇家的帶上侍衛過來,我今兒還非要擒住這丫頭,賞她一頓鞭子,讓她知道知道,這個家裡到底是誰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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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4章

  謝嫮對丹雪喝了一聲,丹雪才歇了手,不再反抗,主僕三人都被押在門外的琉璃台階上跪下了。

  桑嬤嬤奉命在旁看管著,謝嫮倒還好,丹雪和竹情但凡有誰都一下,她手裡就拿著戒籐抽向她們的後背。

  謝嫮也不去看她們,氣沉丹田,乾脆閉了眼睛養起精神來。她的身子骨還不錯,跪這麼一時半會兒的倒也沒什麼問題,老太君這是要立威,要拿捏她,她是晚輩,不能與老太君硬來,沒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只能這麼硬受著。

  三人跪了大概有一炷香的時間,老太君依然不叫起來,竹情擔心自家夫人的身體,從旁說道:

  「夫人,要不咱們去求求老太君吧,您懷著身子,這麼跪著也不是個事兒,萬一出了事可怎麼辦呀?」

  竹情一說話,桑嬤嬤就走到她背後,直接給了她兩下,差點把竹情給打趴在石階上,暗自得意的看了看謝嫮,冷聲說道:

  「現在想求情了?早幹嘛去的?我還告訴你這賤婢知道,老太君平常菩薩似的人,一旦動了真怒,那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消火的,這一回不把你們治服帖了,今後這府裡隨便什麼個豬啊狗啊的都敢在老太君面前撒潑了。」

  桑嬤嬤指桑罵槐,手上緊跟著又打了竹情幾下,痛的竹情趴在石階上好一會兒才緩過氣兒來。

  謝嫮將手攏入袖中,依舊氣定神閒的樣子,抬頭冷冷瞥了一眼桑嬤嬤,便不做其他說話,只對竹情說了一句:

  「老太太既然要罰,那咱們就只有受著,你就別說話了,留些力氣好好跪著吧。」

  說完這句話之後,謝嫮又閉上了眼,老神在在的絲毫不見慌亂。桑嬤嬤走到謝嫮面前,對著故作鎮定的謝嫮撇了撇嘴,然後就上了石階,繼續站在門前監督她們。

  又過了一會兒,有丫鬟過來桑嬤嬤旁邊傳信,說道:

  「桑嬤嬤,大公子來了,如今已經過了垂花門,就要到這裡了。」

  桑嬤嬤看了一眼那個小丫頭,然後又瞧了瞧明明聽見了,可是卻什麼反應都沒有的謝嫮,得知大公子快要來了,桑嬤嬤就沒了主意,趕忙把籐條叫到另一個嬤嬤手裡,然後自己便轉身掀了棉簾子走進屋子裡去和老太君通報去了。

  老太君正半躺在軟榻上養精神,桑嬤嬤也沒敢多大聲,只輕輕的在老太君耳旁說了一句:

  「老太君,大公子往咱們這裡來了。是不是讓少夫人先起來?」

  老太君沒有睡著,只是閉著眼睛,聽了桑嬤嬤的回話,半睜了眼睛說道:

  「做什麼先起來?我還要怕他不成了?就那麼跪著,叫他看看好了。」

  有了老太君的准話,桑嬤嬤就有了底,曲著身子退了出去,正巧看見大公子沈翕從拱門走了進來。

  腳步平穩,倒不見有多著急,眼睛只瞥了一眼跪在台階上的謝嫮她們,見謝嫮閉著眼睛養神,也沒喊她,直接讓桑嬤嬤給他打簾子入內。

  等他入了內,謝嫮才睜開了眼睛,寧下心神,仔細聽著內裡的說話聲音。

  沈翕給老太君請了安,站在一旁,老太君也沒叫人給他看座,就讓他那麼站著,這個態度就是為了告訴他,她老人家還在生氣,你說話可得悠著點兒。

  「你來的倒快,怎麼,生怕我把你媳婦吃了不成?」老太君一手撐著腦袋,語調平緩的對沈翕說道,倒不見語氣有多惡劣,畢竟兩人表面上還是祖孫,她總不好為了個女人就遷怒於他。

  沈翕也是見招拆招,淡然說道:

  「孫兒原一回來就該來老太君這裡請安的,怎奈被父親喊去了書房商談要事,這才來晚了。老太君慣是菩薩,寬宏大量,如何會與她一般見識呢,她來老太君這裡,孫兒是再放心不過的了。」

  沈翕一番話,說的老太君心裡還算寬慰,不管真假,最起碼這小子還不敢明面上找她興師問罪的。

  要丫鬟扶著她坐了起來,指了指屋外,說道:「你進來時,沒看見?」

  沈翕鼻眼觀心:「看見了。定是她有什麼做的不好,才惹了老太君生氣,老太君教訓她也是她的福氣,她如今懷了身子,將來也是要做母親的人,老太君此時教導她亦是正理兒,跪個一時半刻也沒什麼要緊的。」

  老太君吊著眼梢瞧了瞧面前的大孫子,芝蘭玉樹,品貌上佳,又有那般的才學,不禁想道,若他真是他們沈家的嫡長孫,那該有多好,只可惜啊,事不遂人願,沈家子孫裡最出色的,偏偏不是他們沈家的種!老太君想起來他娘當年做的那混賬事,心裡頭就有火星兒冒出來,原以為娶了個好媳婦進門,沒想到不到七個月就給她生下了這個孩子,後來好幾次,她去質問國公這孩子是不是他的,國公也只是支支吾吾的不與她說實情,這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再加上,沈翕這孩子生下來就和沈家的其他孩子不一樣,無論是長相還是性情,沒有一點他們沈家人的樣子,她是看著他與國公一日日生分下去,而國公在私下裡做的那些事,她多少也是知道的,並且沒有阻止過,既然不是沈家的子孫,那苛待他又如何呢?小時候的沈翕又瘦又小,經常滿身的傷,來給她請安,她也不會給他多少好臉子,身邊親近的婆子丫鬟也看出了端倪,平日裡沒少欺負這孩子,她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當沒看到。

  原想著這孩子廢了就廢了,沒想到他還真是越大越成氣候。十二歲的時候就能負擔自己所有的生計,她不讓府裡撥公子姑娘們都有的份例給他,他卻也能自己掙到錢活下來,並且活的還很不錯,再到後來,國公來告訴她,這孩子的身子出了些問題,她又以為,這孩子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不是親生的,他能不能傳宗接代,她又有多少關心呢?不能更好!又一次以為他這輩子就這樣的時候,他卻獨自一人跑去考了科舉,一路從秀才靠到了狀元郎,再一次讓她跌破了眼鏡。

  她是親眼看著這孩子一步步走上來的,沒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獨自一人也就走了上來。

  不過,他走上來又如何呢?一個沒有家族背景支持的狀元郎,還不如人家一個探花郎,殿試之後,她以為這孩子就要一飛沖天了,可誰知道,聖上慧眼識珠,硬是把他這個狀元郎給壓在了最後,榜眼和探花全都得到了翰林院編修的職位,偏偏就他什麼也沒得到,就連封賞都很少,不得不說,她當時心裡就像是鬆了一口氣。

  這孩子從小在府裡吃了太多的苦,若真是給他一飛沖天的機會了,將來飛黃騰達,他是絕對不會幫著府裡就是了,不僅不會幫著府裡,他可能還會轉過頭來反咬他們一口,到時候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樁煩事,既然如此,那就不能讓他飛起來。

  老太君心知肚明,這孩子在殿試之後就沒了音訊,一定是國公在背後操作的,其他人可沒有這個能耐,這孩子如今被閒置了兩年,怕也是知道天高地厚了,所以,如今也沒什麼氣焰。

  這是好事。

  「你能懂這個道理,那是再好不過了。我也不怕你惱我,你的媳婦實在是太沒規矩了,虧她還是大家閨秀出身,縱婚前名聲有些不雅,但我卻認為那些不過是以訛傳訛,前些時候見她溫順,就沒有想到她骨子裡竟然是這樣的不堪。如此妒婦,今日我念她是初犯,就罰她跪著,若是今後她再犯!我就做主,把她給休了!你也別怕找不到比她好的,老太婆和你保證,縱然是休了她,我也能給你再找個比她好十倍的。」

  沈翕鼻眼觀心,不驚不怒:「老太君費心了。她雖不精明,但於我倒是十分體貼。我用著舒心,不想更換。倒是老太君也是知道的,聖上命我遠遊回來之後,就入宮面聖,如今我回來了,早前已經請父親向宮裡遞了折子,司禮監也回了下來。這回聖上不僅是要見我,還要連同她一起覲見,老太君讓她跪著倒也罷了,只怕她今日在您這裡跪出什麼好歹來,耽誤了明日的入宮覲見,如今父親正在罪裡,咱們家可不能再有任何閃失了。」

  老太君面上一驚,蹙眉問道:「你說什麼?司禮監回的折子寫了讓她一同覲見?」

  她有些一頭霧水了。沈翕是新科狀元,聖上要見倒是情理之中的,可是,那也沒聽說過,見狀元,還得連人家老婆一起見的呀。

  就在老太君猶豫疑惑之時,外頭傳來了一陣配合的騷亂聲:

  「不好啦!少夫人暈倒了。」

  老太君這才臉色大變,暗道不好。

  沈翕也在第一時間衝了出去,就見謝嫮整個人趴在石階上,雙目緊閉,竟然真的暈了過去,沈翕衝過去將她抱起,就看見竹情遞來的一眼,然後就飛快的落下。

  老太君也衝了出來,緊張的問道:「她,她怎麼了?這才跪了多久啊,怎麼說暈就暈了呢。」

  想起來先前沈翕說的,明天聖上還要召她覲見,老太君就一個頭兩個大,立馬對桑嬤嬤怒道:

  「你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喊大夫呀!少夫人有個什麼事,你有幾個腦袋賠啊?」對低頭不語的沈翕說道:「還是把她搬到我那屋裡去吧,等大夫來診斷。」

  沈翕沒說什麼,只是沉著面孔抱起了謝嫮,在眾僕婢的簇擁之下,將謝嫮抱入了主院的西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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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1:46 |只看該作者
  ☆、第125章

  一時間,謝嫮在老太君這裡暈倒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府內,就連沈燁都聽說了,想起先前和沈翕在書房商量的事情,他也不得緊張起來。

  司禮監的旨意還擺在他的案上,他也沒想到聖上如何會突然想要順帶見一見沈翕的妻子,如今旨意已經下達,明日便是覲見之時,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鬧出什麼來呀。

  左思右想,沈燁還是決定去一趟主院,他知道老太君自從聽說謝嫮懷孕之後,心中就十分憤怒,別在不知情的時候,鬧出麼蛾子,到時候讓原本就受損的形勢更加雪上加霜。

  沈燁當然清楚,沈翕再也不是那個小時候,任由他打罵的孩子了,他如今翅膀硬了,再不受他壓制了。自從他考上了狀元,通過殿試見到了聖上之後,所有的情況就更是有了變化,縱然這麼多年來,聖上從未和他提起過這個孩子,甚至連洛氏都未曾提起過一回,但是,當他看見沈翕的那一瞬間,若說他心裡沒有觸動,那是不可能的。

  因為沈翕的長相完全就承襲了他的母親,而他的母親在那個人心中佔據多少地位,再沒有比沈燁更清楚的了。可以說,國公府有如今的繁榮昌盛,正是和那位心中求不得的感情脫不了干係,如今沈翕的母親去世了,沈翕又如願見到了殿上那位,國公府的形勢本就嚴峻,再加上最近鬧出的這麼一出貪墨案,更是叫他如走鋼絲,如履薄冰,再不能有任何差池了。

  沈翕殿試之後,他原本以為聖上會趁勢封他一個官位,可是聖上沒有,其實,若是聖上直接給沈翕封了官,沈燁倒還沒這麼擔心,因為如果聖上如果能很平靜的給他封官,那就說聖上已經在心裡放開了這段求不得的感情,但聖上沒有,而是在看見沈翕之後,就站起身,讓司禮太監宣佈退朝,就是冊封探花和榜眼的旨意,都是後來在瓊林宴上頒發的。

  在外人看來,沈翕這個狀元考的實在冤枉,可是他們哪裡知道這其中的意義,不給他封官……那就是要給他更多東西了。

  沈燁匆匆忙忙的出了書房,往老太太的主院走去,面色凝重。

  不管怎麼說,事情都已經一步步走到了這裡,他就算不想面對也不行了,不過,沈燁也不覺得有多害怕就是了,不管將來聖上會如何冊封沈翕,定國公府總是生他養他的地方,誰也不能否認這個事實,就算他從前在這裡過的不好又怎麼樣?他經歷過的那些事,他娘經歷過的那些事,他敢說出去嗎?既然知道他不敢說,那他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現在最關鍵的就是不要再節外生枝了,他要殺他,大可以暗地裡進行,但是卻不可以在明面上再對他有任何苛待了。

  沈燁早就想明白了這個道理。

  他趕到主院西次間的時候,正好趕上鄒太醫在下診脈結論:

  「少夫人懷了身孕,才三個月,正是不太穩定的時候,再加上少夫人前段時間受過一次傷,身子還未曾恢復,這麼長時間跪在寒涼的琉璃石階上,難免有些急血攻心,動了胎氣,此時昏迷不醒,可不是好事啊。」

  老太君驚得跌坐到了椅子上,沈燁聽後衝上來,對鄒太醫問道:「她什麼時候能醒來?」

  鄒太醫看了一眼沈翕,然後才對沈燁回道:「這個老朽不好說,不過有句話實在不該講才是,這如今都是深秋初冬季節了,這如何能讓一個懷了孕的女人跪在那般寒涼之地如此長的時間呢?實在是……唉。」

  鄒太醫的話讓老太君面上很不好看,見兒子沈燁臉上表情也不好,老太君未免想替自己辯駁,心裡著實有氣,語氣也十分不好起來:

  「我,我就是讓她跪一跪,她對我出言不遜,我做長輩的還不能教訓教訓她了?哪有那麼嬌貴,跪一會兒就動了胎氣了,真當我老了好騙嗎?我看你這太醫也是糊塗,還不如那些赤腳大夫來的有用,你要是不能讓她醒過來,我看你也別在國公府留著了。趁早回你的太醫院去吧。」

  老太君的話似乎說到了鄒太醫的痛腳,站起來就走到沈燁面前,拱手作揖請辭:

  「下官只是實話實說,既然老太君覺得不入耳,要將老夫遣回太醫院去,那老夫就回去好了,如今正好得了老太君之命,下官無不相從,公爺您請好吧,下官就不留在府上惹人嫌了。」

  沈燁笑著打圓場,自然不能讓在國公府留守這麼多年的鄒太醫在這種情況下離開了,瞪了一眼老太君,對鄒太醫說道:

  「鄒太醫言重了,老太君就是一時之氣,她平日裡再隨和不過的一個人,您又不是不知道,她也是心急孫媳的身子,您在府中勞苦功高,又是沈燁的長輩,府內上下都仰仗太醫您了,如何能走哇。」

  沈燁這番話,才叫鄒太醫聽著順耳了些,沈燁對老太君瞥了一眼,使了個眼色,老太君這才無奈的來給鄒太醫說話:

  「老身也是憂心過慮,叫鄒太醫見笑了,如今還是快把她治好,才是要緊。」

  鄒太醫撫了撫美須,對老太君說道:「下官也想把少夫人治好,可是這急血攻心一事等同於心病,心病如何能以藥石所醫治?如今就看少夫人自己了,恕下官無能為力。」

  老太君被鄒太醫的話噎到了,自然也明白,這太醫是串通了那邊兩個小孩兒和她作對呢。她就說如何裡頭剛說明日謝嫮要一起去見駕,外頭就昏倒了,太醫來診治,沒開半點藥方也就算了,還說什麼心病,這不擺明著要和她老太婆對著幹嗎?

  老太君氣得半晌沒說得出話來,讓桑嬤嬤扶著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去,她倒要看看,今兒這事該怎麼辦。

  屋內的氣氛一陣凝滯,沈燁看了一眼沈翕,見他也正在看自己,遂問道:

  「你說這事兒怎麼辦?老太君是長輩,教訓晚輩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她身子骨弱,是誰也沒想到的,府裡的藥材,你緊趕著好的拿來給她用,最重要的就是別誤了明日的覲見。」

  沈燁來了這裡,自然也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卡在明日覲見的檔口來了這麼一齣戲,若是他置之不理,他們剛好就有了由頭入宮去告狀,若是沈翕再絕一點,明日乾脆就不去了,到時候聖上問下來,又是一番說辭,可若是理會他們,卻這兩人又不知要做些什麼出來,倒叫他措手不及了。

  沈翕彎下身子,一把將謝嫮抱了起來,讓她枕靠在自己肩窩上,然後對沈燁說道:

  「父親也知道,她如今懷了身子,與我來說便是無價的寶貝,於沈家來說,是嫡長嫡孫,自然也當是寶貝了,只不過他月份輕,容易動胎氣,怕還是我與阿瞳輩分太輕,壓不住他。」

  沈燁瞇起了眼:「那你想如何?」

  沈翕看了看老太君,神情依舊淡然,對老太君說道:

  「老太君是這府中最德高望重的,若是老太君能屈尊降貴,跪在佛龕前替阿瞳腹中孩兒念一番經,只怕是要好許多就是了。」

  沈翕的話剛說完,這屋裡所有人就都愣住了,沈燁也蹙起了眉頭,他還真敢說,讓老太君跪在佛龕前替他兒子唸經。

  老太君也是怒了,她從年輕之時就是一路被眾星捧月般伺候著的,倒沒想到如今竟然會受到這來路不明的逆子算計挑撥,讓她跪下給他唸經?呸!

