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呼羅迦 -【不想做作者的編輯不是好讀者】《全文完》

蔡仲子

五十、
　　
　　手機從膝蓋上掉在地上，重重地一砸，林喜見才從混沌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慌忙彎腰去拾。
　　
　　“啊……黑屏了……怎麼開不了機了？”林喜見錯愕地不斷按著開機鍵。
　　
　　“可能是摔壞了吧！”徐科也試了試，不行。
　　
　　“之前也有過接觸不良，但是怎麼忽然就壞了？”林喜見煩躁地試了一次又一次，終於挫敗地把手機丟進包裡，眼眶紅紅的，一副欲哭無淚的模樣。
　　
　　“林喜見……你沒事吧！”徐科瞧她慌慌然，心有不忍，也隱隱後悔起來，自己方才怎麼就胡亂說話了？
　　
　　“沒事……手機壞了，正好買新的。”林喜見勉強地牽牽嘴角。
　　
　　“我不是說手機，我是說……你沒事吧！”徐科瞧她雙目濕潤得幾乎要落淚，卻還是強撐著死咬牙關，還難看地笑了起來，
　　
　　“我也沒事，手機也沒事……啊，歌舞節目結束了，我們快過去吧！”說罷，她垂低了腦袋率先一步地離開樹蔭，悶頭往操場走去。
　　
　　……
　　
　　學生們的歌舞表演結束，緊接著就是在多功能大廳的全年級家長會了。校長和每個班級的班主任會輪流上台，匯報本學期學校獲得的種種獎勵進步。
　　
　　李叔叔在人群中找到了林喜見與徐科，正想招呼他們一起去多功能大廳，卻見林喜見的神色繃得極不自然，眼角帶紅，似哭非哭。
　　
　　“怎麼了……”老李錯愕萬分，還以為是初相處的小情侶鬧別扭了。
　　
　　林喜見還在強撐著說沒事，徐科卻搖搖頭，“她不太舒服。李叔叔，我先帶她回去吧。”
　　
　　“也好。接下來的家長會比較無聊。你們先走吧！”老李有點失落，難得有機會和繼女相處下，卻不到一個小時就要散場了。但見林喜見好似隨時隨地都要崩潰的模樣，老李也是不敢讓她多留了。
　　
　　臨走，還悄聲囑咐徐科，“你們倆吵架了？趕緊和好吧！多哄哄她。”
　　
　　徐科苦苦一笑，“我想哄，都不一定有資格。”
　　
　　……
　　
　　徐科陪著林喜見走出小學的校門口，林喜見就客客氣氣地退後一步，道，
　　
　　“徐科先生，就在此別過吧。”
　　
　　“我送你吧。”
　　
　　“不需要了。”
　　
　　“你的樣子很糟糕，我送你。”
　　
　　“不需要！”林喜見的口氣卻漸冷，眼神也冷起來。
　　
　　徐科看著她，好半天才歎氣道，“林喜見，你這是生我的氣？”
　　
　　“是的。”林喜見卻直言不諱。
　　
　　“為了我說的那些，關於何立威的事情？”
　　
　　林喜見咬著嘴唇，“是的……”
　　
　　“為什麼？”徐科挑了挑眉毛，“我告訴你何立威暗戀孫芳知，我告訴你何立威負責你是情非得已，這是都是事實！”
　　
　　“我知道。都是事實。但是如果可以選擇，我寧可從來沒聽過那些話。”
　　
　　徐科驚訝地微微張嘴，“林喜見……你，喜歡何立威？”
　　
　　這句話，赤~裸裸地質問著她的心底。

　　她曾經也被人這麼問起過，被江琴，被媽媽，被好多多超市的促銷阿姨……

　　以前總是慌張地矢口否認，急得面紅耳赤，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今天，是徐科這麼質問她。

　　林喜見不由地問自己：為何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徐科？自己心底的那個位置，是留給了誰？
　　
　　為何知道了何先生暗戀著孫芳知，會有心痛的感覺……

　　為何知道了何先生負責自己是情非得已，會有受傷的感覺……
　　
　　答案，不是已經浮現在眼前了嗎？
　　
　　她閉上眼，嘴角丑陋地咧開，眼淚蜿蜒著流進嘴裡，苦澀。
　　
　　她聽見是自己的心在說話，
　　
　　“是的……是的……我喜歡何先生……所以我不想再和你說話了！為何要告訴我真相？為什麼要戳破我的夢？請你離我遠一點！遠一點！”
　　
　　她說完，捂著臉轉身，不管不顧地沖過馬路。
　　
　　……
　　
　　橫沖直撞了好幾個路口，紅綠燈和路人的影子交織，在眼前胡亂地晃動。

　　直到再也跑不動了，心跳如鼓，腳麻如鉛，她才僵硬地停下身子，茫然地在十字路口徘徊。
　　
　　眨一眨眼，好似那一天就在眼前。何立威從便利店裡出來，夜幕下隔著馬路與她遙遙相望著。

　　夢中的一幕，周行向著諾麗飛奔而去。

　　現實中的一幕，何立威向著林喜見飛奔而來。
　　
　　然而回憶是那麼地燦爛，現實卻是如此慘淡。

　　林喜見終究明白，這終究還是夢境的一幕罷了。真正的現實，是何立威向著林喜見飛奔而來，卻是越過了林喜見，走向了孫芳知。
　　
　　往下一個路口走，林喜見茫茫然地，發現居然在觀光旅游巴士的車站附近。雖然答應過何立威要早些回去，晚上還要和他見面，商量訪問的事情。但是此刻的自己有多麼狼狽難看，林喜見實在不想見他！或者說，誰也不想見。
　　
　　手機壞了，興許就是天意吧。

　　她搭上一輛觀光巴士，上了頂層的露天座位，選一個角落坐下，俯瞰這座城市的悲歡離合。

　　上一次，在這裡遇到了羅菲娜。夜風巡游中的她，帶著深深的愁容，緊鎖的眉宇。那時的林喜見卻還傻傻地寬慰她，鼓勵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而此時此刻，林喜見才真正地明白，在一段的感情面前，一切的寬慰都是那麼蒼白無力，輕若浮雲。
　　
　　“林喜見，你笑一下吧……笑一下吧……”拼命地努力，也止不住洶湧的淚水。她拼命地揉著眼睛，卻是揉出了越來越多的心酸。
　　
　　“林喜見……你太不爭氣了，笑……快笑啊……”不斷地斥責著自己，自言自語，罵醒那個想入非非的自己，
　　
　　“林喜見……實在是太難看了……你早就明白的不是嗎？為何還要做那種白日夢？活在夢裡有多快樂，醒來就有多痛苦！”
　　
　　“林喜見……想一想，為何你會開始寫小說？不就是為了給自己造一個夢的世界！活在那個世界裡就不會受傷害，分離了也會重逢，痛過了就會更愛！”
　　
　　“為什麼要回到現實的世界中？”
　　
　　“為什麼！”
　　
　　“為什麼開始奢望自己也能有夢一般的情節？”
　　
　　“夢中的周行和諾麗，才不會是你與何立威……”
　　
　　“不是一早就明白了嗎！”
　　
　　“那些對你極好極好的人，最後都會離開你……會離開你……”
　　
　　“林喜見……不要再哭了……”
　　
　　……
　　
　　拖著疲倦的步伐，一步一步往X大學的方向走去。

　　也不知在觀光巴士上待了多久的林喜見，終於一點一點地平靜下來。
　　
　　心空蕩蕩的，但日子還是要過的。她擦干眼淚，准備回宿捨。從路邊便利店的時鍾看，已經是晚上六點多了。她垂著頭，目無表情地進了校園，往女生宿捨的園區走去。
　　
　　手機，依舊是壞的。其實大學商店街的手機維修鋪還開著，但她並不打算去修。
　　
　　“明天再去吧……”林喜見對自己說。
　　
　　她很明白自己在逃避什麼。今天的她，實在無法面對他。
　　
　　“興許，睡一覺就好了。”林喜見又對自己說，“好好地睡，狠狠地吃。把那些無聊的情愫統統忘記掉！還要交稿呢，以後還要和何先生插科打諢呢！林喜見挺住了，千萬別露了馬腳……”
　　
　　她鼓勵著自己，強迫自己淌血的心盡快結疤。結了疤雖然不好看，但是會堅硬起來，會堅強起來。
　　
　　“總會有辦法挺過去的，不是嗎……只要今天不要看見他……只有今天，不能看見他……”林喜見自言自語著，卻是一抬頭，腳步都僵硬。
　　
　　她看見他，隔著一條小徑與自己遙遙相望。站在女生宿捨園區的門口，灰色的風衣被夜風掀起一個角，他好似有些冷了，伸手拉攏下風衣的領子。目光卻是在觸及了她之後，就再也沒有挪開過。
　　
　　林喜見再也沒有勇氣往前走了，好似前面是會吞噬她的龍潭虎穴。

　　她受不了何立威意味深長的凝視，居然轉身，拔腿就跑。
　　
　　跑了沒幾步，就覺得身後有人追了上來。何立威情急之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焦急道，
　　
　　“林喜見！你怎麼看見我就跑？我不是說了，晚上要見你嗎？怎麼過了三點半後，我打你手機，一直是關機？”
　　
　　她被逼無奈地，轉身面對他。被抓住的手腕火燙，她貪婪地看著他的每一寸眉目英挺，看著他的一雙眼睛裡倒映著狼狽的自己。
　　
　　眼眶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她嗚咽的嗓子，說話都變得結巴，
　　
　　“何先生……你，你是來等我的？”
　　
　　何立威被她淒涼的聲音嚇到了，“對。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就跑來你宿捨區門口等。”
　　
　　“……等很久了？”
　　
　　“一個多小時吧。”何立威不自然地皺了皺眉，“我也挺能等的。”
　　
　　“是啊……”有些人，你等了一年了。林喜見失落地想著。
　　
　　“可你這到底是怎麼了？”何立威目光如炬起來，“你……哭過了？”
　　
　　“沒……沙子進眼睛了……我今天手機摔了一下，壞了。”
　　
　　何立威將信將疑，“真的……沒發生別的什麼？你怎麼一副被人欺負的表情？”
　　
　　“我沒被人欺負。只是被自己的胡思亂想給欺負了。”林喜見淒涼地笑了笑，“何先生，我今天，如你所見，狀態很不好。訪問什麼的，我改日去和曉曉姐談吧。”
　　
　　何立威心中一驚！他今天來的目的，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且能輕易放過她？且瞧她此時此刻的神情，何立威更是說什麼也不會讓她走！於是下意識地，手腕抓得更緊，幾乎是蠻狠地把林喜見拖到了自己的眼皮子底下，看著她，
　　
　　“你肯定發生什麼了！告訴我！”
　　
　　“沒什麼。”
　　
　　“林喜見你根本就不擅長撒謊！”
　　
　　“真的沒什麼！”林喜見被抓得痛不過，眼淚又落了一串兒，眼前也模糊起來。她耐不住地，終於嘶啞道，
　　
　　“何先生……你何必這麼關心我？”
　　
　　“我……”何立威一時氣結。那句‘因為我喜歡你’硬是卡在了喉嚨口！卻是還沒等他說出口，林喜見的眼神一冷，她忽然就笑了起來，
　　
　　“以後，何先生怕是也沒時間關心我了吧。”
　　
　　“啊？”何立威一愣。
　　
　　“何先生……孫芳知小姐要回來了。她的微博上寫的。”林喜見平靜地說著，卻把何立威的心攪得大亂！
　　
　　“你說什麼？孫芳知要回來了？”他錯愕得，放開了林喜見的手。
　　
　　被他抓著，覺得痛。被他松開，覺得空。

