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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溫妮 -【狂鷹獵愛(大漠荒鷹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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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6:3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溫妮- 狂鷹獵愛 -大漠荒鷹01

一聽到黑鷹堡主的名諱,連強盜頭子都會嚇得屁滾尿流,
可如此狂傲的黑嘯天卻遇上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
從見到這位美人的第一面起,他就知道--她是他的!
偏偏人家不領情,還一心一意只想逃離他的懷抱……
這可擊垮了他高傲的自尊,看來他得好好教導她──
他很不好惹、而且狂鷹之名也不是任人放在地上踩的!
江南第一美人杜綾羅,從小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
豈料,一把無名火卻將她的家人連同幸福全部燒個精光!
她淪落到讓不良牙婆賣到關外,幸好被一位大英雄所救。
可他卻跟強盜一樣,不肯放她走,她只好不告而別……
此時卻發現她的不幸竟另有陰謀!這下她該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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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6:4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大漠。鷹揚。

  剛剛將黑鷹放出的男子傲立于石堡的圍牆之上,他的面容威嚴、身形昂藏,炯炯有神的雙目,一瞬也不瞬地盯視著那翱翔天空的老鷹。

  他腳下的堡石本該澤白,但長年遭受黃沙侵蝕的關係,竟不知不覺染上一層沙黃,仿佛已在這大漠之中佇立了數百年之久。

  男子動作純熟地吹著鷹笛,將鷹兒操弄得有若掌中之物。

  按照往日慣例,男子本打算繼續訓練鷹兒,但身後踏著沙石拾級而上的聲響讓他改變決定,他以鷹笛吹出一聲長嘯,那人踏上最後一階時,正好看到鷹兒停駐在男子的臂上,一人一鷹配合得極好,所有的動作一氣呵成。

  「堡主。」登樓者來到男子身邊,低首報告著。「方才衛士在巡視時,發現有一輛馬車被襲擊,一女四男當場斃命,但暫時還找不到存活者。」

  「襲擊?」被稱為堡主的男子微微勾唇,咧出一抹危險的笑痕。「那個強盜頭子還真是不知死活,我都警告他多少遍了,他就是不曾聽話。」

  「根據衛士的回報,的確很像是錢老大的手法。」在「狂鷹」的地界裏,也只有這窩強盜敢在堡主的眼皮底下為非作歹。

  「知道他們這次搶的是什麼嗎?」黑嘯天微微眯起眼,腦中已經快速思量起該如何攻入錢老大的山寨。

  若只是要攻入山寨並不困難,但難的是該如何斷後。這一回,他不打算繼續姑息錢老大盤踞在他的視線內。

  「衛士說,被襲擊的馬車很大,若只有五個人乘坐,未免太大了些,所以車上應該還有其他人在,只是一時間全都不知去向,可能是被錢老大一併擄去。」

  敢在黑鷹堡的地頭上犯事,那群強盜肯定活得不耐煩了。

  「堡主,您是否打算親自去瞧一瞧真實的情況?」需要先去確認一下他們的猜想是否有誤嗎?

  「不必,我們直接去跟錢老大打聲招呼吧!」黑嘯天笑得非常愉快,似乎有些太過愉快,讓人不由得為那群強盜捏一把冷汗。

  「吩咐底下的兄弟們,我們要去『打劫強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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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綾羅、綾羅……」

  杜綾羅因為呼喚聲回頭,她所居住的小苑鮮少有人來訪,會來的幾乎都是親人,而今天的訪客則是她的叔父。

  一見到叔父,杜綾羅立即綻出愉快的笑容。

  本就絕美的容顏因她的笑,顯得更加清靈出眾,即使是在美人濟濟的江南,也難得見到這樣似水芙蓉般的美貌——這就是杜綾羅,江南首富的獨生女,亦擁有「江南第一美人」的美譽。

  「叔父,您來啦!」她愉快地招呼。

  雖然與叔父相處的機會不多,但叔父每次出現,總會為她帶來許多好玩的新鮮玩意兒。這對少有機會外出的杜綾羅來說,叔父的來訪,自然令她高興不已。

  杜川笑得連眼睛都看不見了,他走向杜綾羅,順手將包裝精美的禮盒遞出。

  「綾羅,好一陣子不見,你出落得更加標致了,這回叔父去京城做生意,看到不少好東西,尤其是這頭飾特別適合你,來,快試試看……」他打開盒子,一個晶亮的金髮簪靜靜躺在紅布之上。

  簪上綴著流蘇似的穗帶,銀色的穗帶在陽光下閃閃發亮,再仔細一瞧,原來簪上花紋是鏤空的,所以陽光才能夠穿透。

  杜綾羅幾乎要看呆了,這麼巧奪天工的製作技術,她還不曾見過。

  「叔父,這實在太珍貴了,我不能收。」杜綾羅連連搖頭,即使因為爹娘的疼寵,讓她自小就見慣了珍奇異寶,可在看到這份禮物之後,也知道它的珍貴程度絕不是她能收下的。

  「傻丫頭,這是叔父特別買給你的,你不能收的話,還有誰能收?」杜川還是呵呵笑著,像是把她當成親生女兒一般疼寵。

  杜綾羅靜靜地微笑,終於不再拒絕這份禮物。她把發簪插在頭上,叔父看了自然是露出滿意的笑容。

  「果然很適合你,叔父沒有看走眼。」杜川又稱讚了兩句,然後才說:「我說綾羅啊,你爹娘還沒打算幫你找婆家嗎?你都幾歲了,再不嫁人可要浪費你江南第一美人的稱號了。」

  「叔父,人家才不是什麼江南第一美人呢!」杜綾羅因為叔父的讚美而羞紅了臉。「再說我也不急著出嫁,爹娘還想把我多留在身邊兩年呢!」

  據說在她出生後不久,爹娘曾經請來算命師為她相命。當時算命師說她未來雖然可以享盡榮華富貴,但亦有一個大劫,註定顛沛流離。而此劫也將決定她這一生的運勢,如果度得過,自是富貴長命;倘若度不過,則未來難測。

  因為算命師的話,所以杜家夫婦並不希望太早把女兒嫁出去,期望把女兒留在身邊久一點,深怕在她出嫁後,就沒有機會再疼惜她。

  「說什麼傻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是自古不變的道理,再說女人的幸福就是有個好歸宿,你若能找個好夫婿,叔父也會安心一些。」杜川不像他的兄嫂那般迷信,完全將算命師的話斥為無稽之談。

  「這……」一提到這件事,杜綾羅難免顯得有些退縮,叔父對她的婚事總是相當關心,也老想著幫她作媒,讓她即使想要拒絕也不知該從何拒絕起。

  幸好爹娘還不想這麼早就把她嫁出去,因此每回叔父來說媒,總是無功而返。

  可現在看這陣仗,叔父這回上京城做生意,肯定也給她帶回了其他「禮物」。

  「乾脆這樣,過幾天,叔父介紹幾個青年才俊讓你認識,說不定你會喜歡他們。」

  叔父全然無視綾羅不安的表情,一個勁兒地說:「這兩位都是我在京城認識的好青年,有文有采,琴棋樂射無一不精,家世背景雖然說不上是什麼富賈大家,但絕對配得上我們杜家……」

  「可是我還不想嫁人,我希望能在爹娘膝下多承歡幾年。」

  杜綾羅怯怯地打斷叔父興致勃勃的話。如果任由叔父繼續說下去,沒三天三夜是絕對說不完的。

  自古兒女親事全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杜綾羅的情況與其他女子不同,因為多年前算命師的一句話,讓她可以不用急著出嫁,也不會有人逼她嫁。

  所以,叔父才會沒有帶著他口中的青年才俊去找爹娘,而是直接跟她談。

  可即使多了這一份尊重,也沒有讓杜綾羅坦然接受。相反的,她更煩惱了。

  「綾羅,叔父想幫你早日覓得良緣,也是為了你爹娘著想。別忘了,他們只有你這麼個獨生女,將來杜家所有的產業都是要交給你的,但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管得了這麼大的產業?所以叔父才想幫你選個好相公,出嫁以後就由你相公來打理家業,你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地做你的千金大小姐……」

  雖然杜川費盡唇舌,但杜綾羅還是微蹙著眉,一言不語。

  最後,杜川終於放棄了。「好吧,以後叔父不會再拿這件事來煩你了。」

  杜川拂袖而去,留下杜綾羅為突如其來的心悸而擔憂不安。

  當夜,一把無名大火將杜府燒個精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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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綾羅、綾羅……你是個福薄的孩子啊……

  在杜綾羅的記憶當中,娘親總是歎著氣,溫柔地撫摸她的頭如此說道。

  等到年歲漸長之後,杜綾羅終於明白娘親歎息的原因。

  只因算命師斷言她這生註定有個顛沛流離的大劫,所以她是福薄之人,即使現下受盡爹娘的疼寵,卻不知何時災厄會突然降臨。

  就像此刻,杜綾羅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幼生長的家被祝融摧毀,卻不知家人逃出來了沒?

  「你要帶我去哪里?我的爹娘都還在裏面啊……」杜綾羅虛弱地喊著。但走在前方的男人卻聽而無聞似的繼續前行,任由她不斷叫嚷。

  杜綾羅的聲音既細且弱,幾乎要使不上力,因為這個人對她灑了某種粉末,一聞到那粉末,她就變得昏昏沉沉,再也分不清東南西北。

  今晚是個無月的夜晚,就連顆星子也見不著,漆黑的夜裏,只有沖天的火焰照亮整個天空,除此之外,什麼也看不見。

  杜府完全陷入一片火海,杜綾羅在火勢蔓延前被人帶離,說是「帶離」其實也不甚正確,因為她根本是被這個粗暴的人強行擄走。

  一出杜府的後門,此人立刻拿起靠在門旁一輛板車上的麻布袋,將杜綾羅裝在袋內,杜綾羅想要掙扎,卻像袋穀物般被拋上車。

  小板車在碎石地上行進,震得杜綾羅暈頭轉向,粗糙的麻布袋磨得杜綾羅細嫩的皮膚直發疼,這麻布袋先前也不知浸過什麼,酸澀的味道讓杜綾羅幾欲作嘔,加上板車坐來並不舒服,杜綾羅簡直希望自己能快快昏過去。

  但她並沒有就此昏厥,她可以聽到路旁不時有人快步經過,還有人嚷著要去救火,杜綾羅拚命地祈求老天爺,讓她的爹娘平安無事。

  沒多久,那人終於把她放下車。

  一離開那令人難受的麻布袋,杜綾羅立刻轉身欲跑。雖然搞不清楚此刻身在何方,但黑夜中仍見得到火災的亮光,只要往那個方向跑就行了。

  可杜綾羅才一邁開步伐,立刻被人抓得死緊。

  「放開我!我要回家去。」

  「回去有什麼用,他們都已經葬身火窟,要不是看你還值點錢,我會特別把你救出來嗎?」小三子冷酷地說道。

  當此人說出家人已死的訊息時,杜綾羅立刻軟腿癱倒在地。

  話說小三子收了某位大爺的錢,奉命放火燒掉杜府。但他突然想到杜家還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千金,如果能夠把那樣的美人兒賣給妓院,說不準還能再賺上一筆。

  反正杜家千金不過是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弱質女子,就算她想為家人復仇,這樣弱不經風的模樣,又能成什麼氣候?

  所以小三子才膽大包天的把杜綾羅擄到妓院,準備待價而沽。

  「小三子,你一整晚給我跑到哪兒去了?!」鴇娘一瞧見自家的護院總算出現,立刻就是一頓好罵。「你這小子翅膀長硬了,就把護院的工作撇到一旁嗎?你知不知道剛剛黃老頭鬧了多久?你倒好,居然給我跑得無影無蹤,今晚的生意本來就差,剛才附近杜員外家又發生火災,天知道等一下還有沒有生意……」

  鴇娘的聲音在看到杜綾羅後中斷,即使妓院中有得是漂亮姑娘,但鴇娘從沒見過這麼美麗孅柔,仿佛掐得出水的絕代佳人。

  「這個小姑娘是哪兒拐來的?長得挺漂亮的嘛!」鴇娘不愧見多識廣,她只是愣了一下,旋即恢復正常。

  這麼漂亮的姑娘,就算在京城的妓院也能成為招牌花魁,小三子這個渾小子,難得能找到這麼好的貨色來!

  鴇娘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杜綾羅,然後被她頭上的發簪吸引住目光,就毫不客氣地拔下她的發簪。

  杜綾羅驚呼了一聲,因為那是叔父送她的禮物。

  精緻的手工,一瞧便知這發簪是個好東西,鴇娘不由得懷疑起杜綾羅的身分,畢竟放眼整個江南,可沒幾戶人家買得起這等好東西。

  「鴇娘,你也覺得這姑娘漂亮吧?我告訴你,她其實是江南第一美人杜綾羅,當然漂亮了!」小三子得意地說出今晚的戰績。

  小三子以為自己做了件漂亮的事,一定能得到鴇娘的稱讚,但沒想到鴇娘才聽到杜綾羅的身分,立刻呼天搶地的把小三子罵了一頓,直說沒看過這麼笨的人,居然把這樣的麻煩帶進妓院。

  可口頭上罵歸罵,鴇娘也捨不得就這麼眼睜睜放過這個大美人,隨手拿點銀子打發掉小三子後,她留下杜綾羅,想要好好考慮一下該拿杜綾羅怎麼辦……

  把人留在自個兒妓院是絕對不行的,畢竟杜家可是江南首富,女兒失蹤了,肯定會上天下地的找人。

  即使把杜綾羅送回杜家,可若讓人知道杜綾羅是被小三子擄來的,她這家妓院絕對會受到牽累。這到底該如何是好呢?

  「鴇娘,請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會說出今晚的事情,絕對不會使你為難的。」雖然杜綾羅非常害怕,但她還是努力忍住顫抖,試圖說服鴇娘放她走。

  「杜小姐,我不是說過你家裏的人都死了,你以為還能回去當大小姐嗎?」小三子的聲音從門後傳來。雖然鴇娘很生氣小三子不顧她的命令還在附近逗留,但方才小三子的話卻讓鴇娘下定決心。

  正巧今晚有個牙婆準備送一批姑娘到邊關,鴇娘心想,這不正是個大好的機會嗎?把杜綾羅留在江南可能會惹來麻煩,但只要把人送到關外,到時候天高皇帝遠,任誰也找不到杜綾羅。

  當晚,杜綾羅的命運,就在鴇娘與牙婆的討價還價聲中被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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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牙婆這次出關,是準備把杜綾羅與一車子的姑娘賣到邊關。

  賺皮肉錢的人都知道,邊關的妓院雖然比較容易掙到錢,但前往邊關的路程遙遠,誰知道何時又會再起戰火?在這麼不穩定的情況下,根本沒幾個女子願意到邊關的妓院工作。

  可邊關的妓院還是需要姑娘做生意啊!結果就變成牙婆買進大量被騙來的女孩,再轉賣到邊關去。

  因為被騙來和買來的姑娘大多是良家婦女,所以一路上女孩們哭哭啼啼,擾得牙婆半刻也不得安寧。

  「哭哭哭……老娘都是被你們哭衰的,明明要去塞外,怎麼會走到這個鬼地方來?!」牙婆可生氣了。

  也不知車夫究竟是怎麼做事的,他們才出江南的地界就走錯方向,這下子就算要轉向,再趕去正確的目的地,也肯定來不及。

  牙婆瞧了瞧四周,發現這兒的風景有些眼生,並不是她平日做生意慣走的道路,與其說是蒙古塞外,倒更像是通往西域的路。

  「再往前走,該不會是要走到絲路的關口吧?」牙婆眯著眼回想前幾年唯一一次來這兒做生意的經驗。雖然記憶有些模糊,但她還記得再往前走應該會有個熱鬧的城鎮,鎮上的妓院曾跟她做過生意,就不知那妓院是否肯將這些女孩收下?

  牙婆無法確定自己的盤算有沒有用,畢竟沒先照會過一聲就擅自把人送過去,根本不大可能做成生意。

  但如今的情況已由不得牙婆再做考量,從江南起程的長途旅程,讓車上大半的女孩都累壞了,她們是不可能再撐過前往塞外的旅途,再這麼長途勞累下去,不累死幾個女孩是絕不可能,到時還可能會蝕本。

  主意既定,牙婆就命人休息,準備明日一早再趕路前往鎮上。

  但牙婆的算盤打得再精,卻沒想到就在同一天晚上,他們遭到強盜的洗劫,杜綾羅和其他的女孩們全部被帶回強盜窩。

  杜綾羅與途中結交的友人梅兒抱在一起,兩人發著抖,不知道接下來又有什麼樣的危難在她們眼前。方才牙婆就在她們面前倒地不起,由此可知,這票強盜極為兇悍,杜綾羅簡直不敢想像這些強盜會怎麼對待她們。

  「綾羅,我好怕啊!剛剛牙婆她、她……」一想起剛才的事情,梅兒就臉色慘白,畢竟她從小到大可沒看過強盜打劫。

  「沒事的,梅兒,這些人既然把我們抓回來,應該不是想殺了我們。」雖然自己的聲音也在顫抖,但杜綾羅也只能盡力安慰朋友。

  「綾羅,其實你也很害怕吧!你的聲音明明就在發抖。」梅兒淚眼汪汪地說,雖然現在天色昏暗,看不清杜綾羅的臉孔,但在這種情況下,誰不害怕呢?

  那一瞬間,杜綾羅幾乎要承認自己也很害怕,但如果她也承認的話,梅兒肯定會哭出來,所以杜綾羅搖搖頭。「你覺得我聲音發抖的原因,是因為馬車的關係……你瞧,這車顛得這麼厲害,講話都怕咬了舌頭。」

  雖然杜綾羅說得好像她們坐的是馬車,可實際上被擄來的姑娘們,全坐在粗製濫造的木籠裏,讓馬兒費力地拉著,一步步接近山寨。

  木籠中的她們,就像被運向刑場的犯人,被帶往未知的命運。

  「綾羅,我們會死嗎?會像牙婆那樣……」梅兒忍不住哭泣。

  她只是個平凡的鄉下姑娘,因為家裏沒錢才會被賣掉。原先牙婆曾答應過她以後有機會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好日子還沒過上一天,就被強盜擄了來,難道她們都要死在這個離家千萬裏的地方嗎?

  「強盜既然沒有馬上殺了我們,就表示我們還有機會能活命,梅兒別哭,哭了就怕惹惱這些強盜,本來沒事都變得有事。」杜綾羅小小聲地安慰大家,然後又小心翼翼地瞧著木籠外,希望不會引來強盜的注意。

  在杜綾羅看來,這些強盜就跟牙婆雇來監視她們的保鑣一樣,如果哭哭啼啼、吵吵鬧鬧,反而容易激怒他們。若想要活命的話,就只能乖乖閉上嘴。

  雖然她一直都是養在深閨的千金大小姐,但在歷經這麼多殘酷的遭遇後,杜綾羅總算也長了一些保命的智慧。

  馬兒繼續賣力地拖著木籠上山,顛簸之間,杜綾羅看到了那個山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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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寨中,正為了今晚的收穫而慶賀。

  高高燃起的篝火,讓杜綾羅想起了那場大火,不知道她的家人平安與否?是否如小三子當時所說的,早就死於大火之中……杜綾羅不敢再往下想。

  進了山寨之後,她們被人從木籠趕了出來,像牛羊般被趕向篝火旁,大紅的火光照亮她們的模樣,她們活似砧上魚肉任人打量。

  有女孩被嚇哭了,聽那聲音好像是梅兒。剛被趕下木籠時,她倆就被擠散,但現在的杜綾羅再也顧不了梅兒,因為她光是要讓自己不哭出來就已經費盡力氣。在看到這群野人似的強盜之後,杜綾羅不敢再對未來抱持任何希望。

  她抬起頭張望,坐在前方高臺上的人似乎是強盜頭子。滿臉的胡碴,幾乎要分不出他的臉在哪里,只見他張著血盆大口,哈哈大笑——

  「今晚大家不醉不休,每人都可以分到一位姑娘,千萬不要客氣……」強盜頭子舉起酒杯大聲地吆喝。

  這一回的收穫驚人,難得可以搶到一車子的姑娘。

  雖然姑娘轉手賣可以值不少錢,但是留在寨裏給兄弟們消消火,倒也不錯。

  這兒不比內地,姑娘既少,妓院要價又貴,兄弟們都忍了很久,所以搶到這票姑娘無異是絕佳的禮物。

  強盜頭子的話一出,馬上就有幾個心急的傢伙,沖上前搶了姑娘就要回房間,卻馬上有人不識相地出面制止。

  「兄弟們別急,有好東西當然要先請老大嘗嘗!」

  「有什麼好東西,難不成有特別漂亮的姑娘嗎?」強盜頭子不禁疑惑,畢竟是被賣來邊關的姑娘,要有什麼好貨早被人挑走了,哪還留得到這兒?

  「老大,請您看看這個,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大美人呐!」

  那人諂媚的笑著,旋即從眾多哭哭啼啼的姑娘中抓到一隻纖纖玉手,再使勁一拉,杜綾羅就被人給拉了出來。

  杜綾羅害怕地看著邪笑的男人,即使再怎麼不解世事,在見到這等陣仗之後,也多少曉得自己凶多吉少。

  「美人!果然是美人!」強盜頭子撫掌大笑,沒想到這回的出擊,還真搶到了好東西!這麼一個美人居然將成為他的人,強盜頭子想到就興奮起來。

  「老大,這美人就請您慢慢享用,兄弟們很識相,絕不會去打擾您的!」

  強盜頭子聽了大樂,搶過杜綾羅後再坐回高臺上,粗暴的動作差點扯斷杜綾羅的手腕,也讓她忍不住哀號出聲。

  本以為強盜頭子見到這等美人,該有點憐香惜玉的心理,沒想到杜綾羅的哀號反倒引發男人心中的殘暴欲望,見到杜綾羅的痛苦表情讓他更加興奮。

  「小美人,你叫得倒滿好聽的嘛,今晚你就好好的叫!」強盜頭子開心不已,心底開始盤算要怎麼利用這一夜。

  杜綾羅簡直嚇壞了,可她越是掙扎,男人兇暴的本性就更加顯露。她害怕得全身發抖,這一路上種種的磨難讓她對未來喪失了信心,她已經不敢相信自己還能再次好運地逃過一劫。

  綾羅、綾羅……你是個福薄的孩子啊……

  娘親的話忽然浮現腦海,杜綾羅不由得眼眶含淚,再也強撐不起鎮定的假像。即使爹娘曾如此周全地保護她,果然還是敵不過命運的捉弄!

