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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段小樓】妙手回春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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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18:0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內容簡介:

咦!她辦義診他來窮攪和什麼?!
不僅拿錢收買她的病人
還帶群人扛頂轎子
難不成來搶人啊?
啐!要不是看在他一片孝心和無限商機
她幹嗎千里迢迢來出診
說什麼她也是人人敬仰的再世華佗
人稱「女神醫,
聽聽他說那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的鬼話
拜託!姑娘天資聰穎、資質過人惹到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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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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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18:4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上有天堂 下有蘇枕

    自古以來,太湖流域便是全國魚米最豐碩,物產最豐饒之地區。

    而位於太湖南北兩處的蘇州與杭州,更是能與京城媲美,為江南一帶首屈一指的人間境地。

    此區域商業活動頻繁,陸運水運阡陌縱橫,往來商旅交易頻繁,各行各業、南北百貨在此是應有盡有,而這些民生物資、消費大宗,在清乾隆年間,分別掌握在蘇州陸家,與杭州杜家上頭。

    蘇州陸家包辦江南第一大米倉,舉凡長江流域沿岸所耕種之稻米,全以陸家為最大批發商,不管是新米或是陳米,要運往全國各省之前,都要經過陸家統籌配發,就連宮裡皇帝食用的主米,也是在陸家精選嚴篩下,才派車隊送往京城。

    除了米麥雜糧外,陸家還掌握大多數的藥材、酒釀、茶葉買賣及江南與內陸幾省精華區的祖傳點心特產,可說是只要與吃的喝的扯上關係,都一定被陸家一手控制在手上。

    陸老爺子陸不凡,在蘇州具有非常龐大的影響力,年少時靠著精湛的賭技贏了不少錢財,進而與黑白兩道交情甚篤,而他為人豪爽夠義氣,好結交江湖英雄,又慷慨大方,有人落難來找他,定立刻替人解燃眉之急,因此五湖四海、三教九流全都與他有著輕重不等的交情。

    而他所生的四個女兒,外表美若天仙,內心聰穎慧黠,是江南一帶名流望族急欲交往的對象。

    大千金陸元梅聰明冷靜,思維續密,太湖一帶所有民生物資、五穀雜糧都必須經她的手來辦理,處理細瑣小事,從來不馬虎隨便,可說是經商的第一好手。

    二千金陸探蘭熱心公益、精力過人,精通醫學藥理,兼而從事全國最大的藥材生意。

    三千金陸迎菊為人海派,豪氣干雲,頗有乃父之風,她負責江南一帶釀酒技術及茶葉買賣,不過她最大的本事便是杯中之物,喝起酒來連男人都自歎弗如。

    四千金陸惜竹純真好動、機靈古怪,她囊括江南沿海及華中一帶的點心甜品,她經常自選各地新鮮食材,發展新口味的糕餅包子,往往造成萬人空巷的搶購場面。

    而位於杭州的杜家,是惟一能與陸家分庭抗禮者,不過幸好彼此間在通路產銷的商品上較為不同,自然也就能相安無事、和平共存。

    杜家最高的精神領袖,乃是本名為楚嬌嬌的杜夫人,十年前在夫婿過世後,一肩扛起生活重擔,從原本嬌生慣養的富家千金,訓練成一名八面玲瓏、四平八穩的商業女鉅子,她擅用人際關係,應對進退都讓與她合作之人感到倍受尊崇,而她也會適時放出些甜頭,來藉機攏絡人心。

    直到近來年事漸高,才將家業重擔,移交到她所生的三位公子上頭。

    大公於杜乘風八面玲瓏,擅用權謀,他是負責江南、華中及絲路一帶七省的布莊生意,上至王公貴族,下至販夫走卒,所需的綾羅綢緞及粗布寬袍,都由他一手來包辦進出貨物,要說他是個中翹楚,自是不甚為過。