　　林喜見失神了片刻，才繼續笑道，
　　
　　“恭喜你，何先生。你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孫芳知要回來了……”
　　
　　“林喜見，你什麼意思？”何立威心神搖曳。
　　
　　林喜見就定定地抬頭看他，“何先生暗戀孫芳知小姐，不是嗎？”
　　
　　何立威訝異得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聽誰說的？”
　　
　　“那麼，就是真的咯！”林喜見抬手擦了擦濕潤的眼角，“那我可不可以，再問你另一個問題？何先生，你做我的責編，是不是情非得已？”
　　
　　“喜見……”
　　
　　“回答我！”
　　
　　“……宋十江的安排，我只是照著上級指示而已。但是……”
　　
　　林喜見卻打斷他，“那你恨我嗎？”
　　
　　“恨？”何立威大驚失色！他腦中飛速地轉著，林喜見究竟是聽信了什麼讒言，才會說出那麼一番奇怪的言論！“我為什麼要恨你！”他話音剛落，自己就陡然明白了過來。臉色變得蒼白。
　　
　　“當我在嫌棄《古國文明》晦澀無聊的時候，你心裡一定很恨我吧。”林喜見自嘲地搖搖頭，
　　
　　“當年，潮出版社企劃年度重頭戲的圖書，有人主張出重量級的言情小說，而何先生主張出孫芳知小姐的《古國文明》。爭執不下的結果，是宋老板決定加重籌碼，兩個企劃同時啟用。然而結果卻是，《古國文明》一敗塗地，而一起出的那本言情卻紅得發紫！襯托得《古國文明》更是一文不值……孫芳知小姐受不了打擊，走了。而何先生你也一定很不甘心吧，孫芳知的著作居然比不過一本可笑無知的言情小說……那本言情，不就是我的《若夢浮生》嗎……”
　　
　　“何先生，你真的沒有恨過我嗎？”
　　
　　“在我嫌棄《古國文明》的時候，你真的一點也沒有，厭惡過我嗎？”
　　
　　林喜見抽抽搭搭地說著，她知道自己已然藏不住對何立威的傾慕之情，索性就撕開了說！

　　反正，他們倆也不會有將來了。
　　
　　……
　　
　　何立威覺得頭痛。

　　之前每日都在苦思冥想著如何對她表白，今天又焦急地在風裡等了一個多小時，他的頭很痛。

　　總覺得，自己今天是不是發燒了？不然怎麼會沖動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還捏痛了她？

　　不然，怎麼會聽她胡言亂語地說了一通昏話？
　　
　　她在說什麼？

　　好似句句都不是真的！卻又好似句句屬實一般。
　　
　　直到林喜見絕望地問他，真的一點，也沒有厭惡過她嗎？

　　他冷不丁地回過神志！他明白此刻若是自己不說，那他們倆，興許就沒有將來了。
　　
　　“林喜見，我……”
　　
　　但天不遂人願，口袋裡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嘰嘰喳喳地甚是討厭！何立威趕緊伸手進口袋，想關了手機。林喜見卻垂著頭，轉身跑開了，
　　
　　“何先生，祝你幸福。”
　　
　　“林喜見！你回來！回來！”何立威按掉電話，趕緊提步急追，卻見著林喜見竄進了女生宿捨區。他再想追，竟被園區的保安一把攔住，怎麼也不讓他進去。
　　
　　何立威怒火攻心，腦門兒又硬生生地痛起來。偏偏手機還不知死活地又響了，他懊惱地瞪著女生宿捨區，已經消失不見的林喜見的背影，伸手接起電話，卻不想是宋十江的來電，
　　
　　“何立威，你今天請了半天假？”
　　
　　“哦……是。”是老板，何立威只得逼著自己和顏悅色一點。
　　
　　“那晚上應該有空吧！現在？”
　　
　　“不行。”何立威拒絕道。
　　
　　“不行也得行！再說了，我現在要你去辦的事兒，你一定願意。”宋十江忽然笑得詭異，“說不定還要謝謝我呢。何立威，現在去浦東機場接機。孫芳知從香港回來，八點到。”

蔡仲子

五十一、
　　
　　“孫芳知從香港回來，八點到！”
　　
　　何立威透過電話，清清楚楚地聽見宋十江如是說。他握著電話的手，漸漸立起青筋，深吸一口氣，再次強調，
　　
　　“老總，我今天請假了，有事。”
　　
　　宋十江沉默了片刻，儼然是沒料到何立威會拒絕。但隨即他又氣惱地擺出老總的威嚴，
　　
　　“總之你今天必須去。若是孫芳知在機場見不到你，那麼下個月我在公司也不想見到你了。就這樣。”
　　
　　電話被宋十江硬生生地切斷了。茫然的“嘟——”聲讓何立威失神半晌，才挫敗地把手機收進口袋裡。
　　
　　女生宿捨區門口，保安大叔依舊虎視眈眈地盯著他。何立威瞪眼瞧著園區裡，林喜見進去已經十多分鍾，早就沒影了。他轉了半天，無計可施，只得暫且離開。
　　
　　出了X大學校門，思忖之下還是攔下一部出租車。

　　他上車，聽見自己僵硬的聲音如同機械一般，對司機道，
　　
　　“去浦東機場。”
　　
　　……
　　
　　車子上了高架，在漸漸沉入夜幕的城市中穿梭。

　　何立威疲倦地靠著車窗，腦袋暈暈沉沉得難受。他望著外頭各色燈火姍姍亮起，喧鬧了一天的城市，終於要安靜下來了。只可惜這座城市的夜晚也是熱鬧過頭的，霓虹閃爍，通宵達旦，好似永遠不知倦怠。
　　
　　就好似，是林喜見一般。

　　永遠微笑著，快樂著，嘰嘰喳喳地過著她的小日子。偶爾傷心也稍縱即逝，小小的幸福就能有大大的滿足。

　　她熱鬧得，讓他竟渾然不知，她居然也會有如此淒涼狼狽的時刻。
　　
　　“何先生……你何必這麼關心我？”
　　
　　“何先生暗戀孫芳知小姐，不是嗎？”
　　
　　“何先生，你做我的責編，是不是情非得已？”
　　
　　“何先生，你真的一點也沒有，厭惡過我嗎？”
　　
　　何立威的腦海裡塞滿了她泫然欲泣的模樣，只覺得呼吸困難，胸口悶得發慌，越發不舒服起來。開了一點車窗透透風，又一次撥打她的電話，又一次是已關機的提示音。他頹然歎氣，思緒翻飛之間，出租車就已然停到了機場航站樓的出口。
　　
　　……
　　
　　原以為再次見到孫芳知，自己多少會有點激動。

　　畢竟一年多前的何立威是真心誠意地仰慕著她，貪戀她每一道轉身的背影，珍惜和她交談的每個瞬間。
　　
　　但一年多過去了，當何立威看見孫芳知推著行李車走出甬道，他的心，卻出乎意料的平靜。

　　朝她招招手，順勢幫她推過行李車。穿著單薄連衣裙的孫芳知有些瑟縮地抱著肩膀，
　　
　　“上海好冷。”
　　
　　“現在是八點多了，所以風大一些。”
　　
　　這就是他們再次見面，彼此說的第一句話。

　　何立威於是細細打量著孫芳知，依舊是粉白的皮膚，如雲的黑發，手指纖細細膩顯示著優渥的家境，高挑消瘦的身段讓人在茫茫人海中總會多留意她一眼。
　　
　　她依舊很美。

　　但何立威卻覺得，美則美矣，但已經不再令他心動了。
　　
　　……
　　
　　把行李搬上出租車後，見孫芳知坐上了出租車後座，何立威就坐到了司機身旁。
　　
　　“去哪兒？回你家？”何立威扭頭問她。
　　
　　“恩，回我家。你還記得地址的吧。”孫芳知回答。
　　
　　“大致記得，但還是你報給司機聽吧。”
　　
　　“不過我有點餓，可以先去吃點東西嗎？”孫芳知提議。
　　
　　“想吃什麼？”何立威問。
　　
　　“隨意就好。”孫芳知笑了笑。
　　
　　何立威讓司機先開車，然後思索起孫芳知的“隨意”是什麼。若是林喜見的話，興許一頓麥當勞就能填飽的吧！但身後的人是孫芳知，處處都講究體面優雅的孫芳知，拉她去不入流的餐廳可不是明智之舉。
　　
　　想了想，何立威忽地無奈一笑。想起今晚本來預定了謝爾麗餐廳的兩人位，想與林喜見共進晚餐。他於是掏出手機撥給謝爾麗，詢問他的預約是否已經過了時效？餐廳說雖然過了時段，但是恰好有空位了，何立威便讓司機繞道去了謝爾麗。
　　
　　顯然，這個決定是正確的。

　　已經晚上九點了，孫芳知只點了些甜品點心，卻也對提拉米蘇有頗高的評價，
　　
　　“這個很好吃。這家餐廳不錯！立威，你倒是越來越懂行了。”
　　
　　何立威正低頭喝著咖啡。剛才隱隱綽綽的頭疼越發明顯了，身子發冷，喝下口熱咖啡才好受些。但乍一聽見孫芳知叫他‘立威’，儼然是一年多前的口氣，他不禁心口一軟，恍惚地抬起頭看著她姣好的眉目。好半天才回答道，
　　
　　“其實是一次意外中獎，得到這家餐廳的餐券。上一次來吃時，也點過這提拉米蘇，味道的確不錯。”
　　
　　“提拉米蘇，是你點的？”孫芳知好奇地問，“好似你並不偏愛甜食啊。”
　　
　　“不是我。當時我和手下的一位作者一起吃飯，是個女孩兒，她點的。”何立威提到林喜見，嘴角不禁笑了笑。
　　
　　孫芳知就默默地看在眼裡，冷不丁地忽然道，
　　
　　“是那位囍見，對嗎？”
　　
　　何立威詫異地抬頭，孫芳知放下挖蛋糕的銀勺，揚眉微笑，
　　
　　“宋十江偶然和我提起的，說我走了之後，你負責了囍見。這一年多來，你做囍見的責編，合作也很愉快。”
　　
　　“囍見還是個學生，為人很單純，很好相處。”
　　
　　“是嗎？”孫芳知伸手把幾縷碎發到耳後，“其實後來，我有特地買一本《若夢浮生》來看……起初，覺得自己輸給那麼個小丫頭的言情小說，很不服。不過看過之後才覺得，畢竟是市場的選擇，《若夢浮生》賣得那麼好，不是沒道理的。囍見小姐雖然筆法稚嫩，但情感卻宣洩得很好，她的故事很容易讓人入戲。”
　　
　　“的確，這一年多催著她練筆，她寫得越發好了。”
　　
　　孫芳知眨眨眼，“立威，你對囍見評價很高啊。”
　　
　　何立威沉默了半晌。