  正當杜綾羅覺得萬事皆休,再也沒有希望的時候,突然有好幾個慌慌張張的小賊沖了進來,嘴裏還不住嚷著——

  「糟糕了,老大,黑鷹堡的人殺過來了……現在、現在他們就在寨子外……這下,我們該怎麼辦?」

  小賊們的話一出,立刻引來滿堂譁然,顯而易見,「黑鷹堡」這三個字對他們有極大的影響力。

  「什麼?黑鷹堡的人來了!」聞言,強盜頭子也嚇了一跳,險些從高臺上跌下來。但礙於在手下面前要維持身為老大的尊嚴,他硬是板著一張臉,大喝:「黑鷹堡有什麼好怕的!把他們打回去就是了,這次領軍的是誰?」

  強盜頭子汗涔涔地想著,只要領軍的不是「那個人」,事情就好辦了。

  「報告老大,是、是黑鷹堡的堡主親自領軍……我們應該怎麼辦?」小嘍囉抖得猶若風中秋葉,說起話來也結結巴巴地。

  黑鷹堡是這一帶勢力最強盛的商賈,黑嘯天雖說只是一方巨賈,但是在這一帶,黑鷹堡的勢力遠比官府要強勢許多。

  可奇怪的是,這位黑鷹堡主也不知是跟他們這些強盜有什麼冤仇,每當他們做成一筆買賣,黑鷹堡就一定會來找碴。明明黑鷹堡與他們的山寨之間還隔著兩座山,但那黑鷹堡主硬是要翻山越嶺地來攻打他們。

  而每回的戰況,也總是慘烈到讓他們這些強盜欲哭無淚。前一回的傷害好不容易才恢復些,現在黑鷹堡又打來了?!不要鬧了啊……

  再讓黑鷹堡的人繼續鬧下去,他們這些強盜還要怎麼混吃呢?

  「黑鷹堡主?!他真的來了嗎?」聽到黑嘯天的名諱,這下可讓強盜頭子再也無法強撐起冷靜。

  上一回黑鷹堡打來,害他們足足花了兩個月的時間休養生息;今日好不容易做了一筆大買賣,連慶功宴都還沒開始熱鬧起來,黑鷹堡居然又攻過來了?!

  這黑鷹堡到底跟他們有什麼仇啊?!

  「是不是真的,你親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嘹亮雄厚的男聲隨著馬蹄聲闖進山寨,突如其來的聲勢讓眾強盜不自主地被嚇退一步,也間接開出一條路,讓闖入的一人一馬直直走向強盜頭子。

  「黑、黑嘯天你又想幹什麼?為什麼老是找我們山寨的晦氣?我們到底是哪里得罪你了?」一看到手下們怯于黑嘯天的威嚴,強盜頭子心中就一把火,這裏究竟誰才是老大啊?!

  這個黑嘯天不過是個商人,怎麼會比他這個強盜頭子還要有氣勢?!

  高踞於馬背之上的黑嘯天微微一笑,手上的馬鞭亦是閒適地一下又一下輕點著大腿外側,看來就像在自家庭院一般放鬆,怎麼都不像是隻身涉險的人。

  就連黑嘯天跨下的駿馬,在面對這群面容兇惡的強盜,也沒有顯出一絲不安,就如同它的主子那般平靜,安適地載著主子走向強盜頭子所在的高臺前。

  但是黑嘯天看起來越放鬆,強盜們就越緊張,畢竟他們可是吃足了黑嘯天的苦頭,怎麼也不敢小覷號稱「狂鷹」的男人的實力。

  杜綾羅愣住了,連她也被他的氣勢給完全壓倒,一瞬間,她甚至忘了手臂上的疼痛,只能愣愣地瞧著黑嘯天。

  強盜喚他做黑鷹堡主,黑鷹堡是什麼樣的地方?為什麼能令這些兇暴的強盜聞之色變呢?杜綾羅好奇地想著,原本絕望的心情,在看到黑嘯天後煙消雲散。

  如果是這個男人的話,或許可以拯救她們。

  杜綾羅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對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有這麼大的信心,但一絲名為希望的火焰,在杜綾羅心底悄悄燃起。

  「我說錢老大,你們山寨的確沒有惹到黑鷹堡,但是你們攔路打劫的行為卻造成了我的困擾,所以我會來攻打你們也是情非得已啊!」黑嘯天好抱歉、好抱歉地說著,但說出來的話卻讓強盜頭子越聽越火大。

  「我們之間隔了兩座山,我搶我的、你過你的,哪里會有困擾?!不要仗著你財大氣粗,就跑來找我們山寨的麻煩!」聽到黑嘯天的理由,錢老大益發火大,就算是隔壁鄰居,也還吵不到他們吧?!

  雖然錢老大猙獰的面孔看來很是嚇人,但黑嘯天卻完全不為所動,只是攤著手,搖了搖頭,無奈地歎氣。「錢老大啊,你要知道,跟強盜為鄰,可是會降低我們黑鷹堡的評價。行商最注重的就是商譽,有個強盜窩在我們隔壁,誰還敢來找我做生意?我之前已經好幾次通知你搬家了,但你卻遲遲不肯搬,不得已,我只好親自來幫你搬囉!」

  瞧,他說得多麼溫和懇切?

  但錢老大卻越聽越火,然後忍不住大吼:「搬你個大頭鬼,你根本是來毀我的山寨吧!我都已經從隔壁山頭搬到這兒,現在你居然還敢叫我搬,你是要我搬到哪去?」

  錢老大一說起這件事就火大,哪個強盜會幹到像他這麼沒尊嚴?!竟然被一個平民百姓趕來趕去,明明就連官府也對他們莫可奈何,可只要一遇上黑鷹堡,他們就像耗子見了貓,除了逃命還是只能逃命。

  他們的山寨本來跟黑鷹堡隔一座山頭,現在都已經隔了兩座山頭,黑嘯天卻還不滿意,到底是要他們搬到哪里去?

  做強盜做到這麼沒尊嚴,他們乾脆回去當個善良老百姓算了!

  「錢老大,不是我要逼你,而是你們搬得實在不夠遠,只要在我的視線裏看得到強盜,我就會覺得很不舒服,我一覺得不舒服就會想要欺負人,但我也不能隨便欺負我們堡內的下人啊!所以就只好來找你們出氣,誰教你們讓我覺得不舒服呢?」

  不能欺負下人,就可以來欺負我們這些強盜了嗎?!

  聽到黑嘯天的理由,眾強盜欲哭無淚。為什麼做強盜還要被人欺負呢?這時候開始有些小嘍囉萌生退意,想要回鄉下老家種田算了。

  「黑嘯天,不要以為你隨口說幾句話,我們山寨就要搬離,告訴你,這一回你別想再稱心如意了!」錢老大向對方講了半天話,卻沒有見到半個黑鷹堡人馬攻進來。他心想,或許是黑嘯天太過自信,所以才會把手下留在寨外,卻不知道這可能會讓黑嘯天大大地跌一跤。這一回,他要讓黑鷹堡知道,強盜可不是好惹的!

  錢老大決定要為自己扳回顏面,他這強盜頭子的名號可不是白乾的呐!

  「錢老大,你的意思是不打算退讓囉?」黑嘯天再次確認。

  「混蛋,誰要再讓啊!兄弟們,他現在只有一個人,立刻宰了他!」錢老大高聲吆喝。

  但不知這些強盜們是否平日太畏懼黑嘯天了,居然沒有半個人敢動手。

  見狀,錢老大更火了。「混蛋,你們還在發什麼呆!現在不把他抓起來,難不成要等他把手下叫來嗎?」

  「錢老大,你的動作太慢了。」黑嘯天神態自如地拿出一支約莫小指大小的短笛,將笛子放入口中,吹了一口氣。

  笛子沒有發出聲音,但黑暗的夜空卻傳來一聲高亢的鷹嘯,像是在應和黑嘯天方才的動作。

  聽到這長長的鷹嘯,錢老大這才意識到黑嘯天方才使用的鷹笛,是用來指揮他飼養的黑鷹。

  在此同時,一隻黑鷹俯衝而下,然後乖順地停在黑嘯天的臂上。

  隨著鷹嘯落下,原本還算安靜的山谷忽然傳來隆隆馬蹄聲,那是一大群馬匹穿山越穀而來的聲響,也代表黑鷹堡的大軍即將攻入。

  整個山寨頓時亂成一團,先前因為慶功而將武器亂丟一通的強盜們,現在反倒啥武器也找不到了。

  黑嘯天朝錢老大微微一笑。「我說過,你的動作太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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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所有的事情就像在一瞬間發生一樣,黑鷹堡大軍攻進山寨,被擄來的姑娘們全都縮在一起,強盜們滿寨亂跑,不少人趁亂拉了馬匹就逃,但黑鷹堡的人馬哪會這麼輕易放過強盜們?一場混仗於焉展開。

  雖然手下逃的逃、求饒的求饒,但錢老大能做到強盜頭子,終究是有兩下子。他不像手下們這麼不堪一擊,一遇到事情就只想著逃命,雖然面對黑嘯天,讓他沒什麼勝算,但錢老大打定主意,至少不能敗得太難看。

  錢老大拔出腰際的大刀,亮晃晃的刀尖直直指向黑嘯天。

  他剛剛就注意到了,黑嘯天除了手上的馬鞭,根本沒帶任何武器,說不定他還是有勝算。

  錢老大的如意算盤打得響亮,但黑嘯天只是輕鬆的一笑。「錢老大,你是準備要抓著那個女孩跟我打嗎?」

  「什麼?!」被黑嘯天這麼提醒,錢老大這才赫然驚覺自己居然還抓著杜綾羅不放,大概是黑鷹堡來襲的消息嚇壞了他,才會讓他如此失常。

  畢竟,要他真的一邊抓著女人一邊跟黑嘯天打,那是絕對不可能的事,也太不方便了。可即使注意到這個不方便,但眼下的情況卻由不得錢老大把杜綾羅放開。因為他現在放手的話,豈不就泄了他的老底,讓黑嘯天知道他很不安嗎?

  所以錢老大硬撐著面子,故作豪氣地說:「黑嘯天,我就是要讓你瞧瞧,我抓著個女人也能打贏你!」

  「嗯?」黑嘯天不置可否地應道,他只是高坐在馬背上,冷眼俯視在錢老大腳邊瑟縮發抖的女人。

  杜綾羅很害怕!這是無庸置疑的,恐懼讓她的小臉慘白,卻掩不去她的絕色,眉兒彎彎、眼兒水潤,但本該嫣紅的唇卻被她咬得泛白,讓她更顯得楚楚可憐,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她納入羽翼下好生呵護。

  兩個男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也感染了她,她害怕地垂下頭,仿佛這麼做就能帶給她安心感。

  她怯懦的舉動讓黑嘯天一陣心疼,只消一眼,他就確定她是他想要的女人,所以黑嘯天沒有猶豫,旋即開口——

  「你叫什麼名字?」

  黑嘯天的聲音一下子就被周遭混亂的殺伐聲吞噬,但錢老大卻聽得清清楚楚,他奇怪地看著黑嘯天,卻不確定黑嘯天在對誰說話。

  對他嗎?不可能啊,黑嘯天早該知道他的名字,而且黑嘯天根本不是看他……錢老大順著黑嘯天的視線看去,瞧見了自己腳邊的杜綾羅。

  一個小女奴?他們才剛剛抓來的女奴?錢老大大吃一驚,不敢相信在這種兵荒馬亂的時刻,黑嘯天竟然還有閒情逸致詢問女人的名字。

  到底是黑嘯天太有把握,還是根本瞧不起自己?!錢老大一想到這兒,不由得臉孔扭曲。他絕對要給黑嘯天一點顏色瞧瞧!

  兩個本該對峙的男人都看向杜綾羅,唯獨當事人無助地發著抖,完全沒發現兩人的視線焦點全在她的身上。

  杜綾羅嚇都嚇死了,哪里還注意得到其他的事?她知道自己應該抬頭看清楚情況的發展,到時是要逃命還是認命,心裏也多少有個底,但她就是害怕得不敢抬頭,生怕牙婆喪命的情形,再一次在她眼前上演。

  她的膽子還沒大到能忍受在一天之內,看到那麼多血腥的場面啊!

  「我在叫你呐!」久久沒有得到回應,讓黑嘯天開始沒有耐性。他索性翻身下馬,以手中的馬鞭輕輕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看向自己。

  眼前的視線突然由地面轉向高大的男子,讓杜綾羅嚇了一大跳,這才發現他是在叫自己,便顫巍巍地答:「杜、杜、杜綾羅……」

  「綾羅?」他細細玩味著她的名字。美麗又珍貴的布料,就像她的美貌,令他忍不住再三流連、不忍背棄。

  這一帶就是絲路的起始點,許多國內外珍貴的布料都是藉由絲路經過這兒,一如來自遠方的她,在經歷了重重險境之後,來到他的身邊。

  黑嘯天很快就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美麗的女人留在身邊。

  「綾羅嗎?」他再次沉吟她的名,然後說:「我知道了。」

  知道?他是知道什麼了?!杜綾羅被他沒頭沒尾的話給嚇傻了,不懂自己是哪里讓這個危險的男人「懂了」。

  她更不明白的是,自己到底是哪一點吸引了他,被強盜抓來的女子何其多,偏偏只有她有這個「榮幸」被他親自問話。

  杜綾羅有種奇妙的預感,這樣的「榮幸」對她一點也不好,如果可以的話,她寧可不要這個榮幸。

  在兩人對話的當口,錢老大的火氣越來越大,他從來沒有被人忽視到這般地步,這個黑嘯天根本當他不存在嘛!

  錢老大火氣一上來,揚起大刀沖著黑嘯天劈頭砍下,完全不覺得自己這種偷襲的小人行徑有什麼不對,反正他是強盜,根本不用講究什麼君子風度嘛!再說,要是能靠這一招殺死黑嘯天的話,再怎麼下三濫的手段他都敢使。

  錢老大對自己這一招非常有信心,他相信就算黑嘯天再厲害,也絕對來不及擋下——

  鏘!

  黑嘯天連頭也沒抬,只是輕輕揚手舉起馬鞭,就擋下錢老大奮力的一擊。這下子別說是杜綾羅看呆了,就連身經百戰的錢老大也傻了。

  「你、你在馬鞭里加了什麼東西?是鐵器嗎?」錢老大不敢置信,剛剛那清脆響亮的聲音,明明就是金屬撞擊時才會發出的,他可從沒聽過有誰用金屬來製作馬鞭啊!因為這麼一來,馬匹很容易被打傷的。

  「錢老大,你做什麼這麼看著我?我可沒說過這是馬鞭呐!」黑嘯天不置可否地說道。只見他使著馬鞭,輕輕一拉,一小段皮革就輕鬆被他取下,露出亮晃晃的尖端,然後再順手一揮,一段與鞭子等長的刀刃盡出。

  原來這並不是普通的馬鞭,而是以皮革包裹的長刃。

  「你、你好卑鄙,居然把刀子偽裝成馬鞭的模樣!」錢老大難以置信地喊道。

  他從沒見過這麼精巧的武器——馬鞭被挖空,然後藏入刀刃,需要的時候,只消使勁一揮,就能做為武器使用。

  雖然原理說來簡單,但要在那麼細窄的馬鞭內藏刀,這需要多大的技術?!

  「我可不想被一個從人家背後揮刀的傢伙說卑鄙。」

  「隨你怎麼說都好,反正你就快要沒命了!」雖然剛剛被黑嘯天的「馬鞭」嚇了一跳,可是錢老大還記得自己擁有的優勢。

  就算黑嘯天也有刀又如何?那麼細的一把刀,多砍兩下就能砍斷,到時候黑嘯天還不乖乖束手就縛?

  錢老大信心滿滿地再次揮刀,黑嘯天也依舊一臉不痛不癢地輕易擋下。就在兩副刀刃交會的瞬間,杜綾羅驚愕地看到火光四迸,她還以為這一刀下去,黑嘯天馬鞭內的刀肯定會被斬斷,但他卻依舊穩穩地執著鞭。

  「黑嘯天,你再裝冷靜也裝不了多久,這麼細的一把刀,是不可能承受我三次攻擊的!」錢老大聲吆喝的同時,奮力劈下第三刀。

  鏘——

  從中折斷的刀刃無助地跌落地面,杜綾羅險些閃避不及,因為那落下的刀刃就掉在她一步外的距離,她看著那斷裂的刀刃,不敢相信錢老大手中那把看似勇健的大刀,居然這麼輕易地一分為二。

  她抬頭看著黑嘯天,連續接下兩次攻擊的他,竟然文風不動地立於原地,揚著自信的笑,仿佛錢老大的斷刀早在他預料之中。

  「這、這怎麼可能……」錢老大握住手中的殘刀,無法接受斷裂的竟是他的大刀。為什麼會這樣?明明是黑嘯天的刀子看起來比較脆弱啊!

  「我這把刀可是精鋼打造,你以為手中那把鈍刀可以擋得了它嗎?」黑嘯天好整以暇地轉動著手腕,連看都不用看,就可以把手中的「鞭刀」舞得燦然生光,仿佛一朵朵美麗的劍花,漂亮而致命。

  「你不要以為我的刀斷了,就拿你沒轍!」錢老大像是突然想起杜綾羅還在他的手中,他把杜綾羅從地上拉起,當做擋箭牌似的擋在自己面前。

  黑嘯天似乎對這個女孩有興趣,肯定捨不得看她受傷害!錢老大不由得對自己的急智沾沾自喜。

  「好痛!」杜綾羅吃痛地低喊了一聲,美麗的小臉揪成一團,因為突然被錢老大用力一扯,她覺得自己的右臂發疼。

  「錢老大,你還不打算認輸嗎?」黑嘯天對於錢老大一而再、再而三耍小把戲已經感到厭煩了,難道他就這麼不識時務?

  「誰要認輸!」錢老大以斷刀抵住杜綾羅的脖子,殘刃危險地貼著她,只要稍微用力,杜綾羅就會魂歸西天。

  杜綾羅感覺到冰冷的刀緊貼著自己,她死咬住下唇,擔心自己會害怕得尖叫出聲,但這麼做卻無法削減她的害怕,她無助地看向黑嘯天,卻緊張得不知該怎麼求救。

  黑嘯天眼神冰冷地瞧著錢老大,難道他以為能靠女人逃命?

  「黑嘯天,我們山寨被你毀了多少次?五次還是十次?我們之間的梁子結大了!你不要以為我會這麼簡單放過你!」

  「難不成你以為這山寨目前的狀況,能夠打倒黑鷹堡嗎?」黑嘯天輕笑一聲,笑錢老大的不自量力。

  之前他一直沒有完全攻破錢老大的強盜窩,就是想要給他們一條生路,讓他們有機會重新做人,但現在看來,他的苦心是白費了。

  「我只要能砍你一刀就甘願了!」錢老大已經氣昏了腦袋,對他來說,山寨的敵人從來就不是黑鷹堡,而是黑嘯天一人。

  「很可惜,我不會讓你如願的。」說著,黑嘯天的視線稍稍向左偏去。

  兩方對峙時,對手的每一個小動作都必須細細觀察,所以黑嘯天只是稍微地轉動眼珠,錢老大仍舊沒有忽略,他深信一定是黑鷹堡的人從後方靠過來,黑嘯天才會突然轉移視線。

  抱著這個想法,錢老大拖著杜綾羅朝自己右後方揮刀砍去,他以為敵人會在那兒,但他的刀揮空了,他身後哪里有人啊?!

  發現自己中計的瞬間,錢老大馬上抓著杜綾羅轉過身,再度與黑嘯天面對面,同時也成功地避開了攻擊。

  黑嘯天挑了挑眉,沒想到錢老大的動作還挺俐落的。

  「黑嘯天,你就不怕我失手殺了這個小美人嗎?」錢老大嘿嘿笑著,一邊把斷刀緊緊抵著杜綾羅,直到一道細細的血流出,他才故作抱歉地說:「唉呀,看看我這個大男人粗手粗腳的,把小美人都弄傷了,你痛不痛啊?」

  錢老大假意關懷杜綾羅,但血流下來的瞬間,她早已嚇得全身僵硬、睜圓了眼,害怕下一刻她會頭身分離。

  真是夠了,他不想再浪費時間了!黑嘯天高高舉起手中的刀,對空畫了幾朵劍花,這仿佛是某種訊號——因為先前那只威猛的黑鷹再度出現。

  不需要黑嘯天再做指示,黑鷹直直撲向錢老大,大張的雙翼成功地擾亂錢老大的視線,這強而有力的援兵竟成功地讓錢老大亂了手腳。

  黑鷹不時揚翼撲打錢老大的頭,找到空檔的時候,堅硬的鷹喙也直直啄向錢老大,兩隻利爪自然也不客氣,不消一會兒,就把錢老大搞得灰頭土臉。

  他再也沒有辦法好好地抓著杜綾羅,因為一手抓著刀、一手抓著杜綾羅,哪里還有多餘的手可以抵擋黑鷹的攻擊?

  結果慌亂中,錢老大鬆開了緊抓住杜綾羅的手,因為這個時候,把那只可惡的黑鷹殺掉可遠比抓住她來得重要。

  杜綾羅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逃離錢老大的魔爪,當然,那只黑鷹也是讓她想趕快逃離的原因。那只黑鷹雖然成功地擾亂錢老大,但同時也把她嚇得半死,她只是個從小深居簡出的千金小姐,幾時被老鷹攻擊過了?

