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註冊時間
- 2016-4-18
- 最後登錄
- 2025-9-12
- 主題
- 查看
- 積分
- 17446
- 閱讀權限
- 130
- 文章
- 41653
- 相冊
- 1
- 日誌
- 0
   
狀態︰
離線
|
第八章
難以言說,該用怎樣的面目去對待他……
聶春巧醒來後,遲遲不敢睜眼。她感覺得到唐雲曦的手臂緊緊擁著自己,這份安定和溫暖與昨晚的激情和狂熱,並不能安撫她心中的忐忑,她清醒之後必須要面對一個殘酷的問題——
他不是著了賽妲己的道兒,昏倒了嗎?怎麼會半路上就突然清醒過來?他是幾時醒過來的?
還是……他一直都沒有昏迷?一切只不過是他故意做出的假象?
一想到這裡,她就被一種深深的恐懼籠罩,因為如果她的猜測成真,這就意味著……她的真面目在唐雲曦的面前暴露了。
一直以來,她都小心謹慎地隱瞞著自己的真實身份,不惜犧牲掉蕭沖,也要為自己建構一個天真清白的樣子。
一直以來,他的細心呵護、無條件的信任都讓她相信她的偽裝是成功的,可如今這一切竟然輕易地就被粉碎,而她,即將成為他眼中的騙子、混蛋、不可饒恕的罪人……
唐雲曦的手臂忽然一動,那溫柔絲滑得像是緞子一般的聲音,沿著她的耳廓滾落——「春巧,我好餓,今天你能給我做早飯嗎?」
她全身一顫,原來連她已經醒過來了這種小事都被他掌握著。那麼他的單純無害,他的天真無邪,也都是假象了?
她以為自己是天下第一聰明人,可從頭到尾,她都是別人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個傻瓜。
她驀然推開被子坐起身,衣衫不整地要沖出去,身後卻有一股風撲裹過來,將她大力地抱進懷中,抱得緊緊的。
「春巧,你要去哪裡?」
「我……我該走了。」
「去哪裡?」他再追問一句。
「去……」她無語,天地這麼大,她卻不知道該去哪裡。
「要回去覆命嗎?你昨晚帶我跑掉,太子那邊……不會原諒你的。」
最怕的事情還是到來了。她閉上眼,一行淚水從眼眶滾落,掉在他的手臂上。
他吃驚地扳過她的身子,為她擦去淚水,「春巧,為什麼哭?」
「別和我惺惺作態了!我們不需要再說謊話!」她忽然爆發地大喊出來,淚水不可抑制地更加噴涌而出,「你已經看透我了,你知道我是誰,從哪兒來的,就不要再對我這樣溫柔示好,我受不了!」
唐雲曦默默地望著她,拉住她的手卻不肯松開,那目光,那讓她第一次見到就為之心動的目光,像一泓清泉般干淨的目光,自始至終,沒有變過,就像他對她的心意,沒有變過。
「春巧,就算我知道你是太子身邊的人,我為何就不能對你好?」他柔聲道︰「昨晚,你是真心的,對嗎?我也是真心的。」
「昨晚……」她咬著嘴唇苦笑,「我,不過是為了報你的恩。你在惡人手下救了我,我不過是要還恩罷了。」
「對任何幫過你的人,你都願意用以身相許當作報恩的手段?」他反問,擁她入懷,「春巧,你不要用絕情的表情面對我,我知道你不是絕情的人。因為昨晚那個女孩是你,所以我才會抱你。」
「我是為了害你才來接近你的奸細。」
「可你並沒有真的害我,對嗎?」
她語塞了,他的每一個問題都讓她的心理防線崩潰。她是想用激烈的態度來嚇退他,嚇破自己心中的愧疚感,嚇跑自己對他產生的那股不可抗拒的迷戀。但是,從認識他、接近他,到現在她都做了什麼?
