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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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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翡胭]將門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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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18:16: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章 見月

  袁五郎尚在做著美夢,門外便傳來一陣匆忙的步履聲。

  長隨槐書面帶焦切地踏入小廚房,見自家五爺正毫無形象地趴在地上,大是震驚。

  槐書以毒舌出名,因與五郎自小一處長大,說是主僕,情同兄弟,兩人平時說話隨便慣了,並不講究尊卑。

  若是在以往,見到此等景象,槐書定不會放過機會,必要好生嘲笑五郎一番。

  但今日,他卻只上前將五郎扶起,「五爺,柔然人不知從哪裡得知石四爺要押送禦寒衣物去前線,派了一股騎兵在城外八十里處設伏。」

  袁五郎神色一凜,「戰況如何?石小四可有受傷?」

  槐書忙道,「幸虧咱們暗派了兩隊人馬跟隨,將柔然騎兵圍剿殲滅,石四公子並未受傷,仍按照原計劃往前線去了。」

  他頓了頓,「我們的人活捉了兩個柔然騎兵,現下正關押在戒堂。九王爺說,他不喜見血腥,叫五爺您過去審訊呢。」

  鎮國將軍和兩位小袁將軍不在,沐州城原本該由五爺統兵。

  但九王是王爺之尊,又是監軍,五爺謹遵父兄的命令,不論何事,都以九王馬首是瞻。

  袁五郎為難地看了一眼爐灶裡熊熊燃燒的烈火,想了想,將火鉗子放到槐書手上,「那你來看火!」

  槐書覺得莫名其妙,「看……看火?」

  袁五郎一邊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一邊叮囑道。「保持這個火勢,不夠添柴,切記莫讓灶火滅了。」

  他轉頭看了眼雅情小築正屋的方向,「記得安排幾個下人在屋子門口候著,若是五奶奶和瑀哥兒起了,也好有個伺候的人。」

  話音剛落,他便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雅情小築。

  槐書對著火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小聲地嘀咕道,「叫我看火?五爺有沒有搞錯啊!我槐書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也有許多事務纏身,這會子,哪裡有這功夫來這看火?」

  他深深地呼了口氣,恰好看到門外有個年輕的女子路過,便忙叫道,「止步!」

  那姑娘回過頭來。「槐書大哥,有什麼吩咐?」

  槐書認出那是在醫堂幫忙的見月姑娘。

  他便忙向她招了招手,「不知道見月姑娘這會在忙什麼?」

  那叫見月的姑娘衝著他羞澀一笑,「白管事說,五將軍的夫人和侄兒剛從盛京城過來,就住在雅情小築休息。現下府裡頭暫時缺人手,白管事便叫我先過來幫個忙。」

  她頓了頓。眼中帶著幾分憂思,「槐書大哥知道的,府裡原本的下人都叫令尹大人遣散了大半,這幾日醫堂裡又來了好些傷兵,剩下的僕役都叫過去幫忙了, 原本人手就緊……」

  槐書張了張口,「那也不能叫你……」

  見月姑娘不是府裡的奴婢。

  她是城外柳家莊莊主的女兒。

  柔然犯境。曾一度將鐵騎伸向沐州城外四五十里的地方,柳家莊便是其中一處。

  三個月前。五爺接獲密報,說柔然鐵騎正在柳家莊屠莊。

  等趕過去時,整個莊子二十來戶人家上百口人都已經遇難。

  後來,五爺在柳莊主家的地窖裡發現了已經暈過去的見月姑娘,親自抱了她回來。

  見月姑娘甚是堅強,曉得自己全莊人被屠,只是哭了一陣,就強忍著眼淚要求五爺安排她到醫堂幫忙。

  她是這樣說的,「柔然狗賊殺害我父母和族人,此仇不共戴天,我一個弱質女流,雖不能上陣殺敵,但也不甘就這樣受將軍的恩惠,請將軍讓我去醫堂幫忙,也算是為了袁家軍盡一份綿力。」

  槐書很敬佩見月姑娘的堅強和勇氣。

  這會兒聽到白管事真的將人當成下人一樣使喚,他不由有點生氣,「來,跟我去找白管事說理去,你是這裡的客人,也不是下人,怎麼能叫你來伺候人?」

  見月姑娘溫柔地衝他笑笑,「說什麼伺候不伺候的,五將軍救過我的命,我便是真的伺候他夫人,又有什麼關係?」

  她嘆了口氣,「再說,府裡缺少人手,槐書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

  槐書想了想,這倒也是。

  原先和柔然的戰況緊張,先後來了好幾位將軍都不敵柔然鐵軍。

  令尹大人嚇破了膽,便將內眷兒女都送出去投親靠友,府裡的下人們也遣散了大半。

  後來袁家軍來了之後,一路過關斬將,不只將丟失了的城池都收了回來,還將柔然人趕回了老家。

  沐州城這才算是安穩了下來。

  但令尹府那些遣散出去的僕役,卻都走得遠了,一時半會叫不回來。

  說要再另外招些人手回來幫忙,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好在,行軍打仗的人都不怎麼講究,只要有人做飯,有人洗衣,留守令尹府的這些將士和護衛們倒也沒有絲毫怨言。

  包括五爺在內,除了做飯洗衣之外,所有人都是自己管理自己的,倒也不怎麼需要僕役。

  後來五爺便索性將大部分人手都調到了外院的醫堂,幫著軍醫給那些前線受傷下來的將士治傷。

  日常採買都是將士們親力親為,只在廚房留了幾個煮飯的廚師,浣衣房多留了些洗衣的婆子,其餘的都去了醫堂。

  眾人各司其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任務,一時之間,還真的不容易抽出人手去照顧五奶奶和瑀哥兒。

  槐書撓了撓頭,「既然如此,就只好委屈見月姑娘幾日了。」

  他補充道,「你放心,我家五奶奶一定不會為難你的。」

  對於五奶奶的性子。其實槐書有些不大確定。

  他只在五爺出發前隱隱約約地見過五奶奶一面,是個天仙似的美人沒有錯。

  可是看五爺一開始痛心疾首捶胸頓足的模樣,想來性子也不怎麼頂好。

  但,袁家的規矩,五爺只有在四十無子時才能納妾,可見這輩子呀,不管五奶奶是好還是不好,這一對都要綁在一起了。

  槐書又不傻,當然要給五奶奶多說幾句好話。

  見月見槐書手上還拿著火鉗。便忙問道,「槐書大哥,你這是在做什麼?」

  槐書不好意思地說道,「啊,五爺叫我看火呢。」

  可是他外頭還有好多活要忙呢,哪裡有功夫將時間耗在這裡?

  原本是想叫別人替他代管的。可現在這個人是見月,他就覺得開不了口……

  白管事叫見月姑娘來照顧五奶奶,已經夠委屈人的了,他怎麼還好意思將人當小丫頭般使喚人家看火?

  見月卻笑著從槐書手上將火鉗子拿過來,「我知道槐書大哥有事要忙,這裡就交給我吧。」

  她指了指正屋的方向。「我在這裡一邊看著火,一邊注意著那邊動靜。若是五奶奶有吩咐,我再過去不遲。」

  這姿態擺得極低,倒好似真的將自己看成了是個丫頭。

  槐書心裡覺得一陣心疼。

  但他是真的有事在身,便只好先由著見月,「見月姑娘,你真好!那這裡就拜託你了!」

  見月望著槐書離開的背影,目光裡隱約閃現著鋒芒。

  她唇角露出嘲諷微笑。「我真好?呵呵……」

  此時此刻,崔翎和瑀哥兒還在酣睡。

  從盛京一路到沐州。他們兩個都是在馬車裡歇息的。

  因為要抄近路,走的不是寬闊的官道,所以馬車的空間也並不很大。

  若只是崔翎一個人還好,後來又多了瑀哥兒,白日行路尚可湊合,夜間兩個人窩在一塊就擠得很。

  好不容易看到了高床暖枕,崔翎和瑀哥兒都雙眼放光,誰還顧得上身上許久不曾好好洗過,衣襟袖口還沾染著地灰?兩個人直接甩了鞋子,連外衫都沒有脫掉,就爬上去你佔一頭我佔一頭地挺屍了。

  這一覺睡得酣沉,醒來時外頭天色已經墨黑。

  屋子裡烏漆麻黑的,只藉著天外隱約漏進來的一絲光線,影影綽綽地看見幾個影子。

  崔翎低聲問,「瑀哥兒,你醒了嗎?」

  瑀哥兒在另一頭摸摸索索地過來,「五嬸嬸,我在。」

  小傢伙順著棉被爬了過來,毫不客氣地蹭到了崔翎的懷中,「我肚子餓了,也不知道咱們的牛肉怎麼樣了。」

  崔翎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陸師傅知道詳細的做法,他老人家很熱心的,見咱們遲遲不去,定先做上了。」

  她擔心的可不是晚飯,而是這座寂靜無聲空空如也的院子。

  雅情小築裡沒有伺候的下人,這一點她剛過來時就發現了,她和瑀哥兒睡得那樣死,都沒個人來叫喚提醒一聲,可見這裡就真的只有她和瑀哥兒兩個。

  如今是戰亂時刻,令尹官邸的僕婦都遣散出去避難了,這個可以理解。

  可一個幫忙的下人都不給她留,袁五郎這是什麼意思!

  倒不是她現在身嬌體貴連生活都不能自理了,其實她平常雖然懶惰,那也只是能夠偷懶而已,真的到了必要的時候,她的動手能力還是挺強的。

  問題在於,她初來乍到,對這個地方根本就不熟悉好嗎?

  她現在連燈油在哪都找不到,倒是該如何下床摸到廚房。

  崔翎嘆了口氣,語氣裡很是抱怨,「你五叔真是小氣,連個使喚的人都不給咱們留。」

  瑀哥兒心裡深以為是,但他覺得好不容易五叔和五嬸嬸之間的關係有所緩和,絕不能敗在這樣的小事上。

  他便急忙說道,「屋子裡挺暖和的,似是燒了銀霜炭,五叔若是真小氣,怎還記得要為咱們暖屋?一定是事務繁忙,忙得忘記了。」

  這句話說起來有些心虛。

  因為瑀哥兒很清楚地知道,他的五叔剛才還趴在小廚房裡替他五嬸嬸看灶火的火候呢。

  但崔翎卻勉強地信了。

  好吧,這裡是離戰火最近的地方,事有權宜,本就不能和盛京城家裡相比。

  她無奈得聳了聳肩,摸索著在黑燈瞎火中下床。

  好在雖是嚴寒的冬月,夜裡卻仍有星月。

  崔翎打開屋門,藉著夜色尋到了油燈和火摺子,彎身將燈點上。

  然後再重新回到床前,將肉丸子抱下來,給他著了厚毛絨的斗篷緊緊裹住,「咱們去廚房看看去。」

  剛走到院中,忽聽有女子聲響傳來,「是五奶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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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18:17:0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章 擄劫

  崔翎抬起頭來,看到一個穿著打扮質樸的女子提著燈籠怯生生地立在她跟前。

  那姑娘看起來十五六歲模樣,生得不算頂美,卻自有一股纖弱風流的韻味,叫人看了生憐。

  她吃不準對方是什麼身份,便點頭說道,「我是袁崔氏沒錯,不知道姑娘是……」

  那姑娘衝著崔翎盈盈福了一身,「我姓柳,名叫見月,承蒙五將軍相救,如今在令尹府安身。因為府裡缺人手,所以這幾日先過來幫著照顧五奶奶,還有小公子。」

  她很熱情,又帶著幾分示好地上前想要去拉瑀哥兒。

  瑀哥兒卻最不喜歡叫陌生人觸碰了,本能得往後一躲。

  柳見月也不生氣,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婉約地笑著,「將軍吩咐在廚房看火,見月是聽見這屋子裡的動靜了才過來瞧瞧的。」

  她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問道,「我偷偷地看過,牛肉早就熟了,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

  崔翎聽柳見月自我介紹,就知道她不是府裡的丫頭了。

  承蒙五將軍相救這種話,聽著有點點覺得突兀及奇怪,總覺得好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一般。

  是為什麼呢?

  她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對方,幽暗的燈火之下,柳見月一雙水汪汪的眼眸中,不時閃過複雜情緒。

  有羨慕,有嫉妒,有討好,也有些別的什麼。

  崔翎暗暗心想,這姑娘不會是看上袁五郎那個娘娘腔了吧?

  在看到袁五郎真人之後。她就對先前要好好和他過日子的決定,再次產生了懷疑。

  而且這次。她的懷疑變成抗拒,如同蔓草滋生瘋長。漸漸到了不可遏制的地步。

  天哪,如果袁五郎是那個鬍鬚男,她一定會十分樂意和這樣具有男子氣概的丈夫好好培養感情的。

  可為什麼要是個長得比女人還要嬌媚,還喜歡穿一身豔紅色的娘娘腔?

