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呼羅迦 -【不想做作者的編輯不是好讀者】《全文完》

蔡仲子

二十、
　　
　　自那之後，何立威回家吃飯的日子多了些。何媽媽張羅得忙碌又開心，把紅燒獅子頭也上桌了好幾次。倒是何爸爸心思細膩，有一次吃晚飯時有意無意地問道，
　　
　　“立威啊，你最近回家得那麼勤快……該不是結交了哪個賢良懂事的女孩子了吧！”
　　
　　何立威一口飯卡在喉嚨裡，猛喝了不少湯水才下咽。

　　賢良懂事？

　　他所結交的那個，和‘賢良懂事’哪兒有一點關系啊！
　　
　　……
　　
　　四月末的時候是何立威工作的嚴峻期，負責的兩件大事兒同時上線，讓何立威忙得個不停。

　　所幸第一件大事兒，為囍見四月刊的連載收集反饋信息，這事兒朱曉曉比他更積極，讓何立威能把更多的時間擺在第二件大事上。也就是與X大學合辦的第一期講座，羅菲娜主講的《遠古時代漫談》。
　　
　　演講稿子給校方審了又審，場地落實了又落實，總算正式開講的那一天，每一樣瑣事兒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台上的羅菲娜精神斐然，她化著精致的淡妝，穿著裁剪合體的套裙，微笑轉眸，侃侃而談之間儼然已經是一派名家風范。
　　
　　眼見著燈光下，羅菲娜的一雙眼睛含笑生輝，詼諧地回答了台下大學生所提的問題，惹得掌聲連連。何立威不禁地想，哪怕自己手下的囍見是銷售年度冠軍又如何？關鍵時刻，能為出版社站出來撐場面的，還不是年度第二的羅菲娜？也難怪台下第一排的徐科如此得意。
　　
　　何立威無奈地笑了笑。反觀自己，他想起林喜見那丫頭。在開講之前，自己也曾打電話給她，問需要給她留個好座位不？

　　林喜見一聽，對羅菲娜的講座也頗有興趣，但在電話那頭哀哀而談，說西方文學的秦翰老師折騰人，硬是要大家交一份關於古希臘神話的閱讀心得，明日就截止。
　　
　　“所以，你現在是在圖書館忙，沒空來聽講座？”那時的何立威還天真地問她。
　　
　　“不啊！”林喜見卻回答得理所當然，“秦翰老師要得這麼急，所以我現在在電腦房上網。度娘之後直接就能打印出來，方便很多。”
　　
　　何立威頓時滿臉黑線地說不出話來，對於現代大學生的學習方法，他的思維似乎是落伍了太多太多，好半天才憋出來一句，
　　
　　“你大概幾點結束？若是時間合得上，講座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吃晚飯。”
　　
　　“行！我這兒的功夫，大概還有一個多小時就搞定。你那兒幾點結束？”
　　
　　“六點結束。我們干脆六點半在門口的麻辣辣火鍋等，如何？先到先占位。”
　　
　　“好極了！很久沒吃火鍋了！”林喜見在電話那頭雀躍起來。
　　
　　何立威淡淡一笑，就知道這丫頭對於火鍋是無法抗拒的。
　　
　　六點剛過，台上的羅菲娜精准地落下最後一個字音，起身風度地彎腰行禮。屏幕上適時地打出她下半年即將出新書的廣告，校方准備好的鮮花手頓時擁簇上前，台下也響起一片兒真心實意的掌聲。羅菲娜得意地笑了笑，捧起花轉到後台去了。第一排的徐科也起身，不多久就不見了。
　　
　　校方負責人很是滿意，特地跑來對何立威誇贊，說講座的效果相當好，也很期待下一期的講座，繪本作家妝寧的蒞臨。何立威含笑應過。他難得又能負責一個大項目，自然是萬分小心。雖然之前已然千算萬算，力求面面俱到，但也只有真正謝了幕，他才總算有了真切的踏實感。
　　
　　於是心情大好地和負責人寒暄一番，何立威邁著輕松小步離開X大學禮堂，往門外的麻辣辣火鍋走去。

　　果不出所料，林喜見那丫頭被作業纏身，才沒那麼快過來。

　　何立威轉了一圈，選好了座位，點了些蔬菜和她愛吃的牛羊肉。火鍋不多久就上了桌，熱氣騰騰地才冒出香味兒來，林喜見就好似嗅著肉氣兒就來了，嘻嘻鬧鬧地脫了外套一坐，忽然身子向前一湊，神神秘秘道，
　　
　　“喂，何先生……原來徐科編輯和羅菲娜小姐，是一對兒~的關系啊！”
　　
　　瞧她那賊溜溜狗仔隊般的表情，何立威一愣，也覺得好笑得很。他放了幾片蓮藕進去，說，
　　
　　“你為什麼這麼說？”
　　
　　“我剛才在馬路邊看見他們倆攔車正要走。羅菲娜一手攔下一部車，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就抓了徐科先生，還回頭對他溫柔一笑！以我當紅言情小說作者的直覺，不會錯的。起碼，羅菲娜對徐科肯定有意思！”林喜見自信無比地點點頭，舉筷丟了羊肉進鍋。
　　
　　“那你看見徐科的表情了沒？你覺得徐科對羅菲娜可有意思？”
　　
　　“這……倒是沒能瞧見。不過何先生，聽你這麼說，好似有蹊蹺啊！”林喜見皺了皺眉，幾乎要從包裡掏出那支久違的錄音筆給何立威做一段八卦采訪，卻被何立威狠狠地丟了一大堆蔬菜進碗裡。聽他惡狠狠道，
　　
　　“林喜見！上次你篡改超市那段兒寫進小說裡的事兒，我還沒找你算賬呢！這下還想找我搜刮素材？”
　　
　　林喜見難得見何立威如惡狼附身般的神情，於是訕訕地笑了起來，自顧自地啃起蔬菜，道，
　　
　　“我就開個玩笑而已。再說，若羅菲娜真是徐科先生的女朋友，那麼雜志出街之後，徐科先生一定不會承認小說男二號李克，原型就是他的！那你還擔心什麼？”
　　
　　“怎麼，難不成你還真想有第二次？”何立威瞪眼。
　　
　　林喜見就咕嚕咕嚕地笑，又用低到不能再低的聲音竊竊狡辯道，
　　
　　“徐科先生不敢承認，而何先生你又沒有女朋友，自然無人會介意，這有什麼不好的呀……”
　　
　　何立威於是橫眉冷對地把整個鍋裡的蔬菜全部夾到了她的碗裡，直夾得林喜見再無地兒擱肉進去，這才婉婉求饒起來。
　　
　　……
　　
　　這火鍋鬧騰騰地吃了好半晌。

　　林喜見愁眉苦臉地用她那碗大雜燴醬料艱難送著蔬菜入口，何立威拌著海鮮醬油送幾片蓮藕進胃，二人吃著吃著，默契地，就聊起了四月刊首次連載反饋的事兒來。
　　
　　原本何立威邀她共進晚餐就是為了這事兒，自然事前是做足了准備的。

　　只見他邊吃邊談道，
　　
　　“雜志的意見反饋表陸續寄了一些來，還有在雜志網頁裡填的意見表，朱曉曉和我都仔細看過了……你別緊張，大部分讀者對你的新連載還是滿意的。基本好評與差評的比例在五比一，也算不錯了。”
　　
　　林喜見聽著，眉頭稍稍松開了些，也說，“那麼差評的讀者們，都覺得連載哪兒不好？”
　　
　　“大多集中在進展拖拉，節奏太慢，描寫囉嗦這些意見上。不少給好評的讀者，其實也提到過以上毛病。”何立威喝一口清茶，抬眼看著林喜見的臉上凝著一層淡淡的不安，就不動聲色地寬慰道，
　　
　　“不過有差評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去年你初初開始交稿子給我，總是萬般不情願的樣子，屢屢遞來的稿子也是廢話連篇湊字數。滿目都是‘啊啊啊啊啊啊’‘喲喲喲喲喲’感歎號用起來十個十個的……”
　　
　　林喜見趕緊低頭吃肉，無限慚愧中。

　　何立威見狀，更是饒有興趣地繼續道，
　　
　　“景物描寫那叫一個細膩啊。春日裡的一朵小花如何明艷三行字，花朵上的露珠如何晶瑩又是三行字，小花和露珠如何相得益彰再三行字，女主角諾麗看著露珠花朵如何微笑動人，還能寫個三行字。怪不得那時，輕而易舉就能湊個幾萬字給我，對吧！囍見大作家！”
　　
　　林喜見的腦袋已經快低到碗裡了，羞答答地說，“……所幸我看了雜志，那些多余的描寫，何先生都幫我刪除了吧。”
　　
　　“那是自然！”何立威瞪眼她，“你的原稿直接送去給朱曉曉，丟人現眼的可是我這個做責編的。”忽而他又歎口氣，道，
　　
　　“不過連載和走出版的小說本就不太一樣。直接出版的小說，前期鋪設細膩些也好。而做雜志連載的，尤其是《潮流愛情》這種年輕人看的雜志，鋪設多了，就會被覺得拖沓了。你本是以出版為目的而寫的，所以我也不反對慢熱。忽然就改了做連載，讀者有意見，也實屬正常，你無須太在意。”
　　
　　林喜見聽了，竟毫無征兆地忽而沉默了許久。久到何立威都開始心虛沉不住氣，林喜見才嘴角一牽，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
　　
　　“謝謝何先生，你這麼顧忌我的感受。”
　　
　　何立威心下一驚，但還是說，“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也沒有特別顧忌你的感受。”
　　
　　“何先生又不是雷鋒，做了好事何必不留名。”林喜見說著，從鍋子裡夾起燙好的菠菜，起身殷勤地放進何立威的碗裡，道，
　　
　　“先不說四月刊的連載面世，我自己瞧了，就知道你改稿改得多辛苦。再不說你避重就輕地安慰我，三言兩語就給小說的臭毛病找好了借口……”她頓了頓，還是說，
　　
　　“就只說，我早上還瞧見囍見的微博上有一條留言，罵得虎虎生威煞有介事，下午一瞧就不見了。我就知道，何先生你有多照顧我的感受了。”
　　
　　何立威看著碗裡的菠菜，這下子換了他沉默不語。

　　好評與差評的五比一，是他刻意美化了的成績。

　　進展拖拉，節奏太慢，描寫囉嗦這些意見，差評的讀者們在意見表上，寫得可要惡毒苛刻得多。

　　至於微博上的那條留言：
　　
　　這麼臭烘烘爛糟糟的文筆居然還敢寫連載，買雜志的人都瞎了狗眼吧，上趕著給作者騙錢花。
　　
　　這條留言著實不雅，何立威那時瞧見了就立刻刪了去。卻不料，還是被林喜見早一步瞧見了。
　　
　　“何先生……”林喜見瞧他不說話，又自己開口了，“人常說，世間沒有後悔藥。我這幾天腦海裡一直盤著這句話。因為我開始後悔，怪自己去年剛跟了你時，怎麼就沒好好地寫稿子呢？”
　　
　　何立威若有所思地抬頭，隔著火鍋咕嘟嘟的熱氣，面前是林喜見朦朧，卻無比認真的臉。
　　
　　她難得嚴肅，嚴肅得眼梢眉角都寫滿了誠懇，“我承認，最初與何先生合作，我心中並不是很痛快的，曾經覺得你煩人，還向宋十江抱怨過，要換人呢。誰讓何先生你常常冤鬼纏身地催稿……別瞪我，我就是個比喻……我只好半夜抓狂地趕稿給你，熬出黑眼圈，雅詩蘭黛都救不了。所以質量草率了，但我自己卻也無所謂。想著反正交出去的稿子好比潑出去的水，隨它去了。如今，這故事越寫越順了，一點點卻寫出了感情。男女主角就好似活的一般，整天在我腦袋裡轉悠著。是他們在我的腦海裡愛戀哭笑，我好似只是把他們的經歷寫出來的代筆者一般。”
　　
　　何立威不禁一笑，“你那是給自己上課開小差找借口吧！”
　　
　　但林喜見咬了咬嘴唇，“前些日子我興沖沖地看了四月刊的連載，覺得故事的開頭好似是我寫的，又好似不全是我寫的。我就找出自己當初交的原稿，再讀一次，才發現自己當初居然給故事開了個這麼歪瓜裂棗的頭兒。”
　　
　　“和後期的稿子比，你最初交的那些，的確夠垃圾的。”
　　
　　“幸好有何先生你幫我把關，不然，我算是完全辜負了成天霸占著我腦袋的諾麗和周行了。”林喜見感懷著，吸了吸鼻子，繼而調皮一笑，
　　
　　“我的責編大人，就是這麼超值的！”
　　
　　“你……又想說我是全效修護的牙膏了？”何立威情不自禁地被感染，也跟著一笑。起初那些無奈的苦苦改稿的歲月，此刻在眼前女孩兒誠心的笑容下，倒讓他覺得，也算值得了。
　　
　　“才不是牙膏。是傳說中的十全大補湯呢！”林喜見誠心誠意地拍馬屁著，眼睛一眨一眨，
　　
　　“何先生，謝謝你。”
　　
　　火鍋的熱氣蒸騰，居然讓林喜見的一雙眼睛看上去有那麼一點……動人。

　　得了，今天沒喝酒，怎麼不清醒了？

　　何立威愣了好一會兒，才又搖搖頭地說，
　　
　　“好了好了，臭丫頭別給我灌迷糊藥了！本還真怕傷了你的情緒。可你居然這麼有自覺。我就直說了：連載第一期下來，反響倒還不錯。不過劇情拖拉的詬病太嚴重，不少讀者說你唧唧歪歪了一萬五千個字，連個男主角的影兒都沒出現，太坑人了！所以後期的稿子，我會讓朱曉曉對無謂的描寫鋪設刪改得再狠心些，被刪的部分留到圖書完整出版時再啟用。不過如此一來……”
　　
　　“如此一來，”林喜見心有靈犀地接口，“我在你那兒的可用存稿，又少了對吧！”
　　
　　“估計暑假裡你的存稿就全部沒有了。所以從現在開始，你要快馬加鞭了。”何立威從沸騰的鍋子裡夾起羊肉給她，“多吃點。”
　　
　　“原來，今天這頓是鴻門宴啊。”林喜見抿嘴。
　　
　　……
　　
　　待到鍋子被撈得差不多了，林喜見打著羊肉味兒的飽嗝兒擦擦嘴，從包裡掏出手機把玩起來。

　　何立威驀地想起來，就問，
　　
　　“原來你上囍見那微博也挺勤快啊。”
　　
　　“那當然！我偶爾還會用自己丸子123的微博賬號，上去給囍見搖旗吶喊呢！”林喜見嘻嘻笑起來。
　　
　　何立威忍俊不禁，到底是個小女孩兒心性，又說，
　　
　　“老總原本就希望你多加善用微博，多做宣傳。平時你可以多和公司的其他作家聊聊談談，轉發一下，擴大交際面。”
　　
　　“這些何先生都幫我做好了呀！”林喜見抬眼，笑顏明麗，“我上囍見那微博瞧過，關注了不少作者呢。”
　　
　　“我都幫你關注上了，你偶爾去交際幾句不是正好？”何立威循循善誘，“上次老總還說想你做個微博專訪呢……”
　　
　　“咦……我才不要！”林喜見頓時如坐針氈。
　　
　　“所以你適度活躍下微博，算是給老總面子。賬號和密碼都有的吧！”
　　
　　“有的。”林喜見只得垂頭喪氣道，“何先生別擔心，我吃完了就回去當交際花兒去。”
　　
　　……
　　
　　何立威先送了林喜見宿捨，再三叮囑她“交際花”的事兒，這才放心地自己回家去。

　　回到家先洗澡沖涼，開了電視看了會兒新聞，泡了杯熱咖啡暖手，這才悠哉地打開電腦，登陸了QQ，上了新浪微博。
　　
　　何立威自己的微博賬號許久不用了，電腦默認的賬號是囍見的。慢悠悠地登陸上了，何立威隨手地一刷新，頓時渾身的血液好似凝滯一般，心跳也好似停頓了下來。
　　
　　孫芳知。
　　
　　突如其來。帶著實名認證的這三個字，為何還會出現在他的電腦屏幕上？
　　
　　他僵硬了許久，才趕緊仔細看清楚了。居然是囍見轉發了孫芳知的一條微博。

　　那條微博是一段旅途中的隨言，配著一張孫芳知的照片。
　　
　　他不忍看照片中孫芳知恬淡溫柔的笑容，草草最小化了瀏覽器，抱起杯子猛喝了一口咖啡。

　　今天，這咖啡都覺著特別苦澀，連心情也霎時間變得苦了。
　　
　　QQ上，丸子123恰好敲了敲他，
　　
　　“報告責編大人，交際花任務完成！”
　　
　　何立威皺眉，頓時想起自己從未關注過孫芳知，林喜見怎會轉發她的微博？