  雖然,杜綾羅知道黑鷹攻擊的目標並不是自己,但在這麼近的距離看到黑鷹展開攻勢,那樣的衝擊仍是非常嚇人的。尤其是鷹翼無可避免地也撲到她的臉上,那一瞬間,杜綾羅還以為自己肯定要頭破血流了。

  「你還好吧?」

  一隻溫暖的大掌趁機扶起她,杜綾羅柔若無骨地任他扶起,因為她已經嚇得兩腳發軟,根本無法依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杜綾羅驚魂未定地抬頭,這才發覺自己竟倚著黑嘯天。

  杜綾羅嚇了一大跳,從小學到的禮教讓她直覺地推開擁著自己的男子——這可是大大的於禮不合呐!

  但才捨棄黑嘯天的扶持,杜綾羅就又跌倒在地,因為她的腿還是沒力氣。

  黑嘯天再次將她扶起,這一回,他讓她坐穩在先前錢老大所坐的、鋪著動物毛皮的大椅上,然後才告誡似的對她說:「綾羅,下次不准再推開我。」

  如果不是已經穩穩地坐在椅子上,杜綾羅相信自己說不定會再度跌倒在地,她亂烘烘的腦子根本沒辦法理解他的話。

  為什麼他要用這麼理所當然的口氣對她說話?仿佛他們的未來將牽扯不清似的?

  杜綾羅看著他轉身走向錢老大,腦子裏只聽得到自己狂躁的心跳聲,雖然這一路下來她遭遇過不少事,但她的心從沒這麼紊亂過。

  杜綾羅只能愣愣地瞧著男人的背影,卻說不出這樣的情緒該如何解釋。

  錢老大還在與黑鷹糾纏不清,杜綾羅發現,隔著一段距離觀看,會發現那只黑鷹的動作相當微妙,一人一鷹看似勢均力敵,可實際上黑鷹並沒有盡全力與錢老大搏鬥。

  杜綾羅覺得好奇怪,如果黑鷹打不贏錢老大,為什麼不飛走呢?

  它畢竟是只鷹呐,只要它飛上天,錢老大就拿它莫可奈何,偏偏那黑鷹只是低低地在錢老大身邊盤旋,不時再啄個兩下,惹得錢老大氣惱地拿刀亂砍一通,與其說那只黑鷹在與錢老大搏鬥,不如說黑鷹在戲弄他。

  「黑揚,你可以離開了。」

  黑嘯天才開口,那黑鷹立刻展翅飛走,杜綾羅看著迅速遠去並融入夜色中的優雅身影,不由得讚歎黑鷹不但訓練得宜,甚至還聽得懂人話。

  在黑鷹離去之後,杜綾羅這才發現錢老大變得相當狼狽,雖然一張滿布胡碴的臉孔實在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被黑鷹抓傷,但衣服被抓得破破爛爛倒是無法辯駁的事實,看樣子他被黑鷹整得相當慘。

  「黑嘯天,你居然把你唯一的救星叫走,我看你也挺有勇氣的嘛!」即使眼下的情況全然不利於自己,但錢老大仍是嘴硬地挑釁。

  黑嘯天只是微微一笑,舉起鞭刀。「我們接著再來過吧!」

  他動作流暢迅速地擊向錢老大,錢老大握著斷刀勉強回擊,但黑嘯天的攻勢淩厲,來回不過數回合,錢老大就已經明顯地露出敗勢。

  錢老大被黑嘯天的攻勢一路逼退到高臺邊緣,他知道自己絕對贏不了黑嘯天,而他手中的斷刀也撐不了多久。他咬著牙,拒絕向黑嘯天認輸,山寨被黑鷹堡逼得連搬了好幾回,現在又再次認輸,他吞不下這口氣啊!

  「錢老大,你還不肯認輸嗎?」黑嘯天揚起鞭子。下一次,他會取下錢老大的刀,到時候錢老大不認輸也不行了。

  「黑嘯天,我寧可死,也不會向你認輸!」說完,錢老大縱身一跳,躍下高臺。

  黑嘯天沒料到他會有這番舉動,倒也愣了一下,但旋即恢復鎮定,對杜綾羅交代。「綾羅,你待在這裏不要亂跑,這場戰事很快就會結束。」

  黑嘯天一交代完畢,立刻轉身跑下高臺,他必須儘快解決這場紛爭。

  解決了錢老大,剩下的小嘍囉自然容易處理!就如同黑嘯天所說的,整個山寨很快就會平靜下來。大多數的強盜早就趁亂逃走,留下來的也一個一個被綁住,現在山寨中就只剩黑鷹堡的人和被擄來的姑娘們。

  因為入夜之後山上的氣溫低涼,黑鷹堡的人就把被擄來的姑娘全聚集在一起,好讓她們待在篝火旁取暖。

  杜綾羅與梅兒並肩坐在篝火旁,對自己的人生在一夜之間一變再變感到不可思議,她不敢相信居然可以被人從強盜手中救出,或許……她還有機會回到家鄉呐!杜綾羅不由得做起回家的美夢。

  那個男人……那個被喚做黑鷹堡主的男人會幫助她們回家嗎?杜綾羅不由得回想起,方才強盜頭子與黑鷹堡主對峙時的危險場面。

  明明危機四伏,但那個男人從頭到尾都自信滿滿,仿佛沒什麼事能難得倒他,即使是身處敵境,他依舊談笑自如,讓人無法想像他正站在強盜窩中,與一大群兇狠的強盜面對面。

  那個男人強得令人敬畏。杜綾羅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在她單純的人生中,從沒見過這樣強勢的男子,她為他的力量折服,卻同時不爭氣地感到害怕。

  「綾羅,你怎麼了?」梅兒發現她的不對勁。

  杜綾羅苦笑著,怎麼也沒辦法說出自己是在害怕救命恩人。

  先前被強盜們擄獲時,她也不曾這麼害怕,但現在明明得救了,她卻害怕成這樣,是否有些可笑呢?

  但杜綾羅就是不由自主地感到害怕,她害怕那個男人的力量,也害怕他對她說話時那副勢在必得的模樣。

  她有種感覺,一旦與那個男人有牽扯,她就再也無法脫身了。

  「綾羅,你為什麼在發抖呢?身體不舒服嗎?」梅兒擔心地嚷著,然後才想起杜綾羅曾被強盜頭子抓住,可能是那時候被嚇壞了。「是不是剛才那個強盜頭子傷到你?是哪里在痛?我馬上拜託這些人幫你請個大夫!」

  梅兒一邊連珠炮似的問個沒完,一邊在杜綾羅身上東拍拍、西碰碰,想找出杜綾羅身體不適的地方。

  「痛!」杜綾羅吃痛地喊了一聲。梅兒才碰上她的右臂,就讓杜綾羅疼得差點掉下眼淚。

  這時杜綾羅才想起來,剛剛錢老大拉她當擋箭牌時,曾用力地扯著她的手臂東晃西撞。剛剛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杜綾羅才會短暫的忘記疼痛,現在被梅兒這麼一碰,讓她再度憶起受傷的事實。

  「會痛嗎?是怎麼樣的痛法?」梅兒擔心地問。

  杜綾羅顰眉,試圖抬起右臂卻完全使不上力,反而讓自己痛入骨髓。

  「那些女孩全都是被擄來的嗎?」

  突如其來的男聲讓杜綾羅嚇了一跳,不知何時,黑嘯天居然走到篝火旁。她因為梅兒忙著找出她哪里受傷,所以沒注意到他的出現。

  明知道大剌剌地直視男子是不應該的行為,但杜綾羅忍不住抬頭瞧他。

  火光下的他更顯威武驚人,深刻的五官益發立體,炯炯有神的眸子黑得發亮,仿佛可以看穿一切。站在他手臂上的黑鷹,就像它的主子一樣氣勢淩人,增添了黑嘯天的風采。

  光是這樣看著黑嘯天,杜綾羅就覺得兩人之間的距離是何等的遙遠!簡直不敢相信不久之前,她還曾被他擁入懷中。

  此刻的他正側首與身旁的部下說話,對話中聽得出他們是先發現牙婆的屍首,才知道這個山寨的強盜又再度犯案了。幸而他們追蹤得快,才能將傷害降到最低。

  再次這麼靠近黑嘯天,杜綾羅發現自己居然又開始發抖,似乎只要意識到他在她身邊,她的身體就會難以控制。

  「綾羅、綾羅。」

  杜綾羅感覺自己的袖子被扯了幾下,她一轉頭,發現梅兒和其他女孩不知何時全都跪下了。每個人都溫順地低下頭,仿佛女奴在等待主人的點校。

  「你們……」杜綾羅被她們一致的舉動嚇了一跳。

  被拯救當然要感激對方,但為什麼要有這麼卑微的舉動呢?

  「綾羅,快跪下,堡主救了我們,這是理所當然的。」梅兒低聲解釋。還不忘扯著杜綾羅跟她們一起下跪。

  杜綾羅顯得有些為難,她這輩子除了祖宗牌位及爹娘之外,還沒跪過任何人。畢竟是千金小姐出身,這也難怪她不能理解女孩們的舉動。

  當黑嘯天被手下簇擁而來時,他一眼就瞧見表情不馴的杜綾羅。

  被救出的女孩們全都乖順如奴僕,就只有她,雖然與其他人同樣跪地,卻一臉迷惘的瞧著四方,仿佛無法理解那些女孩們的舉動。

  黑嘯天一點也不在意她不似那些女孩乖順,他只是噙著笑,走到她身邊將她扶起。

  她將會成為他的人,所以她不需要在這裏跪給其他人看。

  杜綾羅呆呆地讓黑嘯天扶起,並讓他帶走,她遲疑地回頭看向梅兒,梅兒也滿臉錯愕地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

  可即使錯愕,梅兒也沒有出聲阻止。事實上,沒有任何人出聲阻止,仿佛她被黑嘯天帶走是天經地義的事。

  如此走了幾步,杜綾羅突然覺得眼前一片暈花,她閉上眼想要擺脫這突來的不適,但才剛閉上眼睛,便墜入深深的黑暗中。

  在杜綾羅完全暈厥過去之前,她感覺自己落入一雙強壯的臂膀中。

  她只是想要回家,為什麼她開始覺得這微小的願望似乎遙不可及?

  杜綾羅有個預感,過了這一夜,她的未來將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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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等杜綾羅再度睜開眼時,已經是兩天後的事了。

  她在錦緞鋪成的床中慢慢蘇醒,柔軟、滑順的觸感說明布料的品質極佳,幽雅的檀香在她鼻間纏繞,雖然與她房內習慣使用的種類有些許差異,卻同樣能鎮定她的心神、安撫她悸動不已的心跳。

  杜綾羅閉著眼,綻出一抹淺淺的微笑。

  她可以聽到僕人入屋打理的聲響,小心翼翼地,就怕打擾了她的安眠。杜綾羅的笑意更大了,應該是小香吧!她的貼身丫鬟。

  再過一會兒,小香就會來叫她起床,就像過去的每一天一樣。

  舒適的環境讓杜綾羅安心極了,她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惡夢,她夢見她的家燒掉了,她被壞人帶入妓院,然後轉手賣給牙婆。

  牙婆準備把她及其他女孩們賣到塞外,但半路上走錯路,結果誤打誤撞跑到了另一個地方。

  然後她們遇上強盜,牙婆被殺,她們被強盜帶回山寨,強盜頭子還看上了她,就在這危急的當兒,有個英勇的男子率著大軍救出她們。

  那個男子……杜綾羅可以清楚地描繪出男子的五官。

  高大威猛的身形、石雕般的堅毅面容,當他咧著壞心眼的微笑,無畏地面對強盜頭子時,有種悠然自得的閒適,深刻得讓人無法忘懷,簡直不像一場夢。

  杜綾羅覺得有些奇妙,她見過夢中的男子?!為什麼她會對他的一舉一動如此印象深刻?仿佛她親眼瞧見過,才能這麼輕易地記住他的一切,如果現在有人給她紙筆,她肯定能迅速繪出他的圖像。

  怪哉,這是一場夢,不是嗎?只是夢中的感覺太過真實,讓她覺得一切好像才發生不久,夢中的她傷了右臂,現在她也覺得右臂有些疼痛……

  杜綾羅告訴自己,那不過是夢境太過真實,她才會以為自己真的受傷。

  她翻個身,不意間壓到右臂,刺骨的疼痛瞬間襲來,本來還有些睡意的神智頓時清醒,她睜開雙眼,陌生的刺繡錦被出現在她眼前……這不是她的被子!

  杜綾羅嚇了一大跳,別說被上的刺繡圖樣陌生,放眼所及的一切都不是她所熟悉的事物,這兒到底是哪里?!

  她坐起身,太快起身的動作牽動了她的傷臂,疼得杜綾羅差點落淚。

  一個丫鬟正在擦拭窗格,杜綾羅確定自己沒見過這位丫鬟,而這裏也不是杜家的任何一個房間。房內的佈置精美,看得出這戶人家財力雄厚,但杜綾羅壓根兒想不出任何自己為何會躺在別人家的理由。

  「小姐,你醒了嗎?我馬上為你準備梳洗用具。」

  本在打掃的丫鬟注意到杜綾羅發出的聲響,對杜綾羅福了一福,然後動作迅速地退下,準備向主子報告杜綾羅醒來的消息。

  「啊……」杜綾羅無助地伸出手,她本來想問問那位丫鬟這兒是哪里,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開口,丫鬟已然退下,留下杜綾羅一人無助地坐在床上。

  這兒到底是哪里啊?

  杜綾羅收回手,指尖磨擦到錦被上的繡樣,一抹小小的刺痛讓她微微蹙眉,這時,她才注意到自己的手指上滿布傷痕,甚至還有一、兩片指甲裂開。

  「原來……那不是夢啊……」杜綾羅瞧著自個兒指尖上的傷痕,終於回想起先前發生的種種。家被燒掉、她被擄……這些都不是她的夢境,而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這些傷痕全是在旅途上受傷所致。因為途中的種種事務都要自己打理,偏偏杜綾羅從沒拿過比筷子重的東西,結果她常常一個不小心就弄傷自己。

  杜綾羅看著指上的傷痕,這些傷清楚地告訴她,她已經不再是千金小姐了。

  雖然她已經搞清楚先前發生的事情並非夢境,但這還不足以解釋她到底人在何方?為什麼她會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過來?

  再者,為什麼剛剛那個丫鬟要喊她「小姐」呢?

  仿佛……她還是尊貴的千金之軀。想起了家裏遭到祝融肆虐的事,杜綾羅不由得哀傷起來,待她回江南後,還能找得到其他的家人嗎?

  「小姐,梳洗用具已經拿來了。」

  一名丫鬟推門而入,跟在她身後的還有兩、三名丫鬟各自捧著用具進門,杜綾羅瞧了她們一眼,這幾個丫鬟當中,並沒有她方才見到的那一個。

  「請問,這兒到底是哪里?」怕她們又像剛才那個丫鬟一樣快速離去,杜綾羅立刻問出心中的疑問。

  「這裏是黑鷹堡啊!」領頭的丫鬟笑著答道。

  「黑鷹堡?」光是這樣的解釋還不足以解開杜綾羅心中的疑惑,但她紛亂的心竟意外地平靜下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當時那群強盜的確是稱呼那名男子為黑鷹堡主,所以這兒就是「狂鷹」黑嘯天的根據地囉?!

  確定自己已經逃離強盜的控制範圍,杜綾羅頓時松了口氣,老實說,她現在整個人還昏昏沉沉地、搞不清楚狀況……其他被救出來的姑娘又在哪里?梅兒現在還好嗎?應該沒有受傷吧?

  丫鬟們手腳俐落地在盆中注入冷、熱水,小心翼翼地調整好水溫,杜綾羅瞧著那盆水,突然很想好好洗個澡,在牙婆的看管之下,她們根本沒有什麼機會沐浴,勉強只能以冷水擦洗身體,現在好不容易看到一盆熱騰騰的溫水,杜綾羅從沒像這一刻這麼想要沐浴淨身。

  杜綾羅推開錦被準備下床梳洗,不料她足尖才剛一觸地,整個人就軟倒在地。

  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竟然連一絲力氣都使不上。她的身體有這麼差嗎?杜綾羅對於自己的狀態十分訝異,這麼說來,當時她好像昏過去了……

  杜綾羅擰著細眉,試圖回想到底發生了哪些事,但她卻只記得黑嘯天帶她……然後她就昏厥過去,昏厥時,似乎有個溫暖的懷抱一直陪著她。

  當時離她最近的就是黑嘯天,難不成……

  杜綾羅立刻因自己大膽的猜測而燒紅了雙頰。

  「哎呀!小姐,你的身體還沒恢復,醫娘特別吩咐過,沒她的允准,絕對禁止隨意下床。」領頭的丫鬟一瞧見她跌倒,立刻上前扶持。

  「醫娘?」杜綾羅像是牙牙學語的嬰孩,丫鬟說一句話,她就跟著重複一句。

  「很快醫娘就會來為你看診,小姐,你還是先回床上歇息吧!」

  丫鬟將杜綾羅扶回床上,還仔細地揉洗布巾為她擦拭面容,並為她手上的傷口一一上藥,簡直把杜綾羅當成無助的嬰兒看待,不過杜綾羅也真的無力反抗。

  「綾羅醒了嗎?」

  伴隨這聲問話,房門也跟著被推開,黑嘯天毫不避諱地走了進來,正讓丫鬟為她梳發的杜綾羅,被他大膽的舉動嚇得渾身僵直。

  這個男子到底懂不懂禮節?怎麼能這麼大剌剌地闖入女子的閨房?!

  尤其她現在正在梳洗,杜綾羅覺得自己仿佛赤身裸體一般羞恥,鮮少與男子接觸的她,完全不知該如何面對這窘境,只得隨手拉過錦被遮掩自己,不想讓黑嘯天看到她這副模樣。

  「堡主!」丫鬟們見到黑嘯天,馬上乖順地朝他一福,然後退到一旁,等待吩咐。

  黑嘯天似乎完全不覺得闖入女子閨房有何不妥,他甚至大步地走到杜綾羅床前,嚇得杜綾羅抱著錦被發抖。

  「你覺得不舒服嗎?」瞧她抱著被子直發抖,黑嘯天不由得皺起眉頭,懷疑她是否畏寒?「要不要我去請大夫?」

  「我、我……」杜綾羅連話都說不好了,她的雙頰臊紅,男子闖入女子的閨房本就於禮不合,他怎麼還能這麼問呢?!

  「什麼?你需要什麼嗎?」

  杜綾羅幾乎要尖叫出聲了,黑嘯天非但完全不明白她的反應是因他而起,甚至更靠近她,似乎還打算伸手觸摸她。

  「她只需要你立刻離開這個房間!」

  嘲諷的女聲響起,杜綾羅感激地看向來者,那是一位提著小木箱,年約四十開外的婦人。這婦人雖然打扮得相當樸素,但若仔細一瞧,就可以發現婦人身上的衣著、飾品,無一不是上上之選。只不過,如果不是識貨之人,很難發現這看似樸實無華的裝束實則造價昂貴。

  「你說什麼?」黑嘯天蹙著眉看向來者,顯然很不滿她的說詞。

  「堡主,你該不會是在大漠住太久了,所以忘記內地的姑娘禮教比較嚴謹?」婦人雖然嘴巴上尊稱他一聲「堡主」,但她的聲調可不含半絲敬意。

  黑嘯天似乎也習慣了,並不發怒。

  婦人走向杜綾羅,全然漠視黑嘯天還在房內,然後執起杜綾羅的手腕開始診脈。

  杜綾羅心想,這位婦人應該就是丫鬟口中的「醫娘」吧!

  「堡主,你還不快去吩咐下人準備容易吞食的粥品?別忘了這位姑娘可是昏睡了足足兩日才起來,再不讓她進食,只怕她的病況會更糟!」

  醫娘的話明顯是在打發黑嘯天,杜綾羅還以為他會生氣。但意外地,黑嘯天默默離去,還順便帶走了房內的丫鬟們。

  「杜姑娘是嗎?」醫娘一邊說,一邊檢視方才丫鬟為杜綾羅上藥的地方。

  「是、是的。」杜綾羅乖巧地應話,雖然只與醫娘說上一句話,但醫娘沉穩的聲調平撫了她不安的心情。現在恐怕是她醒來之後,感覺最平靜的時候。「請問你就是醫娘嗎?」

  「嗯。」醫娘不置可否地回應,仍是專心地診察。「你身上的外傷只需要休養一陣子就能恢復,右肩的脫臼我也幫你接回去了,這陣子儘量不要使用右手,應該很快就能復原。」醫娘解開杜綾羅的外衫,好為她換藥。「不過你現在身體非常的虛弱,可能是長期旅途的辛勞所致,所以在得到我的同意前,禁止你離開房間,你必須儘量休息。」

  「好的。」杜綾羅乖巧地點頭,她不想再像方才那樣,一下床就跌倒在地,光是那一下,就足以說明她的身體有多虛弱了。

  醫娘為她上好藥後,收拾藥箱就準備離開。

  「請問——」杜綾羅擔心醫娘走了之後,會沒有人回答她的疑問,連忙喊住她。「其他被強盜抓走的姑娘呢?她們現在怎麼樣了?」

  「她們都很好。雖然也有人受傷,但經過前兩日的靜養,幾乎都已經恢復,你的身體狀況是最糟的,除此之外,大抵都還好。」

  聽到其他人都無礙,讓杜綾羅松了口氣。「那你知道一個叫梅兒的姑娘嗎?」

  「我不知道這個人,等你身體好一點之後再自己去問問看吧!她們現在都住在黑鷹堡中,堡主打算過一陣子派人送那些姑娘回鄉,不過也有些人自願留在堡裏,我不清楚你說的梅兒,是屬於要留下或想要回鄉的那一群。」

  「回鄉?」聞言,杜綾羅的眼睛頓時為之一亮,黑嘯天願意派人護送她們回去嗎?!一想到可以回到江南,就讓杜綾羅開心不已。

  「堡主說,既然這些姑娘多半是被騙來的,加上牙婆已死,送她們回鄉也算是好事一件,但我聽說有些人是因為家境清貧才賣給牙婆,就算回鄉也沒有能力養活自己,所以自願留下來的姑娘也不少。反正堡內正好欠缺人手,如果有更多丫鬟可用也不壞。」

  「這樣啊……」杜綾羅低著頭,她記得梅兒曾說過,她是因為家貧才會被賣掉,說不定梅兒會想要留在黑鷹堡。

  一想到很快就要與友人分離,杜綾羅突然覺得有些哀傷,但是,自己有必須回鄉的理由,所以雖然覺得很難過,杜綾羅還是非常堅定自己要回鄉的意念。

  「診療完了吧?」

  房門再次被推開。這一回,黑嘯天領著幾個丫鬟進門,丫鬟們捧著各色食盒魚貫而入,她們動作俐落,不一會兒便擺了一桌好菜。

  雖然擺得滿滿一桌,可醫娘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我不是交代要準備易吞食的粥品?為什麼還有這麼多油膩的菜式?」醫娘一邊抱怨,一邊吩咐丫鬟把不合適的菜撤下。

  黑嘯天壓根兒不理會醫娘的嘮叨,逕自走到杜綾羅床邊。「你還有哪里不舒服?現在的臉色比方才好多了。」

  雖然她現在看來孱弱依舊,卻已經不再瑟縮發抖,怎麼看都比先前好上許多。

  「謝謝堡主關心,我已經好多了。」雖然還是不習慣與男子這麼接近地說話,但既然對方是救命恩人,杜綾羅說什麼也要努力地克服這層羞怯感。

  「堡主,我會儘快養好身體,絕不會拖累大家的行程。」杜綾羅已經打定主意,就算出發時她的身體還未完全恢復,她也要離開大漠……因為回鄉一直是她流落異鄉之後唯一的心願。

  「嗯?」黑嘯天微微擰眉。她在說什麼拖累不拖累的?