    二公予杜烈火個性如名,做事乾脆豪爽,說一不二,因此杜夫人將最需要拋頭露面的運輸工作,便全程授權給他來做,不管是陸上的車隊、馬隊,需要的人力、馬匹或是車輛的運馱、還是河面、江上的漕運船隻調度,都必須經過他的口頭指派,方能進行運輸載貨,整個中國他可說是全部跑遍,誠實的運費與值得信賴的口碑,也獲得不少外邦異族的青睞。

    三公於杜靜海剛毅木訥,做生意全憑自我主觀意識,買家他看順眼他賣,買家他看不顧眼,擲上千金他也不屑一顧,而他從事的正好是歷朝各代精美的骨董器皿,有些範圍還大到宇畫、陶瓷、玉器、古玩、珠寶等等,只要是來頭不小的奇珍異寶,都逃不過他專業細密的那雙慧眼。

    這兩家富豪大戶,掌控當時大中華三分之二的經濟命脈,連皇上也要對他們禮遇三分,曾經有人想動腦筋瓜分他們的市場,到最後所有的努力還是換來一堆泡影。

    這四女三男個個精打細算、料事如神,做生意是一等一地利落明快,別人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將財富累積得越來越多,而自己卻只能望眼欲穿、搖頭興歎。

    原本相安無事的兩家,最近都在蠢蠢欲動,兩造人士皆想預約到對方領域,看著對手日進斗金、腰纏萬貫,巴不得也將對方的產業一口吞下,許多衛道人士聽聞,都興趣濃厚地期待這兩家能來個兩虎相爭,好為整個太湖的居民,帶來許多精彩可期的鄉野趣談。

    只是這樣旗鼓相當,難分軒輊的兩家,真能將對方的產業吃下來嗎?沒人敢信口武斷,堂口上、市集中、街坊內,百姓們皆在議論紛紛,有些還設起賭局當場下注,一時之間,倒也成為當時人們在茶餘飯後,津津樂道的有趣話題。

    到底是蘇州陸家的四位女兒神機妙算,還是杭州杜家王位公子智勇雙全,大伙全在屏息以待,往後的發展,可有得大伙們慢慢地往下瞧的呢!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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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1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黃山玉屏峰上,奇巖怪石,雲水蒼茫。

    雲霧縹緲間,一名俊挺偉岸,目光炯然的男子,獨自站立其中。

    在他身邊古松林立、三面臨壑,地形之險惡,只留一小線瀕臨懸崖之棧道,非膽大心細之人,不敢登而望之。

    夏侯虎一襲藍衫黑靴,腰間繫著一條白玉腰帶,勁風吹拂,將他的衣袂吹得瑟瑟作響。

    他佇立山頭,望向疊幛蓊鬱的千巖怪松,頭卻是憂鬱煩悶的,濃眉緊緊鎖擰,他很煩,是煩透了。

    唉!一記長歎,歎出他的千頭萬緒,歎出他的力不從心。

    唉……唉!兩記長歎,再歎出他的茫然若失,歎出他的事效不力。

    他本是朝廷派在皖南一帶,用來鎮壓當地馬賊的一支驍勇義勇軍的將領,幾年下來,夏侯軍的剿悍勇猛,的確將猖撅的馬賊給嚇得收斂不少,同時也保障許多商旅及過路人馬的安全。

    而朝廷為了嘉勉他們,特在黃山山腳下,建了一座「太平城」,好讓這批夏侯軍及其眷屬,能世世代代在此扎根續種,維護皖南一帶人民的民富安康。

    能夠維繫整個太平城內的長治久安,夏侯虎確實功不可沒,他訓練人民要有居安思危的想法,而且人人都要上私塾唸書,不許有文盲的情形在城內發生。

    男的除了要習武外,還要學著務農、製造兵器,每年春末夏初,便忙著攔沙作壩,以防洪汛氾濫。

    女的則要學會針線女紅,炊事織衣,農忙時還得幫著收割打稻,春米揀掏,戰事發生時,更要能照料傷殘、濟弱扶幼,因此太平城內幾乎是人人都要有一技在身,沒人能吃閒飯,而且也沒人敢吃閒飯。