  她最受不了這種男人了好不好!

  所以,在無比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位柳見月姑娘,也許可能大概說不定對袁五郎產生了某種特殊的情懷後,崔翎心中,不只沒有半分醋意,還為見月姑娘感到可惜。

  她心裡在咆哮著。姑娘你頭腦是不是秀逗了,愛慕一個比你漂亮又比你娘氣的男人這樣真的好嗎?

  不過這種事,她也僅只是想想 ,才不會說出來呢。

  崔翎現在的想法再簡單也不過了。

  反正她和袁五郎是御賜的婚姻無法更改,她的大婦地位穩如泰山,根本不需要在意鶯鶯燕燕們的威脅。

  她只要袁五郎能安安穩穩地活著就好了。

  其他的事,她才不管呢。

  那姑娘想要飛蛾撲火,只要袁五郎肯接受,她是一點意見也沒有的。

  崔翎這樣想著。對柳見月的態度便比剛才還要更好一些,她笑著說道,「牛肉用大料煮熟,因為瑀哥兒喜歡吃鬆軟些的。所以我特意交代了要多煮一些時候。」

  她抬頭看了眼天色,「都到這個時辰了,火候已經足夠。等我過去將東西取出來,然後調味就行。」

  瑀哥兒聞言饞得砸吧了幾下嘴巴。「五嬸嬸,趕緊的。我餓死了!」

  崔翎便接過柳見月手中的燈籠,「柳姑娘,你也還不曾用飯吧,一起來吧。」

  她認路很厲害,雖然雅情小築是頭一次來,但她卻還記得去廚房的路該怎麼走。

  等到了廚房,先是將牛肉取了出來,瀝乾,切成片狀。

  她刀功很差,切得薄厚不大均勻。

  不過這會兒陸師傅也不知道到哪裡去了,瑀哥兒又一直嚷嚷著餓了,她也就顧不得美觀,只好自己上了。

  然後便用秘法調製,將各種所需要的調味料與牛肉片完美結合,最後撒上蔥薑蒜末。

  一道完美的乾拌牛肉便烹製完成,色澤誘人,香味撲鼻。

  瑀哥兒被這香氣吸引,也不大客氣起來,從鍋裡找出中午生下來的餡餅,就著這菜吃了起來。

  崔翎也餓了。

  她笑著招呼柳見月,「姑娘看了一下午的火,一定也餓了,不介意的話,和我們一塊吃點吧。西北的牛羊肉比盛京城的好,去了腥味和羶味之後,再佐以調味,真的是人間美味呢!」

  柳見月目光一閃,臉上有些訕訕的。

  但她還是依言舉起筷子夾過一塊,「既然五奶奶誠意相邀,見月如果再推脫,倒是不識好歹了。」

  一口牛肉下去,她滿臉驚喜地道,「果真好滋味呢!」

  崔翎從來都沒有將這姑娘當成情敵,甚至都不覺得對方是個威脅,仍然以十分平常的心態對待。

  見柳見月臉上讚美的表情不似作偽,她還很高興。

  是的,美食就是有這樣神奇的魔力,親手製作的食物得到別人的認可,不管對方是誰,都讓人歡喜不禁。

  她心情愉悅,便也連續夾了好幾筷子放到口中咀嚼。

  牛肉已經完全鬆軟了,咬下去很乾脆地就融化在唇齒之間,和著調味的清香,口中流瀉著無比的滿足。

  只是……

  崔翎眉頭一皺,覺得口中似乎多了一味不該有的苦味。

  她是皇帝舌,對食物的滋味特別敏感,掌勺的師傅多放了一勺鹽少放了一勺醬,她都能很敏銳地發現。

  這牛肉,有問題!

  她連忙對著瑀哥兒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牛肉有點苦?」

  瑀哥兒一臉懵懂,「沒有啊,挺香的,特別好吃!」

  但話音剛落,瑀哥兒的小手一沉,筷子便應聲而落。

  崔翎這才確定。這鍋牛肉叫人下了藥,她心急如焚地推了幾下小屁孩。「瑀哥兒,你怎麼了?」

  這時。「撲通」一聲,坐在桌幾另一頭的柳見月也應聲倒下。

  她勉強撐著身體站了起來,但雙腿卻有些踉蹌,好不容易從袖子裡摸到了貼身藏著的小錐,想要刺痛自己,讓自己清醒起來。

  但雙手卻十分無力,小錐從她手掌心中滑落在地。

  她終於還是抵抗不住腦海中這股強烈的暈眩,一頭栽倒在桌上。

  過了一會兒,柳見月將深埋的臉從手臂中探了起來。她望著趴在桌上人事不知的崔翎和瑀哥兒,眼底閃過愧疚淚痕。

  她低聲默念道,「對不起,五奶奶,我……我是迫不得已的!」

  全莊的人都被柔然人殺了,是袁五將軍救了她的命。

  她心裡傾慕袁五將軍的英勇,但這份心意她藏得很好,卑微而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從不叫人察覺到。

  就算夢裡編織過最美麗的幻境。但她曉得,她一個西北邊疆的孤女,和威風凜凜的大將軍,是毫無交集的。

  更何況。她愛慕的人,已經有了妻子。

  所以,她對袁五奶奶是羨慕的。心裡也難免會生出嫉妒的情緒來。

  但她真的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對袁五奶奶使什麼壞,做出像現在這樣人怒人怨的卑鄙事來。

  她還指望著。若能得到這位奶奶的歡喜,說不定還能帶她去盛京城。她沒有什麼豪情壯志,哪怕只是進鎮國將軍府當一個卑微的丫頭,只要能遠遠地望著她心裡的那個人,她就已經心滿意足。

  然而,事與願違。

  在她想要在袁五奶奶面前好好表現的時候,卻有人從天而降。

  那人五官深邃,不似中原人長相,一眼就看得出來是柔然賊子。

  她奮力反抗,想要用頭簪將那人殺死,為家人報仇。

  可她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她的反抗在勇猛彪悍的柔然賊子面前,簡直像是兒戲一樣可笑。

  那人不費吹灰之力將她制服,在她想要尋死之際冷然說道,「你最小的兄弟還在我們手上呢,若是你就這樣一死了之,你猜他會不會立刻去陪你?」

  柳見月震驚極了。

  柔然鐵騎踐踏柳家莊時,她被父親藏在了一個早就已經棄用了的地窖。

  等她被袁五將軍救出來時,只看到滿莊子的屍體,聽說整個莊子都被全軍覆滅,她當時悲痛欲絕,立刻就昏厥了過去。

  滅莊的意思,是沒有留下一個活口。

  二十來戶,上百口人,全部都死了。

  但那柔然人卻又說,她的小弟弟還活著!

  柔然人從懷中取出了一頂棉帽,以及一枚玉珮,「你小弟弟長得虎頭虎腦的,甚是可愛,不過,假若你這個做姐姐的不配合,那可愛的小傢伙也活不到明天了。」

  那人語氣森冷,帶著從地獄來的殺氣,「要你弟弟生,還是死,都由柳姑娘你自己決定。」

  對於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後的也是唯一的親人,柳見月怎麼能夠見死不救?

  就算要她付出生命的代價,她也一定要將自己的弟弟救回來的。

  所以,她把自己的靈魂賣給了魔鬼。

  跳躍的燭火,森冷的廚房,柳見月竭力忍住自己的害怕顫抖,用粗繩將崔翎細細地捆好。

  當她的手指觸碰到瑀哥兒時,她到底還是不忍。

  她的小弟弟和瑀哥兒差不多年紀,一想到那孩子在敵人的牢獄中過著痛苦不堪的日子,她的心就一陣陣疼。

  念屋及烏,她覺得自己麼有辦法對瑀哥兒下這樣的手。

  好在,柔然人只知道袁五將軍的妻子要來,並不知道他的侄兒也一併到了。

  她和柔然人的交易裡,也並沒有算進這可憐無辜的孩子。

  柳見月思慮再三,終於還是良心佔了上風,趁著來接應的人沒有來,她便將瑀哥兒抱著放進了廚房裡儲物的矮櫃中,再重重將櫃門合上。

  過不多會,也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了個伙伕打扮的中年人,饒是在黑夜,也一眼就看出這人來自柔然異族 。

  那人指著已經被柳見月綁起來的崔翎問道,「這就是袁五的妻子?」

  柳見月紅著眼點了點頭,又一手抱住那人手臂,「我都照你說的做了,請把我弟弟還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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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二章 綁架

  那柔然人冷笑一聲,「急什麼?等到柔然攻破了沐州城,你弟弟自然會還給你的。」

  柳見月臉色一下子煞白,「你答應過我的!」

  她抱著那人手臂不肯撒開,「是你說,只要我幫你把袁五將軍的夫人從這裡弄出去,你就將弟弟還給我,你怎麼能言而無信?」

  令尹府的守備嚴密,尋常人等沒有辦法輕易混入。

  她頭一次見這柔然人,是在東街的集市上。

  那時她正跟著府裡的採辦出來置辦一些年輕女子日常所需。

  那人以她兄弟威脅,她腦海中不知道經過多少鬥爭,才終於選擇做這不得好死昧良心的事兒。

  她從浣衣處偷了與那人身量差不多的護衛衣裳。

  告訴他府內的地形。

  還特意將西牆的一處狗洞打寬,好叫他能順利進來。

  方才趁著看火之際,又將能將人迷倒的蒙汗藥混在了牛肉湯中……

  她連將袁五奶奶五花大綁這種事都親手做了,可這個人現在告訴她,要等柔然攻破了沐州城,才會將弟弟還給她。

  這豈不是在玩弄她於鼓掌之中?

  柳見月眼看這人不是想要信守承諾的模樣,說不定連她弟弟還活著的事也是假的,只不過是騙她幫他們擄劫袁五奶奶的一個藉口,心中又急又怒。

  她為了自己的弟弟,去傷害恩人的妻子,已經是天理不容。

  如今才恍然大悟,自己是個多麼大的蠢貨,竟然任由殺父滅族的賊子三言兩語就牽著鼻子走了!

  她一時激憤,心中便存了幾分死志。

  眼瞅到旁邊掛著的菜刀,撈起一把,便奮力向柔然人砍去。

  柔然人力大無窮。對這樣不關痛癢的小打小鬧都沒有放在眼裡,只是伸手用力往柳見月的肩膀上劈下去,那可悲的姑娘就應聲落地。

  菜刀掉落。走勢不巧,恰正插到了她腿上。一時血流如注。

  那柔然猛汗啐了一口,「不自量力!」

  扛起趴在桌幾上昏迷不醒的崔翎,便大踏步地離開。

  院子裡安安靜靜的,沒有任何人經過。

  因為令尹府裡所有的兵力,此刻都集中在了兩個地方。

  一處是戒堂,伏擊石修謹的那隊柔然騎兵中,還餘下了兩個活口。

  袁五郎正在對這兩人突擊審訊。想要知道柔然人是如何知曉石修謹押送著禦寒的衣物恰正那時從那處經過。

  另一處則是醫堂,這次柔然騎兵的伏擊,雖然順利地被跟隨的護衛隊擊破,贏了個漂亮的仗。

  但是柔然鐵騎彪悍兇猛。殺傷力十分驚人,護衛隊中也有不少兵士受了傷掛了彩。

  每到這種時候,醫堂裡總是忙得人聲鼎沸。

  幫護的人忙不過來,便也要從內院調集些人手過去。

  雅情小築離外院有些距離,不論是醫堂還是戒堂。都比較遙遠。

  所以,柔然人可以輕易躲過稀疏的衛隊,毫不費力地扛著崔翎出去,輕車熟路地摸到了西牆處的狗洞。

  狗洞外有人問道,「紀都大人。得手了嗎?」

  那叫紀都的柔然人冷笑一聲,「那是自然,咱們快走,莫叫裡頭的人發現了,功虧一簣。」

  狗洞外的人也十分得意,「這回將袁世韜的兒媳婦捉住了,若他們再來戰時,便那將女人扒光了掛在車頂,看袁家軍還囂張不囂張!」

  紀都先將崔翎送了出去,然後自己再貓著身子從狗洞裡鑽出。

  他警告似地對自己同夥說道,「這娘們怎麼處置,是頭領的事,咱們聽命行事就好,莫要犯了口舌之誡,到時候若是出了什麼別的麼蛾子,你我,都擔當不起。」

  話音剛落,院裡好似有巡夜的衛兵經過,問了聲,「什麼人?」

  紀都反映敏捷,立時學了一聲貓叫。

  巡夜的衛兵側耳傾聽一番,嘟囔了去,「大冷天的,這裡竟還有貓子。」

  紀都屏住呼吸,直到腳步聲遠離了,這才低聲呼了口氣,「還不快走?」

  雅情小築的廚房門前,槐書滿面震驚地望著狼藉一片的地面。

  再走得近一些,他看到了躺在地上鮮血直流的柳見月。

  他慌得手腳都顫抖了,連忙上前去探見月姑娘的鼻息,「見月姑娘,見月姑娘,見月,你醒醒!醒醒!」

  一邊撕下自己的衣襟,用力地將她腿上的菜刀給拔了出來,然後替她止血。

  一面扯開嗓子用力嘶喊,「快來人,快來人啊!」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見月悠悠轉醒,滿臉哀傷痛悔地望著槐書,「對……對不起!」