  「實不相瞞,其實家父是江南的首富杜山河,兩個多月前,我家無故遭逢祝融,當時我被壞人強行擄走,後來輾轉被賣掉,這回能夠得救,全是倚靠堡主的大恩,如果堡主不嫌棄,有機會請務必到杜家作客。」杜綾羅打從心底感激黑嘯天相救。

  同時,她也希望以後能再見到黑嘯天,所以她才會大膽提出邀請,相信爹娘不會反對她邀請救命恩人到家裏作客吧?

  因為自己能獲救,讓杜綾羅再次對未來燃起了希望,她相信爹娘也會跟她一樣,福大命大地逃過一劫。

  這時,杜綾羅突然想起算命師的話,這些日子以來的自己,不正如算命師所言,受盡顛沛流離之苦?

  如今她從強盜手中逃出生天,想必以後不會再有任何苦難降臨在她身上。

  杜綾羅已經等不及快點回鄉與家人見面,如果爹娘知道她已經度過算命師口中的大劫,不知道他們會有多高興!

  「誰說你可以離開?」

  「咦?」聽到黑嘯天語氣中濃濃的不悅,杜綾羅吃驚地抬起頭,卻直接目視他滿含怒氣的視線,杜綾羅嚇了一大跳,不解他為何會生氣。

  「誰說你可以離開?」黑嘯天不悅地再問了一遍。

  「醫娘……她說,堡主準備送想要返鄉的姑娘回去,我、我想回去……而且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被黑嘯天突來的怒氣嚇著,杜綾羅結結巴巴地說道。

  「你不行。」黑嘯天狂傲地說:「你不准離開。」

  「為什麼我不能離開?」黑嘯天的宣告猶如一道禁令,瞬間打破杜綾羅返鄉的希望。「其他被強盜擄走的姑娘不都可以選擇要留下或返鄉嗎?我想要回去啊,堡主,求求你……」

  杜綾羅詞窮了,因為她完全沒料到黑嘯天會拒絕讓她離開。

  「你是我看中的女人,我不可能讓你走。」

  「啊?」杜綾羅微張著小嘴,不知該如何反應。

  「綾羅,從我把你救出來的那一刻起,你這條命就是屬於我的,現在我清楚告訴你,除非我同意,否則你這輩子別想離開黑鷹堡。」

  黑嘯天壓低了聲音,只讓杜綾羅一個人聽得清清楚楚,本就十足危險的氣氛,頓時顯得更加險惡。

  杜綾羅刷白了小臉,所有的希望都在瞬間破滅。

  「堡主……」

  杜綾羅還想相求,但黑嘯天已經扯著醫娘離開,留下一室準備服侍杜綾羅進食的丫鬟,但她早已失去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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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呀……放手……」

  另一方面,被強行帶走的醫娘滿臉不悅,一離開杜綾羅所安置的院落,立刻甩開黑嘯天的手,她可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

  「你剛剛對綾羅說了什麼渾話?為什麼她突然嚷著要離開?」黑嘯天氣呼呼地質問醫娘。他不過離開一下子,綾羅就決心要離開他,豈不氣煞他?!

  「我哪有說什麼啊!是她在問其他被擄來的姑娘好不好?我就順便告訴她,你打算安排那些姑娘返鄉的事囉!」醫娘不置可否地說道。

  奇妙的是,在杜綾羅面前明明是沉穩性子的醫娘,此刻說話的語調竟輕快起來,令人無法想像這是四十多歲婦人說話的語音。

  「我收留你,可不是要讓你在這種時候扯我的後腿!」黑嘯天氣瘋了,早知道收留她不會有好事。但他怎麼也沒想到,報應會這麼快就來了。

  「拜託,我可沒有扯你後腿。再說,就算今日我沒讓杜姑娘知道返鄉的事,她也能從其他丫鬟口中探知,你氣我有什麼用?」醫娘無奈地翻了翻白眼,這就叫無妄之災。「如果你真的喜歡杜姑娘,就好好用誠意把人家留在身邊,在那邊鬼吼鬼叫的,杜姑娘沒被你嚇壞才怪!」

  「誰被誰嚇壞了?」

  聲調愉悅的男聲遠遠地傳了過來,黑嘯天和醫娘轉身,一名搖著白扇,書生模樣的溫文男子噙著笑容走了過來。

  「三爺。」醫娘喊了一句三爺,就算是招呼過了。

  黑嘯天是黑鷹堡主,而三爺蘇抉堯則是黑鷹堡內的重要人物,每逢黑嘯天出外做生意時,整個黑鷹堡的運作就靠蘇抉堯一人撐起,兩人情同兄弟,黑嘯天不但信任,亦十分仰賴蘇抉堯的能力。

  「你們躲在這裏說什麼悄悄話啊?能不能讓我也湊一腳?」蘇抉堯笑眯眯地問。

  「不就是為了那位杜姑娘。」醫娘很乾脆地說道,反正就算她不說,蘇抉堯也會有辦法查出來。

  黑嘯天輕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醫娘泄他的底。

  「杜姑娘希望能夠返鄉跟家人團聚,但堡主不准。」

  「喔?」蘇抉堯充滿興味地看著結拜大哥鐵青的臉,他這位結拜大哥向來呼風喚雨,難得有機會看他踢到鐵板。「大哥,你有沒有考慮過先讓杜姑娘返鄉?等她對你產生好感,你就可以直接上門求親——如果你真那麼喜歡她的話!」

  這麼一來,人家也不會被嚇跑了吧?!

  「那太浪費時間,我不要她離開。」黑嘯天想也沒想就拒絕。

  讓她回江南,然後他再去江南把她帶回來,這一來一往,不花掉半年的工夫,怎麼可能?

  雖然堡中事務有三弟處理,他大可安心遠行,但黑嘯天怎麼想都覺得不實際,只要一開始就別讓她離開不就得了?

  說到底,他就是不想讓杜綾羅離開他身邊。

  「大哥啊!」蘇抉堯扶額苦笑,大哥端著這張可怕的臉,難怪人家姑娘會被嚇壞。

  「而且她說有非走不可的理由。」黑嘯天的表情陰鷙。

  杜綾羅決心要走的模樣正是惹惱他的主因,雖然他們才剛相識不久,但他已經認定了她,即使用盡一切手段,他也不會放她走。

  「唔,說不定杜姑娘在家鄉有情郎,那的確是非回去不可的好理由……」蘇抉堯搖著羽扇,閑閑地說著風涼話。

  這句話毫不意外地換來黑嘯天的大白眼,但結拜兄弟豈是當假的?只見蘇抉堯仍是涼涼地說:「如果不想讓杜姑娘離開的話,大哥就應該讓對方知道你喜歡她;等她也喜歡你之後,她自然就不會走啦!」

  說完,蘇抉堯如同來時一般,悠哉地搖著扇子離開。

  「這主意不錯,怎麼說都比你狂烈地大吼、不准杜姑娘離開強得多。」醫娘贊同地說:「姑娘家就是容易心軟,如果你好好地拿出誠意,說不定杜姑娘就不會離開了。」

  黑嘯天只是沉默地聽著,然後突然轉頭看向醫娘。「你當初也是這樣的嗎?」

  話題忽然轉到自個兒身上,讓醫娘愣了愣,瞬間啞口無言,然後才結結巴巴地吼:「誰、誰會被那種雕蟲小技所騙?!」

  黑嘯天只是挑了挑眉,一臉不置可否地轉移話題。

  「你打算還要隱瞞身分多久?我可不覺得抉堯會一直被你騙下去,如果你不想被人發現,黑鷹堡絕對會盡力掩護你的行蹤,你根本沒必要隱瞞抉堯,他怎麼說都是你的三哥,不會壞你的事。」

  「他是不會壞我的事,但他會把『那個人』打個半死啊!」醫娘癟著嘴,悶悶不樂地說道。

  他們這四個結拜兄妹當中,就屬三哥最疼她,所以她說什麼也不能讓三哥知道,她是為了感情問題而逃到黑鷹堡。

  「這麼捨不得的話,你又為何要離開?」黑嘯天斜眼瞧著小妹,不管看了多久,他還是瞧不出這易容術的破綻。

  「他還沒娶妻就已經有四個小妾了,你能相信嗎?!我才不要嫁給這種人!」醫娘氣呼呼地說道。

  「總而言之,你最好早點向抉堯坦白,我有種感覺,他應該已經知道你的真實身分,他之所以沒點破,就是在等你自己承認。」

  「我的易容術是完美無缺的!」醫娘打死不肯相信自己的易容有問題,她進到黑鷹堡也快一個月了,全堡上下可沒有人懷疑過她。

  「別太小看你三哥,小心會吃大虧。」

  留下這句警告,黑嘯天翩然離去,打算為自己的「誠意」做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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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7: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快點把東西搬上車,準備要出發了!」

  「來了、來了,只要把這兩桶水再搬上車就成了。」

  熱鬧的聲響吸引了杜綾羅的注意,她來到窗邊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杜綾羅被安排住在一個獨立的樓閣裏,高高的樓閣正好能讓她看見另一個庭院正在發生的事。

  平時負責守護的衛士們今日倒全成了搬運工,只見他們團團圍住兩輛馬車,將一箱箱的物品搬上車,還有幾張杜綾羅熟悉的面孔在衛士的扶持下爬上馬車,杜綾羅欣羡地看著那些即將返鄉的女孩,不免怨歎自己為何不能一同返鄉?

  裝運的工作很快地完成了,不一會兒工夫,兩輛馬車出發,隨行的還有十名騎馬的衛士,他們打著黑鷹堡的旗幟,一行人浩浩蕩蕩地準備遠行江南。

  杜綾羅一直站在窗邊,直到護送的隊伍出了庭院、邁向黑鷹堡對外的厚實大門,她才頹然收回視線。

  那些人走了,她真的被留在這裏了。杜綾羅掩面,孤獨的淚水再也隱忍不住,就像那個男人所說的,除非他同意,否則她無法離開黑鷹堡。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她只是想要回家與家人團聚啊!

  自從那晚之後,杜綾羅就再也沒有家人的消息,她想要知道那場大火有沒有人受傷?她好擔心爹娘的安危,更害怕如果他們有個三長兩短,她這唯一的女兒卻無法待在他們身邊,那該怎麼辦?

  「杜姑娘,我來為你檢查了。」醫娘推開房門,執起杜綾羅的手腕診脈,卻對杜綾羅的淚水視若無睹,不是醫娘鐵石心腸,而是她也無能為力。

  「狂鷹」黑嘯天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止,這是全堡上下皆知的事。所以即使醫娘再怎麼體諒杜綾羅想要返鄉的心情,也只能藏起這份同情。

  杜綾羅默默流著淚水,忽然,一個瘋狂的想法攫住她,如果她偷溜出去呢?說不定能夠趕上回鄉的隊伍,只要她好言相求,衛士們說不定願意送她一起回去,畢竟他們的目的地相同啊!

  偷溜出去或許可行,因為她在這裏住了好長一段時間,除了服侍她生活起居的丫鬟偶爾會出現之外,幾乎就只有黑嘯天和醫娘會來她房裏。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這兒,應該不是太困難的事情。

  「杜姑娘,我建議你不要胡思亂想,你的身子還很虛弱,別說是出堡了,你恐怕連這個院落也走不出去。」醫娘聽著杜綾羅的脈音,表情冷淡地說道。

  「啊?!」杜綾羅嚇了一跳,不懂醫娘是如何看出她的想法。

  「你或許以為這個院落只有你一人,可實際的情況並非如此,堡主知道你一心想要返鄉之後,早就派人暗中注意這裏,只要你有任何妄動,堡主就會立刻接到通知,所以你還是放棄吧!」醫娘婉言警告杜綾羅,黑鷹堡是困定她了,如果她還有任何妄念,最好早一點放棄。

  「怎麼會……」杜綾羅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連嘗試的機會也沒有,就直接被斷絕了生路,為什麼黑嘯天要這麼對付她一個弱女子呢?

  美人哀憐的表情總是令人心疼的,柔弱的模樣即使看在同為女子的醫娘眼裏,也不由得為她的處境深感同情。但醫娘卻只能歎口氣。「為了你自己著想,杜姑娘,請你千萬不要亂來。」

  醫娘離開之後,杜綾羅又靜靜坐了一會兒。她不知道該怎麼看待醫娘,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讓杜綾羅十分信任醫娘的為人,她相信醫娘不會騙她,所以監視者應該是真實存在。

  但想要返鄉的心情是如此強烈,即使醫娘提出警告,杜綾羅仍無法放棄。

  如果就此放棄,那她真的此生都要在黑鷹堡度過嗎?

  杜綾羅遙望窗外的天空,那是一片碧藍如洗的亮眼色彩,幾乎看不到一片白雲,大漠的天氣總是像這樣炎熱得緊,與江南的煙雨是如此不同。

  黑鷹堡可說是緊臨大漠的最後一塊緣州,如果仔細瞧的話,還可以看到遠方的滾滾黃沙。附近幾乎沒有人煙,似乎只有黑鷹堡這塊地方人聲鼎沸。

  如此截然不同的地方啊!杜綾羅哀淒地想著,雖然過去她一直都深居簡出,但她不時可以從丫鬟口中聽得一些外界新鮮有趣的消息;可在黑鷹堡,她卻是孤立無援的。難道這樣的日子要繼續過下去嗎?

  杜綾羅倏地站起身,身子卻在下一瞬搖搖欲墜。醫娘說得對,她還相當虛弱,但即使如此,她還是決定要走。

  她推開房門,壯闊雄麗的景色立刻映入眼簾。無邊的湛藍蒼穹與一望無際的滾滾黃沙,即使只有藍黃兩色,仍將大漠的開闊展現無遺。

  杜綾羅幾乎立時軟了腿,她到底是跑到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啊?

  與家鄉相差十萬八千里的景色,有點嚇住了杜綾羅。

  雖然她在這裏已經住了將近半個月,但先前她的身子差,醫娘囑咐她儘量別吹風,所以她一直沒有離開房間,如今沒有窗櫺及門板的阻擋,映入眼簾的景象看起來竟是如此不同。

  杜綾羅重新打起精神,扶著離花欄杆,一步步走出自己所暫居的樓臺。

  原以為自己一步出房間,就會有人上前攔阻。可是,並沒有,直到杜綾羅微微喘著氣步下最後一階,依然沒有人阻止她的行動。

  杜綾羅茫然地瞧了瞧左右,沒有人,真的沒有人。

  難道醫娘騙她嗎?根本沒有人監視她?

  杜綾羅雖然對醫娘的欺騙有些失望,但她心底卻也有一絲小小的雀躍,如果沒有人監視,說不定她能夠順利逃出黑鷹堡。

  杜綾羅刻意漠視自己益發困難的呼吸,也不去想即使逃出黑鷹堡,沒有任何盤纏的她該怎麼回到江南?她只是一步一步緩緩走著,堅持著不肯倒下。

  頭頂上的烈日曬得她發暈,腳步也益發虛浮,可杜綾羅還是繼續走著,她企盼自個兒的身子沒醫娘說的那麼差,她一定要回江南、回去爹娘身邊……

  「你在做什麼?!」

  男人的暴吼聲震住了杜綾羅,她勉力抬頭,一身颯爽的黑嘯天正站在院落的大門前方,手插在腰際,看似怒氣衝衝。

  「堡主!」杜綾羅微微低身,準備向他行禮請安,但她才剛蹲低身子,腦際就一片發白,杜綾羅再也撐不住身子,軟了腿就要跌倒。

  但她沒有跌在地上,杜綾羅再度睜眼時,黑嘯天的臉就近在眼前,他再度展現精湛的武藝,瞬間從大門前來到她身邊。

  「你想要去哪里?!」黑嘯天死擰著眉頭,她臉色慘白,本該粉嫩的唇也透著死白。

  她拖著這副算是大病初愈的身子,是想要去哪里?!

  「立刻去請醫娘。」

  黑嘯天本來還在議事廳與蘇抉堯說話,但他派在這兒的眼線之一卻急忙地跑來,說杜綾羅搖搖晃晃地步出房門,臉色相當不好。

  他放心不下,便趕緊過來,沒想到竟看到她昏厥的瞬間。

  「堡主,我想要回家,請讓我回家好嗎?」杜綾羅雖然覺得喉嚨乾渴得很,卻仍是勉力請求。與乾渴的喉嚨相較,返家還是比較重要。「他們……那些人才剛出發不久,相信很快就能追上的,求堡主讓我……回去。」

  杜綾羅虛弱地扯了扯黑嘯天的衣襟,這才發現彼此間的距離近得極不合宜。她根本是被他抱在懷裏,這就更加不合宜了!可她卻虛弱得無法拒絕這樣的靠近。

  「你的家就在這裏!」黑嘯天還是板著一張臉,他步上樓臺,讓她住在全堡最高的樓臺,似乎還不足以使她安分。

  「我的家……在江南。」

  杜綾羅在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再度昏厥過去,黑嘯天本就不悅的心情,在看到她眼角的淚水後逐漸鬱結。

  她就這麼想要回去?!即使看到返鄉的馬車已經遠離,她仍不願放棄希望?

  黑嘯天死擰著眉頭將杜綾羅送回床上,然後他看到房裏堆滿了他近日遣人送來的禮品,一盒盒的禮品全被放置在四周,都仍好好地待在盒中,這兒看起來活像是堆放禮品的庫房!

  看到這等景象,黑嘯天更加怒火中燒,他送的禮物,她居然連看都沒看?!

  因為近來為了安排那些姑娘返鄉,黑嘯天幾乎沒有時間過來,就連親自送上禮品、瞧瞧杜綾羅的反應也沒有機會,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些禮品全被擱在一旁。

  醫娘在接到下人的通知後,火速趕了過來,在確定杜綾羅只是疲累過度,這才安心。

  「她沒事的,只是身子骨太虛了,一直沒有復原。」醫娘向黑嘯天報告杜綾羅的情況,本以為他的臉色會好看些,但黑嘯天仍是一臉不悅。「堡主,還有什麼問題嗎?為什麼要瞪著那些禮盒?」

  「你天天為她看診,可曾看過綾羅拿出任何禮品?」黑嘯天咬著牙,一字一字慢慢地問。他必須確定自己送的禮物究竟有無受到重視。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啊!醫娘歎了口氣。「杜姑娘說,她看了會傷心,所以就讓丫鬟收起來了。」

  「傷心?」黑嘯天瞪大眼,姑娘們不都喜歡些珍珠、綢緞、奇珍異寶嗎?為什麼她會傷心?「我還特地挑選江南的織品、飾物,就是希望她會喜歡啊!」

  每個地方的風土民情都不甚相同,為了江南出身的杜綾羅,黑嘯天還特別挑選來自江南的物品。難道他選的東西還不夠道地?

  「我知道,紅花坊的織品和綠葉莊的飾件嘛,杜姑娘瞧上一眼就認出來了。」醫娘沒好氣地說道。

  不過經由這件事,倒讓醫娘確知,杜綾羅的確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否則怎麼可能認得這些上等物品?

  醫娘倒也沒怎麼懷疑過杜綾羅的出身,畢竟平民出身的姑娘,怎麼可能擁有一身吹彈可破的雪膚,還十指纖纖直比青蔥。

  「你怎麼會知道?」黑嘯天狐疑,他這小妹雖然是個姑娘,可平素卻沒姑娘樣。

  要她分辨藥材的種類很簡單,但要她知道哪件繡品是出自哪個繡莊,那可就是大大的難題。難不成在他們兄妹分離的這段時間,小妹轉了性?

  「我當然不知道,全是杜姑娘告訴我的。只有在這些禮盒送來的第一天,她曾拆開幾項看過。當時我也在場,她幾乎是一瞧見盒裏的繡品,眼淚就掉下來。後來杜姑娘跟我說了,她一看到這些東西,就會勾起她的思鄉之情,之後便讓丫鬟收起來了。」醫娘睨了他一眼,像在說:這就是你的誠意嗎?