  「你這忘恩負義的下賤胚子。當真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不成?要我給你的野孩子唸經?你也配!」

  老太君一時氣憤,竟將這污言穢語脫口說了出來。

  這種話,沈翕小時候倒是聽得多了,並不覺得有什麼,倒是『昏倒』在沈翕懷中的謝嫮不知不覺得將拳頭緊緊的捏了起來。

  沈翕不為所動,繼續對沈燁說道:

  「父親,祖母說的什麼話,兒子可是聽不懂了。如今阿瞳昏迷不醒,腹中孩兒危矣,兒子心急,想請祖母替兒子未出世的孩子念一番經又如何成了下賤胚子?原來兒子在祖母心中竟是這般不堪嗎?若是如此,那父親又要兒子回來做什麼?兒子這便離家就是了,再不會回來擾了祖母清淨。」

  說完沈翕就要離開,沈燁急了,攔住了他,說道:「混賬,你祖母年紀大了,腦子糊塗,你也跟著糊塗嗎?明日之事再不能耽擱了,若你此時離家,又算什麼?回去!」

  沈翕不退一步:「那兒子請祖母唸經之事……父親怎麼看?」

  老太君收到兒子遞來的眼神,更怒,說道:「你看我做什麼?要我給他唸經,休想!他是個什麼東西,來路不明的下賤胚子罷了,考了個狀元就以為自己一步登天了嗎?聖上明日要見他,難道是衝著他嗎?還不是衝著你這個國公?你怕他做什麼?憑的漲了這下、賤胚子的臉面!就算他明日不去面聖,又能如何?他倒拿了自己的前程來威脅你了!他憑的是什麼!他要走就讓他走好了,永遠不要再回來,我看見他就想起他那水、性、楊、花的母親,那樣淫、賤不貞的下、賤女人,我想起來都覺得噁心!」

  沈燁臉色大變,看了看仍在一旁的鄒太醫,終於拍著桌子怒道:

  「別再說了!母親你害的她昏迷不醒,就該給她腹中孩兒念平安經,那些話是你這個做祖母的該說的嗎?桑嬤嬤,你扶老太君去佛龕前,伺候她禮佛唸經。」

  不等老太君回神,沈燁已經對桑嬤嬤使了眼色,桑嬤嬤也只好讓兩個丫鬟幫手,拉著老太君去了內間。

  沈翕垂下眼瞼,冷聲喊了一句:

  「丹雪竹情進來。」

  從門外走入兩個婢女,沈翕冷著臉吩咐道:「你們去佛堂看著老太君唸經,夫人不醒過來,老太君就要一直念下去,若是她要起來,丹雪你看著辦就是了。」

  丹雪和竹情對視一眼,趕忙跪地領命。

  沈翕抱著阿瞳走到沈燁身旁,對沈燁說道:「兒子這麼做,父親可有異議?」

  沈燁緊咬著牙關,沉聲說道:「沒有。就讓你祖母好好的念一唸經就是了。而明日之事……你怎麼說?」

  沈翕掃他一眼,說道:「祖母只要好好唸經,阿瞳便不會有事,明日之事,自當如約。」

  說完這句話之後,沈翕便抱著謝嫮離開了西次間,走出主院,鄒太醫隨之一同出去。

  老太君房裡的下人湊上來問沈燁:

  「國公爺,老太君那兒……要不要多派幾個人把那兩個丫頭給……」

  沈燁冷冷掃了那嬤嬤一眼,冷聲說道:「去把老太君身邊伺候的人全都叫出去,讓老太君能夠安心的念一念平安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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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2:23 |只看該作者
 ☆、第126章

  沈翕抱著謝嫮回到了滄瀾苑,花意等人迎上來,見謝嫮雙目緊閉,皆是大驚:

  「夫人,夫人怎麼了?」

  沈翕瞥了瞥她,說道:「夫人暈倒了,去燒些熱水放在門外,沒有我的吩咐,不許打擾。」

  花意雖然心繫謝嫮安危,但亦知有公子在,夫人不會怎麼樣,若真有事,早就喊了大夫過來,絕不會這般平靜。心下大安,便使喚丫鬟去後院燒水去了。

  沈翕和謝嫮兩人入了房。

  將謝嫮放在床鋪之上,謝嫮的眼睛就微微睜開了一條縫來,正對上沈翕的抻頭探視目光,兩人不覺抿唇笑了起來,沈翕對謝嫮伸出一手,謝嫮抓著坐了起來,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才小聲說道:

  「成了嗎?」

  沈翕見她這精靈的模樣,不禁失笑,捏了捏她的臉頰,這才說道:「成了成了,你都這麼默契的『暈』了,還有什麼不成的?」

  謝嫮捂著嘴笑了起來,然後才正色說道:

  「那老太君說的話也太欺人,縱使她知道些什麼,也不該那樣當著旁人的面說出來,當真是半點面子都不給咱們的。這要是傳了出去,我倒不知,咱們沒臉,她就有臉了不成?」

  沈翕無所謂的笑笑,說道:

  「這些話算什麼,你還沒聽過她是怎麼罵我娘的,句句成髒,從前我也與你一般氣憤,不過如今卻是沒那份閒情了,她要說就讓她說好了,現在她說的越多,將來頭疼的是沈燁。」

  謝嫮從床鋪上走下,又努力的平復了好一會兒,她確定老太君是只知道夫君不是沈燁的孩子,卻肯定不知道他會是皇上的孩子,要不然,她也不敢在他們明日就要覲見皇上之時與他們說這些了,只當沈翕是大夫人在外頭與哪個姦夫所生的野種罷了,所依仗的不過是國公府的聲威。

  這一回她可到底是想錯了。

  「你打算讓那老太太念多久的經?」謝嫮先前雖然閉著眼睛,但也聽明白了先前的事情,沈翕這是給她出氣呢,老太君罰她跪,他就讓老太君跪著給她的孩兒唸經,抬頭看了一眼沈翕,只覺得自己日子過的太好,處處都有他寵著仗著。

  「總要念到你『醒』來為止,一晚上少不了吧。」沈翕回答的理所當然,絲毫沒有惡整老人家的愧疚。

  謝嫮咋舌:「一晚?」

  這下老太君可有的受了,而且沈翕還派了丹雪和竹情在裡頭看著她,丹雪那出手,先前十幾個侍衛都奈她不得……

  沈翕點頭,圈著謝嫮入懷,對她正色說道:

  「還有一件事,可能你先前也聽到了,就是明日入宮覲見一事。」

  謝嫮聽他提起這個,才想起來還有這茬兒沒問清楚,總不是他胡說來騙老太君的吧。

  就聽沈翕繼續說道:「皇上不知為何,竟然讓司禮監傳了諭旨,說明日將你也帶去宮中一併覲見。」

  謝嫮臉上有些發懵,吶吶說道:「這事兒是真的?皇上真要見我?」

  上一世謝嫮沒見過這位天和帝,只又一次在祭祀的時候,那天主子打獵的時候崴了腳,要一個人扶著入太廟,就是她扶著主子入的太廟,偶爾瞥見過一回天和帝的畫像,並沒有太多的印象。

  「他既然要見,那就一定要去了。去了之後,我想也未必就是皇上親自見你,皇后倒有可能,再不然就是宮裡的妃嬪,反正見了你,問你話,你就回話,其他的我沒法說太多,畢竟我也沒入過宮。有些禮節什麼的,你就多問問接引你的嬤嬤或宮女便是,你第一回入宮,想來她們對你也不會太過苛責就是了。」

  謝嫮認真聽著沈翕說話,心裡對入宮倒不是特別緊張,畢竟宮裡才是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說句不怕死的話,宮裡的地形,她比在歸義侯府都熟悉,雖說她上一世在歸義侯府二十年的老姑娘,可是總是閉門造車,很少出門,可是皇宮就不一樣了,她是從普通的教習姑姑做到御前去的,教習各宮新來的宮女,哪個宮裡出了事兒,她們這些教習姑姑都得顛兒顛兒的跑過去給主子請罪,然後把小宮女領回在再教育。

  宮裡三宮六院她跑的比自家後院都熟,腳底也跟著磨出好幾個老繭來,這些可都是腳踏實地的真功夫,認宮門比認自家爹娘都准。

  她只是想不出來,明日皇上要她一同覲見的理由是什麼。

  別說是她了,就是沈翕也不明白皇上這道旨意的用意,若說只是順便,那為何上一次宣旨的時候不提出來呢,這一次突然提出。

  *****

  第二天一早,謝嫮起來梳妝,沈翕換過衣物之後,就去了書房,丹雪和竹情正好從主院回來,先來給謝嫮請安,玉綃正在給謝嫮盤發,竹情請了安之後,就主動過來做替手,見謝嫮在鏡子裡看她,不禁笑了笑,說道:

  「夫人這回可要賞我和丹雪,難為我們昨天整整一夜都在伺候老太君念佛。」

  謝嫮見她神情促狹,便知昨晚有故事,讓玉綃把梳子遞到她手中,然後問道:「老太君也真是心誠,竟然真的就念了一夜嗎?」

  竹情忍著笑,和站在一旁的丹雪對視一眼,這才說道:

  「可不是心誠嘛。好幾回丹雪都讓老太君起來歇歇,老太君都沒搭理丹雪,執意要在夫人沒醒來之前,認認真真的念佛。」

  謝嫮聽了竹情這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也不禁笑了,真是個促狹丫頭,明明是丹雪押著老太太不准她起來,她還偏要說成是老太太誠心念佛的樣子。

  「公子走前說了,除非他派人來傳話說夫人『醒』了,否則咱們就得一直陪著,直到今天早上,夫人才醒過來,咱們才能回來呢。」

  竹情一邊說,一邊和花意使眼色,花意被她逗笑。

  一番笑鬧之後,便正正經經的給謝嫮上妝,因為謝嫮不是命婦,所以沒有那種命婦專門穿的禮服,佩戴釵環也只是挑一些寓意好些的,不那麼繁複的戴在頭上,好在她生的漂亮,無論穿戴什麼樣都十分出挑,因此梳完妝,換完衣之後,從鏡子裡走出的活脫一個高貴仕女。

  宮裡派了禮車過來接送,沈翕牽著謝嫮的手,先將她送入車內,然後自己才坐進去,兩人一路都牽著手,謝嫮的手心微微有些汗濕,沈翕察覺到之後,便抽出她袖中的手帕,替謝嫮把手心裡擦了擦,然後又緊緊握在手裡,說道:

  「沒事的,一切有我。」

  謝嫮回頭看了一眼沈翕,原本還憂心的感覺頓時就沒有了,若是旁人說那句話,肯定沒有這樣讓她安心的效果,可是,和她說這話的是主子啊,再過幾年,整個皇宮都是主子的地方,她如今有他撐腰,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深吸一口氣,謝嫮點點頭,頭上髮釵上的珍珠發出輕微的碰撞聲,伴隨著車軲轆的聲音,那是再叫人覺得安心不過了的。

  她不能退縮,不能給主子丟臉。不就是入宮面聖嘛,她上輩子伺候的就是聖上,雖然人不一樣,可是心情還能不一樣?只要把自己當個安分守己的奴才,就不會有什麼事兒,畢竟聖上也不是召她進宮殺頭的。

  禮車抵達東華門,交了名帖與聖諭之後,東華門的外的守衛驗證之後,便放行了。禮車又在一條狹長的甬道裡行走了大概一盞茶的時間,才停在一處居所前。

  有禮儀太監和嬤嬤前來迎接,行了禮,又讓他們分別換過了轎攆,經過兩隊幾十人的守衛過後,上了一抬轎攆,沈翕在前,謝嫮在後,分別由四名太監,前後抬著入宮去。

  沈翕初來宮廷自然不懂這是往哪裡去,謝嫮卻是知道的。先前她們從東華門入了宮,在東庫換禮車為轎攆,往協和門走去,然後再從協和門換轎攆,外邊的人入宮,得經過十二道門,換乘八頂轎子,身邊換過十批迎入宮的奴才,為的就是怕裡應外合,走過十二道門後,再走一段南御花園,從崇樓那裡下轎,若是皇后召見,便是往毓慶殿的方向走去,得前後再過三道關卡,方可抵達,而若是皇上召見,便是往元陽殿的方向走,前後六道關卡,三步一崗,五步一哨,侍衛無數,更加複雜。

  歷盡千辛之後,沈翕和謝嫮終於抵達崇樓,在那裡有還有一隊穿著明顯不同於前幾道門接待太監和宮女的裝扮,穿著更加精緻,打扮更加細膩,謝嫮對她們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再熟悉不過了,司禮處的統一著裝,她剛入宮的時候,穿的就是這樣的衣服。

  為首那人不算漂亮,但週身氣質十分老練,說話的聲音舒緩適宜,她告訴謝嫮和沈翕,兩人在這裡必須就要分開了。因為正如昨天沈翕預測的,皇上沒有親自接見她,而是讓皇后見她。

  看了一眼沈翕,謝嫮對他點點頭,然後沈翕便坐上了前往元陽殿的轎攆,而謝嫮隨著那位司禮處的教習姑姑,坐上了前往毓慶殿的轎攆,與沈翕就此分開。

  到了毓慶殿周圍待所前,轎攆停下,有兩位嬌小的宮女替她掀開了轎簾子,讓謝嫮從轎子裡走下,因著謝嫮不是命婦,所以,這些宮女無需對她行禮,反倒是謝嫮,要對她們恭恭敬敬。

  幸而帶頭那位教習姑姑並不強勢,領著謝嫮往毓慶殿走去之時,在半路上和謝嫮簡略說了一些規矩,還有覲見皇后娘娘時應該要守的規矩,謝嫮一一記下,與那姑姑道謝。

  其實謝嫮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她知道,在最終見到皇后之前,還有好長一段時間呢,這段時間裡,會有專門的禮儀嬤嬤來教授她簡單的宮廷禮儀,就為了在貴人面前不出錯,每個初入宮的官婦,命婦都會有此一招。

  反倒是覲見皇上時,並沒有那麼多宮廷禮節羈絆,那是因為皇上原就是國子監天師,經過了殿試之後,大家都算是天子門生,讀書人有讀書人的禮節,見面之時,除了有君臣之禮,師生之禮,這些總比繁縟的宮廷禮節要來的輕鬆的多,所以,謝嫮倒是不擔心沈翕。

  謝嫮被帶入一間房內,兩名禮儀嬤嬤負責教授她覲見皇后時的禮節,謝嫮跟著她們後面認認真真的學著做了一遍,禮儀嬤嬤再讓她單獨做一遍,對謝嫮的悟性很滿意,這才讓宮女上茶,讓謝嫮在禮房內等了半個多時辰,然後才等到皇后娘娘的貼身宮婢前來傳她入內覲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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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2:35 |只看該作者
 ☆、第127章

  謝嫮趕忙站起了身,由禮儀嬤嬤替她整理好了上下衣物,便隨著宮婢走出了禮房,往毓慶殿的主殿走去。

  上一世的時候,謝嫮也來過一回毓慶殿,不過那個時候,毓慶殿並不是皇后居住的,而是容妃,四妃之一,印象中主子似乎從來沒有去過容妃那裡,只因容妃的父親是戶部尚書,故每回宮內陞遷,容妃皆往上一級,漸漸的從美人一路高昇到了妃位。

  這麼一想,似乎上一世主子的後宮裡的妃子全都是按照家世來排位分高低的,就像主子上一世的皇后娘娘,宰相千金,貴妃則是首輔嫡女,然後依次往下排列,妃位,的大多是二品官員的女兒,嬪位大抵是二三品官員的女兒……好像就沒聽說過主子會偏寵哪一個美人的,額,不對,好像有一個美人,名字叫什麼來著,就只有那一個,好像是主子從外面帶回來的,一入宮就封了美人,不過也只是紅極一時,就連謝嫮都沒見過那美人,她就從後宮裡消失了,並沒有讓人留下多深的印象。

  毓慶殿內,全都裝飾著明黃色調的帷幔,內裡用的並不是紫檀類,而是黃花梨,當今皇后馮氏似乎偏愛黃花梨,從屏風到繡架,然後再到羅漢床,鳳坐大交椅,無一不是黃花梨所制,再加上明黃色調,入眼便是莊嚴肅穆,叫人不敢輕浮,大殿中央放著一隻碩大的香爐,裡面燃著清新的果味香薰,並不濃烈,淡的相當宜人,殿內裡裡外外,規則的站著十多個宮婢,因為殿內面積大,所以看著並不擁擠,但是卻能保證皇后在要用人的時候,第一時間有那麼多人過來。

  謝嫮低垂著頭由宮婢領入,不能抬頭顧盼,這是規矩,殿內安靜的針落可聞,若是第一次入宮,難免會被這樣肅穆的環境給嚇到,不過,謝嫮總不是第一次進宮就是了。

  「奴婢沈氏謝嫮參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

  禮儀嬤嬤先前教了謝嫮,入內參拜,第一句話就是說這個。

  「抬起頭來。」

  謝嫮是跪在大殿內的,皇后娘娘在一面緞紗輕薄的屏風後面,傳出了聽聲音就雍容華貴的嗓音。

  從謝嫮的角度往裡看,是看不見什麼的,因為內裡光線沒有外面來的好,所以這堵屏風看著輕薄,應該是兩面通透的,可實際上,也就只有皇后能從裡面看見她,而她是不能從外面看見皇后的。

  謝嫮緩緩的跪直了身子,將頭抬了起來。回想上一世她也曾在那時的皇后身邊站過幾天,也見過皇后娘娘審視後宮女子的目光,那時遇見年輕漂亮的,都恨不得抓過來,一把摁到水裡去的模樣,不過,那種目光都是因為怕她們年輕貌美,勾引了皇上去,謝嫮如今雖然也被審視,不過她卻沒有這方面的擔憂,畢竟她可是嫁了人的,也不是進宮來爭寵的,所以,被看就被看了,倒也沒什麼不自在。