    這樣的太平盛世,在夏侯虎的臉上,本應是笑逐顏開,但整個太平城的人都曉得城主心裡有事,而且他們是一點都幫不上忙。

    原因是,夏侯老夫人生了怪病。

    至孝事親的夏侯虎,是人盡皆知的孝子,在夏侯老爺去世後,城主就與母親相依為命,他每件事都事必躬親,就連餵食三餐也從不假手他人,每晚都會在母親床榻邊,等夏侯老夫人睡著,他才能安歇。

    朝廷有時會送來一些異族進貢的奇珍異果,他也會先挑揀肥碩多汁的上品給母親,剩下的分給屬下及家眷後,他才吃剩下來的,沒想到將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卻還是讓她生了怪病,而這怪病在他遍尋名醫後,還是找不出根源,這令他怎能不煩呢?

    垂頭一沉,他又唉出了第三聲歎息……  

    這時,從後頭的石階處,傳來一陣陣氣喘如牛的聲音,兩個上了年紀的女人,喘著大氣拖著步,還不忘喋喋不休,吵個不停。

    「等會我來說,這事兒一定要由我來說,才能說個詳細……」鳳姑一隻白胖胖的手,直撫著胸口,邊上石階邊說著。

    「不成不成,這事兒先傳到我耳裡,應該由我來說才對。」鸞姑瘦削的馬臉直搖著,歪歪的墮馬髻也跟著不住搖晃。

    鳳姑喘著氣,還是不忘搶話。「人是我讓小狗子去蘇州找的,你怎麼倒先邀起功來了。」

    「可小狗子是我的人,而且他是先回來向我稟報的。」鸞姑兩眼發直,嘴型硬邦邦地下垮著。

    「你真是越說越離了譜,那是你剛好在門口撞見,才抓著他問的。」

    「我是她主子,他不跟我報備,難不成還跟你?」

    「可是是我花銀子請他去找的,你最好搞清楚。」

    「笑話了,花銀子了不起,要幾百兩、幾千兩,老娘有的是錢……」

    「誰希罕你的臭錢,要銀子我也有……」

    「你們又在吵了?」

    高大如松的身影,在她們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矗立在兩人眼前,剃扈跋揚的深刻五官,讓兩名中年婦女全噤了聲,不再爭吵不休。

    鳳姑堆滿著笑,福態的身軀吃力地再上一階,鸞姑見她動了小動作,撩裙一跨,直跑在她前頭。

    兩人又是一陣你推我擠,夏侯虎兩手交握在胸前,頗為不耐煩地問道:「你們兩個是不是都有同樣一件事告訴我?」

    一胖一瘦兩張臉對峙一看,然後再朝夏侯虎點了點頭。

    「那好,上回趙大娘的孫媳婦生了個胖娃兒,是誰先來通知我的?」劍眉高揚,掃視著充滿期待的兩人。

    「是我是我,虎兒,我就知道你記性最好,鸞姑姑告訴你的每件事情你都記得一清二楚,所以說啊,我今天要說的是……」

    「鳳姑姑,那麼今天就換你說了吧!」一人一次,彼此不相欠。

    鳳姑笑歪了嘴,肥肥的兩片頰肉堆出得意的笑紋。

    她還故意將夏侯虎拉到一旁,慎重其事說道:「虎兒,這事要不是你鳳姑姑我,事情絕對沒辦法進行得這麼順利。」她先自我吹噓,彰顯自己的功績。 

    「那就麻煩鳳姑姑快說了吧,要不然這機會我就讓人了。」此刻的心情複雜紊亂,實在無法再與她磨蹭下去。

    鳳姑拉著他的手臂,臉上難掩興奮神情。「好,那我告訴你,我讓小狗子到蘇州去,尋找當地非常有名的一位女神醫,她呢,同時也是在兼營藥材生意買賣,聽說她給人治病的經驗非常豐富,幾乎每個去找她的人都能藥到病除,要是你能把那位女神醫給請了來,你母親的病就有希望了。」