  「堡主,請不要為難醫娘……是我不想看到那些東西。」

  不知何時,杜綾羅醒了過來,她的臉色慘白依舊,卻不再冒虛汗了。

  在知道禮品被棄於一旁的理由後,黑嘯天的臉色稍霽。

  「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等會兒就讓人收回去,你喜歡什麼儘管說,就是別再提起想要回家的事,從今以後,黑鷹堡就是你的家。」

  「堡主……我就只有這麼一個小小的心願,求求你成全我吧!」杜綾羅深深地伏下頭。她的心願是如此強烈,現在就算要她下跪也無妨。

  「不要再提了。」黑嘯天手一揮,厲聲道:「你還當自己是千金小姐嗎?在我救了你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是我的奴,這裏沒有你反抗的餘地!」

  「可是……可是其他被救回堡裏的姑娘,她們都可以選擇要或不要留下啊!」杜綾羅幾乎泣不成聲,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有差別待遇?

  「她們可沒有被強盜頭子用刀抵住脖子。」黑嘯天冷冷地說:「還是說,你已經忘了你頸上這道傷口是怎麼來的?」

  黑嘯天以手背輕輕撫過杜綾羅頸上的傷痕,杜綾羅則因他的觸摸而顫慄。

  如今,這道傷痕已經只剩一道淺白色的刀痕,再過一些日子就會完全消失,但黑嘯天永遠不會忘記,她的生命曾經命懸一線。

  想到這兒,黑嘯天就難掩失望之色。

  最後錢老大還是逃掉了。誰也沒料到,高臺後方竟然有一堆乾草。錢老大躍下高臺之後,就輕輕鬆松逃走了。

  事後,黑嘯天也派了不少人追蹤錢老大的下落,卻再也沒有聽說錢老大集結盜匪,說不定錢老大在經過這一回的教訓,總算決心金盆洗手。

  黑嘯天表情陰騖地想著,他還沒來得及好好教訓錢老大一頓呢!

  「綾羅啊綾羅,你的命跟其他女孩不同,她們充其量只能算是我率眾去欺負強盜的時候順便救回來的。而你,則是我特別費了工夫,從強盜頭子手中搶回來的。你自己回答吧!我是否有權決定你的去留?」黑嘯天一邊說,一邊以兩指攫住杜綾羅的下巴,不讓她避開他的視線。

  他要她好好認清楚,她這條命已經屬於他,他要徹底打消她返鄉的念頭,他是絕對不會讓她離開的!

  「你是我一個人的奴。」黑嘯天輕聲說:「記清楚了,是我一個人的。」

  面對他的狂妄,杜綾羅啞口無言,醫娘一臉不贊同地擰起眉,黑嘯天則視若未睹地轉身離開—今日的教訓真是夠了。

  黑嘯天一步出房門,杜綾羅立即哭倒在床上,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這樣被困在黑鷹堡。

  杜綾羅突然覺得有些可笑,當時到底是死在錢老大刀下好些?還是像這樣猶如困獸被囚在黑鷹堡裏好些?

  她雖然感激自己的命被救,卻又不免怨恨黑嘯天的獨斷獨行。

  為什麼他會說出這麼冷酷無情的話語?他明明在抱住她時,動作是那麼的輕柔,彷佛當她是稀世珍寶般地呵疼著,怎麼他的反應會這麼矛盾?

  他的懷抱是那麼溫暖,可為何他的言語會如此傷人?

  杜綾羅痛苦得再也分不出黑嘯天究竟是好人,抑或者是壞人。

  「杜姑娘……」醫娘歎了口氣,也不知該怎麼安慰杜綾羅才好。

  她這個結拜大哥什麼都好,就是做人太過強勢。一旦讓他看中的東西,就絕對要得到手。

  如今他看中了杜綾羅,對杜綾羅來說,這究竟是福還是禍呢?

  光就眼前的狀況來看,杜綾羅肯定覺得這是天外飛來橫禍吧!

  「醫娘,求求你幫幫我吧……」杜綾羅苦苦地哀求醫娘。她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光憑她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逃出黑鷹堡,現在的她只能尋求醫娘的協助。

  但杜綾羅不知道自己求錯人了,醫娘豈能幫助她?就算想也無能為力呀!

  「杜姑娘,我幫不上你的忙。」醫娘搖搖頭,即使再怎麼同情杜綾羅,她也不能做出背叛結拜大哥的行為。

  再說,她也是有求于大哥才會來黑鷹堡,如果她幫了杜綾羅,豈不害了自己?所以兩相權衡下,醫娘選擇置身事外。

  「杜姑娘,堡主他……應該是很喜歡你,所以才會堅持把你留在身邊。就聽醫娘一句勸,不要再想著回江南的事,那對你沒有任何好處。」醫娘歎息地說道,同樣站在女人的立場,她也不想這麼說,可她又能如何呢?

  她總不能真的幫助杜綾羅逃走吧?!就算讓杜綾羅逃出黑鷹堡,接下來又能如何?她根本不可能護送杜棱羅一路回到江南啊!

  所以說,一切都只是空談罷了。

  「留在他身邊我能做什麼?我又是什麼身分?」杜綾羅悲哀地問。「他說,我是他的奴,是他一人的奴,我該怎麼想呢?他將我強留在這裏,其實根本只是想要收我做暖床的小妾吧?」

  就算她杜綾羅的處境再怎麼淒慘,也不能丟了杜家的面子,委屈自己做小妾啊!從小爹娘就為她延請夫子,教她知書達禮,身為杜家千金的骨氣,她絕不允許自己做出敗壞門風的事。

  「這個……」醫娘表情複雜,其實她也不確定大哥究竟是打算怎麼安置杜綾羅。他這麼堅持把杜綾羅留在身邊,又不肯花工夫上杜家求親,當中有很大的可能是只想要把她收為小妾,這……

  杜綾羅看著醫娘為難卻又無能為力的表情,不由得悲從中來,難道她現下的遭遇,也是算命師所預言的嗎?

  以前,因為算命師的一句話,爹娘自此對她百般寵愛,但也因為「顛沛流離」這四個字聽起來太過駭人,杜綾羅幾乎不曾邁出杜府。

  她就像被豢養在籠中的金翅鳥,即使起居飲食都有專人照料,富貴榮華享用不盡,但是每當仰望蔚藍天空,深深的失落就會攫住杜綾羅。

  大概是因為爹娘害怕她隨時可能會出差錯,所以才把她關在家中,呵護得好好的,但又怕她覺得生活無趣,所以總是將各地的奇珍異寶滿滿地堆在她眼前。

  可即使是如此的寵愛,她仍覺得失落。

  有好幾回,杜綾羅曾偷偷地希望能夠離開杜府,到外地遊歷,她想要親自瞧瞧外面的生活是什麼模樣,她不想要再透過旁人轉述外面的世界。

  但現在她反而想念以前那種受爹娘疼愛的日子。杜綾羅為自己過去的天真與無知感到歎息,早知離開家會遇到這些可怕的事,她絕對不敢興起離家的念頭。

  想著一路上的風風雨雨,杜綾羅不由得怨恨起自己的美貌。她這被譽為江南第一美人的容貌,現在為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啊?

  那一夜,她在火光之中看著家園被祝融吞噬,她也是千般不願——雖然她因為美貌而逃過一劫,沒有葬身火窟,但她也因為美貌被賣進妓院,再轉手賣給牙婆,其後還險些遭到錢老大的侮辱,如今又被黑嘯天苦苦強留……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她的容貌所致。

  如果、如果她的容貌再平凡一點,是否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困擾?

  醫娘看見杜綾羅悲歎的模樣,同情之餘,也不免想為她做點什麼,於是問:「杜姑娘,雖然我不能夠幫助你逃走,可是,如果你有其他的心願,我可以儘量幫你做到,有什麼需要我為你做的嗎?」

  杜綾羅只是無言地望著醫娘,她只有返鄉這個心願而已,除此之外,她別無所求,因此醫娘的好意,她無福消受。

  醫娘被她悲傷的眼神瞧得坐立不安,雖然明知這是她無聲的請求,但自己是真的無能為力啊!隨後,醫娘突然想到了一件應該能讓杜綾羅開心起來的事——

  「梅兒!你想見梅兒對吧?」

  醫娘憶起這個名字,她記得杜綾羅曾提過梅兒應該會留在堡中,如果能夠讓杜綾羅見一見朋友,或許能夠讓她低迷的情緒恢復。

  主意既定,醫娘立即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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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杜綾羅吃力地用雙手提著木桶,桶中只裝了一半不到,卻已經讓她氣喘吁吁、小臉整個漲紅,她費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能夠直步前行,但是,最後仍淒慘地將桶中的水全數打翻。

  若是瞧見方才杜綾羅行經的路線,就可以發現,現在能有這樣的成果,已經是經過一番小小的練習,一路上的水痕更是印證了這一點。

  「杜姑娘,你在做什麼?!」

  伴隨著驚呼聲,本來在打掃庭院的梅兒迅速搶下杜綾羅手中的木桶,拒絕再讓她做一丁點的粗活。

  然後梅兒又心虛地瞧瞧左右,就怕有其他人看見杜綾羅在勞動。

  幸好不久前,堡主已經撤走了監視杜綾羅起居的眼線,否則讓他知道杜綾羅在幹粗活,她這個小丫鬟可能會連帶受罰。

  「我……我想要幫忙,因為待在屋子裏很無聊。」杜綾羅表情怯怯地回話。

  一個月前,在醫娘的幫助下,把在其他地方幹活的梅兒,調到她所居住的院落。

  杜綾羅因此得知,當初被救回來的女孩都在堡中賣力地工作,藉此報答堡主黑嘯天的救命之恩。

  這當中,只有她一個人什麼事都不用做。這讓杜綾羅覺得非常不妥。尤其自己又因為身子太過虛弱,前前後後休養了近兩個月,這教她更覺得難堪。

  以前,她或許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但在經歷了那麼多磨難之後,杜綾羅怎麼也無法再有高人一等的想法;再者,她跟她們同樣都是受黑鷹堡的庇護,理當在堡中為奴為仆,以報答堡主的恩惠。

  另一方面……杜綾羅也想藉此逃避黑嘯天。說不定日子久了,黑嘯天就會忘記有她這麼一個人存在。

  杜綾羅也很清楚自己的想法太過天真,可她除了如此安慰自己之外,還能怎麼辦呢?難道真要她乖乖認命,去做黑嘯天的暖床小妾嗎?

  「杜姑娘,你覺得無聊的話,可以做一些針線活。像提水這種粗活,就別再做了,你……跟我們是不一樣的。」梅兒疏遠地說道。

  「為什麼?」聽到昔日互相扶持的夥伴,說出這等劃清界線的話,杜綾羅覺得非常難過。當她們還在牙婆的手上時,明明是無話不談的好夥伴,但現在她卻好像被排擠在外,曾經擁有的友情在一瞬間消失無蹤。

  杜綾羅從小就沒有什麼玩伴,總是一個人孤獨地待在大宅院裏,雖然可以使喚的仆奴成群,加上又有爹娘的萬般寵溺,但是根本沒有半個年齡相近的同伴。如今好不容易交上這個朋友,杜綾羅自然很珍惜這一段共同經歷過患難的友誼。

  要她像梅兒這般乾脆地斬斷友情,她絕對辦不到!

  「梅兒,我們不是朋友嗎?為什麼你不再喊我綾羅了?」杜綾羅一臉悲切地問道,這一路上如果不是梅兒多方相助,嬌弱的她早就撐不住了,所以杜綾羅說什麼也不願意兩人從此形同陌路。

  「杜姑娘,你不用跟我們一起受苦,因為堡主喜歡你啊!你人長得漂亮、氣質又高雅,可以在堡中繼續過你以往悠閒的生活,何必把自己當成下人看待?」

  梅兒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杜綾羅跟自己是完全不同的人。有的人天生高貴好命,就像杜綾羅一樣,人美、家世又好,即使落了難也會有英雄出面相救;有的人則像她一樣,無論到了何方也只能隨遇而安。

  梅兒很認命,畢竟她本來是要被賣到妓院,從此過著送往迎來的日子,但現在她可以有一個安穩的棲身之處,這樣就已經很好了。所以梅兒並不嫉妒杜綾羅可以得到堡主的特殊待遇,反而由衷地替昔日友人高興。

  「主人與僕人之間是不可能存在友誼的。」梅兒勸道。

  「我才不是什麼主人!」一向柔弱的杜綾羅難得強硬,但這一句話卻像用盡她全部勇氣似的。她眼眶含淚、全身發抖,覺得自己的心碎成片片。「我和你一樣,都是被堡主救回來的!你是僕人,我難道就不一樣嗎?!就算我曾經是千金小姐,但那也早就已經過去了!」

  杜綾羅無法說出自己甚至無法自行決定去留,只能無奈地被鎖在黑嘯天身邊。光憑這一點,梅兒就不知比她強上幾倍。

  「綾羅……」

  梅兒有點心軟了,她無奈地喊著杜綾羅的名,但是隔在她們之間的鴻溝是那麼清晰,即使杜綾羅認為她們之間沒什麼不同,但事情並非如此。

  「你錯了,現在你是屬於堡主一個人的,光是這一點就與我完全不同,如果你不趕緊認清事實,我會很困擾的。你現在應該在意的是要怎麼抓住堡主的心,即使你現在得到堡主的寵愛,如果不更努力一點,隨時都會有人代替你。」

  以美色侍人是身為女子的悲哀,但命運既然如此安排,那杜綾羅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可能延長自己受寵的時間——梅兒是這麼認為的。

  「梅兒……」杜綾羅瞅著梅兒,剛剛那瞬間,她明明就感覺到她們似乎回到了先前的情誼,可為什麼一轉眼就又改變了?「梅兒,我不想再當一隻被豢養在籠中的鳥兒,難道我不能像你一樣,用勞力報答堡主的恩情?」

  「那是不可能的。」梅兒苦笑。「因為堡主已經看中了你,從那一刻起你就已經屬於他,即使你再怎麼不願意,也不可能改變。」

  「你們兩個在做什麼?」

  突如其來的男聲嚇得兩位姑娘大驚失色,她們轉頭看向院落大門,黑嘯天不知何時已站在那兒。

  「堡、堡主……」

  杜綾羅和梅兒結巴地向黑嘯天請安,杜綾羅更是立刻把雙手藏在身後,因為方才的一些勞動,讓她的手既髒又疼,在沒有完全熟悉這些粗活前,杜綾羅不想讓黑嘯天知道她在做的事,她希望能向他證明,她也可以像其他姑娘一樣,勝任堡中的各種粗活。

  但杜綾羅這明顯的小動作,早已毫無遺漏地落入黑嘯天眼中。

  一旁的梅兒表情也很古怪,最奇怪的是,梅兒怎會一手拿著掃帚,腳邊還擱了一桶水,她到底是打算做什麼啊?

  「你藏了什麼在身後?」略過梅兒不安的表情,黑嘯天直接伸手抓住杜綾羅藏在身後的手,本該細嫩潔白的指節,如今卻泛著異常的紅潤,如果仔細一瞧,甚至可以看到有小木屑紮在她的手上。「你的手怎麼受傷了?」

  黑嘯天擰眉,她不但受了傷,還弄得一身髒,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我……」杜綾羅無法立刻想出一個好理由。乾脆牙一咬,如實吐出:「我剛剛在幫忙打掃。」

  「你在打掃?」黑嘯天的眉頭擰得更緊了。「如果人手不足,去調派其他院落的人手過來就好了,你何必親自動手?竟然還弄傷了自己。」

  看著那本該完美無瑕的纖纖玉手染上了髒汙,黑嘯天光看就覺得難以忍受,他甚至動手抓過杜綾羅的小手。

  太過親昵的動作,讓杜綾羅忍不住臉紅。她掙扎地抽回手,但因害羞而加快的心跳讓她感覺腦袋一片空白。她用力地搖搖頭,把這莫名不已的悸動甩開,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不是因為人手不足的關係,是我……自願打掃的。」起了頭之後,杜綾羅就說得比較順了。「堡主,我希望能夠像其他姐妹一樣,以勞力報答您的救命恩情。如果可以的話……待我報完恩之後,請堡主讓我返鄉。」

  想說的話雖然說完了,但從頭到尾杜綾羅都沒敢抬頭。

  因為以過去的經驗,黑嘯天此時的臉色肯定很難看,她已經看夠了。

  「勞力?」到底又是誰灌輸她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黑嘯天狐疑地看向梅兒。

  梅兒一驚,還以為自己就要倒大楣了,幸而杜綾羅雖然低下頭,卻還是有在注意四周,她一見到梅兒有了麻煩,連忙出聲解釋。

  「不關梅兒的事,是我自己想這麼做的,剛剛你來之前,梅兒還在阻止我做打水的活兒。」梅兒可是很認真地在勸阻她。

  雖然杜綾羅解釋了,但黑嘯天的表情可沒因此放鬆些許。

  事實上,黑嘯天很不高興,他實在不能夠理解,為什麼杜綾羅一心一意只想著要返鄉?即使他能夠提供她與過往無異的富貴生活,她卻什麼也不想要、什麼也不在乎,仿佛除了返鄉之外,她再也沒有任何目標。

  為此,黑嘯天惱火了。

  「如果你想要做那些下人的活兒,那就去做吧!」

  黑嘯天心中怒火熊熊,但出口的聲調卻如此地平靜,不見一絲火氣。

  明明得到了應允,這時候應該開心才對,但杜綾羅卻止不住地顫抖,她緊緊抓著羅裙,試圖將渾身顫抖的感覺壓下,有那麼一瞬間,她後悔了,幾乎就要開口向黑嘯天求饒,請求他收回成命。

  一旁的梅兒沒發現杜綾羅的不對勁,只是慌張地看著黑嘯天,不敢相信他居然應允杜綾羅去做粗活,他不是很疼愛杜綾羅嗎?為什麼要同意這件事呢?

  「綾羅,如果你決心要做下人的活兒,那你就得搬出現在的房間,去跟那些下人住在一起。」黑嘯天聲調冷淡,他冷冷地睨著她,等著她求饒。

  嬌貴如她,是不可能忍耐得了那種辛苦的生活。這件事就當做一次教訓,他非要綾羅低頭認錯、認清自己的本分不可!

  這一次,他不會再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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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說杜綾羅是自願的,但她畢竟是千金小姐出身,要真做起雜役的工作,根本撐不了多久,沒幾天的工夫,她整個人已經瘦了一大圈。

  也不知黑嘯天是否刻意指使,派給杜綾羅的活兒,淨是些挑水、砍柴、搬運重物等,連男子都不一定吃得消的粗活。

  但杜綾羅一句怨言也沒有,只是默默地低頭做事。

  一次提不了的水,她就分兩次運;不懂得砍柴,就請懂得要訣的人指導……如此下來,杜綾羅的速度雖慢,卻還是能勉強將工作完成。

  雖說工作可以完成是可喜可賀的事,但杜綾羅的動作實在是太慢了,待她終於完成一日的工作量時,往往早已月升日落;好不容易能夠睡著時,很快就又天亮了,緊接著新的活兒就接踵而至。

  如此日復一日,就算是鐵打的人也受不了,但杜綾羅還是沒有任何的怨言,繼續默默埋首工作。

  「綾羅,你就去向堡主認錯吧……告訴他,你已經後悔了,好不好?」

  梅兒在杜綾羅身旁團團轉,因為不能為她分攤工作,擔憂之情溢於言表,看著杜綾羅近來急速消瘦的身形,不由得為她擔心,再這麼繼續工作下去的話,不出一個月,肯定會病倒的。

  「認錯吧!綾羅,你的身子會受不了的。」

  「我為何要認錯?!」向來溫婉的杜綾羅難得使起性子。「我又沒有錯,為什麼要認錯?我只想要回家。」

  雖然嘴上講得很硬,但杜綾羅劈柴的模樣,讓梅兒光是站在一旁看,就幾乎要白了一頭烏髮。當杜綾羅顫巍巍地舉起小斧時,梅兒總是害怕得不敢看,生怕那銳利的斧頭會飛到杜綾羅身上。

  我的大小姐啊,求求你別再自虐了!

  梅兒幾乎要尖叫了,最近黑鷹堡上下都沉浸在一種恐怖的氣氛中,原因無他,全是為了杜綾羅一人。

  打從杜綾羅自願做雜役活兒起,堡主的臉色就沒一天好過,加上杜綾羅並不適應艱苦的雜役工作,才剛休養好的身子如今又是病痛不斷,看得他們這些下人心驚膽顫,生怕杜綾羅若有個三長兩短,他們也要跟著陪葬了。

  偏偏,堡主又明言下令,禁止所有人幫杜綾羅工作,可以從旁指導,卻不准代替她工作。礙于這條規定,梅兒也只能在一旁乾著急。

  「杜綾羅。」管事先生不知是何時出現的,只見他端著一張臉,表情有些複雜。

  「管事先生?!」梅兒驚叫出來。聽說管事先生只聽從堡主一人的命令行事,如今他會出現,是否意味堡主已經原諒綾羅了?

  「有、有什麼事嗎?」梅兒有些緊張,卻也有絲開心,他們這些雜役總算能脫離心驚膽顫的生活了。

  管事先生瞧也沒瞧梅兒一眼,逕自看向杜綾羅說:「堡主吩咐,從今天起,你的工作量要再加倍。」

  說完,管事先生轉身欲走,卻被大驚失色的梅兒攔了下來。

  「等等,管事先生,你、你剛才說綾羅的工作量還要再加倍?!」梅兒難以置信地問道,光是現下要做的活兒就壓得綾羅喘不過氣,再加倍豈不累死人?!「那麼多的活兒,沒有人有辦法做得完啊!」

  梅兒試圖為杜綾羅求情,但管事先生只說:「這是堡主的命令,有本事就自己去說服堡主改變心意。」

  管事先生走了,留下啞口無言的梅兒呆立在原地,杜綾羅卻像沒事人般繼續砍著眼前的柴,似乎從頭到尾都沒注意到管事先生來訪。

  「綾羅,你別再劈柴了,大事不好了!」梅兒很緊張,為何當事人還能如此冷靜?「你到底有沒有聽到管事先生說的話啊?!你不打算想辦法解決嗎?難道你沒有什麼話要說嗎?」

  「我沒什麼話好說的,既然工作要加倍,我也只能盡力完成。」杜綾羅表情漠然,她知道這是黑嘯天給她的懲罰,懲罰她不乖乖聽從他的安排。

  但杜綾羅不打算退縮,因為這是她的選擇。

  「綾羅……」梅兒頹然喊道,為什麼綾羅這麼執著於回家這件事?