  她眼角流落無聲的眼淚,氣若遊絲地說道,「是柔然人!柔然人將袁五奶奶擄劫走了,往……往那個方向!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槐書渾身一震,「什麼?五奶奶被柔然人綁走了?」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沐州城一共有四座城門,固若金湯。

  東門和西門都已關閉。

  南門留給從中原而來的官商百姓,進出都需要憑通行文書,驗明正身後才能放入。

  北門連通戰場,附近百姓早已經疏散到了城中,所以只給西北大軍的將士們開啟城門。

  柔然人,相貌長得與盛朝人不同,是一眼就能夠辨別出來的。

  守門的將士火眼金睛,絕不可能錯放進一個柔然人。

  柳見月竭力伸出手來,攤開手掌,赫然是一顆雕刻著異族花紋的金扣。

  她顫抖地說道,「這是我從那人袖口扯下來的,你看,這紋飾是柔然人的圖樣。那人……那人將五奶奶帶走了,快點,快點叫人去追!」

  頓了頓,她忽然又想起了瑀哥兒來。

  便忙指了指廚房的矮櫃,「我將小公子藏在了那裡。快,快看看他怎麼樣了!」

  說完這句話,她便失去了渾身的力氣。再一次地陷入了昏迷。

  槐書連忙從矮櫃裡將瑀哥兒抱了出來,還好。那孩子雖然臉色有些微紅,但鼻息卻是均勻的。

  恰正這時,袁五郎和九王都收到了回稟,知道了雅情小築發生的變故趕了過來。

  槐書將從柳見月口中得知的事再回稟了一遍,「小公子無事,睡一覺便好,只是五奶奶……」

  袁五郎恨恨地拿拳捶在牆上。「柔然人進出城不容易,這會兒咱們追過去,一定還來得及!」

  他沖著九王抱了抱拳,「王爺。我不能坐視自己的妻子被擄不管,這沐州城便交托給您了!」

  九王眼底也閃過擔憂,他點了點頭,「阿浚,你放心去吧。這裡有我。」

  他從槐書手中接過瑀哥兒,輕輕將這孩子抱在懷中,「瑀哥兒也有我呢!」

  等到袁五郎帶著槐書急匆匆離開,九王望著昏厥過去的柳見月皺了皺眉。

  剛才袁五郎急怒攻心,滿心滿眼都被妻子被擄佔據。來不及思考。

  槐書也只當柳見月口中所說的「對不起」和「都怪我」當成了是她無能為力眼睜睜看著袁五奶奶被擄而愧疚的自責。

  但九王置身事外,神智卻比他們兩個都要冷靜。

  想到彼時正好經過一場與柔然鐵騎的交鋒,府裡的人手大多都集中到了戒堂和醫堂,雅情小築附近巡夜的衛隊比以往要少了一些……

  假若這是柔然人一個精心策劃的陰謀,果然是殫精竭慮了。

  但令尹府守衛森嚴,就算府裡的兵力和人力都被分散了,可若沒有人裡應外合,也很難做到來去不驚動任何人。

  這種時候,出事時在場的柳見月便顯得十分可疑。

  九王倒不是已經認定了柳見月的罪行,他只是覺得這姑娘知道的一定比他想像的多。

  照瑀哥兒如今昏沉的模樣,想來是被下了迷藥。

  瑀哥兒雖然年紀小,但體格卻很好,能將他迷倒的藥物,也一定能將柳見月這樣嬌柔的弱女子迷倒,但那姑娘卻沒有呢,她甚至還有力氣和柔然人搏鬥。

  而她話中最大的破綻,還不止於此。

  她說,是她將瑀哥兒藏進櫥櫃的。

  如果她是在柔然人不曾到來之前,就將瑀哥兒藏起來了,那麼她是如何知道柔然人要來?

  但若是在柔然人施暴之後,那就更說不通了。

  她根本就沒有藏起瑀哥兒的機會和時間。

  九王眼眸微沉,目光閃動,有熠熠星輝。

  他沉聲對著貼身的護衛說道,「將這位柳姑娘弄醒,叫她說實話,她到底對袁五奶奶做了什麼,叫她一字一句地說清楚,否則……」

  與袁五相比,他雖然生了一副比女子還要妖冶美麗的容貌,但是他的心,卻比袁五狠多了呢。

  一陣巨大的顛簸之中,崔翎悠悠轉醒。

  她覺得腦袋生疼,好似要炸開了一般,耳邊傳來冷風的呼嘯,像餓狼的嘶鳴,叫人聽了心裡發慌。

  這是在哪?

  她扶著額勉力撐起身子,發現自己此刻身處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木箱子裡。

  箱子很小,只夠她舒展開雙臂的距離。

  木板與木板之間隔著縫隙,此刻是夜裡,透過那縫隙望出去,仍然是一片漆黑。

  沒有風。

  那想必木箱子之外,還有一層遮蔽物。

  她在顛簸,而且顛簸劇烈,那麼是不是意味著這是一輛移動的馬車,行的並不是平坦的大道?

  在片刻錯愕混沌之後,崔翎終於意識到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她這是……被人綁架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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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機會

  不論再堅強聰慧的女子,遇到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都會感到驚恐害怕。

  饒是崔翎活過兩世,上輩子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此時面對著無邊的黑暗也充滿了對未知的恐懼。

  她不知道自己現正在哪裡,會去往何方,又將遭遇怎樣的命運。

  身體,被牢固的繩子緊緊綁住,時間久了,渾身都酸疼得快要死掉。

  還有……瑀哥兒!

  瑀哥兒分明是比她先倒下去的,可這孩子此刻並沒有與她待在一起。

  不知道是被裝在了這馬車裡的其他箱子中,還是遇到了其他的危險。

  崔翎一時有些絕望,她不知道該罵自己蠢笨,還是該死!

  明明腦補過無數次遭遇蒙汗藥時的情景,可她竟還是毫無防備地中了招,沒有一點警惕之心。

  若只是她自己一個人受難也好,可現在,瑀哥兒生死不明。

  還有那個叫柳見月的姑娘,記憶中她是第二個倒下的,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

  崔翎心中一陣懊悔和後怕,這是從來不曾有過的絕望。

  眼淚,不由自主地從眼角溢出,先是涓涓細流,慢慢彙聚成長江大海。

  倘若不是還存著最後一絲理智,不能叫賊子聽見她的動靜,她也許都已經忍不住嚎啕大哭。

  實在是,現下這處境,大大地超乎了她的想像。

  她一時驚惶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崔翎咬住唇悶聲流了好一會眼淚,好不容易緩了過來。

  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十五歲少女,在宣洩了情緒之後,還能夠及時地將理智找回來。

  是的,再艱難的困境,只要肯動腦筋。總會找到破解的方法。

  而眼淚卻是弱者的宣示,悲傷和難過一點用也沒有,如果只會絕望地哭。那就等死吧!

  幽暗裡,崔翎猛地縮了口氣。她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想不明白的事可以慢慢想,但首先她必須要鬆開自己身上的繩子,長時間的壓迫血脈令她渾身都僵硬酸痛。

  再繼續這樣下去,她恐怕會因為氣血不流暢而暫時不能行走。

  她不再自怨自艾,竭力在不大的空間裡尋找著解困的方法。

  先是活動一下手腕,輕輕舒緩已經僵硬的手指。

  然後再盡力地讓手指攀得更遠一些。好摸索看看繩子的線頭被藏在了什麼地方。

  她咬住唇儘量不發出太大的聲音,身體和手腕卻從不停止掙扎。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這森冷寒夜裡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濕。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崔翎好不容易在背後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繩結。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找到那個小節點。用力一扯,竟然是個活結!

  被緊緊纏繞的軀體像是得到了呼吸,整個都膨脹起來,將圈圈層層的繩索慢慢地擠開,然後從她身上鬆鬆地滑落。

  她猛力呼了兩口氣。然後小心翼翼地活絡著筋骨。

  這時,馬車停下來了。

  崔翎連忙貼在木箱子上,側耳傾聽車外的動靜,她不想錯過任何可以分辨出她行蹤的蛛絲馬跡。

  有人在問,「這麼晚了要出城。有沒有通行證?」

  一個聲音很粗的男人回答,「這些餿水要趁著天黑運到城外的農莊餵豬,沒辦法,大夥都嫌臭,只好夜裡等人少了再運出去。通行證自然是有的,軍爺,給!」

  那檢查的軍爺磨蹭了一會,「通行證倒是真的,不過這些日子查得緊些,我得看看你這裡頭運的貨真不真。」

  聲音很粗的男人笑著說,「軍爺也是為了城防安全,您若是不怕耽誤時間,就儘管看了。一共六大桶泔水,怕味兒熏著路上的行人,所以都在上頭釘了木釘。要不,我給您起開一個!」

  那人一邊說著,一邊將木蓋兒打開,果然一陣撲鼻的臭味隨風飄了出來。

  守城的軍士被嗆得不輕,「得了,得了,別一個個起開了,這味兒真濃,怪不得你們都得半夜出城呢,趕緊走吧!」

  崔翎約莫猜到此刻正在沐州城的城門口。

  綁架她的人是冒充了送泔水出城的莊夫,車上的確有泔水桶沒有錯,但也還夾藏了她這個大活人!

  她意識到這是她最好的逃生的機會。

  若是錯過了這村,就再也沒有這店了。

  等到出了城,郊外到處都是山林荒原,賊人隨便往哪裡一躲,她從來都沒有來過這地方,天知道自己是在哪裡啊,就算能有命逃出來,也沒有命能回來的。

  崔翎這樣一想,便連忙猛力敲打著木箱,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幾乎是聲嘶力竭地喊道,「有人嗎?放我出來!有人嗎?放我出來!」

  她生怕自己的喊聲在兩三層的木箱裡透不太出去。

  想了想,便在木箱子裡拳打腳踢,想盡辦法地讓箱子猛烈晃動。

  「哐當」一聲,剛才已經打開了蓋子的泔水桶應聲落地,泔水灑了一地,臭氣熏天。

  守城的軍士終於注意到了不對勁,連忙將車子攔住, 「打住,這木桶裡到底裝了什麼?」

  崔翎在木箱子裡猛烈地敲擊,「軍爺,救我!我在這裡!」

  那軍士聽到女子的呼聲,「不行,你把所有的木桶都給打開,到底裡面裝了什麼,怎麼會有女子的呼救聲?難不成你們是專門拐帶婦女的人販子?」

  那聲音低沉的男子見再遮掩不過,便立刻跳上馬車,一邊說著她聽不懂的語言,一邊用力揮趕馬匹,想趁著城門還不曾合上的機會,硬闖過去。

  他顯然成功了。

  因為崔翎感覺到馬車像是發瘋了一般飛馳疾駛,身後緊追不捨的隊伍離開得越來越遠,漸漸她只能聽見風聲和馬蹄匆忙急驟的迴響。

  她的心情,從滿懷希望地以為自己得救了,一下子跌落谷底。

  她懊惱極了,一番抵死的掙扎不僅沒有能夠安然自救。現在還徹底暴露了自己已經醒來並解開繩索的訊息。

  想來過不多久,只要等歹徒發覺已經沒有危險之後,她就要迎來滅頂之災了吧。

  不。不對。

  歹徒不會殺她的。

  若只是為了要殺她,又怎會千方百計地從守衛森嚴的令尹府中將她弄出來?

  大概也只有不明真相的城門守衛才會認為這夥人是拐賣婦女的罪犯。

  不過。那軍士還算警惕,能在最後關頭發現那夥人的不對勁,想必也聽到了最後那個人說的陌生語言了吧?這些人該是柔然人沒有錯的!