「幾時識破我的?」她呆呆地問,「從左風刺我一劍開始?」
「在我十四歲那年,我曾經回京看望母親。」他忽然避開她的話題,講起了一段往事。「那一年正逢皇後壽誕,所有皇親國戚都入宮祝壽,母親也帶我入宮。那晚的夜宴席開於皇宮內的春綰湖旁,賓客至少百余名,場面極其盛大。我坐在角落裡,看著周圍熱鬧的人群,只覺得一陣陣孤獨,好像這裡的喧囂都不屬我,這裡的人,我幾乎一個也不認得,別人縱然來和我打招呼,我也只是躲到一邊去,所以,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攝政王府的小王爺也去赴了那次夜宴。
「那一晚,所有的客人們都很盡興,也許因為太過盡興,有些客人便鬧得有些出格。御史大夫孫謙和不小心打破他酒杯的小太監吵了起來,一巴掌將那小太監打落到春綰湖內,頓時場面亂成一片。我正要起身去救,卻見一個人影比我跑得更快,一下跳進了湖水之中,奮力將那小太監救起。
「那時候正是深冬,湖面半凍,湖水冰涼刺骨,救人的那個人竟是個十二、三歲的小宮女,她從湖裡爬出來時,渾身濕透,不住的打著冷顫,連嘴唇都成了青紫色,但她居然在笑。旁人責怪她說︰‘這麼冷的湖水你也敢跳?不怕生病?’她卻得意地說︰‘救人一命這種功德無量的事,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那種瀟灑大氣,那種無畏無懼,令我這個男孩子都為之欽佩汗顏。春巧,你知道那救人的小宮女是誰嗎?」
聶春巧傻愣愣地聽著這個很長的故事,直到他問,她才輕輕一嘆,「是我。」
許多年前不值一提的一樁往事,幾乎早已湮沒在她的記憶裡,她從來沒有將那件事當作能向別人炫耀的資本,故而做完也就忘了。萬萬沒有想到,會被人掛念至今,萬萬沒有想到,那個時候,唐雲曦就在左右。
所以……
「你第一次爬牆頭來到東方世家時,我一眼便認出你來。因為你這雙眼,總是促狹得像是要和所有人開一個天大的玩笑,而你卻要躲在一邊看熱鬧。你的眼,只要看過一次便不會忘記。
左風都記得你,更何況是我。」
聶春巧怔怔的一笑,「原來,我真的一直都是個傻瓜……」所有的算計謀劃,早因當年的湖邊一眼灰飛煙滅。
唐雲曦輕輕搖頭,「縱然認得出你,我也願意把你留在身邊,所以,我才是那個傻瓜……」
第一眼便已識破;第二次相逢便決定將她留在身邊。說不清是當年驚鴻一瞥的傾心使自己忘了理智,還是前生注定的緣分,讓今生找不到那把可以斷情的利劍。
「你……你既然已經識破了我,為何昨天還要喝賽妲己那杯茶?」
「賽妲己?」他想了想,輕笑,「原來她還有這麼個別名?倒是人如其名,妖媚得很。其實我當時並沒有真的喝那杯茶,只是用內力逼在喉間,趁你們說話時吐掉了。但……」他臉一紅,「她突然喂我藥丸卻是我沒有想到的,情急之下來不及運內功抵擋,結果就……鑄成大錯……」
唐雲曦捏緊她的手,「春巧,我會娶你。」
「不!」她的俏臉一繃,「你我是敵人了,我不要你負這種責。」
「你不要嫁我?」他一愣,「難道你要嫁別人?」
她尷尬地掙脫他的手,「我嫁誰關你什麼事,反正……反正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定定地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笑得她渾身上下不舒服,怒道︰「你笑什麼?別以為我是和你開玩笑!我……」
「春巧……」他輕輕叫著她的名字,「我餓了,幫我做頓早飯好不好?」
她頓時無語地用手捂住臉,頓足道︰「好!我上輩子欠你的!其他事以後再說,我現在就去給你做飯。」
推開門,她迎面撞上歐陽琴師,他打量了她一眼,笑道︰「姑娘,雖然我這人不拘小節,也喜歡灑脫率直的人,但是姑娘這樣衣衫不整的跑進跑出,還是難免引人遐思,不如……」
聶春巧被說得紅透了臉,將衣服拉好,束上衣帶,頭發松松綰了個髻,問道︰「廚房在哪裡?」
歐陽琴師用手一指,她便像蝴蝶似的跑去了。
他站在房間門口,戲謔的揶揄道︰「一轉眼,雲曦也長大了。那姑娘是你的意中人?只是帶到為師這裡來做那風流之事,是不是太不拿為師當外人了?」
唐雲曦也紅了臉,起身對師父行禮,「昨晚事出倉卒,絕非老師所想。雲曦是誤食了壞人的藥,所以……」
他了然地笑道︰「對你下那種下三濫的藥的人,大概也是個漂亮女子吧?是不是也對你一往情深,卻輾轉不得?」
唐雲曦神情一正,「那人乃是太子的心腹。」
歐陽琴師怔住,「太子心腹?」
「老師應該知道我家中出事了。」
「嗯。」
「所以我只是在這裡暫住一晚,今天就會離開,絕不會給老師添任何麻煩。」唐雲曦猜他害怕惹事,自行提出離開。
歐陽琴師遲疑了很久,低聲說︰「雲曦,你可知道太子為何與攝政王這樣水火不容,終於鬧到現在這步田地?」
「不是為了父親不肯還政於太子嗎?」
「應該……不只。」歐陽琴師走入房中,將房門一關,眉頭輕鎖,「有一個傳聞……只是傳聞,或許與此事內情有關……」
