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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七寶 -【姑娘好吃情(腥風血雨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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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6: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姑娘好吃情【腥風血雨之二】- 七寶

有、有沒有搞錯啊?!  
她她她居然眼睜睜的見死不救!
明明親眼看到她曾誇口能救活的主子發病,還痛到不行的昏昏去,
她居然面不改色,只冷淡的告訴在場急壞了的一屋子人,
說什麼她她她餓了?!  
哇哩咧!要不是主子命在旦夕,他們絕不會給她好臉色看的,
但看在她曾經救過主子一次,嗚嗚他們只能照做,
卻沒想到她實在太超過了,吃飽還得打酒伺候著,
可等等,她所謂的偉大醫術就只是在餵他家主子喝血酒?!  
這有啥稀奇,他們一樣也可"東施效顰",
可看看這回她又誇下什麼海口,居然說她可以根治主子的多年"宿疾"?!  
而且不過是老套的"過毒",哼!那樣很了不起嗎?
咦?!果然是與眾不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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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7:01 |只看該作者
序   

  白雪公主一樣的媽媽
     七寶

  最近,寶媽媽迷上了修改衣服。

  因為教她發現,如果把衣擺改短一點,能大大的修飾她那冬瓜一樣的歐巴桑身材,讓身為歐巴桑一族的她,看起來俐落一些,不至於顯得太笨重。

  就為了擺脫歐巴桑級的普羅印象,寶媽媽一天一件、兩件的在修改她的舊衣,而且每天的每天,在完成修改後,一定穿著她的新戰利品,出來給她心愛的女兒一同欣賞她的美。

  就這樣,針車每天都嘩啦啦的在運轉著,讓愛聽針車聲音的小七寶,每天每天的陶醉在針車運轉的美妙聲音當中,保持愉快的好心情,可以繼續窩在電腦前,努力的跟稿子奮戰下去。

  話說在某一天的午後,七寶一如以往的在努力工作,耳邊依然有著那美妙的針車運轉聲的陪伴,可是突然間,針車聲停了……

  可以預期的,寶媽媽一定是興沖沖的試穿,想要愛女寶欣賞她的美。

  果然,正在與稿子奮戰的七寶聽見了寶媽媽的呼喚──

  "你看、你看!"踩著置身夢幻一樣虛浮的步伐,寶媽媽穿著她剛改好的一件白色紗質飄逸上衣,整個人飄也似的飄了過來。

  小寶兒侍母至孝,即使跟稿子中的主角們戰得難分難解,還是不忘分神瞥去兩眼,心不在焉的送上讚美一句,"很不錯啊!"

  "是啊是啊!你看,我這樣像不像白雪公主?"

  白、雪、公、主?!

  一口正直的青年熱血差點直接噴了出來,在那一瞬間,對著那龐大的歐巴桑身材,小七寶確實感受到什麼叫作腦中一片空白。

  有……有這麼大一隻的白雪公主嗎?

  小七寶的內心吶喊著,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白雪公主喔?"在寶媽媽閃著星星亮光的注視下,小七寶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心中的正氣隨著那冷顫被寸寸抖落、瓦解,不得不說:"是啦!白雪公主……很大一尊的白雪公主啦!"

  這樣的回答,寶媽媽雖不滿意,但也勉強可以接受。

  針車聲再次響起,嘩啦啦……

  小七寶繼續努力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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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7: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明月當空,濃濃的花香瀰漫於夜色之中,絲竹管弦聲由遠方暗暗傳來,似乎還隱隱聽得到賓客盡歡、杯觥交錯聲。

  身為這宴會的主角,吃完奶水的女娃兒在奶娘的拍撫下,打完嗝後就要昏昏睡去,可忽地小嘴兒一扁,嗚嗚的啼哭了起來。

  奶娘毫無遲疑,動作俐索的將女娃兒放倒在床上,連忙要檢查原因,絲毫沒察覺有人進到小樓之中,只見兩名約莫十來歲的小少年向她接近……

  "怎麼哭了呢?"相貌白皙清俊的少年出聲問。

  突然的出聲差點嚇奶娘一跳,回頭一看,兩位年齡相仿的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莊裡人稱的大少爺與二少爺,是老爺所收的入室弟子中的大弟子與二弟子。

  "兩位少爺怎麼來了呢?"奶娘有些意外,朝知情不知報的小婢掃去一眼。

  "別怪她們,是大師兄的意思,他怕小師妹正睡著,要是擾了她的睡眠就不好,因此要她們別通報的。"問話的少年師弟微笑解釋。

  "小師妹是餓了嗎?"被喚作大師兄的少年開口問道,同樣一副清俊的好相貌,但宇眉間多了一份沉穩之色。

  "回大少爺的話。"奶娘連忙回道:"小小姐才剛吃飽呢!這會兒恐怕是尿濕了,換個尿布就好。"

  聞言,見奶娘正要解開束縛在女娃兒身上的布包,生性拘謹的少年師兄背過身去,並不因為對方是個滿週歲的娃娃而造次。

  "有勞奶娘了。"另一個少年師弟並不覺得什麼,顯得秀氣的清俊面容掛著笑意,一臉新奇的看著奶娘快速的幫床上的小娃兒換上乾爽的尿布,不忘補充說明來意,"廳外的人起哄著要見小師妹,師父、師娘要我跟大師兄過來接小師妹到前廳去。"

  "也是,畢竟是小小姐的滿月酒,老爺做人這般的好,盼了幾年總算喜獲嬌兒,受邀前來的賓客們感懷老爺過去的恩德,自然是想見見小小姐,當面給予祝福。"奶娘快速的換妥新尿布,總算明白兩位少爺在此的原因。

  取過原先的包巾,像是想到什麼,奶娘頓了一頓,"既然是要見客,這樣的大場合,還是另外選件喜氣的包巾好了。"

  語畢,小樓裡一陣忙亂,在小婢的幫忙下,奶娘在一件件繡功精美的包巾中猶豫著。

  兩名少年自覺幫不上忙,一個安靜的等待著,一個則是守著床上的小娃兒,逗弄那軟嫩得不像話的小手掌打發時間。

  原先困頓的小娃兒似乎知道有人陪她玩,咿咿唔唔的抓著二師兄的指頭揮舞著。

  "師兄,你瞧師妹這小小的模樣,是不是很趣稚?"覺得有趣,文雅秀氣的少年師弟推薦師兄一塊兒來玩。

  師弟開口,少年師兄果真湊上前去,卻忍不住先笑了出來,因為,床上的小娃兒竟抓著師弟的手往嘴裡塞。

  "哎呀!怎麼吃我的手呢?"被當食物吃的人也笑了,為了這奇妙的情境,也因為指頭上奇妙的觸感,少年師弟可從沒想過,沒有牙齒的咬合會是這樣的感覺奇妙,癢得教人直想發笑。

  "看來小師妹挺喜歡你的。"少年師兄帶笑評道。

  "師兄說哪兒去了呢?這只是……咦?"意外的發現教少年師弟驚呼出聲,連忙招師兄一起觀看,"瞧,師妹這兒有個胎記,樣子像不像朵紅梅?"

  被執起的小小手掌上,在掌側與手腕的接連處,有顆花生米大小的紅點,奇的是這紅點呈不規則狀,樣子看起來還真像朵小小的梅花。

  "是啊!小小姐有個梅花型的胎記。"少年的驚呼讓奶娘有了好的靈感,從兩名小婢的手中選定一件繡著朵朵白梅的紅綢巾,喜道:"就選這件,紅綢白梅,正好跟小姐的胎記成對應,這喜氣的大紅顯得咱們小姐大富大貴的好命格,點點白梅表示咱們小姐的靈秀清雅,就是這件了!"

  兩名少年相視一眼,就算覺得奶娘說得誇張,也聰明得不予置評。

  一面紅綢巾在奶娘的手中就像變戲法一樣,感覺才翻了兩翻,綴著點點白梅的紅綢布便裹上了小娃娃,包成一個布包似的小襁褓,留下的開口,正巧露出那張泛著粉紅、惹人心憐的可愛小臉兒。

  極為順手,奶娘轉身後就要將懷中的小襁褓交給大少爺。

  後者是受了師命而來,早該要有心理準備,可真讓他接手,一時之間,那種入懷而來的奇妙感覺教他一臉的彆扭,更因為不知如何受力,小襁褓在他的懷中東倒西歪,那樣子看起來……雖不至於要讓小娃兒落地,可那模樣,說怎麼怪就是怎麼的奇怪。

  一旁的師弟很努力了,可終究忍俊不禁,噗哧一聲笑了出來,就連奶娘也覺得好笑,捂著嘴偷笑不已。

  誰也沒想到,平日莊裡頭少年老成的大少爺,習武讀書樣樣都行,偏生會在抱孩子這檔子小事上栽了個觔斗。

  "我來吧!"身為師弟的人出聲,實在不好意思讓大師兄用這副鳥樣一路出糗到廳堂,因此自動表明接手。

  少年師弟開口,一臉尷尬的少年師兄求之不得,醜怪的姿勢中,連忙將懷裡的小襁褓交到師弟的手中。

  "瞧,這樣不就行了嗎?"少年師弟有模有樣的抱著那團布包,懷中貴氣十足的大紅色澤當中,映得正中的那張小臉喜氣洋洋,顯出那份不可思議的軟嫩,讓少年師弟忍不住對著懷中的小臉兒微笑。

  "走了,師父、師娘跟賓客都等著呢!"少年師兄清了清喉嚨,沒多說什麼,可臉上如釋重負的表情已洩漏得太多。

  師兄弟兩一前一後,可還沒能走到門邊,忽地,一種微乎其微的異聲教他們雙雙停下了腳步。

  什麼聲音?

  似乎、似乎是什麼東西倒下的聲響?

  兩師兄弟對視了一眼,心中覺得有異;一旁毫無所覺的奶娘只覺得這兩個少爺的樣子有點奇怪。

  "怎麼了嗎?"

  奶娘的問題才剛出口,一道勁風破門而入,門扉上多了兩個小孔,距離最近的兩名小婢應聲倒下,咚咚兩聲,那聲響一如方才少年們所聽到的聲響。

  "杏兒?小春?"奶娘驚呆了,連忙衝上前想觀看。

  "奶娘別去!"兩名少年異口同聲想制止奶娘,可來不及了!

  一道黑影破窗而入,掃過的瞬間,奶娘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失去生命的身子已軟軟的倒在兩名小婢的身上。

  "誰?"少年師兄弟的默契極為良好,飛一般的往後躍了一大步,拉開與不明人士的距離,好衡量眼前的情勢。

  闖入者是一名陌生的老頭,花白的頭髮如猛獅一般的怒張著,目光如炬,一對銀白長眉殺氣騰騰的豎著,一身衣衫是不合齡的赤血大紅,就算沒有殺人在先,光是看那模樣,也知來意不善。

  "柳南天的徒兒是嗎?"老頭看著那一左一右、嚴陣以待的紮實腳步,瞇起眼,樣子顯得很感興趣。

  就算不識得這名老者,光看來者殺人如麻,接連不在乎的殺死所見之人,兩名少年也知眼前的情勢迫在眉睫。

  "我想辦法拖延住他,你帶師妹先走。"少年師兄低聲道。

  抱著奶娃兒的師弟怔住,"師兄……"

  "護著師妹,找救兵。"少年師兄不讓師弟抗命,冷不防往老人撲去,同時大喝一聲,"走!"

  "你們誰也走不了!"

  紅衣老頭桀桀怪笑著,輕而易舉的擋掉少年師兄的奇襲,借力使力的將之狠狠拋飛出去,只見那清瘦的身子直直撞上屋中的紅木圓桌,連人帶桌的撞翻了一地。

  就在這乒呤乓啷的聲響中,抱著小師妹要逃離的少年師弟才正要跨出門檻,忽地感到一陣吸力……不知是什麼邪門怪法,紅衣老人不過是舉手向他,手中就像是有一股引力,不但讓少年師弟舉步維艱、無從逃脫,一雙腳還不由自主的朝老人家而去,想抵抗也無從抵抗起。

  "你這個老怪物!"忍著痛楚,少年師兄撲了上來。

  回頭,紅衣老人刷刷刷的與少年師兄過了數招,灼灼目光透著幾分興味,"你這娃兒不錯。"

  話雖如此,手下可沒留情,猛地一掌擊出,少年師兄口吐鮮血,人又直飛了出去。

  門外,抱著小小師妹飛奔的少年師弟無視小園東一具、西一具的屍體,靈巧的身子飛躍過這些慘遭毒手的僕役小婢,急著想出去呼救,可他的人還沒出得了小樓,一道掌風襲來,震得他胸臆間氣血翻湧。

  壓抑下喉頭的甜腥味,少年師弟護著懷中的小師妹,忍著痛要奔出小樓,可就在跨出門檻的那一步當中,一陣尖銳的劇痛伴隨勁風而來、直射入他的肩胛處,一股讓人難忍的赤熱與疼痛讓他腳下一軟,力不從心的倒了下去。

  並不在意會摔花了一張俊臉,在倒下去的同時,少年師弟以自身為墊,仍是密密的護著懷中的嬰孩,而烈焰一般的蝕心之痛由得方纔的傷處蔓延開來,教他不由得悶哼出聲。

  "中了我的赤蠍熾,我看你怎麼跑?"陰森的話語伴隨著好整以暇的腳步聲而來,紅衣老人冷笑著,彎身想抱走少年懷中不知人事的幼嬰。

  痛,週身火炙一般的疼痛教人無法忍受,可少年師弟僵著臂彎,說什麼也不肯鬆手交出懷中的小師妹。

  "柳南天的徒兒真是硬氣啊!"紅衣老人冷笑一聲,聽不出褒或貶,只見他揚手,見看就要痛下殺手,忽地,一團黑影不要命似的直撲了上來。

  "不要!不要殺我師弟……"

  過度的痛楚開始消磨掉少年師弟的意識,他似乎聽見師兄的聲音,又似乎聽見了點什麼,但他什麼也不能確定!

  眼前的事物開始渙散、迷濛成一片,依稀彷彿間,他似乎看見師兄渾身浴血的為他而戰,又似乎看見那紅衣老人要搶走他懷中的小師妹。

  恍恍惚惚中,眼前似乎晃過小師妹那截嫩白的小藕臂,那交連在掌側與腕間的紅梅小胎記是那麼樣的明顯,提醒著他為人師兄的責任,他該要以命相護的!

  下意識的想護緊懷中之人,可動彈不得的他什麼也做不了。

  真正昏過去的那一刻,少年的手中除了奶娘千挑萬選的那件紅綢布,沒有,什麼也沒有……

  


  猛地驚醒,容飛羽急速的喘著氣,清雅俊秀的面容有片刻的失神,弄不清今夕是何夕。

  師兄……小師妹……

  "爺?"聽得異聲,侍兒延壽忙從偏房奔了過來。

  看見侍兒那清伶秀雅的面容,容飛羽怔然,失神的雙眼默默的看向自己的手,蒼白的面容泛起了苦澀,只因為他確認自己還是活著的。

  "爺?怎麼了?作噩夢了?"延壽取來方巾為他拭汗。

  "噩夢嗎?"忍著痛楚,容飛羽顯得恍惚。

  若是可以,他多希望……希望那一夜的情境只是一場夢。

  夢醒了,所有的苦痛與遺憾會自行消散去,不像現在,除了無止無境的惡疾折磨,還讓他背負著如此沉重的歉疚感與罪惡感。

  其實,並沒有任何人責怪他,包括失去愛女及愛徒的師父、師娘也都沒怪罪過他,但他怪!他怪他自己!

  即使他明知道,當時的他並沒有護住小師妹的能力,可至少,他應該跟大師兄一樣,該以命相拚才是,而不是……而不是獨活下來,面對師父與師娘的缺憾。

  那份缺憾,其他人或許不知,無法深刻體會,但他打五歲起就入莊習藝,身為師父的二徒兒,就如同師父、師娘的孩兒一樣,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所以他知道,比其他人就是知道。

  師父、師娘伉儷情深,極愛孩子,可偏生師娘的體質特殊,並不容易受孕,當初能懷上小師妹,並在難產的生死交關下捱了過來,換來母女平安,這對膝下一直無子的師父跟師娘來說,是一件多麼難得的喜事啊!

  特別是當時的產婆說了,師娘雖度過生死關頭,但日後絕不能再孕,更可知小師妹這唯一的獨生愛女對師父與師娘的重要性。

  可偏偏、偏偏小師妹是在他手裡頭丟了性命,就算師父、師娘從沒有因為這件事責備過他,甚至還一如以往,當他如親生兒子一般的疼寵,不但是反過頭來讚揚他,還為他多方費心的尋找天下名醫,只求能解開他身上的奇毒、保住他的性命……將這一切看在眼裡、感受在心裡,他如何釋懷,如何不感到內疚與自責?

  他痛恨自己,有著無限的懊惱與悔恨。為什麼?為什麼自己不能像大師兄一樣,拚了命的護住師妹,保住師父、師娘這唯一的血脈?

  或許並不濟事,可、可至少他的"死"能證明他的決心,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他的"活"……特別是獨活,這只教他感到內疚,總覺得是他不夠盡力,才會在小樓中、一個個一擊斃命的屍首裡,成為那唯一生存下來的人。

  這樣的自責與內疚一直跟隨著他,即使在同年的黃河汛災中,師父、師娘領養了一名水上孤女,用此新生兒的來到,平定下莊內瀰漫的濃濃憂傷氣氛,可他的心裡,除了多一份感謝外,卻從沒因此而快活過。

  感謝的自是這取名為飄飄的小女嬰,讓痛失愛女的師娘開始打起了精神,讓整個莊裡因為情感的轉移,慢慢走出那傷痛,逐步褪去那陣憂傷的情緒。可他不是其他人,他沒辦法跟大家一樣,走出那一夜的夢魘,更沒辦法忘記,師父、師娘的唯一血脈,就命斷在他的手中。

  就算他真的存心想忘也忘不了,因為,他這身上被遺留下的毒不會教他忘了,那每月必犯上一回的火熱疼痛,就像是在提醒他犯下的錯……

  容飛羽咬牙忍受這一陣的痛楚。

  這樣真實的痛,證明了他的活,也證明了不是夢……那一夜的記憶或許可怕得一如夢境一般,甚至夜復一夜的在他的夢中重現……但它是真實的!

  所發生過的事,它是確實的存在,並不會因為他的夢醒而消逝……

  "爺,您是不是不舒服了?"延壽發現到他的不對勁。

  "不、不礙事。"容飛羽試圖粉飾太平。

  "才怪,您疼得冷汗都冒出來了。"延壽不客氣的戳破他的粉飾太平,急忙去取方巾來為他拭汗。

  暗夜中,聚福樓內的燈光大亮,留守在外頭的人都有所警覺,奔走、通報,不消多時,整個莊裡的人都動了起來──

  二爺又犯病了!

  


  雪雨瞪著眼前的陣容,有那麼片刻,真忘了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啊!她想到了,原先跟師兄避居山林中習藝的她,為了能留下一身好廚藝的小師嫂……是的,變成小師嫂了,天知道為什麼她出門采一趟藥回來,那個柳飄飄就變成師兄的小娘子?

  但這不重要,反正那是師兄的事,師兄知道他在做什麼就好。

  至於她,白話一句,不就是為了吃嘛!正確來說,是真正人吃的食物!

  先前出發來綠柳山莊前,她與尚未成為小師嫂的柳飄飄曾作下約定:想要她柳飄飄留下,其中一項條件便是,幫她的二師兄解去身上的奇毒──赤蠍熾。

  既然當初答應了,這承諾便不會因為柳飄飄變成小師嫂而有所變更……畢竟,她回山裡之後,還是想吃真正人吃的食物,為求保險,守諾對她來說比較有利。

  所以她在這裡,人稱天下第一莊的綠柳山莊,而不是在那一場熱鬧滾滾、不知道吵什麼吵的婚禮後,跟著師兄還有變成小師嫂的柳飄飄回原先所居住的深山林裡。

  只是有點那麼不湊巧,雖然她人是留下來想等著救人,可是,那味最關鍵的解毒藥引一直就沒有下落,即使她先前已親自出門尋找,又即使後來綠柳山莊派出大批人手,由馮寧兒領著幫忙尋藥,可一直就沒什麼好消息傳出。

  到目前為止,硬生生的就是差那一味藥引,一味最關鍵也最重要的藥引!

  也因此,被請求留守、留在莊中等著煉藥的她呢沒事做,一路空等到現在,然後,這三更半夜的夜裡,突然就冒出這一票人……

  "雪姑娘,我二師兄病發,請您妙手回春,趕緊去救救他吧!"像尊彌勒佛般肉嘟嘟的胖男人求道。

  雪雨認得他,這顆肉包子是柳飄飄的八師兄,正是她留在綠柳山莊的專用主廚,要不是因為這顆肉包煮的東西還不錯吃,她也不會真願意乖乖的留下,只是……除了廚藝外,這顆肉包真是不長腦!

  "沒有藥,怎麼救?"她問。

  一陣死寂,只因為她的回答。

  "可是、可是之前雪姑娘您妙手回春……"

  "我說過……"絕世麗容不帶任何表情,果決的截斷延壽的話,冷若冰霜的提醒他們,"那只能暫時性的。"

  雪雨心裡很清楚延壽說的是哪一樁的事。

  在她初到這莊園時,便曾設法施藥,延緩了容飛羽身上毒發的情況,但由於容飛羽身上的赤蠍熾已被種下十來年,在沒有解藥的情況下,容飛羽能活到今日都已是一種奇跡。

  她當時便把醜話說在前頭,明白表示過,就算能延緩,但效果也不會多好,果不其然,不過是多拖了兩個月,他那按月發作一次的病症又出現了,已經盡過人事的她又能如何?

  "雪雨姑娘,既然您上次能延緩赤蠍熾的毒發,那麼……"胖老八小心翼翼的問:"呃……可不可以再一次……"

  "不行!"雪雨一口回絕,冷冷的道:"延緩他毒發的辦法,是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這四個字讓四週一陣死寂。

  沒人想到,原來這女人是用另一種毒,壓抑赤蠍熾的毒發。

  雪雨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說了什麼驚悚人心的話,毫無所覺的冷言續道:"以毒攻毒,原先這方法在得到解藥前,少說能擋上一年半載的時間,可以讓中毒者在這期間內想辦法去求得解藥。"

  "一年半載?"胖老八被弄糊塗了,"可是,二師兄他還不到兩個月就又發作了!"