　　一年多前，《古國文明》銷量慘敗給《若夢浮生》，驕傲的才女孫芳知從未受過此等打擊，意志消沉又強顏淡定，何立威看不過，也刻意地說過不少囍見的壞話。幼稚，膚淺，不登大雅之堂。
　　
　　而此刻，他自嘲地一笑，“當年貶低囍見，是刻意為之，為了讓你舒心一些，也是因為不了解她。”
　　
　　“現在呢，很了解了？”
　　
　　“我畢竟和她合作都一年多了。”
　　
　　“可有些人在一起一輩子都不了解。”
　　
　　何立威怔了下，嚴肅地說，“興許。我與囍見也的確合拍吧。”
　　
　　“這樣啊……”孫芳知泰然地笑，“能找到和自己合拍的人，真好。”
　　
　　……
　　
　　他們用完點心，何立威又攔車送她回家。在車上依舊是一前一後的座位。何立威禁不住地，又掏出手機試著打給林喜見，依舊是關機的提示音。不甘心地皺眉又打，又是無果。
　　
　　“這麼晚了，還有工作嗎？”孫芳知問。
　　
　　“不是工作。私事。”
　　
　　“其實你忙的話，不必要特地來接我的。”孫芳知說著，語氣卻出乎意外地，有些落寞。
　　
　　何立威愣了下，頭疼卻讓他不能多加思考，就照實說，
　　
　　“宋十江讓我來，我怎麼能不來。”
　　
　　“這樣啊……”孫芳知自嘲地笑了起來，“宋總還真是抬愛我。雖然上本書賣得那麼慘淡，但在我旅行的這一年多，他還是偶爾會與我通郵件。”
　　
　　“你的旅行博客很紅，有商機他自然不會放過。”
　　
　　“我想也是。”
　　
　　孫芳知淡淡地道完，兩人就默默地彼此無話了。何立威覺得有些尷尬，在狹隘的出租車空間裡，兩個曾經熟悉的人卻好似啞巴一般，一前一後地坐著。

　　他輕輕咳嗽一聲，挑起一個話題，
　　
　　“旅行，開心嗎？去了哪兒？”
　　
　　“開心啊。去了很多地方。基本就是由上海出發，一路北上再南下。”
　　
　　“虧得你家裡人支持，才讓你過得比一般人瀟灑那麼多。”何立威應著，早就覺得她是不同世界的人了，放下一切雲游一年，這麼夢幻的事情也只有孫芳知做得出了。又隨口道，“那哪裡最好玩呢？”
　　
　　卻從後視鏡中，瞧見幽暗中孫芳知明亮的眼睛眨了眨，一瞬間有柔情在她的目色中暈開。她說，
　　
　　“……拉薩……拉薩的雪景。雖然是我一個人去看的。但是，很美很美。美得讓我覺得人生苦短，稍縱即逝。所以，我回來了……”
　　
　　所以她回來了。

　　何立威凝視著她眼中異樣的情愫，霎時有些失神。但劇烈的頭痛讓他無法多加思考，出租車停了下來，他就只說，
　　
　　“到了。我幫你把行李搬下來。”
　　
　　孫芳知閃過一絲失落之色，但隨即又是抬眼一笑，“今晚辛苦了，立威你似乎病了，面色不太好。回去休息吧！”
　　
　　“送你上樓？”
　　
　　“不必了，我可以的。”
　　
　　“那好。再見。”
　　
　　“再見。”
　　
　　何立威又上了車，車子發動，他回頭望一眼夜幕中轉身離開的孫芳知。

　　她漸行漸遠，他們彼此之間也好似漸行漸遠了一般。

　　就算她回來了，但何立威的心裡，卻已經住了另一個人。

蔡仲子

五十二、
　　
　　如果《古國文明》賣得好，就一起去看雪，去拉薩看雪。

　　那是曾經，何立威與孫芳知的約定。

　　同窗多年，暗戀多載。但高傲的孫芳知豈是能輕易攻陷的城池？做他的責編，是上天給何立威的良機，近水樓台先得月，還定下了看雪的約定。那對何立威而言，幾乎等同於對孫芳知的表白。
　　
　　只可惜，天不遂人願。

　　半路殺出來的《若夢浮生》，同為年度重頭戲，同等的經費宣傳，同期上市，卻是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何立威不是沒有厭惡過林喜見的。

　　在還不認識那個不靠譜的丫頭之前，他滿腦子都是深受挫敗的孫芳知。

　　無論怎麼刻意詆毀囍見，寬慰孫芳知，但終究她還是走了。
　　
　　何立威在茫然中，竟被迫地還要負責了林喜見！去年的九月二十日，他第一次見到林喜見，心中充滿了人生如戲的感覺。
　　
　　但，那只是個小女孩兒罷了。

　　看似單純迷糊的個性，一張燦爛天真的笑臉，在自動販賣機前掉了一地的硬幣，慌忙想要蹲身去撿，卻害怕自己的短裙走光，欲蓋彌彰地遮著自己的屁股。
　　
　　何立威遠遠地看著，不禁地笑了起來。

　　好似多日來的陰霾漸漸煙消雲散。

　　也是，孫芳知走了，他的生活還要繼續。於是他走向林喜見，走到她身邊，看見她錯愕地抬起頭，他自我介紹，
　　
　　“你好，我是何立威，從今天開始做你的責編。”
　　
　　……
　　
　　何立威做了一個夢，夢裡有他，有林喜見，還有孫芳知。

　　這混沌得，好似一壺粥一般的夢境，醒來之後所剩無幾。

　　他茫然地坐在床沿，只記得夢的最後一幕是林喜見抬起頭，錯愕地看著自己。
　　
　　是的，他想她。

　　雖然昨晚回到家睡了一夜，今天起來依舊頭疼不已，手腳冰冷，但是他還是在病痛中思念她。

　　林喜見，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一下鍾，居然已經快九點了。

　　頭重腳輕的何立威確信自己發燒，於是找了藥品服下，給公司的人事打電話請假。

　　公司的人事大驚小怪，說他這個月已經請假多次了。何立威就無奈道，
　　
　　“有什麼重要的事情，我盡可能下午回來處理一些。”說完，就掛了電話，蒙頭睡覺起來。
　　
　　快快恢復體力，去找她。
　　
　　……
　　
　　到了下午，身子輕松多了。

　　體溫計一量，基本恢復了正常。雖然迎風還是有些虛的感覺，但何立威匆匆吃下些東西，隨即梳洗整潔，更衣出門。
　　
　　今天是周四，林喜見應該會住在學校。何立威原本打算向蘇麗玲詢問下今天她們的課表，伺機找到她，把昨晚沒說完的話說清楚。但他先回了一次公司處理工作，卻意外地見到朱曉曉的表情如同看見彗星撞地球，
　　
　　“你知道嗎？今天早上你請假，林喜見卻跑來找你了！更要命的是，孫芳知也在！她們倆碰上了！”
　　
　　何立威大病初愈的身體好似又搖搖欲墜，這還真是，彗星撞地球。
　　
　　朱曉曉一把抓著他就進了辦公室，關了門細細道來，
　　
　　“早晨你請假不在。先是孫芳知提了一堆小點心上門來。原來宋十江那家伙兒一直和孫芳知有聯系，見人家寫旅游散文紅了，暗中早就下了定！孫芳知這次回來，要在潮出版社出旅行見聞錄，在《潮流愛情》上也有散文專欄要搞。甚至X大學第三期的講座，那位老教授不是住院了嗎？也打算讓孫芳知頂上！她今早來，就是和宋十江定合同的。”
　　
　　何立威點點頭，他大概也猜到了。
　　
　　朱曉曉見他一點也不驚訝，就皺眉繼續道，
　　
　　“然後孫芳知給大家派手信的時候，林喜見上來了。她上來之後先遇到我，問我雜志訪問的事兒。不過我近期沒打算訪問她啊，一想，興許是你約她的借口吧，就推說讓她去找你商量。可你偏偏就不在。然後我就瞧她神色古古怪怪的，順著她的目光一望就知道，原來林喜見是看見孫芳知了，居然嚇得動也不動了！你說，她怎麼認識孫芳知的？”
　　
　　“林喜見關注過孫芳知的微博，見過照片。”
　　
　　“原來如此！孫芳知倒是不認識林喜見，聽宋十江介紹了，就跑上來和林喜見握手，兩個人還親親熱熱地去茶水間泡茶吃點心去了。那情形，真是要多詭異有多詭異。孫芳知倒是笑得很溫婉，林喜見那副嘴角抽筋又強裝鎮定的樣子……哎！你昨晚到底有沒有向林喜見表白？我看她今早始終失魂落魄的！”
　　
　　“……沒有。”何立威一想起昨晚，頓時心中愁雲慘淡，陡然又怒火中燒，“昨晚真是蹊蹺了！那丫頭不知道從哪聽了風言風語，哭著說……說她知道我暗戀孫芳知，說孫芳知要回來了……她居然連當年，《若夢浮生》完敗《古國文明》的事情都知道了！還問我……有沒有厭惡過她……”
　　
　　“什麼？她都是從哪裡聽到這些鹹豐年間的八卦的！”朱曉曉大驚失色，忽然注意到何立威陰森森的目光，她趕緊對上天起誓，
　　
　　“天地良心！我一早就看出了你垂涎那丫頭，所以打死我也不會亂說話！寧拆一座廟，不破一門婚啊！”
　　
　　“朱曉曉……”何立威苦笑起來，揉著太陽穴道，“那會是誰？林喜見平時不愛在出版社多走動，走得近的除了我就是你……她怎麼會忽然知道這些陳年舊事……”又問，“然後呢？她們在茶水間說了什麼，你聽到了嗎？”
　　
　　“當然！精明如我，肯定會去偷聽啊！”朱曉曉得意道，“不過不敢明目張膽，就聽到了只字片語，孫芳知說什麼，昨晚是立威去機場接了她，以後興許還是立威做她的責編，和林喜見就同屬一個編輯了。還說昨晚去了謝爾麗餐廳吃甜點，提拉米蘇很好吃，以後要請林喜見一起吃等等……她就說了這些，然後林喜見就游魂一樣地走了……話說回來，這次孫芳知回來，還知道給出版社的各位送手信，倒是沒以前那麼自命清高了！只是我聽見她一口一個‘立威’還是覺得很不適應啊。”
　　
　　何立威苦笑，他也不適應了。還是更喜歡聽人叫他責編大人，或者何先生。
　　
　　“喜見那丫頭，興許又要誤會了。”何立威歎氣道，“謝爾麗餐廳，原本是我預定了和她一起去進餐的。陰差陽錯才帶了孫芳知去……”
　　
　　“那餐廳？意義重大？”
　　
　　“我和林喜見一起在那裡過生日過。提拉米蘇，也是她點過的，說好吃。”
　　
　　“這樣啊！”朱曉曉瞪眼，“那你快找她去啊！先打個電話給她，解釋清楚！”
　　
　　“她電話摔壞了。昨天開始就打不通。”
　　
　　“QQ呢，郵箱呢？”朱曉曉急道。
　　
　　“不用這些。”何立威起身，“有些事情，我一定要當面和她說清楚。”
　　
　　才剛出辦公室，就一陣頭暈目眩襲來。出門時以為自己的燒退得差不多了，此刻又被混亂的局面搞得體溫上升。朱曉曉追上來，
　　
　　“喂喂你沒事兒吧！你人在搖晃啊！”
　　
　　“發燒了。但吃過藥了。”何立威強撐，卻見宋十江從辦公室裡出來，笑呵呵地徑直到自己面前，
　　
　　“何立威你來了？正好，很多事情要和你交代！昨晚接機的事辛苦你了，以後你和孫芳知還有大把合作的機會呢。她的新書就交給你負責了，講座的事情你也可以開始准備了……喂，何立威，你還好吧……你怎麼了……”
　　
　　何立威只覺得朱曉曉在轉，宋十江在轉，桌椅板凳都在轉。