聶春巧在廚房揉著面團,心裡一個勁兒地氣自己。她到底是在干什麼啊?為了他和太子鬧翻了,日後能不能活命也不知道,如今卻在這裡給他揉面做早飯。
她真的是被鬼迷了心竅了。
到底為什麼那麼容易就陷進去了?她想得有些出神。或許……還是因為他看上去太單純。
自小夠人收養的她,早就被告知了出身,在養父母面前她努力裝乖討巧,還是動輒得咎,最終被賣入皇宮。皇宮裡自上到下都是爾虞我詐,她一個小小宮女要想出頭真要過五關斬六將,使出渾身解數才不至於被人欺負死。最終,終於博得到太子跟前伺候的差事。
當然,旁人覺得在太子身邊伺候更容易得寵,是個美差,但俗話也說伴君如伴虎,太子又性格乖戾,哪裡是那麼好伺候的?她為了讓太子滿意,又要陪著太子讀書習武,又要下廚學習烹調美食,一個人恨不得分身成七、八個,每天都不可能得主子一句贊許。
曾想著熬到十八歲就可以混出宮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卻不料又被太子派了這樣一個棘手的差事,讓她勾引唐雲曦,將唐雲曦帶到京城,交給太子處置。
出宮時,太子許她——「靈兒,只要你把唐雲曦帶到本宮面前,我便提前放你出宮,還賜你萬金回家置地置屋,你若願意,本宮還可以封你做一個郡主。」
她不敢奢望做什麼郡主,但金子、自由,誰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信心滿滿而來,太子讓她做的,她都做到了,唯一失策的,就是沒想到自己會喜歡上唐雲曦,或許也不該說是喜歡,是迷戀,是……愛……
臉頰又燙了,昨晚的事情,既超出她的預想,又可以說是在意料之中。臨出宮前,她去請教過賽妲己,該如何讓一個男人盡快喜歡上自己?賽妲己曖昧地摟著她肩膀笑道︰「小姑娘,你在我這綺夢居住上三天,我告訴你這個問題的答案。」
她是未經人事,但並非不懂人事,太子雖然還未大婚,但在賽妲己出宮之前,她也曾撞見過太子和賽妲己在寢宮之內的「好事」,男女之事上,宮中的小宮女們都又是好奇又是羞澀地悄悄談論過,所以她有自覺,自己可能會在某一個環節上做出怎樣的犧牲。
但,他太正人君子了,即使是抱住她時,他的心跳聲都不會有任何不規律的跳動;即使是握著她的手,他都不會趁機偷香。
讓他踫自己一下,難如登天,何況是更進一步的……
如今,賽妲己那粒藥成全了她的犧牲,卻將她又打入另一個萬劫不復的泥淖。
想哭,哭自己笨,送了身體還送了心。
可是……當她捧著清粥小菜,兩個燒餅回到房間的時候,看到他那一臉燦爛的笑,一如在東方世家中,他每天期待她送來早飯時,所有的苦澀和辛酸又似是被他的笑容都融化掉了。
「春巧,這幾日你便不要出去了,就留在琴館吧,老師會照顧你的。」他一邊喝著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
她皺皺眉,「為什麼?」
「你已經是太子眼中的叛徒了,不能再現身。」
她哼了一聲,「太子的目標是你吧?你才是不應該現身。」
「我要去救我的爹娘,所以不能一直關在這屋子裡。左風、左劍現在也可能被人盯住了,要想辦法讓他們趕快離開。」
聶春巧靜默了一陣,才說︰「我總覺得太子要抓你,並不是為了殺你。」
唐雲曦瞥她一眼,「是嗎?太子沒有當面告訴過你,他要抓我做什麼?」
「太子只叫我把你帶到京城來……」她咽了口口水,那半句「還要我迷惑你」被她也咽了回去。縱然有了昨夜的情事,她也不敢說出來,怕自己都要先笑話自己的自不量力。
「前後派出三批人馬去抓我……」唐雲曦一笑,「太子還真是在乎我這條命,連父親被抓的時候都沒有這麼大陣仗。」
「但他如果要殺你,昨天你已經落入賽妲己手中,賽妲己就可以殺了你。」
「也許只是太子想要親自動手殺了我。」他將幾樣食物都吃得干干淨淨,隨後抬起頭,拍拍她的手,「別猜了,我們總會知道答案,或許我應該當面問他,這樣也省得兜圈子。」
「當面問……」聶春巧驚呼,「難道你要入宮?」
「我不喜歡被人一直追在後面跑,天天防著有一把刀等著切到我的脖子上頭來。」唐雲曦起身說道,「我直接去問他,他給我答案,便不用再這樣猜來猜去了……」
「別傻了!」聶春巧一把拉住他,「縱然他是有陰謀詭計,也不能去自投羅網啊!你還真把自己當作一只待宰的羔羊了?」她咬著唇,「太子的脾氣我清楚,你不用找他,他自然會來找你的。既然你識破了我的身份,而他也認定我是個叛徒,我去,更容易比你套出話來!」
唐雲曦瞪著她,「這是什麼道理?你去才是送死!」
兩個人在那裡爭執不休的時候,歐陽琴師忽然敲了敲門,慢條斯理地說︰「兩個小情人就別吵架了,外面有人來找雲曦,我是讓他進來還是不進來呢?」
聶春巧驚詫地問︰「有人找?」他們昨日是臨時起意才到這兒來的,會有什麼人跑到這裡來找他們?該不會是太子的人馬吧?!
「不行!絕對不行!」她跳起來急切地喊道。
唐雲曦卻拉住她的手,問道︰「請問對方可是姓厲?」
「自稱姓厲。」
他笑道︰「是天宏,請他進來吧。」
聶春巧這時候才反應了過來。原來是厲天宏?他幾時和唐雲曦約好在這裡見面的?