  只盼,守城的軍士可以儘快把這個發現報告上去。

  若能叫袁五郎知曉,也不知道那人會不會來救她……

  崔翎明眸微轉,不由苦笑一聲,「也是我安逸的日子過得太久。才會忘記了這是戰場。兩軍交戰,陣前被敵人擄走了主帥的兒媳,這豈不是大亂軍心之事?」

  她用力猛捶自己的腦袋,「也只有你這個豬腦子。到此時才看清這一點。」

  現在什麼都很清楚了,擄劫她的人是柔然人無疑。

  她只是不知道,瑀哥兒有沒有與她一樣,也遭遇了這些人的毒手。

  倘若是要求財,那她身上還有貼身藏著的巨額銀票。

  她雖然疼惜金銀。但是金銀與性命相比,那簡直是浮雲,他們要,都給他們就好了啊。

  可對方擄她,是為了政治訴求。不論是在兩軍對陣前將她祭旗立威,還是把她當做談判的籌碼和棋子,一旦她落到柔然人的手上,那結局一定很慘。

  要麼無比慘烈地死在陣前,臨死前一定還會遭受到各種折磨。

  要麼叫袁家人無比為難之後,接著慘烈地死在陣前,臨死前不止自己要受到各種折磨,袁家的內心也受盡各種折磨。

  廢話,鎮國將軍袁世韜身為西北大軍主帥,代表的是盛朝的威嚴。

  莫說是小兒媳被抓,便是他親娘成為敵人手中要挾的砝碼,他也只能大義滅親,鎮國大將軍,是不可能為了私人感情而讓國家利益受損的。

  崔翎覺得自己這回是死定了。

  區別只在於,她的死相是慘烈還是非常慘烈。

  她歪著頭想,反正總是一死,那倒不如繼續尋找時機,想辦法多折騰幾下。

  這裡總還算是盛朝地界,柔然人再兇狠,也沒有那個能力成群結股地過來在盛朝的國土上耀武揚威。

  現在是夜裡,天色烏漆麻黑,這些人還能借著天色掩藏自己的容貌。

  等到了天亮,一路上總有路過的人……

  天時地利人和,總體來說,是對她有利的。

  否則,若是等這些人將自己送到了柔然境內,處在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的地步,那這條命,才算是真正地捏在了人家手裡。

  崔翎已經想好了,若是僥倖能逃出去,自然再好也不過了。

  她才十五歲呢,大好年華,正剛剛開始。

  這世界如此美妙,袁家又幾乎符合了她所有對家庭的嚮往,她是傻了才捨得放棄離開呢!

  她一定要活著回到盛京,睡她的高床暖枕,吃她的珍饈美食,做她混吃等死的絕世米蟲!

  可若是運氣不好死在了這裡,那總也比在陣前叫袁家人看著她受辱被欺淩傷心為難強呀。

  一具屍體有什麼震懾力?

  除了能叫袁家軍更加憤怒之外,反而會挑起前所未有的士氣。

  也只有在十萬將士面前,活生生地扼殺一朵美麗凋零的花朵,才會有叫人絕望顫慄的效果。

  比起一個死人,柔然人的主帥一定更想要一個活生生的袁五奶奶。

  也就是說,她再怎麼折騰,這些人都一定不敢親手弄死她的。

  而這,便是她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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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營救

  這時,崔翎猛然想到,方才出城時,賊人曾謊稱這是裝泔水的大車。

  雖然做了十五年四體不勤的伯府小姐,但常識她還是有的。

  泔水可以充作餵豬的食料。

  高門大戶多在城郊擁有農莊,以供府內日常蔬果魚肉飲食。

  所以日間食餘和廚下泔水,多半要裝桶密封,然後趁著夜裡行人稀少時運出城去。

  裝泔水的大車不可能密閉,木桶上頂多蓋一層布條,以便路人和守城兵士分辨。

  而崔翎如今身處的這個木桶剛才因為她的奮力掙扎,曾將外面的泔水桶撞到過。

  當時她分明只聽到過一次「撲通」聲響,也就是說,裝著她的木桶,外圍已經沒有障礙物了,只要她想法子將桶身弄倒,就能順利從車上滾下去。

  崔翎冷靜下來之後,發現自己頭腦越發清明。

  許多剛才被她忽略了的事,一一浮上心頭。

  首先,從馬車的時速和過去的時間來推算,這會兒應該出城有些距離了。

  約莫,二十里路是有的。

  按照車廂內木桶的顛簸程度來看,這段路一定不是平坦大道,而是坎坷山路。

  這樣一想也對。

  她曾經聽石修謹說過,如今的沐州城已經關閉了東西二門。

  南門開放,迎過往的商客百姓,以及從盛京傳來的邸報物資,是通往盛朝其他城池的唯一出入口。

  北門則是通往戰場的必經之路,不走百姓,只容軍士通行。

  若果真是柔然人擄劫她的,那麼他們不可能經過北門回柔然。

  而是要從南門出城,然後在沐州城附近綿延不息的山脈間繞行,從陡峭山路中穿梭走遠路回到柔然大營。

  這便意味著。她此時可能是在沐州城附近的山林中。

  先前慌亂失措,崔翎所有的智商都暫時短路了一下。

  但現在,為了這最後一絲生存下來的希望。她幾乎將全身所有的雷達都全部開啟。

  她想起了在盛京時,曾向袁大郎借閱過沐州城地圖的。

  當時只是為了以防萬一。她因為對石修謹不大信任,所以想要將命運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不僅記住了石修謹所給出的兩條可能路徑沿途會經過的城池村鎮,記住了山野林間哪處可能會有淡水和充饑的野果,哪處可能會有野狼猛獸夜襲。

  她還記住了沐州城外綿密分佈的山林走勢。

  好吧,崔翎承認,她來到盛朝之後的這十五年,一直都是處於節能環保的懶循環狀態。

  懷著得過且過的心態。她基本上懶得花費心思去爭取什麼,懶得想,懶得說,更懶做。

  因為覺得不值得。或者沒必要。

  但唯獨有兩件事,她卻肯為之殫精竭慮,不論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她都在所不惜。

  第一件,是美食。

  第二件。就是自己的小命。

  而現在,此刻,正是她生死存亡的關鍵!

  崔翎聳了聳肩,扭了扭頭,然後轉動一下手腕和腳腕。做好熱身運動。

  等到下一個曲度比較大的顛簸時,立刻傾力往側面一壓,木桶應聲翻倒。

  她忍不住為自己喝彩,「做得好!」

  然後,她十分艱難地將木桶將反方向挪動,一點點,一點點,再一點點。

  終於,木桶從馬車上跳躍而起,沿著崎嶇陡峭的山路一路滾落而下。

  崔翎被木桶巨大的衝擊力撞得生疼,但是她心情卻很愉悅。

  木桶的蓋子掉了,她看到夜色映照下發著微弱熒亮的光線,有濺起的水珠滴落到她眉梢眼角。

  那是被積雪掩藏著的青山。

  樹影高聳入雲,密密麻麻的一片,有陰冷的寒風卷過,樹葉「沙沙」,抖落一大團的冰沙。

  那是延綿不盡的林海和雪原。

  她都要笑出聲來了,真好,這裡果然如她所料,是沐州城外的山脈。

  而她終於,掙脫了擄劫她的那些人的魔爪,重獲新生!

  木桶撞擊在一棵參天古樹的軀幹,崔翎連忙抱住頭蜷縮身體,將自己卷成一團。

  只聽「砰」的一聲,木桶應聲四裂。

  在巨大的衝力中,崔翎雖然受了點皮肉之苦,但神志卻還清醒著。

  她深深呼了口氣,然後嘗試著坐起,站立,走動。

  手臂和臉上有涼涼的液體緩緩地在流,可能是擦破了皮,但很好,她的筋骨並沒有受傷。

  她還能走,能跑,能逃。

  聽到不遠處馬蹄停歇轉向往回趕的聲音,她來不及多在這裡休息停留,便立刻閃身穿進了山林。

  她知道夜裡的山林中可能會有危險的猛獸。

  但她寧肯成為猛獸的夜宵,也不要叫自己落到柔然人的手上!

  但崔翎顯然高估了自己的實力,也小看了擄劫她的這兩個柔然人。

  紀都從前常在夜間捕獵,目力遠比常人要好,儘管是在這漆黑一片的山林間,他所能看到的視野也要比別人更大一些。

  他一路追蹤到木桶的碎片處,看到地上有一行歪扭的腳步,一路往深山裡面而去。

  副手那耶見人丟了,氣得哇哇大叫,「這娘們竟然敢跑!若是叫我將人逮了回來,一定要叫她嘗嘗我這鞭子的厲害!」

  臨行前,他們是在汗王面前許下軍令狀的。

  若是此行未成,回到部落之後,都要領受懲罰。非常時期,為了以儆效尤,不叫底下的勇士喪失士氣,他可以想像到,這懲罰該有多麼地可怕!

  他不像紀都,是汗王的小舅子,就算出了事,也有王后作保。

  像他這樣從底層一步步爬上來的平民,若不能將這袁家的娘們帶回去,恐怕會掉腦袋。

  事關性命,本來就凶野強悍的人。自然更加窮凶極惡。

  紀都瞥了那耶一眼,指了指相反的方向說道,「你去那邊搜。我去這邊找。」

  那耶不疑有詐,果斷地應了。揮舞著長鞭便向對面山林子中走去。

  紀都看著那耶的背影挑了挑眉。

  他故意指了錯誤的方向給那耶,並不是想要獨佔功勞,實在只是因為有些看不慣那耶的為人。

  那耶貪功冒進,性格又暴虐激進。

  紀都覺得,假若這逃跑的女子遇上了那魔星,一定得吃不少苦頭。

  倒不是憐香惜玉。

  兩國對壘,彼此都是敵人。他還沒有饑渴到會對敵將的妻子動心的地步。

  純粹只是出於他軍人的一種尊嚴吧。

  擄劫一個女人來為戰爭增加籌碼,不是用實力,而是用陰謀詭計取勝,這本來就已經是件足夠低劣的事了。假若這一路上還要繼續折磨這個可憐的砝碼。這會令他覺得受到了侮辱。

  更何況,這女子在此等危急境地,竟還能從他眼皮底下逃脫,也算是個人物。

  儘管對方是個女子,紀都也不吝惜給予自己的欽佩和讚賞。

  所以。他堅持要自己找到她。

  在他手裡,她能少吃一點苦頭,至少在到柔然汗王的營帳之前,可以完整無傷。

  他這樣想著,便等那耶的身子徹底在林中消失不見。才沿著那排細碎的腳步往裡頭走去。

  地上的腳印清晰地指引著崔翎的方向,紀都毫不費力地發現了她藏身的所在。

  他好整以暇地抱著胸停下,對著空闊的山林說道,「出來吧。」

  沒有人回答。

  他性子不急,也沒有上前將躲在樹幹之後的女子一把拽出來,只是不緊不慢地說著,「我和袁五交過手,他是個可敬的對手。我尊重他,所以不願意對你動手,如果你不想叫我為難的話,還是乖乖地自己走出來吧。」

  頓了頓,紀都補充著說道,「你就躲在樹後面,對嗎?我都能看見你的裙擺。」

  崔翎好不容易才重新燃起的生的希望,就在這一瞬間,晦暗不明。

  她很清楚,自己的行蹤已經被人窺破,再躲藏已經毫無意義。

  只是,她還不想認命。

  就算反抗也不過是徒勞,她也想再試一試!

  深吐了口氣,崔翎從樹幹之後徐徐走了出來,瑩瑩白雪的光皚映照在她潔白無瑕的臉上,一雙晶瑩璀璨的眼眸如同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顆星子。

  她從烏黑如緞的髮髻上輕輕拔下一根簪子,毫無畏懼地抵在頸間。

  冷淡而高傲的輕笑從她唇邊傾瀉而下,「想要讓我乖乖就擒?那是不可能的。你若再逼近一步,信不信我會將這簪子狠狠地插下去?」

  紀都冷笑,「袁五夫人是不是搞錯了,我是擄劫你的匪徒,你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脅一個匪徒,這豈不是太可笑了?」

  他接著說道,「我勸夫人還是不要做這樣的無用之功,將簪子放下,否則丟了自己的小命,我最多也不過是道一聲可惜,而夫人卻再也看不到袁五將軍了呢。」

  崔翎冷哼一聲,「哦,真的嗎?」

  她驀得輕笑起來,語聲裡不帶一絲溫度,「我以為你們汗王會下死令,要你一定帶活的回去呢!既然生死不論,你還怕什麼?」

  紀都被她識破心事,還步步緊逼,不由有些惱意。

  他當真害怕她會將簪子往太陽穴處用力一插,到時候香消玉殞,徒留一具屍體,袁家軍暴怒不說,汗王也要處置他做事不力。

  這樣想著,紀都目光一沉,也不再多說什麼,徑直便用手中飛刀將崔翎手上的簪子打落。

  他一個飛身,便已經將那嬌弱女子鉗住,「我本不願傷你,但你若再作無謂抵抗,我的同伴也不會容許,我勸你,還是安生一點吧!」

  崔翎掙扎不得,傷心絕望,這次是真的死了心。

  正在這時,忽聽得五丈開外,一個滿是怒意的聲音喝道,「狗賊,放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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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救出

  崔翎轉過頭去,看到身穿玄黑色勁裝的男子手持銀槍,伏在棗紅色駿馬上,如同一道閃電,正疾馳而來。

  那男子滿臉鬍鬢,神色略帶幾分憔悴黯淡,但眼神中卻燃燒著滔天怒火。

  他翻身棄馬,轉瞬之間便近在咫尺。

  長槍刺破夜裡冰涼的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到紀都頸間,抵住他耳後最脆弱的命脈。

  是鬍鬚男!