　　行者便趕緊問了丸子123，
　　
　　“你和公司哪位作者交際了？”
　　
　　“我從出版社網頁的作者區瞧見孫芳知的微博了，看了看，很有趣，就轉發了不少她旅游的心得。”丸子123說得坦蕩蕩，殊不知這話在何立威心裡留下了多大的波瀾。
　　
　　何立威於是回復道，“這麼多活躍的作者不去交際，何必選孫芳知？她興許都不會在我們出版社出書了。”
　　
　　“可是她現在很紅啊！我的粉絲是五千多人，她翻我好幾個倍呢！”
　　
　　何立威頓了頓。他克制自己，許久不關心孫芳知的事情，微博也再不留心。

　　此刻倒是心下好奇，問丸子123，
　　
　　“她怎麼紅了？”
　　
　　“到處旅游，拍的照片好看，配的文字也清爽，在微博上小有名氣。我看她天南地北去了不少地方，現在停留在廈門，話說得蠻有意思，就轉發了幾條，贊美了幾句。好歹我與她都曾是一個責編手下的，比別人應該好交際不是？”丸子123說得句句在理，又說，
　　
　　“不說了。宿捨要熄燈了，我先下啦！”
　　
　　丸子123說完，發了個大大笑臉的表情，給他留下了滿屏幕的‘孫芳知’三個字，便不負責任地離開了。
　　
　　何立威心神空了半晌，才又重新打開瀏覽器，癡癡望著屏幕上的她。

　　輕輕點擊，放大了照片，廈門的古舊洋房前，是她消瘦的身影被包裹在黑色的連衣裙裡，更襯得她的臉色素白，微微上揚的嘴唇竟也是罕有血色的：
　　
　　鼓浪嶼是個有趣的地方。總覺得她的氛圍是讓人喜靜的。

　　老洋房，石板路，數不清的老榕樹盤根錯節，沙灘與浪漫纏綿地彼此撫摸。

　　但鼓浪嶼卻又是最不清靜的地方。洋房改了家庭旅館，不入住便謝絕參觀。到處是裝修考究的精致店鋪，本是土家滋味的餡餅換了個風雅包裝就身價百倍。海邊的小木屋一律是優雅的咖啡座，進門是標准英式打扮的接待生，介紹他們店裡的特色是卡布奇諾。

　　恍然我以為自己是去了歐洲，倒不是為了想吃口新鮮海鮮而來了廈門。

　　人活久了，都想要清靜一下。

　　而想清靜的人多了，清靜的地方就變味兒了。
　　
　　……
　　
　　看完，倒覺得像是孫芳知的口吻，卻又從前的孫芳知多了幾分調侃。

　　記得從前的她，從來都是嚴謹認真的，就好似她的那本《古國文明》，永遠的一絲不苟。甚至在同學聚會時也能嚴肅地與人談論學識。多少人貪戀她的容貌而來，最後敗在她的談吐下，苦笑著離開。何立威卻喜歡遠遠地看著她，看著她用冷僻的文學知識打發了登徒浪子後，一個人持著紅酒杯子靠在牆邊，這才露出一絲絲私人的笑容來。
　　
　　或許是蛻變了，興許是不把以往的失敗擺在心上了。何立威寬心地想。

　　也不知她在這段旅行的歲月裡想了些什麼，經歷了些什麼？
　　
　　他思忖許久，手邊的咖啡漸漸涼了。正想起身去換杯熱的，微博卻忽然冒出了提示，有一條私信。
　　
　　何立威呆滯了片刻。他有預感，卻又不敢相信。

　　猶豫著點開。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呢，預感成真。
　　
　　是孫芳知發給囍見的私信：
　　
　　嗨，囍見小姐你好！看見你關注了我，還轉發了我的微博，我十分榮幸。我看過你寫的《若夢浮生》，很是動人。所以唐突想和你打一聲招呼，不知能否和你交個朋友？

蔡仲子

二十一、

　　隔天是個陰雨天。

　　何立威撐著傘上班，在滾滾烏雲的注目下進了公司。才剛抖落身上的雨珠，朱曉曉就迫不及待地與他招呼，順便問問他，林喜見去不去五一長假的犒勞會。
　　
　　“是最後定人數的時候了！”朱曉曉叮囑他。之前她就問過他幾次，何立威卻事多總忘。他趕緊點頭應著，但心裡知道，林喜見那丫頭八成不會去。
　　
　　犒勞會這種東西，是老總宋十江籠絡人心的招數。趁著長假的時候請出版社的“搖錢樹”們出去吃吃喝喝一番，好好伺候著，順便拍幾張大合照以顯示潮出版社優渥的作者資源，壯壯聲勢。
　　
　　原本這種高端的聚會，何立威這種公司半透明人都是沒機會染指的。但今年公司定了去同裡古鎮附近的賓館，何立威倒是因為負責了囍見而雞犬升天，也一並被納入了詢問名單裡。當然，若是林喜見不去，何立威自然也是不能去的。
　　
　　他泡了杯咖啡驅驅寒意，開了電腦登陸QQ，見丸子123正好在線。

　　他倒還沒來得及先說什麼，丸子123自己就蹦蹦跳跳地彈出了對話框，激動道，
　　
　　“責編大人！人家和孫芳知小姐成朋友了喲！”
　　
　　何立威看了，心中刻意平靜，低頭喝一口咖啡，打字回復她，
　　
　　“不錯，交際花進展得很迅速嗎！”
　　
　　“是啊，昨晚幸好睡得晚，看見責編大人的留言，精神一振啊！”
　　
　　沒錯。昨晚何立威看著孫芳知發來的私信，心中久久難以平靜。

　　他心潮起伏，百般輾轉。想著與她多年的同學情分，隱隱恨她走之前居然半句話都沒知會他。

　　更何況他對她，哪裡僅僅是多年的……同學情分……

　　他起身在屋裡來回踱步。

　　很想問問她的近況，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此刻機會就這麼來了，可以隔著電腦，隔著千山萬水，借著囍見的身份與她攀談幾句。戴著另一人的面具，安全地把‘何立威’的心思藏起來。
　　
　　這麼做，太有誘惑力。

　　以至於他好幾次強行鎮定自己的雙手，都在鍵盤上敲打出了回復的話語。

　　但終究，他只是黯然地退出了微博。在QQ上給林喜見留言，讓她記得回復孫芳知。
　　
　　為何，自己終究還是放棄了？

　　何立威覺得，興許這也算是一種想開了吧！
　　
　　………………
　　
　　眼下，丸子123嘰嘰喳喳，在QQ上興奮道，
　　
　　“於是昨晚私信來往不斷，可惜何先生你早早地就不在線了。孫芳知可真過得瀟灑，她似乎是去年開始，從上海出發，一路北上去了拉薩。在那兒駐留了一段時間，又南下地四處游覽。瞧人家的人生啊！”
　　
　　看著丸子123如此艷羨，何立威便調侃幾句，
　　
　　“我記得她家境不錯，才能有閒情到處走走。你的話，不好好地寫稿賺錢，光羨慕有什麼用。”
　　
　　停滯片刻，何立威卻又鬼使神差地問她，
　　
　　“她去拉薩做什麼？還特地留了一陣子？”
　　
　　丸子123不疑有他地回復，
　　
　　“我正巧也問了！她說，原本是約了人一起去拉薩看雪的。可惜約定未成，就一個人去了。”
　　
　　何立威打字的手頓時僵了僵。

　　外頭持續不斷的，是雨水滴答地敲打著窗戶。

　　他原本也是想過的，卻真真知道了她是為了那約定而去的拉薩，心中隱隱翻騰的酸澀，還是讓何立威一時有些眼熱。
　　
　　隔著電腦，丸子123自然不知何立威此刻的臉色有多狼狽不堪。她只笑著繼續道，
　　
　　“約定看雪。多浪漫！我猜八成……不，九成是和情郎去的。可惜約定未成，也就是說他們倆最終還是吹了。真可惜，孫芳知看上去是特氣質的一個美女，還能被人甩？”
　　
　　何立威深吸一口氣，趕緊轉移話題道，
　　
　　“你別八卦了。對了，出版社五一長假有活動，五月四號去西塘那兒住一晚，五號回來，費用全包。老總問你去不去？”
　　
　　“這麼巧？”丸子123發來一個驚訝的表情，“我正想和責編大人報備！我五月四號和媽媽去旅游。”
　　
　　哦？何立威一想，難怪那丫頭對旅游的微博也感興趣了起來，
　　
　　“就和你媽媽兩個人？”
　　
　　“恩！就我和我媽，兩個人！”隔著電腦，何立威都能感受到林喜見的欣喜，“前陣子去媽媽那兒蹭飯，李叔叔（就是我媽現在的老公啦）的兒子小學考試一百分，還去歡樂谷玩了一整天呢！我就隨口一提，我考進大學都沒獎勵什麼。”
　　
　　林喜見的回復斷了片刻，才繼續道，
　　
　　“我入大學那陣兒，媽媽正新婚，和李叔叔度蜜月去，哪兒顧及得到我？這下，媽媽覺得有必要補慶一下，就定了五一長假陪著我旅游。去千島湖。”
　　
　　“記得帶土產。”何立威對著電腦微笑，“玩得開心。”
　　
　　“那是一定的。”林喜見發來一個大大的笑容，“我就不去你們的酒會了，何先生自己好好享受！”
　　
　　何立威答應著。他沒說，沒有了她，他這個小編輯哪兒還有資格去？

　　不過，沒關系。

　　他遙想著林喜見和媽媽出門旅游，回來之後必定心情大好，稿子的質量也就不用擔心了吧。
　　
　　………………
　　
　　五一長假的第三天，何立威懶洋洋地從床上爬起身子。

　　他自以為已經起得很晚很晚了，自己已經賴床很久很久了。但是拿過手機一看，才七點。不過是比平時多睡了半個小時。
　　
　　何立威自嘲地搖了搖頭，生物鍾這玩意兒還真是盡忠職守。於是起身刷牙洗漱，換了件黑色T恤，難得穿上運動鞋地出門了。平日裡早晨的時光緊張，他從來都是買了早飯就走的。今天難得有閒情雅致，他出門到平日愛去的早飯攤子，要了碗鹹豆漿要了個□飯團，坐下來慢悠悠地吃。
　　
　　早飯攤的女主人也與他熟稔些了，給他捏□飯團，肉松都會多給一把。又笑呵呵道，
　　
　　“哦今天有空坐下來吃啊。油條是剛剛出油鍋的，要不要來一根？”
　　
　　“也好。”
　　
　　眼見著松脆的油條上桌，何立威的肚子也適時地餓了起來。一口油條一口鹹豆漿的，還順便看著隔壁位子上大爺伸過來的報紙，四處是早餐攤油鍋升騰起的煙霧。熙熙攘攘吵吵鬧鬧，卻不知為何，甚是讓人覺得安寧。
　　
　　隔壁位子的大爺翻過一頁報紙，露出半版廣告，好多多超市又搞限時特價了，正巧就是今天。何立威斜過腦袋看了好半天，大爺倒忽然樂呵呵地把報紙的這一版給了他。何立威不好意思地謝過，仔細研究了下，自己那兒日用品差不多都該補給了。且最近，口味變得甜了，時不時就想來杯奶茶。好多多超市的立頓奶茶特價，反正今日也無事可做，不如就去一遭。
　　
　　在去好多多超市的路上，何立威給林喜見打了個電話，想問她有需要的東西不。可惜打不通，他掛上電話，倒也覺得正常。平時在學校，上午沒課她都要睡到十點多，這下放假在家，不睡到中午是不會起床的吧！
　　
　　那就隨意給她帶些不算太垃圾的小零食，算是犒勞她最近越來越賣力寫稿，也算是給她明天出門旅游做些准備吧。何立威心想。
　　
　　……
　　
　　好多多超市一搞特價人就特別多。

　　何立威隨在人群中，推著手推車，比對著手中的廣告單，一排排地逛著貨架。

　　盒裝紙巾用得特別快，不如趁便宜多買一些囤積著。剃須水也快用完了，雖然沒便宜多少，但也不得不買一些。油鹽醬醋這些，主張健康的何立威時不時會自己動手做飯，也需要補充些。不知不覺走到高潔潔牙膏的貨架前，何立威沒由來地一笑，放了好幾只在手推車裡，哪怕這次做特價的其實是佳潔土牙膏。
　　
　　走到冷藏櫃前，何立威的目標只有酸奶和牛奶。但在特價日裡，保質期有限的都往往被堆在貨架的最外面。何立威隨手拿起一盒，居然明天就要到期了！於是一邊埋怨著超市的壞心眼兒，一邊一點點再把裡面的牛奶挖出來。
　　
　　他正賣力干著，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響“彭——”，想必是哪個冒冒失失的家伙兒弄倒了貨架上的貨物。
　　
　　卻不料他無意地一抬眼，那個冒失的家伙兒居然有著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營業小姐見冷凍櫃上的魚香肉絲蓋澆飯七零八落地都掉了下來，趕緊跑過來收拾，還有些埋怨地看著罪魁禍首的女孩兒……林喜見。
　　
　　林喜見卻沉默地一盒盒從營業小姐手中拿過，六七盒子速凍蓋澆飯，全部放進了自己的手推車裡。營業小姐一愣，這才滿意地離開。
　　
　　何立威看著林喜見緩緩轉身，推著手推車離開的背影，不禁發愣了好一會兒。

　　那個真的是林喜見？不到十點絕不起床的丫頭，居然會在九點半就出現在超市裡？

　　且，她看上去神色漠漠的，不怎麼高興的模樣？

　　且，她怎麼又開始買這些垃圾食品了？還一買一大堆！
　　
　　何立威不由地，心裡有些生氣了。他默默地在林喜見的身後，見她轉過一排貨架，取了三包豬肉脯下來，丟進車裡。又轉過另一排貨架，拿了至少四包薯片，五條巧克力，六包果凍到手推車裡。又想拿魷魚絲，但她停下來，忽然從口袋裡拿出手機。
　　
　　應該是來電話了，但她卻沒有立刻接，而是看著手機屏幕，頓了一會兒才接起來，
　　
　　“喂，媽媽。”
　　
　　何立威站在她身後，隱隱覺得有些不妥。她的聲音聽上去挺興高采烈的模樣，但她的側臉卻是一分笑意都沒有的。
　　
　　“媽媽我沒事兒，你陪著弟弟也是應該的。他們學校難得組織親子活動……我真的沒關系啦！在家吃吃喝喝不好嗎？……李叔叔給我的超市消費卡，我正用著呢，現在買吃的都不要顧忌錢了。不說啦，超市裡人多，好吵。恩，媽媽，拜拜。”
　　
　　她收起電話，目無表情地繼續推著手推車，繼續往裡頭丟零食。堆得裡頭好似小山一般。

　　何立威也就無聲無息地繼續跟在她身後，心驚著把這些統統吃掉了，身體要排毒多久才能清空干淨啊。
　　
　　他哀歎一聲，耐不住地拿出手機打給她。他看著前方不遠處的她從口袋裡又把手機拿出來，看著屏幕好半天，卻也還是不接。
　　
　　她是刻意不接自己電話的嗎？何立威猝然覺得惱火。

　　手機響了足足有一分鍾了，不依不饒。但她似乎是按了靜音，又默默地放回口袋裡。

　　何立威於是掛了，咬牙地又再打。這一次，林喜見猶豫許久，推著手推車到了僻靜處，終究還是接起了。深深一呼吸，才道，
　　
　　“喂，何先生，你好早！”
　　
　　那聲音是愉悅的，燦爛得沒心沒肺，還是林喜見丫頭平時一貫的聲音。但何立威清清楚楚地看見著，她的眼角眉梢都是垂著的。他真佩服她裝開心，居然能裝得如此惟妙惟肖。
　　
　　“林喜見，你總算接電話了。是正睡著？”何立威看著她，試探地問道。
　　
　　林喜見回答，
　　
　　“沒，起了呢。”
　　
　　“你那兒很吵，在哪兒？”
　　
　　“在好多多超市。是挺吵的，似乎又在搞特價了。”林喜見淡淡笑笑。
　　
　　“這麼早就去超市？哦，是去買明天旅游帶的零食啊。”他刻意這麼說。
　　
　　林喜見沉默了片刻，才強顏地笑道，“對啊！想著多買一點帶著路上吃，所以一早就來了。”
　　
　　何立威聽了，竟覺得心口有些刺痛。