唐雲曦走到前堂,厲天宏正在那裡焦慮地來回踱步,一眼看到他走出來,驚喜地沖過來將他一把抱住,雀躍地說︰「太好了!雲曦,終於找到你了!」
「左風、左劍不知道你來這裡找我吧?」
「不知道,你不是讓我瞞著他們倆?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我也沒去錦繡居和他們會合呢。」
「左風、左劍應該是已經被太子的人盯上了。」唐雲曦說道,「那天我偶然看到他們正進入錦繡居,而他們身後有人盯梢。」
「啊?那怎麼辦?」厲天宏緊張起來,「這裡也要不安全了吧?」
「暫時應該還好。」唐雲曦說出自己的打算,「但是我們也不能在這裡待太久了,我想入宮一趟,看看能不能見到我的父母。」
「入宮?」厲天宏也嚇了一跳,「你瘋了?你現在是太子的眼中釘,是他急於捉拿的人,你還要自己送上門?」
「無論如何,總要見爹娘一面。」他堅定地說,「你要是不便去,可以在這裡等我。」
厲天宏尷尬道「我有什麼不便去的?我來不就是為了保護你的?你想什麼時候去?總不好大︰白天就去吧?」
「今天晚上吧。」
唐雲曦正說著,門口忽然跑進來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氣喘吁吁地喊著,「師父!出大事了!」
歐陽琴師喝道︰「慌什麼?學琴之人第一要做到的就是氣定神閑。」
那少年是歐陽琴師的徒弟,每日到這裡來學琴,也沒想到屋裡竟然有這麼多不認識的外客,又被師父吼了一句,嚇得站在那裡,後面要說的話也卡在咽喉了。
唐雲曦對他溫雅笑道︰「小兄弟,別怕,出什麼事了?」
那少年看著他,喉嚨動了動,小聲說︰「那個……外面貼出了告示,說……攝政王叛國謀逆,要在三日後被問斬……」
此刻縱使唐雲曦向來是個沉得住氣的人,也不禁變了臉色。他足尖剛剛一動,聶春巧就從後面將他的手抓住,小聲提醒,「別忘了你是誰!」
厲天宏喃喃說道︰「怎麼會這麼快就問斬?像攝政王這樣的大人物,不經過三堂六審的,豈能定案?」
歐陽琴師卻淡淡開口,「若是尋常官員犯了錯,自然會三堂六審,查個一年半載,拖個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沒有定案的也有得是。但正因為他是攝政王,這次的事情是太子與他撕破臉,太子要的不是知道他犯了什麼罪,而是讓他死啊——」
聶春巧只覺得唐雲曦的手心都在出汗,她在他身後說道︰「這……或許是太子的計策,為了引你現身罷了,你不能上當!」
他卻輕聲嘆息,「可我……卻偏偏要上這個當。」
唐雲曦看上去是個好脾氣的少爺,但是如果被他認定的事情,任誰去說,他都不改主意,八匹馬也拉不回來。
他堅持要夜探皇宮,厲天宏攔不住,聶春巧也攔不住。她只得說︰「那我必須要陪你一起去。
皇宮中的地形我最熟悉,起碼可以幫到你。否則你連天牢在哪裡都不知道。」
唐雲曦也拗不過她,最終同意了。
他們的對話沒有讓厲天宏聽到,而厲天宏對於聶春巧居然要與他們同行很是驚訝,「怎麼?要帶上這個丫頭?豈不是累贅?」
聶春巧對他做了個鬼臉,「論輕功,你還不見得比我強呢。」
厲天宏簡直不敢相信這丫頭居然會對自己口出狂言。先前她爬東方世家牆頭的時候,還是他一手把她拉下來的,這丫頭不是不會武功嗎?怎麼……
唐雲曦也不多做解釋,和聶春巧探討完路線之後便對厲天宏說道︰「天牢在北宮門那一側,遠離太子的寢宮,但一定有重兵把守。我們兩個人得分頭行事。」
他點頭,「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去太子寢宮鬧事,讓人以為太子要遭到行刺,把重兵引開,然後你去天牢見王爺和王妃?」
「是的。」
厲天宏拍著胸口保證,「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唐雲曦的那把劍埋在了城外,歐陽琴師知道後主動表示會幫他去取。天快黑的時候,他果然帶著劍回來了。
事先他們想了一個主意,讓琴師帶著一張舊琴出門,把琴身下面的琴板打開,將劍放進去,然後再將琴板封好,帶回城。這一招果然奏效,看守城門的士兵因為白天見到他抱著琴出去,又抱著琴回來了,便不疑有他,很容易就放行了。
唐雲曦拿到自己的劍後,忽然對歐陽琴師跪倒叩首。他驚道︰「這是何意?雲曦,咱們不是早說過,我們名為師徒,情如兄弟,不許行這種大禮嗎?」
「唐家家門不幸,大難當頭,老師還願意仗義施援,必須受雲曦這一叩。」唐雲曦鄭重其事地說道,「請老師從今天起,盡快先搬離琴館,找一處不為人所知的地方躲藏起來。」
歐陽琴師一愣,心知唐雲曦是怕自己事敗,同伴中有人禁受不住拷問,供出他曾經幫助他們藏身的事情。
但他素來是清高自傲的人,此時便硬著脖子說道︰「為師為情為義,當年王爺對我禮遇有加,又得了你這麼一個鐘靈毓秀、聰明絕頂的徒兒,難道只是讓我日後誇耀,共享虛名嗎?不過……你要記得我和你說的那個傳聞……」
他曖昧的提示,唐雲曦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聶春巧在旁邊聽到,不解地問︰「什麼傳聞?」
「只是一則流言蜚語,不值一提。」唐雲曦只雲淡風輕地擋了過去,她縱然心中諸多不解,也問不出個究竟來。
將近子夜,三人玄衣攜劍,離開了常青樓,輕輕巧巧的來到了皇宮外。
面對高高的宮牆,唐雲曦回頭問聶春巧,「你跳得過去嗎?」
她仰起下巴,「十二歲的時候我就爬過這牆了。」
厲天宏不屑地說︰「爬牆和跳過去根本不一樣好不好?」現在上哪兒去給她找梯子?