　　啊，不對。

　　興許在天旋地轉的人，只是他罷了。
　　
　　…………
　　
　　一瓶點滴快要見底，何立威才覺得好起來。他對身邊翻著八卦雜志的朱曉曉道一句謝謝，朱曉曉白他一眼，
　　
　　“你都說了三四遍了！我陪著你上醫院，宋十江給我公假！不知道多爽！”說完，又嘻嘻笑了起來，“你還是快好起來吧，宋十江給你布置那麼多活兒，你有得好忙了。忙著孫芳知，都不知道還沒有時間忙林喜見。”
　　
　　“你是在試探我？也太赤~裸裸了吧。”
　　
　　“明人不說暗話啊。”
　　
　　“好。那麼明人不說暗話。我已經不再喜歡孫芳知了。”
　　
　　“哦？”朱曉曉滿意地點點頭，“很堅定啊。瞧以前你暗戀孫芳知的那個傻樣，我以為這次她回來，你會心猿意馬。”
　　
　　“若是她早回來幾個月，興許我會的。但現在，我腦子裡只有林喜見。”何立威望著手背上插著的針，淡淡道，“……有一次，我和她在馬路的對面遙遙相望。她看見我了，就沖了出來，差一點被車撞到。從那一刻開始，我就明白了，只有她。沒有別人了。”
　　
　　“很好。兄弟。”朱曉曉動容地拍拍他的肩膀，“不枉費我，支持你一場。”
　　
　　“朱曉曉，謝謝。”
　　
　　“你都說了五六次了！煩！”
　　
　　……
　　
　　從醫院出來，何立威尚還要猶豫，要不要現在去X大學找林喜見。但朱曉曉堅持讓他先回去休息，
　　
　　“林喜見明天又不會消失不見。你現在白臉如紙，去嚇壞她做什麼？”
　　
　　“也是。”何立威虛弱地笑了笑。雖然心中有一種隱隱綽綽的預感：夜長夢多。
　　
　　他和朱曉曉往車流多的路口走去，邊走，邊在腦海中浮現著林喜見的臉。卻是等候在十字路口的一瞬間，他抬起頭，竟真的遙遙望見了她。
　　
　　是她，林喜見。

　　算起來，他已經有很多次與她隔著馬路遙遙相望了。

　　但這一次，她卻沒有看見他。無論何立威的目光是多麼地焦灼，但林喜見卻低著頭全然沒有注意到他。
　　
　　她牽著一個小男孩兒的手，正低頭和他說話。何立威本能地就覺得，那孩子是她的掛名弟弟，李小寶。而，她的身邊的人是誰呢？何立威定睛看仔細了，覺得渾身的血液都沖著腦門湧！
　　
　　居然是徐科，陪在她和李小寶的身邊，紅燈一過，就在人群中護著他們疾走而去，消失不見了。

蔡仲子

五十三、
　　
　　為什麼！為什麼林喜見會和徐科在一起！

　　紅燈過了，朱曉曉推了推何立威，
　　
　　“快過馬路啊！對面攔車容易些。”
　　
　　何立威回過神志，只可惜徐科他們已經不見人影了。他一邊隨著朱曉曉過馬路，一邊焦躁不安地翻著手機，可惜自己在出版社工作多年，居然都沒保存過徐科的電話。
　　
　　“你有徐科的手機嗎？”何立威冷聲問朱曉曉。
　　
　　“沒吧……我和徐科還真是不熟。”朱曉曉道。
　　
　　“他今天沒來上班嗎？”何立威咬牙道。
　　
　　“上班了啊。不過中午走開了，去書店察看鋪貨。”
　　
　　“根本就是假公濟私！”何立威切齒道。
　　
　　“啊你說什麼？”朱曉曉專心攔車，回頭問他。
　　
　　“我說……挖人牆角，不得好死。”
　　
　　“啊？”朱曉曉不明所以，瞧何立威面色如閻羅，還以為他的病情又反復了。趕緊把他塞進出租車裡，囑咐他回去吃藥睡覺，
　　
　　“林喜見的事情，就留在明天吧。反正喜見丫頭又不會跑。”
　　
　　車子緩緩啟動，朱曉曉揮手告別的影子被甩在了後面。何立威疲倦地靠在座位上，自言自語道，
　　
　　“她會不會跑……這下，還真是不好說了……”
　　
　　……
　　
　　何立威回到家，依照醫囑吃了藥品，准備睡覺。卻是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折騰，卻怎麼也睡不著。打林喜見的電話，依舊是關機，他就煩躁地一遍遍打，打得手機變得火燙火燙才罷休。
　　
　　閉上眼，全是她的臉。他在黑暗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質問她，
　　
　　“你怎麼會和徐科在一起！難不成，上一次在好多多超市裡遇見徐科後，你和他一直有聯系，還瞞著我？”
　　
　　這個設想太過恐怖！何立威至今還記得當時的林喜見笑得甜甜的，她說，
　　
　　“只要本姑娘還當紅一天，就絕不會拋棄你，另投新歡的啦!你放心！”
　　
　　“林喜見……”何立威瞪著天花板，拳頭握得緊緊的，自言自語道，“若是你騙我，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
　　
　　在床上翻了兩個多小時，終究還是怒火中燒地睡不著。何立威只得起床，百無聊賴地打開電視，給自己倒了杯水。電視的內容喧囂而無聊，何立威只是把自己置身於一個熱鬧的環境中，徹底地放空思想。
　　
　　冷靜，冷靜下來。

　　他給蘇麗玲發了條消息，打聽了她們班明天早晨的課表。早上的大學英語課在十點多結束，教室在教學一號樓的一樓。
　　
　　曾幾何時，他也站在路燈下，隔著窗戶遙遙望著教室裡昏昏欲睡的林喜見。而明天，他決定了要牢牢抓住她，不會再放她逃走。

　　有些話，一定要對面對她說。

　　哪怕最後的結局，可能並不是自己想要的。
　　
　　正想著，忽然一陣規律的門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何立威不禁一愣，晚上九點多了，是誰在這個時間登門？

　　他走到門邊，朝貓眼望了下，剎那間有些不知所措。
　　
　　門鈴又一聲響起，興許是因為門外站著她，連門鈴聲都變得從容優雅。
　　
　　何立威深吸一口氣，開門，微微一笑，
　　
　　“這麼晚了，你怎麼來了？”
　　
　　孫芳知抱著一個塑料袋，舉在胸前淺淺一笑，碎劉海下的眼睛閃閃發亮，“我聽宋十江說你病了，所以特地來看看。”
　　
　　……
　　
　　他放孫芳知進門。實在沒有任何理由拒絕她善意的登門拜訪。

　　孫芳知換了拖鞋走進客廳，環顧四周，
　　
　　“你還是一樣整潔。不論什麼時候突擊拜訪，從來都是井井有條。”
　　
　　“多謝誇獎。”何立威不禁地想起從前，孫芳知也總是不請自來，落落大方地進出他家。
　　
　　興許孫芳知也正念及於此吧，回眸與何立威的視線撞上，她揚眉一笑，
　　
　　“什麼都和一年之前一樣呢！”
　　
　　“是啊，擺設陳列都一樣……”只可惜，心境不一樣了。
　　
　　他客氣地請孫芳知坐下，進廚房給她泡茶。進口的伯爵茶葉泡得濃濃的，加入一些淡奶端給孫芳知。孫芳知俏臉一紅，
　　
　　“你都病了，還要給我端茶。”喝一口，又道，“味道不錯！不過你以前，從來不會泡奶茶喝啊。”
　　
　　“這一點和一年多前不一樣了吧。”何立威笑了笑，在她身邊坐下，“因為林喜見喜歡喝奶茶，所以我耳濡目染，偶爾也喝一些。”
　　
　　“原來如此……”孫芳知的目光一黯，又探究地斜視著何立威。
　　
　　何立威卻心無旁騖。他喜歡林喜見，言語之間的點滴洩露，他根本不在乎。
　　
　　沉默了片刻，彼此無語，只有電視機裡歡鬧的聲音不絕於耳。

　　孫芳知從塑料袋裡取出川貝枇杷膏和退燒貼之類的，擺在茶幾上，
　　
　　“雖然聽說你去過了醫院，但是可能還是會用上，就買了一些給你。”
　　
　　“多謝。”何立威看著茶幾上的用品，有些難以置信。一年多前的孫芳知，從來都不是個體貼的人。連朱曉曉今天都說，微笑著給出版社的同事派手信的孫芳知，好似是變了個人。
　　
　　他不禁地脫口而出，“孫芳知……你變了……”
　　
　　孫芳知也不置可否，只眨眨眼，凝重地望著他，說，
　　
　　“變得……是好，還是不好？”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吧。”何立威別過眼。
　　
　　“那麼，單純從你的眼裡呢？”孫芳知口氣淡淡，卻不依不饒。
　　
　　“……你能變得更親切，當然很好。”
　　
　　……
　　
　　孫芳知失落地，無措地，只好把目光放在桌上的川貝枇杷膏上。

　　她原以為回來之後，可以和他重新開始。

　　與何立威同窗多年，她並不是不知道他對自己的心思。只是習慣了他在身邊默默地等待和付出，習慣了有他陪著自己，當成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還以為，離開一年罷了，什麼都不會變。
　　
　　約定了，《古國文明》的銷量好，就一起去拉薩看雪景。她本打算再拉薩的雪山下，點破彼此的關系，答應與他交往。

　　她不是對他沒有好感。

　　只是想等一個浪漫的，有紀念意義的時機。
　　
　　但，《古國文明》辜負了她的期待。

　　或者說，是她自己辜負了自己。
　　
　　自己付出諸多心血的學術著作居然被一本小女孩兒的言情小說打敗得體無完膚，孫芳知的驕傲也隨之粉身碎骨。

　　那時的何立威，也一如以往地守護在自己身邊。

　　但她卻萬分見不得他刻意貶低著囍見的《若夢浮生》，寬慰自己。

　　這只能一次次地提醒她，自己究竟有多麼失敗。
　　
　　於是，她逃了。在一年輾轉漂泊的日子裡，沒有他，只有自己。

　　她原以為，收拾好心情回來，一切都是照舊的。不會變的。

　　何立威的房間也一如以往。可是他的人卻變了。

　　孫芳知深刻地感受到，他變了。
　　
　　“拉薩的雪山……真的很漂亮。”孫芳知淡淡地開口，清幽的聲音卻似乎瞬間蓋過了電視機的嘈雜，直接鑽進了何立威的耳朵，
　　
　　“宛若天境，美得讓人想要落淚……可是我卻不敢多看。看幾眼就慌忙轉開視線……立威，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何立威的聲音開始發抖，“為什麼……”
　　
　　“因為我只是一個人……我身邊沒了你……我想留下最美好的那份感覺，留著下一次，和你一次看……”孫芳知顫顫地說出口了。從前，總是何立威顯山露水地表達著愛慕，這一次，輪到她了，
　　
　　“立威，我們下次一起再去拉薩看雪，好不好？不管我的下一本書銷量如何，都要去。”
　　
　　……
　　
　　她叫他立威，她希望一切如舊。