　　他於是不動聲色地繼續和她聊著，推著手推車默默地靠近她，
　　
　　“哦？你在超市就最好了。那你能告訴我，奶茶的貨架應該怎麼走嗎？”
　　
　　“啊？”林喜見驟然一嚇。她遲鈍了幾秒鍾才注意到身後步步逼近的他，“何先生！你怎麼在這兒！”
　　
　　何立威掛上電話。靜距離地看著她，看著她有些紅的眼眶和鼻頭，他不禁搖著頭又靠近了些，
　　
　　“林喜見，你怎麼就不能……不能老老實實地和我說話呢！”
　　
　　“……何先生，你怎麼在這兒！”林喜見愣愣地也掛了電話。滿面慌張得，居然就只會說這一句話了。
　　
　　何立威掃了一眼她堆得滿滿的垃圾食品，林喜見頓時就好似個做錯事情的孩子一般，尷尬地牽牽嘴角，
　　
　　“我買點零食，明天路上吃。”
　　
　　“林喜見，撒謊的話，要罰交稿子的。”
　　
　　“……何先生……”
　　
　　何立威本想狠狠斥責一番她，卻看著她強撐的臉蛋，看著她微微顫動的睫毛，心生不忍。

　　他說出口的，就只是，
　　
　　“我聽見你和你媽媽打電話了。”
　　
　　林喜見驚詫地抬高了頭，舌頭都變得不利索，
　　
　　“啊……你聽到了什麼？哦其實沒什麼，媽媽昨晚就和我說了，李叔叔的兒子參加學校的親子活動。本來該李叔叔去的，可是那孩子臨時發脾氣，就要媽媽跟著去……我倒也無所謂，犯不著和小學的小屁孩兒計較……我比他大了十歲呢……他在我面前又哭又鬧的也沒什麼，我才不計較呢……我……”
　　
　　何立威打斷了她的結結巴巴，只靜靜地說，
　　
　　“那我也比你大了十歲，若是你在我面前哭，我也不會計較的。”
　　
　　林喜見聽了，合上嘴不說話了。

　　一雙本來只微微泛紅的眼睛，不爭氣地慢慢水潤了起來。

　　她死死咬著嘴唇，扭過頭，掙扎半晌還是說，
　　
　　“當真？”
　　
　　“當真。”
　　
　　何立威話音剛落，林喜見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蔡仲子

二十二、

　　原本不哭，是礙於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是礙於不想被人看穿軟弱。是礙於已經習慣了嬉笑見人。是礙於，自己怎麼好意思成為媽媽的拖累？
　　
　　現在哭了，是因為大自己十歲的責編大人允許自己哭了。

　　李叔叔的兒子小了自己十來歲，在自己面前又是哭又是打滾的，做姐姐的一定要容得下。

　　那麼何先生說得對，自己小了何立威十歲，在他面前何嘗不是個小女孩兒？哭一下，也是可以被容得下的吧。
　　
　　林喜見的腦袋裡轉過千百個念頭，眼淚卻已經控制不住地唰唰往下落。

　　她輕易不在旁人面前掉淚，這會兒才發出嗚嗚聲，就窘得趕緊捂住臉。何立威也並不安慰，只是來來往往的目光好奇又八卦，他便用身子稍稍從路人的窺視中護住了林喜見。

　　隨即輕輕地，伸手拍了拍她抽搐的背脊。
　　
　　……
　　
　　這一天，何立威算是和林喜見耗上了。他哄得林喜見哭得痛痛快快，又堅決不讓她把滿手推車的垃圾食品買回家，只心軟同意了請她去吃一頓麥當勞以示安慰。
　　
　　麥當勞的辣雞翅香噴噴，可樂氣兒足勁爽。

　　何立威見林喜見吃得雙手並用毫無姿態，不由地皺眉，
　　
　　“難得吃一次也就是了。這也是……”
　　
　　“垃圾食品對吧！何先生，你這麼講究，難道就能活得長命百歲嗎？”林喜見擦擦嘴巴，又抓過另一只雞翅。
　　
　　“只是不想老來被病痛折磨。”何立威只點了一杯咖啡。
　　
　　“別總是想著老來老來的，何先生你才三十歲而已，又不是九十歲。”
　　
　　何立威瞧著她因哭過而紅撲撲的臉蛋，問她，“三十歲在你眼裡並不算老？”
　　
　　林喜見眨巴眨巴眼睛地說，“怎麼會？”

　　何立威剛覺得舒心，她又狡黠一笑，道，“頂多就是‘年長’罷了！”
　　
　　何立威握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

　　這個才在超市裡哭得稀裡嘩啦的丫頭，只不過半小時的功夫，幾只雞翅伴著冰可樂落肚，就又恢復得嬉皮笑臉了？那張吃得津津有味的小臉，和方才在超市裡梨花帶雨的林喜見，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他不禁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直看得她不好意思了些，把雞骨頭歸置了下，猛地吸了口可樂，隨即抬眼一笑道，
　　
　　“何先生，你是不是在想，我倒是恢復得很快？”
　　
　　何立威點點頭。林喜見就灑脫地揮揮手，
　　
　　“其實我真的沒什麼。已經念大學的我，犯不著和小學的弟弟爭寵……嘿，說得和後宮爭斗似的……只不過我偶爾還是覺得郁悶！他做我媽的孩子才幾年啊，我和媽媽相依為命都有二十年了！長幼有序，先來後到，居然就連個五一長假都不肯讓給我這個做姐姐的！整天就知道在媽媽面前扮乖巧裝可憐，動不動就哭哭啼啼地扯著媽媽撒嬌耍無賴……哎，雖然我很理解他。這些事兒，我小時候都做過。”
　　
　　何立威狐疑地抬眼，見她眼底的清澈淡了些。她吸著可樂，淡淡地，好似在說別人的故事，
　　
　　“他幼兒園時父母離異，沒了媽媽是怪可憐的。可我也差不多啊！雖然父母在我中學時分的手，但是從我記事兒起就一直吵鬧打架沒斷過。我小時候也曾像他一樣，怕爸爸不要，媽媽不愛，也曾經抱著爸爸的褲腳管兒哭得鼻涕滿面的……可是，有用嗎？爸爸還不是為了個漂亮阿姨，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她說完，神色漠漠。再吸一口可樂，才發現杯子已經見了底。但她依舊維持著吸可樂的姿勢，仿佛不做點什麼，就尷尬得慌。
　　
　　“不過總算，媽媽還是很照顧我的。”林喜見咬著吸管笑了起來，“何先生，你沒見過我媽，其實她比爸爸那個狐狸精漂亮多了！所以我爸不珍惜，自然有別的男人珍惜……他們離婚之後，我媽曾經有很多次再婚的機會，都為了我推遲了。怕我不接受，怕影響我中考，怕影響我考大學。就連那時候和李叔叔定了婚事，我媽是接到了X大學錄取我的通知書，才真正笑了出來的……雖然，我很捨不得。李叔叔盡管笑著說願意接我一塊兒住，可他那嘴角抽搐得也太明顯了吧……但，又能怎麼樣？我媽也一把年紀了，多考慮下自己的幸福，也無可厚非……”
　　
　　她斷斷續續地，說了許多許多，吸管被她咬得傷痕累累。直到她忽然茫然地抬起頭，愣愣地看著何立威，問，
　　
　　“啊呀，我都語無倫次，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你……你懂了嗎……”
　　
　　“我懂了。”何立威溫柔地點了點頭。
　　
　　“懂了就好。”林喜見咧嘴笑了笑。
　　
　　她沒有追問何立威究竟聽懂了什麼。她只是本能地相信他，是聽懂了的，是明白了自己的。
　　
　　“多想想，自然也不覺得難受了。”林喜見於是舒朗地深歎一口氣，“只是覺得失落，畢竟五一長假的旅游期待了很久，這下突然取消了，倒讓人空落落的了。”
　　
　　何立威剛想回應她，手機霎時響了起來。他一瞧來電，是朱曉曉的，
　　
　　“喂何立威，告訴你個事兒。之前你不是一直聯系妝寧的責編康佳嗎？不巧啊，康佳前天查出來懷孕了！她夫家幾代單傳，十分重視，明天也不陪著妝寧去同裡了。長假過後，怕是也要請假，你不如以後直接和妝寧聯絡吧！”
　　
　　何立威聽著，點點頭，忽然腦袋裡冒出一個念頭。他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小丫頭，正閒閒地撥弄著自己的頭發。他於是問電話裡的朱曉曉，
　　
　　“恩……如果林喜見想臨時加入明天去同裡的名單，可以嗎？”
　　
　　林喜見一聽，驚訝地抬頭看著他。
　　
　　朱曉曉倒是回答得干脆，“可以啊！康佳不去，妝寧那套房裡正好多一個床位，林喜見和妝寧一起睡就好。”
　　
　　林喜見聽見了一點，就詢問，“何先生也跟著一起去嗎？”
　　
　　朱曉曉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下，大聲問道，
　　
　　“何立威，你和林喜見在一起？那麼林喜見，若是何立威不能去的話，你還去嗎？”
　　
　　“當然不去！”林喜見說得斬釘截鐵，果斷得朱曉曉撲哧一笑，笑得何立威的臉居然微微紅了起來。
　　
　　“囍見丫頭還是這麼惹人愛啊。”朱曉曉笑吟吟又慢悠悠道，“我去問問老總的安排。聽說貌似還有人臨時不去的，興許能把你也塞進去。”
　　
　　“那麼我等你回應。”何立威不想多聽朱曉曉意味深長的聲音，果斷謝過，掛掉電話。
　　
　　收起手機，他見林喜見雙手托腮，
　　
　　“責編大人是怕我悶得慌？”
　　
　　“我怕悶死你寫稿的腦細胞。”何立威回答。
　　
　　…………
　　
　　吃完麥當勞，何立威送林喜見回了家，半路上就收到了老總宋十江的電話。

　　《潮流愛情》賣得一月比一月紅，囍見的微博粉絲每天都在增長。不論是好評還是惡評，《諾麗和她的大房子》始終是近期言情界的一大熱點。宋十江自然不會放過與林喜見套近乎的機會，趕緊就安排了下去，林喜見與何立威都臨時加入了明天的酒會。林喜見與妝寧住一間房，何立威則與徐科住一間房。
　　
　　老總下達的指示，何立威雖然一頭黑線，卻也只好點頭答應。與林喜見確定了集合的時間，明天下午三點在潮出版社門口集合，更囑咐她要帶好身份證，帶替換衣服，帶點錢傍身。
　　
　　“聽說酒店有游泳池，你還可以帶著泳衣。”何立威道。
　　
　　林喜見驀地眨巴眨巴眼睛，“責編大人，你可不要太期待喲！”
　　
　　何立威一愣，頓時翻了個白眼道，“我真的很期待！請務必穿比基尼！並且配套氣墊水袋，以免比基尼的上裝漏風進去。”
　　
　　“何立威！”林喜見一瞪眼，“原來你嘴碎起來，也很人神共憤嗎！”
　　
　　何立威一攤手，“對於我的人品，你也不要太期待了。”
　　
　　…………
　　
　　林喜見轉身走進樓裡。上樓梯之前轉身回望了一眼，看見那個黑色T恤的背影漸漸走遠了，林喜見不由地就抿嘴一笑。
　　
　　她哼著歌兒蹦躂著上樓，取出鑰匙開門進屋。

　　一個人獨居了大半年的屋子，總會在主人離開之際產生一種，名叫“寂寥”的物質。所以林喜見總愛哼著歌進屋，讓自己不那麼美妙的歌聲稍稍驅趕一下屋子的寒意。
　　
　　她進了屋，隨手把鑰匙丟在沙發上，隨即便翻箱倒櫃地找起她的泳衣來。

　　自然，不是比基尼的款式。林喜見沒有那個身材，更沒有那個自信。不過她自認為進大學以後還算節制，媽媽搬出去後自己在吃飯上也沒多大營養，腰圍應該控制得還算不錯。塞在她那套深紅色兩截式泳衣裡，應該還算看得過去吧！
　　
　　“哪兒呢……在哪兒呢……”可惜她翻了好半天，卻怎麼也找不到。幾乎把春夏秋冬的衣裳都刨了個遍兒了，連泳衣的影子都沒見到。
　　
　　累趴了，她郁悶地坐在沙發上想了想。想起前幾天媽媽來過，幫她收拾屋子歸置東西，便趕緊抓起電話就打去媽媽的新家。
　　
　　電話響了不多久就被接起了，聲音卻是那個小霸王的，
　　
　　“喂你好！”嫩生生的，小學生的聲音。
　　
　　林喜見抿嘴愣了下，才笑道，“小寶，媽媽在不在？”
　　
　　“是喜見姐姐啊！你找‘我’媽媽啊？”那個‘我’字，拖得特別長。
　　
　　“是啊是啊，我找‘我們’的媽媽，在不在？”
　　
　　“在是在。可是就算你怎麼求，明天媽媽都要和我一起去親子活動的。我勸你啊，還是找個男朋友去旅游算了吧！”
　　
　　林喜見聽了，頓時一頭黑線。這小娃娃才幾歲啊，“男朋友”這種詞語，定是從大人嘴裡學來的。林喜見調整了個姿勢，又問道，
　　
　　“小寶，是誰說的，要喜見姐姐找男朋友啊？”
　　
　　“我爸爸啊！他說喜見姐姐快些有男朋友就好了，結婚了就更好了。”
　　
　　林喜見聽了，了然於心。她苦苦一笑，心裡悶了下，“小寶，我明天不和媽媽去旅游，我只是想問她點事兒，你叫她來聽電話。”
　　
　　“那你先回答我，你找不找男朋友啊？”小寶問得居然格外認真。
　　
　　林喜見啼笑皆非，心裡酸溜溜得難受，還是只得順著說，
　　
　　“找啊！很快就找！一定找到！”
　　
　　“行，那我給你叫媽媽去。”
　　
　　林媽媽隔了一會兒接了電話，林喜見問她有沒有瞧見泳衣，林媽媽想了下，說，
　　
　　“哦！放在櫃子的最裡面，那個儲物箱裡了。”又問，“要和朋友去游泳嗎？”
　　
　　林喜見還沒回答呢，就聽見小寶尖尖的聲音道，
　　
　　“媽媽，喜見姐姐要找男朋友了，所以要穿泳衣呢！”
　　
　　童言無忌，倒讓林媽媽驚詫地問，
　　
　　“小寶這是說什麼呢？”
　　
　　林喜見的手指繞著電話線，啞然失笑地搖了搖頭，掛了電話。
　　
　　櫃子的最裡面，果然還有一個沒翻過的儲物箱。泳衣被疊得整整齊齊地擺在裡頭。她取出來，抖開來仔細瞧著，總覺得好似小了些，自己真不知道能不能穿上。
　　
　　終於記起來，這件泳衣也有些年份了。大概還是三年前，媽媽買給自己的。

　　那時候夏天和媽媽去游泳館消暑，在讀高中的自己壓力好大，生怕高考失利，會增添媽媽眼中的惆悵。
　　
　　她於是在泳池裡盡情地游著，游著，好似要把所有的壓力都統統沉到水裡。雙腳一蹬離了好遠，她累了，在水中回過頭，看見是不精水性的媽媽在池邊微笑地看著自己。
　　
　　那一刻，她也跟著笑了。朝媽媽大大地揮著手。

　　爸爸自小就不要自己了，她又哭又鬧也抓不住，但沒關系。她曾經以為自己與媽媽的相依為命，是一輩子的事情。
　　
　　但此刻，林喜見跪在空落落的大屋子裡，冰冷冷的地板上，摸著泳衣光滑的料子。

　　原來，再好的時光都會過去，再深的牽絆都會淡然。

　　她在鏡子前比劃著泳衣的樣子，心裡想著：男朋友……學校裡再有聯誼的話，還是繼續去吧！
　　

蔡仲子

二十三、

　　那天晚上，林喜見早早就睡下了。

　　在夜色朦朧中沉浮，她做了個夢。夢見當自己還是個小娃娃的時候，騎在爸爸的脖子上，雙手迎風做著飛翔的動作，快樂地呀呀而語，
　　
　　“喜見要永遠和爸爸在一起！永遠和和媽媽一起！”
　　
　　於是夢醒了。那些都是曾經對自己極好極好的人。但現在，爸爸也不在身邊，媽媽也不在身邊。林喜見看著陽光透過窗簾灑進來，撒在只有自己的大床上。