  "你二師兄身上的毒拖得太久,加上這麼多年下來,你們用奇珍妙藥,千方百計要留下他的命……"

  雪雨默默的看向遠方,清冷的表情看不出她的情緒,只聽得她續道:"你們的努力雖然是讓他活到了今日,可他身上的毒,毒性早被那些靈藥給養刁了,現在能壓下兩個月,已經很不錯了。"

  "那現在呢?就不能再試一次,讓爺少受點折磨嗎?"延壽不死心。

  雪雨覺得煩了,更明白的點出當中的原理,"以毒攻毒雖然壓抑下赤蠍熾的發作,但當它再發作時,就表示這毒性對它再也無效了,現在要我再換另一款毒下去,這當然沒問題,但以你們那位'爺'現在的情況,換一款毒性更強的毒進到他的身體,你們以為他受得住嗎?"

  "是、是嘛!"胖老八微愕,肉嘟嘟的臉上滿是苦惱,"那、那就沒辦法了嗎?"

  "就算不能再延緩赤蠍熾的毒發,那至少……至少可以減輕二爺的痛苦吧?"延壽並不輕易退縮。

  話都出口,延壽也沒什麼好顧忌的,忙著再問道:"雪姑娘,這天下群醫都束手無策的奇毒,您都有辦法可以解了,就算現在顧忌爺的身子骨,沒法兒再施藥延緩,但,想必您也有減輕毒發時、患者病痛的方法,是不是?"

  雪雨沉默了一下,月光映著她那張清冷的絕世麗顏,好半天過去,才見她開口應道:"也是。"

  因為她的回答,希望重燃,所有人的心全被高高的吊起。

  "雪姑娘的意思是?"胖老八小心翼翼,太過小心翼翼的問。

  "想減輕毒發時的折磨,那不是沒辦法。"雪雨證實了延壽的大膽猜想。

  那還等什麼?

  所有人不解,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雪雨目無焦距的凝視著遠方。

  那翩翩白衫在月色下隨風輕擺,出塵秀雅的絕世美顏,配得那一身不惹塵俗的清冷氣質,在月色之中,當真美得有如雪中仙子……

  "雪姑娘……"胖老八急切,但又不敢造次。

  美人收回凝視的目光,一雙妙目往胖老八看去。

  四周,靜得可以,沒人敢再開口,可延壽實在忍不住,小小聲的喚了一聲──

  "八爺。"

  "噓,別吵,雪姑娘不知想吩咐什麼事。"胖老八老實不客氣的噓了他一聲。

  延壽皺眉,沒再說話,心底就是覺得不對勁。

  這是他的錯覺嗎?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覺得不管是凝視遠方,還是這會兒看著人,這雪姑娘的樣子雖然還是平日那樣的冷冰冰、不太搭理人的樣子,但還是有那麼一丁點兒的不同,讓他覺得有那麼一丁點、一丁點兒的……呆滯。

  念頭才剛落定,就見那天仙一般的美人兒捂著嘴,吐氣如蘭的打了個呵欠,開口──

  "我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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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7: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痛,那種打血液裡直竄入骨子裡的疼痛……好痛……

  容飛羽昏了又醒──正確來說,是痛昏了過去,再因為這違常的劇痛,又被痛醒過來!

  說來可悲,對於這樣的過程,容飛羽竟感到習慣,甚至對於這些苦痛與折磨,他已開始覺得有些理所當然。

  而且,讓他習慣的事不僅是疼痛,他也開始習慣在清醒過來的那一剎那問,發現嘴裡被放置的那塊厚厚的布巾──那是在某年某次的毒發之時,失去意識的他不慎咬傷自己後,為免他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造成咬舌自盡的憾事,不得下做的預防措施。

  一切都成了習慣,即使已睽違兩個月沒有病發,但什麼也沒有影響,就如同過去,清醒過後,容飛羽第一直覺便是想先吐出口中的布巾,可這一部分也一如過去,太過虛弱教他連這等小動作也無法做到。

  面對這樣的窘境,那份習慣教容飛羽對此情境麻痺,沒有了任何的感覺,反正他連苦笑的力氣也沒,就算真有感覺又如何?

  所以一如往常,理智恢復的他放棄吐出嘴裡的布巾,咬牙忍著週身萬蟻鑽心的疼痛,張眼……然後愣住。

  他認得所有的人,板著臉、故作老成的侍兒延壽,還有總是笑臉常開的八師弟,甚至是那名被妥善伺候,名叫雪雨的冷艷少女。

  要是他的理智沒讓毒發的疼痛給弄擰的話,在他的認知中,這名少女是受了小師妹請托,說是能解他身上奇毒的人。

  而先前托她之福,他確實過了兩個月不用受毒發之苦的太平日子,讓莊裡的人開始信服她,包括師父與師娘,對於解除他身上奇毒的事,一個個都抱起莫大的希望。

  但現在?

  那個人人信服的神秘少女,在他飽受折磨、痛得死去活來的這一刻,她就坐在他的病榻前,一手執筷、一手執匙,對著檀木圓桌堂而皇之的吃麵?

  吃麵?!

  容飛羽一度懷疑眼前的畫面是出於一種不切實際的幻覺,但那面香、那進食時唏哩呼嚕的聲音是那麼樣的真切,讓他不得不接受現實──那個本該受命幫他解毒的少女,真的是坐在他面前,對著飽受毒害的他吃麵……

  "雪姑娘,您就不能先幫我二師兄看看嗎?"胖老八急得一頭汗,真要教這小姑奶奶的慢條斯理給急死。

  另一旁的延壽像是在與誰生氣似的,板著臉,一句話也不吭,就這樣直勾勾的瞪著那吃麵的人。

  雪雨並不理會那太過緊迫盯人的目光,也不想搭理胖老八的催促,猶是慢條斯理的吸著她的麵條,小口啜飲那鮮美的湯汁,就在左右兩方的緊迫盯人當中,只見她極其突然的開口──

  "你醒了。"

  她這一開金口,那兩尊虎視眈眈的左右門神馬上轉移了注意力。

  "二師兄!"

  "爺!"

  一胖一瘦的身影飛快的朝床邊擠去,特別是胖的那一尊,速度之快、動作之靈巧,簡直教人歎為觀止。

  "二師兄,如何?還撐得住嗎?"

  "爺……"延壽手下沒停,小心翼翼的取下王子口中的布巾。

  "沒事。"容飛羽耗盡所有的氣力,才勉強壓抑下那陣痛,不讓語意中出現抖音。

  "二師兄……"眼見親親二師兄咬牙硬撐的樣子,八師弟心頭一陣不忍,但又不知該說什麼。

  暗暗做了一次深呼吸,容飛羽試著淡然面對那難忍的痛楚,開口道:"怎麼聚在我這兒呢?"

  "二師兄,好消息,雪姑娘說她有法子能減輕您身上的痛苦。"胖老八高興的道。

  聞言,蒼白爾雅的俊顏不見期待,也不見欣喜之情,好像渾身的痛楚並不存在,又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容飛羽只淡然的應了一聲,"是嘛!"

  "爺,您不舒服,別再說話了。"延壽極為體貼,取來另一方潔淨的布巾,知曉這時的任何碰觸都會使主子感到疼痛,因此,只見他用極其輕柔的力道,小心拭去主子額上滑落的冷汗。

  房裡的人各忙各的,除了疼到說不出話的容飛羽,雪雨一直沒出聲,就這樣冷著臉,看著眼前三人的互動,安靜的吃著她的面。

  坦白說,她的心裡是覺得有點奇怪的,她發現外邊的人情緒反應都很大,就好比最早先讓師兄撿回來的馮寧兒,或是後來變成小師嫂的柳飄飄。

  這兩個人,動不動就是哇哇叫,特別是柳飄飄,高興的、不高興的,什麼都表現在臉上,一張臉上滿滿的都是表情。

  一開始時,她還真是不習慣,以為這樣的人是異數,有時看著柳飄飄那張滿是表情的臉,因為太過驚奇,還會忍不住看到散神。

  可到了這會兒,她發現像柳飄飄那樣的人還真是不少!

  明顯來說,眼前的肉包就是一例,然後那個侍兒雖然板著臉,故作少年老成的死人樣,但其實只要稍稍一撩撥,也很容易看見那努力想掩藏下的性情。

  至於那個中了赤蠍熾的男人嘛……

  嗯!這一個倒是頗教人感到耐人尋味了。

  因為這人表露出來的感覺……該怎麼說呢?

  淡?嗯……就是淡,他這個人很淡!

  雖然一張臉上總掛著溫和善意的笑,看似隨和良善好秈處,但在這樣溫文儒雅的和善表情下,他真實的情緒呢?

  實話說,她還真感受不出來,因為淡,太淡了,那種幾乎形同於無的感覺,老讓她覺得這人跟她還有師兄是一樣的,要不,他怎麼老教她回想起師兄與她自己?

  只是,他這人不同於師兄或是她,他們兩人所受的教育,是絕不能流露任何的想法跟情緒,可這人用的是溫文儒雅的和氣微笑,掩飾掉他所有真實的情緒,不過……這些全是她的感覺,就不知道判斷有沒有誤了……

  "師兄?二師兄?糟!二師兄他又疼得暈過去了……"驚呼聲響起,小姑娘、雪姑娘!您快點來瞧瞧啊!"

  彷彿沒聽到那喳呼聲,雪雨慢條斯理的放下筷子,然後,當著兩個人的面,她伸手向桌岸前的酒壺與杯,那是她先前便指定要一起送來的烈酒,只是沒人想到,都這當頭了,她真有那份心情喝酒……

  "雪、雪、雪姑娘?"胖老八的一雙眼都快凸了出來。

  不會吧?都什麼時候了,她真有心情喝?

  雪雨當兩著人的面,掂了掂小酒杯的份量,想了想決定放棄。

  "拿個酒碗來。"雪雨直言要求。

  "我去。"延壽自告奮勇,他怕他不先離開,可能會動手扁人。

  延壽前腳一走,雪雨便執著酒壺慢慢踱步住床邊邁進。

  床上的容飛羽再次失去知覺,一張俊顏蒼白到有點泛青……雪雨不得不承認,雖然這人文弱到讓她覺得有點沒用,可性格上來說,倒也還算硬氣。

  她注意到了,打她見他醒來到再昏過去,這過程中,他不但沒急著要人施救,更從未喊過一聲疼。

  看在這點的分上,就算不是承諾了柳飄飄,她也會樂意幫忙減緩他身上的疼痛。

  "雪、雪姑娘?"見她沉默、遲遲不肯動手救人,胖老八一臉的苦惱。

  他多想開口催促,但又怕惹惱這個來路神秘、行事更加難測的女孩兒家。

  可他要是不催促,更擔心自家的親親二師兄要多受苦痛。

  這、這……哎哎,真是教他苦惱啊!

  "碗來了。"延壽速去速去,微喘中,冷著臉將碗交到雪雨的手中。

  雪雨沒接過碗,反倒是將手中的酒壺一同塞給延壽。

  "斟酒,六分滿。"雪雨開了金口,給了五個字的指示。

  見她那無關緊要的模樣,延壽惱火在心裡,但還是守分寸的為她斟上六分滿的酒,然後忍著往她瞼上潑的衝動,送到她手中。

  雪雨並無接受的意思,在延壽送上半碗酒的同時,她不知從哪翻出一把小匕首,右手執刀,想也不想的便從自個兒的左腕間劃下,動作之快、狠、準,完全沒有人能反應過來。

  "……"

  像是沒發現兩人的呆滯,雪雨只是將淌著血的皓腕對著半碗水酒,任由她的血一路往碗中滴去,直到有了八分滿,她才收手,自個兒點了止血的穴道,取藥為自己敷上。

  "雪、雪、雪姑娘?"怎麼說也是莊園中管事的爺之一,可這個胖老八真的是呆住了,就算回過神,太過震驚也讓他忍不住大舌頭,開始口吃。

  "沒事。"雪雨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冷道:"想要減緩他的痛,就讓他喝下吧!"

  喝、喝這個?!

  沒人開口,可懷疑的表情太過明顯。

  畢竟,他們可從沒聽過,人血竟能治病解疼,就算中的毒是赤蠍熾這樣教人聞風喪膽的毒,他們想也沒想過,能解疼的竟然是人血?!

  "若不信,就放著讓他痛吧!"雪雨也不想強逼,"反正以他的情況,再忍上八個時辰就不痛了。"

  肚飽眼皮松,姑娘她吃飽喝足,又自認做了該做的事,不囉唆,回房睡覺去。

  延壽捧著那碗稠紅的血酒,躊躇不定。

  "八爺,您說呢?"這種作決定的事,還是請示主子比較保險。

  "這……這……"問他嗎?他內心中的不確定感是一樣的多啊!

  可、可是看看二師兄,平常蒼白的臉現在更是痛到不見血色,這能放著不管嗎?

  罷!罷!罷!反正也吃不死人,就信上這麼一回吧!

  "死馬當活馬醫,延壽,喂二爺喝下!"

  


  "吃下去!全給我吃下去!"獰笑,蒼老的面容淨是瘋狂。

  "想活著,就想想辦法,解不了毒就認命去見閻王吧!"

  啪!

  皮鞭凌空抽來,興起一片毒辣人骨的痛。

  "不准休息!是誰讓你們休息的?起來練功!"

  炯炯紅瞳爆睜著,手中揮舞的皮鞭宛如一尾有生命巨蟒,凌空吐著蛇信。

  "記得,天下第一!你們是天下第一!日後要把世界踩在腳下,你們是最強的──

  驀地驚醒,星風霍一下的彈坐來,差點沒把才上任不久的枕邊人給嚇得半死。

  "沒、沒、沒……沒事吧?"柳飄飄見他一頭的汗,想幫他擦去,但見他這時凶狠得像是六親不認的可怕表情,真怕極了這時的這次,會被他一掌打飛出去,因比有些進退兩難。

  不待她想出方法,星風猛一把抱住她,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似的,力道大得讓她隱隱生疼。

  "沒關係啦!醒了就好,醒來就好了。"忍著痛,柳飄飄試圖安慰他。

  星風動也沒動,也沒試著想說話,他只是一個勁兒的抱著她。

  "是發了什麼噩夢呢?"在他強有力的懷抱中,她困難的突圍,好不容易探出兩隻手往他身後環去,小手兒不自覺的拍撫著他的背,嘀咕道:"剛剛真是要嚇死我,我見你作噩夢,想叫你,但怎麼也搖不醒你,沒想列你猛地又突然坐起來,人嚇人可是會嚇死人的,多幾次,我真是會被你嚇死。"

  "你不會死。"他的聲音由她的頸窩處悶悶的發出。

  見他肯開口,她就安心了,小手忍不住又朝他的背後輕拍了兩下,安撫意味十足,柔聲道:"好了,沒事了,睡吧!"

  他不動,仍是緊緊的抱著她。

  "怎麼了?"她有些緊張,因為想起曾聽雪雨提過,說星風過去曾被餵食過孟婆忘魂湯這味能教人忘掉過去一切的奇藥,但因為藥量沒拿捏好,致使他日後情緒要有大起大落,便會犯頭疼。

  "是不是頭痛了?"她問,想仔細的看看他,但他不放手,也沒開口,讓她只得自個兒猜想,許是噩夢所引起,他果然是頭痛了。

  "怎麼辦?我們住在遺世小築這兒,清幽是清幽、隱閉是隱閉,可是這兒離綠柳山莊、離四師兄那麼遠,這會兒你臨時頭疼了,也沒法兒請他幫你扎針解疼診治。"她憂心,不知所措。

  先前她還覺得這兒環境清幽,可現在卻開始覺得,住在這深山林中,確實是有些壞處,真虧得她還自認風雅,為這個遺世獨立的地方取了個"遺世小築"的好名字,沒想到這會兒離塵世太遠,真是自食惡果了。

  "要不,我們回莊裡一趟,等四師兄為你調製好調理的藥,我們再回來?"她問他的意見。

  她等了好一下,隱約中,只聽到他幾不可聞的哼了一聲。

  僅僅這麼一聲,可最最神奇的,是她竟然懂得他的意思!

  "別這樣。"她又朝他的後背輕拍了兩下,輕道:"雖然四師兄醫治不了二師兄身上的毒,可是他還是很厲害的,他幫你看過,既然他說能治你身上的後遺症,我相信只要給他一點時問,他一定能幫你調出治這毛病的藥。"

  對此,她有絕對的信心,但同樣的,她也暗暗覺得餵食他孟婆忘魂湯的師父真是造孽。

  當然是造孽,有哪家的師父沒事會讓自個兒的徒兒服食這種怪藥?

  "幸好他老人家已經死了,不然,可有他瞧的了,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她撂話,捍衛的姿態全因心疼他而起。

  雖然他沒說出口,可身為他的結髮妻……就算才剛上任不久也一樣啦!自成親之後,從他身上殘留的鞭痕傷疤,即使他從沒說起,她也能知道他過去的日子不好過。

  "沒事了。"心疼的感覺讓她的母性光輝閃耀再閃耀,她不自覺的軟言哄著,還許下承諾,"以後有我在,我會對你很好很好的。"

  他還是沒開口,只是,這會兒開始啃起了她的頸子。

  "唉!你別這樣,好癢……"她笑了出來,又縮又躲的想避開他的啃咬。

  亮如星子的瞳眸對上她的水亮明眸,四目相交,他的眼神微黯,她羞紅了臉,認出了他的意圖。

  雖說兩人的關係會發展到成親,這事全超出她的預期,但她比她自己所能想像的,還要能適應他、適應這個婚姻生活。

  即使時日還不久,又即使她其實還沒完全摸透這個夫君的過去與性情,可私心中,她已經認定了他,就是認定了他,認定了他們兩人的關係。

  他是她的夫,她是他的妻,一個要好好照顧他一生的好賢妻。

  "沒、沒關係嗎?"躲避他那噬人的目光,她害臊,但更擔心他的身子。

  他正犯頭疼呢!不是嗎?

  星風用一記綿長的親吻回答了她,之後……雖不至於大戰三百回,倒也教她直不起腰,累到差點要翻了過去後,這才肯放過她。

  見他頭一沾枕便沉沉睡去,被折騰得昏了又醒的她同樣倦極。

  只見她愛困的打了個呵欠,暈著嬌紅的粉頰兒不自覺在他懷中蹭啊蹭的,調整出最佳角度後,心滿意足的蜷縮在丈夫的懷抱裡昏昏睡去。

  意識散盡之前,因為愛屋及烏,某個問題隱隱浮現,不期然的教她想到……

  她的丈夫有她疼惜,彌補他過去遭受到的錯待,但,雪雨呢?

  


  清晨,曦光透過枝啞映得滿院落的朝氣,可沒有蟲鳴、沒有鳥叫,因為那些蟲蟻鳥獸,全讓那現於無形的殺氣給逼得一乾二淨。

  庭院中,一道纖細窈窕的白色身影手持折枝,行雲流水的舞著令人炫目的劍法,那凌人的氣勢,無形中散發著冷冽迫人的殺氣,讓人光是看了便感到要怕,莫怪乎要驚走一干知覺更勝於人的蟲蟻鳥獸。

  只是,這還只是隨手拾來的一截枯枝,劍非真劍,便有這樣驚人的迫力,真難以想像,若是一柄殺人的利刃在手,會是怎樣的萬夫莫敵……

  "這雪姑娘,好俊的功夫。"一水之隔的涼亭裡,容飛羽觀望了一會兒之後忍不住讚道。

  "何止俊。"八師弟更正,"聽小飄兒說起過,雪姑娘單是靠一把琴,就能滅了天絕宮底下的一個分堂。"

  容飛羽微訝,之前小師妹私自逃家在外,天絕宮想乘此機會挾持小師妹作為要脅綠柳山莊的人質,可沒想到天絕宮人沒抓到,倒是導致一整個分堂被殲滅。

  這事他是知情的,只是先前他一直以為,滅黑木堂之事,乃是星風、雪雨這兩師兄妹的傑作,倒沒料到竟是雪雨一人所為。

  "滅了黑木堂的人,是她?"過於意外,忍不住朝那舞劍的身影多看了兩眼。

  "二師兄你都不知道,雪姑娘跟她那個師兄啊!這兩人的功夫真是嚇死人的高深莫測。"想起那教人震撼無比的往事,胖老八喳呼道:"這可是我親眼所見的,六師兄也能作證,雪姑娘那個師兄啊……"

  "是妹婿。"容飛羽溫言糾正,"星風與小飄兒成親了,你忘了嗎?"

  "沒忘,當然沒忘,怎麼會忘……"傻笑,但更多的苦悶在心裡。

  要是可以,他也想大大方方的叫句"妹婿"來拉近關係,顯得親熱些,可是星風那樣子,像是會跟人親近、任人攀關係的人嗎?

  再說,就算是拋開對星風那一身武藝的忌憚,可單單是想到星風那一身渾然天成的、只能稱之為嚇人的氣勢,他的心裡自動就矮了三截,這讓他要怎麼把那句"妹婿"叫出口?

  胖老八心中嘀咕著,可在二師兄關愛的眼神下,他想不改口也不行。

  只是……

  他試了,真的!他試過了!

  可是那一句"妹婿"偏生跟他作對,明明話都到了嘴邊,它就這麼的卡住了,自動的卡在喉嚨裡,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一張胖胖的臉整個的扭曲起來。

  就在這尷尬的一刻裡,驀地,一水之外的翩翮身影拔高抽起,只見一抹纖白有如飛仙一般的凌空飛躍而來,即使當中有著一水之隔,可那並不礙著什麼。

  此時此刻,貼於水面的荷葉上宛如迎接她到來的專屬步道,就見那蓮足在荷葉上頭輕輕的點啊點,就算沒到一葦渡江的境界,可那纖巧的身子也算是踏水而來,教人不得不驚艷那一身絕妙的輕功。

  雪雨並不覺得自己露了什麼了不起的絕學,立於涼亭之中,白衣飄飄,她的眼中沒看見誰,就看見柳飄飄那胖胖的八師兄。

  基於"拿人手短、吃人嘴軟"的道理,住在綠柳山莊的這陣子,她深受這顆肉包的款待,就連早餐也是由他親自張羅,讓她晨功後可以在這涼亭內悠閒用餐。

  這時間久了,就算沒人教,她也覺得該表示出一點善意,別老是見了他就只會喊她餓了。

  但,善意?

  這要怎麼表達啊?

  思緒奔騰翻轉,決定從加上稱謂開始,念頭方現,話已脫口而出──

  "肉包!"

  胖老八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很快的回神,堆滿笑容的問:"小姑娘今天想吃肉包嗎?"