  梅兒曾聽綾羅說過,她是在遭逢大火時被壞人擄走,根本不知道家人平安與否,難道是因為這個原因,綾羅才會如此迫切想回家?

  對梅兒來說,既然已經被帶到離家千里遠的異鄉,不如隨遇而安,說不定綾羅的家人早就葬身火窟,何必特地回去觸景傷情呢?

  或許這就是她與綾羅之間的不同吧!

  「梅兒,你應該沒有閒工夫繼續留在我身邊吧?」杜綾羅把劈好的柴堆起來,準備等會兒拿草繩捆成一束。「你不是還有許多活沒做?小心反而你的工作會做不完。」

  聞言,梅兒這才想起她還有堆積如山的工作該做。她猶豫了一下,勉強轉身離去,既然綾羅決定不理會工作加倍的事,她在一旁急得跳腳也沒用。

  杜綾羅仍是靜靜幹著自己的活兒,從日正當中到滿天星斗,還未曾停歇。她不知道自己何時才能做得完,也不敢稍事歇息,就怕一休息,會累得再也爬不起來。

  她清楚地感覺到四肢慢慢地麻痹,漸漸地就沒了感覺,還能夠繼續幹活兒,簡直就是老天爺保佑。

  專心埋首工作的杜綾羅,完全沒有發現遠處一雙闃黑有神的眼睛,一直追隨著她的一舉一動。

  她反覆進行劈柴、捆柴的動作,只想認真地把工作做好。

  她本來就不大會劈柴,如今工作量倍增,一整天就全耗在這兒了。

  杜綾羅再一次舉高小斧頭,不知為何,身體突然變得好沉,早已麻痹的雙手頓時施展不出任何力氣,小斧頭直直落下,眼見就要砸到杜綾羅的腦袋瓜子上——

  這時,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響起,小斧頭被不明物體給彈開,杜綾羅這才免於頭破血流的下場。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發展,杜綾羅只是眨眨眼,還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單調的活兒幹得太久,杜綾羅早就累得無法思索,她只是茫茫然地看著自己空蕩蕩的雙手,想著「小斧頭怎麼不見了」這類無謂的問題。

  「你到底在想什麼?為什麼有危險卻不懂得避開?!」

  黑嘯天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自藏身處走出來,氣憤地抓住她、用力搖晃她。他的舉動看似是在懲罰她,可黑嘯天心裏明白,他最氣的其實是他自己!

  明明決定這次絕不再心軟,非要她認清自己的身分,並明白他才是可以決定她生死去留的那個人!

  結果一見到她有危險,什麼懲罰全被他丟到九霄雲外去了。

  黑嘯天皺眉瞪著她蒼白的小臉,突然發現自從認識她以來,她大部分的時間都臉色蒼白又毫無生氣,讓黑嘯天不知是該氣她,還是該氣自己?

  「堡、堡主……」杜綾羅被晃得昏頭轉向,幾乎連話都說不好。

  「什麼事情?」黑嘯天悶悶不樂地問——九成九又要說她想回家吧!

  「我頭暈。」說完,杜綾羅兩眼一翻,就這麼昏過去了。要不是黑嘯天穩穩地抓住她,她頭上准會碰出一個包。

  「綾羅、綾羅……」黑嘯天難以置信地拍拍她的頰,但杜綾羅早已神遊九天之外,任誰也喚不醒了。

  「唉。」黑嘯天歎了口氣,打橫抱起杜綾羅,準備把她送回房——當然是她原先所住的樓閣,這場意氣之爭就此打住吧!

  黑嘯天清楚地感覺到懷中的人兒較先前輕上許多,他就著星光想瞧清楚杜綾羅的模樣,卻見到她眼圈下浮現疲憊的青痕,以及睡夢中亦鎖得死緊的眉頭,還有幾乎要乾裂的唇瓣、略微凹陷的雙頰……不過才幾天的工夫,她竟然憔悴至此。

  每個見到杜綾羅的人,都會被她柔弱的外表所騙,以為她只是一個嬌貴柔弱、什麼事都做不好的千金小姐,但黑嘯天知道,真正的她並非如此。

  第一眼見到她時,她正被強盜頭子抓住,雖然她眼角含淚,但卻很努力地保持冷靜,絲毫沒有狂亂之舉,這對一個姑娘來說,是非常難得的。

  當時的她絕對是慌張的,但黑嘯天仍是尋出她骨子裏不輕易服輸、不輕易認命的堅強個性,只消這一眼,黑嘯天就確定她是他想要的女人。

  但黑嘯天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然一心一意只想要逃離他,這讓黑嘯天無法接受,所以他才會使出高壓手段,可現在看來,反而更讓她產生反感。

  黑嘯天總算理解了,除非讓她回家,否則她是絕對不可能靠近他一步的。看樣子差不多該讓她返鄉了。

  想起前日獲知的消息,黑嘯天不免懷疑讓杜綾羅返鄉真的是個好主意嗎?可她一直那麼期盼,甚至拼死也想要返鄉,這讓黑嘯天無法再忽視她的心情。

  黑嘯天閉上雙眼,擁緊懷中的佳人。

  「綾羅,為何你不能試著接受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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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雙腿夾緊,握好韁繩……從馬上摔下來可不是好玩的事,讓馬兒慢慢的走,不要心急,我說握好不表示要你用力扯……」

  杜綾羅既緊張又害怕地聽從指示,此刻的她正坐在馬背上,身上的衣物也被換成了方便騎馬的裝束,種種跡象顯示她正在學騎馬,但杜綾羅根本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學騎馬,更不能理解前天她醒來後,黑嘯天丕變的態度。

  結果是她又搬回去那個華麗的房間,還有丫鬟服侍她,黑嘯天則一派自然的模樣,仿佛任何事都從未發生過。

  若不是她手上佈滿細小的傷口,杜綾羅真以為那只是她做的一場夢。

  「綾羅,你太緊張了,馬兒會被你嚇到的。現在照我說的再試一次。」黑嘯天全副心神都放在杜綾羅身上,生怕緊張過度的她會從馬上摔下。「如果你太緊張,馬兒也會感覺到你的不安,這麼一來會很危險。」

  雖說他一直緊緊盯住她的行動,也確定自己絕不會讓她摔傷,但照這種情況來看,等她學會駕馭馬匹,都不知道是幾時的事了。

  黑嘯天看著他特別選來給杜綾羅騎乘的馬兒,正焦躁地以前蹄耙著地面,就知道情況有多糟糕了。

  這匹馬還是他馬廄中最溫馴的一匹,連這麼溫馴的馬兒尚且如此,若換作其他馬兒,杜綾羅早就給摔下地了。

  「堡主,你也別太心急,騎術又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熟練的。」醫娘出言相勸。「再說,杜姑娘的身體還未痊癒,若再操勞過度的話,對她非常不好。」

  雖然杜綾羅日前會昏倒,是因為操勞過度所致,但在醫娘看來,現在的杜棱羅根本還未休養充足,如今貿然教她騎馬,不過是徒然耗損她的體力,除此之外並無好處。

  就算是身體健康的人,都不一定能夠立刻將馬兒操控得宜,更何況杜綾羅這麼個嬌滴滴的姑娘!現在她能上得了馬,醫娘已經覺得她很厲害了。

  偏偏這個堡主還不滿足,拚了命地要求再要求,活像要杜綾羅馬上就能馳馬遠行似的,雖然醫娘瞭解黑嘯天的盤算,但她實在不贊同用這麼急躁的作法。

  醫娘很清楚,從大漠到江南是很長的一趟旅程,如果一路都讓杜綾羅乘車,這趟路程肯定有得拖。假若杜綾羅能夠騎馬的話,即使遇到馬車無法通行的路段,也可以棄車就馬,不必因此改道而浪費時間。

  可醫娘明白歸明白,但站在大夫的立場,還是無法贊同。

  「堡主,江南……」

  醫娘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黑嘯天示意噤口,他瞧了一眼杜綾羅,見她正專心地想讓馬兒乖順聽話,根本無暇注意他和醫娘的對話,他才道:「那件事我還沒讓綾羅知道,你也別聲張。」

  「為什麼不讓杜姑娘知道?她不是一直很期待能夠回去嗎?」醫娘大吃一驚,近日堡內大張旗鼓的在準備黑嘯天南下一事,怎麼看都是黑嘯天為了討好杜綾羅才決定成行的,為什麼這麼重要的事卻不告訴杜綾羅?

  「我想等綾羅掌握騎術的基本原理之後再告訴她,好當成一份賀禮。她個性過於急躁,如果讓她太快知道有機會可以回家,我想她一定會希望能夠儘快啟程,到時候她就不會再乖乖休息了。」杜綾羅對返鄉一事的執念,黑嘯天已經徹底瞭解,所以他認為,在她的身體尚未完全休養好之前,絕口不提會比較好。

  為此,他還特地下了緘口令。

  「急躁?杜姑娘?」醫娘擰眉,怎麼也無法把這兩個字套在杜綾羅身上。

  「相信我,她可不是那種會乖乖聽話的姑娘。」黑嘯天這話不免說得有些無奈。「再說南行還有許多東西需要準備,另外,有件事我也必須再次確認才行。」

  「你是指……」

  「希望只是我多心罷了。」說完,黑嘯天噤口不再提這個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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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杜綾羅拖著疲累的身軀回房休息。

  騎馬真是辛苦,她光是坐在馬上就幾乎耗盡所有的力氣,現在全身上下又酸又疼,再加上今日的風沙很大,杜綾羅覺得自己都快成了小沙人。

  但當她回房時,一整個澡盆的熱水正在等她。杜綾羅有些驚訝,在前些天的勞動裏,她學到了一件事情——雖說黑鷹堡位處綠洲地帶,並無水源匱乏之虞,但燒一整盆的熱水就為了洗澡,真的是很奢侈的事。

  在那之前,杜綾羅完全不覺得燒水洗澡有什麼好奢侈的,畢竟從小在江南長大,又是江南首富的獨生女,要用熱水洗澡還不容易嗎?

  但這「容易的事」在大漠地區可就完全不容易了,沙漠中最珍貴的就是水源,據說有些地方,一整年還不一定能降下一滴雨,所以水源在這裏非常的珍貴!

  想起自己到黑鷹堡的這段時間,也不知道洗了多少次熱水澡,杜綾羅不由得相信自己真的是被黑嘯天很用心地對待。

  以往也有不少人曾對她說過,黑嘯天對她有多疼愛、多用心,但杜綾羅總當成耳邊風,聽過就算。

  從小被爹娘捧在掌心上呵疼,杜綾羅實在不瞭解一般人是怎麼在過日子的,許多她視之為平常的事,對其他人而言卻並非常態。

  她在被牙婆控制的那段時間稍稍有了認知,又在真正經歷了幾日的勞動生活後,杜綾羅才知道以前的她,實在太天真了。

  黑嘯天對她……真的很不一樣。

  正當杜綾羅對著那一盆熱水發呆時,有人敲了房門,原來是梅兒。

  「杜姑娘,我拿換洗衣物來了。」

  自從杜綾羅返回這個房間後,梅兒也一併被調回她的身邊服侍。

  聽到梅兒生疏的稱謂,杜綾羅不由得輕蹙眉頭。「梅兒,你別這麼生疏的喊我。就像往常一樣,喊我綾羅吧!」

  聽到梅兒用「杜姑娘」三個字喚她,杜綾羅就覺得自己好像又被梅兒推得遠遠地,前陣子一起幹活兒時,梅兒明明都是喊她綾羅的啊!

  「這樣不妥吧!」梅兒搖了搖頭。「現在你又變回小姐身分,而我還是個小丫鬟,直呼你的名諱……」

  看到梅兒猶豫的表情,杜綾羅知道她只是顧忌兩個人的身分,於是道:「那我以小姐的身分命令你,以後只准喚我『綾羅』,不准再喊我『小姐』或是『杜姑娘』了。」如果有這個藉口,梅兒應該也能接受吧!

  「這……」梅兒哭笑不得,卻又很開心杜綾羅這麼重視這段友情,一時感動,不由得說:「那我以後還是喊你綾羅。」

  「嗯!」

  兩個女孩緊緊握住彼此的手,在這個異鄉裏,她們的友情更顯堅定。

  「綾羅,你快去洗澡吧!熱水都快涼了。」梅兒忽然想起那盆被忽略的熱水。感動歸感動,但自個兒的分寸可不能忘。

  在梅兒的催促下,杜綾羅只得乖乖入浴,兩人隔著一道屏風,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瑣事,杜綾羅也順便對學習騎馬一事大吐苦水。

  她實在不能理解黑嘯天怎麼會突然想要教她騎馬?加上學習之路相當辛苦,更讓她苦不堪言。這實在是因為杜綾羅以前學的,全是些琴棋書畫這類不用特別費力的東西,加上她體力不佳,如今學起馬術,簡直是累上加累。

  就算她學會騎馬又有何用呢?

  「可是,我覺得如果學會騎馬的話,應該會很方便吧!」

  梅兒一邊收拾房內,一邊說道。她當然也知道黑嘯天打算帶杜綾羅返回江南,現在杜綾羅突然得學會馬術肯定有連帶關係,但因為堡主曾下令禁止任何人談論這件事,以免消息提前曝光,所以梅兒也聰明地閉口不提,只是對她說騎馬的好處。

  「你想想嘛,不管是步行或是乘轎,能夠去的地方都很有限,如果學會騎馬,肯定能去好多好多的地方。我想啊……就算是大戈壁也能去了。」梅兒對於馬匹的極限並無概念,只是單純地認為只要學會騎馬,肯定千山萬水都能去。

  「可以去很多地方嗎?」本來只是百無聊賴地聽著的杜綾羅瞬間清醒過來,如果她會騎馬的話,說不定就能夠自行回江南了!

  以往她都只想到靠兩條腿走回去,但這兒不但身處邊陲,中間又有千山萬水相隔,要走回江南簡直不可能,但如果她會騎馬的話,一定能輕鬆許多!

  杜綾羅越想越覺得充滿希望。

  黑嘯天早就撤了監視她的暗啃,加上今日他也說過,只要她有意願想學好騎術,隨時都可以去馬廄挑匹馬練習。

  只要她能夠騎馬出堡,就可以回鄉了!

  如果她沒有記錯,出了黑鷹堡後會先遇上一個小鎮,如果能夠到達那個小鎮,她應該就可以問出正確的回家路線。

  雖然她曾聽人提過,黑鷹堡距離那個小鎮至少有半天的路程,但如果她騎馬的話,相信可以省下不少時間。

  原以為無望的返鄉夢,此刻突然變得清晰,杜綾羅開心不已,決定往後要好好練習騎術,早日達成回家的心願。

  正當杜綾羅興奮於美夢即將實現時,心底的刺痛感讓她皺了皺眉頭,但她決定忽視這小小的痛楚、忽視那不安的感情。現在,唯有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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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的日子,杜綾羅一反原先興致缺缺的態度,開始努力地學習。

  如此過了幾日,她總算可以不再跌跌撞撞,能夠好好地騎上一段路,馬兒也不再因為她緊繃的情緒,跟著焦躁不安。

  雖然知道自己離技術精湛還有一段距離,但杜綾羅已經等不及了,她離家已半年有餘,她好想念爹娘。

  因此明知衝動行事不好,杜綾羅還是趁著黑夜離開了黑鷹堡。

  本來杜綾羅還在擔心不知該怎麼出堡,幸而馬廄外有另一道門可以直接出堡,不需要經過衛士那一關,她牽著馬兒走出黑鷹堡,在確定不會有人聽到馬蹄離去的聲響後,這才翻身上馬,驅策馬兒放蹄狂奔。

  一離開黑鷹堡的勢力範圍,杜綾羅才稍稍放慢速度,然後她馬上就發現自己身處在一片黑暗之中,放眼望去,甚至看不到半戶人家。

  她雖然為此感到不安,但杜綾羅還是拚命安慰自己,因為她早就知道這一帶唯有黑鷹堡附近才稍有人煙,所以這樣是很正常的情況。

  即使四周一片黑暗,可還有明亮的星子為她引路,杜綾羅努力鼓舞自己,想像自己很快就能回到家人的身邊,雖然當初擄走她的歹徒曾說過,她的家人早已葬身火窟,但杜綾羅還是抱存一絲的希望,認為小三子是為了阻止她反抗,才故意對她說謊。

  隨著夜色漸深,杜綾羅開始冷得打顫。她拿出一張預先準備好的毯子裹身,但幾乎抵擋不了刺骨的寒意;馬兒的步伐似乎益發沉重,杜綾羅覺得很奇怪,因為馬兒不像是走在上地上,一步步都像要陷下去似的。

  而且她好久沒聽到躂躂的馬蹄聲,照理說,在這種空無一人的土地上,馬蹄聲應該格外清晰,但杜綾羅聽到的只有類似沙沙的滑動聲響。

  她翻身下馬,瞬間跌落沙堆裏。這時候杜綾羅才發現自己走錯路,她居然和馬兒迷失在大漠之中!

  「天啊,我到底在哪里?」

  饒是杜綾羅再怎麼冷靜,遇上這種情況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她從未學過辨識方向的方法,現在別說她不知自己身在何方,連自己離開黑鷹堡多久都答不上來,因為她被返鄉的歡喜沖昏了頭,根本是放任馬兒隨便走,現在才會如此狼狽。

  杜綾羅拉著馬兒回頭——或者說,是她以為應該是回頭的方向。然後翻身上馬,準備返回黑鷹堡。當然,並不是打算放棄計畫,她是打算回到起點,然後再重新出發。

  呼呼的風聲在杜綾羅耳邊呼嘯著,她緊緊拉住身上的毛毯,希望能夠藉此抵擋益發刺骨逼人的寒風。

  她抬起頭,希望星子能夠照亮前進的路,讓她可以順利返鄉,但星光卻比方才暗淡些,似乎有雲塊遮住光芒。

  杜綾羅失望地低下頭,看來是烏雲蔽空,那也沒辦法了……

  不對啊!杜綾羅忽地抬起頭,大漠應該沒什麼雲啊!她記得初到黑鷹堡時,她還曾經問人,為什麼大漠的天空總是這麼清澈蔚藍,連片白雲都看不到?

  得到的答案就是大漠幾乎不降雨,自然就沒什麼雲了。

  當初她在沙漠邊緣的黑鷹堡尚且如此,更何況她現在人在沙漠中!

  如果現下蔽空的不是雲塊,那又會是什麼?

  杜綾羅心中的疑問才起,耳際的風聲突然大響。狂風卷起了細沙,形成一片又一片的薄簾,遮擋了杜綾羅的視線,也擋住了她的去路。

  「這是什麼東西?!」杜綾羅嚇壞了,她從沒想過原來風可以吹得這麼狂,而沙子打在身上亦是如此痛人。

  她拉緊身上的毛毯,儘量裹住每一寸外露的肌膚,雖然她可以用毯子保護自己,但她胯下的馬兒就沒這麼幸運了。

  處在陌生土地的不安,再加上騎乘者的緊繃情緒,然後又突然遇上狂風飛沙,在在都讓馬兒焦躁不已。它不斷以前蹄耙著地面,強烈的風勢讓它幾乎無法再前進一步,偏偏背上的女騎師又死命地扯著韁繩,讓它不舒服極了。

  最後馬兒火了,它嘶吠著,還高高揚起前肢,直接把杜綾羅摔落地面,少了這個負擔後,馬兒輕鬆地奔離暴風中心,準備為自己找個安全的地點……

  杜綾羅直到被摔落地面為止,都不敢相信馬兒居然甩掉自己,逃走了!

  她想要去追馬,因為沒了它,她又要如何返鄉?又要如何離開這裏?但杜綾羅才欲起身,就被風沙吹得倒向地面。

  摔落時,幸好底下是滿滿的沙子,所以她並不怎麼痛,但再這樣下去,她根本就沒有辦法離開這場風暴。

  只要杜綾羅稍微拉開毯子,就立刻有一堆沙子灌進來,別說是想要看路了,就連希望不讓眼睛被沙子刺痛都有問題。

  既然什麼也看不見、也站不起身,杜綾羅只好埋頭爬行,她不知道自己會爬到哪兒,只希望能夠儘快離開這個有狂風吹襲的可怕地方。

  用四肢爬行是非常費力的動作,不消多久,杜綾羅已經累得幾乎動彈不得,但她耳際依舊是不斷呼嘯的風聲,她覺得身上的毯子變得非常沉重,讓她不由得開始懷疑自己快被沙子掩埋了。

  爹娘慈愛的面容突然出現在杜綾羅眼前,她伸手欲抓住些什麼,卻撲了個空,除了被飛沙刺痛的手外,她什麼也抓不住。

  杜綾羅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濃重的絕望攫住了她,或許她將死在這片滾滾黃沙之下,這種預感越來越明顯。

  家鄉的景色跟著出現在杜綾羅眼前,然後是疼愛她的叔父……啊,最後叔父送她的頭簪被妓院的鴇娘擒走了,不知道叔父會不會發現她的頭簪流落青樓呢?

  杜綾羅不由得開始胡思亂想,其實,就算叔父發現她的發簪又如何?甚至不知道該怎麼熬過這一夜啊!

  接著,她又想到了梅兒、醫娘,還有其他曾照顧過她的人,最後,她甚至連錢老大都想到兩回。雖然杜綾羅想到一堆人,就是倔強的不肯去想黑嘯天。

  其實,那只不過是表面上的倔強罷了,沒有想到黑嘯天?!那怎麼可能呢?

  那個男人……是不同的。

  杜綾羅不知該怎麼定義這個男人,甚至無法把他劃分成好人或是壞人。因為對杜綾羅而言,黑嘯天就只是黑嘯天,沒有辦法用最簡單的非黑即白來認定這個人。

  他曾經救了她,也曾傷害她。

  他就像一把燎原星火,靠近他就能得溫暖,可太過接近卻也會被他灼傷。

  他給了所有被救回來的姑娘一次選擇的機會,卻獨獨不肯放她走,他說其他人都是可有可無的,唯獨她,是他一個人的。

  這句話令杜綾羅心跳不已,卻也悲痛不已。

  他將她鎖在身邊,雖然口口聲聲說她是他的奴,卻又不曾掠奪她的身子。

  那麼……他要的是什麼?她又有什麼東西值得他苦苦相逼?