    「不過小狗子有說,這蘇州陸家在當地是家大業大的個體大戶,要請動女神醫出診,恐怕不是件容易的事。」鸞姑湊上前來,補充風姑所言不足。

    「蘇州女神醫?」雜七雜八說了一堆,他在意的僅有這短短五字。

    「可不是嗎?陸家二姑娘醫術高超,聽說可以用捻線,同時替七個人把脈,而且一口氣替十位病患灸艾下針,對症下藥是又快又有效。」這些是太湖一帶居民對女神醫的褒揚,風姑未親眼目睹,只能穿鑿附會臆測。

    「可惜我們這窮鄉野村,要請得動她,恐怕沒那麼容易。」鸞姑多少也耳聞陸家是看錢辦事,即使是最樂善好施的二姑娘陸探蘭,恐怕也會在其家人的反對下,不願前來黃山一趟。

    說來說去,這兩個人說的全是不中用的廢話,然而夏侯虎並不這麼想,他只淺淺說道:「這名女神醫真有本事將我娘的病醫好?」

    「應該是沒問題的,是吧?」鳳姑拋個眼,微得鸞姑認同。

    鸞姑深思了會,同聲附和道:「聽說她還曾到棺材裡,替個剛斷氣沒多久的老頭子下針,想不到還真讓她給針活過來了!」

    就是有這樣一件令人嘖嘖稱奇的大事,才會將陸探蘭的事跡傳得沸沸揚揚,但要請得動這女神醫出診豈是件易事,若非自家好姐妹命在日歹,她們也不用往這條路去想,一想到陸家那揀斤挑兩的性子,她們就頭痛欲裂。

    「你們確定那位女神醫,真能治好我母親的病?」他只想知道這一個單純且清楚的答案。

    「這是當然了,可惜她不曉得會開出多少天價?」太平城百姓世代披星戴月、胼手胝足工作,能攢的錢有限,她們真不敢想像,這天價一開,全城的百姓要如何生活。

    「陸老爺子以賭起家,恐怕要他女兒行俠仗義、懸壺濟世,我看是不可能的事了……」

    鳳姑、鸞姑此番前來,只是傳遞這消息好讓夏侯虎作打算,她們還尚未拿定主意,畢竟要這女神醫出診,代價勢必不在自己估算之內。

    「你說那位女神醫住哪,叫什麼名字?」他幾乎聽不進兩人的擔憂,一顆心正蠢蠢欲動著。

    「她叫陸探蘭,是蘇州蘇老爺的二千金。」鳳姑簡明扼要的說。

    只見夏侯虎應也不應,一個跨步直奔下山,兩位年事已高的長者才要追上去,繞過一處巖壁轉角,人影早就消失無蹤。

    「虎兒跑這麼快,該不會是……」鸞姑深知夏侯虎的性子,這種事傳到他耳裡,很難有考慮二字。

    鳳姑心領意會,笑笑說道:「希望是好好請人家回來,別把人給硬扛回來就行了。」

    蘇州 陽澄湖畔 同德堂

    柳絲垂金,桃花吐艷,又是一個春霄動,驚蟄起的春分時節。

    在這春寒料峭,冷暖不明節令,什麼大大小小,稀奇古怪的病都全出籠了,尤其是老人家和小孩兒,最是容易受到風寒的侵襲。

    按照往例,同德堂都會在驚蟄下秧之前三天,自費替蘇州城的百姓們義診,在那期間,同德堂外頭,幾乎是綿延好幾百尺的隊伍,有病的來看病,沒病的來拿個藥補補身,反正這三日是同德堂陸家二姑娘行善恩的好日子,雨露均沾,大家同受其福。

    另一方面,還能借此機會,瞧瞧陸二姑娘的嬌柔美貌,這未嘗不是件令人賞心悅目的事呢?