唐雲曦卻伸出一手,平舉在空中,對聶春巧說了句,「要我幫你嗎?」
她看著他的掌心——白皙,卻不乏長時間握劍的細繭。平日裡握住他的手時,也能感覺到他指腹上有一層因為彈琴而磨出的薄埂硬繭。
他本來是含著金湯匙出生,這一生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卻總替自己選了一條又一條比普通人更難走的路,如今,還要以性命來賭……忽然心裡一酸,她猛地提氣躍起,腳尖落在他的掌心上,他的手掌向上一送,她便落到牆檐的瓦片上,看了一下牆內的動靜,又縱身跳了下去。
這下子連厲天宏都被嚇住了。他第一次看聶春巧施展武功,這輕功還真的是超出他預料的精妙,他臉色一沉,「這丫頭來歷古怪,一直說瞎話騙人,雲曦,怎麼能相信她帶的路?」
唐雲曦一笑,「我只信她沒有害過我。」他拍著厲天宏的肩膀,「你去吧,我們分頭行事。只要你那邊先鬧起來了,我便想辦法潛入天牢。」然後,他抬頭看向牆檐兒,不必借力,便越過將近三人高的高牆。
皇宮,自古以來,歷朝歷代,無論哪個國家,都是一國的心髒所在,重兵把守。詔河的皇宮據說是一位懂得奇門遁甲之術的人親自設計,就是為了防止有人行刺,普通人入宮的第一年,先要熟悉各宮之間的環境布置,否則很容易迷路。
聶春巧在唐雲曦入宮之前,先替他畫了一張地圖,讓他牢牢記住宮裡的地形,和每一條路徑的行走方向和方法。
這裡,有點像個小桿卦陣,從東邊走進,繞了一圈,到最後又從東邊出去了。
唐雲曦的記憶力驚人,看了兩遍之後就將那地圖熟背於心,還默畫了一遍。聶春巧不得不真心佩服,但她也提醒道︰「看到的,和親身經歷的畢竟有所不同,何況白天找路都容易迷路,更別說晚上宮裡那麼黑,掛著燈火的地方我們不敢去,沒有燈光的地方又很容易看錯路。所以,你必須跟緊我。」
唐雲曦很順從地應著。
兩個人從腳踏皇宮地面的那一刻起,就全身高度戒備,提防時刻可能會發生的狀況。按照約定,厲天宏沒一會兒功夫就在太子寢宮那邊鬧出了動靜,連這邊的侍衛都被驚動,紛紛說著,「太子宮殿那好像出事了,趕快過去!」
聶春巧和唐雲曦暗自高興,等人群散亂地跑向那邊之後,兩個人才悄悄從暗影中走出,沿著事先計劃好的路線向天牢移動。
那天牢位處於皇宮最黑暗的角落,雖然靠近北宮門,但是北宮門周圍駐扎的都是皇宮禁衛軍的人馬。
這些人,即使聽說太子寢宮出事也沒輕舉妄動。宮內宮外,有諸多人馬守衛,每一組人馬各司其職,厲天宏能夠吸引的其實只是第一波人。
天牢的入口,在一個月亮門之後的小院深處。乍看與普通的妃子宮殿後花園很像,這正是它的隱蔽之法。
當聶春巧和唐雲曦來到這裡時,月亮門外站著兩名士兵,縱然已是子夜之後,那兩名士兵依然精神奕奕地站在原地,並沒有困倦之意,只是偶爾悄悄地和同伴說上幾句話。
聶春巧和唐雲曦對視一眼後,忽然將自己所穿的黑色外衣扯落,丟在旁邊的草叢裡。藏在裡面的那一身,是墨綠色繡花的連身長裙,一看她,就是個俏麗可人的小宮女。
她走到那兩名士兵近前時,那兩人喝道︰「站住!什麼人?」
聶春巧故作受到驚嚇,「這、這裡難道不是長泰宮嗎?奴婢是永安宮的宮女,我們崔娘娘說頭疼,想來找李貴妃要一瓶清露省心……」
她話未說完,一名士兵就揮手說道︰「長泰宮還在南面,這裡不是。」
「對不住!對不住!」聶春巧連忙往旁邊走,但走了一會兒又繞回到這裡,嘴裡說著,「咦?
怎麼又走回來了?真是見鬼。」
另一名士兵大概對這種迷路的宮女已經見怪不怪了,閑聊似地問︰「半夜三更給你們娘娘找藥,怎麼連個燈籠都不帶?」
聶春巧眼圈一紅,抹著眼淚說道︰「娘娘說頭疼得厲害,我出來得著急,忘了燈籠的事情。兩個哥哥能不能行行好?帶我走出這裡?我入宮好幾年,可是一直都不住在這邊,不認得這邊的路,都繞了兩圈了,再找不到長泰宮,娘娘一定會重罰我的。」
一個士兵好心,說道︰「好吧,我領你過去。」
另一名士兵拉住他,「那行啊,你要走了,被上面的頭兒看見了,也要重罰你了。」
「只是給人家小姑娘領個路,去去就回。」
「呸,我看你是看人家小姑娘長得不錯,所以故意英雄救美。」
「那怎麼辦?要不然你去給她指路?」
兩個人在這裡說笑著,唐雲曦已經趁他們不備,如鬼魅一般閃身來到天牢的門前。
大門緊鎖,門上有一個巨大的銅鎖,又擋住了他的去路。
但好在他亦有準備,拔下頭上的一根發簪,在鎖孔上試著來回撥動了幾次,哢噠一聲,就把銅鎖打開了。
這一招,也是聶春巧教他的。當聶春巧教他這撬鎖本事時,他驚訝地問︰「這種功夫你也會?