  也許是審視完了她的容貌,屏風後頭又傳出了皇后的聲音,說道:

  「起來吧。賜坐。」

  謝嫮提著裙擺,端莊優雅的站起了身,對皇后行過謝禮之後,就有兩個宮婢抬著一把太師椅放到她的身後,謝嫮再謝一次,然後才敢屈膝坐下,卻也不敢多座,要保持背脊挺直。

  「你是定國公府的嫡長媳?」皇后似乎決定和她嘮家常,竟問起了謝嫮的來路。

  謝嫮不動聲色,恭謹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是定國公府嫡長媳。」

  「嗯。」內裡傳來這麼一聲,然後就頓了頓,謝嫮也不心急,靜靜的坐著等待下文,果然過了片刻,皇后又問:「你的相公就是去年中了狀元的那個?叫什麼名字?」

  「回皇后娘娘的話,奴婢的相公名叫沈翕,是辛酉年三甲狀元。」

  謝嫮深知在深宮回話的訣竅,除非是主子有特別想知道的事情,問的急,一般像這種和你嘮家常的尊貴主子,你最重要的就是要審時度勢,確定她對你的熱衷程度,若是並不熱衷,那答話時就無需說太多了,只需順著她的話一句句答下去是總沒錯的。

  「果然是好大的才氣啊。定國公府倒是只出了他這麼個才子,三元及第,放眼古今天下,也沒有幾人能夠做到,你倒是好福氣,這樣的俊才,竟被你挑中做了相公。」

  皇后的嗓音在殿中迴盪,也許是太過安靜了,似乎還有些淡淡的回音,謝嫮斂目揣摩著皇后娘娘的心意,不知道她這麼說,到底是褒義還是貶義。

  「讓皇后娘娘見笑了。」

  屏風後傳出幾聲急促的咳嗽,謝嫮也沒有抬頭觀望,這位皇后娘娘身子骨不佳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所以,這麼多年來,並沒有誕下皇子皇女,以至於太子之位始終空餘,如今的大皇子被封肅王,二皇子被封伏王,三皇子乃廖王,天和帝攏共也就三個兒子,可是卻無一人出自皇后腹中。

  因著皇后咳嗽起來,毓慶殿內才活絡起來,送茶送香送藥的宮婢來回進出,一陣忙碌之後,又聽見內裡傳來皇后漱口的聲音,想來是服了藥。

  謝嫮端坐不動,並沒有過多反應,鼻眼觀心,姿態挺直。

  皇后順了氣之後,等聲音平復過來後,才又對謝嫮開口說道:

  「你很好。處變不驚,又懂禮數,竟是這樣沉穩。」皇后再開口,竟然就是這一句溢美之詞,謝嫮不禁有些懵懂,只聽皇后又接著說道:「來人吶,把屏風撤了,本宮要與新科狀元夫人好好聊上一聊。」

  「……」

  皇后突然轉變的態度,讓謝嫮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了,敢情剛才她就沒跟自己聊啊?就為了看看她的臨場反應能力?看看她遇事慌還是不慌,懂禮還是不懂禮。

  屏風撤掉之後,謝嫮就看到橫臥在一張碩大黃花梨木軟榻上的女人,纖薄如紙,明黃色的鳳被蓋在她的身上,幾乎沒有多少起伏,她的臉色十分蒼白,但眉眼卻是極其聰慧精明的,一雙眸子似乎能夠看透人心般,犀利的讓你只想躲避。

  謝嫮從太師椅上站起,然後又實實在在的給皇后磕了三個頭,規規矩矩的再次行過大禮,然後才被皇后身邊站著的一位嬤嬤親自扶了起來。

  骨瘦如柴的手對謝嫮招了招,謝嫮有些訝然,卻還是低頭走向前去,因為皇后半躺在軟榻上,謝嫮走近之後,卻是不能直挺挺的站在她的軟榻前,便尋了一個合適的位置,繼續跪了下來。

  「你無須這般,快給她看座。」

  身後又有兩個宮婢抬著她先前坐的椅子上前,謝嫮謝過之後才站起身,坐在偏旁。

  皇后娘娘越看她越覺得滿意,不住點頭,說道:「先前隔著屏風只覺得是個漂亮人兒,如今近前來才知道,這哪裡是漂亮,簡直就是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了,你們說,咱們宮裡有誰長得比她好看?我瞧著就是麗美人也未必及的上她啊。」

  先前扶謝嫮起身的嬤嬤似乎是皇后娘娘的教養嬤嬤,與皇后相當親厚,跟著皇后的話兒說道:

  「可不是嗎?先前兒夫人進門時,老奴都看呆了幾眼,宮裡那麗美人美則美矣,卻是沒有這位夫人的氣質,哎喲,老奴沒讀過什麼書,可說不出什麼好詞好話來呀。」

  皇后看了看那嬤嬤,然後才笑著接話:「淡雅端莊,秀麗無雙,模樣生的極其艷麗,像牡丹,可行為舉止又十分妥貼,內秀如蘭,是個好女子。」

  謝嫮被這主僕一唱一和鬧了個大紅臉,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著實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也別拘謹了,先前與你隔著屏風說話,也是想看看你的舉止談吐,不愧是狀元郎的妻子,確實不凡。」

  「皇后娘娘過譽了。」謝嫮硬著頭皮只能說出了這麼一句話來。

  「你與狀元郎成親多久了?」皇后如是問道。

  「回娘娘,一年兩個月了。」謝嫮還記得去年八月初八,她嫁入定國公府,嫁給了她想都不敢想的人。

  皇后點點頭,說道:「也不短了,狀元郎平日在府裡是個什麼樣的人?可是日日讀書,是個書獃子嗎?他和你去了房裡,也是之乎者也?」

  謝嫮訝然的抬頭看了一眼皇后,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自己這般私隱的事情,一時有些發愣,不過也只是片刻就恢復過來,說道:

  「回娘娘。夫君平日裡並不見多讀書,可見讀書這事兒怕是有些天分在裡頭的,他與民婦在房裡……」

  這個問題也實在太過火辣了,謝嫮還沒回答完,一張臉就紅的徹底了。

  「哎喲,我的皇后誒,這種話您怎麼好直接問出口呀,叫人家小新婦怎麼答喲。」

  那嬤嬤也是口快,竟然直接埋怨起皇后來了。

  皇后自然不怪她,說道:「這有什麼呀。他們都成親那麼長時間了,如今聽說她肚子裡還懷上了孩子,這些事可沒那麼害臊了。」愣了愣,見嬤嬤對她搖頭,皇后才無奈的歎了口氣,說道:「好吧好吧,我不問這些了還不成嗎?」

  那嬤嬤竟然替皇后向謝嫮道歉道:「夫人莫怪,咱們娘娘啊平日裡都在這毓慶殿中,不常出門,心性還像個孩子般,卻是絕無惡意的,你可千萬別往心裡去啊。」

  謝嫮哪裡敢往心裡去,這個可是皇后娘娘啊,她動一動手指,就足夠讓她死一百遍的戰神級人物啊。

  只不過,讓謝嫮實在沒想到的是,當今皇后娘娘竟然是這樣一副隨和的性子。她原以為,先前入殿時那樣壓抑的場景才是一個皇后娘娘的正確示範,沒想到她端了半天,卻是等到了這樣一個逆轉,讓她實在有些吃不消啊。

  在皇后這裡聊了一會兒,皇后就有些乏了,在花房賞了些點心茶水給謝嫮,讓她在花房兀自玩兒玩兒,皇后先小憩片刻,等皇后休息好了,再讓她入內陪著說話。

  謝嫮被宮婢領入了一個溫暖如春的玻璃房中,裡面儘是奇花異草,皇后派了四名伺候花草的宮婢相陪,一路說說指指,倒也不覺得無聊,偶爾謝嫮才有空擔憂另一邊沈翕面聖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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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2:52 |只看該作者
  ☆、第128章

  元陽殿內,針落可聞。

  天和帝已經坐在龍椅上一動不動盯著跪在龍案下,那端方如玉,秀頎如松般的孩子很久了,隨侍秉筆太監李茂也察覺出聖上今日的不一樣,目光掃至龍案下,只覺得那跪地年輕男子有一種自骨髓噴發而出的貴氣,即便是跪著卻也自有一股不折的風骨,眉眼如畫,看著有些眼熟,可是卻又實在想不出來哪裡眼熟。

  李茂自問伺候在吾皇身邊已經有好些年頭了,在他的印象中,皇上英明果斷,勵精圖治,從未有過這樣失神的一刻,李茂不知道這個年輕男子如何會讓皇上露出這麼異樣的神情來,只是直覺這人絕不是一個新科狀元那樣簡單。

  回想當日殿試之後,聖上欽點了這位的文章做新科狀元,說他文思罕見通達,政見獨到蹊徑,與他的治世理念不謀而合,欽點出狀元,榜眼和探花之後,三人入殿覲見,當時皇上就有了異樣舉動,都未將那跪地參拜的三人叫起,他便從龍椅上起來,驚慌的走下了龍台,連之後的瓊林宴都沒有出席參加,而是頒旨冊封了榜眼和探花,原本應該歷代狀元冊封的翰林院編修一職,也落在了靜安侯世子探花郎李臻身上,而這位文章被皇上百般稱讚的狀元郎卻是什麼都沒落著,叫滿朝文武又是一陣唏噓不解。