　　她笑了笑，對自己說，
　　
　　“這才是現實。”
　　
　　這一天她起得挺早，泡了個海鮮杯面給自己做早餐，隨即坐在電腦前寫了一會兒稿子。

　　在小說裡，諾麗和周行的感情漸漸明朗起來。她寫著寫著，忽然自己就失神了好一會兒，還是一陣電話鈴聲把她拉回了現實。
　　
　　她接起來，居然是媽媽的電話，
　　
　　“喜見，你起床了啊。吃早飯了嗎？”
　　
　　“恩！吃過了！”林喜見看著垃圾桶裡的杯面，笑了笑，“下樓買的白粥，自己加了一點肉松。”
　　
　　“這就好。不吃早飯，胃會壞掉的。”
　　
　　林喜見下意識地笑著點了點頭，盡管媽媽在電話那頭是看不見的。卻也察覺了媽媽話語中的遲疑，林喜見干脆就問，
　　
　　“媽，你打電話給我，究竟有什麼事兒？”
　　
　　“……昨天小寶和我說，說你要找男朋友了？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林喜見不由撲哧地笑了出來，“其實是小寶希望我早些有歸宿，好別總是纏著你去旅游。”
　　
　　林媽媽在電話裡沉默了片刻，卻是說，“……對不起。”
　　
　　林喜見吸了吸鼻子，“媽，沒事兒……啊我忘記和你說了，我今天也給自己找了節目，和朋友出去旅游，兩天。明天下午就回來。”
　　
　　“朋友？誰？”林媽媽警覺了些。
　　
　　“才不是男朋友啦。”林喜見嘿嘿道，“若是以後有了的話，我會介紹給你的。”
　　
　　掛上電話，她揉了揉眼睛繼續回到電腦之前，但被打斷的思路卻怎麼也連不上了。望著屏幕枯坐了一會兒，不多久手機裡又來了條短信。她以為還是媽媽擔心，發來的。拿起一看，卻是責編何立威的，
　　
　　“下午三點在出版社門口。不要忘記身份證。並，不必勉強自己穿比基尼。”
　　
　　她不由笑了起來，晨起後的郁郁心情就一掃而空了。

　　想來，還要多謝何先生，顧慮自己的心情，硬是求宋十江把自己臨時加了進去。有這麼好的責編時時刻刻照顧自己，林喜見總覺得自己太過幸運。於是挺起背脊又振作起來，她湊到電腦前繼續敲打起鍵盤。
　　
　　責編大人這麼好，責編大人這麼照顧自己，所以囍見一定要好好地交稿子給他。

　　不然，興許連對她這麼好的何先生，有一天也會離開自己的吧。
　　
　　…………
　　
　　午飯匆匆吃過。

　　因為有個橋段寫得糾結了，林喜見狠狠心地改了又改，卻怎麼都不滿意，拖拖拉拉地幾乎要忘了時間。待到下午兩點半了，她才趕緊背上背包沖出家門，坐著出租車直奔潮出版社的門口。
　　
　　下了車，她擦著滿頭大汗，幸好還沒遲到。瞧見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人，但晃一眼，除了看見了宋十江，看見了徐科與羅菲娜，幾乎就沒別的認識的人了。林喜見不禁心生怯意，縮了縮脖子，往花枝招展的人群裡靠了靠，又靠了靠。想找找何立威在哪兒？一時之間居然沒有看到！
　　
　　“囍見！你來了啊！”還是朱曉曉眼尖，一下子就瞧見了她，遠遠就跑了過來。
　　
　　林喜見回頭，瞧見朱曉曉精心修飾的眉眼和一襲修身得體的連衣裙，頓時覺得自己打扮得隨意了些，連個BB霜都沒擦就出門了，還真是大大的失策！
　　
　　林喜見訕訕地笑了笑，問道，“何先生呢？還沒到嗎？”
　　
　　“何立威？他早到了啊……在那兒呢！”
　　
　　朱曉曉指給林喜見瞧，她才看見不遠處的一對人。

　　是的。是一“對”人！

　　何立威的身邊站著位個頭嬌小，長發披肩的女孩兒，此刻他正垂頭和她說話，交談之間眉宇凝神，甚是認真。
　　
　　林喜見不由愣了下，但被朱曉曉抓著，一下兒就帶到了何立威跟前兒。

　　朱曉曉笑道，
　　
　　“何立威，你家姑娘可算是來了！正趕著三點鍾，可真准時啊。”
　　
　　隨著朱曉曉的話音剛落，何立威身邊的女孩兒便施施然地轉過頭來。這一回頭不打緊，卻頓時讓林喜見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啊，確切地說，是驚艷得說不出話來。
　　
　　深栗色的長發一定燙過離子燙，不然怎麼會如此筆直又垂順得好似日系模特一般？

　　細膩的皮膚一定擦了粉底蓋了粉餅了，不然怎麼會白得好似傳說中的白雪公主一樣？

　　大大的眼睛一定戴了美瞳了，不然怎麼會烏溜溜水汪汪的好似漫畫書裡走出來的少女？

　　更要命的是還穿著一身尋常人不敢輕易嘗試的蘿莉公主裙。這種層層蕾絲的裙子在林喜見身上應該叫“做作”，而在她的身上……
　　
　　林喜見吞著口水，不得不承認，那可真是秀色可餐啊。
　　
　　就是這麼個處處彰顯著“我才是女主角”神采的姑娘，她聽見朱曉曉如是說，閃了閃她能站一只麻雀的長睫毛，微微笑道，
　　
　　“你就是年度銷售第一的，囍見？久仰大名。”
　　
　　林喜見面對美人伸來的纖纖玉手，真恨自己出門前沒好好給自己的爪子擦點潤膚露。她誠惶誠恐地與對方握手，何立威介紹道，
　　
　　“對，她就是囍見。囍見，這位是繪本作家，妝寧。你應該聽說過吧！”
　　
　　“哦！妝寧！”林喜見頓時更是心生崇敬，妝寧在繪本書系裡可算得上是泰斗。《月亮背面》系列更是家喻戶曉，風格細膩浪漫，充滿小女生的幻想。沒想到作者本人，也是這麼一位相得益彰的美少女。
　　
　　“你好你好。”林喜見面對美女，舌頭都不利索了。
　　
　　“我看過《若夢浮生》，雜志上的新連載我也有追看。方才恰好與何立威編輯聊了幾句，才知道他正好是你的責編呢。”
　　
　　妝寧側頭一笑，連聲音都如此好聽！真是天怒人怨啊！
　　
　　恰好這時，旅游巴士開來了。司機開了車門招呼各位可以上車了。宋十江作為老總，第一個上了車。朱曉曉帶的東西多，提了滿手的袋子。何立威倒也紳士，順手幫她提了個，讓她先上車。
　　
　　林喜見的東西都在背包裡，很遺憾地，自然不需要幫忙。她隨在何立威，妝寧的身後上了車，見何立威在朱曉曉前面的位子上坐好了，正扭身把袋子還給朱曉曉。林喜見自然而然地，想往何立威身邊的座位坐去，卻不料在她前面的妝寧卻一屁股就坐在了何立威的身旁！
　　
　　林喜見瞧了，頓時石化……石化……石化……

　　雖然在她眼裡，妝寧是毫不客氣地一屁股坐下了！但在其他人眼裡，興許是姿態高雅地落座了吧。瞧她坐下後，輕輕撩了撩深栗色的長發，再自然不過地與何立威聊了起來，
　　
　　“關於剛才沒說完的那一點……”
　　
　　什麼？什麼？什麼？？？

　　他們倆沒上車就聊著呢，現在上車了還沒聊夠啊？聊什麼這麼起勁兒啊？聊人生還是聊理想啊？

　　林喜見的臉僵著，滿面都是被搶了糖果的小朋友般的表情。

　　她眼巴巴地瞪著妝寧，眼巴巴地瞪著妝寧身邊的何立威。見何立威先是怔了下，但隨即妝寧挑起了話頭兒，他也就，順著說了下去。
　　
　　林喜見頓時，整個人都好似沉落谷底。

　　身後的人見她忽而不動了，紛紛伸頭請她讓讓。她霎時尷尬了起來，雙手抓緊了背包帶，垂了頭趕緊往後走，卻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自己應該坐在哪裡……
　　
　　幸好朱曉曉招呼她，“囍見，快過來！”
　　
　　林喜見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趕緊在朱曉曉身旁坐下了。
　　
　　眾人坐穩之後，車便開動出發，前往西塘。宋十江舉著個話筒站在前頭，深情又情深地說了好一通感謝的話兒，嗓門大得要命，但林喜見一句也沒在意。倒是在她前頭的妝寧與何立威的悄悄話，她伸長了脖子想聽，卻反而一句話都聽不清楚。
　　
　　朱曉曉拆了包豬肉脯，分給林喜見。林喜見笑著接過，干巴巴地咬著，佯裝不經意地問，
　　
　　“妝寧與何先生談什麼呢？”
　　
　　“恩……”朱曉曉道，“興許是與X大學合辦講座的事情吧。第一期是羅菲娜主講，第二期在六月份，時間挺緊的，聽何立威說很屬意妝寧。以前都是和妝寧的責編聯系，但那位責編懷孕了！怕是以後都會和妝寧本人聯系吧。”
　　
　　林喜見撇撇嘴，“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妝寧，沒想到她的繪本畫得夢幻，真人居然還這麼漂亮。”她說完，瞧著玻璃窗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臉。
　　
　　“她算是出版界出了名的大美女，奪命美人蕉啊！以前曾經有過負責她的責編喜歡上她，趁著工作之便死纏爛打的，所以後來妝寧都偏向於女性責編了。”朱曉曉調侃。
　　
　　那干嘛還拉著何先生說個不停啊！林喜見在心裡嘀咕著。

　　不知前面的兩人又在說什麼，妝寧低低的笑聲傳過來。林喜見頓時悶悶地不樂呵了，於是掏出耳機戴起來，又放大了音量。

蔡仲子

二十四、
　　
　　雖然潮出版社包的旅游大巴已經算不錯的等級了，但這一路下來，林喜見卻依舊覺得腰酸背疼，耳機聽得耳朵都有點悶悶的。
　　
　　所幸這一路時間不長，兩個小時就到達了賓館。在宋十江的引領下，眾人陸陸續續地下車。林喜見收起隨身聽，遙遙看著妝寧把隨身行李都交給了何立威，不禁眉頭一皺，轉頭對朱曉曉道，
　　
　　“朱編輯，我幫你提包吧！”
　　
　　朱曉曉正愁自己不好拿，聽了就燦爛一笑，“啊呀叫朱編輯太生分了！《潮流愛情》每個月都打款給你的，我們倆可算是熱火朝天的經濟關系啊！你就叫我曉曉姐吧！”
　　
　　“……曉曉姐，我幫你拿包吧。”林喜見伸手提上她的袋子，覺得朱曉曉為人挺熱情，好相處。
　　
　　可惜終究不是和自己一間房。朱曉曉和一位叫江琴的老牌女作家一間房，而林喜見？她剛隨著人群進了酒店大廳，妝寧就熱絡地問她要了身份證，去櫃台辦理房卡。

　　看著蕾絲裙趴在櫃台上，長發死死順滑，因為身材嬌小而稍稍踮起腳尖的模樣，連林喜見都覺得可人可愛。她不禁望了一眼何立威，他的眼神居然也正掛在妝寧的背影上。
　　
　　林喜見暗自吐了吐舌頭，正訕訕地想別過頭去，何立威居然就轉過頭望向林喜見了。

　　他不知怎麼地皺了皺眉，驀地大步走向她，
　　
　　“怎麼了？你暈車了嗎？臉色好像不大好。”
　　
　　“興許有點兒。去房間休息下就好了。”林喜見趕緊扯嘴笑了笑。
　　
　　“我有帶暈車藥。明天上車之前記得找我。可過會兒就要去包房了，你若是真不舒服，就和老總說一聲，留在房間裡休息吧。”
　　
　　“沒關系的！”林喜見心頭一暖，還想說什麼，但見妝寧辦好了房卡回來，親親熱熱地拉起林喜見的手，
　　
　　“何先生，我們倆先去房間休息下了。”說罷就從何立威的手中接過行李，拉著林喜見往電梯走去。
　　
　　……
　　
　　刷卡開門，五星級酒店的房間自然是不會讓人失望的。前一分鍾還五味雜陳的林喜見瞧見款式華麗的大浴缸和滿目翠意的陽台景色，頓時就歡天喜地地在房間裡轉了一圈又一圈。
　　
　　倒是妝寧表現得很平淡，司空見慣的模樣，只靜靜地把行李打開了，取出化妝包掏出小鏡子，對著自己的臉左照右照。這麼一對比，林喜見這個沒見過市面的丫頭頓時顯得小家子氣了。她於是也淡定地坐了下來，真的很想告訴妝寧：你不用照鏡子了，已經很漂亮了！
　　
　　那廂，妝寧總算滿意地收起鏡子，對林喜見道，
　　
　　“現在是五點一刻。宋老總說，五點半在宴會廳吃晚飯。剛才聽何先生說你不舒服？還要緊嗎？”
　　
　　“不要緊。現在覺得好多了。”林喜見微微笑道。
　　
　　“在車上的時候，其實我也有點暈車不舒服。幸好何先生帶著薄荷膏，我用了下，好受很多。你的責編還真是細心，真羨慕你。”
　　
　　林喜見面兒上笑得歡，心裡卻禁不住地嘀咕道：你也知道那是‘我’的責編啊……
　　
　　……
　　
　　時間差不多了，妝寧與林喜見一起去往宴會廳。在出房間之際，妝寧還對著廊鏡理了理劉海，沖著鏡中的自己嫵媚一笑。林喜見見著，頓時又無地自容起來，想自己連隨身帶鏡子的習慣都沒有！瞧妝寧那般精致的才是女生！才是女性！自己若是男人，也願意多看她一眼……
　　
　　宴會廳離房間並不遠，但林喜見心中好似懷揣著大石塊，一步走得比一步慢。悶悶不樂地與妝寧到達包房，瞧幾大桌子人已經坐得半滿了。林喜見左右環顧，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何立威和朱曉曉的身影。朱曉曉坐在何立威身邊的位子，正刷著手機喝著茶水。她眼尖地見林喜見進來了，揮了揮手，
　　
　　“囍見，這桌！”
　　
　　林喜見於是笑了笑，就好似在茫茫人海中驟然找到了歸屬感。

　　卻是妝寧瞧見了，也往那一桌走去。林喜見不由地一僵，愣愣地跟在她身後，隨即呆呆地瞧著她又是自然而然地在何立威另一側的座位坐下了。優雅地一撩頭發，還招呼她道，
　　
　　“囍見，快過來啊。”
　　
　　林喜見僵立片刻，心中頓時奔馳過千千萬萬只羊駝，她不禁想仰頭長嘯道，
　　
　　“那麼多空位子你不坐不坐不坐！為什麼偏偏就要坐這一個啊這一個！！！”
　　
　　但面兒上卻還只得笑著，即使笑容有點僵，嘴角有點顫。她正打算坐在朱曉曉的身邊，卻不料朱曉曉灑脫地站了起身，往邊上又挪了個位子坐下。她指了指那個空出來的，何立威身邊的位子，笑道，
　　
　　“來得這麼遲？幸好一早幫你占好位子了呢！”
　　
　　林喜見不禁感激不盡，趕緊歡喜地坐下了。

　　見何立威正周到地幫妝寧倒了杯茶，隨即也幫林喜見倒上了。杯子遞上之際，還順勢湊到林喜見的耳邊說，
　　
　　“你是不是想說，曉曉姐大好人？”
　　
　　林喜見一怔，扭頭瞧著他眼中的笑意，莫不成占位的事兒是他的意思？

　　原來在巴士上，他並非沒有留意到自己。

　　她於是撇嘴一笑，
　　
　　“曉曉姐自然是大好人！而何先生就更加是了！”
　　
　　一杯茶水下肚，暖暖的，居然還有點甜味兒。

　　隨即其他的作者編輯陸續也都到場了，眼見著空位被一個又一個占滿。待到徐科與羅菲娜姍姍來遲時，已經沒有兩個連在一起的座位了，虧得宋十江調動了好一會兒才讓羅菲娜能心滿意足地和徐科坐在一起。
　　
　　林喜見捧著茶杯瞧著，不由地又偷偷看向身邊的何立威。

　　自己若是沒辦法坐到何先生身邊的話，才沒魄力勞師動眾地請老總幫忙換位子呢。

　　但，若自己這一餐無法坐在何先生身邊，而是被擠到了哪個四下陌生的角落裡，怕是不管吃什麼都會食不知味了吧！
　　
　　誰讓這一大群人裡，只有何先生才是自己最熟悉的責編大人。