從哪裡學來的?」
聶春巧聳肩道︰「你知道什麼叫藝多不壓身嗎?小時候我養父母要養七八個孩子,他們心眼兒多,總怕有孩子偷他們的東西,就把家裡的一點金銀首飾,甚至是頭一天多做的饅頭都藏在櫃子裡。我好奇,就時常拿簪子去撥弄那個鎖,為此沒少挨打,不過倒是練出這一門手藝來。」
說到這裡,她模樣還真有幾分得意。
當銅鎖摘下,唐雲曦小心翼翼地推開那兩扇緊閉的大門。皇宮的天牢並沒有多大,因為在這裡囚禁的都是皇親貴冑,人數不多。
陰冷的台階,很長,一步一步走下去,走了四十多級才走到最下面。
漆黑一片中他搖亮了一個火折子,立刻便聽到父親唐川蒼老卻不失威嚴的聲音,「怎麼?太子殿下終於要提審微臣了嗎?」
「父親,是我。」他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動,循著聲音奔到鐵欄桿旁邊。
那一簇幽幽的火光下,唐川的臉在欄桿後面出現。
唐雲曦記憶中的父親永遠是神情冷峻,威嚴如神,可是如今的他卻好像憔悴蒼老了許多,整個人都沒了精神。
只是當他們藉著火光看清彼此的剎那,唐川赫然震怒地罵道︰「混帳!不是讓左風左劍他們保護你,讓你走得越遠越好?你跑到這兒來干什麼?誰放你進來的?太子放你進來的嗎?」
「不是,我是想辦法溜進來的。」他的手在粗粗的鐵欄桿上拽了幾下,這鐵欄每一根都至少有三根手指頭粗,一般的刀劍不可能將它砍斷。而鐵門上的那把鎖,看上去著實古怪,和外面那道門的鎖完全不同。
唐川看出他的意圖,阻攔道︰「不要試圖從這裡救我出去。第一,這道門得用三把鑰匙一起打開,你一個人沒有這個能力。第二……我也不想出去。」
「父親……」唐雲曦輕聲叫道,「為何……為何父親一定要把自己和家人逼入絕境?」
「這是……贖罪。」唐川苦笑著,伸出一只手,輕輕撫摸他的臉頰,「雲曦,你已經十八歲了,你……要記得爹一直對你說的話……」
「做人要光明磊落。」他低低念道,「難道父親對太子……有什麼歉疚嗎?」
唐川卻收回手,眉頭一皺,「走吧,你快走!你這麼容易就進來,只怕是有詐!桂再讓我見到你,否則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父親可知您已被判了死刑?」唐雲曦按捺不住胸口激蕩的沖動,「這世上無論任何人,縱然是做錯了事,都不該如此漠視自己的生命!難道您認為您的罪,算得上罪孽深重還是罪大惡極?」
唐川似是被兒子的話震動得渾身輕顫了一下,但他背過身去,走回到黑暗中,沉聲道︰「為父就是罪孽深重,罪大惡極,叛國謀逆,這樣的罪名還不夠深重?還不夠惡極?為父想通了,願意以命承罪,誰要你這黃口小兒來唆?快走!」
「母親……」
「她沒有關在這裡,太子不會把我們關在一起。也許刑場之上,我們夫妻可以見最後一面。」
唐川的肩膀似是在顫抖,「這一輩子,我欠她良多。但她從未怪過我,只說︰ 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卻能同年同月同日死,這,也是上輩子修來的緣…… 」
唐雲曦默默望著父親的背影。他知道父親已經不可能再和他說更多的話了,父子十八年,他們相處的時間卻很少,但在他心中父親一直就像一座山,永遠高高的矗立在那裡,堅實地矗立在那裡。怎麼也想不到,這座山會轟然倒下。
靜靜地熄滅了火折子,沿著原路一步步走回,他的步履比來時沉重而遲緩,心中的憂傷與無奈更不知該如何化解。
碧執,這個壞脾氣是他和父親共有的缺點,只是他固執地尋找生活中快樂的意義,而父親卻固執地為自己鋪下走向死亡的路。
真的……就是絕境了嗎?