  如今看來,倒像是另有計較的。

  沈翕不卑不亢跪在下首處,他知道龍案後頭那人正在審視打量他,他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麼心情,只是有一種踩空了許久的台階,突然踩上了的感覺,這麼多年來,他都在為這一刻奮鬥,不惜日夜苦讀,一路考到殿試,就是為了讓他看見自己,讓他知道在定國公府裡還有一個他存在著。

  他從小就知道,自己不是定國公沈燁的兒子,是她母親和別的男人生的,定國公府上上下下也沒有人把他當親生孩子那樣對待。母親也甚少管他,小時候吃了上頓沒下頓都是常有的事情,母親死之前抓著他的手,告訴了他關於他生身父親的身份,然後就撒手去了。沈翕從前就問過母親,自己的父親是誰,他在國公府裡過的是非人的日子,他受不了,想要逃出去,可是外面又有誰會接受他呢?他左思右想,就只有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時候他想,哪怕自己的親生父親是個馬伕,是個小廝,是個外頭走街串巷的貨郎,哪怕他身份再怎麼低賤,只要他肯帶他出去,海闊天空的,都比讓他在國公府裡苟延殘喘要好,可是母親一直不肯告訴他,直到她死的時候……

  沈翕當時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呆住了。

  皇上,他的生身父親竟然是當今皇上!而他這輩子除了做官,似乎沒有別的方法能夠見他……

  天和帝從前就知道有這麼個孩子存在著,他那些日子日夜和洛氏在一起,她有了孩子沒告訴他,而她嫁了人不過七個月就把孩子生了下來,定國公府按例上表折之時,就隱約感覺出,這個孩子是他的。

  雖然在腦中早就有這孩子的位置,但天和帝卻從來沒有想過,這孩子的出現竟然會帶給他這樣的衝擊,這麼多年過去了,他依舊放不下那段感情,那是他今生第一個愛上的女子,在感情最濃烈之時,他將她拘束在身邊,想以那種方式留下她,可是,他的囚禁卻讓她十分痛苦,在一番尋死覓活之後,她毅然決然的還是決定要嫁給她青梅竹馬的心愛之人,他傷心欲絕,也承認在她的那段婚姻裡有自己的推波助瀾,冠冕堂皇的理由說那是為了成全她,可實際上倒不如說那是為了讓自己對她死心,因為確實她要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礙於身份,沒法給她,既然沒法給她想要的東西,那又如何將她困在自己身邊呢。

  可是,他原以為,放縱她嫁給自己心愛的男人,他就可以從這段感情中救贖出來,卻沒想到,讓她出嫁才是自己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事情,可是再後悔也來不及了,她嫁給了她的青梅竹馬,而自己卻永遠在她的生命裡謝幕。那之後無盡無夜的悔恨就是對他的懲罰,他無法遏制心中對她的眷戀,只好竭力的去封賞她的夫家,讓她的丈夫享盡榮寵,卻也給她的丈夫私下裡立下了今生今世永不許納妾,永不許停妻再娶的苛刻條件,他用自己的方式保護著她,覺得這樣做應該就能讓她在她所愛的男人身邊幸福一生吧。

  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饒是他那樣替她著想,可曾經活潑健康的生命,最終也只活了三十多年。

  他到今天都還未曾忘記,當定國公沈燁上表亡妻奏折之時,他內心的難以置信。問了沈燁,她有沒有隻言片語留給自己,沈燁卻只搖頭,她到生命的最後,都沒有想起來她的生命中曾經有過他這麼個人出現過。

  罷朝三日之後,他才從這打擊中回過神來。她的確死了,可是他卻不能隨她一起去死,他是皇帝,肩上負著的是黎明百姓,天下蒼生,他永遠都不可能像她那般活的恣意瀟灑。

  洛氏死的時候,他也曾想過去認回那個孩子,可是,卻又不想打擾了他平靜的生活,洛氏一輩子不願與他待在宮中,那是她的孩子,又如何會願意呢?然後就那麼耽擱了,每回招沈燁問話,他都說那孩子過的很好,他也去派人看過,那孩子的確過的很好,自己開設了多家店舖,日進斗金,富足又安寧,他想,那孩子是像洛氏的,她就是那樣一個不喜歡約束,凡事率性而為的女子,她的孩子必定也是那樣的。

  直到那一日,他殿試而來,冥冥之中,老天竟要他點了那孩子所做文章,看著他從門內走近,那一瞬間,天和帝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生怕在朝臣面前失了威嚴體面,乾脆就以身體不適為由,離開了那處。

  回來之後,就一直心緒不寧,想著那孩子的眉眼,緬懷這他年輕時的那段刻骨銘心的愛情。

  他想,那孩子若是要做官,他便封他做大官,可是封了之後呢,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永遠只能定格為君臣了嗎?面對這樣優秀的孩子,他如何就甘心讓他流落在外呢?

  覺得自己咽喉處有些哽咽,天和帝深吸一口氣後,從龍案後走出,對沈翕抬手說道:

  「起來吧。」他的聲音似乎蒼老了許多,沈翕也覺得他有些異樣,卻沒有抬頭看他,目不斜視的站起了身。

  天和帝看著面前這秀頎如松的孩子,個頭比他還要高些,整張臉皆傳自他的母親,唯有那雙眼睛,銳利冷峻,是封家人的眼睛。

  心中又是一陣觸動,天和帝覺得自己的手似乎都有些發抖,難道真的是年紀大了嗎?身為帝王的他,這輩子幾乎沒有低過頭,可是此時他卻在這孩子面前低下了頭,用有些沙啞,他自己都聽不下去的聲音對他問道:

  「會下棋嗎?陪朕下一盤吧。」

  沈翕訝然的抬眼看了看天和帝,他如今不過四十出頭,可是兩鬢卻已斑白,身姿不見孱弱,是挺拔健碩的,一身明黃的龍袍穿在他身上,威武不凡,不怒自威,而此時,他正用那雙略帶期盼的眼神看著自己,沈翕心中無動於衷那是騙人的,慌忙間垂下了眼瞼,抱拳作揖道:

  「遵旨。」

  天和帝點點頭,一旁的秉筆太監李茂趕忙招了兩個小太監如暖閣收拾棋盤,暖閣裡四季如春,便是元陽殿最東面的那間,皇上有時候也會在暖閣裡接見臣工,但大多都是比較親厚的內閣大臣之流,那間尊貴的暖閣,至今還未接待過像沈翕這樣身負功名,卻沒有官職的人。

  不禁又對這位刮目相看,心中更加疑惑此子的身份。

  *****

  兩人入了暖閣,天和帝指了指棋盤一邊,讓沈翕坐下,沈翕拱手一禮,掀袍入座,天和帝便在他對面坐下,沈翕敬他為師,便先落下一子,天和帝緊隨。

  几子落下之後,暖閣內的沉悶氣氛也不見緩和,沈翕看起來倒是還好,凝聚心神落在棋盤之上,天和帝卻是忍不住時常抬頭看他,看見他就像是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只不過,這孩子比他年輕時沉穩的多,他年輕時總是狂傲的很,因著一出生就被封了太子,誰見了他都是阿諛奉承,養成了他那副目中無人的脾氣,也做了不少令父皇和滿朝文武頭疼的壞事,可這個孩子卻不是,他是作為普通世家子弟長大的,眉宇間雖不見卑微,但舉止卻總不那麼奔放,眼裡像是凝聚著天大的心思,雙唇緊緊抿著,看著十分嚴肅。

  是了,他這個年紀能一層層的考中狀元實屬不易,平日裡定然也沒有多餘的時間玩鬧,他幾年前曾經問過沈燁,要不要給他唯一的兒子討個封蔭,沈燁卻是回絕了,只說這孩子志不在此,他也未曾勉強。

  可若是他果真志不在此,他又為何要自己考上了功名來呢?難道說,他是心氣太高,不想憑借祖上功利,走上恩蔭的路,反要憑借自身的本事,如天下才子那般考到功名。

  這樣的倔強與傲骨,果真與他的母親如出一轍。

  天和帝想到這裡,不禁莞爾,白山黑水間落下一子,突然就開聲說道:

  「其實你可知道……朕與你母親……乃舊相識?」

  不知為何,天和帝現在就想和這孩子談一談他的母親,那個明媚又多情的女子,那個在他夢中百轉千回,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那個時候,她的父親是當朝丞相,太子太師,他時常會去丞相府,一見她便誤了終身。

  沈翕落子的手彷彿一頓,卻沒太多反應,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平靜的說道:

  「臣知道。」

  天和帝愣住了,抬頭看著沈翕,像是在回想這孩子先前說了什麼,然後才把目光轉到棋盤上,語氣有些尷尬的說道:

  「你,你知道?」

  沈翕點頭:「嗯,知道,母親臨死前告訴我的。」

  原本捏在天和帝指尖的棋子突然就掉了下來,骨碌骨碌滾到了地上,從兩邊竄上來兩名小太監,趴在地上將玉製棋子撿起來,托在掌心,跪著給天和帝送上來。

  天和帝拿過棋子,這才定了心神,隨手揮了揮,李茂就明白過來,將暖閣裡的太監宮女全都撤了下去,而他自己則守在元陽殿外,不許任何人靠近打擾。

  沈翕見他有此動作也是不解,抬頭看了看他,沒有做聲,兩人又下了兩子之後,天和帝才像是鼓起了勇氣,對沈翕問道:

  「她死前……痛苦難受嗎?」

  沈翕原本一副心神全都放在天和帝接下來要問的問題上,他原本以為,自己說了那句話之後,天和帝會緊接著問他,母親臨死前告訴了他多少,可是沒想到等來的卻是這個問題,今天第二次,沈翕抬頭審視面前這個男人,只覺得他眼中的哀痛並不是作假,更何況,以他的身份,對這種事,根本無需作假,可若不是作假,那他對自己母親的感情,怕就不是他想像中那麼淺薄了吧,思及此,沈翕心中百味陳雜。

  猶豫了片刻後,才輕輕的搖了搖頭,說道:

  「不痛苦。」

  母親的死對她來說是解脫,不能算是痛苦。沈翕腦中回想母親臨死前骨瘦如柴的手,枯竭如樹皮的臉,明明記得小時候,她也曾經飽滿美麗過,可好景不長,那樣的美麗,就永遠的在她生命裡消失了。

  他看出了眼前這個男人對母親的眷戀,所以有很多話他不敢說,因為怕說出來,他如今的眷戀都會變成厭惡,他的母親,絕對不是一個能讓男人記掛這麼多年的女人,也許她從前很好,可那都是從前的事,從他懂事開始,母親就變得很不正常了。

  而那一切,全都是因為沈燁所造成的。

  沈翕想,眼前這位皇帝一定是沒有見過母親陷入瘋狂的樣子,否則,他一定不會再記得她的美好,一定也會對她深惡痛絕,所以,有些話,他真的不能說。

  天和帝聽了沈翕的這句話,才放心的點點頭,猶豫片刻後,才對沈翕問道:

  「那她可有什麼話,讓你告訴我嗎?」

  既然她臨死前,告訴了這孩子一些事,那他可不可以私心裡期盼,其實她對自己也並非是那樣無情吧,若是不無情,她會借這孩子的口,對他說些什麼嗎?

  很可惜,沈翕一句話,吹散了天和帝心中那些不切實際的期盼。

  「沒有。」

  沈翕又看了一眼,那明顯露出失望的眼睛,移開目光,將注意力全盤放到了棋盤之上。

  天和帝歎了口氣,這樣的冷淡,他這輩子早就嘗過多回。她嫁給沈燁之後,他曾經微服私訪去找過一回她,想問她有沒有後悔,他當時就想,只要她跟自己說一句『我後悔了』,他就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敢做出那搶臣子妻子的事情來。

  可是滿腔的自信,最終在她無情冷漠的眼神中消失殆盡。那一次見面,她幾乎一句話都沒有和他說,神情始終淡漠,兩人就在城外十里的湖心亭癡癡呆呆的坐了一個下午,到了晚上,他才派暗衛又偷偷的把她送了回去,在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宮找過她。

  一盤棋下的七七八八,天和帝的心思倒不在棋盤之上,所以棋勢往一邊倒的衰敗也不去管,似乎只是與這孩子面對面坐著,就已經用去了他所有的精神,就在他失神的想要再落下一子時,那孩子又突然開口了。

  「皇上,若是您執意下這裡,這盤棋就徹底僵局了。」

  這盤棋倒不是會真的成為僵局,只不過若是皇上這麼下就輸了,而他不想第一回下棋就把這個人贏了去,所以也就不會下最後殺手,這盤棋不就徹底僵局了嘛。

  天和帝低頭看了看,這才無奈的笑了,想不到時隔這麼多年,他只要一想起她的事情,腦子裡依舊是漿糊一片的,自嘲的笑了笑,然後才將手裡的棋子送回了棋盒裡,爽快的對沈翕說道:

  「不下了,你贏了。」

  沈翕見狀,也把手裡的棋子送入棋盒,然後跟著天和帝走了下去,天和帝卻是不出去,而是在暖閣裡踱步兩圈後,才來到沈翕身旁,對他問了一句:

  「你,想做官嗎?」

  沈翕抬眼看了看他,然後便退後一步,拱手抱拳道:

  「回皇上,臣想。」

  天和帝坐在了一面金絲楠木的杌子上,對沈翕點頭問道:「那你想做什麼官?做多大的官?」

  沈翕沒有絲毫停留,來到天和帝面前,說道:

  「臣只想從低做起,六部行走之職皆可。」

  禮部,吏部,刑部,兵部,工部,戶部,這六部最底層都會有些子弟以行走為名,掛職做事,這些職務說的清楚一些,就連七品都不是,只有在年底考功之後,才有一些陞遷的可能,這還要是你在部中幹的不錯,上級欣賞你才有可能升級。

  一般世家子弟謀取恩蔭,最少也是六品,七品,他這個要求聽起來著實不高啊。

  天和帝不禁將兩手箱籠入袖,若有所思的對他說道:

  「既然你母親已經與你說了很多,那麼你也應該知道,就算你現在對朕開口說要做郡王,朕也不會拒絕你。各部行走……是不是太低了些?」

  沈翕卻不以為意,抱拳說道:

  「皇上明鑒,臣有自知之明,於做官之道並無任何經驗,行走一職便是叫臣打好地基,並無高低之分,臣相信,只要臣幹得好,總能一步步往上陞遷的。」

  沈翕對天和帝說明了內心想法,卻是絕口不提先前天和帝說的封他做郡王云云。

  天和帝看著沈翕,重重的歎了口氣,然後才點點頭,說道:

  「既然是你的願望,那……朕也不會阻攔,便依你說的。不過,這六部之中,禮部沉痾,吏部油滑,戶部精細,刑部多仇,工部辛苦……便去兵部吧。並且行走之職也太低了,朕便封你做個司務,熬個幾年,再升堂主事。」

  沈翕有些意外,抬頭看著天和帝,說道: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行走之職就挺好的,真的不必……」

  他還沒有說完,便被天和帝打斷,說道:

  「好了。你就別計較這些了。原也封你這個官級,你是狀元出身,應該賜你翰林院編修,奈何朕已經先一步賜了靜安侯世子,你委屈至今日,若是再讓你去做行走一職,只怕手底下那些欺軟怕硬的就該要埋汰你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沈翕便不再開口了。

  心中被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堵在胸口,看著天和帝的模樣,幾乎就覺得鼻頭眼角酸了起來。

  天和帝也又看了他一會兒,然後便領著頭往暖閣外走去,李茂帶著隨侍太監等簇擁上來,被天和帝揮手退開,讓沈翕待在自己左後方的位置,繼續與他說話:

  「這回把你的妻子一併傳入宮來,是聽說她懷了孩子,在皇后那裡。原也想喊來我見一見的,她是個什麼樣的,你真的喜歡她嗎?」

  沈翕在他左後方,低著頭恭謹答道:

  「回皇上,內子是歸義侯府二房嫡次女,名叫謝嫮,是個再穩妥不過的女子,臣十分喜歡她。」

  天和帝聽他毫不猶豫就說出這些來,回頭看了看他,見他提起那個女子,嘴角似乎彎起了些弧度,不禁回頭又道:

  「你喜歡就好。不過沈燁也是,憑你定國公府嫡長子的身份,如何就給你娶了歸義侯府二房嫡次女,就是太師,太尉之女,你亦配得。」

  沈翕卻不以為然,說道:

  「臣一生,只要她一個就足以。她在臣心中,比得上世間任何女人。」

  沈翕毫不猶豫的說出了這些話來,讓天和帝都不禁為之駐足,沈翕卻毫無懼色,光明磊落的抬頭與之對視,良久之後,天和帝才對他點頭笑了起來,沒頭沒腦說了一句:

  「像她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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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5-16 23:23:06 |只看該作者
 ☆、第129章

  謝嫮將毓慶殿後面花房裡的花都看了一遍,為各種珍奇品種讚歎不已的同時,還拿起了小鏟子,跟伺候花房的宮婢學了好些伺弄花草的技巧,正學著,那邊皇后派人來傳話,說是再傳謝嫮入內說話。

  這一回,皇后娘娘的精神似乎也沒好多少,與謝嫮說了一些家常的話,然後又讓嬤嬤賞午膳,賞點心給謝嫮吃,謝嫮被皇后這慇勤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要是皇后娘娘像一開始那樣,對她嚴厲些,她反而倒覺得應該如此,可是,如今這慇勤,卻實在是她想不透的。