  雪雨本來是沒這打算,方纔那一句的"肉包",在她的認定中就只是在叫他,接著她才要告訴他一聲她餓了,倒沒想到,她方才脫口的這一叫會讓他誤會了。

  只是轉念想想,吃肉包的提議也不錯,因此她沒拒絕。

  見她點頭,胖老八火速奔去張羅,旁觀的容飛羽倒是忍不住笑了出來。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溫言說道。

  因為容飛羽的出聲,雪雨看了他一眼,總算發現他的存在。

  "你恢復得不錯。"她冷冷的表情並無變化,沒有因為他點出方纔的誤會,而出現任何的不自在。

  "有勞雪姑娘……"

  "你別動。"雪雨冷冷的喊住他,制止他起身行禮,"你的身子弱,解毒止疼我可以,但你要是暈了我可沒轍。"

  這話,實際到有點傷人了,容飛羽只能苦笑以對,依言坐下。

  雪雨直勾勾的看著他,有點好奇,他身子這麼弱,像是隨便一傷風就能教他斷氣似的,加上好不容易熬過一次毒發之苦,這樣的他不待在房裡好好養病,出來做什麼?

  心中有些疑問,但性格使然,她也只是想想,並沒真問出口……

  "在下特意前來,只想表示感激之情。"在她的訝異中,容飛羽溫言道出她心中的疑惑。

  "不用了,這是我承諾柳飄飄的事。"她不以為意。

  "雪姑娘接受小飄兒的請托,但也僅止於為在下解去多年頑疾。"容飛羽淡淡點明現實。

  雪雨琢磨了一下,美目微瞇,反問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別再費事為你止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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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雪雨極度懷疑這個可能性!

  就她的瞭解,任何一個身中赤蠍熾的人,若沒有當機立斷的自我了斷的話,只要稍具那麼一丁點的常識或是理智,是絕不可能放棄任何一個醫治、甚至於是任何有可能的止痛機會。

  所以,她很懷疑,她應該是誤會了容飛羽的意思……

  "為了止在下身上的痛,反害雪姑娘引刀自戕,忍受皮肉之痛,天下豈有這等的道理?"當著她的面,容飛羽只如是說道。

  他的身上帶有奇毒,身子一直就不好,但沒糟到連味覺都失去!

  當他今晨再次醒來時,身上沒有任何教人難忍的疼痛,能察覺的只有嘴裡的血腥味,他便知有異,也追問出前因後果。

  若為了止他的痛,就需要她揮刀引血,傷害她自己一次,這樣的事,他是萬萬做不到的!

  容飛羽立場堅定,就是那麼樣的堅定。

  雪雨看著他蒼白的清俊面容,認出那上頭極為明顯的內疚,她的心裡只感到奇怪。

  "如果我沒記錯,"她看他,突然問:"赤蠍熾毒發的時候,渾身像是有萬蟻鑽咬、刺痛難安?"

  "姑娘沒記錯。"容飛羽確認她的猜想。

  "不只刺痛難安。"雪雨進一步說明,"那萬螞鑽動的感覺,又像是數以萬計的小火球在你的體內流竄,燙得你無能為力,只恨不得一刀了斷,好終止這種折磨。"

  "恐怕沒人能說得比雪姑娘更詳細了。"俊逸非凡的蒼白面容微微勾起一笑,完全肯定她的詳述。

  他那平靜的模樣,好像她口裡說的病症是在別人的身上,而他,並非那個身受此毒害十餘年,甚至昨夜才飽受此折磨的可憐人。

  愈看他,雪雨愈感到奇怪。

  在她所受的教育中,她知道人都是自私的,倒是沒想過,竟有人願意獨自忍受赤蠍熾毒發的痛,也不願教他人忍受分毫傷害,即使是為了取血解他身上的苦痛也一樣。

  "你真的有問題。"她作下結論,很爽快的允了他的請願,"既然你這麼說,那就這麼辦,我的血莫約可以讓你撐上兩個月,到下回毒發之時,若老馮還不能把藥引找回來,就由得你去痛吧!"

  容飛羽接受,延壽可沒想接受!

  "爺!"

  "嗯?"

  抿了抿唇,明知該謹守本身,繼續忍著不出聲,可這事延壽怎麼也忍不住,最終還是開口懇請道:"爺,您不忍見雪姑娘受傷,可延壽卻不忍見您再受毒發之苦,所以延壽求您,請用延壽的血來止疼吧!"

  知他心意,容飛羽也不忍苛責他,只是淡淡的否決了他的好意,"胡說什麼呢!"

  "二師兄,這回延壽他可沒胡說。"胖胖的身影出現,豐年慶捧著一籠蒸籠,身後跟著三名侍女,各個手中分拎著食籃,看那陣仗,就知他張羅了多豐盛的早餐。

  由他領著,三名侍女尾隨步入涼亭之中,在三人自動自發的布上其他餐食的同時,他將蒸籠往雪雨面前一擱,掀蓋,香氣繚繞……

  "二師兄,您受了那麼多罪,為這赤蠍熾吃盡了苦頭,今日只要有那麼一丁點的機會,要是能幫您解疼,別說是延壽,或是咱們莊裡數百口的人丁,光是幾個師兄弟的血就夠了,大夥兒的血全都等著給您用!"

  慷慨激昂的話話,引來了雪雨原先注視著肉包的目光。

  她看著豐年慶,深覺得以這顆"肉包"福泰敦厚的喜感模樣……還真不適合講這種挖心剖腹的話……但畢竟不關她的事!

  她分神,但也僅瞧了一眼,之後,便伸手拿下侍女準備的濕布巾拭淨雙手,接著也不待人開口相請,默默的抓了一顆燙呼呼的肉包子就開始吃了起來。

  她冷冽的存在,是如此的安靜與安然自在,除了肉包子、除了她的早餐,她的眼中沒有其他人;相對的,其他人也直接當她不存在,繼續著師兄弟間極其感人的真情相對。

  "八師弟,我明白你們的心意,但……"

  "二師兄,我知道您想拒絕。"胖老八難得不分長幼,截斷師兄的話,逕自道:"平日大夥都聽您的,但這事非同小可,獨獨是這件事,恐怕大夥兒由不得讓您作主了。"

  延壽沒說話,但表情已說明太多。

  "你們這是何苦呢!"容飛羽見兩人堅持,露出苦笑,"別說我不忍見你們為我受傷,就算真讓你們一個個自戕,揮刀引血,可……你們的血有用嗎?"

  平淡卻極其重點的一句,問得豐年慶一陣啞然。

  "二師兄您怎麼這麼說?這當然……當然是有……有用……"嘴上雖這樣講著,可不確定的視線卻忍不住朝雪雨看去。

  "八師弟,若真是一般人的血就能減免赤蠍熾毒發之苦,那雪姑娘何苦揮刀引自己的血,吩咐一聲,這莊園裡的人血還不夠多嗎?"容飛羽溫言提醒。

  因為這話,雪雨多看了他一眼。

  並非她壞心,只是沒人問起,她也沒興趣主動說明,所以原先她還在想,若藥引仍不見下落,那麼等兩個月後他毒發之日,她倒想看看,會有哪些人在他的病榻前揮刀自戕?而他,又是會被灌下多少血酒?

  倒沒想到,這弱到不行的病書生,竟已經發現當中的玄機,真是教她意外了。

  是偶然的嗎?

  她懷疑,忽地又教她想到,就在剛剛不久前,她才脫口叫了一聲肉包,所有的人、包括胖肉包自個兒都弄擰了她的意思,以為她想吃肉包;就他這人,聽出了她言下之意,還指正她肉包的本名……

  愈想愈覺古怪,雖然說不出個名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但就是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那讓雪雨忍不住朝容飛羽又多看了兩眼;後者只是對她淡淡一笑,示意要侍女為她斟上清粥。

  這當頭,兩人可以說是四目交接了,可她一張冷艷的麗容非但沒有女孩兒家該有的羞怯與退卻,反而還大方的跟著他四目對望,直到侍女送上清粥,面無表情的她這才接過粥品,低頭便開始吃了起來。

  面對這一小段,只能讓人稱之為無聲勝有聲境界的片刻間,豐年慶自認是俗人,實在參不透個中玄機。
  他當然也想弄懂!

  但一來,身為師弟的他,於禮沒法兒從兩人四目交接的當頭插嘴,再者,他也沒膽在雪雨進食的時候開口……天啊!想到這個就教他發抖。

  還記得,在他接手招待工作的最初時,那時的他還沒摸清雪雨的進食習慣,不就是在她吃飯的時候多問了一句,真的就那麼一句而已,而這個女人行事之果決的,竟連一丁點的機會也不給他,也不講什麼情面,就這樣迅雷不及掩耳的彈了一個不知名的東西到他的嘴裡。

  之後,他什麼都還沒反應過來,就害他嘴麻了兩個時辰……而且最要命的是,是以張著嘴的表情,僵在那裡麻了兩個時辰!

  他永遠都記得,那一天他耗費大半天時間躲在房裡等恢復正常的慘痛心情,更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當他的嘴總算恢復知覺時,一張臉皮之酸痛的,現在光是回想,都覺得嘴角忍不住要抖了起來。

  在這樣的前提不,他哪有膽開口打擾雪雨這會兒用膳的心情?

  無視於延壽的眼神示意,擠眉弄眼的催促,豐年壽沉住氣,跟著親親二師兄,兩人一塊兒陪著雪雨用早膳,一直到他確實等到雪雨用餐完畢,取過侍女遞上的布巾擦嘴了,他才敢開口──

  "敢問雪姑娘,不知方纔我二師兄所說的事,是真的嗎?"

  雪雨瞄了他一眼,冷淡高傲、氣勢尊貴的有如一個女王,反問道:"你說呢?"

  要他說?

  他要真說得出來,還需要問她嗎?

  豐年慶苦著一張臉,真不知該怎麼回答。

  "八師弟,別想那些了,喝你的粥吧!"容飛羽不想他在這問題上打轉。

  因為他的開口,雪雨又看了他一眼。

  也不知道是想跟容飛羽作對還是怎地,再次看向豐年慶時,雪雨倒好心的給了明確的答案,"要是你們誰能跟我一樣以身試毒、百毒親嘗,那麼誰的血就有用。"

  "意思是……"豐年慶垮下了臉,"只有雪姑娘的血才能止二師兄毒發時的痛了。"

  "難道就沒別的辦法了嗎?"延壽已開始憂慮了。

  "真是的,白高興一場了。"放下碗,豐年慶胃口全消,只差沒對雪雨來上一句:怎麼不早說呢?

  雪雨心知他的埋怨,冷哼一聲,"你們又沒人問。"

  沒、沒人問?

  沒人問,她是不會自動講的嗎?

  一口氣梗在胸口,豐年慶懷疑,他總有一天會被她給氣死:

  雪雨才不管他氣不氣、惱不惱,這些她一概懶得多作理會。

  反正她吃飽了,隨手置下碗筷,也不理人,回房去也。

  


  二師兄:

  您好嗎?收到小飄兒的家書,有沒有意外?有沒有開心呢?

  先前有賴二師兄幫忙說項,讓爹娘安心,我與星風才能順利回到"遺世小築"過隱士般恬靜的生活,對此,小飄兒由衷的感謝。

  可如今,小飄兒還有一事相求,那便是雪雨。

  雖然星風的個性冷漠,平日不愛開口,可經由相處,小飄兒也開始能瞭解他,慢慢的得知他們兩師兄妹的過去。

  星風那兒當然是沒明說,而小飄兒也沒敢細問,可據小飄兒的側面瞭解,他們兩師兄妹的師父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

  這會兒二師兄定是想說我胡來,怎可如此不敬,大剌剌的說他人師尊的不是,但因為是二師兄,小飄兒才敢說真話,他們的師父確實是有問題。

  按星風的說法,經由小飄兒的整理與拼湊之後,小飄兒發現,他們的師父根本就不管他們兩師兄妹的死活,是一個鎮日只知叫他們練武的狂人,滿心滿腦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想要他們兩師兄妹成為最強的、天下第一的絕世高手。

  至今,星風的週身還留有許多當年他師父所遺留下的"鞭策"之痕,以那傷痕回想當初,小飄兒實在很難想像,有哪一個正常人會不這樣的重手,像不要命似的鞭打自個兒的徒弟?

  更何況,打人的原因不是因為徒兒犯了什麼天大的錯,只是因為練武的進度不如預期,這點,不管小飄兒怎麼想,就覺得大大的有問題。

  另外,他們的師父不只是用可怕的手段強逼他們練武,他還叫他們吃毒,不只是星風吃,授命習此技藝的雪雨一樣也得吃,吃了之後,再由雪雨設法配製解藥解救兩人,如果不能成功,那麼他們的死活就沒人管了。

  師兄,我必須說,當我知道這事時,我非常非常的生氣,也覺得萬分的心疼,今日若非雪雨爭氣,又若非她的運氣一向不錯,總能在最後關頭時找到正確的解藥,他們兩個人就這樣白白的死了。

  再說,就算是能活下來,他們每次試毒,就要承受該種毒性的折磨與殘害,直到雪雨能配製出正確的解藥,我很難想像,竟會有人用這樣的乎段對待自己的徒弟,這絕對不是什麼"玉不琢、不成器"可以解釋的,這根本就是一種病態的行為。

  就因為有那樣病態的師父,星風跟雪雨才會被塑造出今日古怪的個性,就像是沒有情緒的冰人一樣。

  以前我不知緣由,只覺得他們兩人奇怪,可現在,我知道他們會有今日的性格全是身不由己,就為他們所經歷過的事感到憂傷,打心底很想為他們做一點什麼。

  星風這邊有我,或許體能上、武藝上我是望塵莫及,連想都沒法兒沾上他的邊;可在心靈上,我會陪著他,好好的照顧他,我相信只要我用心,我定能為他帶來幸福、讓他感受到何謂幸福。

  可是雪雨呢?

  會這樣想,並不只是因為她定星風的師妹,翠就只因為她所經歷過的,我同樣希望她能得到幸福,而不是一再的用冰冷的態度去面對世界,然後不許其他人的接近與關心。

  沒有人應該是這樣過活的!不是嗎?

  所以,小飄兒寫這封信就是想請求二師兄,在雪雨居留我綠柳山莊的這段時間,還請二師兄留心,設法為雪雨找尋她的幸福……會這麼說,並非想強人所難,請求二師兄一定得為雪雨找到合適的婚配。

  當然,若是二師兄神通廣大,真能為雪雨覓得一個適合她,能帶給她幸福的如意郎君,這樣自是最好。

  只是真沒辦法的話也不勉強,畢竟小飄兒提筆修書一封,想請求二師兄設法的,是教雪雨明白,過去的她受到了錯待,而今事過境遷,害得他們如此的師父都死了幾年了,她大可以不再用過去的那一套來繼續她的人生。

  她是一個人,並不是木頭或陶捏的人偶,一個活生生的人就該合。有七情六慾,會哭、會笑、會有感覺。

  更何況,除了習武與煉毒,在真實的人生中,該體會的還有更多更多,不是嗎?

  小飄兒想請求二師兄的,便是讓雪雨體會這些,幫助她跨出過去被嚴格設下的設限,教她懂得一般常人該有的情緒反應,真正的活著!

  二師兄足智多謀,您一定有辦法的,足不?

  其實,就算不用我說明,洞悉人心的您應該已經發現,隱藏在那冰冷無情的自我防衛下的,是一顆很真、真純的心,只是它們被迫藏了起來,藏得很深很深。

  畢竟,他們兩師兄妹一直深居在不見人煙的世外之境,所接觸的除了一個老僕,就是他們那沒死之前的師父。

  這樣的他們,在某一部分來說,真的是形同於一張白紙,單純的很,只定因為他們外表上的絕情冷漠,被人誤會。了他們,以為他們師兄妹是狂傲自大,目空一切的狂人。渾然不知其實他們走真不懂,不懂所謂的俗世常理,更不懂得該如何與人應對進退。

  要小飄兒來說的話,其實,只要撇開他們外表嚇人的氣勢置之不理,他們的內在天真的程度就像個孩子,隨意率性,壓根不管什麼人情事理的,甚至有時候還真是滿好騙的……當然,這話小飄兒也只敢對著二師兄說了。

  總之,因為小飄兒很快樂,覺得很幸福,所以,也希望所認識的每個人都能得到幸福與快樂,不只是爹、娘、師兄們與我的夫君星風,也包括了雪雨。

  雪雨的部分是小飄兒覺得最棘手,深覺無從辦起的,思來索去,幾位師兄中,還定只有最教人信賴的二師兄能達此艱難任務。

  因此,小飄兒厚著臉皮,把這希望托付在二師兄的身上,一切就萬事拜託了!

  敬祝

  安康喜樂

  師妹小飄兒於遺世小築筆


  "這丫頭……"輕歎一聲,容飛羽放下手中的百里家書。

  信中說明了是為雪雨,但指名讓他辦這事,怕是這小滑頭另有他心,極可能教她發現他的心思,因此,想找事絆住他的吧?

  唉……

  "寫的這封信,到底是為誰呢?"又是一歎,爾雅清俊的面容有著為難。

  延壽意外於主子爺的話。

  本以為小姐來信能讓主子的心情好些,卻沒想到,速速送上的家書會讓主子露出這樣苦惱的神情,讓他忍不住好奇信件的內容。

  "爺,小姐她寫了什麼嗎?"

  容飛羽沒答他,只是沉思了一下,隨意問道:"八師弟呢?"

  "八爺正在與大廚討論新菜色。"延壽如實答道。

  "為了討雪姑娘的歡心,他倒是很努力啊!"愁容隱去,容飛羽失笑了。

  "自從一張嘴被麻了兩個時辰後,八爺是打心裡怕了雪姑娘了。"是滿好笑的,但延壽苦練過,小小的憋笑難不倒他。

  "是嗎……"沉吟了一下,榻上的他忽地起身……

  "爺?"延壽連忙上前扶持。"要上哪兒去?"

  俊顏蒼白得一如身上的月色錦衣,只見容飛羽露出淡然一笑,"聚福樓難得住進了嬌客,身為主人,豈有不去探視的道理?"

  咦??

  去、去、去……去看那個冷得像冰、心硬如石,完全不近人情又怪裡怪氣的女人。

  延壽震驚,非常的震驚。

  當初,因為莊主、夫人的顧慮,又因為人人都想仰仗那女人解毒的能力,所以,那個壓根不該住進聚福樓的女人住了進來。

  可是,這並沒有什麼影響!

  全因為她的個性,也因為他家主子的個性,是以,在等待藥引取回的這段時日內,他們誰也不想擾誰,整座樓院因為兩方的個性使然,靜得像是從沒住進過一個她,讓人常常忘了樓中其實多了一個她。

  但這會兒,沒有任何的徵兆、理由還是原因,他那八方吹不動,素來不管閒事的主子爺,卻表示要主動前去探訪她?

  這、這……這到底是為什麼?

  


  延壽不明白,雪雨比他更不明白!

  瞪著入門來的人,正準備拆繃帶換藥的她微微的皺了下眉,思索這人來幹麼?

  容飛羽知道她不會主動開口請他進屋……要不,在他敲門時她便會出聲,而不是假裝不在似的。

  所以,繼禮貌性的敲敲門、自行開門的行為後,也不等她開口,容飛羽綻著牲畜無害的溫和笑意,在延壽的扶持下自動進到屋中。

  "換藥嗎?"挾帶關心之名,多麼名正言順,"怎麼不找人幫忙呢?"

  雪雨還是看著他,僵著原來拆繃帶的動作,沒接腔,等著他表明來意。

  "沒什麼。"仍是那牲畜無害的溫雅微笑,容飛羽試著降低她的警戒之心,說道:"只是今天覺得精神好多了,出房來走一走,順道過來看看你……從你住進來之後,我這地主還沒盡過一點地主之誼呢!"

  "不用了。"她冷冷回絕。

  像是沒聽到她斷然的拒絕,也沒看見她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臉色,容飛羽示意要延壽取板凳來,直接就在她的面前坐下。

  "我來幫你吧!"他朝她伸小友善之手。

  "與其留下來幫我,你不如回房去歇著。"雪雨冷言說道:"剛毒發過一次的人,元氣大傷,加上你身子那麼弱,不多補點元氣,搞不好沒等到藥引被取回,你連撐過下一次的毒發之日都難。"

  延壽的臉色有點難看,受命要守住容飛羽的他,豈聽得進這種烏鴉嘴的話?

  但容飛羽不當一回事,他也只能忍。

  "小姑娘對赤蠍熾的毒性瞭解的真是透徹。"容飛羽不氣不惱也不怒,只是好整以暇的笑問道:"莫非你曾親身經歷過?"

  "是又如何?"她猶猜想著他的來意,倒也真教她想起一樁,"你來,是因為反悔,希望在下次毒發之時,讓我救你?"

  "不是。"容飛羽否決了,清俊的面容一逕掛著他溫溫雅雅的淺淺微笑。

  "那你來幹麼?"懶得再想,她直接問,非常的直接。

  這性子,還真是容易讓人誤會成狂傲自大啊……

  容飛羽笑歎心中,不答反問:"在這裡住得習慣嗎?"

  雪雨心中更見狐疑,一雙美目直勾勾的看著他,打算看他變什麼把戲。

  "我疼小飄兒,她來信讓我好生照顧你……"

  "笑話,憑你?"雪雨覺得莫名其妙,"單是她都弱得要命,更何況是你。"

  就算本來無心想攬下這差使,可她那麼理所當然的語氣,那種以武力上的強與弱來區分一個人有用與否的觀念,這些都教他無法置之不管。

  更何況這是小師妹親自來信請托,他沒法兒、該說是沒理由推拒,這也是為什麼他此刻會在這裡的原因。

  "在下的身子再怎麼不濟事,幫姑娘換個藥還是成的。"像是沒聽見她冒犯的話語,容飛羽再次向她伸出友善之手。

  認定了他的弱,對她興不起任何的危害,所以,雪雨這回也不跟他客氣,皓腕一伸,由得他去,也省得她一個人弄半天。

  容飛羽取過她另一手交來的剪子,小心剪去死結,動作輕緩的幫她卸掉纏繞在上頭的紗布。

  "聽延壽說,八師弟正在跟廚子們商討新菜色。"他狀似隨意的提起。

  "嗯!"她隨意應了一聲,不當一回事。

  一個能煮、手握江南江北各大知名餐飲名店經營權;一個注重美食,淡薄的性子只對吃東西有特別的慾望,不知這兩人有沒可能湊和成一對?