　　但何立威的心只是恍然了片刻，答案，毅然地浮現在他的腦海裡。
　　
　　“下次一起去拉薩看雪……若是整個出版社的公費旅游倒是不錯。若是只有我和你，還是算了吧……”何立威淡淡道。
　　
　　“是嗎……”孫芳知好似預料到他的回答一般，施施然地笑起來。
　　
　　“對不起。”
　　
　　“嘿，別對我說對不起！從前一直暗戀我的人是你！”孫芳知賭氣地撅起嘴巴。
　　
　　“是啊……”何立威自己都覺得好笑，“原來你一直都知道。我一直都喜歡你。”
　　
　　“對啊。我當然知道！不然你沒事兒總在我身邊轉悠，為何？看見那些追我的男人，就橫眉冷對，大半夜地把大衣脫下來披我身上……”孫芳知沉浸在回憶中，笑顏都溫柔起來，
　　
　　“你知道嗎？有一次在旅程中，飛機上，我瞧見一對情侶，女孩兒睡著了。男孩兒就細心地幫她摘了耳朵，蓋上外套，看著她的睡顏一直笑。我忽然，忽然就想到了你……嘿立威，能告訴我，是為了誰嗎？”
　　
　　何立威不說話。
　　
　　孫芳知就眨眨眼，“是為了林喜見，對嗎？”
　　
　　何立威反問，“你怎麼知道？”
　　
　　“謝爾麗的提拉米蘇，學著喝奶茶。還有今早，我在出版社裡恰好遇到了林喜見。她惴惴不安的模樣，正在找你，可惜你不在。她一眼看見我，驚訝得整個人都僵硬了。從前在微博上，我與她也交集過。她和我聊起，說何先生是如何如何照顧他，是個大好人！而今早，我在她面前提到你，說你到機場來接我，說你帶著我去謝爾麗餐廳吃了好吃的提拉米蘇……我看見林喜見的臉，在笑，又更像在哭。眼睛濕潤得，好似晃晃就會落下水珠……”
　　
　　何立威出神地聽著，孫芳知就問，
　　
　　“她聽見我和你一起去了謝爾麗餐廳就神色大變。那餐廳對你們倆，有重要的意義嗎？”
　　
　　何立威已經悔得腸子都青了，“我們一起在那裡過生日過，燭光晚餐。”
　　
　　“何立威啊……你還真是個不懂得女人心的，混蛋！”孫芳知輕輕地捶他一下，抿嘴一笑。眼眶酸了酸，但還是忍住了，維持著孫芳知的驕傲！
　　
　　“嘿，何立威先生，一共一百二十塊！”孫芳知站起身，驀地伸出手。
　　
　　“什麼？”何立威一愣。
　　
　　“這裡的藥和枇杷膏啊！一共一百二十塊！既然你我已經沒有做情侶的緣分了，那這些東西我可不願意白白買給你。不如下次請我吃飯，抵消吧。”
　　
　　“好。”何立威苦笑一聲。
　　
　　“那麼我也該走了。你都戀慕上二十出頭的小丫頭了，我看我以後，也懶得上你這兒來了。只是以後我和林喜見同屬於你名下，你可不准顧著那小女孩兒，薄待了我的新書啊！你若是那麼做了，我就把以前你怎麼默默追求我的丑事，全部告訴林喜見！”
　　
　　“一定不會。我會盡力，做到最好。”讓孫芳知的書熠熠生輝，這也是何立威心中的一個夢。
　　
　　“那麼，我走了。何立威……”她已不再叫他立威，“祝你和林喜見，幸福。”
　　
　　“會的。一定會的。”

蔡仲子

五十四、
　　
　　與孫芳知的種種，總算成為一頁舊書，翻過去了。

　　從此之後便是新的篇章。他會成為她的責編，負責她的新書和講座，但也僅僅是責編而已。

　　從前暗戀著孫芳知的何立威，消失了，再見了。
　　
　　於是陽光撒進屋子，新的一天開始了。
　　
　　……
　　
　　早晨九點，何立威起身，舒展四肢深深地呼吸，覺得身體恢復得差不多了。於是梳洗更衣，邊走邊給宋十江打電話。用和孫芳知會好好溝通交流為籌碼，又硬是請了一天假。去處理他自己的事情。
　　
　　X大學的早晨生機勃勃，秋日的陽光透過梧桐樹的縫隙撒下來，情侶之路頓時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
　　
　　何立威站在一號教學樓外，隔著玻璃窗望著一樓教室裡的情形。

　　一排排的學生專注地低頭看著課本，老師在桌椅之間來回走動，時不時叫起一個讀一段課文。一副平平常常的英語課的畫面，但何立威知道，若是被叫起來的人是林喜見，她一定會急得抓耳撓腮，讀得磕磕絆絆，換來老師的一聲歎息。
　　
　　何立威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站在窗外許久，雖人影綽綽看不清教室裡林喜見坐在哪裡，但他卻還是專注地看著看著，想象著她坐在某個角落裡，蓋著英語課本偷偷瞌睡的模樣。
　　
　　看看時間，快下課了。何立威走到教室門口，只等到那位英語莊老師喊了聲‘下課’，他便焦急地等在門外，一雙眼睛犀利地看著每一個走出教室的學生。
　　
　　三三兩兩的學生路過他身邊，紛紛好奇地望他一眼。

　　可直到學生們散得差不多了，何立威的心漸漸冷下來。

　　沒有！林喜見不在教室裡！她居然沒有來上課！
　　
　　所幸蘇麗玲不多久背著包走出教室，她看見何立威，便微笑著招呼，
　　
　　“嗨，你還真的來找林喜見了？”
　　
　　“她怎麼不在？沒來上課嗎？”
　　
　　他話音剛落，就被另一個女孩兒拉到遠處！何立威定睛一看，那女孩兒甚是眼熟，哦，是林喜見的捨友武洛林。只見武洛林瞪眼道，
　　
　　“今天莊老師沒點名呢！林喜見翹課的事兒可不能張揚。你找她？我記得，你似乎是喜見的表哥對吧。”
　　
　　何立威點點頭，焦急道，“她翹課了？去哪兒了？”
　　
　　蘇麗玲也好奇地看著武洛林，武洛林則被何立威火把一樣的目光嚇到了，
　　
　　“她這幾天一直怪怪的，莫名其妙，寫作業到一半就晃神歎氣……昨天熄燈睡覺之後，忽然問我，去同裡該坐什麼車？我就告訴她，萬體館的旅游集散中心就直達車的。今早她還起得老早，用筆記本查看發車時間表。我聽她喃喃自語，說十點半的班車什麼的。我就問她不上課了嗎？她就笑了笑，說翹課就是青春的一部分。”
　　
　　蘇麗玲撲哧笑了出來，“這還真是……喜見的風格。”
　　
　　卻見何立威面色凝重，一絲笑意也沒有。
　　
　　“同裡？”他喃喃道，恍然大悟，“三橋……”
　　
　　是的。三橋！

　　林喜見定是去了那裡！

　　象征著幸福的三橋，在那裡她摔倒了，他扶住了她，那一幕永遠定格在了妝寧的插畫中！
　　
　　何立威連道謝也忘了，疾步沖出了教學樓，奔到校門口攔了出租車直奔旅游集散中心。
　　
　　……
　　
　　堵車，好似是堵在了何立威的心口。

　　等出租車慢悠悠地一點點靠近集散中心時，時間已經走過了十點半。何立威在售票處張望許久，確定林喜見不在，而此刻也只剩下十一點的那班車了。
　　
　　於是只得買了票，他在候車室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亂麻一般的思緒中，不安的預感一絲絲彌漫上心頭，他打了個電話給朱曉曉，
　　
　　“朱曉曉，今天徐科上班了嗎？”
　　
　　朱曉曉回答道，“宋十江才說過呢，編輯部的各位越來越懶惰了。一個何立威請假，連徐科也病假！”
　　
　　“他……請病假了？”何立威手指尖一涼。
　　
　　“是啊，怎麼了？”
　　
　　何立威頹然地掛斷了電話。
　　
　　林喜見去了同裡，卻連徐科也跟著請假了。

　　何立威亂糟糟的腦海裡更是一瞬間塞進了千頭萬緒！
　　
　　萬一，萬一……

　　在他與她第一次彼此執手的地方，卻看見她與另一個人挽手相望……
　　
　　何立威只覺得頭暈目眩，惡心得不行。甚至懷疑，自己會不會沖動地徑直把徐科丟進河裡。

　　朱曉曉不甘心地追問電話打來，一接通就劈頭蓋臉一通罵，
　　
　　“何立威，你什麼時候也說話說一半了？真沒禮貌！”
　　
　　“抱歉……我心裡有點亂……”何立威苦笑著回答。
　　
　　“你今天不是請假去找林喜見嗎？問徐科的事兒做什麼？”
　　
　　何立威不知該如何說起，但八卦的朱曉曉瞬間就觸到了問題的核心，
　　
　　“徐科那家伙兒，難道是剛分了羅菲娜，就介入到你和林喜見之間了？？？”
　　
　　“我只是見過他們在一起。具體的，我也不清楚。”
　　
　　“怪不得你上次說，挖人牆角不得好死！”
　　
　　“我現在也是這麼想的。”何立威哼哼道。
　　
　　“那你現在人在何處？”
　　
　　“旅游集散中心。聽林喜見的捨友說，她似乎會去同裡。”
　　
　　“同裡？我們上次犒勞會去的地方？”
　　
　　“對。”
　　
　　“她去那裡干嘛？”
　　
　　何立威遲疑著不知該如何回答。朱曉曉倒是一下子想起了妝寧的插畫，
　　
　　“哦！妝寧的那張插畫！地點不就是同裡的三橋嗎？”
　　
　　何立威恩了一聲，朱曉曉卻好似隔著電話喜極而泣，
　　
　　“恭喜你！何立威。那丫頭以為你即將和孫芳知和好，傷感得跑去三橋緬懷。那不是擺明了一個事實嗎？不就是，她！喜！歡！你！嗎！”
　　
　　何立威一愣，腦袋裡好似定時炸彈齊齊爆炸！

　　直到如今他只是一味地追趕著她，妒恨她莫名地和徐科待在一起，猜忌徐科的無故請假和她忽然地前往同裡。但，何立威卻從來沒有聯在一起思考過！朱曉曉給出的答案，好似是他腦海中的炸彈，最後竟然開出了一簇簇的糖果鮮花。
　　
　　他有些暈眩，眼前閃過天堂似的白光，握著手機急道，
　　
　　“朱曉曉，你是這麼認為的？”
　　
　　“難不成林喜見是因為詩興大發才跑去同裡尋找秋日情愫的？”
　　
　　“……還真不是她的個性。”
　　
　　“所以啦，何立威，恭喜你！”朱曉曉賊溜溜地笑起來，“小綿羊就這麼被你搞到手了。”
　　
　　何立威尚還心中打著鼓，朱曉曉就道，
　　
　　“哎！宋十江叫我，我先去了。徐科那家伙兒你不必放在心裡。我超看好你與喜見。若是他橫刀插入，別猶豫，一腳踹河裡去。”
　　
　　“正有此意。”
　　
　　廣播響起，報著十一點的同裡班車即將啟程。

　　何立威深吸一口氣，站起身往巴士走去。
　　
　　這一路，步伐走得卻是越來越輕松。
　　
　　……
　　
　　顛簸了兩個小時，車子終於在同裡停下了。

　　何立威在巴士上小睡了片刻，做了個夢。夢裡出現的，居然是諾麗與周行。
　　
　　那個他常常審稿的故事，雖然林喜見也有描繪過諾麗與周行的模樣，但這一次真切地出現在他的夢境中，何立威卻驚訝地發現，諾麗居然長得很像林喜見，而自己長得很像周行。
　　
　　周行站在何立威的身邊，隔著一條川流不息的馬路，諾麗站在對面微笑。
　　
　　周行正要邁步出去，何立威卻攔住了他，
　　
　　“危險！紅燈還沒到！”
　　
　　周行於是笑了起來，他指著馬路對面的諾麗，說，
　　
　　“你看，她就在對面。無論我們錯過多少次，誤會過多少次，但是她永遠就在不遠處。只要我向她跑去，她必定就在那裡。”
　　
　　何立威不由地，艷羨地笑了笑，
　　
　　“在囍見筆下的世界裡，你與諾麗永遠都不會分離。”
　　
　　“是的。可是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周行卻忽然這麼問。
　　
　　“為什麼……”何立威一愣。他從沒思考過這個問題。
　　
　　“因為在囍見的心裡，也有一個幻影般的人物，囍見不想和他分離。所以，她不會讓我和諾麗分開。”
　　
　　何立威愣愣得說不出話來。
　　
　　周行指了指馬路對面，另一個縮在角落裡的女孩兒。怯生生的眉目，掛著笑容，卻並不讓人覺得燦爛。