  將謝嫮留在毓慶殿內,直到下午有元陽殿的人來報信,說是狀元爺已經從元陽殿出來,正往崇樓走去。

  皇后娘娘這才叫嬤嬤送謝嫮去崇樓與沈翕匯合,然後又送了謝嫮好些宮中珍貴的物件兒,說這些先隨謝嫮回去,等他們回去之後,皇后還另有封賞出去。

  謝嫮推辭不掉,只好謝恩。在幾個管事嬤嬤的帶領下,出了毓慶殿。

  因著毓慶殿到崇樓的距離較近,所以謝嫮到了之後,還等了沈翕大概半盞茶的時間,沈翕才被一眾侍衛護送著到了這裡,謝嫮小跑著迎了上去,沈翕大方的對她伸出了手,又伸手撫了撫她有些寒涼的面頰,指了指轎攆說道:

  「咱們回去吧。」

  謝嫮點頭,確定沈翕的情緒並沒有什麼大的異樣,這才放心自己入了轎攆,然後兩人轎攆一前一後,猶如來時一般,經過了無數道門,換過十幾回轎攆之後,才抵達東華門,坐上了出宮的禮車。

  沈翕對謝嫮問道:

  「在皇后娘娘宮裡,用午膳了嗎?」

  謝嫮點點頭,說道:「娘娘賞了午膳,不過我沒吃的下多少,夫君呢?皇上也賞了飯嗎?」

  沈翕點點頭,不禁失笑,說道:「賞了,咱們夫妻倆就不是能在宮裡吃的下飯的人。我帶你去吃東西,你想吃什麼?」

  謝嫮摸了摸肚子,先前心神不能,精神緊張所以還沒發覺,現在她見到了沈翕,又從宮內平安出來,肚子早就三邊打鼓,五邊敲鑼了,想了想後,對沈翕說道:

  「我突然想吃餛飩,大肉餡兒的,再配一碗高湯,炸幾個糯米菜圓子。」

  沈翕聽後點點頭,說道:「行啊。我知道哪裡有好吃的餛飩,炸糯米菜圓子的話,我叫趙三寶去芙蓉樓傳話,讓他們做了送來。」

  謝嫮也不和沈翕客氣,聽他這麼說了,也就答應了。

  沈翕伸頭對外面駕車的四人說了一番話,讓他們到了城內街道上就把他們放下來,聶戎和趙三寶是跟在車子後頭走的,雖然沒能入宮,不過,他們也在宮外頭等著,沈翕他們出來之後,他們便繼續跟隨。

  宮中的禮車是為了將貴人們送達回府,卻也沒有理由拒絕貴人們想半路下車的道理,橫豎已經覲見貴主結束,不比入宮之時時間緊迫,駕車的宮人們也就沒說什麼,直接停了馬車,掀開了車簾子,請沈翕和謝嫮下車來。

  趙三寶見他們下車,趕忙驅馬上前,趙三寶翻身下馬,從懷裡掏出四封紅包遞給了駕馬車的四個小太監,四人連連道謝,便和沈翕謝嫮請了安之後,就駕車回禁庭去了。

  沈翕讓趙三寶去芙蓉樓傳話,說讓他們做一份炸糯米時令蔬菜圓子送到燕子胡同轉角處的餛飩老張那裡,趙三寶領命去了之後,沈翕就和謝嫮翻身上了趙三寶的馬,沈翕帶著謝嫮往燕子胡同趕去。

  燕子胡同的老張祖祖輩輩都在那裡賣餛飩,從前燕子胡同還不全是富貴人家居住的地方,他們老一輩人就佔據了轉角處,在那裡賣餛飩賣了幾十年,來來往往的全都是老顧客。

  沈翕也是偶然吃到老張的餛飩,早就想帶謝嫮一起來吃,今日正好趕上了這個機會。

  因為時間不是飯點,所以老張的攤位上並沒有其他吃餛飩的人,沈翕就找了一個嘴裡面的位置坐下,跟老張要了兩碗大肉餛飩,然後又要了醋和辣,等到餛飩上桌的時候,給謝嫮碗裡加了香油,瞬間餛飩的香氣就撲鼻而來。

  謝嫮腹中早就高唱空城計,再聞不得這香味,跟沈翕要了醋,加入湯中,就美美的吃了起來。

  老張是個健談的老闆,沒生意的時候就喜歡和客人東拉西扯一番,他見沈翕和謝嫮都是一身盛裝,容貌又是這般出色,知道二人絕非普通人家,說話間不乏溢美之詞。

  芙蓉園的馬車突然停在了老張的餛飩攤位前面,老張迎上去,誰料從馬車裡走下了三個廚子裝扮的人,最前頭的一個手裡拎著一隻精緻的食盒,看見沈翕和謝嫮之後,就拎著食盒,往他們走去。

  食盒裡放著五份炸菜肉圓子,為首的大廚乃淮揚菜一絕的大師傅,等閒不輕易出手,今日因著是老闆親自點菜,所以他才慎重又慎重,最後做完了,怕傳話的傳不真切,影響了老闆品嚐這圓子,乾脆帶著副手們乘車一併給老闆送過來。

  老張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嚇得都不敢說話了,芙蓉園的馬車他可是見過的,從裡頭出來的廚子,那可不是等閒能見的,見那些廚子對沈翕他們極其恭敬,就知道,這兩位一定是芙蓉園的貴客了,便畏縮在一旁,不敢說話。

  謝嫮有些哭笑不得的看著面前五種炸菜肉圓子的盤子,每一種圓子都配著三四種不同口味的醬料,將原本就不太大的桌面擠的滿滿噹噹的。

  然後謝嫮一邊吃餛飩,一邊聽著芙蓉樓的廚師父在那裡介紹每一樣圓子的餡兒有多少種類,皮兒有多稀罕,沈翕倒是不住給她夾圓子吃。

  一頓飯吃的這樣勞師動眾,謝嫮實在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付了餛飩錢之後,沈翕便牽著謝嫮的手,走在大街上消食。

  謝嫮回頭看一眼他,垂眸問道:

  「今日入宮,皇后娘娘對我的態度很奇怪。一開始像是試探,然後就對我特別熱情,身體不好,還叫我等她歇一歇,然後繼續和我說話。」

  沈翕聽了這些之後,並沒有發出多少驚奇,只是點點頭,說道:

  「嗯,皇后娘娘沒有為難你我就放心了。」

  「……」

  謝嫮想了想後,才對沈翕問道:「那夫君呢?覲見皇上之後,怎麼說的?」

  沈翕抿唇歎了口氣,然後才說道:「我跟皇上請了六部行走的職位,但皇上卻讓我去做兵部司務,不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謝嫮看著沈翕,也覺得十分奇怪,因為上一世的主子是在天和二十八年才開始在兵部行走的,一開始就是做的行走一職,沒想到這一世卻有了很多不一樣,皇上還是想讓沈翕在兵部,卻不是行走的職務,而是高出了兩級,六品司務,這其中難道是有什麼不可預測的事情在裡面嗎?

  「你在想什麼呢?」沈翕見謝嫮神情有些疑惑,不禁對她問道。

  謝嫮搖搖頭,說道:「沒想什麼,皇上有沒有說讓夫君什麼時候去兵部報道呀?」

  六部裡頭,其實就數兵部最難進,因為兵部直接和軍隊掛鉤,但凡世家恩蔭,除非是武將世家,其他世家很少能夠替子孫求到兵部的恩蔭職務,而兵部之所以難進,也是因為兵部這個群體特殊,上有內閣皇帝,下有軍隊將軍,每一層都是經歷過磨難憑真本事晉陞上去的。

  而像沈翕這種空降兵,一般來說,皇上不會給安排到兵部去才對,其他如吏部,戶部,其實都是好地方,雖說很難混出頭,但總比待在兵部,日日與武將為伍,受排擠要來的好吧。

  也不知皇上怎麼想的。

  沈翕似乎也不太明白皇上這麼做的用意,聽了謝嫮的問題之後,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道:

  「說是過了年讓司禮監下聖諭,我估摸著也就是明年二三月份吧。」

  謝嫮心裡稍微穩定了一下,幸好不是立刻就要上任的,皇上還給了這麼長時間的緩衝。

  沈翕似乎看出了謝嫮的擔憂,說話寬慰她道:

  「你別擔心我。兵部雖然難混,但是你別忘了,傅清流,吳駿,常林他們全都是武將世家,我與他們相熟,進去之後未必就有多艱難,只是我那個時候,怕是沒有功夫在家裡陪你待產了。」

  謝嫮如今已經三個月了,到明年三月分的時候差不多七八個月,那時候沈翕卻要去兵部報道,孩子出生的時候肯定是不在家的,不過,謝嫮倒是不太介意這些,說道:

  「這倒沒什麼,要生的時候,我就派人去給你傳話,哪怕等孩子生了你再回來也沒事啊。」

  兩人手牽著手,就聊著這些家長裡短的話,不知不覺間,竟然也走到了定國公府門外,沈燁的貼身侍衛正在門外等他們,見著他們之後,就趕忙回身跑進去通知沈燁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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