  這點,任憑杜綾羅想破腦袋,就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他不但相貌堂堂、家財萬貫,更是一方霸主。

  黑鷹堡在此地呼風喚雨,有誰敢不順服?但他卻緊追著她這個落難女子不放,這讓杜綾羅不由得好奇,自己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這樣的男子像狩獵似的追逐?

  不過……這些都不再重要了……

  杜綾羅慢慢合上眼皮,感覺到濃重的睡意向她襲來。

  反正那個男子永遠不會知道,她曾經對他心動過。如果不是她有非得返鄉不可的理由,其實就算一生留在黑鷹堡、留在他的身邊也無妨。

  只不過,他是永遠都不會知道了……

  杜綾羅的眼皮越來越沉重,風聲不知什麼時候停了,她動了動指尖,想要爬起身,卻發現自己好像被一座山壓住似的,根本就動彈不得。

  她突然想到,西遊記裏的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時,是否就是這霍感覺?

  杜綾羅為自己的傻氣一笑,幾乎是毫不意外地又吸進一大口沙子。她嗆咳著,結果卻吸進更多的沙子。

  睡意曾被短暫驅散,但杜綾羅還是動彈不得。她微微睜著眼,看到不知何時出現的月亮緩慢沉下。

  那兒大概是西方吧!但這時候即使知道何處是西方也沒用了,因為她根本沒有力氣爬起身,現在哪里是西方都無所謂了。

  身下沙地還是很冰涼,即使有毯子裹身,仍是凍徹心肺,杜綾羅小口小口地吸著冰冷的空氣,睡意再次襲來……

  忽地,光明籠罩整個大地,杜綾羅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先被日光刺得幾乎睜不開眼。

  天亮了,一夜過去了。

  日光越來越耀眼,杜綾羅感覺到身下原本冰涼的沙地,一會兒就被烘得暖呼呼地,甚至開始熱燙起來。

  燙?杜綾羅擰著眉,昏昏沉沉地想著,為什麼這兒一下冷、一下熱呢?現在她覺得好熱、好熱,幾乎要被烤熟了。

  杜綾羅想要翻身、想要找個陰涼的地方躲一躲,但她根本沒有力氣移動,只能任由毒辣的日光將她曝露在外的肌膚曬得發疼。她覺得渴極了,連吞咽口水都有困難。

  她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樣的感覺,或許就像現在這樣吧!全身的力氣被抽幹、開始神遊太虛、就連想要抬抬手指也做不到,靈魂慢慢地脫離這副軀殼……

  杜綾羅突然覺得有些可惜,早知道自己會死在大漠裏,那麼昨晚她應該先去跟黑嘯天道別的。她真的覺得,不能再見到他是件非常可惜的事。

  然後她閉上雙眼,準備安詳地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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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8:2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黑嘯天這輩子從沒這麼憤怒過。

  昨兒個夜裏,大門的守衛發現一匹草草上了鞍的無主馬兒跑回黑鷹堡,會說是草草上了鞍,實在是因為那鞍帶系得搖搖欲墜,當馬兒到達黑鷹堡時,馬鞍幾乎整個拖在地上了。

  後來守衛發現這匹牝馬是黑鷹堡的牲畜,而且鞍上還備有存糧及儲水,守衛猜想可能是有人偷了堡中的財物逃走,便趕緊通知管事。管事馬上下令清點堡內的人數,最後發現杜綾羅失蹤,便立刻稟告黑嘯天。

  黑嘯天立刻傾盡全堡之力尋人,最後在沙漠的邊緣尋到她。

  當他將幾乎要被埋沒的她救出來時,杜綾羅只剩一口微薄的氣,進得少、出得多,天知道他若是再晚一點找到她,找到的恐怕會是具乾屍吧!

  為了逃避他,她居然寧可逃進沙漠裏?!

  黑嘯天當然知道,她其實是想要返鄉,但夜裏方向不清,加上她進入黑鷹堡之後就不曾出堡過,當然不曉得周邊的道路該怎麼走,誤人沙漠是很正常的。

  但黑嘯天就是壓抑不住胸中怒火。

  她對他難道一點留戀也沒有?為什麼她可以走得這麼乾脆?!

  黑嘯天已經分不出自己究竟是在生氣,抑或是失望。

  「大哥,在你生氣之前,可不可以先想一想,究竟是誰把她逼上絕路?」醫娘冷冷瞧了自己的結拜大哥一眼,又道:「你如果肯聽我的,早點讓杜姑娘知道你已經準備帶她返鄉,她就不會拚命也要偷馬出堡。如果你非要找個人責怪的話,就先怪把她逼成這樣的自己吧!」

  「你——」黑嘯天瞪著這個義妹,她不趕快為綾羅醫治,還在這裏羅唆什麼?!

  他其實瞭解她的思鄉之情,也知道她一再請求卻遭駁回的失望,正是導致她逃走的原因,但是,她怎麼能不顧自己的性命呢?!

  說到底,他還是在意她,尤其現在她還命在旦夕。

  無法保護她,令黑嘯天感到很生氣,也氣讓她無法坦然信任的自己,如果他能多表現出一點耐性,或許她就不會逃走,如今也不會虛弱地躺在床上。

  「要我醫治可以,請你先離開吧!不要妨礙我治病。」醫娘毫不留情地把黑鷹堡主趕出房間,才拿起金針對準穴位紮下。

  她仔細地以金針為杜綾羅渡氣,盡力將她積存體內的寒氣全數逼出。

  這回的狀況可不比先前,醫娘自是戰戰兢兢,哪能留黑嘯天在這兒搗亂!

  就算杜綾羅的身子骨再強,經過這幾個月不斷傷上加傷的意外,再強健的人都會變得虛弱。如今又加上寒氣入侵,簡直是最糟的狀況。

  待金針渡氣進行到一個段落,醫娘才松了口氣,然後吩咐下人將她先前要求的藥湯注入澡盆內,讓杜綾羅全身浸泡在湯藥中,加速氣血運行。

  這個時候,夜幕又再度高掛。

  「她的狀況如何?」黑嘯天看著泡在藥湯中的杜綾羅,頭也不回地問道。

  杜綾羅的皮膚本來纖白柔細,但在大漠曝曬幾個時辰後,此刻變得又紅又腫,與黑色的藥湯相映,讓杜綾羅看來更顯淒慘。

  本該紅潤的唇如今被曬得乾裂,而且臉上還有許多細小的傷痕,她看來虛弱非常,好像稍微不注意,就會從人間消失似的。

  黑嘯天忍不住伸手緊緊握住她的手,如果不這麼做的話,他無法安心。

  「大哥,請你鬆手,你這樣亂來,藥效會無法順利運行全身的。」醫娘冷冷提醒,似乎完全不把這個大哥放在眼裏。

  醫娘本來就相當同情杜綾羅的處境,如今再被大哥這麼一搞,她更是完全站在杜綾羅這方了,也難怪她現在對結拜大哥沒有好臉色。

  誰說只有黑嘯天一個人會生氣?現在的醫娘也是非常火大,否則她不會忘了在堡中,她這位「醫娘」該尊稱黑嘯天一聲「堡主」,而非「大哥」才對。

  因為,她在這幾個月內老是在醫治杜綾羅,而罪魁禍首總是她這個結拜大哥,不把氣出在他身上,又該出在誰身上呢?

  不過黑嘯天並不在意義妹的壞臉色,只要能救活杜綾羅,醫娘愛怎麼鬧都行。

  黑嘯天不舍地慢慢鬆開手,也不知是被溫熱的藥湯給薰醒的關係,抑或者是因為施針發揮效果,杜綾羅的額上突然浮現豆大的汗滴,而她的表情也變得痛苦。

  「綾羅、綾羅,你怎麼了?!」黑嘯天一驚,又立刻握住她的手。

  醫娘聽到黑嘯天驚慌的聲音,立刻探頭,這一瞧可不得了,她馬上跑到澡盆旁,拍掉大哥的手。

  「就叫你不要亂來,你還給我握得更緊!」醫娘連忙搶過杜綾羅的手,迅速診脈的結果,所幸只是虛驚一場。「她現在正在發高燒,如果能夠順利退燒,那就沒事了。如果不行的話……」醫娘擰眉。

  「什麼叫不行?師父教你的醫術全學到哪去了?!」黑嘯天幾乎忍不住暴吼。「你不是一直很自豪自己的醫術青出於藍嗎?」

  被這麼一激,醫娘的好勝心也起來了。

  「誰說我不行的?!我只是想到應該要用另一種辦法的,但是如果要用另一個療方,就得去找一種很特殊的藥材做為引子,誰教你住得這麼偏僻,一時間也不知找不找得到這味藥材!」醫娘也火大了,要吵架誰不會啊!

  「爹……娘……」虛弱的聲音被夾在兩道激昂的叫嚷聲中,差一點就被忽略。

  不過,黑嘯天是習武之人,聽力本來就異于常人。而醫娘則是大夫,對於病人的狀況自足百般注意。所以當杜綾羅這麼一低吟,兩個人立刻停止爭吵,全都靠到杜綾羅身邊,想聽聽她要說什麼。

  「爹……娘……」杜綾羅的聲音不復平時的柔和,反而粗嗄得有些嚇人,這是因為她昨夜吃了不少沙的緣故。

  她一邊低喊,一邊擰眉,脆弱的表情令人心疼,加上變得沙啞的嗓音,更教人憐惜。

  「先讓她喝一些水吧!否則她的喉嚨會受傷的。」醫娘不愧是大夫,馬上注意到病人的需求。

  醫娘喂了潤喉的湯水後,杜綾羅的嗓音終於不再粗嗄得嚇人,只不過仍帶了點沙啞的喉音,說明她的喉嚨無法如此輕易復原。

  「女兒不孝……不、不能侍奉膝下……爹……娘……你們可曾安好……綾羅好擔心啊……爹……娘……」

  杜綾羅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地說,即使是在高燒之中,她想到的仍舊是家人,因為大火而被迫分離的父母,如今是否安然無恙?

  每想到這兒,杜綾羅就吃不好、也睡不好,她知道自己必須回去,不管家人安好與否,她都必須要回到他們身邊。

  如果家人真的葬身火窟,那她就更應該要回去,因為她是唯一一個能送他們最後一程的人,所以她必須回去。

  「杜姑娘……」醫娘看著杜綾羅明明高燒不醒,卻還哭喊著要回家的悲慘模樣,只能拈起金針紮向她的睡穴,強迫她好好休息。

  醫娘處理完杜綾羅之後,便定定地看著大哥。既然都聽到綾羅的心裏話了,大哥好歹該給點交代吧!

  她指責似的瞪著兄長,就不信他在聽到這些令人心疼的話語之後,還能夠冷酷地把杜綾羅強留在身邊。

  黑嘯天歎了一口氣。「幾個月前我就派人查過了。江南首富的確有個與綾羅同年齡的女兒,據聞一家人全都已經葬身火窟了,只留下一個時常外出經商的親戚沒死,而那個人也因此得到杜家的全部財產,現在已經離開江南,將生意重心移往京城。」

  聞言,醫娘嚇了一大跳,沒想到大哥早就派人調查過,她還以為這幾個月來,大哥唯一會做的事就是折磨杜綾羅。

  她還真是小看了這個結拜大哥呐!

  「那綾羅……」她應該不可能謊報出身吧?

  「應該就是江南首富之女無誤。」黑嘯天又歎了一口氣。「我還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她,因為我懷疑她的叔父杜川有問題。」

  「杜川?」這又是誰啊?

  「就是唯一存活的那個人。我派去的人回報說,除了杜川以外的人全都葬身火窟,他逃過一劫,是因為他的宅邸在別處。不過縱火者至今尚未抓到,加上那場火似乎有些奇怪,所以我不想太早讓綾羅知情,哪知她還是……唉!」

  雖然他認為杜川涉嫌重大,但這一切都只是黑嘯天的推論,沒有任何證據可支持他的猜想,所以他才選擇閉口不提。

  現在,既然要讓綾羅回江南,就勢必要與杜川連系,然而黑嘯天並不信任杜川,才會出現雙方溝通不良的誤會。徜若他能早點把事情向綾羅坦白,或許就不會造成現在這種局面。

  黑嘯天不由得感慨。但綾羅的決然,也讓黑嘯天看清了一些事。

  他側首,不願讓醫娘看到他臉上的不甘。

  顯然,杜綾羅從未把他這個人放在心上,所以才能走得如此乾脆,如果這是她的決定……這一回,他會尊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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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綾羅在高燒中掙扎了兩日,然後在醫娘的細心照料下終於順利退燒,休養近半個月之後,她乘上鋪有厚厚軟墊的馬車,出發返回江南。

  「為什麼連我也得去江南啊?!」醫娘一想到要離開黑鷹堡就頭痛,她當初就是為了逃離那個男人,才會躲到絕不會被人發現的黑鷹堡,現在竟然要她離開安適的小窩,醫娘說什麼也不樂意。雖然已經離開黑鷹堡數日,但醫娘的抱怨可沒少過。

  「綾羅需要有人照顧,你是大夫,除了你還有誰能照顧她?」黑嘯天輕輕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說道。

  「幹嘛這麼急著去江南?為什麼不等杜姑娘的身子骨好一些再帶她回去?」醫娘百思不得其解,大哥明明就很關心杜姑娘的身子,又為什麼要冒險上路?

  「你也看到了,她有多想要即刻返鄉。」黑嘯天垂眸,不讓人發現他的思緒。

  「這也是啦……」一想到杜綾羅知道可以返鄉後的興奮模樣,醫娘也開始認同大哥的做法。如果儘早上路能讓病人不藥而愈,她也會選擇同樣的方法。

  黑嘯天瞧了瞧前方負責領路的手下。「馬匹也該累了,我們先找個地方休息吧!」

  其實他們這一路都是走走停停,馬兒根本也不怎麼勞累,但黑嘯天還是堅持緩慢前進,生怕行進的速度太快,會顛簸到車內的人兒。

  雖然黑嘯天口頭上什麼都不說,但醫娘卻是心知肚明。

  想到這個結拜大哥,醫娘就覺得哭笑不得。明明就疼杜綾羅人心,為什麼他就不能對人家說些好聽話呢?淨搞一些令人誤會的小動作,再這麼下去,只會讓人家把他當成壞人看吧!

  話說回來,如果大哥不開竅的話,她這個做小妹的又能如何?

  隨行的衛士迅速找了塊乾淨的位置讓一行人休息,時間已近晌午,他們便開始埋灶生火,準備午餐。

  幾名衛士背起刀箭,準備去尋找食物。雖然他們帶了充分的乾糧,但如果能夠找到新鮮的野味也不錯,畢竟旅途還很長,光靠乾糧並不妥當。

  待馬車停妥,醫娘入內察看杜綾羅的身體狀態。

  看來她已經退燒,身子又調養得不錯。由於這趟旅程,杜綾羅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中,所以醫娘對杜綾羅的狀況一直非常注意。

  畢竟出門在外,許多事都很不方便,如果杜綾羅再病倒的話,醫娘不知屆時有沒有充足的藥材可以讓她使用。

  雖然醫娘準備了不少藥材帶上路,但凡事總有萬一,與其事到臨頭再傷腦筋,倒不如每日多花一點時間,注意杜綾羅的狀況。

  杜綾羅正閉眼休息,坐在一旁的梅兒則小聲地告知她,綾羅已睡了好一陣子。醫娘點了點頭,然後執起杜綾羅的細腕,仔細聽著脈音。

  在確定她的狀況並沒惡化後,又小心地將杜綾羅的腕塞回被鋪底下,自己則準備下車,好讓杜綾羅繼續安靜地休息。

  杜綾羅身邊有梅兒照料,如果有任何變化,梅兒會通知她,所以醫娘相當放心,也樂得不必隨侍在側。

  「醫、醫娘……」

  醫娘回過頭,本以為已經睡下的杜綾羅,居然睜開眼睛看著她。

  「杜姑娘,你醒了?感覺如何?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醫娘坐回杜綾羅身邊,並示意梅兒倒杯溫茶讓杜綾羅潤喉。

  「沒有,只是覺得很困。」杜綾羅微微眯起眼,打從自己被黑嘯天從沙漠中救回來後,她一直處在困倦的狀態。雖然最近已經好上許多,但比起以往,她還真睡得不是普通的久。

  醫娘說綾羅是因為這半年來—直都太過操勞,所以在知道可以返鄉後,才會整個人突然鬆懈下來,並不是真的有什麼難治之症。

  「那你多休息,有事就吩咐梅兒去辦。」

  杜綾羅茫然地瞧瞧左右,醫娘和梅兒都在,就只有那個總是在她身旁的男子不在。思及此,杜綾羅不由得問:「醫娘,堡主呢?」

  「堡主?」醫娘的眉毛輕輕動了一下,但她掩飾得很好,沒再顯露其他情緒。「堡主在外頭指揮衛士,等會就能用餐了。」

  「是、是嗎……」杜綾羅的聲音有些失望。

  「你找堡主有事嗎?」醫娘故作無事地問。

  「沒什麼事,只是隨便問問。」杜綾羅悶悶地回答。她還以為自己一睜開眼就能看到他,就像以往她每回生病,幾乎只要睜開眼,就能看到黑嘯天。

  但這一回卻……

  杜綾羅側過頭,失望的表情顯露無遺。

  打從自己被救回來之後,她幾乎不曾再見到他,就只有準備出發回江南時,曾經遠遠瞧見他一眼,除此之外,就沒有任何見到他的機會。

  她不知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為何黑嘯天會突然疏遠她?難道是因為他已經厭膩了她?開始討厭她總是想盡辦法想逃走?

  杜綾羅說不上心底的感受名為何物,她只知道黑嘯天的刻意疏遠令她難受。

  醫娘靜靜瞧著杜綾羅的表情變化,然後故意大歎一口氣。「堡主也真是大費周章,送你回江南能有多難?只需派幾名衛士就行了,偏偏他就是要親自走一趟,硬是把堡內的工作全丟給管事和三爺。現在排場還搞得這麼大,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我們是在護送什麼王公貴族呢!」

  杜綾羅不安地拉高毯子,她能把醫娘的話當真嗎?黑嘯天真是為了她,捨下堡中的事務,特地陪她走這一遭嗎?

  如果是這樣,他又為何遲遲不來看她?

  在她退燒清醒不久,杜綾羅就從梅兒口中知道所有的經過。包括發現她失蹤後,黑嘯天立刻傾盡堡中人力,從半夜搜尋她到天亮。

  因為她在沙漠中曝曬過久,加上受了風寒而高燒不退,黑嘯天一直在她床前徘徊不去,直到她退燒、清醒過來,他才離開。

  杜綾羅突然有點怨他,既然都願意幾天幾夜守著高燒不退的她,為何在她清醒之後,卻又避而不見呢?

  如今,傻傻等著他出現的她,又該如何是好?

  如果他真的討厭她、厭倦了她,又為何要花費這麼多人力、物力去找她?乾脆把她扔在沙漠中不就得了?既簡單又省事。

  醫娘細細觀察杜綾羅的表情,突然發現自己的大哥或許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於是她又故作無事地問:「杜姑娘,你覺得我們堡主如何?」

  「如、如何?」杜綾羅像是被嗆到似的咳了兩聲,她的雙頰發燙,不知情的人可能會以為那只是普通風寒所引起的咳嗽。

  「是啊,雖然他老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樣,其實堡裏的人都知道,他最心軟了。像是之前擄走你和梅兒的那個強盜頭子錢老大啊!堡主就給了他好多次改過的機會,只可惜那個人不懂得珍惜,最後堡主才逼不得已決定殲滅他們。

  雖然那一次出擊並沒抓到錢老大,不過倒抓回不少強盜,所以就算錢老大還想再惹是生非,恐怕也無法東山再起。一直到現在也沒再聽到他們的消息,或許他們真的被迫銷聲匿跡了。」

  「是這樣嗎……」杜綾羅不由得沉思。

  其實杜綾羅早就知道黑嘯天並非狠心之人,因為他還特別派人護送被錢老大抓來的姑娘返鄉,這正說明了他的心胸寬大。只不過,他的寬大從不用在她身上,所以杜綾羅才會如此痛苦。

  但現在……再說這些還來得及嗎?

  「所以,杜姑娘,你覺得……」

  醫娘的問話還沒來得及出口,馬車外的吵鬧聲就擾得她幾乎問不了話。

  「外頭在吵什麼啊?」醫娘皺著眉頭,打開馬車的門,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她才正要探頭,一枝箭就直挺挺地沒入木板。

  醫娘頓時杏眼圓睜,她眨眨眼,那確確實實是枝尺餘長的羽箭,而且箭尾上的飾羽明顯不是黑鷹堡所使用的種類,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有女人!女人就在那輛車上!」

  醫娘才剛想回頭瞧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她一轉頭,就看到個陌生人指著她大吼大叫。這人顯然還有一大堆同夥,因為那人才出口叫嚷,一隊人馬便紛紛圍過來。

  車外已經打成一團,也不知是強盜來攔路打劫,還是怎麼的?

  黑鷹堡雖然人數較少,但這批人全是黑嘯天為了護送杜綾羅,特別精挑出來的優秀衛士,即使對方明顯人數多上一倍,看來也不算吃力。

  醫娘本以為很快就能夠擊退來敵,卻沒想到那些人根本不在乎衛士,一瞧見醫娘,立刻紛紛跑向馬車,似乎他們的來襲是為了某個特殊目的。

  「可惡,本姑娘的手可是專門為人治病的手啊!」醫娘氣急敗壞,雖然她也學過武藝防身,但醫娘向來是能不動手就不動手,因為她是個大夫啊!天底下哪有會出手傷人的大夫?