  崔翎似看到了救命稻草,奮力疾呼,「救我!」

  袁五郎將槍頭一挑,鋒利的鐵刃便在紀都脖頸割破一道細細的小口。

  他怒斥道,「紀都,我原本以為你是個光明磊落的男兒,所以上回你落敗,我沒有乘勝追擊。只不過是因為,我還期望著有朝一日,能與你再在戰場上交鋒,光明正大地一決勝負。誰知道你卻是這樣的卑劣小人,還玩這些偷摸擄劫的把戲,真令人失望透頂!」

  所謂英雄相惜,對於勢均力敵的對手,哪怕是涇渭分明的敵我,袁五郎仍然抱以敬意。

  紀都是柔然第一勇士,兵法謀略都十分出眾。

  為人又豪氣干雲,最不屑用小人伎倆,稱得上是一位可敬的對手。

  袁五郎還曾想過,假若他日盛朝和柔然兩國握手言和,說不定他和紀都還能有把酒言歡的機會。

  然而,他萬萬那不曾想到,本應該在戰場上揮斥方酋的猛將,竟做起了暗地老鼠的勾當。

  紀都聞言卻笑了起來,「謝謝你曾經高看過我,但你現在知道了,我不過是個只會耍陰謀詭計的卑鄙小人,實在當不得你的敬佩。」

  長槍抵在他的命脈,但他臉上絲毫不見慌亂。

  他也不曾放鬆對崔翎的鉗制。只盼望這裡的動靜,不要將像狼一樣兇狠的那耶引來。

  袁五郎只需要再用力幾分,那鋒利的槍頭便能沒入紀都的身體。

  但投鼠忌器。崔翎還在紀都手中,他害怕還未將紀都殺死。崔翎就已經死在紀都手下。

  兩房僵持不下,一時竟保持著這可怕又可笑的姿勢。

  崔翎察覺到紀都的手已經比先前鬆開許多,覺得這是個十分有利的逃跑機會。

  但,她還需要時機。

  她想了想,開口對那一動不動的兩個人小聲建議,「天氣那麼冷,我看光站在這裡似乎解決不了問題。不如,你們兩位商量一個決出勝負的法子?」

  寒冬臘月天,西北山野林間,還是一日之中最冷的半夜。

  崔翎雖然是穿著厚厚的斗篷被擄劫出來的。但已經在寒風裡吹了那麼久,早就全身冰涼。

  頭昏昏沉沉的,身子也有些發燙。

  她覺得自己快要生病了。

  如果這兩個人還打算繼續這樣僵持,在這徹骨的夜風中站個一整夜,那麼她一定堅持不了多久。說不定再過一小刻,就會倒下去。

  所以,她很努力地勸說他們,「不然,就好好打一架。誰贏了誰就帶我走。若是覺得動手有些粗野,那你們也可以文鬥,經史子集猜謎語,隨便選哪樣都成。」

  總之,就是不要再繼續站著不動了,因為她可能沒有辦法再支撐太久。

  袁五郎覺得牙疼。

  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氣才能一路追蹤到這裡,在她被壞蛋掐住脖子的瞬間,以英雄救美的姿態出現,及時地阻止了紀都將她的傷害。

  她沒有感激涕零,也就罷了。

  那張白玉無瑕的臉上猶帶淚痕,他看了心疼,這種時候只要她能安然無恙,便是他最大的安慰了,誰還會去計較什麼感激不感激的。

  但現在,她這是要怎樣?

  建議他和紀都不論文鬥或者武鬥,哪怕打一架也好,也要儘快地決出勝負?

  他和紀都僵持不決,並不是因為彼此顧忌,不敢下手,而是在仔細地觀察彼此的處境和弱點,等到胸有成竹,自然手到擒來。

  這是高手過招和地痞流氓之間胡打一通的區別!

  崔翎看到鬍鬚男越發僵硬的臉色,不由有些洩氣,「真的不能爽快一點嗎?」

  紀都聞言卻笑著說道,「爽快一點?你倒是挺有趣的。」

  他犀利的目光瞥向袁五郎,「來吧,不如我們在這裡好好較量一番,若是你能贏,我便讓你把人帶回去,若是你輸了,可也不要怨天尤人,我已經給過你機會。」

  若憑本心,他根本就不屑於做這種搶匪毛賊才做的擄人勾當。

  但這一回,是大汗欽命,他這個做臣子的,只有服從。

  便是他願意捨棄自己的小命來成就氣節,但他難道還能置家族於危境不顧嗎?

  再說,他的姐姐是柔然王后,若是柔然亡國,對她和兩位小外甥而言,便是地獄和末日。

  為了這些,就算再鄙棄自己,也要將這陰暗的勾當做到底的。

  袁五郎冷哼一聲,「這可是你說的,若是我贏了,便將人帶走。到時,希望你能謹守諾言,不要再與我胡攪蠻纏。」

  話音剛落,兩條身影便就纏鬥在了一起。

  崔翎被紀都扔在一邊,總算透了口氣。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然後靠坐在一旁的大樹身上。

  原本,她是想要趁著那兩個人交手時偷偷溜走的。

  據她觀察,紀都還有一位同夥,但那人此刻應該不在這附近,而鬍鬚男不可能單騎前來,所以還會有後援。

  她只要想辦法騎走鬍鬚男的棗紅馬,往下山的方向走,不出意外的話,就會碰到令尹府中來營救自己的其他人。

  所以,這個法子一定很可行。

  但千算萬算,她遺漏了兩點。

  首先她現在幾乎處在精疲力盡的狀態,頭暈腦袋沉身體僵硬腿腳綿軟,渾身一點力氣都無。

  不要說是逃跑這樣的重體力活了,就是在這積雪不化的雪地裡再多走幾步路,她都覺得是件莫大的難事。全身的力氣彷佛被抽幹了,連腿腳都邁不開一步。

  還有,她不會騎馬……

  否則。只要能有上馬的力氣,或還可拼上一拼。

  鑒於此。崔翎覺得也沒啥好折騰的了,與其累個半死,也不能改變什麼現狀,倒還不如索性就坐在這裡休息,直到那兩個男人決出勝負。

  要是鬍鬚男贏了,她自然歡歡喜喜地得救。

  若是鬍鬚男輸了,了不得。她就找一顆順眼一點的樹直接撞死唄!

  勢均力敵的兩個男人打架,就像是一齣精彩粉塵的戲劇。

  你以為結束了,卻有絕地反擊。

  你以為大勢已去,但不到一瞬。便又發生神轉折。

  在各種跌宕起伏和高.潮迭起之後,崔翎已經被眼花繚亂的打鬥場面晃得昏昏欲睡。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昏沉的雙眼,入目的仍舊是兩個相互糾纏的身影。

  只不過,比之剛才。兩個人身上都各自掛了彩。

  紀都的臉頰流淌著血珠,而鬍鬚男手臂上的傷口似是咧開了,將衣衫濕了一片。

  崔翎腦海中的意識在一點點流失,身體也一刻比一刻越發沉重,連呼吸都越來越微弱下來。彷佛下一秒,她就會沉溺在昏睡之中長眠不醒。

  她好想開口叫他們打快一點,因為她覺得自己好像快要死了。

  如果她死了,那兩個人還有什麼必要繼續打下去呢?就算分出了勝負,但誰又是贏家?

  柔然不需要一個死去的袁五奶奶。

  鬍鬚男捧著她的屍體回令尹府,也不能向他的主子交待。

  她眯著眼,萬分虛弱地開口,「別……」

  別再磨磨蹭蹭了,快點見分曉行嗎?

  一陣陰冷的風吹過,將她沒有說完的話給吹走了……

  這時,一張獐頭鼠目的醜惡面孔出現在她面前,「嘿嘿,原來你這倒黴婆娘們在這裡!」

  那耶毫不客氣地將人扛在肩上,大聲對著纏鬥中的紀都喊道,「紀都大人,我把這娘們捉住了,先押回馬車去,您速戰速決,將尾巴甩掉了立刻跟過來哦!」

  他扛著崔翎大踏步地往山上馬車所在的方向走去。

  一邊走,一邊還對崔翎惡狠狠地說著狠話,「你這可惡的婆娘,竟然敢逃跑,看小爺我等會兒如何收拾你!袁家五奶奶是嗎?倒是生了張標緻的臉,但這有何用?看小爺不用鞭子給你把臉抽花!」

  袁五郎急怒攻心,顧不得還在與紀都纏鬥,便飛身過去要救崔翎。

  他一槍飛龍在天,銀槍電閃蛇形,電光火石之間,便直直地插進了那耶後腦勺,一時血流如注,腥臭的鮮血染濕了地上白雪。

  那耶倒地,神智已然有些不清的崔翎便也掉入了雪坑之中。

  袁五郎躍身將她打橫抱起,「噓」地一聲將棗紅駿馬引來,然後飛身上馬,向著山下奔馳而去。

  紀都原本要追,但一轉念卻又將腳步停住。

  他歎了口氣,低聲念道,「袁五郎,當日你不曾逼我入絕境,今日我便也放你一馬,這樣,你我算是兩清了。下回若是再見,可當真只能做不死不休的敵人了。」

  到底,他的心還是不夠狠。

  紀都有些懊惱,同時還在思量如何回去跟大汗交差。

  但胸口壓抑良久的那塊大石終於卸下,令他倍覺輕鬆。

  良久,他上前用腳去踢了踢那耶,毫無反應。他又將人翻過來探了下鼻息,一片冰冷。

  他目光一沉,嘴角露出輕快笑意,將死透了的那耶一把扛起,哼著柔然民間的小曲慢悠悠地往山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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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別死

  天光微亮,晨靄煙沉。

  袁五郎緊緊擁著崔翎騎在棗紅駿馬之上,一路飛奔疾馳,絲毫不顧他的左臂傷口崩裂,此時正在流血。

  殷紅的血從他濕透了的袖上掉落,滑入潔白的積雪,開出妖冶美麗的梅。

  他不時心疼地看一眼懷中昏睡過去的妻子。

  她臉色蒼白如紙,嘴唇已失去以往鮮活的色澤,像是個晶瑩剔透又纖細易碎的水晶娃娃。

  美麗,卻又毫無生氣。

  樹梢有雪珠被風吹落掉在她長而卷翹的睫毛,變成水,然後慢慢在她眼角滑落,猶如淚。

  一如袁五郎此刻焦切害怕的心情。

  西北苦寒之地,與繁華熙攘的盛京城相比,就如同荒漠之於溫室。

  在他心裡,他的妻子崔翎是一朵從小在溫室中養大的小花,嬌豔可愛,但十分脆弱。

  她能從盛京城一路無畏地來到西北,已經是一個奇跡。

  但這會,她所經歷的,並不是一個有驚無險備受呵護的旅程,而是一場真實的擄劫。

  差一點,就差一點,紀都就成功了!

  袁五郎望著這張美麗脆弱,卻又別樣堅強的小臉,一時神色恍惚。

  他沒有想到,他的妻子竟這般聰慧勇敢。

  假若不是她想方設法求助,激烈抵抗間將泔水車的偽裝識破,守城的兵士或許就會被匪徒蒙混過關,輕易地將車放行不說,也就徹底丟失了她的消息。

  而她的努力,雖然沒有能及時自救。

  但卻給他留下了珍貴的線索。

  他一路尋她而來,憑藉的便是地上泔水的痕跡,以及馬車經過時車輪留下的印記。

  袁五郎想,假若是別的女子遇到這樣危急可怕的境況又會怎樣?