　　是一眼望向人群中，最讓她心安的地方。

　　林喜見不由慶幸地微笑了下。
　　
　　……
　　
　　不多久便開始上菜了。

　　宋十江辦的犒勞宴果真靠譜得很。冷盤只是走了個過場，不多久就山珍海味輪番兒地上。鮑魚啊龍蝦啊象拔蚌啊燕窩啊，吃得林喜見幾乎沒停過嘴兒。不過桌上陸續擺來的紅酒黃酒白酒啤酒卻也讓她心驚。
　　
　　宋十江在另一桌已經揮舞著酒杯，言語中含了醉意。他搖來擺去地在一桌桌之間穿梭，拉著這位敬酒，又拉著那位劃拳的。不一會兒，朱曉曉無奈地被叫去喝酒了。又不一會兒，何立威也無辜地被抓去敬酒了。喝酒的隊伍一路蔓延到了林喜見這邊兒，幸而坐在附近的江琴硬生生地給擋了回去。
　　
　　江琴年近五十，年輕時也是愛情小說界的翹楚，熱銷排行榜上的常客。現下雖然年紀大了，半是封筆，只時不時出本散文集，但江湖地位依舊。她冷冷地拒絕，說不喝酒，那些喝瘋了的家伙兒就頓時嚇得清醒，乖乖地跑去另一桌了。
　　
　　林喜見往嘴裡丟了個龍蝦球，心中大松一口氣。她平時是半滴酒都不沾的，也不是矯情，是實在覺得酒有一股怪味兒，一點也不好喝。比起啤酒紅酒，還是可樂奶茶更適合她。
　　
　　瞧見不遠處的妝寧也一副舒心的樣子，她笑著對林喜見道，
　　
　　“多虧了江琴前輩。我也是不愛喝酒的，喝酒傷神更傷皮膚。”
　　
　　林喜見隨口笑笑，在保養皮膚上她毫無發言權，實在是搭不上話。扭頭看向何立威，被宋十江拉著和這個喝，和那個喝，一杯杯落肚，但總算他還算淡定的樣子。只是臉有些漲紅了。
　　
　　宋十江領著何立威轉到了徐科那兒，幾番酒氣縱橫的場面話後就端起酒杯伸到徐科的面前。徐科之前也應酬了一大圈兒，人有些微醺了。但老總宋十江敬酒，他怎麼敢不喝？正要接過，卻是身邊的“護花使者”搶過了酒杯。羅菲娜一個燕子挺身，橫在了徐科與宋十江之間，
　　
　　“徐科這點道行，哪兒還能喝啊！老總若是不嫌棄，我來和你斗幾杯？”
　　
　　羅菲娜畢竟是風度款款的女性，這明顯是護著徐科的行為，宋十江嘿嘿一笑，也就和她咪了一小口，便放過了徐科。
　　
　　不少旁人見了這精彩一幕，紛紛心知肚明地一笑而過。但林喜見邊喝著橙汁邊看著，卻覺得羅菲娜眼中的情意昭然，但徐科的眼中……興許是因為他半醉了，才讓人看不清真意？
　　
　　她正琢磨著，卻不料有一只酒杯直勾勾地就伸到了她的面前！

　　林喜見一嚇，下意識地站了起來。那遞酒來的人似乎是出版社的哪位作家，他喝得正是興頭兒，嗓門都沙啞起來，
　　
　　“潮出版社銷售第一的囍見小姐對吧！真是百聞不如一見，來，有緣才相聚，來一杯來一杯！”
　　
　　林喜見尷尬地退後了一點，“我不會喝酒……我，我拿橙汁和你喝好不好？”
　　
　　“橙汁？別這麼小孩子氣了！拿出你年度第一的氣魄來啊！”來者硬是不依不饒，伸來的杯子雖小，但一靠近就是一股濃濃的白酒味兒，熏得林喜見整張臉都皺起來。
　　
　　“不喝可是不給面子喲！”來者說著說著，已經把杯子半是強迫地塞在了林喜見的手中。
　　
　　林喜見猶猶豫豫地接過，見四處都是氣氛火熱，自己也沒有江琴的氣勢。正擰了眉頭一瞪眼，打算一口悶下肚子算了！卻是忽然，一只手及時地從她手中把杯子奪了過去。何立威也不知是從哪兒冒出來的，一下子人就橫在了林喜見的身前。微紅的臉上掛了個禮貌的笑容，一開口就是一股酒氣，
　　
　　“囍見就算了，還是個丫頭片子，免得喝得直接吐在這兒。我幫她干了這一杯。”
　　
　　話音剛落，他便是利利索索地把杯中物一飲而盡，“還有嗎？”
　　
　　來者一愣，隨即哈哈一笑道，“茅台！還是你想喝多少就有多少的？”說完就又滿上了紅酒，去轟炸另一桌人了。
　　
　　何立威的身影搖了搖，林喜見趕緊扶住他，急道，
　　
　　“何先生你沒事兒吧！”
　　
　　何立威擺了擺手，“沒事，這點酒算什麼。”聽見宋十江和徐科他們正叫他，何立威又對林喜見道，
　　
　　“不能喝別勉強，有情況就叫我。”說罷就又去了宋十江那兒。
　　
　　……
　　
　　這場鬧鬧哄哄的酒會延續了很久，但終究沒演變成一瓶一瓶地干，一箱一箱地開，因為宋十江說酒店還有不少娛樂設施，今晚散席後玩什麼都行，全部記在出版社的賬上。

　　於是酒足飯飽，眾人清醒了些，最後的節目就是聚在一起拍照留念。宋十江抓著羅菲娜之流的當紅作者拍了一張又一張，妝寧之前躲著酒，眼下也理了理衣裙地上前一起合照。
　　
　　這下，只有江琴和林喜見沒有參與其中了。江琴倒是悠然自得地自顧自走出了包房去，林喜見在房外徘徊了下，等了何立威與朱曉曉，妝寧他們出來了，才一起離席。
　　
　　走到廊外，吹了點夜風，何立威深深吸幾口氣，臉色才恢復了些。朱曉曉看著並沒喝多少，她笑著說自己過會兒還想游泳還想去做美容，哪兒能輕易讓自己醉倒了？林喜見靠著柱子，聽了不由一笑，想自己出門前糾結許久，終究也是把泳衣給帶來了。
　　
　　“行，這就先散了吧。”朱曉曉振作道，“我先回房去了，究竟先游泳還是美容，我考慮考慮！聽說還有KTV和桌球室，還有健身房和放松的SPA，你們幾個千萬別浪費了，躲在房間裡看電視的話，就是荒廢了老總的鈔票啊！”
　　
　　朱曉曉說罷，揮揮手先走了。林喜見與妝寧也打算先回房去，轉身之際聽何立威道了一句，
　　
　　“那麼過會兒見。”
　　
　　林喜見一愣，見何立威揮手說完，已經往他的房間方向走去。
　　
　　待會兒見，意思是待會兒要一起找節目玩兒嗎？

　　這倒也是，她笑了笑。若沒有相熟的責編大人領著，自己一個人找節目玩兒也太無趣了吧。

　　自己也是因為他能來，才跟著來的。

蔡仲子

二十五、

　　林喜見和妝寧一起回了房。

　　進了門，妝寧悠哉哉地用電熱壺燒水泡茶，林喜見坐在床沿打開電視，眼睛看著四方盒子裡的五光十色，腦海裡卻不住地在想東想西。
　　
　　過會兒何先生會來叫自己吧，是會來直接敲門呢？林喜見想著，張望了下門口。

　　還是會打電話給自己？林喜見想著，檢查了下手機是否開著。

　　還是會打酒店的內線電話？林喜見想著，又望了望床頭的電話機。
　　
　　彼此集合之後，會去玩兒什麼呢？美容或者SPA，何先生是無福消受的吧！林喜見嘻嘻地笑了起來。想來還是健身房，KTV和游泳比較有可能。
　　
　　想到游泳，林喜見趕緊把泳衣從背包裡翻出來。望著總覺得小了一號的泳衣，林喜見既後悔自己晚飯貪吃，吃得肚子漲漲，又後悔自己偷懶得很，在家都沒試穿過。

　　不知三年前的泳衣現在穿來是否還合身？萬一不合適，緊繃繃的凸顯了贅肉，那可真是貽笑大方了！
　　
　　林喜見就這麼呆呆地看著泳衣，忽陰忽晴地胡思亂想著。忽而聽見身邊一聲清脆笑聲，她抬起頭，見妝寧泡好了紅茶，正抿嘴看著自己。
　　
　　“還有開水，也有袋泡茶，你要不要來一杯？”妝寧問她。
　　
　　林喜見搖了搖頭，妝寧就又是一笑，“我看你剛才一會兒笑，一會兒皺眉頭的，在想什麼呢？”
　　
　　咦？被看見了？林喜見頓時囧了起來，訕訕地回答，“沒什麼啦！”
　　
　　“泳衣很可愛啊！”妝寧看著泳衣上的小蝴蝶結，說，“打算去游泳嗎？聽說這裡是溫水泳池，應該挺舒服的。”
　　
　　“你打算去玩什麼？”林喜見也順勢問她。
　　
　　“還有很多工作上的事情沒結束，哪兒有時間去放松啊。”妝寧低頭喝一口紅茶。
　　
　　門鈴聲適時地響了起來。林喜見的神經猛地一顫，趕緊跳了起來，跑到門口。從貓眼裡一瞧，果真是何立威駕臨！
　　
　　林喜見立刻就開了門。一看見熟悉的責編大人，不自覺地就掛上了笑臉，
　　
　　“何先生……”她剛叫他，才發現他手中居然拿著筆記本，不禁一愣。
　　
　　何立威見是林喜見開門，也自然而然地微笑起來。瞧見她抓在手中的泳衣，他笑道，
　　
　　“准備去游泳嗎？不妨先去問問朱曉曉，興許能結伴。”
　　
　　“哦……哦……”林喜見不由地結巴起來。他他他難道不是來找自己的？
　　
　　正想著，身後傳來妝寧脆如溪水的聲音，
　　
　　“何先生你還真快。不過我也准備好了，這就走吧！”
　　
　　那話音剛落，妝寧就從房裡出來，從林喜見的身邊擦肩而過，悠然地走到了何立威的身邊。

　　就好似在林喜見與何立威之間，劃開一道界限。

　　見她的手中也拿著一本筆記本，與何立威相得益彰。原來她說的沒完成的工作，是與何立威有關。是與林喜見的“責編大人”有關。

　　那麼，之前在長廊上，何立威說的“過會兒見”，亦是說給妝寧聽的？是他們之間不知何時約定了的？
　　
　　林喜見卻傻傻的，以為他只會約定自己。
　　
　　林喜見慌忙地垂下頭，扯嘴笑了笑，“這麼晚了你們倆還要談工作啊。真是太浪費宋十江的鈔票了。”
　　
　　聽見何立威道，“恩，有關下一期X大學講座的事宜。”
　　
　　聽見妝寧道，“那我們先走了。囍見，你也要去玩了吧！拜拜！”
　　
　　林喜見聽見自己道，“拜拜！”
　　
　　由始至終，她不敢抬頭，不敢看他們倆的表情，不敢讓他們看見自己的表情。

　　自己一定，是擺著一張死臭死臭的臉吧！
　　
　　關上門，房間頓時靜謐一片。林喜見察覺自己還抓著泳衣，頓時厭惡地丟出了好遠。

　　猛地一下子栽倒在軟軟的床鋪上，忽然覺得有些累，有些空，有些無聊得難受。所幸不多久，房間的電話響了起來，林喜見猶豫片刻，接起來，是朱曉曉歡樂的聲音，
　　
　　“哦，囍見！還沒出去了吧！我想去游泳，你帶泳衣了嗎？本來想做美容的，就怕酒店的護膚品我用了會過敏啊。”
　　
　　“……好。”林喜見答應著。總該給自己找點事情做，總不該浪費了宋十江的鈔票吧。
　　
　　……
　　
　　酒店的游泳池人並不多。聽朱曉曉說，不少作家編輯甚至包括宋十江本人，都是常年坐在電腦前，不是喝咖啡就是喝碳酸，不是打字就是改稿，肚腩都是一圈又一圈的，敢穿泳衣下水游泳的自然是少數。
　　
　　朱曉曉說這番話的語氣是很得意的。她自己倒是穿著一身類似比基尼的款式，身材浮凸適中，甚是養眼。林喜見星星眼地真心誇贊她幾句，她也投桃報李地贊美林喜見，
　　
　　“你的身材也不錯啊。穿這件泳衣滿可愛的呢！”
　　
　　的確，林喜見自己也沒有料到，看上去有些小的泳衣，穿在身上居然如此合適。雖然晚飯吃得飽飽，但泳衣上身後，那一點點肉肉居然也讓人顯得圓潤可愛。
　　
　　只可惜了，穿得這麼合身，他卻看不到。

　　林喜見苦笑著搖搖頭，慢慢地下著身子到池子裡。待身體適應了水溫後，她舒展四肢，驀地一下子游出了好遠。視線被渲染成淡藍色的，身體在清澈的水中上下沉浮，好似要把生活的壓力統統沉都水底。待到她終於累了，喘不上氣兒了，手腳酸麻了。她在水中回過頭，好似時光倒流，歲月如初，她看見不精水性的媽媽在池邊對著自己微笑。
　　
　　那是幻覺。她很明白。但還是貪婪地多看了一眼，才伸手撩起一捧水拍打在臉上。

　　再看，那好似媽媽的人影，只不過是一個不相關的過客。

　　林喜見笑了笑。

　　那些曾對自己極好極好的人。但往往清醒過來，他們都不在自己的身邊了。
　　
　　林喜見轉身，又酣暢地游了一圈。把肺裡的最後一絲氧氣都消耗殆盡，她驀地從水中竄出，仰頭大口大口地呼吸。然後對著高高的天花板燦爛一笑。

　　都覺得好似想開了一些，感覺真好。
　　
　　朱曉曉沒林喜見那麼會游，游了一陣兒，就建議一起去玩別的，
　　
　　“之前聽徐科和羅菲娜他們提到，包了KTV的房間，通宵唱歌。反正是老總出錢，水果盤和小吃任上，我們也去湊個熱鬧唄？”
　　
　　雖然已經將近十點，但運動過後的林喜見精神甚好。於是她點點頭，兩人上了岸，更衣吹頭，收拾妥帖。打聽了KTV的方向，她們出了游泳池，往地下室的方向走去。

　　路過酒店大堂，從室外洩露進來的夜風稍稍讓頭發半干的林喜見有些涼意。朱曉曉的高跟鞋帶子松了，坐在一旁的休息椅上調整。林喜見便抱著裝泳衣的環保袋等她，不由地往夜風吹來的方向看去。
　　
　　那是大堂外的一處露天咖啡座。滿天細碎的星斗之下，木質的復古桌椅配合搖曳的燭火，總讓人覺得是一番不可辜負的良辰美景。
　　
　　在這般的良辰美景之下，一般都是佳人與才子秉燭夜談的吧！
　　
　　林喜見看著咖啡座裡的何立威與妝寧，兩顆腦袋靠得緊緊的，甚至妝寧長長的發絲被吹到了何立威的臉上。她沉沉地瞧著，瞧著，心中居然晃晃地遐想起來：若是安排諾麗與周行有此一幕，興許也是相當浪漫的吧！
　　
　　朱曉曉穿好了鞋子，走到林喜見身邊，她順著林喜見的目光看去，看見了何立威與妝寧。
　　
　　“都十點多了還在談那講座的事兒？”朱曉曉抿嘴道。
　　
　　遠處的妝寧忽然之間，執起了何立威的手。
　　
　　林喜見聳了聳肩，“他們倆都對工作很熱情吧！”
　　
　　那一晚，朱曉曉和林喜見去了KTV唱通宵。羅菲娜與徐科，宋十江他們都在，還有一堆林喜見不認識的作者編輯，但她卻覺得無所謂。不知是誰把話筒推給了林喜見，林喜見看著屏幕放出的歌，是劉若英的《一輩子的孤單》：
　　
　　天空越蔚藍

　　越怕抬頭看

　　電影越圓滿

　　就越覺得傷感

　　有越多的時間

　　就越覺得不安

　　因為我總是孤單

　　過著孤單的日子
　　
　　…………
　　
　　放下話筒，林喜見沒料到徐科他們並沒有吝惜掌聲。羅菲娜還鼓掌笑道，
　　
　　“還以為這麼成熟的歌曲，囍見還在讀書，是唱不好情緒的。沒想到很是動人。”
　　
　　林喜見禮貌地也笑了笑。

　　想起媽媽剛剛再婚搬走的時候，一個人的屋裡總是靜悄悄地讓人難受。她也總是讓電腦播著些搞笑電腦，讓房裡總是充斥著嘻嘻哈哈的聲音。卻，她是不看的。總是失神得直到電影大團圓了，她才又從頭再播一遍。
　　
　　正想著，朱曉曉過來勾住她的肩膀，
　　
　　“小丫頭傷什麼感啊！吃雞翅吃雞翅！”
　　
　　說著，就把一個蜜烤雞翅塞在她嘴裡。
　　
　　……
　　
　　這一晚，林喜見終究沒有唱夠整個通宵。一點多了，她開始掩嘴打起哈欠，宋十江就說小女孩兒不該熬夜，打發她回房間睡覺。
　　
　　朱曉曉也為了美容，與她一起早早告辭了KTV。她們在大堂分手，各自回房去。林喜見轉頭，大堂外的露天咖啡座已經空無一人。
　　
　　她回到房間的時候，裡面是一片昏暗。妝寧留了一盞廊燈給她，自己已經睡下了。林喜見於是也躡手躡腳起來，在盥洗室裡盡量輕輕地梳洗完畢，躺上床時已經快兩點了。
　　
　　後背一觸及軟綿綿的床鋪，她頓時覺得很累。覺得今天發生了很多很多事情，但細細想起來，卻什麼都沒有。