  容飛羽心中有著計較,笑道:"八師弟做事,一向盡心,個性隨和,人很好相處。"

  "你說肉包?"她只問他這麼一句。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更正,語氣平常,就像是第一次跟她提起似的。

  她沒說話,也不知這回是聽進去了沒。

  "延壽,取水來。"總算卸完紗布,容飛羽令道。

  取來的水用來沾濕紗布下與傷處直接接觸的那層布塊,省得等會兒撕開時,弄得皮開肉綻,造成她傷處二度的傷害。

  "忍著點,會有些疼。"容飛羽柔聲示警,這才小心翼翼的取下沾黏在傷處上的布塊。

  露出的傷處沒有容飛羽想像中的血肉模糊,以不足兩天的時間來說,這傷口癒合的情況好得超出他的想像。

  "抹這個。"她交給他一個小罐,像是知他會問什麼,說道:"傷口好得快,也不留疤。"

  "聽小飄兒說過,星風身上有不少的舊傷,怎麼他沒用這藥?"不是不信她,但容飛羽有些好奇。

  "師父說他沒必要用。"雪雨也不避口,"我不一樣,師父說我的身體必要時也是一種致勝的利器,得好好照護。"

  把身子比作利器?多麼奇怪的理論!

  此時此刻,容飛羽確實的感受到小師妹來信中想表達的意念。

  這一對謎一般,性格又迥異於常人的師兄妹,到底是如何被養成?又是如何積成他們今日如此的性格?

  就以眼前來說,這傷藥聖品的隨身存在,證明了她如何習慣受傷,甚至是早習慣了疼痛。這解釋了面對腕間那蚯蚓似寬度的傷,她怎會是那樣無關痛癢的神情。

  腦中思緒百轉千折,並不妨礙容飛羽手中的動作。

  沾取藥膏,他有條不紊的在她的傷處上塗抹上新藥,由內向外,可驀地,輕柔的動作明顯一滯……

  瞪著那傷處的外側,清俊的面容明白的浮現出震驚,本來輕執,以便敷藥的手忽地緊緊抓握住了她,瞪著那傷處,像是中邪一樣。

  雪雨皺眉。

  要不是還記得這人是柳飄飄的二師兄,她已允諾要醫治好他,她不好先行傷他;又要不是理智讓她知道,她的隨手一掌就會要了他這病弱文生的命,她真差一點要出手把他打飛出去。

  "爺?"延壽憂心,打從他跟著主子以來,從沒見情緒淡然的主子流露出……流露出這般強烈情緒的表情,一次也沒有!

  房裡,呈現出的氣氛十分古怪。

  容飛羽像是絲毫沒感覺到雪雨的嫌惡、延壽的憂心,他只是緊緊的握住雪雨的左手,目光緊緊、緊緊的盯住傷口處的外側,也就是她左手腕的外側。

  那裡,有一朵梅,一朵綻著粉紅色澤、與生俱來的紅梅……

  氣血翻湧,思緒不禁的拉回多年前──

  在多年前,他見過這樣的印記,只是更小,非常的小,但他確定,那不規則的形狀,模樣正似一朵小小的梅……

  握著她的手,容飛羽死命的緊握著她的手,怎麼也不肯放。

  回憶翻江倒海而來,暗夜、樂聲、突襲,小院中一個活口也沒留下的全軍覆沒,以及他……他的獨活!

  心頭的激動,一口血噗一下地噴濺出來,染上了他月白色的衣袍,也染上了她不沾塵俗的白。

  雪雨沒開口,只是一雙美目微微瞇起,低頭,看看被緊握住的手,再看著教他的一口血給污損的衣裳……

  驀地,延壽險險接住失去意識的他,沒命似的發出驚慌的叫喊。

  接下來的兵荒馬亂中,沒人發現那口心頭血所造成的那斑斑紅點,佈於兩人衣衫上,呈現出的色澤感有著異樣的妖艷魅惑。

  猛地一看,竟一如雪地上的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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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9:2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馬車在官道上……慢慢的晃著。

  會跑這麼慢,並不是因為這車子特別的大、內裝的設備特別齊全舒適,導致前方的馬兒負累,只能慢慢的在路上搖。

  會有這樣的慢速,一切只因為車上的人,一個幾乎可說是剩下一口氣的男人……

  雪雨瞪著那近乎昏迷的睡顏,嚴重的懷疑起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這人,吐了她一身的血之後,再醒來,什麼解釋也沒有,倒是找了她問了幾句,而且問的全是她的事。

  除了追問師父的名諱之外,還直問她可知父母是誰?幾歲時開始拜入師門,何時開始跟著師父隱居深山當中習藝?

  簡直莫名其妙!

  她幾歲拜師、幾歲習藝,師父、父母究竟何人,關他什麼事?

  更何況,他問的問題她一個也答不出來,是想要她答他什麼?

  哪知道最可笑的事還在後頭!

  在她什麼也答不出來的時候,他竟然又胡亂下了個決定,說他思念師妹情切,也因為想親自看看小師妹家書中所提的世外美景,所以,在命人張羅數日後,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他執意出發,要她領路,帶他上遺世小築去瞧瞧。

  遺世小築,指的就是她與師兄所居住的地方……打她有記憶起,就跟著師兄與師父住在那兒了,可過去他們師徒住在哪兒,誰管住的地方叫什麼?那都不重要啊!

  全拜柳飄飄之賜,這會兒他們師兄妹住的地方才為冒出"遺世小築"這蠢名字,還說什麼取個風雅的名字,更襯得景致風雅……是不是變得更風雅,雪雨沒興趣知道。

  現在她只想知道一件事,這個容飛羽,他到底有何意圖?

  她絕不信,就為了看一個傳說中的景致,值得他拖著他那風燭殘燈一般的身子親自遠征。

  既不信他這個沒有說服力的說詞,就不得不讓她懷疑,到底是什麼原因,會讓他突然的想出這趟遠門呢?

  想不透,只能瞪視著他那張不見血色的臉,然後,不知怎地,雪雨的心中打了個突,竟冒出"他會不會死了"的想法。

  畢竟,他從一上車後就開始昏死過去一樣的不省人事,難保他在睡夢中不會真斷了氣。

  行動快過她的意念,在她理解前,她已探手搭上他的脈搏,可還沒能探得他的脈息,卻突地教他一把抓住!

  還來?

  近期內、第二度教人抓住了手,而且對象竟然都是弱不禁風的他,雪雨懷疑這到底是怎麼了?

  沒好氣,極度不喜這種體溫貼著體溫、人體接觸的感覺,可她看他,仍是沒醒的跡象,似乎是無意識中抓住了她,教她想發作都不行。

  "要不是看在肉包,有他負責沿途的掌廚工作……"

  設法掰開他箝制的手之前,她恨聲喃道,試著平息下那陣煩惡,可忽地,被牢握住的掌心傳來幾不可察的微微顫動。

  雪雨順勢看去,只見那一雙濃密細長,比女人還漂亮的長長睫毛動了動,而後,緩緩、緩緩的開啟,睜露出覆蓋其下的漂亮瞳眸。

  她看他,他也看她,雖然面容慘白,形容有點憔悴,模樣極度虛弱不已,但他醒來,確實的清醒過來,而且正看著她,然後……開口……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

  


  四目交接,雪雨就像是沒聽見他的話一般,美目微瞇的打量著他。

  "你醒了?"最終,她開口了,而且非常不容易的只有開口,不是動手傷他……即使她心裡很想這麼做。

  虛弱一笑,顯示這顯而易見的事實。

  "很好,既然你醒了,那麼……"她看著他,冷聲道:"可以放手了吧?"

  她的提醒,教他意識到他竟緊抓著她的手不放,俊顏微赧,那緊握的力道遲疑了會兒,接著緩緩鬆開。

  "抱歉,在下唐突了。"他說,語氣虛弱,可確實是真心的感到抱歉。

  她不想理他,但看他努力扭扎的想坐起,那虛弱的樣子教她怎麼看,怎麼覺得掠目,最終還是忍不住,她冷著臉上前扶他一把,讓他可以好好的坐著。

  密閉的空間裡,她的近身貼近帶來一抹淡淡馨香,那一抹屬於少女的香氣,就這樣毫無預警的闖入容飛羽的知覺當中,教他忽感無措。

  就某部分而言,他的習慣一如她的性情,他同樣不習慣旁人任意的接近,對他來說,距離是一種自我保護,因此,平常時候除了侍兒延壽、除了最信任的人,他並不輕易教人近身。

  可這會兒,地處馬車這樣狹小空間,原先教他心安的距離感已喪失,偏生在毫無預期中,沒料到她會突然的貼近,讓那一抹專屬於她的氣味就這麼硬生生的闖進了他的知覺,讓他避也避不了。

  因為那一抹少女的、純然女性的幽香,直到這一刻,他真切的體認到,她的身份並不僅僅是小師妹為他找來的解毒人,也不單只是小師妹所嫁良婿的師妹,又或是他個人暗自猜疑中,那個早被認定命喪赤血魔尊之手的七師妹!

  撇開這些附屬在她身上的定位名稱,她本身還是個芳華少女,一個正值豆蔻年華的美麗少女……體認到這個事實,加上兩人這時的接近,所讀的聖賢書教容飛羽蒼白的俊顏染上一抹淡淡的紅,可他是這般的虛弱,壓根沒有能力拒絕她的幫助,只得說服自己用平常心看待。

  "謝謝。"他道謝,在她的出手相助下,倚著柔軟的靠墊,調整出最舒適的坐姿。

  雪雨並非一般女子,她不知怯、不懂羞,在她長成過成中,除了被灌輸"成為一個強者"的觀念外,從沒人教過她男女之防,或是為她設下任何一丁點男女授受不親這一類的規例。

  對矢志成為天下第一高手的她來說,他的虛弱,真是讓她光是看就覺得刺目,所以她出手相助,忍著與人接近的不適感,也要把教人刺目的他給先安頓好,其他的她一概沒有感覺……好吧!她收回前言……

  "看什麼看?"她問,一雙美目老實不客氣的看回去。

  不知是不是多心,她總覺得他看她的樣子,跟以往不太一樣,好像在打量什麼事的,教她覺得有異。

  "抱歉,我在想事情,一下失神了。"回過神來,容飛羽斂起專注的凝視,露出粉飾太平的無害淺笑,暗暗揮開心裡頭的比較圖。

  其實他也知道,就算沒敢先告訴任何人,可因為這時的他已懷抱著極大的希望,因此,不管這會兒是怎麼的看她,總難免有先人為主的觀念,覺得她某些角度的神韻與師娘極為相像。

  因為先入為主,這樣的比較其實做不得準,但他無法控制,因為,他是抱著如此大的希望啊……

  雪雨面對他的微笑,冰封似的嬌顏流露出一抹狐疑之色,沒開口,可明擺著不信他。

  想事情?失神?騙誰呀!

  "你到底在計量著什麼!"有些微的煩躁感,因為,她不知道他到底有何企圖。

  "雪雨……"他喚她,可忽地一頓,改口溫言問道:"我可以這麼喚你嗎?"

  冷著臉,她不置可否,等他把話說完。

  他微笑,"雖然你不清楚確實的年歲,可我瞧你的樣子與小飄兒差不多,知道嗎?小飄兒被撿拾回來的時候正滿週歲,說起來她跟早麼的七師妹差不多歲數,所以我瞧著你,就像看見七師妹一樣。"

  他的一番話,教她的認知瞬間錯亂,冰封一般的麗顏出現了裂縫,困惑之色明白的顯現在她絕艷的麗容上。

  她不懂,這個容飛羽怎麼會跟她扯上這些?

  是腦子出問題了嗎?

  先別說她剛剛問的並不是這個,單是他的語氣就要教她錯亂了。

  之前的他,也就是在他突然發念,前去她房裡探視之前的他,兩人要是偶爾見面,他給她的感覺一直就很淡,即便是溫良恭謙,可撇開這些溫文儒雅的應對,屬於他個人情緒的感覺就是很淡,淡得像是不真實的人。

  但自從他對著她莫名的吐了一口血,莫名的堅持回遺世小築探視後,他那淡淡的感覺便起了變化。

  並不很明顯!

  他仍是他那副溫良恭謙的模樣,可是,屬於他個人的情緒多了一些,一種她覺得陌生、根本無法形容的感覺。

  即使仍是淡淡的,可是卻很真實,是一種很柔、很軟……她無法形容,但就像現在他這般閒話家常的態度,她只知他的轉變是針對著她來的!

  這……到底是為什麼?

  雪雨對他的改變感到不解,而更教她困惑難懂的是,她明知他的改變是針對著她而來,可她竟也不覺得討厭?

  不討厭也就算了,有時候,特別是在他不開口問那些她無法回答的怪問題的時候,她甚至還會覺得跟這樣的他,跟他這樣的人相處起來,因為某些屬性的感覺很相似,讓她除了不感覺討厭,甚至還覺得頗為怡然自在。

  自在?

  雪雨真不懂,為什麼自己會有這樣的感覺。

  是因為他一開始給人的感覺,就像春天裡微微的薰風嗎?

  還是因為他後來的改變,一如冬日午後的暖陽般,所以,讓她不自覺的感到舒適與恰然?

  雪雨真要讓這些亂七八槽的感覺給弄到精神錯亂,但幸好,目前讓她這樣錯亂又困惑的機會並不多。

  因為,他總有事沒事的就問她一些她從沒想過的怪問題,一些"之前"的他絕不可能會問的諸多問題。

  不是她的錯覺,她真的覺得,在不知不覺中,他,或者是她的感覺,都正在慢慢的改變,只是,她無法明確的抓住,讓她覺得"不同"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目前的她唯一能確定的感覺,就是在他問起一些她無法回答的怪問題時,不知怎地,她就有點心煩意亂,就像現在……

  "聽小飄兒說……"容飛羽好似想到了什麼,忽地又開口,"你與星風兩人生活單純,遺世小築中除了你們兩師兄妹與忠僕,方圓百里,再無人煙。"

  她不作聲,暗暗想著他提這些又是想幹麼。

  "並非冒犯,但容某有一大膽假設,深層於如此人煙絕跡的秘境之中,除了讓你們師兄妹兩人專心習藝,會不會也是因為……你們的師父想孤立你們,隔絕與俗世的牽連,好完全的掌控你們?"容飛羽果真假設的很大膽。

  "什麼意思?"總覺得他話中有話,她直問:"你到底想說什麼?別兜圈子!"

  "記得出發前,我曾問過你的問題嗎?"除了她手腕外側的梅花胎記,教他滿懷希望的便是因為她的答案,"據你的回答,你不知父母是誰,沒聽過自個兒師尊的名諱,不記得幾歲拜入師門,也忘了何時開始跟著師父隱居深山當中習藝……"

  "所以?"她懶得聽這些廢話。

  "沒什麼所以……"他微笑,好溫柔、好溫柔的那種,完全不同於平日那種應付人的有禮淺笑。

  雪雨見著那笑,心中打了個突,自動興起警戒之心,總覺得他接下來要講的話,絕非什麼好事。

  "雪雨,我提了這事,也只是想問你一句……"頓了頓,容飛羽看著她,確定她有把他的話聽進去,這才緩緩開口,"這麼多年過去,你什麼都不知道,難道你一點都不好奇你的身世,完全不想知道你的親生父母在哪兒嗎?"

  


  身世?親生父母?

  在雪雨有記憶的生命中,除了負責學盡所有使毒技巧,努力增進自己的武學造詣外,她從沒想過這樣的問題,可偏生教容飛羽點破後,這兩個問題就像針似的,扎得她隱隱有些不安。

  是啊!師父到底是誰?她的父母又是誰?

  身世之謎嗎?還真是一道謎啊!

  這世上,就沒人知道她的身世來歷嗎?

  她很想不去思索這樣的問題,也很想跟過去一樣,滿心滿腦的只知練功習武,其他的閒雜事等一概不管,生活得既單純又省事。

  但可恨的是,自從兩日前,這個容飛羽丟了這樣的問題給她後,就像是在她的體內放進了蠱毒,一種精神上的蠱毒,流竄入她的四肢百骸,饒是她這樣百蠱萬毒不侵的身子也抵禦不了,只待那小蟲兒鑽啊鑽的,她便不由自主的開始想這問題。

  可他倒好,兩日前丟下這個問題給她之後,便不再多嘴說一句什麼,窩在車上的時間不是入寐休養,便是看書打發時間,清心自在得很,好似什麼事都沒發生過,這讓心境受擾的她愈看愈不是滋味……

  "怎麼了?"溫雅的俊顏忽地從書本中抬起,正正的對上她的注視。

  她沒有迴避,清冷的嬌顏上有幾分的不悅之色。

  "是餓了嗎?"容飛羽問。

  他不開口倒好,這一說話,就教她有氣。

  當她是豬嗎?這會兒上路,離早餐時間也不過一個時辰而已,有人那麼快餓的?

  心頭一股子的氣,她別過頭,不想理他,渾然不覺她此刻的心境與行為,就像正在鬧性子的尋常少女……不再是一尊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萬年霜雪冰人,而是有著情緒,會與人發脾氣的女孩兒家了。

  見此變化,容飛羽樂見其成,俊雅的臉龐不禁隱隱浮現一抹笑意,只是,當他見她閉目,一副又要練功的模樣,笑容不禁斂起……

  "雪雨。"他輕喚,溫言勸道:"別練了,歇息一天吧!"

  秀眉微蹙,緊閉上的美目睜開看他,有些意外,他這人竟會想干涉人,而且是她,他竟然干涉她練功?

  他以為他是誰?

  "這兩天你沒睡好吧?"像是沒見到她的詫異,容飛羽看著她眼窩處淡淡的暗青,柔聲道:"我知你對習武情有獨鍾,可以你現在的狀況,別說有走火入魔的危險,效果也是事倍功半,不如先養足了精神再談其他。"

  雪雨輕哼一聲,意思再明白也不過。

  她沒睡好,是拜誰所賜?

  有些暗惱,但雪雨心裡也明白,他這時說的是實話,索性放棄練習心法,決定先小睡一下。

  容飛羽吃力的從他的小榻上起來……

  "做什麼?"他的突然接近教她警戒的看他。

  "你歇會兒。"他說,原來起身是要讓床位給她。

  "不用。"她冷冷拒絕。

  "躺著睡會兒比較舒服。"他仍是那溫溫的,教人無從拒絕起的和善態度。

  想想他說的有理,雪雨也不跟他客氣,非常果決的就跟他換了位置,而且頭一沾枕就閉上眼睛準備入睡……忽地想到不對,還特地轉過身去,直接背對向他,完全一副賭氣的模樣。

  見狀,容飛羽又失笑了。

  經由近日的相處,雖已知她行事俐落直接,但還是第一回見識到師妹信中所指的孩子氣。

  誰能想像,像星風、雪雨這樣一對行事奇異,外表看起來皆難以親近的師兄妹,其實私底下竟是有著這樣的一面。

  從外表看來,離群索居的生活讓他們不受禮教束縛,也不顧與人應對是否合宜的問題,或許一般的人無法適應,更可能會在一開始時,便被他們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給逼退,打心底覺得他們難相處,或是無從相處起。

  但實際上,只要費點心思去瞭解,便能明白,這一對師兄妹的性子其實有著脈絡可循。

  對他們而言,做事全憑感覺,認為對的就放手去做,為人處事上或者不夠圓融,也或者不太合常情常理,可換個方向來看待,他們的處事也相對的俐落、直接,甚至是有一種教人忍不住欣賞的坦白。

  更甚者,在他們的直接與坦白下,還隱藏著一份稚子般的純真之心,就像她現在賭氣一般的孩子氣。
  見她這樣的孩子氣,容飛羽打心底覺得高興,並不只是因為雪雨開始明顯流露出情緒反應,更是因為她此刻的背對向他,這樣無防備的姿勢,可以解釋成一種認可,一種她對他感到放心的認可吧?

  因為對他放心,所以,毫無顧忌的當著他的面背對向他……

  "做什麼?"雪雨忽地轉過身來,警戒的眼絲毫無誤的正正對上了他。

  "沒事。"展示手中的寬敞披風,容飛羽露出無害的一笑,將手中的披風輕覆到她身上,"只是怕你著涼,幫你蓋上這個。"

  初時沒反應過來,但不表示她會毫無反應。

  "不用,我可不像你那麼弱。"她說著,一點也不怕這樣的話會不會傷害到他。

  "蓋著吧!"容飛羽並不與她強辯,只是微笑的瞅著她。

  雪雨頓覺不自在,因他那溫柔的模樣,簡直就像一個……像一個慈父!

  這念頭才冒出來,她不知跟誰賭氣似的,抓著他的披風一把蓋住頭,悶著頭又背過身去,不再答腔,也不想再看他。

  可惡!這全怪他!沒事提什麼身世之謎,不但害她一腦子想的全是這事,這會兒竟然還讓她開始勾勒出慈父的模樣來?

  這算什麼?

  這麼多年,她跟師兄還不是好好的活著,誰要什麼慈父不慈父的?

  愈想愈氣,可整個人悶在披風中真讓她悶到不行,沒一會兒還是挪開一個小口兒,讓她的臉露出來,呼吸新鮮空氣。

  透著那一個小口兒,她整個人就讓他的披風包覆著,也讓他的味道,一股混合著濃濃藥香的氣味給完全的包覆著。

  慢慢的,一時失序的心緒因為習慣,也因為那藥味的鎮定,很自動的又慢慢冷靜了下來,同時,她的疑問直接脫口而出──

  "你的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正在看書的容飛羽一怔,沒料到她會突然問起這事。

  "其實……"回過神後,他坦誠回答,"我並不知道。"

  "不知道?"

  "我跟其他的師弟不同,兩歲那年,家父他的一位八拜之交,妻子不幸小產,家父領著我們一家人前往探訪,想依著習俗,藉由稚齡的我為他們跳床沖沖喜,好快快再迎來新的小生命,不料,在探訪的半路遇上攔路盜匪,我們一家子除了我,沒留下一個活口。"他說得雲淡風清,像是在說別人家的慘事似的、

  馬車還是原來的慢速,輕輕的、慢慢的搖晃著,車中,沒人開口,好一會兒之後,她轉過身來看他。

  "你不難過嗎?"她問。

  "太久的事了。"容飛羽平靜的說道:"當年年紀太小,還是師父日後的說明,我才得知當年發生過什麼事。"

  "所以,你不記得自己父母的樣子了……"雪雨低語,不知怎地,此刻見著他,竟教她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

  "不用為我傷感。"俊雅的面容綻出一抹溫柔的笑,容飛羽柔聲道:"雖然我不記得爹娘的面貌,可師父跟師娘待我極好,接我回綠柳山莊後,視我如己出,在我的心目中,他們便是我的爹娘。"

  瞬間,雪雨心中同病相憐的感覺褪去了一些。

  "你呢?可否記得一丁點父母的樣貌?"容飛羽試探性的問。

  不想理他,她又背過身去。

  她要記得,還需要自己煩惱,累得自己沒睡飽嗎?