  盛京城的那些名媛貴婦們。自不必說,一早就嚇暈了。

  他的幾位嫂嫂算得上是堅強果決的女子,一樣也會束手無策。

  思來想去。大約也只有年輕時的祖母,才有足夠的勇氣和膽量。會與匪徒周旋,想法子鬥智鬥勇,竭力自救,以期可以逃出生天。

  而他的妻子,不僅努力給他留下線索,還親手逼停了馬車,順利地從天羅地網中逃走。

  他很驚喜。但更覺心疼。

  這樣想著,袁五郎柔聲輕喚,「翎兒,翎兒。你再堅持一會兒,我們很快就要到家了!」

  他雖是單騎上山,但槐書和從令尹府帶出來的兩隊兵馬應該緊隨其後。

  再稍微走一段路程,想必就能見著他們了。

  懷著這樣的信念,他可以無視左臂傷口咧開時一陣陣錐心刺骨的痛楚。也可以忽略越發疲憊的身軀和沉重的頭腦。

  但,也不知道出了什麼差錯,過了良久良久,一騎兩人卻始終還在深山老林中打轉,也一直都沒有遇到前來接應的槐書等人。

  袁五郎覺得自己有些體力不支。假若再不停下來休息,恐怕連他也要一併倒在這蒼茫的林中。

  他抬眼瞥見不遠處有一處石窟,想了想,便將馬停下。

  這匹棗紅駿馬是他的坐騎,名叫浮蘇,已經跟了他五年,他平素悉心照顧,彼此頗有靈犀。

  他伏在浮蘇耳邊,柔聲說道,「浮蘇啊,我和翎兒都有些體力不支,恐怕只能在此處休息了。你一向最是聰敏,這一回咱們要不要再來試一次?」

  浮蘇乖順地低鳴,像是回應他的問話。

  袁五郎用沒有受傷的右手輕輕地撫摸著它的鬃毛,「浮蘇,那我就請你下山,幫我把槐書招來帶到這裡來,我信你一定可以辦到的!」

  他眼中帶著期盼和祈禱,「你可以辦到,浮蘇,對嗎?」

  浮蘇蹭了蹭袁五郎的臉龐,在他身邊打轉了兩圈,低鳴著轉身,然後便一溜煙往山下跑去。

  袁五郎舒了口氣。

  他其實心裡也沒有十足的把握,浮蘇是否能將援兵帶來,這期間尚有許多不確定的因素。

  但他和浮蘇多年相處,彼此之間互相依戀珍視,也曾經有過類似的情形,浮蘇都出色地完成了他的任務,所以這一次,他仍然選擇信賴。

  目視著浮蘇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裡,袁五郎抱著崔翎進到石窟之中。

  天色太冷,身體不適,他們需要一個相對溫暖的場所保持溫度,然後積蓄體力。

  袁五郎四下環顧,發現這石窟遠比他以為的要大,而且很深。

  這裡應該是獵人臨時休憩的所在。

  因為地上鋪有厚厚的稻草,角落裡還有些已經生了鏽的捕獸器,缺了角的鋼刀,還有野獸的獠牙。

  他目光一亮,頓時覺得一下子充滿了希望。

  上山捕獵的獵人在此處休整過夜,那麼這裡,說不定還會有取暖的火石。

  他將崔翎輕柔地放到稻草上,讓她的身子斜斜倚靠在山壁,然後自己四處摸索探尋。

  果然,在一個烏漆麻黑的角落,他找到了火摺子以及一堆柴火。

  數量雖然不多,但是臨時取暖,應該足夠了。

  袁五郎連忙生火,然後將崔翎抱在懷中,靠在溫暖的火光邊上,感覺到懷中妻子體溫漸漸地復甦,他甚至感覺到她如紙片般的臉色也不再那麼蒼白。

  許是太過疲累,也可能是因為柴火太暖。

  袁五郎覺得自己目光逐漸迷離,過不多久後,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崔翎緩緩醒來。

  她見自己被一個陌生的懷抱緊緊擁住,她被男人陽剛的氣息包圍。

  有些汗臭,帶著深濃的血腥味,甚至還有幾分土味,不怎麼好聞,但是神奇地,卻似乎有種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的頭還是昏昏沉沉的,腦筋有些不大清楚。

  迷迷糊糊地轉過頭,朦朦朧朧看到一張憔悴失色的面孔。是個粗獷而威武的男人。

  他一身玄黑色的衣裳,滿臉鬍鬢,離得那麼近看。能看出生了一張俊朗帥氣的臉。

  這不是匪徒紀都,也不是獐頭鼠目男。而是救了她的鬍鬚男。

  崔翎安全感滿溢,正想要靠在這個溫暖的懷抱中繼續沉睡,猛然想到自己已經嫁了人,她的夫君是娘娘腔袁五郎,而並非這位富有男子氣概的鬍鬚男。

  她如同被淋了一盆冰水,一下子清醒過來。

  天哪,她怎麼能隨隨便便地和別的男人抱在一起。而且還摟得那麼緊!

  這裡是盛朝,不是前世那樣的開化時代。

  不管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女子若是和不是自己夫君的男人有肌膚之親,便算是失貞。

  若是年輕未嫁的姑娘。那麼除非和這個男人成親,否則就要送到庵堂做一輩子的姑子。

  像她這樣已經嫁人的新婦,遇到這種情形,旁人扣個通姦的帽子也是有的,到時候可就不是做姑子這樣簡單。說不定得被裝進豬籠沉塘。

  崔翎想到這裡,渾身的力氣就好像瞬間回到了體內。

  她動作敏捷地推開鬍鬚男,以飛一般的速度從他身邊撤離,然後緊縮在牆角,「雖然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你也不能這樣趁機吃我豆腐。」

  她絮絮叨叨地說道,「我已經嫁為人婦,而且我的夫君還是你的官長,若叫他曉得你這樣輕薄我,信不信他會剁了你的手?」

  鬍鬚男靜默不語,仍然保持著剛才的姿勢坐在柴火之前,一動也不動。

  崔翎不管,繼續說道,「但好在我也不是那種食古不化的人,你是為了救我,才不得已碰到我的,我大人不記小人過,就不和你計較這個了。只是……」

  她接著說,「只是光我不計較還不成,這世上還有許多見不得人好的小人。那些人啊,最是嘴碎,唯恐不亂,假若有什麼難聽的話傳出來,先別說我,就光是你,也得吃不了兜著走吧?」

  鬍鬚男身子微顫,半晌斷斷續續地說出一句,「好吵……」

  崔翎皺著眉頭上前輕輕碰了碰他,「你到底聽沒聽到我說的話?」

  她見對方沒有反應,又戳了他兩下,「喂,喂!我的意思,是咱們兩個是不是應該好好合計一下,等出了這裡回了沐州城該怎麼說?總之,你可千萬不能透露出一星半點,你曾經將你的手搭在我身上過的意思啊,否則……」

  話未說完,鬍鬚男忽然身子一歪,整個人朝著她的方向幡然倒地。

  崔翎的小腿被鬍鬚男沉重的身子壓住,她抗議地喊道,「喂!喂!你壓疼我了!」

  鬍鬚男滿面潮紅,額頭冒汗,但雙眼緊閉,一言不發。

  崔翎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她伸手去探鬍鬚男的額頭,剛觸碰到就猛地縮了回來。

  「好燙,他發燒了!」

  借著柴火的光線,她的目光移到了他濕漉漉一片的左手臂上。

  她小心翼翼地撕開那片衣裳,視力所及,不由一陣驚呼,「天哪,這傷好深!」

  鬍鬚男強壯的左臂上,赫然劃著兩道觸目驚心的傷痕。

  一道是箭傷,深可見骨,本來已經結痂,但方才打鬥時似是太過用力,將傷口撕裂開來,露出陰森可怖的傷口和新肉,令人看到不寒而慄。

  另一道則是刀痕,是新傷,長長的一道,幾乎橫跨了他整個手臂,因為沒有得到及時處理,所以鮮血直流,這袖子上的新鮮血跡,都是來源於此。

  崔翎檢查傷口的手,不自禁地顫抖起來,「對不起,你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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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垂涎

  現在該怎麼辦?

  崔翎茫然無助地望著因高熱而滿臉潮紅的鬍鬚男,一下子有些手足無措。

  她雖然沒有學過醫,但歷經兩世,該有的常識還是具備的。

  鬍鬚男現下高燒不退,還處於昏厥狀態,要不是因為失血過多,就是傷口受到了感染。

  這情況在前世,或許只是一支退燒針和一點抗生素就能解決的事。

  但這裡是距離現代文明十分遙遠的陌生時代,一點微不足道的小病,都可以叫人丟了性命。

  更何況他們現在不在盛京,也不在沐州城,而是在荒野山林之中。

  缺醫少藥,沒有食物和水,甚至連床可以保暖的棉被都沒有……

  對於一個身強力壯的男人來說,這境況都算是一種考驗,更何況是一個昏厥過去的傷病員?

  崔翎覺得這樣光坐著不行。

  這男人現在需要救治,否則隨時都有生命之危。

  他捨命救她,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死,不論如何,她都要替他做點什麼。

  她想了想用力抽出自己被壓著的小腿,然後將鬍鬚男的身體往旁邊更舒服的稻草上搬去。

  她的腿還是軟弱無力。

  但她扶著山壁起來,踉踉蹌蹌地走到石窟的入口,往外望去。

  天光已經大亮,現在是清晨。

  觸目所及,一片厚厚的山雪,潔白無垠,一眼望不見盡頭。

  看地形和環境,此刻他們應該還在山上,但白雪高林遮蔽了視線,讓她一時分辨不清具體的位置。

  崔翎很想再走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形,但裡屋傳來鬍鬚男微弱痛苦的低吟。

  她連忙頓住腳步。從懷中摸出一條潔白的手帕,平攤在雪地上。

  扒開第一層雪,只取相對潔淨的第二層。將它們捧到帕子上然後包起,回到石窟。

  她得先給鬍鬚男清洗一下傷口。

  等到他手臂上的血痕都被清理乾淨。她又撕下自己裡衣的裙擺,緊緊地綁住他的左手臂止血。

  她包紮傷口的水平十分業餘,稱得上歪七扭八,但好在力度足夠,白緞上除了最初染了一絲紅痕,後面就不再潺潺冒血。

  這算是先將血給止住了。

  接下來還要退燒。

  在缺醫少藥的情形下,崔翎所能想起的物理降溫手段。大約也只有冰敷和擦拭身體兩種了。

  冰敷倒是容易辦到,這裡是冰天雪地的山中,像剛才那樣用帕子捧了雪過來便成。

  擦拭身子就……

  崔翎看了眼鬍鬚男痛苦的表情,心下到底還是不忍。

  罷了。現在情況危急,算得生死一線,她又不是土生土長的盛朝女人,心裡將男女大防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的,又何必非要矯情這個?

  再說。不就是男人的身體,她又不是從來沒有見過,害羞個毛線。

  崔翎這樣想著,便一刻也不肯耽擱。

  她扶著石壁走到外面,想了想。索性將身上的斗篷取了下來鋪在地上。

  一陣陰冷的山風吹來,如同刀鋒割在她身上臉上,冷得身子都直打顫。

  她縮了縮肩膀,咬著牙將大捧的雪往斗篷上放。

  斗篷面積大,裝的雪便多,多裝一點,也好少出來吃兩趟冰風。

  她也不舒服呢,若是再凍倒了,和鬍鬚男兩個都人事不省,那麼存活率就會大大降低的。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她才不想要死呢。

  崔翎回到石窟中,毫不客氣地將鬍鬚男的上衣給扒了下來,用帕子裹著白雪在他上身認真擦拭。

  初時,她還能心無雜念,認真淡定。

  但過了沒一會兒,她就羞愧地發現,她走神了……

  不是她沒有心懷高尚的救人之心,實在是這男人的身材太好了,好到讓她十五年都不曾動過的心,那麼猝不及防地蕩起了一絲漣漪。

  若不是還顧及著自己已婚婦人的身份,她都快要控制不住自己對鬍鬚男趁人之危上下其手了。

  鬍鬚男此刻上半身的衣裳都已經褪下,露出他堅毅的下巴,悠揚的頸脖,還有堪稱完美的上身曲線。

  不是那種令人望而生畏的肌肉男,也不是一點肉都沒有的竹竿。

  他身上的肌膚是淺淡的麥色,上半身的肌肉纖濃得宜,線條優美流暢,美好得令人見了有想要摸一下咬一口的衝動。

  就在崔翎忍不住要對鬍鬚男伸出魔爪時,理智將她拉了回來。

  她猛烈地搖頭,「不行!不行!你是有夫之婦,怎麼能隨隨便便碰丈夫以外的男人?現下這樣替他物理降溫,是為了救他的命,可不是為了要吃人家的豆腐!打住!」

  雖然袁五郎不是她理想中丈夫的樣子,但人家並沒有做出什麼對不起她的事。

  只是長得娘了一點,打扮花裡胡哨了些,就因為這個她就給他弄頂綠帽子回來,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何況,人家四十無子方可納妾,守著她這個不怎麼可心意的老婆就已經夠可憐的了。

  她若是再好上別的男人的色,也實在太對不起他了。

  崔翎決定要無視鬍鬚男這巨大的誘惑,她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地替他擦身。

  好不容易感覺到他體溫降低了一些,這才停止了手上的動作,重新替他將衣衫穿好。

  為了掩飾自己的心緒,她還特地將他的衣裳整理地整整齊齊。

  這時,她肚子忽然一陣咕咕作響,她餓了。

  昨夜就沒有好好地吃,才不過剛吃兩筷子牛肉就被人藥倒了,經歷過一夜的折騰,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肚子君能支撐到現在才提出抗議,她已經很感激了。

  但這冰天雪地的,能找到什麼吃的東西果腹?