　　居然，埋在茫茫人海中模糊的影子，是林喜見。
　　
　　“你的她在那裡！”周行對何立威說，“她總是說，那些對她極好極好的人，最後總是不會留在她的身邊。但那只是一個小女孩的逞強罷了。女人總是這樣，越是這樣說，就越是希望有那麼一個人，對她極好極好，卻會一直陪她到底……
　　
　　何立威，你希望和我諾麗能夠幸福嗎？”
　　
　　何立威沉沉點頭。
　　
　　“那麼，我去抓住諾麗。你，也該去抓住那個人了。”周行點點頭。
　　
　　綠燈停，紅燈亮。

　　周行深吸一口氣，“一起去吧！”他拽著何立威的袖子，沖出馬路……

蔡仲子

五十五、

　　何立威迷迷糊糊地醒過來，車子停在了同裡的車站。

　　隨著游客們一起，紛紛地下了車，古鎮氣氛撲面而來，但何立威卻有些茫然。
　　
　　同裡古鎮說大不大，但卻也不是個目之所盡的地方。角角落落的景點頗多，斜斜巷深，更是一重又一重。他雖然相信林喜見十有八九是來了古鎮，但是心急火燎地奔向三橋，卻在稀稀落落的游人裡沒有見到她的影子，何立威頓時無措了起來。
　　
　　他站在翠碧色的小河旁思忖久久，沿著三座古橋又走了一遍。手掌按在光滑的，經年累月的欄桿上，卻模糊地憶起林喜見手掌的綿軟觸感。

　　那時，情急地扶住了快要摔倒的她。

　　心裡不是沒有觸動……

　　只怪自己為何如此，後知後覺。
　　
　　在三橋不甘心地轉了轉，無奈地，何立威只得在整座古鎮裡碰運氣。

　　無論是游覽哪處景點，他的目光始終都不在亭台樓閣之上，而是尋覓著游客中的那道影子。

　　走過一節節石板路，一道道月洞門。
　　
　　臨近下午，何立威走得累了，希望也越來越渺茫。

　　他轉轉兜兜，隨意進了一家咖啡館，叫了一份三明治填起肚子裡。
　　
　　難不成要回到市區，再去她家找她？何立威深切地感受到，什麼是夜長夢長。

　　堵得人心裡發慌。
　　
　　放三明治的托盤上另擺了一張便利貼。何立威瞥見隔壁桌的情侶在嬉笑著寫下留言，貼在牆上。他往自己身邊的牆壁上一望，果然滿滿當當地貼滿了留言貼。五顏六色，心的形狀，字跡或潦草或端莊，皆是路程中的心得。
　　
　　服務小姐見他望得專注，就送上圓珠筆。何立威客氣地笑了笑，
　　
　　“我看看就好。”多望幾眼，卻意外地看見一張字跡分外熟悉的！
　　
　　他丟下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喊住服務小姐，撕下那張留言貼，
　　
　　“留下這張留言貼的，是不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兒？她什麼時候來的？什麼時候走的？”
　　
　　服務小姐愣了下，努力回憶著，“這……似乎是今天剛被貼上去的。具體的，我也不記得了。每天都有很多客人貼啊。”
　　
　　何立威頓時顧不上了，匆匆結賬走人，在服務員好奇的目光下帶走了那張留言貼。

　　急忙忙地一路又奔回三橋，站在橋上扶著欄桿不住地喘氣。看手機，將近下午兩點的時間。何立威懊惱地拿出留言貼確認，萬分肯定是林喜見的字跡，寫著，
　　
　　“某一天的中午，我和某個人一起走過三橋。

　　有個當地女孩兒說，情侶牽著手走會更靈驗幸福。

　　然後我在橋上就摔了一跤，被他扶住了。

　　莫名其妙地牽手了。

　　莫名其妙地，從心底裡冒出一個心願。

　　這麼真實的一個心願，真實到我一直害怕地把它藏在心底。

　　只可惜它終究要胎死腹中，實現不了。
　　
　　於是今天的中午，我又來了。

　　我一個人來到三橋，我要對著橋下千百年流淌的河水說：

　　你丫的一點也不靈驗！！！”
　　
　　密密麻麻的幾行字，還掛著可疑的，濕過的痕跡。何立威心如亂鼓！按著留言貼的內容，林喜見應該在中午時分還在三橋附近！可現在依舊下午兩點了……

　　可惡，難道又要錯過了嗎？
　　
　　何立威咬牙切齒地狠狠揉著留言貼，忍無可忍地對著橋下的河水喊道，
　　
　　“林喜見……林喜見你在哪裡！”
　　
　　他純粹，是發洩下自己的怨氣！卻不料身後真的傳來一個怯生生的聲音，
　　
　　“何先生……我在這裡……可是，你怎麼也在這裡？”
　　
　　何立威還以為自己聽錯！還以為是自己過度的思念產生了幻覺！他僵硬地一點點回過頭，卻見身後站著一襲深紅色的雪紡連衣裙，長發梳成馬尾，發梢乖巧地垂在頸子後。一雙眼睛閃閃的，帶著迷茫和驚訝，她眨眨眼，又一次結巴道，
　　
　　“何先生……你怎麼會，會在這裡？”
　　
　　何立威一時看著她的臉，說不出話來。

　　等到好不容易平息了胸腔中湧動的情愫，他盡量冷靜地轉過身，凝視著她，
　　
　　“那你呢？你怎麼會在這裡？”
　　
　　“何先生，是我先問你的！”林喜見擰著眉頭，臉蛋稍稍紅了起來。她退後一步，狐疑地看著他。
　　
　　“我是追著你來的。”何立威平靜道，“自從那天你硬是把我和孫芳知湊成對，之後你就QQ不上，手機打不通。我今天去X大學找你，武洛林說你可能來了同裡。”
　　
　　林喜見的神色黯了黯，“我只是……我只是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情。你又何苦追稿追到同裡來？”
　　
　　她以為，自己只是追稿來的？何立威不禁地冷笑一聲，順勢就說，
　　
　　“我當然要追來！誰知道你以後還有沒有心思寫稿子？或者說，你已經對我這個責編心生不滿，給自己鋪好了後路？”
　　
　　“何先生，你什麼意思？”林喜見迷茫，卻本能地覺得，今天的何立威有點……黑。
　　
　　“我什麼意思？”何立威哼哼著，左右張望了下，“就你一個人？徐科呢？”
　　
　　“徐科？”林喜見大驚失色，“徐科先生怎麼會陪著我來？我只有一個人。”
　　
　　“哦？”何立威稍稍放心些，又凝眉提起他心口的一道傷疤，“上一次他不是還陪著你和李小寶嗎？”
　　
　　“何先生……你看見了？”林喜見驚詫，趕緊解釋道，“其實我和徐科先生沒那麼熟……只是，只是恰好他的爸爸是我繼父的同事，然後……然後……”
　　
　　“然後怎麼？”何立威僵著嘴角，“他就趁機接近你，巧言令色地想騙你換個責編？”
　　
　　“不是的！”林喜見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只是因為李小寶很喜歡徐科，所以那次是叫了徐科和我一起去接他下英語班！所以我才會和徐科在一起！”
　　
　　“你胡說！李小寶無緣無故，怎麼會很喜歡徐科。”何立威厲聲反駁。
　　
　　“我沒胡說！那是因為李小寶以為他是我男朋友，以為我有了男朋友就不會纏著他分享媽媽，所以就格外喜歡我們在一起……”林喜見急道，急得，把不該說的統統說了出來。
　　
　　何立威的目光頓時一冷，高大的身影漸漸地俯下，欺著林喜見開始瑟瑟的身子，
　　
　　“你說，李小寶以為徐科是你的男朋友？林喜見！你到底是怎麼造成這麼美麗的誤會的？”
　　
　　“我……”林喜見嚇得開始哆嗦，竟從來不覺得，何先生也有這麼恐怖的一面。卻也覺得，他的怒意中含著一絲說不清楚的成分，但林喜見此刻無暇思考，被何立威死瞪著，連話也說不利索。
　　
　　何立威的眼睛都能飛出刀子了，繼續道，
　　
　　“難不成那次在好多多超市遇到徐科之後，你一直有和他保持聯絡？”
　　
　　“沒有……”
　　
　　“難不成那次你對我說，只要你還當紅一天，就絕不會拋棄我，另投新歡的。都是騙我的？”
　　
　　“我沒有！”林喜見漸漸激動起來。何立威怎麼可以懷疑她的真心？她不知不覺紅了眼眶，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何立威有些心軟。卻還是硬下心腸地，繼續語帶嘲諷，
　　
　　“林喜見，原來，我就是這麼被你拋下的。你總是覺得，對你好的那些人，無論是你的父親還是母親，總是不能陪著你到最後。那你呢？你是怎麼對待我的？無論我對你有多麼好，你還不是一樣對我棄之如履？”
　　
　　“何立威！你別太過分了！”林喜見終於禁不住了，揮舞著小拳頭，眼淚落下來，她也不願去擦。不再掩飾了。自己已經經絡分明地被擺在他面前了，為何他還要如此作踐自己？她瞪著一雙淚眼又一次地吼道，
　　
　　“何立威！你別太過分了！究竟是誰丟下了誰？是誰聽說暗戀之人回來了，就迫不及待地去機場接機，竟還帶著她去我們一起過生日的餐廳吃點心？”
　　
　　“那餐廳，對你來說，真的有那麼重大的意義嗎？何立威意味深長地問她。
　　
　　“是……”林喜見失魂落魄地答。
　　
　　“為什麼？”何立威卻還不肯放過她，硬逼著她說出心底裡的話。
　　
　　“因為……”林喜見卻咬著牙，眼神閃爍，不肯說。
　　
　　何立威從指縫裡，把那張留言貼揉平了，展開給她看，“那我換一個問題。你在三橋許下的心願，是什麼？”
　　
　　林喜見難以置信地看著留言貼，覺得自己最後一絲遮羞布也被無情地扯去。

　　再也沒有絲毫掩飾，自己是如此地狼狽。眼淚徹底模糊了她的雙眼，她嗚咽道，
　　
　　“……我的心願……心願……我希望我可以和何先生永遠在一起……對不起何先生！我知道我自作多情了……我知道自己看上去一定很傻……我不想給你添麻煩的……如果，如果你覺得很困擾，我可以申請換一個責編，我……”
　　
　　林喜見哭得語無倫次，被陡然之間被摟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她錯愕得不敢動彈，還以為是一場夢。
　　
　　何立威卻幽幽歎氣，又心滿意足道，
　　
　　“你終於說出口了。”
　　
　　“何先生……”
　　
　　“如果你想換責編，也不是不可以……前提是，如果你覺得戀愛關系會影響我們的合作的話，那就換吧！但是，絕對不可以是徐科！”
　　
　　“何先生……你……”林喜見還以為自己是幻聽！他在說什麼？
　　
　　“林喜見，關於徐科，你應該還有很多事情要對我交代吧。當然，我也有必要和你交代一下與孫芳知的關系。我以前的確暗戀過她，不過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的確去機場接她，但那是因為宋十江威脅我，不去就要我好看。我帶她去謝爾麗餐廳，純粹是因為她對吃的東西口味刁鑽。我現在重讀《古國文明》，也覺得酸得不得了。”
　　
　　“何先生……”
　　
　　“如果你覺得這是一種情趣，你可以繼續喊我‘何先生’。”
　　
　　“啊？”
　　
　　“叫責編大人也可以。我聽習慣了，很是順耳。”
　　
　　“等等何先生，我不明白！”林喜見被他摟得臉紅了，勉強仰起腦袋，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感謝三橋吧，喜見。”何立威溫柔地望著懷裡的小女孩兒，慢慢地俯下身，在含住她的嘴唇之前，輕輕呢喃道，
　　
　　“三橋實現了你的心願。我們會一直在一起……”