蔡仲子

二十六、

　　由於前一晚睡得太遲，第二天早上，明明感覺妝寧已經起身在梳洗了，明明覺得窗外的陽光都撒進來了，但林喜見眼皮沉重，反反復復地翻身，卻怎麼也不肯起床。

　　直到妝寧坐在她的床沿，溫柔地掀開她的被角，微笑道，
　　
　　“囍見。雖然何先生對我說起過，說你不到十點是不會起床的。不過這裡的自助早餐只供應到十點半，我瞧你差不多也該起身了。”
　　
　　林喜見於是頓時清醒了大半。她從被子裡探出亂糟糟的腦袋，見妝寧已經收拾得自己花好月圓，又換了條別致的蕾絲長裙，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笑得彎彎。
　　
　　她於是打著哈欠團著被子起身了，“現在幾點了？”
　　
　　“快九點了。”
　　
　　“給我二十分鍾！”林喜見嗖地一下竄進了盥洗室。
　　
　　當她擦干了臉從盥洗室出來，見妝寧正收拾著桌上的睫毛膏和粉底液。林喜見於是也不服輸地從行李中拿出BB霜來，對著鏡子左擦右擦，平時總覺得自己擦得還不錯，但眼下和妝寧一比，頓時覺得自己白得死死板。

　　正怎麼瞧怎麼不順眼呢，忽然，一塊海綿就遞了過來。妝寧微微笑道，
　　
　　“興許用這種海綿擦，會顯得更均勻自然。”
　　
　　林喜見訕訕地接過，試了試，果真勻稱了不少。當下就羞愧得無地自容，連腮紅都不需要打，當她把海綿還給妝寧時，臉蛋已經紅得好似蘋果。

　　妝寧卻擺擺手，
　　
　　“那塊是新的，適合你就給你用吧！我自己還有的！”
　　
　　林喜見臉色的紅暈更甚，怪自己腦子不轉彎。自己用過的，怎麼好再還給她？
　　
　　匆匆地換好了衣服，反正也不似妝寧一般穿得那麼精致。她往鏡子裡照了照自己的T恤和牛仔裙，不與妝寧對比，其實還是挺清爽的打扮。只可惜妝寧往自己身邊一靠，頓時就像女僕陪伴著公主大人。
　　
　　誰是公主，誰是女僕？

　　林喜見咬了咬牙，和妝寧一起出了房間，往自助餐廳走去。
　　
　　……
　　
　　這餐早飯是四個人一起吃的。

　　原來何立威與妝寧早就約定了一起吃早餐，雖然也捎帶著林喜見與朱曉曉，但林喜見總覺得自己和朱曉曉，就好似是一對金童玉女身旁的，渺小花童們。
　　
　　一張和和氣氣的四人桌，林喜見坐在何立威身邊的位置，而妝寧則坐在他的對面。

　　才剛一落座，朱曉曉就調侃她，
　　
　　“囍見丫頭，好晚啊！果然小女孩兒是不能熬夜的！”
　　
　　“哪兒啊！”林喜見微微笑了笑，“才不是熬夜的關系，我只要放假都會睡到十點半的……”她說著，瞥了眼身邊的何立威，“何先生不是早就把我的臭事兒都告訴妝寧了嗎？”
　　
　　何立威似乎並沒察覺她語氣中的失落，順勢接口道，
　　
　　“你也知道這麼大的人了還賴床，是一件丟人的臭事兒嗎？”
　　
　　林喜見撇撇嘴，正想起身去拿東西吃，何立威卻自作主張地把一大盤子食物放到她的面前。林喜見不由一愣，瞧著盤中有香腸，煙熏培根和雞肉沙拉，全是自己愛吃的東西。於是就牽牽嘴角說謝謝。
　　
　　何立威點點頭，也沒再說什麼，自顧自地喝著咖啡吃著蔬菜沙拉。一抬頭，瞧妝寧已經逛了一圈坐了回來，盤裡放的也是蔬菜沙拉！林喜見吐了吐舌頭，不禁暗暗為兩人的默契程度叫好。
　　
　　“我去倒杯牛奶來。”林喜見起身。
　　
　　妝寧指了指後面，“飲品都在那兒，可以捎帶幫我帶一杯咖啡嗎？”
　　
　　“當然可以。”林喜見爽快道。
　　
　　已經快十點的光景，自助餐廳的客人已經不多了。她穿過幾排已然半空的食物架去倒飲料，在咖啡機旁耐心地等著，聽見身旁的一對客人抱怨道，
　　
　　“早知道就來早些了，不論是培根還是香腸都被拿光了！”
　　
　　“是啊，特別是煙熏培根，拿得快，補得超慢。剛才廚房才拿出一盤，三下兩下就被搶光了。我沖過去時，正巧碰到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居然毫不留情，大掃蕩似地把最後的培根全都包場了！”
　　
　　林喜見不經意地聽著，拿起裝滿牛奶和咖啡的杯子往回走。落座後把咖啡遞給妝寧，她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何立威，穿的卻正是一身西裝。
　　
　　她禁不住有些失神，咬著培根又竊竊地東張西望了一番，人流稀稀拉拉的餐廳裡，穿西裝的大男人居然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囍見……囍見……你在想什麼？”朱曉曉忽然擰著眉頭喊她，她一個激靈，筷子都差點掉地上。
　　
　　“沒……沒想什麼。”林喜見趕緊道。
　　
　　“像你這般只吃肉不吃菜的，不胖死，也腦梗塞而死了。”朱曉曉笑話道，“你瞧，一大早就在犯癡。我們剛剛在說，出版社的班車要十二點才開，吃完早飯不如去酒店後面的私家園林逛逛？憑酒店房卡是免費參觀的。”
　　
　　“好啊！”林喜見隨大流，無意見。見妝寧已經從包裡掏出相機。還是型號超新的微單款，顏色更是和她合適到爆的粉紅色。
　　
　　妝寧擺弄起相機來，“我也要拍些照片做下次繪本的素材。”
　　
　　林喜見這才意識到眾人都已經吃得差不多，都在喝著飲料客氣地等自己。於是她趕緊咽干淨食物，最後來了口牛奶，擦擦嘴道，
　　
　　“這就走吧！”
　　
　　……
　　
　　酒店後面的園林似乎是現代新造的，而能為自己圓個園林夢想的，自然是超級大富豪了。

　　於是乎朱曉曉一路走著，一路和林喜見神情地緬懷起自己少女時代的夢想：嫁給一個英俊的超級富翁，豪華婚姻，溫馨小別墅的居家生活，一只純種血統的狗，一個智商一出生就秒殺眾生的兒子。
　　
　　“還有露天游泳池和可以在裡面跳華爾茲的大衣帽間哈哈哈哈……當然，這些夢想離我已經有些遙遠了。”朱曉曉含笑，含著含著，變成了苦笑。
　　
　　林喜見剛想說你還年輕著呢！卻因為離得近了，驀然之間看見了朱曉曉粉白的臉上，眼角彌漫的一絲細紋。她話到嘴邊就又吃了回去。
　　
　　園林工作人員給他們四人派了個導游，入園參觀欣賞。導演小姐無比敬業地從園林主人是如何做小生意發家說起，提到他一點一點積累了財富，憑著熱愛建造了這座園林。亭台樓閣古意盎然不說，裡面更是收納了各種奇珍異石，每一塊就橫看成嶺側成峰，自然也是價值不菲。
　　
　　“靈璧石……”朱曉曉隨著導游，看著面前黑帶花紋的大石塊，“你說像什麼？神龜？該怎麼看才能看出來像？躺下來看嗎？”
　　
　　導游小姐呵呵地笑起來，“不需要躺著看……你瞧這兒是龜殼，這兒是腦袋……”
　　
　　“哦……”朱曉曉興趣索然，隨口一問，“這個石塊多少錢？”
　　
　　“園林主人私藏，大約兩百萬吧！”
　　
　　“什麼？”朱曉曉頓時瞪大了眼睛。
　　
　　“兩百萬美金吧。”導游小姐淡定道。
　　
　　“啊……”朱曉曉吞著口水，“真是好大一只金錢龜啊……有兩百萬美金，我就能實現我的別墅夢想了，就差個男人了……啊不對，有兩百萬美金，我還愁沒男人？”
　　
　　林喜見聽著，撲哧一笑。扭頭一瞧，不知何時何立威與妝寧卻不在附近了。

　　她趕緊四下張望了起來，才在廊外的一處綠蔭下瞧見他倆。

　　對，是他倆。

　　是她與他。
　　
　　妝寧正擺弄著相機，對著不遠處的一塊湖心石取景，不厭其煩地左右挪位，拍了一張，不好，又重新來過。

　　何立威始終安安靜靜地陪在她身邊，眼神淡淡地掛在妝寧的背影上。這一男一女的背影何其融洽，恍然給林喜見一種，歲月靜好，天長地久的感覺。
　　
　　她心口陡然一酸，不受控制的。

　　這邊兒，導游小姐講解完了天價石頭之後，正要領著往下一處景點走。何立威卻對著林喜見擺擺手，示意她與朱曉曉先走，而他則留下來等待妝寧。
　　
　　朱曉曉感歎完自己的青春，理想後，扭頭道，
　　
　　“走吧走吧……妝寧和何立威呢？”
　　
　　林喜見卻跟著導游先行一步，“他們倆還有工作啦！”
　　
　　轉念想想，卻也是理所當然。

　　何立威雖是負責自己的編輯，但自己除了書的銷量還算爭氣之外，哪兒還能讓責編大人的臉上添光的？微博交際，她懶洋洋地只結交了孫芳知。簽售會是唯避之而不及的。就連飯桌上的一杯酒都要他操心。更何苦，在合辦大學講座這件對何立威而言，十分重要的工作上，她更是一點也幫不上忙。
　　
　　自己哪裡有妝寧幫得上他的忙啊。
　　
　　導演小姐熱情地介紹著昂貴的日本舶來松柏盆景，林喜見的腦海裡已經千頭萬緒地亂成一團，聽得左耳進右耳出。卻忽然有一句話，讓她乍地凝起精神，是朱曉曉隨口道，
　　
　　“妝寧和何立威走得真慢。不過妝寧若是覺得和得來，興許會向宋十江申請，讓何立威負責她的新繪本吧。”
　　
　　“何先生對繪本也在行？”
　　
　　“其實編輯的工作性質，都是共通的。”朱曉曉道。
　　
　　“……也好。”林喜見真心，卻答得艱難。
　　
　　……
　　
　　當林喜見與朱曉曉參觀得差不多，原路返回時，這才在廊下與姍姍來遲的何立威妝寧重遇了。
　　
　　妝寧好似拍了不少素材照，心滿意足地掛著甜笑，一看表差不多該回酒店了，也就不再打算往裡走。
　　
　　“我去一下盥洗室。”妝寧說著，自然而然地把粉紅相機塞在了何立威手中。
　　
　　“我也去。”朱曉曉把隨身包塞給了林喜見。
　　
　　於是下一刻，頓時只剩下了何立威與林喜見兩個人等在廊外。
　　
　　一瞬間，時間似乎有些僵滯。

　　原本與何立威總是一起喝茶一起吃飯，甚至與他一起溫書過，生病或者哭鼻子了都與他在一起。但此時此刻，林喜見卻忽然覺得彼此生分，垂著頭往旁邊靠了靠。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嘴唇扇了扇，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何立威也一時不說什麼，只靠在牆上伸手揉著鼻梁。

　　林喜見眨眨眼，終究還是開口打破沉默，
　　
　　“很累嗎？”一開口，她的語氣如此生硬，讓自己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何立威頓了頓，似乎也從林喜見硬生生的口氣中察覺了奇怪。他狐疑地望了望她，忽然道，
　　
　　“下午回去之前，記得來我這兒吃暈車藥。”
　　
　　林喜見聽了，心中頓時蕩開一股暖流。但暖流緩緩而過，被洗過的心口卻依舊酸溜溜地，有些難受。
　　
　　她不想看他，就垂頭看著朱曉曉的包，“我還好……妝寧貌似也暈車，你也記得發藥給她。”
　　
　　何立威似是點了點頭。林喜見隔了許久，才又艱難道，
　　
　　“……方才，妝寧拍了不少照片？”
　　
　　“恩！為了下次的繪本找素材。”何立威答她，語氣卻是出乎意料地，有些疲倦。他又再次伸手揉了揉鼻梁，道，
　　
　　“妝寧為人是完美主義，我也聽說過，只是沒料到這麼凶猛！”
　　
　　“……‘凶猛’？”林喜見不禁一愣，為責編大人用這個詞語來形容妝寧而驚訝！
　　
　　何立威見林喜見眼中好奇之光閃閃，他往盥洗室的方向望了望，這才靠近了林喜見些，悄聲道，
　　
　　“她是我遇到過的作者裡，最‘凶猛’的！”
　　
　　林喜見不禁笑了，好似心底裡流淌出一股溫暖的明流。她皺起鼻子嘻嘻笑道，
　　
　　“哪兒凶猛了？”
　　
　　“你不是也瞧見了？”何立威歎氣道，“明明是來酒店放松的，起初我只想淺淺和她交流幾句講座的流程和大綱，她卻連講座時的媒體背景圖都不放過。和我不斷談細節，細到她想要一只代表自由與正義的粉紅色大象，能在她打個響指的時候跳著芭蕾舞從屏幕的右下方轉到左上方，還要准確無比地轉七個圈……這……這種媒體不是做不到，只是她太過完美主義，要求一層又一層。昨晚和她在露天咖啡座裡談……”
　　
　　咖啡座？林喜見豎起耳朵。
　　
　　“她又突發奇想，想要在講座收尾時，媒體背景出現兩只緊緊相握的手，一男一女。”
　　
　　“這要求應該不高，比大象簡單多了。網絡興許有現成的圖片。”林喜見含笑道。
　　
　　“肯用現成圖片的，就不是妝寧了！她甚至細化到要求女生的手指要纖長到幾比幾的比例，男生的手要骨節分明還不能出現半分手毛！”何立威好似做惡夢似地閉上眼，
　　
　　“甚至我的手，都被她抓住批評了半天，說膚色黑毛孔粗……她怎麼知道我本來打算拍一張自己的手做素材圖的？”
　　
　　原來……原來是因為如此！這就是昨晚為何，妝寧忽然執起了何立威的手！

　　林喜見心中的明流越流就越是燦爛，越是溫暖，好似瞬間融化了心口的冰川，春暖花開，讓林喜見的整張臉都開出了花朵。
　　
　　“你……你為何在笑？”何立威皺眉看著她，“還好像笑得很開心？我被人折騰就這麼好笑嗎？”
　　
　　林喜見仰起頭，“你現在知道了吧！除了我之外的作者是這麼難搞的！”
　　
　　何立威歎口氣，忽而伸手摸了摸林喜見的黑腦袋，
　　
　　“是啊是啊。還是林喜見你好搞定。”
　　
　　林喜見瞇著眼，感覺何立威的手心的溫度從頭頂慢慢傳遞下來。
　　
　　“她們出來了。”何立威望著不遠處，“千萬別說漏嘴了，不然講座砸了，你就等著每個月交稿十萬字吧！”
　　
　　“是！責編大人！”林喜見笑得連眉眼彎彎。
　　
　　……
　　
　　朱曉曉抱怨著人多排隊慢，與妝寧快步回來，驀地瞧著林喜見笑得異常歡喜的臉，驚訝道，
　　
　　“我才走開一會兒，你釣到金龜婿了？”
　　
　　“沒啊！”林喜見燦爛得抑也抑不住。此刻又見妝寧從何立威的手中接過相機，自然而然地和他並肩走在一起，她卻仰頭抿嘴笑起來，隨口哼起了歌：
　　
　　我想我會一直孤單，這樣孤單一輩子……
　　
　　同樣是劉若英的《孤單一輩子》，朱曉曉卻打趣兒道，
　　
　　“才一個晚上，你的演唱實力就退步這麼多！丫頭就是丫頭！”
　　
　　……
　　
　　走在前方，妝寧身邊的何立威稍稍回過頭，看著林喜見春光爛漫，與早晨截然不同的臉，不禁沉沉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妝寧道。
　　
　　“沒什麼。”何立威搖搖頭。
　　
　　“你和囍見還真是默契。她昨晚在房間裡，也是抓著泳衣自己個兒傻笑。”
　　
　　“那丫頭就是這麼不靠譜的。”何立威說著，不察覺地，自己也跟著傻笑了起來。