  真是明知故問!

  "如果不記得……"語氣放的更柔,容飛羽再問:"你可有想過他們的樣貌?"

  樣貌嗎?

  雪雨怔然,因為他的問題。

  "就像我,即使記不得原父母的模樣,可在我心目中,爹娘的模樣就是師父、師娘的樣子,你呢?"容飛羽誘導著她去想更多,"在你的心中,就算記不得、就算毫無印象,難道你不曾私下猜想、自行勾勒關於他們的模樣?"

  絲毫印象也沒,又毫無概念,是要她從何想起?

  雪雨有些沒好氣,但……但不知怎地,思緒完全不受控制,真的試圖想勾勒出心目中雙親的模樣。

  她的爹娘嗎?

  雪雨很努力了,但所接觸的人實在是太過的貧乏,特別是女性的長者,壓根沒什麼範例,因為至今教她唯一有印象的,就是柳飄飄的娘親,那位溫柔嬌弱、氣質高雅出眾的夫人。

  還記得,在柳飄飄與星風師兄成婚的時候,那位夫人紅著眼眶,既是歡欣又是不捨的慈愛模樣;也記得在得知她能解赤蠍熾毒性的時候,那位夫人握著她的手,流著欣喜與請求的淚,央求她定要為徒兒解去身上的罕世奇毒……

  直到此刻,雪雨還記得當時覆在手上的那種觸感,溫溫軟軟的,帶來一股她無法想像的香味,當時的她隱忍在心中,可現在回想,她也只能認定,那樣的觸感與甜香,是一種屬於母親的味道。

  識人不多,關於未曾謀面的母親,不論雪雨怎麼想,最多也只能憶起柳夫人的模樣,而不是自行平空想像出親生母親的樣子。

  只要想到柳夫人,緊接著想起的便是穩重威儀的柳莊主,那位據說是武林盟主,讓她一直想挑戰看看的男人……

  藥香包圍中,雪雨在想像中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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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49: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炊煙裊裊,瀰漫著的不只是食物的香氣,還夾雜著一股極重的藥味……

  一胖一瘦的身子聚在一塊兒,背對著背,同樣是小心顧著火候,只是一個顧的規模較大,關係到的是大夥兒的肚皮問題;另一個顧著的是小小火爐,上面的藥壺顧全的是主子身子健康的藥物。

  "八爺……"顧著小爐上的火,延壽忽地開了口,卻顯得遲疑。

  "怎樣?話別說一半。"豐年慶背對著他,無聊的拿樹枝拍打面前冒著熱煙的土堆。

  "您有沒有覺得……爺他有些奇怪?"延壽盡量的含蓄。

  "奇怪?"豐年慶轉過身來看他,

  "您不覺得,爺他對雪姑娘……對雪姑娘她……"小心的選著句子,卻不知道該怎樣表達他心中的那股怪異感。

  "怎樣?"豐年慶一瞼的興味。

  "您一點都沒有感覺到不一樣嗎?"延壽不敢相信他竟如此的遲鈍,"爺的性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因為身上的奇毒,也因為自個兒不如常人的身子骨,他看淡一切,包括他自己的生命也一樣,對待萬事皆不具執念,曾幾何時,您見過他像這回一樣,這麼樣的去注意一個姑娘家?"

  "嘿嘿!"豐年慶突然笑了起來,賊溜溜的樣子,教人怎麼看就怎麼刺眼。

  "八爺您別笑,延壽說的句句都是真的。"延壽有些著惱的續道:"方才咱們停下車子準備休憩的時候,延壽到車廂中想請爺下車,結果看見了什麼您可知道?"

  "二師兄不是說雪姑娘正睡著,要我們先行準備,等弄好了再把午餐跟藥送進車廂?"

  "這些是爺的話,可是那畫面是怎生地您可知道?"延壽細訴,"爺他並非在自己的榻上,而是跟雪姑娘交換了位子,在咱們為爺準備的榻上睡著的是雪姑娘,她身上還覆著爺的披風呢!

  "至於爺,他則是坐另一頭的矮櫃上,那模樣有幾分像是守護著雪姑娘似的,讓人怎麼瞧就怎麼覺得奇怪。"

  "哦!"聽見延壽的說明,豐年慶的表情更見……欣喜!

  "不只是這樣,這一路上……別說是一路上,你沒發現嗎?爺他整個人好像有些不一樣,雖然出發前是嘔了口血,身子還是很虛,但他的精神上好了很多,比起以前,整個人顯得精神了些。"很不想這樣想,但他真覺得主子的精神好像因為那女人而起的。

  "嘖!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才會發現哩!"豐年慶還是笑嘻嘻的,一點也不似延壽的煩惱。

  "發現什麼?"延壽一臉的警覺。

  "當然是發現二師兄的不一樣啊!其實,我早看出來了。"豐年慶取笑他,"真虧得你平日心眼兒那麼多,還讓三師兄特地點名安插到二師兄身邊照應,沒想到你竟然到現在才發現。"

  "發現什麼?"延壽二度發問,有賴平日的"板臉"訓練,年輕而清秀的臉龐看不出絲毫的情緒,教人無從得知,其實他的一顆心,因為那個不該被提到、卻突然被提到的人而失序了一下。

  對於他的發問,豐年慶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只自顧自的說起自個兒的一番見解,"我知道你說話含蓄了,其實,二師兄何止是人精神了許多,大家夥兒都知心肚明得很,之前的二師兄什麼都不在意了,一副只等著死的樣子,但現在可不一樣了。"

  後頭有人接近,但兩人說得興起,沒人注意到這一點。

  "八爺。"延壽忍著忤逆犯上的衝動,咬牙提醒道:"可以請你說重點嗎?"

  "重點?"豐年慶怪叫,一臉的驚訝,"我講半天,你還聽不出重點嗎?二師兄現在人精神了,不再是雲淡風清、等著成仙的模樣,還反常的堅持,為了看小飄兒而出這趟遠門,你說,這樣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是從他吐了雪姑娘一身血的時候開始!"

  "所以?"深呼吸……忍住,一定要忍住!

  "愛!"福態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傻笑,豐年慶宣佈正解,"二師兄愛上雪姑娘了!"

  顧著爐火的小扇子瞬間掉下了地,延壽僵如木石,懷疑自個兒的耳朵是出了什麼問題。

  "你那是什麼表情?不信我?"笑臉一譏,豐年慶瞇起本來就不大的小眼睛。

  "要不你說說,二師兄怎麼會突然有這樣的轉變?就像你說的,他的個性就是什麼事都看得很淡,不具任何執念的人,但這一路上,他對雪姑娘的關注你是知道的,我還沒見過他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看過哪位姑娘,更別提他為了要親眼看看雪姑娘的故居,還不顧自個兒的身子,異常堅持的要出門走這一趟。"

  略過眼神那一段,延壽直覺的開口,"不是因為九小姐的關係,爺才要走這一趟的嗎?"

  "唉,你不懂啦!藉口,這只是藉口。"豐年慶揮揮手,像趕蠅子一樣的指正他,"因為赤蠍熾,二師兄病痛纏身這麼多年,這還是他第一次對姑娘家動了心,臉皮自然是薄的,總不能正大光明的說:'嘿!雪姑娘,小生對你愛慕之至,可否容在下親近親近?",不行!這一定是不行這麼說的嘛!

  "所以小飄兒就可以拿來說嘴了,名義上打著去探望小飄兒,但實際上呢二師兄只是想找機會多親近親近雪姑娘。"

  "這……不會吧?"延壽怎麼想就怎麼奇怪。

  "怎麼不會?不然你能找到其他的解釋,說明二師兄這些反常的行為嗎?"豐年慶回問他。

  延壽當然是找不到其他的答案,但這不表示他就得接受現有的。

  "如果真像八爺所說的,那原因呢?也不是第一次見面,為何在上藥之前,爺一點表示也沒有;卻是在上藥的時候,讓爺激動到吐血,接著在吐了血之後就愛上了雪姑娘?"他想到新的問題。

  "唉!小延壽,你這樣問真是污辱了平日三師兄對你的那些讚美,機靈點,換藥,換藥就是一個重點!一定是二師兄親眼見到雪姑娘為了救他而劃下的傷,親眼看見這一道義薄雲天的傷口,心中大受震撼與感動。

  "然後呢!在感動之餘,又見她那天仙一般的絕色,瞬間……'咚'!地一下,固守多年的心門就這麼直接又準確的被擊破,緊接著就一發不可收拾、完全不可自拔的愛上了她。"完美!豐年慶覺得這番推論真是再完美也不過。

  "原來如此。"

  "廢話,八爺我出馬……"後面的自吹自擂一百句自動消音,因後知後覺的發現,那一句的"原來如此",並非延壽的聲音。

  更要命的是,那清冷的女聲還有點熟悉……冷冷的調調跟語氣……真的很熟悉……

  雪雨就站在他們的不遠處,翩白的衣裳飄啊飄的,在她的身邊還站著一個人,清瘦的身子穿著一身相互輝映的月白綢衣,更襯得此刻的俊顏微紅,那一臉的不自在。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話題的當事人,那個據說正不可自拔愛上雪雨的容飛羽。

  抓包,還當場抓著正著,瞬時之間,四個人僵持在原地,場面尬尷到最高點……

  "那個,八寶燜鴨該是熟透了。"

  人類的求生本能自動出現,裝死!裝死!不管說了什麼,被聽見了什麼,一律的裝死就是!

  秉持此最高原則,豐年慶抓起一旁的小鏟子,突地開始掘起那堆冒著高溫的隆起土堆,一下又一下的,直到露出土堆下用層層荷葉緊緊的包裹物。

  涎著西線無戰事、天下太平的憨傻笑容,豐年慶快樂的宣佈──

  "咱們吃飯了吧!"

  


  天清,萬里無雲,正值大熱天又日正當中的,幸好找到的落腳地點有一處涼亭,加上附近林蔭茂密,還不至於教人曬出毛病。

  說起來小亭附近的景致還不錯,置中的石桌上擺放著各式上路前預先準備好的餐點,包括方才才出爐,正冒著熱煙的八寶燜鴨,此情此情,要是用心感受,還真頗有一番野外用餐的樂趣。

  只可借,現場的三人,除了雪雨,其他人似乎沒有品嚐的心情。

  這個嘗一點,那個也嘗一點,她動作斯文,卻是慢條斯理中不停的在吃、吃、吃,胃口似乎不錯。像是渾然不覺沉默,現場其實籠罩一種可怕的沉默,非常教人不自在的沉默……

  "那個……"再也忍受不住,福泰的臉上堆滿了體恤的笑,"這一路上的護送,幾位護衛也辛苦了,我去幫他們加點菜,反正我們也吃不了這麼多,雪姑娘,你說是不是?"

  不待雪雨回應,豐年慶相準那盤熱呼呼的燜鴨,快速的撥出半盤的份量,完全不給人反應的機會,繼續推著假假的笑說道:"我拿這半份給其他人嘗嘗,我去一下啊……不!不!不!"臨時再改口,"不用等我,你們不用等我了。"

  延壽正好端藥過來,正好與他兩人錯身而過,聽見這一番話,只見他一張清秀的臉上隱隱浮動著青筋。

  當然是不用等了,他可不信,這個八爺好不容易想到一個脫身的藉口,這一去之後,怎可能笨到自動回來繼續食不下嚥?

  這下倒好,真正口出誑言的人跑了,他這個只負責聽的人卻因為還得服侍主子喝藥吃飯而走不得,他等下要怎麼捱啊?

  就在延壽心頭直把嘀咕的時候,容飛羽忽地開口,"延壽。"

  "是。"凝神,延壽等著聽命,

  "你也去吧!"

  沒想到主子爺竟如是說,延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藥放著,你跟著八爺去吧!"容飛羽淡淡的說道。

  "可是……"延壽有些遲疑。

  "無妨,我自己來就成,這兒不用你服侍了。"容飛羽語氣溫和,卻是不容拒絕的堅決。

  "是!"暗暗鬆了口氣,延壽放下藥碗,一溜煙的跑了。

  比之方纔,這會兒少了豐年慶戰戰兢兢的不自然喘氣聲,小亭中的氣氛更加的沉默了。

  "雪雨……"暗自思索了半天,容飛羽先開了口,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面對一切的變化,雪雨就像毫無所覺似的,即使是他開了口又沉默的這時候,她依然還是慢條斯理的品嚐桌上佳餚,絲毫沒有開口的打算。

  面對此時尷尬的情況,容飛羽歎息在心中。

  實話說,他真要讓八師弟的異想天開給擊倒,他不過是因為有了一些的假設,一些純屬個人的大膽臆測,為了不讓其他人隨著他起舞,卻在日後發現空歡喜一場,因此,在事情不確定前,他不敢貿貿然的妄下任何斷言,才會藉著名目,想暗中走訪一趟,作一些實際瞭解後再作論斷。

  哪曉得呢!瞧瞧這個八師弟,什麼也不知道,竟背著他作下那麼離譜的結論,若是他一人聽見倒也罷了,偏生連雪雨也一同聽見了,這下,要他怎麼收拾善後?

  容飛羽拿捏著切入的角度,試著找一個好的方式來解釋這樁誤解,可在他厘出頭緒前,雪雨倒是先開了口──

  "喝藥吧!"

  沒邊沒際的一句話教容飛羽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倒是如言的端起藥碗,一小口、一小口,小心的把藥喝了下去。

  "你說……"夾起一塊填鴨的香菇,在他喝藥的當口,她問了,"愛到底是什麼感覺呢?"

  好問題,但他嘴裡有藥,不便立即回答。

  雪雨好像也沒要他立即回答,塞進那口香菇之前突地又道:"要不是肉包說起,我還不知道,原來你是愛上了我。"

  一口苦藥含在嘴裡,若非定性夠,只怕這一口藥要對著她的臉正正的噴了過去。

  和風微微的吹拂著亭中的兩人,瞬間沒人再開口,一個正好整以暇的吃著她的香菇,一個則是努力的想嚥下嘴裡的那口苦藥。

  總算,所有的苦汁全被嚥下,他擺下藥碗……

  "八師弟姓豐,名年慶。"他溫言道,也不知是第幾次的更正了。

  她沒接腔,他的八師弟姓啥名啥,她可沒興趣知道。

  "他這人性子就是這樣,因為樂觀,有時人來瘋,說的話不是不著邊際就是異想天開,要有什麼冒犯的地方,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容飛羽委婉的說了。

  "他什麼個性,關我什麼事?"雪雨只反問他一句。

  這麼直接又極不順應常情的問題,真敦容飛羽無法回應。

  "我想過了。"她吞下美味的香菇,很認真的宣佈,"雖然你很弱,但沒關係,我有的是本事,足夠保你我二人,所以,我們成親好了。"

  成、成親?!

  經由先前八師弟的一番胡言亂語,容飛羽以為這世上再也沒更離譜的事,但他錯了,大錯特錯,錯到他自個兒太過的震驚,一度失去了語言能力。

  他甚至嚴重的懷疑自個兒的耳朵,但偏生他又極確定,他確實是聽見了這個字眼,也因此,這一下的衝擊教他連思考的能力也瞬問消失。

  他看著她,也只能看著她……完全無法理解,八師弟的瘋言瘋語,跟她超級離了譜的結論,這兩者之間明明就相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到底是怎麼把兩件事兜在一塊兒的?

  雪雨完全沒感受到他的震驚,逕自說道:"我不懂那些禮俗,就交給你去張羅好了。"

  那語氣就像交代他去買件物品似的,語氣非常之平常,就把一件事關兩人終生的婚禮籌備大事交給了他。

  對此,容飛羽又是沉默了好一下,總算讓他在困難之中,找回了他的語言跟思考能力。

  "沒想到,你也這麼風趣。"他苦笑,只能下這麼一個結論。

  她看了他一眼,那表情很明顯,好似在問:"什麼叫風趣?"

  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容飛羽仍當她是在開玩笑,笑著反問她,"難不成你是認真的?"

  "當然。"

  這麼直接的兩個字,教他臉上那抹溫文的笑容直接僵住。

  好吧!對她並不適用逃避或是閃躲的方式,還是得直接問了。

  "為什麼?"他求教。

  "我也這樣問過師兄。"雪雨的表情非常的認真。

  "哦?"容飛羽願聞其詳。

  "在他成親之前,我問了類似的問題。"她看起來有些困擾,"我問他為何要成親?他說舒服,柳飄飄給他感覺很舒服,他喜歡有她伴在身邊,教他覺得自在。"

  容飛羽靜靜的聆聽著,只因為這是第一次,她主動的提及自身的事,更是關於她的想法,他自然沒有打斷她,由得她繼續說道。

  "那時,我不懂師兄的意思。"是覺得柳飄飄這人有趣,一張臉的表情千變萬化,什麼事也藏不住似的,教她在初發現這樣的人時,覺得頗為新奇。

  但後來她才知道,不只是柳飄飄,好像外頭世界的人大都是這個模樣,高興時高興,不高興時,一張臉也直接寫滿了不開心,就算有些人會強行壓抑,不至於流露出太強烈的情緒,但並非絕對,或多或少也總能教人發現那些被試圖壓抑下的情感波動,於是乎,倒顯得她與師兄這樣不流露絲毫情緒的人,成為外頭世界的異數。

  知道這樣的情況後,當時她不懂,既然柳飄飄並不是唯一會有豐富表情之人,為何師兄獨獨選定了她,還決定要跟她成親呢?

  現在,她全明白了!

  "舒服,自在。"她說了四個字,回憶道:"師兄當時是這麼跟我說,而我現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所以?

  容飛羽等著她的下文。

  "我仔細想過了,雖然你很弱,雖然我不喜歡你常問一些我完全無法回答的奇怪問題,但撇開這些,我發現我還滿喜歡你陪在身邊的感覺。"細想過後,雪雨毫不遮掩她的感覺,誠實到讓容飛羽有些不知所措。

  她的話,以她的個性與立場來說,算是對他的一種讚美吧?

  他其實應該要高興,真的!

  畢竟,兩人是近期內才開始有真正的互動,結果他竟能在這樣短短的時間內得到她如此高的評價、獲得她的認同,真是出乎他自個兒的預料之外。

  只不過……

  以她"這樣"的認同法,真教他不知怎麼面對才好。

  容飛羽憂喜參半,一時無法拿捏出合宜的反應;雪雨好像也沒想要他有什麼反應,她逕自的想著她的問題。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她到目前還是不明白,"明明你那麼弱,又常問些奇怪又讓我心煩的事,但我回想,我竟不討厭你……卻也不光只是因為你那種淡淡的感覺跟我們很像……"

  她直盯著他看,完全不知什麼叫害臊。

  實際上,她的一雙美目澄澈得有如孩子一般,沒有男女之防,綁手綁腳的禮教觀念,她看他,純粹以一種研究心態的盯著他看,態度之坦然直接的,反倒是他這個被看的人覺得不自在。

  在她全神的凝視下,俊顏不禁興起一片淡淡的紅,真不知道該怎麼接應她這時的態度與話題才好。

  "我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但我就是懂得師兄的意思。"她說著,仍是那種直接到教人不敢相信的坦白與理所當然,"在聽肉包講過那一番話後……"

  "等等!其實……"容飛羽試著想更正錯誤,但他的話很快的被她打斷。

  "你不用說了。"她截過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

  是嗎?

  容飛羽嚴重的懷疑她知道他想說什麼。

  "我剛剛仔細想過了,雖然我不懂什麼是愛,你又是愛我什麼,但無妨,你要愛就愛;至於我,你的愛或不愛對我來說沒差,我還是會跟你成親就是。"

  容飛羽簡直要為這一番話絕倒。

  這……這到底是怎麼推算出來的結論?

  "雪雨,你到底知不知道成親的意義?"容飛羽試著想弄清她的思路方式。

  "我當然知道。"雪雨一臉奇怪的看他。

  "是嗎?"容飛羽願聞其詳,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

  "跟你在一起,我覺得很自在也很舒眼。"她的想法再簡單也不過,"就像師兄認定柳飄飄那樣,既然師兄認為'成親'最好,可以用'成親'名正言順的綁住教他自在又舒服的柳飄飄,那麼我們自然也跟著'成親'!"

  敢情她把成親當成買賣還是打劫了嗎?先佔著的人先贏?

  她這到底是在想什麼呢?容飛羽在心中歎息,真教她鬧得是哭笑不得。

  對著容飛羽的無奈,雪雨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猶理所當然的論道:"只要成了親,讓你成為我的人,我才能好好的研究,細想你到底跟其他人有什麼不同?為什麼給我的感覺就是不一樣。"

  他,成為她的人?!讓她研究……

  那麼強勢又理所當然的語氣,說的內容卻淨是那麼樣孩子氣、道理分毫不通的話語,這該是要惹人生氣的,可不知怎地,對著她略顯困惑的神情、對著她話義混亂,天南地北兜不在一起的現象,綜合起來,竟教容飛羽的心中滿溢著對她的憐惜。

  是的!憐惜,他心中的感覺,真是一種他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憐惜感。

  她,真的什麼都不懂……

  "雪雨。"容飛羽喚著她,溫雅的俊顏滿是因憐惜她而起的溫柔。

  怎能怪她會有今日這樣一番悖理違情的言論呢?

  她生長的環境沒人憐她、沒人教她,她又怎可能會懂呢?

  容飛羽已弄不清,是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的原因?還是因為其他?

  更有可能是,他已經將各種的感覺全混淆在一塊兒,讓他對這個疑似七師妹,生長背景無人憐惜又無人疼愛的女孩兒家,心生一種想好好補償她的憐惜感。

  "你聽我說。"溫柔的目光看著她,容飛羽柔聲指正,"你……"

  "你不要這樣看我。"雪雨忽地開口,把他後頭"弄錯了"三個字硬生生的截掉,那張素來冷封不動的嬌顏明顯流露出無措。

  "怎麼了?"容飛羽怔了怔。

  "我覺得很奇怪。"雪雨自己也覺莫名其妙,但就在方纔的片刻間,他的那種表情眼目光,讓她……讓她不舒服,心口猛地顫了一下,接著揪得緊緊的,好像生了什麼病似的。

  "不舒服嗎?"容飛羽關心的問。

  她正要回答,但破空襲來的殺氣教她心神一凝,直覺反應的運勁,拉抬起亭中的石桌桌面,順勢拋出用以抵禦,緊接著翩白的身子閃身向他,沒有男女之防的顧忌,藕臂一撈,抱著他快速的閃離是非之地。

  破空而來的箭矢以流星趕月之勢直撲向小亭之中,雖然雪雨當機立斷的用石桌去擋,又緊急的架著容飛羽離開,可仍是慢了一步!