蔡仲子

五十六、

　　怎麼親吻，亦是不夠。

　　林喜見的口唇僵硬，眼神呆滯得幾乎像個死人。何立威心中歎氣，嘗試著想要輕輕撬開她的牙齒，林喜見卻尖叫一聲地推開她，捂著嘴巴一臉血紅！
　　
　　“何先生……”
　　
　　“怎麼？我嚇到你了嗎？那我下一次慢慢來。”何立威氣定神閒道。起初的焦躁與妒忌，都在林喜見哭泣著向他表白時，統統煙消雲散了。
　　
　　他承認，這一次是他可惡了。但他就是要聽她先說出口，在確定她心意的一瞬間，真的有一種無上的滿足感。
　　
　　“慢慢來……”林喜見簡直是倒吸一口冷氣，“什麼東西慢慢來！”
　　
　　“什麼都可以慢慢來。”何立威饒有興趣地看著她，看著她的臉好似升騰著熱氣一般。他禁不住地，又把她拉進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
　　
　　“林喜見，你喜歡我。這麼巧地，我也喜歡你。我們若是不在一起，也太辜負這美妙的巧合了。”
　　
　　林喜見被藏在他的懷中，火燙的腦袋漸漸明朗了起來。她喜極而泣地眨眨眼，伸手環住何立威的腰，狠狠地把腦袋蹭在他的外套上。好半天，才恍然大悟地仰起頭，
　　
　　“等等，何先生，你剛才那句話就算是對我表白了？”
　　
　　何立威不置可否地看著懷裡的她。
　　
　　林喜見羞紅著臉，卻不依不饒，“……你剛才那句，我喜歡你，這麼巧你也喜歡我，所以我們就在一起吧！這……這就算是對我表白了？”
　　
　　“……不好嗎？”何立威皺著眉。
　　
　　“何先生，你……”林喜見甜蜜之余，多少有點洩氣。她活了二十年，初嘗戀愛的滋味，被表白居然卻連朵花也沒有。可她又有什麼立場去嫌棄呢？分明剛剛，是她被騙地先做了表白的！於是林喜見賭氣地抿著嘴，腦子一轉，丟了一句話出來，
　　
　　“何先生一點也不浪漫！怪不得當年追不到孫芳知小姐！”
　　
　　此話一出，何立威的臉色頓時一僵，伸頭揉了揉林喜見的頭頂，何立威憤憤道，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應該為了證明自己的魅力，掉頭重追孫芳知？”
　　
　　林喜見抿著嘴不說話。
　　
　　何立威就又道，“我昨天發燒了，孫芳知夜裡還來探病呢……”
　　
　　林喜見聽了，睫毛輕輕一顫，但依舊佯裝不在意。
　　
　　何立威就繼續道，“她帶了枇杷膏和藥來，在我家裡坐了好一會兒，和我聊旅行中的趣事。”
　　
　　林喜見終於憋不住地說，“何先生一定很高興吧！”
　　
　　“是啊！當她說，一個人去拉薩看雪景很寂寞，希望下一次我可以陪著她，一起享受良辰美景時，我的確很高興。”何立威壞心腸道。
　　
　　“喂！你！”林喜見耐不住地，仰起頭瞪他，卻被何立威笑著刮了刮鼻子。
　　
　　他放柔了聲音，“當然。我拒絕了。”
　　
　　“哦？不覺得可惜嗎？”林喜見鼓著腮幫子。
　　
　　“不可惜。”何立威聳聳肩，又一次低頭，挑逗地靠近她的嘴唇，喃喃道，“無論是拉薩的雪景還是別的什麼，我以後都只會和你一起去看……喜見……”
　　
　　“恩？”林喜見慌亂地哼著。
　　
　　“我們，慢慢來……”
　　
　　“恩……”
　　
　　……
　　
　　黃昏的時候，何立威牽著林喜見的手一起坐著巴士回市區。

　　林喜見遭逢變故，好似疲倦不堪，在車上靠著何立威的肩膀沉沉地睡著了。
　　
　　何立威低頭看著她，在車子顛簸時會輕輕皺眉的臉蛋，忽然在腦海裡冒出八個字：
　　
　　天長地久，歲月靜好。

　　他有預感，他與喜見，定會天長地久，歲月靜好。
　　

　　
何立威與林喜見快樂的相戀生活，1

　　和林喜見蓋棺定論之後，何立威又把徐科的事兒刨根問底地追究了好一番，這才確定她與徐科的確屬於郎有情而妾無意。
　　
　　放心之余，卻也是心有不甘！

　　挖人牆角不得好死，那徐科居然敢剛分了羅菲娜就把魔抓伸向林喜見，膽兒夠肥的！

　　於是自古以來，雄性動物宣示主權的本能又在蠢蠢欲動。何立威在周一下午，巧借名目地把林喜見叫來了出版社，還讓林喜見買了一堆點心給出版社的同事們做下午茶。
　　
　　而當徐科微笑著從林喜見的手裡接過蛋撻，何立威就佯裝平靜地伸手勾住林喜見的肩膀，問，
　　
　　“芝士蛋糕沒有了嗎？”
　　
　　於是所有正在啃點心的同事，都被何立威赤~裸裸的行為嚇得不敢動彈。林喜見臉上一紅，但是初戀的喜悅讓她卻也不捨得推開何立威，只是羞著臉拿起一塊遞給他，
　　
　　“何先生，給你留著的。”
　　
　　何立威咬了一小口，搖頭，“太甜了。這家的芝士蛋糕不行啊。”
　　
　　林喜見就問，“太甜了？上一次你還說好吃的！”
　　
　　“不行，你咬一口試試看！”何立威的狼尾巴露出來，把自己咬過的蛋糕遞給她。
　　
　　林喜見這才醍醐灌頂，退縮著想要逃，卻被何立威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那眼神好似在說“必須咬！不然，有你受不了的！”
　　
　　林喜見只得哆哆嗦嗦地小小咬一口，臉色更是血色全開，低頭道，
　　
　　“真的……太甜了……”
　　
　　也不知是誰先起的頭。啊，應該是朱曉曉。總之出版社的同僚們爆發出一陣排山倒海的掌聲，朱曉曉還流淚滿面，
　　
　　“我早就覺得他們倆絕配了！我現在的心情，就好似是追漫畫追到男女主角終於在一起了！”
　　
　　起哄的人群中，何立威的目光精准地投向徐科。只見他淡淡一笑，風度道，
　　
　　“祝你們倆開心快樂。”
　　
　　“承您貴言！”何立威說完，得意瀟灑一笑，在一片歡呼聲中拉著林喜見回辦公室裡繼續啃蛋糕了。

蔡仲子

五十七

何立威與林喜見快樂的相戀生活，2　　

　　何立威與林喜見彼此蓋棺定論之後迎來了十一長假。

　　林喜見其實很想與何先生去哪兒旅游一番，但無奈十一長假出版社忙得很，何立威被宋十江勒令加班，根本抽不出時間陪林喜見旅游。幸好，李小寶最近和掛名姐姐的關系好轉，李叔叔一家要去香港旅游，林媽媽還猶豫著不好開口呢，李小寶就主動要求帶著喜見姐姐一起！
　　
　　林喜見自然不會拒絕，最近她也覺得，掛名弟弟其實也挺可愛的。
　　
　　去香港的班機在早晨七點。林媽媽原本提議，說打車到喜見樓下，接了她一起去機場。但何立威從林喜見嘴裡知道了後，硬是讓林喜見推了林媽媽的提議，
　　
　　“我送你去機場。”
　　
　　“咦？七點的飛機，我五點半就要出門了！何先生何必呢。”林喜見說著，又甜甜地撒嬌道，“我才不是那種，要男朋友時時刻刻伺候在身邊的小女孩兒呢！何先生不必在意的啦。”
　　
　　何立威被她語句中的“男朋友”一詞甜到了，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腦袋，說，
　　
　　“我也不是那種會過分溺寵女朋友的男人，不過這一次，我送你去機場！”
　　
　　林喜見只覺得他語氣堅決，便不再多想，推了林媽媽的建議，說可以自己去機場。掛了電話才漸漸明白了過來！果然，在十月一日的當天，何立威牽著林喜見的手大步流星地走向她的父母，隨即鄭重其事地自我介紹起來，
　　
　　“伯父伯母你們好。我叫何立威，是林喜見的男朋友。”
　　
　　李叔叔看著掛名女兒面紅耳赤地被他抓得牢牢的，不禁錯愕地看向妻子，眼睛眨啊眨，好似在詢問妻子‘怎麼回事！上次不是這一個啊！怎麼忽然就換人了？’
　　
　　林媽媽卻看在眼中，樂在心裡。上次見過他在雨中是如何護著自己的女兒，林媽媽就挺喜歡他的，這下子見他和女兒有了結果，也是樂意得很。當下就推了下老公，道，
　　
　　“愣著干嘛？人家要和你握手呢！”
　　
　　李叔叔這才慌忙與何立威握手一番，又問，
　　
　　“何立威，對嗎？你是做什麼的，今年多大了？”
　　
　　何立威看著他，看著林媽媽，“我是在出版社做編輯的。今年，三十一歲了。”
　　
　　林媽媽吃一驚道，“三十一了？可上一次你說你是喜見的學長啊……”
　　
　　“媽！”林喜見瞧媽媽的面色變了，急道，“上一次撒謊，事出有因的！媽！”
　　
　　何立威緊了緊林喜見的手，鄭重道，
　　
　　“雖然我比喜見大很多，但是我對喜見是真心的。我們磕磕絆絆了許久才在一起，我知道喜見很在乎家中長輩的想法，所以我也認為，不得到二位的認同心有不安。”
　　
　　林喜見吸吸鼻子，咧著嘴角笑了起來。

　　她何時對他說過，自己很在乎長輩的想法？

　　但，何立威真的懂她。

　　於是，更堅定地和他站在一起，拋開一切羞澀與不安，
　　
　　“媽媽，李叔叔，我喜歡他，真心的。”
　　
　　林媽媽與李叔叔面面相覷了片刻，尚還不知道該說什麼，剛才去買可樂的李小寶蹦躂著回來了。看見林喜見就笑起來，
　　
　　“喜見姐姐來了啊……咦，你邊上的是誰？”
　　
　　何立威趕緊一個轉身面對著李小寶！他心中早就不爽李小寶撮合林喜見與徐科，這一次還不趕緊澄清道，
　　
　　“我是你喜見姐姐的男朋友！”
　　
　　“啊？”李小寶嘴巴張得好大，“那上次那個呢？”
　　
　　“你姐姐對上一次那個不是真心的！”何立威順勢瞪了林喜見一眼。
　　
　　李小寶點點頭，想了想，忽然拉著何立威的衣袖，讓他彎下腰，湊到他耳朵邊上說，
　　
　　“喂……我喜見姐姐原來這麼花心的啊！真是辛苦你了，大哥哥！”
　　
　　何立威聽了，深深地笑起來，也輕輕回他，
　　
　　“放心，有我在，你喜見姐姐絕對沒有第二次花心的機會了。”
　　