蔡仲子

二十七、
　　
　　出版社的大巴士在中午十二點到達酒店門口，接潮出版社的諸位去古鎮吃午飯。
　　
　　巴士停穩開了門，心情大好的林喜見背著包蹦蹦跳跳地先上了車。妝寧跟在她身後，當林喜見路過已經坐下的何立威身邊時，何立威果斷地對著她，拍了拍身邊的空位，
　　
　　“囍見，過來。”
　　
　　林喜見抿嘴笑了起來，在何立威的身邊大大方方地坐下。

　　身後的妝寧隨即被朱曉曉招呼到她身邊，朱曉曉熱情的聲音響起，
　　
　　“妝寧啊，你的新繪本何時開始動工？有沒有時間為《潮流愛情》畫幾幅插圖……”
　　
　　林喜見心口暖暖的，竟有些感動於朱曉曉的照顧。隨即一顆藥丸伸到她面前。林喜見抬眼，是何立威伸過來的暈車藥。
　　
　　他淡淡道，
　　
　　“快吃了它。”
　　
　　林喜見於是伸手接過，掌心接觸到他殘留的余溫。她仰頭吃了下去，開了礦泉水咕嚕咕嚕送下肚子。
　　
　　真是怪了，明明吃了藥品，但此刻的林喜見卻覺得暈眩起來……
　　
　　……
　　
　　車程二十多分鍾到達古鎮，宋十江早就包下了幽幽河畔的風情飯店安排午餐。

　　此時的席間卻沒了昨晚的杯酒瘋狂，也沒有了老總與作者之間半真半假的互相吹捧。

　　可能，是因為古鎮的風景太過寧靜人心了吧！陽光稀稀落落地舒服，小橋流水人家，品幾口味道質樸的小魚小蝦，望著身邊靜靜流過翠綠逼人的河水，林喜見的眼睛微微瞇起來，很是享受這愜意的一刻。
　　
　　更何況，一轉頭，何先生又給自己夾了一筷子牛肉。

　　她微笑著夾起，吃下。看著身邊的責編大人正低頭喝茶的側臉，她居然有一種，天長地久，歲月靜好的感覺……
　　
　　不不不！

　　林喜見趕緊讓自己清醒過來，自己到底在想什麼？到底言情小說寫多了，現實和虛幻分不清楚了嗎？

　　她為了自己的思緒繁復而瞬間尷尬起來，垂頭用筷子調戲著碗裡的殘羹，這才發現周圍的桌子少了不少人。朱曉曉不知何時不見了，連妝寧也不知去向。
　　
　　“人呢？”林喜見愣了下。
　　
　　“稍微吃了些後，都去逛古鎮了。老總說兩點集合。你吃飽了沒？我們也可以去逛逛。”何立威答她。
　　
　　“吃好了！”林喜見趕緊喝干淨最後一口橙汁，又含含糊糊地問，
　　
　　“這兒有什麼可以參觀的？”
　　
　　“一些私人園林，古建築，古戲台。還有那兒……”何立威指了指不遠處，“那兒有三座古橋，排成一個三角形。聽說走一走這三座橋，十分吉祥，萬事如意。”
　　
　　林喜見歪頭想著，“……可以邊走邊許願嗎？”
　　
　　“那是橋，又不是蠟燭！”何立威苦笑，卻看著身邊女孩兒歪頭思索的臉，停了停，又說，
　　
　　“你可以在心裡默默地許願。別說出來，興許會靈驗的。”
　　
　　他們離開飯店，並肩踏在青灰色的石板路上。一路打聽著往三橋的方向走去，面容憨厚的當地少女笑著往前面指了指，說，
　　
　　“就在前面了，不遠的！你們牽著手一起走，更靈驗的！”
　　
　　林喜見一聽，尷尬地笑了笑，也不解釋他們只是純潔的經濟合作關系，她頷首稱謝。一抬頭，見何立威已經目無表情地走出了好遠。她小跑著追上，嘀咕地埋怨道，
　　
　　“何先生怎麼忽然跑這麼快？”
　　
　　何立威也不答她，面色有些僵。他忽而停下了，指了指身邊說，
　　
　　“應該就是這兒了吧。”
　　
　　林喜見趕緊定睛一看！

　　傳說中帶給人們幸福吉祥的三橋，事實上果然是三橋還挺不起眼的小橋。雖然百年的時光把台階磨得光滑，把護欄磨出歲月的光彩，但林喜見還是撇了撇嘴，說，
　　
　　“就是這樣的啊！”
　　
　　何立威苦笑著搖搖頭，她果真還是小女孩兒心性，乍一眼總是把外表看得很重。他於是調侃地和她說，
　　
　　“凡事凡物都不能光看外表的，對不對？若不是我親自體驗，也不會相信去年銷售冠軍的言情小說作者，就是你這麼個不起眼的小丫頭啊。”
　　
　　林喜見一愣，他居然拿自己和三橋比？當下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嗔，只呆呆地瞧著何立威已經泰然上橋了。她趕快緊緊跟上他，努力地，一直與他並肩而行。
　　
　　她看著身邊的他，又望著橋下的碧水，深沉濃烈的墨綠翻來覆去，好似流了一河的兒女心事。
　　
　　“在許願了？”何立威打趣兒她。
　　
　　她一擰眉，“還在想……機會難得！我要好好想清楚了，走到第三座的時候再許願！何先生你不許願嗎？”
　　
　　“我希望你勤快交稿。”
　　
　　“……可你已經說出來了啊！那三橋就不會幫你實現心願了啊！”林喜見哼哼道。
　　
　　“所以我並沒有對著三橋許願，三橋也不能實現我的願望。能實現我的願望的，不是只有你嗎？所以我是在對著你許願啊！”
　　
　　林喜見的心髒驀地跳亂了，好半天才說，“……你當我是蠟燭啊……”
　　
　　“從不點不亮這一層面來說，你和蠟燭還真挺像！”何立威嘿嘿笑起來。
　　
　　在彼此玩笑，彼此調侃中，他們不知不覺走完了兩座橋。

　　在即將踏上第三座橋之前，林喜見忽然緊張了起來，偷偷咽了下口水，說，
　　
　　“我……我還沒想到心願呢！”
　　
　　“願望太多了？”何立威問。
　　
　　“不……”林喜見搖搖頭。
　　
　　她恍然覺得，在水面上出現了媽媽的臉。她希望媽媽可以重新和自己一起生活，但……她很明白這並不是媽媽的心願。
　　
　　所以，還是換一個心願吧！
　　
　　林喜見苦苦一笑，心神恍惚地，與何立威一起踏上了第三座橋。在稍稍有些不太平整的石板台階上，她若有所思，腳步也跟著搖搖晃晃了起來。
　　
　　何立威比她走得快一些，雙手插袋地欣賞身旁的風景，驀地察覺身邊的小丫頭落後了，就回過頭對林喜見說，
　　
　　“你怎麼越走越慢，心願想好了沒……”
　　
　　他話音還沒落下，卻見林喜見猛地一個踉蹌！腳被歪斜的石板狠狠崴了一下，整個人都狼狽地往前倒下！
　　
　　“啊……”林喜見雙手張牙舞爪起來亂，眼見著自己就要摔倒，嚇得尖叫一聲！卻在下一秒發現自己還勉強站得好好的！
　　
　　這才察覺雙手的手心溫熱，溫熱得異常。

　　她怯怯地抬眼，是何立威在情急之下抓住了她的雙手，緊緊地，用力地握著，借此穩住了她。
　　
　　“林喜見，你沒事兒吧！怎麼走個石板橋都能摔倒！”何立威緊張道。
　　
　　林喜見於是愣愣地看著他因關心而緊鎖的眉目，不受控制地，臉蛋似乎熱了起來。
　　
　　“啊，我沒事兒……”她站穩了，順勢抽出了手掌，佯裝無恙地蹦跳著下了橋。
　　
　　何立威追上她，“這會兒又走得這麼快了？心願許好了？”
　　
　　林喜見沒有回答。

　　在方才的那一瞬間，她的心裡好似不由自主地，冒出了個心願來。

　　她不想說，也不能說，就自顧自地悶頭往前走。快快地走回到飯店，雙手好似火辣辣地就要燃燒起來。
　　
　　朱曉曉一早就回來了，林喜見見了，就火燒火燎地和她湊到了一塊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把何立威丟在一旁。所幸何立威也並沒察覺什麼，他被宋十江叫了去交代工作，一說又是半晌。
　　
　　林喜見偷喵著遠處的他，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只怪自己平時和男生接觸得太少！只怪自己成天拿何先生和自己的事兒改編成小說素材！這下可好了，現實和虛幻都傻傻分不清楚了！
　　
　　林喜見，你要冷靜啊！要冷靜下來吧！

　　她想著，伸手抓過一把濕巾紙，狠狠地擦起了手。
　　
　　朱曉曉狐疑地看著她，不多久妝寧也背著相機回來了。她笑吟吟地回到朱曉曉身邊，朱曉曉見她春風滿面，就問，
　　
　　“拍了不少照片？”
　　
　　“恩！”妝寧點點頭，睫毛笑得忽閃忽閃，“這次旅行真是大有收獲，不虛此行。是不是，囍見？”
　　
　　“咦……”林喜見一怔，不知為何妝寧忽然問她。只好點點頭，道，“恩，是啊，挺開心的。”又說，“你拍了什麼？讓我瞧瞧？”
　　
　　但妝寧卻神神秘秘地一笑，推脫說，“快沒電了。下次吧！”隨即就趕緊把相機塞進了手提包裡。

蔡仲子

二十八、

　　從古鎮回市區的巴士上，林喜見依舊坐在何立威的身旁。妝寧自然而然地坐在朱曉曉的身邊，就合作插畫的時候討論了起來。林喜見卻滿腹心事，上了車就帶上耳機沉沉地睡了過去。
　　
　　巴士稍稍顛簸，讓她這一覺睡得安穩。以至於聽見淅淅瀝瀝的聲音，她慢慢醒過來，何立威還好奇地說，她睡夢中都在微笑。
　　
　　林喜見愣了下，覺得不好意思。抓抓頭發，這才注意到外頭正在下雨。
　　
　　“下雨了？”林喜見伸頭看了看，雨還挺大的。
　　
　　“恩，你睡著沒多久就開始下了。幸好，也要回去了。”何立威說著，表情卻並不輕松。
　　
　　“何先生沒帶傘嗎？”林喜見問。
　　
　　“恩……”何立威艱難地點點頭。
　　
　　林喜見撲哧地笑了出來，連暈車藥都准備妥當的責編大人，居然會忘記帶傘？

　　何立威皺眉，趕緊解釋道，
　　
　　“天氣預報說，不會下雨的。”
　　
　　“天氣預報是可以相信的嗎？”林喜見嬉笑著，何立威就不說話了。
　　
　　談笑之間，雨勢更大了。雨點拍打在玻璃窗上，砸開一朵朵水霧之花。

　　林喜見剛想說，打車回去吧！就聽見附近不少作者編輯都在紛紛說著要打車回去。

　　何立威也聽到了，無奈地笑了起來。
　　
　　林喜見又說，“巴士停在潮出版社門口的，你辦公室有備用傘嗎？”
　　
　　何立威搖搖頭，“五一假期，公司的正門鎖了，進不去的。”感念於林喜見倒是很關心自己，他又說，
　　
　　“別擔心，我在大廈的大堂裡休息會，等雨停了再走。或者問保安借把傘。或者跑幾條街去便利店買一把傘。總之，我不會回不去的。倒是你自己，帶傘了嗎？巴士會先路過你家吧，我和司機說過了，在你家附近的路口停一下，讓你先下車。省的你走冤枉路。”
　　
　　除了偶爾忘記帶傘，何立威真是一位無比細心的責編。

　　林喜見抿嘴笑了笑，忽然靈機一動，
　　
　　“借傘對吧，何不問我借？我有帶傘啊，何先生你和我一起下車，先撐傘送我進大樓裡，然後就撐我的傘回去，不就好了？我家和你住的地方，不是離得很近嗎？”
　　
　　何立威想了想，笑道，“丫頭，這次倒是聰明。”
　　
　　巴士開過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了。林喜見客氣地與諸位說再見，隨著何立威一起下了車。傘一早就交給了高大的何立威，於是林喜見剛剛走出巴士，走進密密的雨簾中，頭頂就頓時被蓋上了。
　　
　　“雨大，走快些。”何立威催促道。
　　
　　……
　　
　　林喜見的雨傘是卡通圖案的女孩兒傘。何立威一展開就頓時覺得，小了些。把林喜見這般的女孩兒遮進去倒是沒問題，加了他這個大男人，就頓時顯得擁簇了。
　　
　　他與她共撐一把傘，在街道上疾步走著。

　　察覺林喜見客氣地往外了些，察覺她露出傘外的半個身子都被雨水澆得濕透，何立威下意識地就伸手把她摟了過來，把傘伸了過去。
　　
　　感覺懷裡的林喜見，稍稍顫了下。

　　何立威一愣，也覺得此刻的姿勢不太……雅觀。

　　但見不遠處，一對從商店裡撐傘出來的父女也是這般的姿勢，父親緊緊護著女兒在傘下，何立威就釋然了些。
　　
　　自己護著這個不靠譜的小姑娘，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雨水滴滴答答，他們終於疾步到了林喜見住的樓下。

　　林喜見三步兩步就竄到了屋簷下，何立威也先去，抖落西裝上的雨珠子。
　　
　　林喜見吐了吐舌頭，也不知是在解釋什麼，只微微笑道，
　　
　　“我也沒料到，這把傘兩個人用，原來這麼擁擠！”
　　
　　何立威苦笑一聲，說，“下次見面還給你。”
　　
　　“不著急的。”
　　
　　“不是著急不著急的問題……櫻桃小丸子的雨傘，我留著也沒用。”何立威說完，就見林喜見的笑容中含了一絲惡作劇的意味，居然有那麼一點……可愛。
　　
　　他趕緊搖搖頭，“那我就走了，你上去之後，記得把濕衣服換掉。”
　　
　　“何先生走好。”林喜見乖巧地道別。何立威正要轉身離開，卻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溫婉的中年婦女的聲音，
　　
　　“喜見，這位是誰呀？”
　　
　　林喜見與何立威紛紛詫異地回頭，正從樓道裡走出來的中年婦女，看上去四十多歲，面容卻是讓人印象深刻地那種溫柔。一雙眼睛柔柔地晶亮，五官乍一看，與林喜見有幾分相似。
　　
　　只聽見林喜見輕呼，
　　
　　“媽媽……媽媽，你怎麼忽然來了？”
　　
　　………………
　　
　　何立威也不知為什麼，事情就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

　　五分鍾之前，他與林喜見的媽媽才剛剛認識，林媽媽笑說自己是上來給女兒收拾屋子做飯的，說冰了菜餚和炒飯在冰箱裡，現在正要回家。
　　
　　於是林媽媽再一次意味深長地問著，眼睛不住地望著何立威，
　　
　　“喜見，這位是誰啊？”
　　
　　何立威正想介紹自己，是林喜見的責編，卻見林喜見驀地緊張萬分地對他擠眉弄眼，搶白道，
　　
　　“他啊……他是我大學裡的學長。我不是告訴過你，今天和朋友去旅游嗎？學長沒帶傘，我借給他。”
　　
　　“這樣啊……”林媽媽的嘴角掛上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轉而問何立威，
　　
　　“怎麼稱呼？”
　　
　　“我姓何。”何立威禮貌道，朝林喜見望了望，這丫頭該不是從沒和媽媽提起過，自己寫言情小說的事兒吧！
　　
　　“何同學，你好。”林媽媽點點頭。
　　
　　氣氛頓時有些尷尬，林喜見趕緊咳嗽一聲，道，
　　
　　“啊呀，何先生……何學長，這把傘先借給你用，下次遇到了再還給我。雨下了，你快走吧！”說罷，朝著何立威眨眨眼。
　　
　　何立威心領神會，“那麼伯母，我先走了。”
　　
　　他轉身撐開傘，把自己躲在小丸子的庇護下，正要沖進雨簾中，卻聽見林媽媽柔聲道，
　　
　　“我也正要走，這位同學，我也沒有帶傘，不如你送我一段路去車站？”
　　
　　“媽！”林喜見急道，“我那兒還有傘，你和我上去拿啊！”
　　
　　“不用了。”林媽媽已經輕巧地鑽進了小丸子下，與何立威並肩而站，轉頭一笑，“就三分鍾的路，我想何同學不會介意的吧！”
　　
　　“……不……不介意。”何立威嘴角抽搐地笑笑。
　　
　　就這樣，事情就如此奇妙地發展了下來。他剛送了林喜見回家，此刻又要送林喜見的媽媽去車站。且這位阿姨的眼睛一路上都沒停過，不斷地在何立威的臉上打轉。
　　
　　“何同學，你也是X大學的吧，你是什麼專業的？”
　　
　　何立威心裡苦笑，想自己還曾經代林喜見考試也沒被發現，自己真的年到三十，還這麼嫩嗎？
　　
　　“我……編輯出版專業的。”
　　
　　“哦！不錯啊！很有前途！”林媽媽贊美道，“我家喜見從小就喜歡寫寫弄弄的，可惜現在少了。”
　　
　　那丫頭，果然半個字都沒對媽媽講。