  抱著他的藕臂緊縮了下,容飛羽察覺有異,但在他弄清楚發生什麼事之前,就聽見豐年慶的大嗓門──

  "刺客!有刺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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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翻桌倒椅、箭矢落得一地的叮咚聲響驚動在另一方用午膳的豐年慶,一待發現情況有異,邊扯著大嗓門的同時,他已率著幾名護衛抄著傢伙連忙趕了過來。

  "保護二爺!"一聲令下,五名護衛連著豐年慶一共六人,護身在容飛羽的身前。

  有這些人護在前面,雪雨一張嬌顏慘白,總算能放下容飛羽。

  "雪雨?!"容飛羽被攔在她的身後,吃驚的看著她染血的傷處。

  由她身後看去,她的右肩胛處上頭有個血窟窿,是一記被利箭穿透的嚴重傷痕,而她受的傷並不只是這一道傷處,在她的身前,與血窟窿相近的地方,還正正的插了一隻箭矢,依情勢來看,怕是入骨三分了。

  "雪姑娘!"趕過來的延壽被嚇住,眼睜睜的看著雪雨面不改色的拔掉右肩窩上的箭矢。

  大量的鮮血隨著利箭的拔除而噴出,雪雨飛快的為自己點上數個止血的大穴,瞪著傷口,冷冷的表情面不改色……

  或者是有一點點的不一樣,但絕非痛楚這一類的表情,反而……反而比較像是惋惜那一類的神色。

  讓人探究到她心意前,她忽地冷聲朝延壽吩咐,"取我的琴來。"

  "廢了你的右手,你以為還能用你的琴音來傷人嗎?"突襲的黑衣人中,為首的那一個陰狠狠的笑了。

  "我道是誰,原來是天絕宮的右護法,怎麼?就這麼不受教嗎?"場面話誰不會說,豐年慶直接諷回去,"上回教你吃了那麼大的虧,都特地放了你們一條生路,要你們好好反省,別跟我綠柳山莊作對,沒想到你傷好了就忘了痛,今日又來自討苦吃了?"

  這已經是江湖上人人皆知的事,被喻為江湖雙煞之一的天絕宮,旗下的黑木堂竟一夕被滅,讓一個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妙齡女子,而且還是被一把琴給全滅。

  對此羞辱,天絕宮豈肯善罷甘休?

  但即使後來由左右護法出面,領著門中的眾多高手前往尋仇,卻教另一個江湖中名不見經傳的青年給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

  這麼兩次的重挫,特別是大敗在兩個沒沒無名的路人甲乙手下,這對天絕宮來說,簡直是創立以來最大的恥辱。

  而創下這兩次重挫紀錄的路人甲乙,第一回使琴音滅掉整個黑木堂的人正是雪雨,至於第二回大敗天絕宮眾高手的,正是如今綠柳山莊的乘龍快婿,也是雪雨的師兄──星風。

  "右護法,如果識相的話,我勸你自動離開,先前你們天絕宮經由雪雨跟星風的兩戰,損兵折將,死傷的人數也夠多了,聰明的話,還是帶這些人回去好好的養精蓄銳,保有你們天絕宮的勢力,省得哪天教地煞門的人併吞去了,那可是再無天絕宮的存在。"豐年慶特地挑出他們兩門派的宿怨來勸退。

  "胖老八,江湖人都說容二爺才是現成綠柳山莊的首腦,想不到你胖老八的心機也不淺。"見他想挑起兩派心結,右護法冷笑,"看清楚,我今日的人馬,可不只是我天絕宮的人而已。"

  果不其然,右護法身後的死士並不止是一式黑衣的天絕宮打扮,竟還夾雜了半數暗紅衣著,代表著地煞門的人手。

  "有勞你們相助,如今我天絕宮與地煞門已正式的合作,非討回這一口惡氣不可。"

  右護法口中所說的"相助",那又是另一樁江湖人嘖嘖稱奇的事了。

  不只是天絕宮,星風在成親之前,為了救回被地煞門擄走的未婚妻,一怒之下,很順便的也剿了地煞門的一個分舵……一個人,就他一個人,單槍匹馬的進去剿了一整個分舵。

  對此,地煞門豈能嚥下這口氣?

  不用說,當下江湖兩大煞星門派便正式的合作了,第一個任務,便是要抓回綠柳山莊保護最嚴密的容二爺,也正是右護法這時領人來劫人的主要原因。

  "笑話!"豐年慶對他的說法完全嗤之以鼻,"若非你們狼子野心,妄想併吞武林,老做些小動作,又豈會惹上星風跟雪雨,又怎麼會死傷那麼慘重?這下倒好,罪全推回我們身上,右護法乾脆就靠這一張嘴稱霸武林算了。"

  "也只剩下這時候了,你就盡量的賣弄口舌吧!今日的埋伏已讓我們廢了那賤人的右手,就剩你豐八爺與五名護衛,看你怎麼抵擋我兩大派的人手。"右護法身後近二十名的死士,各個都等著號令,只見他一舉手,二十多個人不分由說的殺了上來。

  豐年慶的武功不俗,幾個精挑細選的護衛也不弱,但畢竟以少敵眾,情勢看起來有點吃力。

  耍嘴皮於是一回事,豐年慶可謹慎的,分神朝延壽喝道:"延壽,護著二爺跟雪姑娘先走!"

  延壽想要領命,但他沒辦法,因為,在他奉命送琴過來之後,右手不便的雪雨沒接下琴,反倒是用著左手往琴底下一摸,緊接著抽出一把巧妙嵌鑲、藏於琴中的劍,而後……

  "雪雨!"容飛羽險險的拉住了她,文弱的體力差那麼一點點,就要因為不夠力而順她的勢跌跤。

  她回頭,美麗的臉龐有幾分的蒼白,除了平日的冷漠,還更見一股肅殺之氣。

  "你放心,我不會讓那些人傷了你。"她說著,那是必然結果,更是她的一種保證。

  "別,你別去。"容飛羽制止她。

  先前曾有幸見過一回她習劍的美姿,知曉她並非慣使左手的左撇子,這會兒她的右手無力能動,怎可能貿貿然讓她為了逞能、充人數,而強行用左手上陣?

  更何況,她有傷在身,而且傷勢並不輕,這會兒他該做的,是趕緊設法為她止血療傷,而不是讓她持著劍出去跟人拚命!

  "你已經受傷了,別……"

  "沒事!"她決斷的截掉他的勸阻,"我說了會保你無事,你便會無事。"

  毅然決然的轉身要去應敵,但他仍是沒放手。

  "你!"雪雨直接看向延壽,完全不給容飛羽再開口的機會,直接向延壽令道:"就是你,把容飛羽送上車去休息。"

  延壽受限於那股氣勢,抱著雪雨的琴,自動自發的挨到容飛羽的身邊要攙他,可容飛羽沒理會,一雙手緊緊握住她持劍那隻手的手腕,說不放就是不放。

  "放心,我沒事。"雪雨不知道自己幹麼說這些廢話,但她就是說了,"你到車上去休息一下,解決這些暗算我的小人,我就回來了。"

  "聽我一次好嗎?傷得這樣重,就別逞強了,交給八師弟處理,好嗎?"容飛羽絕不會讓她前去送死。

  打算著要速戰速決的雪雨懶得再多言,一個翻手,掙脫了他的箝制,順手點了他的穴,教他無法再誤她的事。

  "放心,我會好好的回來,我說了要跟你成親的,不是嗎?"

  成、成親?!

  延壽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嚴重懷疑他現在所聽到的句子,更懷疑在方才短短的吃飯時間當中,他們都是談了些什麼,怎麼會有了這樣的約定?

  像是沒看見延壽吃驚到極點的模樣,雪雨提劍欲走,可臨走前卻忽地又回首,看著容飛羽,在她理解前朝他露出淺淺一笑,一抹極自信的笑,低聲道:"沒事,你安心等著就是。"

  語畢,她不再回頭,染著血的翩白身子絲毫不顧他的反對,執劍殺人前方的刀光劍影當中,完全沒發現,被她遺留在身後的俊雅面容滿佈著什麼樣的憂慮。

  就連容飛羽也沒發現,那愁、那憂、那慮……全因她,因為她這個人,只是她這個人,並不是他心中那些的"可能"或是"假設"!

  他擔心著的,是她,不是什麼稱謂或身份,是她這個人!

  視線有些的模糊,容飛羽從沒有比一刻更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要是可以,他比誰都不願意像現在這樣,毫無一點阻止的能力,只能眼睜睜的,眼睜睜的看著她負傷上陣。

  而他,竟是什麼事也不能做……一直就這樣!他什麼也不能做,就只躲在旁人的身後,受著所有人的保護,甚至是已經負了重傷的雪雨……

  心頭一陣激動,氣血翻湧,前方殺得難分難解,而他,不用人傷他,噗一聲的嘔出一口血,失去意識的身子軟軟的倒下。

  "爺!"

  


  即使負傷,即使對手有二十多個人,雪雨一概沒放在眼裡。

  不是她狂妄、不是她自大,更無關自負或者是過於的自傲,而是一種顯而易見的事實!

  如同容飛羽所見,平日裡她吃飯、拿筷或是先前練劍,她用的一概是右手,但那不代表她的左手就一點用處也沒有。

  在她不願回憶的過往歲月當中,那些沒日沒夜的鞭策與磨練,可是沒那機會讓她閒著她的左手。

  也因此,跟逞能鬥勇完全無關,左手同樣行動自如的她毫不遲疑的持劍殺人混戰,依著她個人的計劃,就如同吃白菜豆腐一樣,速戰速決的剿了一千不長眼、竟膽敢暗算她的人。

  但有些諷刺的是,負傷剿敵對她來說不是什麼難事,反倒是事後的療傷工作真是難倒了她。

  就像現在,即使她忍著痛,自行褪去了衣物,可最多她也只能顧及到前胸的傷,至於被穿透、透到後背去的傷口,要她怎麼上藥?更何況她就一隻手,等下要怎麼包紮?

  "雪姑娘,您、您沒事吧?"延壽怯怯的聲音由前方傳來,其實真正想問的,是他那吐了血又昏過去的主子好不好。

  他擔心,真的很擔心。

  方纔,在她以一種嚇死人的方式,提劍殺入混戰當中,大發神威的在片刻間滅了十多條的人命後,八爺當機立斷,決定直奔十里外的燕家堡求援……

  不求援也不行,畢竟,幾名護衛經此一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都得醫治,更何況雪姑娘的身上也帶了傷,而他的主子爺正處於昏迷不醒的狀態當中,這樣的情境下,不趕緊找個地方落腳,請大夫好好的醫治一番是不行的。

  因此,八爺與他趕緊扶著昏過去的主子爺上了馬車,也立即請了渾身是血的雪姑娘趕緊上車,卻沒想到,她一上車後跟他要了一罈老酒,緊接著就把他趕了出來,不准他留在車廂內。

  這下可好,他沒能在一旁觀看照應著,確定主子爺的平安,就由得一個昏迷、一個重傷的兩個人待在車廂裡邊,這要他如何能安心?

  "雪姑娘……"

  "閉嘴!你吵死了!"雪雨很不耐,無法為自己療傷就夠教她傷神了,再聽他三不五時的叫嚷,只讓她更加的心浮氣躁。

  因為她這一斥,前方的延壽不敢再開口;雪雨落得清靜,拿起藥罐,試著只手繞到右背的傷處去上藥。

  這有點不容易!

  雖然她沒對外表現出來,但那不表示她沒有痛覺,一點也不知道痛,事實上她會痛,覺得痛得要命,特別是這時候她妄想為自個兒上藥,每一次的動作都牽扯到她的傷口,痛得她幾度快要昏厥了過去。

  容飛羽是在這一刻幽幽轉醒……

  初時,眼前朦朧的一片教他無法回神,動了動,慢慢調近焦距,弄清置身何處的同時,也讓他看見眼前的畫面。

  這時候的雪雨緊抿著唇,正試著忍痛要為後背上的傷上藥,然後她做到了!

  藥物碰上傷口的刺激性一度讓悶哼出聲,而後,她整個人鬆了一口氣,放下了持藥瓶的左手。

  因此,此時此刻呈現在容飛羽眼前的,是她羅衫輕解,露出右半邊的身子的模樣,不但是染著血的兜衣,還有上了藥的傷處及大片的美肌……

  這些,全是他不該看見的!

  還沒能開始運轉的腦袋因為這畫面而出現了片刻的空白,在他回神之前,雪雨發現他了。

  四目交接,也不知是太過的困窘還是中了邪,容飛羽竟忘了君子風度,忘了他該閉上眼,他只是看著她:而她,也是看著他。

  "非禮勿視。"她突然冒出的一句,好似解咒的咒語,將他從一片空白中拉了出來。

  直覺反應,他閉上了眼,不敢再多看,可俊顏上的微微紅潮已洩了底,證明他確實看了不該看的畫面。

  其實……其實心裡有些高興……不是因為不該看見的畫面!

  而是因為她的活著,更何況並不只是活著而已,方纔的大略一眼,他發現好像除了最先前的重傷外,她再無其他的明顯外傷。

  這發現讓他鬆了一口氣,一種打心底鬆懈下來的安心感,但忽地又想到,沒有其他的外傷,那內傷呢?

  "除了肩上的傷,你……沒事吧?"他閉著眼問。

  "當然!"她覺得他問了一句廢言,冷聲恨道:"要不是因為對方偷襲,連肩上的傷也不該存在。"

  聽出她似乎很介懷遭到暗算的事,容飛羽趕緊道歉,"抱歉,是我連累了你,若不是顧忌我,你壓根不會受傷的。"

  "不關你的事。"她拒絕這樣的安慰。

  以她所受的教育,可不容她接受任何的理由來為自己的失敗開脫。

  她受傷了,這是事實,也證明了她的失敗,她的功力還不到家,才會受了暗算……這事實讓她重挫了她的自尊心,讓她不得下生起自己的氣。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容飛羽溫言開導她,"特別是再加上一個我,有我拖累著你,能全身而退,已經不容易了。"

  她悶聲不吭,雖然他的話頗受用,但心裡頭還是有些悶悶的。

  他閉著眼,無法瞧見她的神情,就無法揣測她的心思,只能先問問其他人的狀況,"其他人如何了?八師弟跟延壽可好?"

  "掛了彩,但沒死一個。"她悶聲道。

  "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太好了。"他不想追問對方的死傷情況,此刻最重要的,是自家人的平安,是她的平安。

  "哪裡好了?"她不以為然,要不是她有傷在身,她可以更快的時間殺光所有的對手,不教己方受到損傷。

  "以少擊多,還能不折損一名人員,這結果已經是最好的了。"容飛羽溫言道。

  在他沒看見的這當頭,她的表情冷得可以,一點也不信他的話。

  "真要是最好的,你幹麼吐血?"總以為他的吐血是因為看不下去,那種被看輕的感覺,教她惱到了極點。

  容飛羽確實的錯愕了一下,沒想到她竟會有這樣的誤解。

  "你誤會了。"他脫口而出。

  "誤會?"雪雨不信,因為,她自己也氣得快吐血了,"要不是看不下去而吐血,是為了什麼吐血?"

  容飛羽苦笑。

  要他如何能說明白,他的那一口血,是因為他心口上的痛,那一份自我嫌惡引起的痛所造成的?

  "總之你誤會了,事情並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溫言道。

  就算他這樣說,她還是很不高興。

  "我說會保你無事,好好的回來。"她悶聲道,總覺得自己能做得更好,不該栽這個跟頭,受這個傷。

  "是啊!你說過,你也做到了,不是嗎?"他要她別苛責自己,"相信我,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你再自責我只會更內疚,因為,你所有的自責全是因為我拖累了你,真正的罪魁禍首其實是我。"

  歎,他真是痛恨,為何自己得成為旁人的包袱與負累。

  雪雨看了他一眼,頓時覺得沒意義。

  事實都已造成,再來分派誰該擔的責任多,誰該較自責還是內疚,根本一點意義也沒有。

  "沒事吧?"她看了他一眼,總算想到要問問他的狀況。

  "還好。"雖然因為激動又嘔了一口血,但除了虛弱跟一些些的昏昏然,他並不覺得有何大礙。

  他的回答讓她很理所當然的要求,"幫我包紮。"

  "非禮勿視。"仍是閉著眼,他直覺道,說的正是她剛說過的話。

  "你不是別人。"冷汗由頰邊滑落,撐到現在,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持多久。

  容飛羽知道,她這麼說是因為認定兩人會成婚,可他並不想成為她認定小的成親對象,即使他方才看見不該看的畫面,但他知道,只要他守口,以他的身體狀況,外人不會懷疑她的清白有損。

  他都想好了,但推拒的話到了嘴邊,一想到她此時的傷,再想到這會兒也沒人能幫她,教他沒有其他的選擇。

  罷了!在非常時刻也無法顧忌太多,反正只要他守口,旁人並不會懷疑她的清白……容飛羽心中微歎,掙扎著坐起。

  避著不去看她的裸露,由車廂中的多寶格內取出包紮所需的物品,招她過來榻邊坐下。

  "這會兒是要上燕家堡去吧?"他猜測。

  她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雖然她沒細聽,但在肉包咐吩那些護衛時,她隱約是聽見了燕家堡的字眼,該是要上那兒沒錯,只是……他怎麼會知道?

  看出了她的不解,容飛羽溫言解釋,"燕家堡素來與我綠柳山莊交好,是武林的名門正派之一,莊子離方纔的出事地點只有一小段距離,這會兒出了事,八師弟會想上那兒求援是自然的事。"

  她沒答聲,由得謹慎的他再上一次藥。

  "你這傷,還是得讓大夫瞧瞧才行。"這樣近距離的看著她身上的傷,他真感到沭目驚心。

  她不置可否,靜靜的由得他為她包紮,只是……看著他小心翼翼的模樣,不由得開始感到納悶……

  他就坐在她的身邊,明明虛弱得要命,但奇異的是,那一抹代表弱不禁風的藥香就是為她帶來一種安心感,一種她完全不明白從何而來的感覺。

  這到底是為什麼呢?

  她想不懂,明明他都自身難保,虛弱得要命,沒事還會吐幾口血給她看,這樣的他,為什麼會給她一種安心感呢?

  在她能想出一個合理解釋前,她的體力已達極限,加上有他在身邊,備感安心下,她的意識中斷,軟軟的身子直接倒人他的懷中,就這麼昏了過去。

  "雪雨?"容飛羽吃了一驚。

  這一聲的低喊驚動了前座的延壽……

  "爺!您醒了?"一聽見主子的聲音,大喜之下直覺就要掀廉觀看,"覺得怎麼樣了?"

  "別進來!"容飛羽在他伸手掀廉的同時連忙斥了一聲。

  延壽僵住,正欲掀廉的手動也不敢再動一下。

  這是第一次,他第一次聽見主子爺用這樣激烈的方式喊話,而且,斥責的對象是他。

  還沒讓延壽摸清頭緒,燕家堡已到。

  聽得車外迎接,寒暄、問候的嚷嚷聲,車內,容飛羽抱著失去意識,幾近半裸的她,幽幽一歎……

  這情勢,只怕不能再更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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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流言傳來傳去……

  "聽說沒、聽說沒,綠柳山莊的容二爺,帶著未婚妻來拜訪了。"

  "未婚妻?不是聽說容二爺身子骨很不好,所以,這麼些年來都無心嫁娶?"

  "唉!這你就不懂了,那時候是'時候未到'嘛!"

  "就是就是,現在可不一樣了,有人親眼瞧見,容二爺對未婚妻可寶貝的了。"

  "是啊!我聽說光是下個車,那恩愛的模樣就夠羨煞人的。"

  "怎麼回事?到底怎麼回事?"

  "還不就那未婚妻,好像身子骨此容二爺還要不好,不就是一番舟車勞頓,竟也能在車裡暈了過去。"

  眾家娘子一陣驚呼,"不會吧?"

  "就是昏過去了,才更能見容二爺的寶貝跟緊張。"有人嘻嘻笑。

  "聽說容二爺原先讓人連見也不許見,但他自個兒的身子骨也沒多強健,折騰到後來,只得用自己的披風把未婚妻包得緊緊的,再請豐八爺幫忙抱進屋裡去。"

  "嘩!"又是一票的嬌聲驚呼。"這麼寶貝啊?"

  "事情不是這樣的吧?不是說路上遇了敵,雪姑娘也受了傷,所以登門求救,是來請大夫的嗎?"突然有人出聲。

  "哎、哎!遇敵只是一種說法嘛……"反駁的聲音忽地止住,因為後知後覺的發現,提出反駁的人,竟是容飛羽的貼身侍兒。

  當下,七嘴八舌的眾小娘子們一窩蜂的全散了,水井邊就留下延壽一人悶悶的打水。

  這事本不該由他來,雖然他是容飛羽的侍兒,但這會兒是到人家家裡作客,再不濟,送送水這樣的小事都是會有人代勞的。

  但他閒著無聊,畢竟要服侍的兩個人,一個昏著還沒醒來,一個又累得沉沉睡去,讓他閒著沒事做,不出來打打水要幹麼?

  倒是沒想到流言傳得這樣離譜,不就短短一天的工夫,竟讓他聽到這一番纏綿緋惻版的議論紛紛。

  這莊子是怎麼回事?

  人都太閒了是嗎?

  延壽覺得悶,但更悶的是,當他端著水盆回到房前時,竟瞧見有人在房門前探頭探腦……

  "嘿!"他低喝,想驅定門前那賊頭賊腦的人。

  也不知這燕家堡的規矩是不是真那麼不好,膽敢在門口觀望的人見了延壽不但不走,還衝著他露出甜蜜的笑。

  延壽走近一看,才發現那人不是隨便的一般僕傭,而是燕家堡年方十二歲的小小姐燕子薰。

  "延壽見過燕三小姐。"趕緊補上一禮。

  "延壽哥哥,好久不見了。"燕子薰甜甜的笑著,一襲嫩黃色的衣衫將她粉嫩嫩的嬌憨的模樣襯得更加甜蜜可人。

  "不敢,三小姐叫我延壽即可。"延壽很守本分。

  燕子薰偏頭,像是有點不解。

  她明明記得兄長以前便告誡過她,延壽哥哥是很重要的人,不只是對容哥哥,更是三爺最重視的人,要地千萬得守著禮貌,不能造次。

  單純的小腦袋想不來太困難的問題,只見燕子薰甜甜一笑,直接放棄思索稱謂的問題,開口問道:"延壽哥哥,我可以進去偷看一下下嗎?"