走出天牢大門的一剎那,他突然感覺到一股寒意。
抬起頭,只見幾步之外赫然站著一個人,銀灰色衣服,灰褐色的眼睛,如一個幽靈般靜靜地佇立在那裡,也不知道是幾時來的,站了多久,那張年輕的面龐上沒有年輕人該有的生氣和活力,反而陰冷得就像是從另一個世界而來的人。
在這樣的夜色中、在這樣的地方、這樣的情勢下,驟然見到這樣一個人站在這兒,若是換作別人,大概就要被嚇破膽了。但是唐雲曦只是輕輕一震,繼而便認出了此人是誰。他微微一笑,「沒想到太子殿下特意在這裡等我。」
太子緩緩開口,「你見到本宮似是並不吃驚。」
「太子散布消息,讓我知道父母即將被處斬,而我千裡迢迢趕到京城,為了就是見他們最後一面,這最後一面,豈能在刑場上?」他自然是會來天牢。
太子幽幽說道︰「這麼說來,我們兩個人倒是心意相通。那你想得這麼明白,卻還要冒死前來,是為了見你父親,還是為了見我?」
「都有。我心中有個疑惑,想請太子解答。」
「什麼?」
「太子若想要我的命,輕而易舉,為何遲遲沒有動手?」
太子一聲不響地站在那兒,過了好一陣,才冷哼輕蔑地笑道︰「你問了,可我未必要答。」他在空中打了個響指。
霎時,從四面八方突然出現很多手持弓箭的士兵,箭尖齊齊的指向唐雲曦。
「如今,你是籠中鳥,唐雲曦,你是選擇束手就擒,還是拚死一搏?」太子悠悠哉哉地問他。
顯然只要他一聲令下,唐雲曦就會被射成刺蝟。
唐雲曦在他出現的那一刻起,便已經知道自己被包圍了,所以看到這數十名弓箭手時並不吃驚,反而笑了,「若我不肯束手就擒,太子便要殺我?」
「不殺你,難道還要把你供養起來嗎?」太子打了個哈欠,「陪你玩了這麼久,都有些玩累了。」
他問道︰「聶春巧、蕭沖、賽妲己,這三個人都有殺我的機會,為何都錯失了良機?」
太子左手的拇指和食指百無聊賴的摩挲著,懶懶地說︰「本宮要親自看你死,他們沒有本宮的命令,自然是不能殺你的。」
「原來殿下這麼盼著我死……」他挑著眉梢,雲淡風輕地一笑,星輝之下,這笑容似是讓萬千嬌花都羞得失了顏色。
太子登時變了臉色,問道︰「你笑什麼?你以為本宮在和你開玩笑?」
「不……我是覺得,何其榮幸。」唐雲曦凝視著太子的眼,平靜地說︰「我的命在這裡,殿下可拿去。」
「不行——」
夜幕之下,一聲淒厲的高喊從遠處疾風閃電般刺來,緊接著一道縴細的人影躍過眾人頭頂,不顧一切地擋在唐雲曦身前,那正是聶春巧。
她高舉雙手,像一只不自量力的小雲雀,拚盡全力去保護自己身後的那個人。
唐雲曦將她一把扯進懷裡,「傻丫頭,怎麼能這個時候跳出來!」
罷剛所有的冷靜自持,都因為她的出現而消失。其實看到太子的那一剎那,真正讓他心涼的原因不是自己會被困在這裡,而是怕春巧已經落於敵手。如今她雖平安出現,卻將她自己置於更危險的境地。要知道,他縱然沒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起碼也有一半的把握可以保命。但如今有了她……唉,明明該罵她怪她,可是說了一句之後又把所有的話都吞了回去。
世上除了她,不知道還有誰能這樣為了他,在危難關頭中挺身而出,以命相護……
他悄悄留意著周圍士兵的布陣和反應,小聲說道︰「一會兒我出劍,你要抱住我的腰。」
但聶春巧就像是沒聽見一樣,從他的懷裡掙開,直勾勾地看著太子,「請太子放人!」
太子陰冷地看著她,「靈兒,你真是不知好歹,剛才我沒讓人立刻把你拿下,是看在你跟著我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分兒上。你還敢命令我?」
「若太子不放人……」聶春巧咬著唇,幾乎要咬破,「我就把太子的秘密當眾說出來!」
他怔忡了一下,「本宮的秘密?我哪裡有什麼秘密?別想著為了救情郎就在這裡信口胡說!」
但聶春巧的表情很嚴肅,嚴肅到沒有一絲一毫的笑意、沒有一絲一毫戲謔的味道、沒有一絲一毫慌張膽怯的神情,她只是一字一頓的念出一句詩,「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太子霎時臉色慘變,竟倒退一步,不可思議地盯著她,像是想不通她怎麼會知道這句詩背後所隱藏的深意,然後猛地大喊,「千顏!」
一抹幽藍色分眾而出,那正是賽妲己。她今日收起了萬千裊娜、百般妖媚,只有那幽藍色的衣裙在暗夜中散發著熒螢光彩。
「殿下……」賽妲己微微蹙眉,「要我殺了她嗎?」
「殺!」一字噴出口,太子向後退了一步。
賽妲己縴縴十指如十把鋒利的短劍向著聶春巧的脖子橫抹過來,唐雲曦早已做好準備,長劍亦在此時脫鞘而出,似銀虹一般斬向她的十指指尖。
聶春巧不退反進,抖落袖中一把匕首,扎向賽妲己的胸口。賽妲己以一敵二,自然困難,但她身法輕靈,變招很快,竟從唐雲曦的劍光之下順利逃脫,同時一手抓住聶春巧的手腕,將她幾乎拉了個趔趄。
唐雲曦第一次見賽妲己動武,也沒想到她竟有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不由得收起了輕慢之心,長劍在空中抖動出點點劍花,每一朵都像是暗夜開放的幽曇。劍身顫動時發出的嗡嗡龍吟,夾雜著幾乎將人逼得窒息的劍氣,使得賽妲己不得不將聶春巧的手放開。
聶春巧在倒退幾步倒向唐雲曦的時候,小聲說了一句,「她是太子的相好,抓住她就能要挾太子!」
唐雲曦愣了一下,怎麼也沒辦法把那個在青樓中意圖「輕薄」自己的妖女和太子寵愛的女人連在一起。
但也就在他分神的一剎那,太子忽然喊道︰「千顏退回來!」
賽妲己振袖飛起,聶春巧驚叫道︰「不好!他們要放箭!」她撲身上去,想攔住賽妲己,但是賽妲己哼了一聲,袖子在半空飛舞,將她的身子重重彈開。
此時太子的命令已下,「放箭!」
唐雲曦長劍舞動,如密不透風的屏障,劍氣所到之處,所有的羽箭都似是在空中撞到了一堵牆,從半空跌落。
聶春巧在被賽妲己彈開之後,也暫時脫離了核心戰場,但她情急之下,沖向最靠近唐雲曦的那幾名弓箭手,短劍揮舞,一連削斷了四五張弓。
太子怒道︰「靈兒,你這個小賤人!」
賽妲己已經擰身扭腰再度掠到聶春巧的身邊,一手伸出,制住她的後背要穴,對唐雲曦大聲喊道︰「小王爺,你的小情人在我手裡,你還不束手就擒?」
聶春巧被她拿住了大穴,渾身根本使不出力氣。而賽妲己的這一聲喊,讓周圍射箭的兵卒們也暫時遲緩了一下箭勢,遲疑著是不是要等唐雲曦自行投降。
唐雲曦在亂軍之中看了眼聶春巧,只見她拚命在給自己使眼色,心裡明白她是要自己盡快脫困,但是他怎麼能將她丟下不管?