　　只聽見林媽媽繼續饒有興趣地問道，
　　
　　“何同學今年大幾了？”
　　
　　“……大四。”何立威老黃瓜刷綠漆，真想一頭撞死自己。
　　
　　“哦！要找工作了吧！怪不得穿西裝，看上去很穩重啊。”
　　
　　“謝謝阿姨。”
　　
　　“你們……你們多少人一起旅游啊？”
　　
　　“一車人呢，都是……都是大學社團認識的。”何立威說完，又趁勢解釋道，“碰巧我與林喜見住得近些，才問她借傘的。”
　　
　　林媽媽溫柔地笑起來，忽然單刀直入道，
　　
　　“你與喜見認識多久了？”
　　
　　“不多久！”何立威覺得自己的聲音都高了八度，“我們沒認識多久。”
　　
　　何立威覺得自己渾身僵硬透了，只是和林媽媽隨意聊幾句，就讓他緊張得要透不過氣。所幸車站就在前方，他趕緊想送林媽媽去車站的雨棚下。在離雨棚只有幾步路之際，林媽媽輕歎了一聲，幽幽道，
　　
　　“其實我一直很內疚，覺得自己虧欠了女兒。”
　　
　　何立威一愣，覺得林媽媽對自己說這些，是不是有些太……奇怪了？
　　
　　林媽媽卻繼續說著，
　　
　　“雖然喜見她從來沒有埋怨過我，雖然她總是給我說，自己已經是個大人了，可以照顧自己！但是我心裡很清楚，她還是個小女孩兒罷了。”
　　
　　在父母的眼中，每一個兒女都永遠是個孩子。
　　
　　“前幾天我忽然聽說，喜見她想找男朋友了……”林媽媽說著，想起小寶奶聲奶氣，煞有介事地這麼說，不禁苦苦一笑。
　　
　　何立威聽了，神經質地頓時剖白道，“阿姨你誤會了！我和林喜見不是那種關系！”
　　
　　“哦！”林媽媽一愣，才又笑了起來，“我也沒說你們倆是啊。”
　　
　　何立威的臉火辣辣地燒起來。
　　
　　車站到了，林媽媽輕巧地躍了幾步，跳到雨棚之下。何立威總算松一口氣，想禮貌地說再見之後趕緊走人。
　　
　　“阿姨，再見。”
　　
　　“何同學，再見。”
　　
　　何立威轉身之際，聽見林媽媽柔聲道，
　　
　　“謝謝你照顧我家喜見。”
　　
　　……
　　
　　林媽媽望著何立威的背影，不禁笑了許久。

　　自從小寶煞有介事地說著，喜見姐姐要找男朋友時，林媽媽的心就被愧疚淹沒了。
　　
　　丈夫也曾經半開玩笑地說，“喜見若是有了男朋友，早早結婚就好了。”
　　
　　她不是不明白丈夫和兒子的私心，也無法反駁他們的私心。她只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覺得深深對不起懂事的女兒。
　　
　　為了小寶苦鬧著要一起參加親子活動，她和喜見的天倫旅游被取消了。正當她不知該如何彌補喜見時，貼心的女兒卻對她說，自己早就另找了節目，和朋友旅游。
　　
　　喜見不想讓她為難，不想讓她擔心。

　　但，哪一個做父母的不為兒女擔心呢？
　　
　　林媽媽於是默默地為她打掃煮飯，幾乎燒了個滿漢全席地冰在冰箱裡。雖然她知道，這一點點小事根本無法彌補女兒。但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下樓之後，她望著樓外的密密的雨點，心中暗暗歎氣。不知女兒旅游回來，可有帶傘。

　　她正想從包裡掏出雨傘，卻忽然瞥見了不遠處，喜見和一個男人擠在一把傘下，正向這兒疾步而來。
　　
　　櫻桃小丸子圖案的卡通傘，擠得兩個人靠得緊緊的。

　　男人的大半個身體都露在了傘外，西裝被淋得深了一個色號。他，卻緊緊摟著喜見，把喜見的身體嚴嚴實實地遮在傘下。喜見也緊緊依著他，靠著他，一抬頭，女兒看著那個男人的眼神，滿是笑意。
　　
　　林媽媽愣住了。當喜見和男人即將跑到屋簷下時，林媽媽下意識地就退後到陰影裡。

　　她默默地，聽著他們倆互相開玩笑。聽著男人冷淡的聲音，卻在關心著喜見，讓她記得把濕衣服換掉。
　　
　　林媽媽深深地笑了，終於忍不住站出來。她很想，很想認識一下這個男人。

　　很想謝謝他，如此照顧自己的女兒。
　　
　　……
　　
　　恍神之間，公車到了站頭。

　　林媽媽上了車之後，打電話給家裡。是小寶接的電話，
　　
　　“喂，媽媽，你什麼時候回來呀！”
　　
　　“很快。不過下雨了呢，可以讓爸爸去車站接我嗎？”
　　
　　“好啊！”小寶笑起來。
　　
　　“和爸爸說，就帶一把傘，在車站接我吧！”
　　
　　小寶不明所以，“為什麼只帶一把傘啊？”
　　
　　“小寶照說就是了。”林媽媽笑了起來。

蔡仲子

二十九、
　　
　　六月的天氣，已經漸漸開始有些悶熱。

　　林喜見托腮坐在教學樓的空教室裡，面前攤開的大學英語課本已經很久沒有映入她的眼簾了。
　　
　　“林喜見，你又在發呆？”蘇麗玲從樓下販賣機買了冰鎮可樂上來，冷不丁地貼在林喜見癡癡的臉上，惹得林喜見怪叫一聲，
　　
　　“哦喲……班長，你不要嚇唬我，我在沉思！”林喜見接過可樂。
　　
　　“沉思？”蘇麗玲笑了起來，“沉思什麼？說來聽聽。”
　　
　　林喜見癟癟嘴，“你不懂的啦……”是啊，她心裡的這些小心思，連她自己都不十分懂，哪能說給別人聽？
　　
　　自從五月份與潮出版社的諸位一起去了古鎮旅游，回來之後，林喜見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改變了，但仔細琢磨琢磨，卻又實在摸不透是什麼。
　　
　　那日媽媽與責編大人撐著同一把傘走了，林喜見在樓道裡急得直跺腳，卻也無能為力。她回到房裡就把行李往地上一丟，盤腿坐在沙發上慌忙發短信給何立威，
　　
　　“何先生！我媽沒和你說什麼吧！你沒和我媽說什麼吧！”
　　
　　何立威不多久就回復了她，
　　
　　“我已經送你媽媽到車站了。你沒有告訴她，你寫言情小說的事情？所以我也守口如瓶，做你的何學長，今年大四，編輯出版專業。”
　　
　　林喜見瞧了，這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氣。還在沙發上開心地滾了一圈兒，何先生的反應夠快的！

　　當然，她沒有向媽媽提過自己寫小說的事兒。

　　不論是她的處女作還是現在正在連載的《諾麗和她的大房子》，裡面的人物與情節無一不是一面面鏡子，折射著林喜見自己，最真實，最深處的想法。
　　
　　她說過，她不是個想象力豐富的人。

　　所以她總是從生活中吸取素材，或者，從自己的傷疤裡挖出素材來寫。

　　這樣的故事，林喜見當然不想拿給媽媽看。
　　
　　……
　　
　　林喜見回過神，身邊的蘇麗玲已經安安靜靜地開始溫書了。

　　六月的下旬已經停課，復習應考。帶空調的圖書館依舊是熱門中的熱門，然而沒有室友武洛林那般的驚人毅力，能在沒課的早晨也在七點之前就起床，是無法在圖書館霸占到座位的。
　　
　　林喜見試過幾次，無功而返，目標漸漸轉移到了教學樓的空教室裡。有一次恰好遇到了蘇麗玲，之後就常常相約，一起溫書。
　　
　　所幸教學樓雖然沒空調，但電扇轉足了也挺涼快的。偶爾啃啃零食喝喝飲料，一整天的功夫就不知不覺地消磨掉了。
　　
　　不不不！林喜見一愣，趕緊清醒頭腦，她可是來溫書的！

　　大學英語課的莊晶老師早就不待見她了，這次期末考試注重口試成績，林喜見今天鐵了心要記住書本上的每一個單詞發音的！
　　
　　但精神振作了不到十分鍾，她一恍惚，手中的課本就鬼使神差地換成了手機，正激情地打著植物大戰僵屍。
　　
　　一條短信貿貿然地沖進了她的手機，
　　
　　“林喜見，別讓我猜中，你現在不是在偷懶看閒書就是在偷懶吃零食。”
　　
　　林喜見一驚。又火速進了一條短信，
　　
　　“或者，是在偷懶玩手機。”
　　
　　林喜見狠狠擦汗，這兩條短信的發信人，何立威責編大人，還真是賊了解她！

　　但，倔強的少女還是硬著脾氣地回復，
　　
　　“胡說！我在溫書！很認真！是你發短信給我，打攪到我了！”
　　
　　於是按下發信鍵，她狠狠心把手機丟進包包裡，瞪大了眼睛望向英語課本，好似單詞們各個是自己的殺父仇人！
　　
　　“喜見？”蘇麗玲好奇地放下書，“你看了什麼神奇的短信？一下子振作了？是男朋友的？”
　　
　　“男朋友？”林喜見撥浪鼓似地搖頭，“才不是！是我表哥而已，他看扁了我一定沒在溫書。”
　　
　　“你表哥真是了解你。”蘇麗玲苦苦一笑。
　　
　　林喜見望向她眼底，有一絲深深的失落。表哥的話題始終是蘇麗玲的禁區。她幽幽一聲歎，打開背包換一本筆記溫習，
　　
　　“真羨慕你有這麼好的表哥。”
　　
　　“哪有啊……”林喜見心慌意亂，忽然瞥見她包裡有一本熟悉的雜志，就驀地興奮道，
　　
　　“班長，你看《潮流愛情》？”
　　
　　“啊……對啊！”蘇麗玲笑了笑，把雜志取出來，“你也看？近幾期的我都買了，都看習慣了。”
　　
　　林喜見的虛榮心頓時大大膨脹起來，她賊溜溜地靠近了些，又靠近了些，諂媚地問道，
　　
　　“那你最喜歡這幾期的哪些文章啊？”
　　
　　蘇麗玲不疑有他，還以為遇到同道中人，
　　
　　“恩，摩呼羅迦的一篇宮斗文還滿有趣的，就是連得好慢啊。”
　　
　　“……還有呢。”
　　
　　“還有一個叫丸子的作者寫的古代言情，也不錯。”
　　
　　“……哦，那還有呢……”林喜見興奮的小腦袋已經垂了一半，還是不甘心地問。
　　
　　只見蘇麗玲歪頭一笑，又說，
　　
　　“其實我最喜歡的，是囍見的那篇《諾麗和她的大房子》。說來真有意思，你和那位作者的筆名滿相似的呢。”
　　
　　“咦！”林喜見一下子抖擻起來！但還是佯裝鎮定地說，“喜聞樂見喜聞樂見，這個名字很常見啊。這篇故事我也看了喲，你覺得好看嗎？”
　　
　　“好看啊。”蘇麗玲認真道，“從好幾期之前，我偶爾看見她的一個短篇故事開始，我就很愛這個作者了。”
　　
　　林喜見樂呵呵地點點頭，差點就要說：不敢當不敢當。又賊兮兮地問，
　　
　　“哎，那你會為了看完這個故事，一直追連載，一直買雜志到完結嗎？”
　　
　　“會的吧！《潮流愛情》賣得也不貴，雖然改版成了半月刊，不過一月可以看兩期，還是很值得的。”
　　
　　林喜見頓時幾乎要淚流滿面，覺得沒日沒夜交稿的每一天都忽然變得值得了。
　　
　　“只是不知道這個故事的結局會是怎麼樣的……”蘇麗玲忽然幽幽說。
　　
　　“咦……”林喜見一愣，“我覺得，諾麗和周行在一起，就會是最後的結局啊。”
　　
　　“是嗎……”蘇麗玲卻猶豫地歪了歪頭，“雖然作者前期的筆法很輕松，諾麗和周行互相照顧互相關心，看上去心有靈犀。但……但互相照顧互相關心，哪怕真的兩心一點通了，就一定可以走到一起嗎？”
　　
　　林喜見結結巴巴，“難，難道不會嗎……”
　　
　　蘇麗玲落寞地搖搖頭，“我不知道。”

　　她與從小一起長大的表哥，何嘗不是互相關心照顧，心有靈犀，卻最終走到了這麼一個結局。
　　
　　“現實中，有很多事情無法預料。美好的開端不一定會有美好的結局，對你再好的人，都會有離開你的一天。”蘇麗玲輕描淡寫地說，隨即嫣然一笑，
　　
　　“我胡說說罷了。不過雜志的讀者都會喜歡喜劇結局吧！作者照顧大家的情緒，也一定會歡樂收場的。小說就是小說，何必和大家過不去呢，對吧！”
　　
　　“對啊……”林喜見笑得無力了。蘇麗玲說得，字字刺在她的心口。

　　美好的開端不一定會有美好的結局，對你再好的人，都會有離開你的一天。
　　
　　林喜見想起自己曾經相依為命的媽媽，在六一兒童節那天帶著自己的掛名弟弟去歡樂谷玩了大半天，拍了數不清的照片。
　　
　　爸爸，媽媽，還有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的兒子。

　　多麼完美的全家福啊！林喜見感歎著。她與那微笑的婦人明明是至親血親，卻只能在相框外看著他們一家三口其樂融融。
　　
　　她的小說，她從未想過要有壞的結局。

　　在她的幻想世界裡，互相照顧，互相關心，心有靈犀的人，就應該一條道兒地走到底。

　　但是，現實呢？

　　狠狠睜開做夢的眼睛，拋開筆墨之外的世界裡呢？
　　
　　林喜見的眼中彌了水汽，她趕緊拿起英語書依依呀呀地讀起來。聽見身邊的蘇麗玲也好似沉浸在她的思緒中，哀傷地歎了一口氣。
　　
　　……
　　
　　究竟，愛是什麼？

　　究竟，怎麼樣才可以一起走下去，永不分開？
　　
　　從未正式談過戀愛的林喜見，忽然思考起這個問題來。
　　
　　她在QQ上問朱曉曉，朱曉曉一頓臭罵，隨即幽幽地說，
　　
　　“老娘要是知道，還能把自己熬成個剩女？”
　　
　　她在微博的私信裡問孫芳知，孫芳知興許忙於旅游，沒有回復過她。
　　
　　她甚至在QQ上問何立威，何立威頓了好幾分鍾，才回復道，
　　
　　“我也不知道。我在接手你之前，基本不太看愛情小說。”
　　
　　“那何先生，你自己的感情經歷呢？”丸子123急切地問，才問完就覺得有點唐突。果然，何立威這次發了一連串的“……”，沒有正面回復她。
　　
　　其實，林喜見並不知道。

　　在孫芳知離開後，何立威也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當時的他沒有答案，現在依舊也是沒有。
　　
　　但是此時的心情和彼時，似乎已經不太相同。
　　
　　和孫芳知在一起時，何立威總是欣賞著她的才華，她的清靈之氣，好似在祈求著一朵玻璃罩裡的金玫瑰能為了自己而綻放。可林喜見給他的感覺卻完全不同，在冒冒失失，大大咧咧的外表下，卻藏著一顆意外堅強的心。就好似一朵路邊的野花，無所畏懼地笑著，揚起燦爛的那一面，藏起傷痕累累的另一面。讓人忍不住地想要呵護她，想要好好地撫平她的傷口……
　　
　　何立威遐遐地想著，才猛地意識到！自己怎麼下意識地，居然拿孫芳知和林喜見比？

　　這麼一想，頓時覺得自己的腦袋秀逗了！莫不是最近工作太忙？看來他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QQ上，丸子123眼巴巴地發來一個等待的表情，儼然還在等待他關於愛情的看法和答案。

　　何立威苦笑一聲，決定轉移話題，
　　
　　“你想知道這些，不如去聽聽妝寧的講座？下周三下午一點半。主題就是和愛有關的。我看過她的演講稿，挺不錯。”
　　
　　“我知道！蘇麗玲很想去，所以一早就去學生會那兒排隊領了票，我算是陪她。”丸子123回復。為了避嫌，她寧可陪著蘇麗玲在學會生排隊半小時，也不願問何立威直接拿票。
　　
　　“興許到時候，你會找到答案的。”何立威回復。
　　
　　丸子123笑了笑，“但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