  "偷看?"延壽怔住。

  "是啊!我聽說容哥哥帶了新娘子來呢!我想看一下他的新娘子。"小鹿般的眼睛眨啊眨的,晶晶亮得像是藏了無數星子在其中。

  "三小姐誤會了。"剛剛還是未婚妻,這會兒已成了新娘子,延壽真不知從何說起。

  "拜託啦!延壽哥哥,我知道容哥哥的新娘子身體不適,正在休息,我會小小聲,真的,我會小小聲,不驚動新娘子的。"她很認真的在保證。

  敗在她閃著星星光輝的祈求大眼下,延壽雖為難,但也只能允了她。

  "爺正歇著,你別擾了他,知道嗎?"他叮嚀。

  "嗯!"她甜笑,機伶的讓他幫她開了門。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到屋中,燕子薰好奇的東張西望,甜美的小臉蛋上在看見屋內的景況後,忍不住浮現困惑之色,

  "延壽哥哥。"她小聲喚著,問道:"為什麼容哥哥沒跟新娘子睡在一起?"

  床上睡著一人,床邊的躺椅上也睡著一人,她有點弄不懂為什麼要這樣睡?床明明很大的,不是嗎?

  "是不是容哥哥的新娘子睡覺會踢人?還是容哥哥睡覺會踢人?所以他們分開睡?"她靈機一動的想到合理解釋。

  面對她這樣天真的傻氣問話,延壽要怎麼回答?

  "容哥哥的新娘子好漂亮喔!"佇立床邊,燕子薰壓低聲量小聲的讚著,卻不免發現,"可是她好像有點蒼白,是不是跟容哥哥一樣,身子骨都很不好啊?"

  "你誤會了。"延壽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誤會?"她回想不起她說錯了什麼,索性直接問:"哪一個?"

  "全部。"延壽也答的很直截了當。

  她偏頭,努力再回想。

  延壽沒敢指望她會想通,自動解釋,"姑娘的身子骨好得很,她只是受了傷,才會昏了過去。"

  先解釋完第一樁,再換一項,"也是因為她受了傷,爺他放心不下,才會在這邊看顧,而不是在自個兒的房中休息。"

  "受傷",自個兒的房裡?"自動把兩件事攪在一起,燕子薰愈聽愈迷糊,"為什麼容嫂嫂受傷,容哥哥還要睡'自個兒'的房間?他們不睡一起?是吵架了嗎?"

  問題一個接著一個,一連串接著問下來,逼得延壽有一種要爆炸的感覺,可偏生他的理智又知道,這三小姐幼兒時因為一場高燒,導致她智力發育較一般人遲緩,因此,常不小心犯糊塗。

  對此,延壽沒轍,也只能捺著性子慢慢解釋。

  "不是,他們沒有吵架。"

  "沒有吵架為何要分房睡?"

  "這不是有沒吵架的問題,就算沒吵架也不能睡一塊!"

  "哦……我知道了!"

  延壽懷疑的看著她。

  "他們夫妻沒有吵架,是打起來了!容哥哥他打了容嫂嫂,害容嫂嫂受傷,容嫂嫂不理他,兩人就分房睡……好可怕,容哥哥會打人,我要告訴姊姊去。"

  心目中溫柔和藹的大哥哥突然變成打老婆的暴徒,純稚的心靈驚嚇過度,燕子薰嚇得連忙跑了。

  見她一去不回,延壽的表情呆到不行再呆。

  她到底是怎麼推算出這種結論的?

  好半天,他總算回神,不由自主的看看躺椅上沉睡中的主子爺,再看看床榻上猶昏迷不醒的人。

  不是他多心,總覺得……這下大事不妙了!

  


  流言繼續傳來傳去……

  "聽說沒,容二爺的小娘子昏迷不醒,原來是教容二爺給打的。"

  "不會吧?"

  "不只這樣,還聽說他們分房睡,夫妻之間感情很不睦。"

  "不是才新婚嗎?"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對了對了,我還聽說啊……"

  流言如滾雪球一樣,已經在燕家堡的僕傭之間滾成一個雪崩似的巨大潮流,但偏偏這些的蜚短流長的話語,獨獨的被排拒在撥給容飛羽養病的院落當中……

  藥香繚繞一室,雪雨在昏迷兩天一夜之後幽幽醒來,知覺讓她的第一直覺反應是坐起,可肩上的傷及陌生的虛弱感打敗了她,她疼得一縮,整個人動也不能動的躺了好一下之後,這才能用意志力慢動作慢慢的讓自己坐起來。

  面對陌生的房間,她打量了一下,然後略過趴在桌上打瞌睡的延壽,目光定定的看著躺椅上休憩的人。

  那人,面容安詳、略呈蒼白,綜合起來,就像……就像……

  雪雨忽地下了床。

  肩上的傷很痛,火辣辣的疼著,可她顧不了,縈繞心頭的憂愁感讓她硬是忍著痛,走到躺椅的身邊,伸手採向他……

  微弱的鼻息教她安了心,鬆了一口氣。極為順手的,她拿去擱置他胸前的書本,省得書本壓得他順不了氣,不得好眠。

  原是好心,卻沒想到驚醒了他,容飛羽一見眼前的她,直覺猛一下的坐起,但全面襲來的暈眩感教他又軟軟的倒回躺椅上。

  柳眉微蹙,雪雨不明白,為何見他如此虛弱的模樣,她的心口何以泛著一種不知名的愁?

  就像她在剿敵時,一見他吐血,她的心就變得慌亂不已……

  "別動。"努力甩去那些不熟悉的感覺,她要他躺好。

  "你怎麼起來了?"容飛羽更希望她能好好的躺在床上安歇。

  "沒事。"她並不把身上的傷當一回事。

  "怎可能沒事,"她不當一回事,他則不然,大手忽地探上她的額。

  雪雨怔了一下,因為這碰觸,心裡頭覺得……覺得怪怪的。

  "還好,沒發燒。"容飛羽確保體溫正常後,滿意的微笑,溫言道:"先前大夫來過,說要小心引起發燒,只要不發燒,這傷才會好得快。"

  "我說了沒事。"別過頭,她忽地不知該怎麼面對眼前的他。

  "胡說,傷得這麼厲害,怎可能沒事?"容飛羽真茫擔心她這樣輕忽自個兒的身子。

  不顧她的反應,他勉強的起身,扶著她回床上去。

  見他堅持,雪雨不忍拂逆他……天知道她在不忍什麼,但她就是順著他的意思做了。

  "我睡多久了?"她隨口一問,很不習慣此時的虛弱感。

  "兩天一夜了。"他如實回答。

  "怎麼可能?"她不信她這一昏,會昏去這麼久的時問。

  "因為大夫用了藥,藥性的關係,所以你一直沉睡著,直到現在。"容飛羽徐緩的解釋。

  一個體弱,一個有傷在身,兩人相扶相持的樣子,頗有幾分難兄難弟的姿態,打瞌睡打到一半的延壽猛一醒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爺!您、您醒來啦!"他連忙奔了過來。

  "雪姑娘也醒了。"容飛羽提醒他,"她的藥呢?"

  延壽還沒能回答,砰一下的,大門教人給一腳踹開!

  "容哥哥,我們真是錯看你了!"一票娘子軍就這樣闖了進來,為首的兩人是燕家的二小姐燕子晨跟三小姐燕子薰。

  一見容飛羽那親切和善的俊顏,燕子薰臨時忘了來意,當下陣前倒戈,就看她一臉開心,甜蜜蜜的喚了一聲,"容哥哥。"

  "薰兒,別過去。"作為二姊的燕子晨拉住了小妹,訓斥道:"難道你忘了我們來這兒的目的了嗎?"

  聽了二姊的話,燕子薰偏頭想了想,甜蜜的笑容慢慢的、慢慢從她可愛的小臉褪去,然後小嘴一扁……

  她想起來了!

  "容哥哥,你怎麼可以這樣欺負容嫂嫂呢?"燕子薰指控,嬌軟軟的聲音很是生氣。

  燕子晨馬上聲援,"容嫂嫂,你不用怕,我們全是站在你這一邊的,有我們當靠山,你不用怕容哥哥欺負你。"

  比起妹妹,雖才多年長三歲,但個性使然,燕子晨一番話說得可有氣勢了,一點也不像個十五歲的小姑娘。

  只可惜,她的義薄雲天只換來雪雨一臉的莫名其妙。

  她看看容飛羽,再看看幾位說要當她靠山的小姑娘,然後有了兩個結論。

  第一,這幾個靠山很不中用!腳下虛浮,看起來根基差得可以,搞不好連半點武學基礎也沒有。

  再來……

  "你'欺負'過我?"不懂他能怎麼"欺負"她,在一票自稱"靠山"的娘子軍面前,雪雨很有禮的問了。

  "你看我有那種能耐嗎?"容飛羽苦笑。

  這話不只說服了雪雨,也成功的教一票娘子軍的滿腔熱血熄了大半。

  是喔!容哥哥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身子骨弱到得常年隱居在綠柳山莊當中,事實上,這回他能上燕家堡來,還是他多年來第一回的出門,只是沒想到他的身子骨還是受不住……瞧!這會兒借了燕家堡的地方養病就是最好的證明。

  像他這樣的人,哪裡來的神力可以把人打到受傷?

  被流言給鼓動出滿腔熱血的燕子晨首次用了她的邏輯能力,也是到這時才開始覺得有點不對勁,連忙抬出小妹的話作證,"但薰兒說你打了容嫂嫂,害她受重傷。"

  他打人?

  他?容飛羽?

  而且,還是打了"容嫂嫂"?

  要糾正的事項太多,容飛羽索性從源頭下手。"薰兒,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二話不說,直接供出原凶,"是延壽哥哥!"

  被燕子薰的小手兒直直的指住,延壽的表情僵硬到一種奇怪的程度。

  "延壽?"容飛羽看他。

  "冤枉!"這黑鍋絕不能背,趕緊喊冤,"三小姐來的時候已經聽了不少的流言,我壓根什麼都沒能來得及說,也沒能更正她的錯誤資訊,三小姐自己就貿貿然的下了結論,一溜煙的跑了。"

  要說理的對象是一對小姊妹,容飛羽先是看看燕子晨,只見後者連忙搖手澄清,"我全是聽薰兒說的。"

  "薰兒?"柔柔的目光看向偎在雪雨身邊的小女生。

  燕子薰沒聽得容飛羽的叫喚,似乎忘了來這兒的目的,一雙小鹿似的水亮大眼直勾勾的看著雪雨,童稚的嬌顏上有幾分的困惑。

  "奇怪,好奇怪喔!"燕子薰喃喃自語著。

  "怎麼了?"見她出神,容飛羽問。

  "容嫂嫂像敏倩大姊,但又不像。"小小的聲音嘟囔著。

  說起他們的敏倩大姊,燕子晨心情就壞了起來,忍不住伸手敲敲小妹的頭。

  "傻薰兒,又說什麼傻話,容嫂嫂哪裡像敏倩大姊了?"那個女人不過剛好是大夫人所出的,一雙眼長得比天還高,想到就教人生氣。

  "感覺很像啊!"燕子薰拗執鑽研這問題,但愈想就愈困惑,"很像,但又不像。"

  "薰兒,你到底在說什麼啊?"就算作了十二年的姊妹,燕子晨也聽不懂。

  "看,容嫂嫂不笑,感覺像敏倩大姊,可是……又不是那麼的像……"燕子薰又想了想,很認真的下結論,"她沒有討厭的感覺。"

  "說什麼傻話。"燕子晨忍不住刻薄,哼聲評了一句,"你當人人都能像敏倩大姊那樣討人厭的嗎?要到她那種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燕子薰並下是十分的明白,但大致懂得二姊的意思,小腦袋兒連忙的點著,就怕沒讓人發現她的深有同感。

  "好了,你們兩個小丫頭。"見雪雨的表情是愈聽愈迷惘,容飛羽適時的介入,問道:"不是有事來找我的嗎?怎麼說到大姊去了?"

  他得趕緊帶回正題,要不,還不曉得這兩個小丫頭會扯到哪兒去!

  "給容嫂嫂當靠山的事很重要,但大姊是很討人厭啊!"燕子薰說得認真。

  "容哥哥的意思是我們別混著講。"燕子晨下了結論。"所以我們先找他算帳,問清他打傷容嫂嫂的事,等下,我們再來說大姊的壞話。"

  "好!"燕子薰贊同。

  見她們講得這樣認真,容飛羽忍不住輕笑出聲,但偏生房門在這時忽地又遭人一踹……

  當真是說曹操,曹操到。

  入門處的那人,不正是兩姊妹口中的敏倩大姊嗎?

  


  "放肆!誰讓你們這樣進門的?"

  可以說是人未進聲先到,清冷的聲音喝斥著領路的小婢,"兩個小姐不懂事,你們也跟著沒規炬了嗎?"

  厲聲的責罵後,在小婢女連聲認錯下,燕敏倩這才施施然的進到了屋中。

  完全不似兩個妹妹發育未完全的小個頭,年芳十八的燕敏倩除了面貌姣好,身形高挑婀娜,蓮步輕移的走到房內……

  "容大哥,家教不嚴,教您看笑話了。"盈盈的身子福了一福。

  "燕大妹子,許久不見了。"容飛羽微笑以對。

  "是啊!自從兩年前一別,許久不見容大哥,今日兩位妹妹不懂事,闖進您休憩的院落中鬧笑話,還望您見諒。"燕敏倩有禮的說著。

  "什麼話,小晨跟薰兒兩個妹妹天真瀾漫,著實可愛,正在逗我開心呢!"嘴上說著客氣的話,大手不知何時握住雪雨的手,輕施力,要她捺著性子靜觀其變。

  "容大哥用不著為她們遮掩了,那些流言蜚語也傳到了我耳裡,我才正想著要讓人攔著這兩個丫頭,省得她們貿貿然信了傳言而擾了您的安憩,沒想到晚了一步,真教她們鬧到您這兒來了。"清冷的面容上掛著有禮的淺笑。

  "人家哪有鬧,我們是來為容嫂嫂作靠山的。"燕子薰細聲的反駁。

  "還在胡說!容大哥尚未成親,哪來的容嫂嫂?"燕敏倩厲聲責備。"下人們不懂事,你們作主子的也跟著胡攪?這成什麼體統?"

  燕子薰害怕,不自覺的縮在雪雨的身側邊。

  雪雨坐在床沿,一邊一個容飛羽,一邊一個燕子薰,形成一種被包夾當中情況。

  本來,她並不想理會眼前的鬧劇,不管是兩個小丫頭一開頭的胡言亂語,還是加上後來這個女人直闖進來後的"深明大義"!畢竟都不關她的事,她可沒興趣攪和別人家的家務事。

  但這會兒……身側的人,害怕得如此明顯,讓她忍不住側目看了一眼這個正微微發著抖的"靠山"。

  其實有些些的意外,因為,她並不喜歡讓人近身,一般來說,也沒人會主動的想接近她,沒想到這小丫頭竟會直往她這兒躲,更教她意外的是,她竟也不討厭這小丫頭的貼近。

  對此,雪雨暗暗的感到不解,更讓她不解的是,明明不關她的事,但眼見天真可愛的小人兒在她身邊縮成這害怕的小模樣,不知怎地,這一幕看得她心裡頭覺得不太舒服,不高興的目光嫌厭的掃向繼續責備不停的人。

  "……就不能用用你們的腦子嗎?"燕敏倩見這兩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就有氣,續斥道:"用想的也知道,容大哥若真大婚,他怎可能不邀請我們?又怎可能沒讓子京哥知道?一口一個容嫂嫂,是哪裡來的容嫂嫂?"

  不知怎地,這話聽到雪雨的耳裡,硬是教她覺得剌耳,怎麼聽都覺得不舒服。

  燕敏倩打一進門就沒正眼瞧過雪雨,哪管她的想法心思?

  只見那精心雕琢的玉顏染著薄怒,猶一逕兒的責備兩個異母手足,"你們是第一天認識容大哥的嗎?明知他知書達禮、爾雅博學,是個正人謙謙君子,以這樣的人品性格,又怎可能會是那種打老婆的人?這麼些簡單的道理,你們也沒能想到?竟不分青紅皂白,帶著丫鬟就闖進來鬧,這像什麼話?傳了出去,豈不是說我燕家堡的人一個個都沒了規矩?"

  語畢,現場的氣氛異常的靜默。

  延壽與一干燕家堡的僕役無權開口,自是不作聲。

  容飛羽即使位尊,年齡最長,但身為外姓人也不便干涉,只得靜聲。

  身為被罵的兩個當事人,一個是害怕得沒法兒回嘴,一個是為了顧全日後的清靜,想回卻不敢回,於是乎這兩人也只能沉默。

  在沒人開口的情況下,最不該開口的雪雨卻開口了──

  "你說夠了沒?"

  聲音有點的虛浮,但那冷冷淡淡的語氣、清冷的嗓音,確實是雪雨,是雪雨開的口。

  容飛羽有些意外的看她,沒料到她竟會開口。

  不只他,連躲在她身邊的燕子薰,以及緊挨的燕子薰身邊的燕子晨也看著她。

  "當著外人的面數落自個兒的妹妹,罵半天也不歇口,這就是你所謂規炬?"忍著疼痛與暈眩感,雪雨冷笑,"真是受教了!"

  燕敏倩入屋後第一次正視雪雨,沒想到卻是被雪雨氣得臉色青白,好半天無法作聲。

  場面一度僵到不行,可雪雨並不以為意,虛軟軟的聲音還直接朝容飛羽道:"容飛羽,我不喜歡她,我們成親時,別讓她來。"

  "容大哥,你真要跟這來路不明的女人成親?"教燕敏倩更加震驚的是這個訊息。

  "不跟我成親,難不成是跟你?"雪雨冷言反問,

  "容大哥?"燕敏倩不理會雪雨的冷諷,她只想知道容飛羽的意思。

  雪雨沒說什麼,她只是看著他,等著他回答。

  被莫名卡死在這詭異的局面當中,又擺明無法脫身,容飛羽能如何?

  "雪雨是很重要的人。"心中微微一歎,他溫言坦誠說道。

  在所有人屏息以待的同時,容飛羽的目光忍不住掃向雪雨左手腕間的梅花胎記,話脫口而出,"窮我一生一世,我會全心照顧的人。"

  這話並不假,是他打心底的一個想法!

  就算最後察訪結果她不是七師妹,不是師父師娘遺失十多年的女兒,單是看在她與星風的關係,是小飄兒夫君的同門師妹的這一點分上,他就會當她是自家人,好好的照顧她未來人生。

  更遑論,現今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若是證實了她真是師父與師娘唯一的血脈,基於內疚,只怕沒機會能補償的他,又怎可能不好好的照顧、愛護她這一生一世?

  所以他說了這話,當著所有人的面說,自認句句真心,絕無愧於天地,卻沒想到,他這樣的話反倒教少女們的心思一個個全想歪了,就連延壽也聽成了另一個意思。

  哇!公開的表態耶!

  一生一世……這一生一世的承諾都出來了耶……

  見大家表情怪異,容飛羽發現失言,但方向與所有人相異。

  "當然……"他苦笑著補充,想到自個兒的身子骨的問題,說道:"我這身子骨只怕也拖不了多久了,又怎能妄想著什麼一生一世呢?"

  不自覺的看著她左手腕側的梅型胎記,他重新再來一次更正版本,"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會努力讓雪雨得到她的幸福就是。"

  目光由她腕間的胎記移到她的美顏,他溫和一笑,卻發現那失血過多的芙蓉面頰一反原來的蒼白,染上一抹淡淡的紅,映得嬌顏絕美。

  有那麼一瞬問,容飛羽失神了,也不知怎麼回事,他忽地有些害怕,怕心頭那一股蠢蠢欲動的感覺,那不該是他該有的情緒!

  直覺且倉皇的避開目光,不敢再看向她的臉,卻發現其他人看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念頭再一繞,從沒想過情愛問題的他這才想到,他方纔的一番話,除了他的病骨,其實還會引起什麼樣的誤會。

  天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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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7-29 09:50: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當容飛羽察覺到時,已經來不及了!

  這下,他同樣不見血色的俊顏也浮現一抹可疑的紅。

  "我的意思是……"他想解釋,但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教他難得的體會了什麼叫無措、什麼叫啞口無言。

  "別說了。"芙蓉面頰漾著不自覺的柔情嬌媚,雪雨制止了他再開口,以為他還要再來第三個版本。

  "是啊!我們全都聽到了,容哥哥許下了生死之盟呢!"燕子晨臉兒紅紅的,沒想到會意外聽見這樣大膽又露骨的"訴情場面",雖然有點害羞,卻忍不住為自己的好運竊笑。

  "羞羞,容哥哥羞羞。"燕子薰偎著雪雨,露著幸福的傻笑取笑著。

  延壽雖沒開口,可是,他臉上的表情已洩漏太多。

  就這樣,兩個小丫頭的聯手,外加延壽震驚莫名的表情,逼得容飛羽俊顏上的紅澤加深,更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清這樣的誤會。

  "容哥哥,你要好好的,要趕緊把身子骨養壯喔!"仍是綻著甜蜜蜜的嬌憨笑容,燕子薰連忙叮嚀,"才能好好的照顧容嫂嫂。"

  "沒錯,薰兒講的完全正確。"燕子晨證賞的摸摸小妹的頭,一樣的甜笑著,附和說道:"有了容嫂嫂,容哥哥要更加保重自己,趕緊好起來。"

  "有我在,他會沒事的。"壓下心口那一股直亂竄亂跳、完全不受控制的感覺,雪雨承諾了下來。

  "雪雨。"容飛羽反倒沒有她們的強求,試著想讓她明白,"生死有命……"

  那一抹形於外的柔媚之色斂去,又換回原有的冷然,雪雨是沒開口,可是她的表情已說明太多,她不愛聽這些!

  "我知道你會盡力,但我要你明白,有時世情並不能盡如人意,好比生與死……"

  "我說了就算!"雪雨雖虛弱,可態度不掩強悍的制止他的發言,"既然我說了保你無事,自會還你健康,教你平安無事,我雪雨要留下的人,誰也不能跟我搶,就算是閻王親來索命也一樣!"