  崔翎看了眼鬍鬚男逐漸恢復的臉色,又搬了幾根稻草蓋在他身上。然後才又出了石窟。

  她決定要出去看看。

  漫天雪地,除了樹木,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她走出去約莫幾步路後。發現地上鋪著淺淺的馬蹄印記,應該是鬍鬚男夜裡騎來的那匹棗紅色駿馬。

  那駿馬腳步淩亂。馬蹄印雜亂無章,看起來是迷失了方向。

  崔翎有些困惑,為什麼鬍鬚男將唯一能將他們運送回城的駿馬放了走。

  就算他們兩個現下體力不支,需要休息,他也完全可以將馬栓在附近,等身體情況好一點了,兩個人再騎馬下山。

  求人不如求己。這可比等別人來救援靠譜多了。

  不過,崔翎相信,鬍鬚男這樣做,一定有這樣做的理由。

  就沖著他能在她最危急的關頭從天而降。從兇悍的柔然賊盜手中救了她的性命,她也覺得不論如何,都要信任這個男人。

  她將目光從馬蹄印記上收回,抬頭再看四周參天的古樹。

  應該是榛葉類的,但她見識淺薄。認不出具體的品種,只知道這樹長得很高,頂上的枝葉繁茂,葉子和枝椏大多被山雪覆蓋,偶爾積雪掉落。露出葉子的本尊,倒還保留著翠綠的顏色。

  她目光一亮,榛葉類的樹上說不定還能找到松果榛子什麼的!

  崔翎在附近溜達了一圈,找到一顆相對來說細弱一點的樹,抱著樹幹就用力地搖了起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倒也不是完全的無用功。

  總算還是給掉下了一些類似松塔之類的東西。

  她跑過去從裡面剝弄著,發現裡面竟然還藏著松果!

  許是這裡向來很少有人過來,林中的松鼠也來不及將所有的松子都吃掉,所以掉下來的松塔裡,大部分都有松果,很少落空。

  崔翎高興極了。

  看鬍鬚男現在的狀況,他們所能做的事情不多,似乎除了等待救援,別無他法了。

  而等待,是需要有糧食儲備的。

  喝的還好,可以取食乾淨的雪水。

  裡面還有柴火,甚至可以想辦法將雪水加熱。

  但方圓百里沒有人煙,要解決吃的問題,卻有些困難了。

  山林裡應該是有野獸的,但她一個弱女子,身體還不舒服,做不了捕獸的大事。

  別說抓野獸來吃,她別讓野獸給吃了就是萬幸了。

  如此,他們便將面臨沒有食物的危機。

  光有水,沒有吃食,頂多能夠撐過三天,加上她和鬍鬚男傷的傷,病的病,恐怕能撐過一日一夜,就已經算了不起了。

  但若是救援遲遲不來呢?

  而現在,崔翎擔憂思慮的問題得到了解決。

  這批榛葉類的樹上長了類似松塔一樣的東西,裡面有飽滿的松果,可供果腹。

  松子具有很高的營養價值,假若這裡的樹上都有松子,那麼她想法子多搜集一些,就能依靠這些東西來填飽肚子了。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然後搓了搓自己的手掌,跑到樹下猛力地搖了起來。

  「嘩啦嘩啦」,源源不斷的果實從樹上掉落下來,下起了松塔雨。

  崔翎很快就獲得了大豐收。

  她用斗篷裝了滿滿的松塔回去,在石窟的角落裡找到了廢棄不用的鐵鍋。

  清洗整理過後,她便將所有的松子都倒入鍋中,然後想法子在柴火上架起來,這種情況下,炒食有些太費力了,她便又去取了雪水放入鍋中,打算做煮松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有香味飄蕩出來。

  崔翎輕輕碰了碰鬍鬚男,「喂,你要是醒了,便先起來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吧!」

  鬍鬚男身上的燒已經退去了大半,臉上額頭不再發燙。

  但他卻蜷縮成一團,身子瑟瑟發抖,「冷……」

  崔翎側耳傾聽,「什麼?你說什麼?」

  鬍鬚男的身子往崔翎身上貼了過來,「冷,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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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小鬍

  崔翎沒有辦法,只好任由鬍鬚男將身子蹭到她身側。

  石窟的地上凹凸不平,鬍鬚男幾次晃動都碰到了凸起的山石,額頭處激起一道深深的紅痕。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輕輕撫著他的頭枕到自己腿上。

  柴火燒得洞窟中十分溫暖,有火光照到鬍鬚男臉上,映出他挺拔的鼻峰,俊秀的眉。

  崔翎有著片刻的失神。

  有那麼一刻,她彷佛回到了前世臨終前的場所。

  在那個遠離城市的山間別墅,她經歷著最糟糕的心情和最可怖的命運。

  一場聲勢浩大的天災,地動山搖,將她辛苦建立的房子一瞬摧毀,她被兩根橫樑阻擋在屋子的角落裡,雖然沒有受傷,但卻被困住動彈不得。

  沒有食物,沒有飲水,她的生命很快就要枯萎。

  當時,她萬念俱灰,想像著自己短暫而又跌宕起伏的一生。

  這一生,從未有人真真切切地愛過她,保護她,願意為了她拋棄一切捨棄生命。

  她是父母超生的產物,她不是他們願望中的男孩,他們對她只有失望和嫌棄,沒有半分愛。

  為了籌錢繼續生兒子,她很早就不被允許上學。

  若不是她實在太聰慧,令學校裡的老師破格減免了學費,平時又幫忙掙零花養活自己,她根本就不可能讀完高中。

  她從十歲起,就是自己養活自己了。

  後來靠助學貸款和國家獎學金上完了大學,打兩份工來賺生活費,還要擠出一部分來供養弟妹。

  在她窮困潦倒時,她的父母,姐姐,以及受過她恩惠的弟妹。一個都沒有冒過頭。

  後來她發達了,這些人倒是立刻像聞到了蜜糖的蒼蠅圍了過來。

  親情嗎?

  崔翎冷笑,那樣的家庭沒有親情。只有利益。

  她上輩子窮極一生,都不曾感受到過半分親情溫暖。那些趨利避害的家人,哪個都不可能會為了她有什麼壯舉,莫說拋棄生命了,就是叫他們拿出一點點錢來,恐怕都做不到。

  至於愛情……

  她和初戀都是窮苦出身的苦孩子,惺惺相惜在一起。

  但初戀在面臨抉擇的時候,幾乎都沒有作過什麼掙扎。就選擇了名利富貴。

  是,他打著孝子的名義,聽起來是有好多無奈。

  但假若他真心愛她,那要兩全其美的方法也並非沒有啊。他只不過是不想放棄成功的捷徑罷了。

  她也曾想過,如果後來她沒有成功,仍只不過是一名窮困潦倒碌碌無為的平凡女子,那已經功成名就了的初戀,還會來找她要求再續前緣嗎?

  答案。是否定的。

  彼時兩人的地位懸殊,他身在雲端,她踩著塵埃黃泥,怎麼可能還會有繼續在一起的交集?

  他已經嘗過富裕的美好,不會再退回來。與她過貧窮簡單的生活了。

  所以,這算是愛情嗎?

  或許最初有過純粹的心動,但後來慢慢地就變了。

  那個男人連共同熬過艱難的勇氣都沒有,又怎會為了她捨棄一切甚至生命?

  但此刻,崔翎望著鬍鬚男那張英俊美好的面容時卻想,這男人會呢!

  不論他是出於道義還是遵照上峰的命令,他都在她最危急的時刻趕來,從柔然賊子的手上將她救了下來,奮力相搏,不惜性命。

  在她替他擦拭身體的時候,她看到了。

  在他背後的幾處要害,都佈滿了密密麻麻的刀痕,顏色鮮豔,是才受的新傷。

  雖然刺得不深,但那也不過是因為他武藝高強罷了,若是對手再強大一些,那這些刻在要害處的傷,說不定就會要了他的性命。

  這個男人是真的以命相搏地要救她的。

  這一點,讓她感動的同時,心底某一處的弦也像被吹過的春風輕輕撥動了一下,彈奏出無限美好的樂聲,充滿了希翼和柔情。

  崔翎這樣想著,一時百感交集,目光也柔得能滴出水來。

  但很快,她就醒過神來,用力地捶打自己兩下,「你只是感激他救了你,一時權宜,才這樣做的!對,你只是一片好心,不忍他病著還要撞到腦袋而已!」

  等到他醒了,或者援兵到了,這一切就會結束。

  她等石修謹將冬衣的事交待完,就會跟著他一起回到盛京,繼續過她悠閒自在的米蟲生活。

  而他,就像是天邊的一朵雲,被風一吹,就散了。

  這場夢,都還沒有開始做,就已經醒來。

  崔翎心中寂寥,閉上眼靠在石壁上養精蓄銳,但許是身子太過疲乏,一時不察,便就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到腿上的人動了動,一雙溫暖的手臂上前環住她的腰肢,緊緊地。

  她太睏了,私心裡也覺得無法抗拒這樣的溫暖,便索性不再去管,頭一沉,繼續睡眠。

  崔翎再次醒來的時候,天色又快要暗沉下來了。

  她垂頭下去,發現枕著她大腿睡覺的病鬍鬚竟然不見了。

  幾個時辰之前,那傢伙還是一副病得快要死了的模樣,這才隔了多久,他就不見了。難道他已經好了,能夠站起來走路,所以將她一個人扔在這裡,自個跑掉了?

  她連忙站了起來,剛走了兩步路,腳下一個踉蹌,「撲通」一聲就栽倒在地。

  石窟外傳來關切的問話,「出了什麼事?你醒了?怎麼了?」

  是鬍鬚男富有磁性的嗓音。

  崔翎鬆了口氣。

  還好,這人還算有良心,並沒有趁著她睡著偷偷跑掉,也算沒有辜負她麻木了的大腿。

  她扶著山壁爬起來,一邊回答,「沒事,沒事,我只是不小心。」

  鬍鬚男從外面進來。手中拎著兩隻山雞和一隻野兔。

  他腳步看起來還有些虛浮,整個人都沒什麼精神,但至少已經能走能動能打獵了。

  和剛才那個病懨懨躺在地上。一副快要死了模樣的男人,完全就不是一個人嘛!

  這是不是說明。這男人雖然還受著傷,但已經沒有大礙了?至少,不必擔心他會不會還有要「死」的風險了?

  崔翎驚詫於鬍鬚男超強的生命力和體力,心裡想著到底是強壯的硬漢,燒退了就立刻生機勃勃,要是換了像袁五郎那樣瘦成竹竿狀的娘娘腔,說不定就得一病不起了。

  她先是指了指他手中的東西。「哪裡來的?」

  不等他回答,她又接著說道,「你的燒才剛退,怎麼能到處亂走?要是被野獸發現了吃掉你怎麼辦?就是著了涼再發起熱來。也不好啊。」

  她說話時如同炒豆子,劈裡啪啦一陣,而且氣勢十足。

  袁五郎看著覺得很逗,他忍住笑將手中提著的獵物沖著崔翎晃了晃,「獵了山雞和野兔。你一定餓了吧?餓了就來幫我一起整理,等會兒咱們烤來吃。」

  他瞥了眼還架在柴火上已經黑成炭的松子,忍住笑意說道,「那東西恐怕不能吃了,我只是覺得如果再不出去獵點東西來。那咱們就都得餓死,這樣而已。」

  崔翎一時語結,見鬍鬚男看起來龍精虎猛的,似乎已經沒啥大礙了,便也就罷了。

  她將袁五郎手中的小野兔接過來,抱在懷中,眨巴眨巴著眼問道,「等會先弄山雞,若是夠吃了,就不要打它的主意了好嗎?你看它,多可憐!」

  這是隻漂亮的小灰兔,生了肥厚的兔毛,毛茸茸的,又可愛,又暖和。

  她一抱在懷中就捨不得撒手了。

  袁五郎見她喜歡,臉上露出難得的寵溺,「你喜歡,就留著吧,若是不夠吃,我再出去獵幾隻山雞便是。」

  對他來說,這會兒雖然算是體力不支,對付不了大型的動物,但要抓幾隻山雞野鳥,卻不是什麼難事,不過再出去一趟罷了。

  若是能討美人歡心,再出去十趟也值得啊!