  可這一回卻由不得她選擇,因為她再不出手,敵人都要攻過來了。

  衛士離馬車有一段距離,一見到敵人轉而攻向馬車,他們也立刻圍上來保護馬車的安全,但速度仍不敵對方的快速;加上堡主不知身在何方,沒人指揮調度,誤了先機。

  醫娘揚手,先是連續放出一排金針,勉強抵擋住第一波圍上來的賊人。

  對方的人數太多,光靠她一個人實在力有未逮,但醫娘也只能拚了,因為梅兒和杜綾羅都無法幫忙,她必須獨力奮戰才行。

  很快地,她攜帶的金針都用完了,迫不得已,醫娘只得與敵人近身搏鬥,她打得很吃力,畢竟她的武藝最多只能自保,若想再保護其他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雖然有衛士們的相助,醫娘仍舊打得很吃力,幾乎力不從心。

  忽地,女子的尖叫聲響起,醫娘訝然回頭,馬車另一頭的門不知何時已被打開了,梅兒和杜綾羅雙雙被抓出來,梅兒根本是直接被嚇哭,而杜綾羅也好不到哪里去,慘白著一張小臉,無法言語。

  「總算逮到了,可是這有兩個年輕姑娘,到底要抓哪一個?」

  抓住她們的小賊大聲詢問,顯然他們的目的是為了抓人,而非普通的劫財。

  「一起抓走,回寨裏再說!」顯然是領頭的人說道:「兄弟們,可以走了!我們也算是給了黑鷹堡一個下馬威!」

  隨著領頭者的吆喝,賊人們準備離開,但醫娘哪肯讓他們走,說什麼也得救回梅兒和杜綾羅不可。

  「把人留下!」醫娘指揮衛士攻上前,卻又擔心逼得太緊會傷到她們。「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要襲擊我們?」

  對方剛才的話中挑明瞭是針對黑鷹堡而來,顯然是知道他們的來歷才攻擊,但為什麼要擄走梅兒和杜綾羅呢?她們又不是黑鷹堡的要人!

  「怪就怪你們堡主太愛惹事,我們家老大說了,他倒要看看在遠離黑鷹堡的勢力範圍之後,你們還有沒有辦法『行俠仗義』!」

  領頭的人很清楚見好就收的道理,所以在撂下狠話後,便指揮手下撤退,這可是一筆穩賺不賠的大買賣,就算要杠上黑鷹堡也無所謂了。

  再者,據聞他們的老大與黑鷹堡本來就有很深的仇恨,這次的買賣等於一舉兩得,既能大大獲利,又能為老大掙面子,何樂而不為?

  賊人很快地離開,雖然衛士們死命想追上,但畢竟對這裏人生地不熟,完全比不上賊人熱門熟路,不一會兒就讓賊人脫逃,僅留下幾名被制伏,等著交給黑嘯天問話。

  醫娘悔恨交加地看著梅兒和綾羅消失的方向,不知道該怎麼向大哥交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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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19 00:08: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杜綾羅和梅兒模樣淒慘地被賊人帶回根據地,為了避免她們路上掙扎,甚至還把她們各別裝入麻布袋內。

  熟悉的粗糙觸感喚醒杜綾羅慘痛的回憶,她從沒想過自己這輩子,居然還會再次被裝入麻布袋裏。那一夜可怕的記憶,跟著一一回籠。

  一生顛沛流離……

  好久不曾想起的話,也跟著在杜綾羅腦中響起,杜綾羅好害怕,為什麼老天爺要待她如此殘酷?

  明明只要再過一段時間,她就可以返鄉確認家人的安危,為何要在這個時候,又硬生生降下災禍?

  但是,比起前幾回的惶惶不安,這一次杜綾羅沒那麼慌亂了,因為她相信黑嘯天一定會來救她的。光是這一點,就跟以前大大不同。

  杜綾羅告訴自己,這一次,她不再是孤單一人。

  不知過了多久,杜綾羅被人放了出來。當她狼狽地滾出麻布袋時,只覺得霎時頭昏眼花……

  為什麼她會以為自己看到了錢老大?

  那個人不是已經被黑嘯天趕走了嗎?為什麼會出現在她眼前?她一定是看錯了!

  雖然杜綾羅是這麼告訴自己的,但梅兒的尖叫聲卻清楚說明,杜綾羅並沒有看錯,站在她們面前的,正是強盜頭子——錢老大。

  「嗯……小美人啊,我們又見面了。」錢老大似乎也很訝異再次見到杜綾羅,因為他主要目的其實是……

  錢老大的手下只知道,這回要抓的對象是杜綾羅,卻不知她長成什麼模樣,所以便把兩個人都抓回來。

  杜綾羅雖然渾身發抖,卻還是勇敢面對。

  「你值一千兩銀子……」錢老大嘖嘖稱奇,這麼個小女子竟然值一千兩!如果她這麼有價值,當初為什麼會淪為牙婆的商品?

  「我不知道什麼一千兩……」杜綾羅搖頭,她開始期望錢老大只是抓錯人了。

  但錢老大只是哈哈大笑。

  「你或許不知道自己的身價,但的確有個大爺捧著白花花的銀子要你的命。」錢老大突然伸手捉住杜綾羅的下巴,仔仔細細打量她的容貌。

  她比上次見面時要清瘦了些,也蒼白了些,但這並無損於她的美貌,她仍是美得驚人,病弱的模樣只會增添她的姿容,讓人不由得覺得,她有如飛仙一般虛幻而美麗,如果不好好保護她,她就會從這個世間消失——

  「我不懂。」杜綾羅努力忍住顫抖,為什麼會有人想要她的命?被小三子擄走前,她只是個養在深閨、不知世事的千金小姐,這樣的她會對誰造成威脅?甚至勞師動眾,非要她的命不可?

  「我也不懂。我只知道那位老爺要我攔住黑鷹堡的隊伍,然後殺了你……」錢老大搖搖頭,仿佛光是如此還不行。「不過,那位老爺願意付一千兩要你的命,我相信他願意付更多的銀子,確保你……一定會死。」

  本來錢老大並不是很願意接下這份工作,因為光是聽到要與黑鷹堡對上,錢老大就覺得很不吉利,畢竟他已經栽在黑嘯天手中好幾回,上次黑嘯天率眾圍剿他的山寨,害他差點丟了小命,這筆帳都還沒算呢!

  後來,他勉強逃出生天,在遠離黑鷹堡勢力的地方從頭開始。如今好不容易開始穩定——再貿然對上黑鷹堡?他又不是嫌自己活得太久!

  但一千兩銀子實在太誘人了,錢老大才點頭接下這項委託。

  有手下建議他,不如抓住杜綾羅,然後傳訊給那位老爺,告訴他,除非付出更多銀子,否則他們就不殺死杜綾羅!按那位老爺非致杜綾羅於死地的態勢,絕對願意付出更多銀兩。

  反正他們也沒啥好損失的。打著這樣的如意算盤,錢老大才吩咐手下,絕對要把杜綾羅生擒回來。

  不過,錢老大這張臉,對於黑鷹堡的衛士而言早已太過熟悉,所以錢老大並未親自出征,而是讓他信賴的手下領隊。

  想不到這回的出擊非常順利,順利到錢老大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手下會突擊成功、完成使命。

  吃過黑鷹堡這麼多次的悶虧之後,他總算扳回一城了。

  一想到這件事,錢老大就樂不可支,簡直比拿到一千兩銀子還要更讓他開心。

  「我可以問……是誰要我的命嗎?」就算要死,杜綾羅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但錢老大只是搖搖頭,咧著惡意的微笑。「我不知道那位老爺是誰,只知道那是一位在京城的有錢老爺,如果有什麼不甘的話,等你做鬼之後,再自己去問他吧!在那之前,你可得好好活著,因為我可要靠你賺大錢呢!」

  解決完杜綾羅的事情之後,錢老大轉頭看向梅兒,他一直忽視了這個小丫鬟,現在注意到她,一時間竟也不知該如何處置?

  梅兒被錢老大看得心裏直發毛,一想到自己居然落入同一個強盜手中兩次,就不由得哭得更大聲了,為什麼她會遇上這麼可怕的事情呢?

  「小丫鬟,至於你呢……」錢老大饒富興味地看著這個跟著杜綾羅一起回來的附屬品,雖然抓到這個小丫鬟是意料外的事,但女人在強盜窩裏可是很好用的。「乾脆這麼著,你就留在這裏,給兄弟們暖床,這也算是他們抓到杜綾羅的獎勵。」

  雖然只有一個女人,但也聊勝於無。

  梅兒聞言,哭得更是驚天動地,她怎麼能夠忍受呢?她的命運在轉了一圈後,竟落人同一個強盜的手中,這麼可怕的巧合,讓她怎麼敢再求老天爺救救她呢?

  杜綾羅雖然害怕,卻還是死命地保護梅兒。「你不能這樣做!你不可以把她丟給那些男人!」

  「嗯……」錢老大挑眉,沒想到這個弱不禁風,他一手就可以掐死的小女人,居然敢當面反駁他。「為什麼我不能這麼做?」

  「因為……因為我的身體不好,需要她照顧。」杜綾羅顫著聲音說:「你也看到了,我的模樣比上一回見面時更孱弱,那是因為我得了病,如果沒有人照顧,很快就會死掉,梅兒一直負責照顧我,除了她,沒有別人可以勝任。」

  「病了?」錢老大瞪著她。「如果你真的病得快死了,那我豈不蝕本?」如果她活不到那位老爺同意付出更多銀子的話,那他不如現在就一刀了結她。

  擔心錢老大會改變心意,杜綾羅連忙說:「我真的病了,但不會馬上死掉,可如果沒有人照顧我,我才會很快死掉,如果、如果你把梅兒留在我身邊,她知道怎麼照顧我。」

  杜綾羅這輩子從沒說過這麼多謊話,但為了保護梅兒,她什麼謊都肯說。

  錢老大一臉狐疑,卻沒有笨到馬上相信她的話。

  「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如果你是為了保護那個小丫鬟,才隨口胡謅,我若相信你,豈不成了笨瓜?」

  「你、你可以找大夫來診治我……看看大夫是怎麼說,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反正我們人在你手上,跑不掉的。」杜綾羅忍住心虛的感覺。

  如果真讓大夫來看,謊言肯定會馬上被拆穿,但眼下能拖一時是一時,她相信黑嘯天絕對會來救她和梅兒。在那之前,她必須先想法子保住兩人。

  聽完理由,錢老大瞧了瞧杜綾羅,又瞧了瞧害怕得躲在她身後的梅兒。他高高地揚起眉,正當杜綾羅以為他已經同意她的提議時,他卻說:「要看大夫的話,我們這兒就有一個。」錢老大瞧著杜綾羅瞬間蒼白的臉色,繼續說:「老楊雖然只是個江湖郎中,不過他還稍微能治點病,如果沒有生病的人,他馬上就能看出來。如何?你敢讓他問診嗎?」

  錢老大低頭看杜綾羅,享受著她臉上忽紅乍白的表情。

  一定會被拆穿的!杜綾羅可以感覺得到從梅兒身上傳來的顫抖,但她仍故作鎮定地看著一個瘦小的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那就是老楊嗎?

  「姑娘,把你的手伸出來。」老楊走到杜綾羅身邊。

  杜綾羅強忍畏懼伸出手腕,當老楊的指尖一搭上她的手腕,她幾乎萬念俱灰。她能為梅兒拖延的時間就只有這麼多嗎?

  忽地,躂躂的馬蹄聲以萬浪奔騰之勢席捲而來。

  眾人大驚,他們明明在屋內,為什麼會聽到馬蹄聲呢?

  但他們還來不及思考,一匹高大的黑馬就已然登場入室,馬上乘坐的正是「狂鷹」黑嘯天。緊跟在他身後的還有好幾位騎士,和一些沒有騎馬,而是提著刀劍一路沖進屋裏的人。

  「黑嘯天——」錢老大大吃一驚,為什麼他可以這麼快找到這裏?!

  「錢老大,好一陣子不見,想不到你還是死性不改!這次你倒挺大膽的,把主意動到我的人身上?」黑嘯天危險地眯起眼,這一回,他一定要收拾掉錢老大這個禍患!

  當他帶著狩獵的部下返回營地,卻只看到一地狼藉……

  醫娘慌張地告知杜綾羅和梅兒被擄走,氣急敗壞的他,險些拔刀殺了那幾名被抓住的強盜。

  但黑嘯天很快就冷靜下來,並用最快的方式把強盜窩逼問出來,然後留下幾名人手,和醫娘待在原地看顧馬車,他則率眾殺進來,務求儘快把人救出。

  綾羅的身體還那麼孱弱,哪里禁得起再一次的折騰?

  錢老大雖然與黑嘯天對壘過好幾回,但幾時曾看過黑嘯天這麼生氣的模樣?錢老大有種預感,如果他不馬上投降,黑嘯天肯定會殺了他。

  雖然自己這方人多勢眾,但黑嘯天會帶出門的衛士肯定都是上上之選,真要打起來,錢老大不認為自己有多少把握,所以他說:「我只是在做生意,如果這兩位姑娘是你的人,那我們打個商量,我現在把人還給你,你放我們一馬。」雖然求饒有損他做老大的威嚴,但絕對比丟命的好。

  「我拒絕!」這次錢老大別想再開溜了!

  隨著黑嘯天冷酷的回答,黑鷹堡眾人舉起刀劍迎戰,一時之間殺聲四起,整間屋子突然變成戰場。

  錢老大看到黑嘯天騎著馬一步步走近自己,他知道,這一回他很難逃掉,但並非完全沒有機會。

  他一眼就瞧見杜綾羅,正準備再一次抓住她當成盾牌,上回他可以利用這個姑娘逃走,為什麼這一次不行呢?

  但黑嘯天的動作比錢老大快,正當錢老大伸出手想要行動時,黑嘯天已經一口氣拉高馬兒的前肢,馬蹄重重踹中錢老大,將他踹趴在地上。

  「你以為同樣的招式對我還會有用嗎?」

  黑嘯天俐落地翻身下馬,錢老大則倒在地上,完全動彈不得。剛剛那一踹,仿佛要將他的五臟六腑全踹出身體似的,錢老大勉強喘著氣,幾乎開不了口。

  見到自己的老大被人這麼簡單就擊垮,強盜們瞬間信心大失,加上敵不過黑鷹堡人馬,便紛紛丟下武器想要逃走。

  但這一回,黑嘯天已經安排人手在前後門埋伏——這些強盜一個也別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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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鷹堡人馬的動作很快,等到當地的官府帶著差役趕到時,他們早就把強盜們捆綁妥當、全扔在角落,就像是一袋袋的穀物。

  「動作太慢了。」黑嘯天輕聲斥責負責帶領官府的人前來協助的部下。

  「對不起,堡主,實在是因為這一帶的官府有點遠,才會有所延誤。」在黑嘯天決定攻入這裏時,他就已經吩咐人請附近的官府一同前來剿匪。

  沒想到等他們趕到時,事情早就已經解決,官府也樂得輕鬆地將強盜們全帶回去治罪,白白撿了個大便宜。

  「算了,全員平安就好。」黑嘯天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在確定沒有任何逃匪之後,黑嘯天這才來到杜綾羅和梅兒身邊。

  「你們兩人有沒有受傷?」

  雖然黑嘯天嘴裏是問兩人的安危,但他的視線從頭到尾都只有看著杜綾羅。梅兒注意到了,說了聲自己安然無恙後,便先行告退,留下杜綾羅獨自面對他。

  「你呢?你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需要請醫娘過來嗎?」黑嘯天的聲音裏增添了幾分擔憂,她一直沒有抬頭,也不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令他擔心極了。

  但杜綾羅只是搖了搖頭,還是沒抬頭。

  見狀,黑嘯天輕輕吐了口氣,看來他還是被她排拒在外吧!

  「如果沒事的話,我先去處理其他人的狀況,有事情再讓梅兒喚我。」如果是經由梅兒的話,綾羅應該就會願意開口了吧?

  黑嘯天苦笑著轉身欲離—天可憐見,他黑嘯天何時這麼委屈求全過?但只要遇上有關杜綾羅的事,他似乎就沒有別的選擇了。

  他才剛邁出一步,一股小小的拉力讓他定住腳步,他回頭,低著頭的杜綾羅竟伸出兩指,小心翼翼地扯住他的衣角。

  「綾羅?」因為她的動作羞澀,黑嘯天不由得小心問道。這還是她從沙漠生還之後,第一次主動碰觸他。

  杜綾羅張了幾次口,卻怎麼也無法順利出聲。但黑嘯天非常有耐心,不動如山的站在原地,等待她開口。

  「我……」又試了幾回,杜綾羅終於能夠順利講話,但那聲音竟有點發顫,像是還沉浸在方才的驚險場面之中。「我一直相信……你會來救我們。」

  「綾羅?」黑嘯天的聲音充滿驚喜,這還是綾羅頭一次肯定他呐!

  從來,她總是把他當成牛鬼蛇神,避之唯恐不及,但現在,她卻說——她相信他。

  這讓黑嘯天怎麼能不感動?

  「其實、其實我真的好害怕……」她結結巴巴、斷斷續續地說出方才驚恐萬分的心情。「雖然我很害怕,可是我沒有哭,因為我一直想到你、想到你一定會來救我們。只要這麼一想,我就覺得自己好像沒那麼害怕了,可是現在……為什麼我的手會抖得這麼厲害呢?」

  杜綾羅看著自己正抓住黑嘯天衣角的右手,那手抖得好厲害,她用左手緊緊握住右手,想要止住顫抖,卻沒有成功。

  黑嘯天溫柔地看著她,後然伸手輕輕覆住她的,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將她顫抖不已的雙手都包覆在他的大掌中。

  「綾羅,已經沒事了,你和梅兒都很安全,你可以放心了!」

  她的手有點涼,在他掌中的纖細小手是那麼脆弱易折,可她又是那麼勇敢,就像他們初次見面時般勇敢。在面對威脅時,她努力保護自己、也努力保護他人,為什麼她會這麼勇敢呢?這會讓他對她不舍啊!

  尤其是她現在突然流露出脆弱的一面,黑嘯天在心疼之餘,更加放不開掌中的小手了。雖然外表看不出來,但綾羅其實很倔強、不肯輕易示弱。

  以往,即使受盡種種折磨,他也不曾聽她叫過一聲苦,現在她卻坦然對他說出心裏的害怕,這讓黑嘯天有種奇妙的感覺,兩人的關係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樣緊繃、仿佛他終於能夠走進她的心房。

  但是……真的是如此嗎?抑或者是他的癡心妄想?

  黑嘯天的掌心很暖,一下子就驅走了她體內的寒意,讓她不再顫抖。

  杜綾羅覺得自己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那些可怕的事全飛到九霄雲外,她簡直不敢相信,前一刻,她還在思索該如何為自己及梅兒保命,下一瞬,錢老大就已經被繩之以法。這一切全是黑嘯天為她做的。

  她好高興自己相信的事物並未被推翻,黑嘯天真的來救她們……來救她了。

  一股情愫讓杜綾羅抬起頭,看著他英俊的面容,她含羞帶怯地說:「其實……不只是剛才而已!」

  「什麼?」黑嘯天聽不懂她的意思。

  「在沙漠的那一夜,我想起爹娘,想起這一路走來,許許多多對我好的人。」杜綾羅有些緊張,她覺得自己這輩子從沒這麼緊張過。

  對她好的人?黑嘯天苦笑,那她肯定沒有想到他,因為他待她是那麼壞。

  「到了最後,我想起了你。」

  黑嘯天訝然,他以為她是非常討厭他的。

  「我可以問你,你想到我的什麼事嗎?」黑嘯天被她的緊張感染,他好像變成了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為了心上人的一句話而七上八下。

  杜綾羅紅著臉、咬著下唇,害羞得幾乎開不了口。

  「我那時候在想……不能再見到你,是件非常可惜的事。」是的,那真的是件非常可惜的事,幸好老天爺給了她機會,讓她可以再見到他。

  黑嘯天深深吸了一口氣,但他說不出話,只能緊緊將她擁入懷中。

  突然被抱住,讓杜綾羅嚇了一大跳,但黑嘯天的懷抱是那樣溫暖,讓她無法將他推離。她雖然感到害羞,卻還是默默地任他環抱。

  兩人靜靜相擁了好一會兒,然後黑嘯天才慢慢開口:「我有點擔心自己會讓你失望,因為我可能不是你所想的那麼好。就像今天,明明我在附近,卻還是讓你遇到這種事……我真的很抱歉。」

  杜綾羅耳裏聽著他道歉的話,心卻因為他的行動而悸動,她用力搖著頭,說:「這不是你的錯,因為錢老大的目標是我……有人叫他取我的性命,去換一千兩的賞金。」

  「你說什麼?!」所有的柔情在一瞬間消失,因為黑嘯天嚇了一跳,這件事他還是第一次聽說!為什麼沒有人告訴他呢?

  醫娘說,對方擄走綾羅時,曾提到黑鷹堡和他們有過節,所以黑嘯天以為所有的事件都是因他而起,但為何會有人想取綾羅的命?!

  杜綾羅把錢老大先前說過的話重達一遍,對於有誰想取她的命?她百思不得其解。

  聽完經過之後,黑嘯天沉默了。他幾乎能夠斷定主使者就是杜川。

  只有杜川會如此在意綾羅是否還活在世間,畢竟杜川之所以能夠拿到杜家的全數家產,全是因為杜家沒有其他人可以與他爭財產。如果綾羅還活著,杜川勢必要歸還家產。

  現在杜川大多在京城活動,與錢老大所說的吻合,因此黑嘯天非常肯定幕後的指使者,絕對是杜川無誤。

  如同先前曾做過的推測一樣,他沒有證據可以證實是杜川指使錢老大,恐怕連錢老大都不曉得雇主是誰,黑嘯天還能怎麼辦?

  現在他們距離江南還有一大段距離,天知道杜川是否還會設下其他陷阱,但他們總不能打道回府吧?!

  先不提綾羅會有多失望,他也不可能一輩子將她藏在黑鷹堡啊!

  他到底該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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