聶春巧咬著牙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他眉頭一凝,終於下定決心,一聲清嘯,身若騰雲,自百張強弓及箭雨之中飛身而起,隱沒在夜色深處。
太子忍不住譏諷,「呸!原來是個膽小鬼!就這樣把人丟下,自己跑了!」
賽妲己慢悠悠地說︰「殿下不要著急,他不過是一時沒有勝算,暫時退了,但必然還會回來救這個丫頭的。有她和攝政王夫妻在,不愁他不回來。」
太子走到聶春巧身前,冷冷的眸子帶著殺人的寒意,「我讓你去勾引他到京城來,不是讓你為了他而背叛本宮。這麼多年來,本宮可待你不薄,你這丫頭真是沒有良心。」說到一半,他忽然重重地甩了她一記耳光。
聶春巧的臉頰立刻紅腫起來,嘴角滲出一絲血卻笑道︰「殿下打我是應該的,殿下想殺了我,我也沒什麼怨言。當年我不過是個被人賣到皇宮裡的小宮女,但是承蒙殿下看得起,在殿下身邊當了幾年差。雖然是奴才,卻也過了幾年錦衣玉食的日子,我這一輩子也算是值了。」
太子從旁邊人手中抽出一把劍,正要刺,賽妲己忽然幽幽開口,「殿下,先留著她這條小命,還有大用的。」
太子看她一眼,雖然氣得眉毛眼睛都要擠到一起去,但還是把劍往地上一丟,喝道︰「派重兵把這丫頭看好了!千顏,你跟我回東宮!」
太子怒氣沖沖地轉身就走,眾多弓箭手也撤去了。賽妲己的手指在聶春巧的背上點了幾處穴道,她跌倒在地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謝謝。」
賽妲己一怔,「什麼?你是在和我說謝謝?我沒聽錯吧?」
聶春巧抬起頭,朝她微笑,「多謝你幫我,還放了小王爺。」
她怔在那兒,好一會兒才蹙眉道︰「胡說八道什麼?誰幫你放了他?」
「我心裡明白……你若想遂了太子的心願,只要看著亂箭把他射死就好。你喊那麼一聲,其實給了他逃脫的機會……方姊姊,謝謝了。」
許多年不曾被人叫一聲「方姊姊」,這一聲呼喚,幾乎觸到了賽妲己遺忘了很多年的那一份柔軟和溫暖。
猶記得許多年前,聶春巧站在她面前時,還是一個稚齡的女童,她張口叫她「笨丫頭」,聶春巧叫她「方姊姊」。
她們也曾一起在御花園裡捉過蝴蝶,也曾在太子寢宮的正殿裡挑燈陪讀,也曾嘲笑過對方的花衣裳,也曾調教過她習字練劍。曾經……也是姊妹一般的親近,而今,卻落得這般田地,為的是什麼?
她垂下眼瞼,長長睫毛覆下,聶春巧再也看不到她眼中的遺憾之色,只聽到她冷冰冰的聲音說︰「隨你怎麼胡思亂想,你的死罪是已注定了,你現在要不就盼著你的情郎絕情一些,丟下你跑掉別再回來,但那樣他就不值得你愛;要不就盼著他回來救你。但如果他選擇了後者……
你們就只能共死,而不能同生!」
聶春巧卻笑開了,「無論是哪個,我覺得都挺好。反正人這一輩子不就是求兩件事,一是自己喜歡的人過得好,二是能陪著心愛的人白頭到老。他要是繼續好好活著,我很開心,若是我們倆能死在一起,也是上輩子的緣分,我還是很開心。」
賽妲己哼道︰「自說自話,死到臨頭你還能這麼想嗎?」
「起碼我能有這個福氣,方姊姊,你有沒有這個福氣就不好說了。」聶春巧故意氣她,「你就是太子手裡的一枚棋子,若是你真出了事,太子才不會不顧一切去救你呢。」
賽妲己猛然抬起眼,冷冷地盯著她,「那我們就先走著瞧,看你的這位小王爺會不會不顧一切來救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