　　
何立威與林喜見快樂的相戀生活，3　　

　　從香港回來，林喜見羞澀地，裝著不在意地，拿出不少給何立威買的東西。

　　從領帶到袖口，無一不精致，看得出挑選的人花了不少心思。

　　何立威就微笑地看著她，林喜見就扭頭道，
　　
　　“李叔叔在買，買一送一罷了。”
　　
　　“這樣啊……”何立威拉過她，圈在懷裡，“那我和你的李叔叔，豈不成了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那倒不是。”林喜見紅著臉笑，伸手在他胸口畫圈圈，“怎麼看，你都比我李叔叔要，好看那麼一點點……”
　　
　　“只是一點點？”
　　
　　“對啊！你以為自己很帥嗎！”
　　
　　“當年宋十江，就是因為我長得還不錯，才派來負責你的。”何立威壞心眼道。
　　
　　“什麼？”林喜見大驚，“為什麼？難道我看上去很不正經嗎？”
　　
　　“因為那時候你把和外校男生聯誼的事兒，擺在出版社的事兒前面啊。宋十江還以為你春心萌動。”
　　
　　“……還不是媽媽閃電一樣地嫁出去了，我也希望快點有個著落，好叫她不擔心嗎。”林喜見怏怏地說。
　　
　　“那現在……”何立威卻話鋒一轉，“沒再參加聯誼了嗎！”
　　
　　“沒有了……”林喜見認真地眨巴著眼睛，伸手捶他，“你不信我！”
　　
　　“你有前科！”何立威信誓旦旦！
　　
　　“……你也有！”林喜見不甘示弱。
　　
　　何立威笑了起來，瞧著她紅嘟嘟的嘴唇，心中溫柔，
　　
　　“我們彼此都有前科，不過都已經改過自新了，是不是？”
　　
　　“恩！”
　　
　　“你確定你改過自新，永不再犯了？”
　　
　　“你才是！敢出軌，我就罷工不交稿，叫宋十江炒了你！”林喜見拿出殺手鑭。
　　
　　何立威一愣，才哈哈一笑，“那我得趕緊培養孫芳知，給自己留後路了。”
　　
　　“你敢！”林喜見張牙舞爪道，才剛張嘴，就被何立威俯身虜獲了嘴唇。
　　
　　唇齒相依，舌尖翻滾之際，彼此也越靠越近。

　　呼吸濃重，戀戀不捨地稍稍離開對方，何立威喘著粗氣看著懷裡眼神迷離的女孩兒，說，
　　
　　“我是不是該謝謝你那些，買一送一的禮物？”
　　
　　“恩？”
　　
　　“那麼我也對你，買一送一吧……再來一次……”
　　
　　“恩……”

蔡仲子

五十八
　　
何立威與林喜見快樂的相戀生活 4　　

　　朱曉曉最近有點哭笑不得，
　　
　　“何立威，拜托你！去管管你的女朋友好嗎？”
　　
　　“喜見她怎麼了？”何立威從辦公桌前抬頭。
　　
　　“她最近交的稿子，你看了嗎？”朱曉曉崩潰地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看了。”
　　
　　“看了？你的回答就這麼簡潔明了？”朱曉曉扶額道，“都是你寵壞的！她最近交的稿子簡直膩死人不償命啊！諾麗和周行成天膩歪在一起，你甜我甜的！”
　　
　　“上一次她寫虐章，你還覺得讀者會有意見。現在寫得甜了，不好嗎？”
　　
　　“當然不好！不是甜，是太甜了！糖吃多了會得糖尿病啊！”朱曉曉糾結道。
　　
　　“好吧……”何立威想了想，還是工作重要，“我會提醒她，下一次要適度的。”
　　
　　“拜托了！”朱曉曉扶著牆壁出去了。
　　
　　何立威於是幽幽歎口氣，林喜見那個業余的寫作水平，故事基調完全跟著最近的心情走。的確，最近他與她相處得春風得意，你儂我儂。諾麗和周行的那種膩歪勁兒，完全就是何立威與林喜見的翻版。
　　
　　……
　　
　　晚上在麻辣辣火鍋與她約會，也正兒八經地轉告了朱曉曉的意見。可憐的喜見含著一口可樂，鼓著腮幫子道，
　　
　　“可我最近心情很好，完全虐不起來啊。”
　　
　　“不需要你虐，就是不要寫得太甜。朱曉曉說，快受不了了。”
　　
　　“我不覺得最近寫得太甜啊。其實戀愛不就是那樣的嗎？”林喜見無辜地眨眨眼。
　　
　　“你以前寫的章節，感覺可是完全不一樣啊。”何立威道。
　　
　　“那是因為人家以前還沒戀愛啊！”林喜見理所當然地說，那認真嚴肅的模樣，何立威瞬間就被萌到了，呆了片刻不說話，之後才幽幽道，
　　
　　“恩。那你現在是找到戀愛的感覺了？”
　　
　　“我若是說沒有的話，何先生會生氣嗎？”林喜見嘻嘻笑了起來。
　　
　　“你若是還沒有找到的話，那就是我不夠努力了。興許，你希望我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你買一送一？”何立威冷冷一笑。
　　
　　“我我我沒有這個意思！”林喜見趕緊低下頭，猛喝可樂。
　　
　　“那麼，下一章稿子，要寫得平實一點，懂嗎？”
　　
　　“懂了！”
　　
　　“不要太甜，克制住，懂嗎？”
　　
　　“懂了！”
　　
　　“那些太甜的太膩歪的東西，留在現實生活裡和我討論，懂了嗎？”
　　
　　“……懂了啦……”
　　
　　“很好。”

蔡仲子

五十九
　　
何立威與林喜見快樂的相戀生活 5　　

　　十月份是個悲喜交加的月份。
　　
　　十月份對羅菲娜而言，是個失意的時節。《GOGO遠古時代2》憑著前作的高人氣，狗尾續貂的續集總算也賣得勉勉強強。宋十江自然不會再留她出第三本，羅菲娜自己也清楚地意識到了，整理心情回歸自己原本的生活，甚至開始接受父母的嘮叨，出去相親，為自己的終生大事做一點考慮。
　　
　　但所幸，否極泰來，經過幾輪轟炸般的密集相親，羅菲娜居然真的找到一個彼此看對眼的。對方是位醫生，更要命的是他還是羅菲娜的忠實讀者，一見羅菲娜就緊張得冒結巴。羅菲娜看慣了徐科的那副模樣，現在再看這位醫生，居然覺得醫生先生還挺可愛的！兩人正在嘗試交往中。消息傳回潮出版社，宋十江也挺為羅菲娜高興的。他雖然骨子裡是個商人，但根深蒂固的老思想也讓他深深地覺得，女人到了一定年紀就應該出嫁！反倒是徐科，聽了這消息後神色有些奇怪，有一種祝福與落寞的結合感。甚至有一次，諸位同僚喝酒聚餐，徐科喝醉了，竟糊裡糊塗地冒出一句，
　　
　　“當年若是再多和她相處相處，興許也會發現她的好……”
　　
　　何立威對徐科這種失去了才覺得酸的行為，相當呲之以鼻，也對林喜見說，
　　
　　“幸好你當初與他相親，沒看中他。”
　　
　　林喜見就笑了笑，“我若是看中他了呢？”
　　
　　何立威就一愣，“那我就搶回來唄。”
　　
　　“你怎麼知道你搶得回來？”
　　
　　何立威冷笑一聲，“就憑著，林喜見小姐在三橋哭著說她喜歡我啊，不想給我添麻煩啊，所以一直壓抑自己啊……所以我當然知道，不管你一時瞎了眼地看上了誰，我都搶得回來。”
　　
　　“何先生……不要再說了……”林喜見舉白旗投降。
　　
　　……
　　
　　當然，十月份也是個不錯的月份，對江琴與妝寧而言。

　　江琴的《江邊琴語》賣得不錯，她拿了稿費就學著孫芳知的樣子去雲游四海了。妝寧的新繪本臨近上市，還特地邀請了囍見給新書寫了推薦語。
　　
　　林喜見對這個差事幾乎如臨大敵，幾十個字琢磨了又琢磨，直磨蹭得何立威崩潰道，
　　
　　“人家不過是想借你的人氣而已，文筆什麼的不用很在乎！”
　　
　　林喜見這才戰戰兢兢地交了推薦語，之後瞧見被印在了繪本的腰封上，還挺不好意思的。
　　
　　當然，妝寧為表謝意，送了簽名書一本給林喜見。

　　那天晚上，林喜見坐在何立威的辦公室裡，翻開繪本的扉頁，瞧著妝寧娟秀的字跡寫道，
　　
　　“贈予囍見：

　　這本書的第一百二十頁，是屬於你的。

　　妝寧”
　　
　　林喜見於是翻到一百二十頁，看著那張在古鎮三橋上的插畫，柔柔的陽光下，翠意的河水之上，他扶住了她，牽著她的手。

　　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好似是世間的萬物都綻開了溫柔，祝福著他與她。
　　
　　林喜見於是鼻子一酸，合上繪本，抬頭對何立威輕輕道，
　　
　　“何先生……”
　　
　　“恩？”何立威從辦公桌前抬起頭。
　　
　　“可不可以，把你的手伸出來？”林喜見笑得乖巧無害，甜甜的模樣最是讓何立威難以拒絕。他放下筆，伸手手掌給林喜見。
　　
　　林喜見就癡癡地望著，把自己的手掌疊上去，按上去，與他十指交纏地握住。然後，深深地笑起來。
　　
　　何立威也跟著笑，“丫頭，你這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只是想重溫一下，當時在三橋上的那一幕。”林喜見的臉蛋煥發出一種溫柔的光澤，“當時我被何先生扶住了，你握住我的手……我慌得心都要停跳了……明明那時候不由自主就冒出一個心願，想要永遠和何先生在一起，可是為什麼後來又躲躲閃閃呢？”
　　
　　何立威緊緊握住她，“我也一樣……無意地牽住了你，心裡卻緊張得好似丟失了平時的何立威。我那時候倒是沒冒出什麼心願，只覺得自己為了個小女孩兒心亂如麻，還真是不太正常。”
　　
　　“何先生，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林喜見鼓起勇氣問。
　　
　　何立威思忖片刻，“……興許，是發現你的家裡亂糟糟，你總是吃垃圾食品混日子的時候吧。總覺得，林喜見不靠譜，需要照顧。照顧照顧，不知不覺，就離不開你了。那你呢，喜見，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興許，是從被何先生發現我家亂糟糟，我總是遲垃圾食品混日子的時候把。總覺得，何先生真是大好人，愛操心，愛照顧我。被照顧照顧著，不知不覺，就離不開你了。”
　　
　　他與她，相視一笑。

　　林喜見站起身湊到他面前，撒嬌道，
　　
　　“親一下！”
　　
　　何立威點點頭，“買一送一。”
　　
　　林喜見就沒羞沒臊地說，“多買多送！”
　　
　　兩人更難分你我，朱曉曉推門就進，
　　
　　“何立威你也在加班嗎？我買了宵夜……”才說到一半，就瞪大了眼睛看見林喜見和何立威正在互相啃來啃去！她眨巴著眼睛，眨巴得眼影都要掉下來，然後砰地一下關上辦公室的大門，尖叫一聲，
　　
　　“何立威！！！記得鎖門！！！鎖門！！！你以後再不鎖門！！！我就扛著攝像機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