  外人見她強悍、語意狂妄,全然一副目中無人的姿態;可實際上,容飛羽卻心知,她這番的言論,不過是小孩子心性,正在使蠻發拗。

  因此,容飛羽心情不見沉重,只有好笑的感覺,也有一絲淡淡、淡淡的感動。

  這般的看重他的生與死……是不是,他是不是能把她這般的執念想成:她的心中,已經把他當成家人一般的看待法呢?

  "你不信我?"誤會他輕鬆表情的由來,她忽地感到有些惱,氣血上湧的結果讓她腦中一暈。

  "雪雨?"容飛羽扶住了她。

  燕敏倩忍了半天,一見雪雨這般病弱的樣子,實在憋不住了,脫口而出,"容大哥,您到底是喜歡她哪一點?"

  這話一出,所有的人全看向她。

  反正說都說了,一不做、二不休,燕敏倩索性說個痛快,"您的身子骨不好,需要的是一個能照顧您的人,而不是一個反需要您呵護、會拖累您的人……"

  後面刻薄話一百八十五句全部被消了音,燕敏倩捂著喉嚨,啞穴突然的被貼,教她瞬間無法發聲。

  "出去!"雪雨冷聲下了逐客令……沒錯,是她點的穴,用的是一顆不知名的黑色藥丸。

  點了燕敏倩的啞穴並不能讓雪雨消去心中的厭惡之意,左手皓腕一翻,纖纖素指間捏了另一顆藥丸,準確無誤的直射入燕敏倩的口中。

  燕敏倩防備不及,藥丸射入時弄痛了她,教她直覺一咽,吞下了那藥……

  "雪雨?"容飛羽壓根來不及阻止,暗暗心驚,不知她餵了什麼讓燕敏倩吃了下去。

  雪雨沒理會他的叫喚,從懷中拿出一個白瓷小瓶交到身邊的小人兒的手中。

  "給你,要是她聽話,你就按月給她一顆解藥,不然,就讓她好看。"不像話,她不愛使毒,但不表示她就絕對不碰或不用,在必要時,她可不知道什麼叫手軟……老虎不發威,真把她當病貓了嗎?

  "這什麼?"燕子晨在妹妹反應過來前先問了,一副高興的樣子。

  "'柔腸寸斷'的解藥。"雪雨回答她,另外再交了一個小瓶子到燕子晨的手中,"這瓶'柔腸寸斷'交給你。"

  冷冷的掃了燕敏倩一眼,雪雨吩咐兩個小丫頭說道:"如果她乖乖聽話,你們就按月,滿一個月的時候先叫她吃下一顆'柔腸寸斷',再給她一顆解藥,解去舊毒的藥性,如此循環。"

  "如果不給解藥會怎樣?"燕子晨比較好奇這一個。

  雪雨也不瞞她,"中毒者一個月得服一次解藥,否則,毒發時腹部絞痛,一日甚過一日,七天內再無解藥,則會陽脈絞裂,這時候即使是大羅天仙也難救,只能讓中毒者在最痛苦的情況下拖到死去。"

  兩個燕家小丫頭聽得一愣一愣的。

  好、好、好歹毒的藥喔!

  但……

  好棒喔!

  "雪雨。"容飛羽想緩頰,可場面已僵成這樣的地步,讓他無從緩起。

  燕敏倩上前了一步,驕傲滿滿的臉上滿是憤怒,好似在責問,"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雪雨冷冷的瞄了她一眼,可沒把她的怒目相向放在眼裡,反而直接撂話,"你出去!再讓我看見你,我就毒啞你,讓你一輩子開不了口!"

  燕敏倩氣得直發抖……正室所出的她,在燕家堡中素來是呼風喚雨,就連如今掌權的子京哥哥也禮讓她三分,在這堡中有誰敢不聽她的話、敬她三分?

  倒沒想到,在自家的地盤上,竟有人不賣她的面子,直接又這麼難堪的給她難看!

  "還不走?"雪雨看見她就討厭,"真要我直接動手?"

  容飛羽知曉雪雨說得出口就做得到,特別是這時的她正在氣頭上,他沒把握能攔下她,更難保她會做出什麼來,因此,連忙對延壽使了個眼色。

  延壽心領神會,連忙出面陪笑臉,示意燕敏倩的丫鬟幫忙,幾個人又勸又哄的把她先架了出去。

  房裡少了燕敏倩,兩個情緒憋得死緊的小丫頭就像活了過來一樣,圍著雪雨開始講個不停。

  "容嫂嫂,你真是太厲害了。"燕子晨滿臉的崇敬。

  "是啊!你把敏倩大姊趕走了。"燕子薰閃亮的明眸中眨巴著閃閃星光,沒想到竟有人能做到連子京哥哥都做不來的事。

  面對兩個小崇拜者,雪雨明顯感到無措,像是不知道怎麼應對似的,求助的目光不自覺的看向容飛羽。

  見此,容飛羽想笑,可驀地,一陣他太過熟悉的疼痛襲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來勢又那麼樣的猛烈,猛一下攻他個措手不及,整個人忍不住晃了一下。

  雪雨發現他的異常,兩個小丫頭也感覺不對勁,擔憂的看著他。

  "沒事。"容飛羽強撐著扯出一抹笑。

  "別騙我。"雪雨才不信。

  容飛羽想再說點安慰的話語,可體內的疼痛異於過往,除了渾身剌痛難忍,更有一股難忍的勁道直逼向他心口……

  "噗"的一聲,他不想,但偏偏又吐出一口血。

  時間像是在這一刻靜止,想教她別擔心的溫柔目光當著她的面合上,他軟軟倒下,正正的壓住了她的傷處,失去了知覺。

  


  容二爺倒下的消息如火燎原的傳遍了燕家堡,驚動了正在商議事情的豐年慶與燕子京,兩人當下停止議事,直接火速的趕往撥給容飛羽及雪雨靜養的小院當中,同行的還有一名相貌極不引人注意的青年。

  沒想到,才到房門口,正好碰上抱著一杯陳年老酒的延壽。

  "延壽,怎麼回事?"豐年慶急得半死。

  他明明記得雪雨說過,她的血可以讓二師兄撐上兩個月的,怎麼……怎麼離上次毒發的日子才一個月的光景而已,二師兄身上的赤蠍熾就發作了呢?

  時間沒到,更少還差上那麼一大截的,不是嗎?

  "你說話啊!"豐年慶急得失了理智,就是要一句話。

  清秀的臉龐顯得有些些的蒼白,延壽其實有著同樣的擔心與著急,可是他一點頭緒也沒有,要他怎麼回答問題?

  "八爺,你別逼他了。"尾隨豐年慶身後的陌生青年開了口。"我看這小子也弄不明白,還是先進去瞧瞧,直接問雪雨吧!"

  聽了這話,豐年慶也不再為難延壽,領著其他人趕緊進屋裡觀看情勢。

  房裡,床上躺的人換上了容飛羽,坐在床沿邊上的雪雨臉色糟到可以,那毫無血色的蒼白面容,顏色之白的,幾乎可以與她身上的雪白衣衫有得比,也因此更突顯出她右肩上的那抹殷紅……她的傷口出血了,可她毫無所覺,只是強撐著精神仔細的審察容飛羽情況。

  "雪姑娘?"豐年慶直把她當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就差沒一見面先跪了下去。

  "酒?"雪雨沒理會他,注意力放在胖老八身後的延壽身上,"我要的那一壇?"

  "是!"延壽不敢耽擱,連忙送上雪雨指定的酒。

  容飛羽痛到醒來,迷濛中見她取酒,急得伸手拉她……

  "別……"開口是痛,抓著她的地方也是痛,但容飛羽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要雪雨再為他受傷,再為他流任何一滴血。

  "沒事的。"雪雨低聲勸道,任由他抓著,不敢妄動。

  因為她知道,這時任何隨意的一個碰觸都會教他疼痛難當,她不願他受苦,因此安撫他,卻不敢稍加妄動。

  "別、別管我。"容飛羽忍著痛,吃力的說道。

  這話若是一個月前被提起,她樂於從命,管他是死是活。

  但現在不一樣,她也不知道是哪裡不一樣,總之,她是不可能放任他受苦而不理會。

  "你忍著。"她顧忌著他而不敢妄動,因此直接示意叫延壽拆封倒酒。

  "不要……你、你允過我,不再為我自殘……引血……"每說一句,就教容飛羽疼得直想在這一刻直接死去了事。

  "放心,我沒毀諾,你自己看。"她叫他看著,延壽倒出來的酒,除了濃醇的酒香,該是澄透的液體卻是帶著一股教人心驚的暗紅。

  需知,打她有記憶開始的試毒,多年的累積下,早已讓她的體質有異,甚至可以說她身上的血肉寸寸是寶,只是,這事沒幾個人知道而已。

  雪雨她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的價值,因此,在她中了暗算而大出血的時候,她會忍不住出現那種惋惜的表情,因為,那實在是太浪費了!

  "這是我中了暗算時,預先留下來的。"她清冷的表情跟語氣,好像說的是別人的事,這老酒中所摻和著的,其實是別人的血一般。

  知道她不會揮刀自殘的傷害她自己,已經撐到極限的容飛羽安了心,心情一放鬆的結果,意識再度讓疼痛給席捲而去,整個人又昏了過去。

  "糟,爺昏了過去。"延壽苦著臉,經驗讓他知道,痛昏過去的主子爺就連昏迷中也是在受苦,因此,總是牙關死咬,這時候是最難餵藥的,常常是餵上一口,流出來的比吞進肚裡的多。

  "沒辦法了。"豐年慶上前一步說道:"我扶著他,你想辦法喂。"

  "別碰他!"雪雨沒退開讓他們餵藥,反而冷聲制止了他們兩人的靠近。

  她不許任何人再增加他的痛,她不許!

  "酒給我。"她接過延壽手中的酒碗,然後直接送往自己的嘴。

  眾人愣住,但雪雨並不是自己喝掉,而是含了一小口,傾身,在盡力不碰觸到他的情況下,小嘴兒覆上他的……

  因為這一幕,房中靜得可以。

  沒人開口,也不知是嚇傻了還怎樣,就這樣一個個眼巴巴的看著雪雨一小口一小口的,親自餵著容飛羽喝下那一碗能解疼的血酒。

  排排站在角落,一直乖乖不敢出聲的燕子晨、燕子薰看得睜大了眼。

  "姊,容嫂嫂在做什麼?"燕子薰不懂,小小聲的問著馬首是瞻的二姊,"她怎麼這樣給容哥哥餵藥藥?"

  "這個……"燕子晨也不懂,顯得支吾其詞。

  燕子薰見胞姊答不出來,目標轉向,壓著聲量,細聲的喚起無所不能的大哥,"子京哥哥?"

  這一喚,讓燕子京從雪雨"大膽"、"豪放"的行為中回神,也是到這時才發現兩個同胞小妹也在現場。

  "你們兩個小丫頭怎麼會在這兒?"挺拔的身子稍稍移動了一下,試著不著形跡的用身子擋住那違俗的大膽畫面,省得兩個小妹受影響,跟著學壞了。

  "我們一直就在這裡啊!"燕子薰乖乖回答。

  "這邊忙著,你們兩個別待在這兒胡鬧,出去吧!"燕子京要她們離開。

  兩個小丫頭正想抗議,卻教一道碎裂聲給引去了注意力……

  "雪姑娘?"延壽接應不及,沒料到她喂完最後一口血酒後會失手,只能眼睜睜看著酒碗從雪雨手中落了地。

  "沒事。"雪雨扶著床沿,強忍下一波教她極感不適的暈眩感。

  真的沒事嗎?

  見她雪一般的蒼白,大家很懷疑她的說法。

  "雪姑娘……"不想拿問題煩她,可是豐年慶不問又不行,"我二師兄身上的毒怎這麼快就發作了?上回您不是說可以撐上兩個月的嗎?"

  "沒問題的話,原本是可以撐兩個月。"只可惜情況比她預計的還要槽,嬌顏冷凝,"他連番吐血使得元氣大傷,已經鎮壓不住他體內的毒,即使再喝下我的血,也只能暫時減去他的痛,濟不了事,得趕緊設法為他解毒,要不,只怕沒幾日可活了。"

  豐年慶的臉色大變,直覺看向站在最邊外,那個長相平凡又很沒存在感的青年。

  "如果……"那青年開口,"如果說找不到烏絲蟲呢?"

  烏絲蟲,正是影響全局,眼前所欠缺的一味藥引。

  聽得藥引的名稱,雪雨分神看了青年一眼,然後再仔細的看了一眼……雖然是她從沒見過這張平凡的面孔,可是那種心虛的表情,讓她有點熟悉……

  "老馮?"她猜。

  "你不能怪我!"青年正是擅長易容的馮寧兒,頂著新造型的臉孔,他無奈的表示,"我領著綠柳山莊的人馬守在你說的千烏山上,雖然沒人聽聞過你所說的烏絲蟲,也從沒人見識過你所說的,烏絲蟲專食的百日媚蘭,可是,我們按著你的指示,每個人都很盡力在找百日媚蘭,想靠百日媚蘭來抓烏絲蟲,哪知道十多日前,地煞門的人殺上山來,放了把火,把千烏山燒個精光、寸草不留……"

  雪雨閉了閉眼,馮寧兒見狀噤聲,摸摸鼻子,真是無辜極了。

  房中再次陷入了靜默,沒人敢開口驚擾雪雨,只見她閉目,似是思考,卻是暗暗勻息,一會兒,美眸睜開,她面無表情的開口,"我知道了。"

  然後呢?

  每個人等著她的答案,但雪雨倦極,也不管其他人會有什麼反應,又會是怎麼想,她只是順應心中所想,逕自躺下,就偎在容飛羽的身側,閉上了眼,不想再開口。

  此舉,差點讓房內一干的大男人掉下了下巴。

  現在……現在是怎樣了?

  "雪姑娘……"

  雪雨閉著眼,對發聲的豐年慶重申,"我知道了。"

  所以呢?

  "你們可以出去了。"

  就、就這樣?

  再也沒別的嗎?真的就一句"我知道了"?那然後哩?

  豐年慶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硬著頭皮代表追問:"那現在怎麼辦?還有沒其他的地方有這樣的奇花與蟲子?"

  方纔,他們借燕子京的議堂,商討的就是這件事,但就算是借重燕家堡的智囊團,也沒人聽聞過什麼烏絲蟲或是百日媚蘭,實在沒法找到第二個地點去讓人去抓蟲,最終還是只能問她了。

  所有人的希望全放在雪雨的身上,但只見她閉著眼,微聲喃道:"不用找了。"

  "這怎麼可以!"豐年慶可不容許什麼都不做,就讓二師兄等死。

  "就算有第二個地方長著百日媚蘭,也來不及了。"雪雨意識快散去,卻依然實際。

  "那二師兄……二師兄他……"豐年慶心急如焚,卻怎麼也說不出那觸霉頭的話來。

  雪雨知他所想,卻也只給他一句,"放心,他死不了。"

  "可是……"

  "沒有可是。"氣若游絲,卻相當的堅持,"我沒允,誰也不能要他的命,誰也不能……"

  撐不住,她的意識散盡,留下一屋子無話可說的沉默。

  什麼叫作她沒允?

  最重要的藥引沒了,時間也來不及了,但她一副沒什麼大不了,講得好像只要她一句話,毒就能解,人就不會死的樣子,那到底是怎樣啊?

  


  意識昏昏沉沉,像是睡著,又像是醒著……

  容飛羽一度以為自己已上了黃泉路,但迷迷濛濛的,教他什麼也無法確定。

  再加上偶有的痛覺是那麼樣的真實與明顯,那是跟了他十多年,讓他所熟悉的毒發之痛,因此他沒敢奢想,真有那樣的好運,讓他真的就此解脫了,更遑論……

  他放不下啊!

  無法確定,這樣的心情是何時開始產生的,至少,在一個月前,他肯定這樣的感覺絕不存在於他的意識之中。

  可現今,只要他出現放棄的心態,想就這麼一死百了的時候,那抹清麗的身影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清冷、孤傲、像是拒絕著全世界,實際上卻是什麼也不懂,不懂得怎麼與這世界相處、純真如稚子一般的麗人。

  只要一想到,他還有許多事未能教會她,想到他還沒證明她就是七師妹,讓她認祖歸宗、還師父、師娘一個女兒……想到這些,他放不下、走不開,更何況除卻這些,還有著一股他厘不清的感覺,是一種教他難以割捨、無法撇下她不管的情感。

  真的不明白,這些的感覺究竟是何時產生的,更加的不懂,何以在短時日內,這些太過複雜的感覺便在他的意識中紮了深根,讓他失去了一個月前的清心寡慾,那種無慾無求、隨時能放手捨棄一切的灑脫。

  一種他不熟悉的執念就這樣盤據在他的心中,甚至在他迷迷濛濛,也下知是死是活的當頭,他總感覺到她,感覺她就在他的身邊,甚至……甚至那香軟軟的身子就偎著他……

  "雪雨。"他掙扎著起身。

  為了她的閨譽著想,他們兩人是不應該同床共枕的睡在一張床上,就算是虛幻也一樣,他得阻止這樣的幻象出現。

  "我們不能這樣。"實在沒力爬起,他只得軟言勸她。

  "為什麼?"

  見她清冷的神情未變,毫無所覺當中的嚴重性,容飛羽只覺無力。

  "這事違禮,事關你女孩兒家的名節,所以,你不能跟我躺在一起。"

  "名節?"她可不在乎,更何況……"反正我們要成親了。"

  整個人縹縹緲緲的,似是懸浮在虛空當中,他努力斂神,好能凝視著幻象中的她。

  "成親嗎?"看著她,想著她所說的成親的畫面,沒有欣喜,最終只能幽幽一歎,"若是不能呢?"

  "不能?"她瞇起了眼。"不能成親?為什麼不能?"

  他沒立即回答她,當他發現時,虛幻中的自己竟伸手觸碰上她欺霜賽雪的嫩頰,也不知是何時伸的手,他只感受到那軟嫩得不可思議的觸感。

  在這似假還真的虛空當中,雪雨就像只暹羅貓兒般,清冷孤傲的樣兒依舊,可在那冷傲的模樣下卻有一股教人心憐的柔順,軟嫩嫩的頰兒偎著他的掌心,就好似高貴的貓公主正恩賜主人的寵撫一般。

  只手捧著她的粉頰,容飛羽忍不住又是幽幽一歎,"我這身子毫無將來可言,又怎可能與你成親,誤了你一生?"

  矜貴的貓公主反手握住頰邊的大掌,用自己軟軟的掌心裹覆住他,有些的不以為然,"就為這理由?"

  她輕哼,不以為然的樣子很平常,好似他講的問題並不是問題,可偏生她這不以為然的反問句真是問住他了。

  就為這個?

  他所顧忌的,就只有這個嗎?

  意思是,只要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麼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這念頭嚇到了容飛羽,完全不明白,他怎會、又怎能有這樣的念頭跟想法?

  在這之前,面對雪雨,他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因為她的想法、她的行事,在長年的離群索居又無人教導下,大大的有異於世俗常情,他自覺有責任該導正她一些觀念,因此,一直把自己的定位定位在導正者的角色上。

  就因為他是這樣的定位自己,所以,當現實人生中的她異想天開,沒頭沒腦的說要成親的時候,他一直就想要導正她的想法,想要趕緊的澄清,讓她知道,他不會、也不可能順從她的異想,與她拜堂成親。

  他一直就想這樣的明確表態,只是機緣巧合不好,一直沒讓他有好好說明的機會,甚至後來接連發生了幾個陰錯陽差的天大誤會……這下子可好,別說是讓他把誤會解釋開來,相反的,倒是益加堅定了她認定。

  他該要苦惱的,但沒想到,他競沒有心思去想到苦惱之類的事,反而……反而是被她影響,想起了一些他不該想的事……

  要是他身強體壯、健若常人,那麼他就承認、他就接受她的決定,跟她成親?

  或許是處身虛幻,讓容飛羽鬆了心防,明知不該,但他竟真的開始想這個他從不敢奢想的問題。

  捫心自問,就算有點的兒戲,就算是完全的違理悖俗,就算、就算他壓根不明白,她何以會作下成親的決定,但他呢?他的想法,真正的想法呢?

  撇開理智、撇開該遵行的世俗常情,在他的心裡,當真的是全然的抗拒,一丁點也不樂意成這個親嗎?

  誠實一點,他並不排斥,真的!

  如果他能、他可以坦誠的面對自己的心意,那麼他會承認,就算不明白她執念的起因,他也極樂意與她成親,用他的人生來彌補她,彌補她過去被欠缺的關愛與呵護。

  這並非因為她極有可能是七師妹、是師父、師娘的親生愛女……雖然這個可能性是影響了他,教他暗暗的興起了期待之心,忍不住密切的注意著她、觀察著她,可真正讓他忍不住對她心生憐惜的,是在注意之中,觀察之下的她,是她這個人,是因為她!

  這般的冷然、這般的孤傲,又是這般的狂放與目中無人、毫不知合宜的應對進退,可是在這些不討喜、教人疏離的表象下,她也是這般的純、這般的真,這般的……這般的教人心生憐惜。

  憐惜,是的!他憐惜著她,憐惜她被錯待的人生,憐惜她什麼也不懂,憐惜那被隱藏在冷然表象下的稚子純真。

  面對這樣的她,他如何能不動心?

  無奈……

  "歎什麼氣?"高貴的貓公主在虛幻中仍是一逕的直接。

  "若是能許你個未來,我必不會錯過你。"他輕歎,也是承認了,他無法同她成親,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的身子,一個沒辦法許諾任何未來的破敗病體。

  "說來說去,你在意還是這個,一個強健的身子。"她輕哼,"這還不簡單,再給我兩日的時間,你的願望我會幫你達成,但在這之前,我不許,絕不許你放棄,斷了這口氣,聽到了沒有?"

  容飛羽輕笑,或者沒力真笑出聲,可是他打心底覺得輕鬆,為她的話感到好笑。

  即便是虛幻的夢境之中,她,依然是她啊!

  想什麼便說什麼,絲毫不改本色,可以如此霸氣的講著如夢一般的天真話語……不讓他斷了這口氣?

  他倒不知道,原來他有掌控權,對於自己的生死,他竟有那掌控權呢!

  不都說了生死有命?

  要是他真能有那選擇的權利,他也希望自己從沒見過赤血魔尊,從沒被種下赤蠍熾這樣歹毒的奇毒,能像一般正常人一樣,有著強健的身子,而不用處處煩擾他人,累著所有的人,就為了顧全他的命。

  多希望……他多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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