  崔翎聞言不由笑了起來,她緊緊摟住小灰兔,笑嘻嘻地沖著鬍鬚男說道,「你真好,謝謝!」

  像是個千辛萬苦終於討到了糖吃的孩子。

  五郎袁浚被這一句「你真好」酥得全身都暖洋洋的。

  他轉過頭去,看著憔悴卻擋不住風華美麗的崔翎正垂頭輕輕撫摸著小野兔順滑的毛髮。

  她神情專注認真,臉上充滿了歡欣喜悅的表情,一點都看不出來他們曾歷經磨難,剛從生死關頭逃出生天。

  他一時看得癡了,忽然聽到耳邊女子清脆歡喜的說話聲,「小灰兔,以後你就叫小鬍好嗎?」

  小狐?

  袁五郎連忙說道,「這不是狐狸,怎麼能叫小狐?」

  他連忙擺手,「沖著一隻小兔子,叫它小狐狸,先別說它樂意不樂意,叫的人不覺得彆扭嗎?」

  此鬍非彼狐!

  崔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要不是因為想要紀念一下是鬍鬚男給她帶來的小灰兔,她又何必給可愛的兔兔取這麼一個男人味十足的名字?

  小鬍,才不是狐狸的狐,而是鬍鬚的胡!

  看著鬍鬚男那樣駑鈍,她便也有些意興闌珊。

  袁五郎對這個話題卻仍舊依依不捨,「不然就叫它小兔?或者小灰?你看它是灰色的!」

  崔翎抱著小鬍不大想理他。

  但想到還要靠他處理山雞的內臟羽毛,便只好生硬地說道,「叫什麼名字才不重要呢,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兔子了。」

  她強詞奪理,「再說,叫小鬍的兔子,聽起來就很拉風,多帥氣,我保證這世間絕無僅有。」

  袁五郎狐疑問道,「拉風?」

  崔翎抓著頭痛哭地呻吟一聲,「好了啦,你不要管我的兔子叫什麼名字,快點去處理山雞,我肚子好餓,快要餓死了!」

  為了堵住他的口,她誘惑地說道,「你也嘗過我的手藝吧?知道我對料理食物有一手吧?嗯,所以你快點把山雞處理好弄乾淨,就來等著嘗我做的崔氏叫花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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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5 23:37:2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章 幻覺

  聽聞有美食,袁五郎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

  崔翎的手藝他已經嘗到過了,同樣的食材在她手中總能做出不一般的味道來。

  俗話說,要抓住男人的心,便要先抓住男人的胃。

  他的妻子出手不凡,狠,准,快,一擊即中,只是一頓她口中「簡單湊合」的香辣牛肉,就立刻將他的味蕾征服,從此欲罷不能。

  她有化腐朽為神奇的能力,他毫不質疑,深深信服。

  只是,這裡荒郊野外的,除了這兩隻山雞什麼都沒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手藝再好,難道還能做出朵花來?

  但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他便忍不住期待起來,說不定,還真的有了不起的驚喜呢!

  美食當前,崔翎將心底那種怪怪的情緒暫時撇開,全身心進入廚娘模式。

  她毫不客氣地差遣鬍鬚男,「先將毛拔了,內臟清理乾淨,用雪水多洗幾遍。」

  袁五郎手腳麻利,不一會兒就將山雞處理完了。

  他提著東西進來,「接著就放火上烤對嗎?」

  五郎心裡暗自嘀咕,這不就是普通的烤雞嘛,也不知道哪裡特別了,值得她自信成那樣。

  崔翎搖了搖頭,「哪有那麼簡單?」

  她從袁五郎手中接過山雞,「你先到外面去 尋一些寬一點的樹葉,再弄一點濕泥進來。這山雞,就交給我處理。」

  其實,真正的叫花雞,是不用拔毛的。

  裹了厚厚一層濕泥,放火上烤制,直到泥裂落地,烤雞始成。

  但這種做法只出現在小說和傳記之中。現實生活中的叫花雞,卻不是這樣做的。

  現代人注重衛生,講究飲食的健康。雞毛是一定要拔乾淨的,內臟也是一定要去除的。在烤制之前,還先要經過一道醃制的程序,不僅可以去腥,還能更入味。

  然後再用荷葉包個幾層,外面裹上濕泥,放入烤箱。

  但這會既沒有荷葉,也沒有醃料。更不可能有什麼烤箱,崔翎便只能展開想像的翅膀,自由發揮了。

  趁著袁五郎出去搞泥土,她偷偷地從懷中取出兩個白玉瓶。沖著它們邪魅一笑。

  沒有錯,對於身在古代的頂級吃貨而言,隨身攜帶調味料簡直就是不得不做的一道工序,居家,旅行。哪怕散步,一瓶在手,美食我有,萬事不愁!

  這兩個小瓶子裡裝的分別是鹽和辣椒醬。

  有了這兩樣東西,還愁這道崔氏叫花雞不好吃嗎?

  剩下的。便只要看火候了!

  崔翎細心地將鹽巴均勻地塗抹到了山雞肉上,辣椒醬還不急著放,一會兒可以做蘸料。

  如此將調味過的山雞放置一邊,也算是進行醃制。

  等到袁五郎取了樹葉泥巴過來,她再用樹葉細細密密地將雞身包裹得嚴嚴實實。

  然後塗上厚厚一層泥土,再架在篝火之上,慢慢地,均勻地,轉動著山雞,開始了漫長而充滿期待的烤制之旅。

  寒冷的冬季山嶺,瑩瑩篝火驅散嚴冬,將石窟烘得如同春天般溫暖。

  崔翎和袁五郎席地而坐,目光專心致志地望著逐漸飄散出誘人香氣的叫花山雞。

  空氣裡,除了香氣,還有曖昧。

  因為要合作烤山雞,兩個人不得不坐得很近。

  孤男寡女,同處一窟,一個是熱情如火,一個又乍動春心,烤著烤著,這氣氛難免就夾雜了些火熱情緒。

  眼看鬍鬚男靠得離她越來越近,崔翎不著痕跡地往邊上挪了挪。

  她心中如同小鹿般惴惴直跳,非但不討厭,還有些喜歡這樣的親密,很自然,很水到渠成。

  甚至有那麼一刻,她心裡在想,不如放縱自己一回吧!

  只要謹守住自己對袁五郎的本分,在心裡默默地享受一下這樣的甜蜜感覺,應該也不是罪。

  但下一秒,她就又深深陷入了懊悔自責和內疚中。

  就算袁五郎再不符合她心意,但既然婚盟已成,她也總要有一點契約精神的不是嗎?

  她千辛萬苦地跑到西北邊疆來,是為了和袁五郎改善關係,而不是為了紅杏出牆!

  想想盛京城鎮國將軍府那和諧美好的一家!

  想想疼愛她的祖母,包容她的嫂嫂們,還有可愛的小侄兒!

  想想她計劃中的辣菜館和那一整船辣椒!

  想想一輩子做米蟲的宏偉願望!

  她怎麼能給袁五郎戴綠帽子呢?哪怕只是精神上也怎麼好意思!

  袁五郎見崔翎剛才還充滿歡欣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黯然,不由關切地問道,「是哪裡不舒服嗎?」

  崔翎連忙搖頭,「沒有,沒有不舒服。」

  她想了想,略帶幾分遲疑地說道,「這回承蒙你相救,我心裡很是感激,只是不知道你尊姓大名,將來我也好……報答。」

  袁五郎微微一怔,隨即笑了起來,「我姓袁,單名一個浚字,你以後叫我阿浚便好。」

  既已經出生入死,那又何必要再隱姓埋名?

  他能感覺到崔翎對他也是有好感的,早不似從前洞房時那般冷淡疏離。

  這是一個很好的轉變,而他想要的還不止是這些。

  所以,他決定坦誠自己的姓名。

  鎮國大將軍的第五子,名叫袁浚,這是盛京舉城皆知的事兒。

  他想,只要報上袁浚的大名,憑這丫頭那點聰明勁,就一定能夠猜到他是誰了。

  到時,若是她震驚埋怨,他都由著她,反正這裡荒郊野嶺,就他們夫妻兩個在,她也跑不到哪裡去,這誤會慢慢解釋清楚就罷了。

  但崔翎的反應,卻讓他深深失望。

  崔翎總覺得袁浚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到過,但到底是在哪裡呢?

  基於袁家軍中許多軍士雖然不是鎮國將軍府袁家的子弟。但也跟著姓袁,所以她沒有起疑心。

  只是純粹覺得這個名字耳熟。

  帶著狐疑和試探,她的目光在袁五郎臉上不斷地打量著。

  嫂嫂們都說五郎膚白俊秀。生得和死去的婆婆幾乎一模一樣,看起來略有些女相。

  嫂嫂們還說五郎愛美。十分注重自己的相貌和穿衣,一向都是盛京城貴介公子中的潮流典範。

  所以,儘管心中懷著最後一絲僥倖,但崔翎也不得不斷定,眼前這位滿臉絡腮鬍,頭髮亂糟糟不修邊幅,穿衣隨便的鬍鬚男。跟傳說中的袁五郎是半毛錢干係都沒有的。

  否則,若是她認錯了丈夫,為什麼他不抗議?娘娘腔不反駁?

  連瑀哥兒也沒有糾正她?

  這只不過說明她心底的這點小渴望,是個最大的幻覺。

  她隱隱有些失望。

  但失望過後。卻更添了幾分清醒。

  崔翎再往旁邊挪了一步,神色已然淡定冷靜下來,「噢,原來是袁小哥。等我們安然回到了沐州城,我一定會將你英勇救我的事告訴我夫君的。論功行賞,定不會少了你的。」

  這句話說得十分客氣有禮,但聽在袁五郎耳中卻似天雷陣陣。

  在愣了好長一會兒後,他才醒過神來,這回是徹底明白了自己在妻子心中就是個毫無地位的傀儡啊。

  她怎麼敢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嫁到袁家來!

  袁家五郎單名一個浚字。這是盛京城人盡皆知的事,只要稍微上點心就能知道的。

  就算沒有人提前知會她,但合婚的帖子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哪怕只要看過一眼,就能記得住。

  就算記不住,好歹也會有個印象啊。

  但看崔翎這懵懂的模樣,顯然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夫君叫什麼名字的。

  她不會以為袁家五郎的名字,就叫袁五郎吧!

  袁五郎氣得牙癢癢,耳邊聽到崔翎略帶遲疑和試探的問話,「不知道小哥是哪裡人,可有家室,有沒有娶妻,家裡有沒有孩兒?」

  他一股無名怒火湧上胸頭,語氣生硬地回答,「盛京人,已經娶妻,還不曾生子。」

  那頭又帶了幾分好奇問道,「哦?看你年歲輕,是不是成婚不久,就來到西北打仗了呀,那你夫人可真不容易,你平日若是得空,可要多寫寫家書回去,否則,她會擔心的。」

  袁五郎心想,他的夫人巴不得他不在家才好,又怎麼會想他?

  不容易?

  她在盛京城高床暖枕享受清閒,再沒有人比她過得更容易的了!

  他心裡十分懊惱,若不是手中叫花山雞的香味實在太過誘人,算一算時間也差不多要到了出爐的時候,在她身邊他真是一刻都待不下去。

  他寧肯待在山風陰冷的外面透透氣,以紓解一下他內心無邊的苦悶和憋屈,也不願意繼續和她在這裡繼續這麼悲傷的話題。

  崔翎的心情逐漸趨於平靜。

  她原本覺得鬍鬚男肯為了自己捨身相救,多少也是對自己有所好感的。

  他那緊緊跟隨的腳步,緊追不捨的小眼神,難免透露出他的心事。

  但現在看來,這些都不過只是她一廂情願的自作多情,人家只是有使命感罷了!

  鬍鬚男有妻子呢,又怎麼會對她一個才見了幾面的人產生什麼好感?而且她還是他上司的妻子!

  她懊惱極了,若是此刻地上有洞,她真的立刻鑽進去躲著,堅決不要再看到這張充滿男子氣概的陽剛的臉。

  這時,石窟外隱約傳來一陣馬蹄聲,伴著「夫人,五表嫂,五嬸嬸」的急喚。

  她目光一亮,激動地站了起來,終於有人找到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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