    陸探蘭生得一張討喜的鵝蛋臉,白裡透紅的肌膚如同抹了腮紅,一對亮眼蛾眉,黑白分明的眸子看來聰慧幹練、顧盼神飛,貝齒亮唇間進出淡淡的薄荷香,可叫人光是用鼻子聞,就已經陶然自醉。

    同德堂內,裊裊的佃羅香從金獸爐中飄出,纖纖玉指正搭在一名老先生脈絡上,許久才將手兒揚起。

    「顧老伯,你這病多由心脾不足,陰虛火旺及胃中不和所引起,所以等會我開給你的藥方於,就是以補養你的心脾,以生氣血,然後再滋補你的腎陰,幫助你清心降火和安神定志之用,記住要放鬆心情過日子,兒孫自有兒孫福,小喜子要是不娶,你就別再逼他了,慪壞了身子,怎麼說都是划不來的。」探蘭不僅治病還治人心。

    「唉,蘭姑娘,你真知我顧老頭心裡難受,這小喜子都快三十了,還成天在外頭廝混瞎活,我這老骨頭都快見祖宗了,他要不快點給我娶房媳婦,我怎麼跟顧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顧老伯說到傷心處,不免悲從中來。

    「你別心急,改明兒你找他來,我來跟他好好說說,你們爺兒倆一碰了面,說不到三句話便吵了起來,這怎麼談事情啊!」她回頭將藥方子遞到丫環面前。「待會把柴胡、黃苓和半夏多上兩錢,大黃及桂枝少許即可。」

    「知道了,小姐。」丫環領了命,便帶著顧老伯往裡頭抓藥去。

    接著下來的是位面黃肌壞、四肢冰冷的中年婦女,她一坐在探蘭面前,不用把脈光看面容,便能判出何種症狀。

    「江大嬸,你貧血得很嚴重.你曉得嗎?」

    江大嬸像是碰到活神仙,眼光瞬而一亮,不可思議問道: 「蘭……蘭姑娘,你真是說的切中要領,我……我成天頭暈眼花、心悸又失眠,我家那口子快被我嚇死了,這三天兩頭沒事就晃在路邊,好幾回被馬車撞到,差點送了命。」

    探蘭深知這是女子最感頭痛的婦女病,她輕輕抓起江大嬸的手對她說道:「你瞧,你連指甲部分的蒼白點都那麼明顯,眼中結膜黏稠,再不好好補補身子,你會越來越虛弱的。」

    「家裡三個小孩嗷嗽待哺,我要不到市集裡擺個小攤做點生意,日子要怎麼活下去啊!」想到還有三個小孩子要拉拔,江大嬸哪有心情顧全身子。

    探蘭靜默了會,當下立即作出個決定。「你丈夫不是一直找不到工作嗎?我看就這樣吧,同德堂最近缺了些雜役,你明兒就叫他過來幹活,供應三餐,月俸十兩,這該能分擔你的家計了吧!」

    江大嬸一聽,比天上掉了銀子還讓她開心。「大家都說蘭姑娘長得好,心腸又好,這話真是沒錯,咱們蘇州城有你這位活菩薩,真是我們老百姓的福氣啊!」

    「平常大伙也很照顧同德堂,我回饋這麼一點,不足掛齒。」她又開了張藥方,拿給另一位丫環。「記得用當季的黃耆、當歸、白芍和大熟地,其他像粉草、夜神和旱蓮草斟酌下量,如果她吃了三天還沒太大改變,再為她加些女貞子和白朮,明白嗎?」

    丫環領了命,便帶著江大嬸離去,接著下來的本是一位母親帶著小娃兒來看病,豈料一名扁頭臉圓,肚大腿短男子,手拿一把和身材比例不合的大折扇,就這樣大搖大擺走了進來。

    兩名獐頭鼠目、賊頭賊腦的小嘍囉還為他將人群驅隔開,行徑之囂張,似乎不把同德堂放在眼裡。

    「走開走開,我家少爺要先看病,你們全都給我閃一邊去!」開路狗仗著主人權勢作威作福,差點將手抱孩童的婦女推倒。 

    這號人物,探蘭倒是沒什麼印象,一旁的百姓有些嘀嘀咕咕,都在打探這傢伙的來歷,幾個常在太湖一帶廝混的小乞兒,眼尖的馬上就認了出來,原采是無錫城內,開設錢莊,專做高利貸買賣秦員外的兒子,秦不王是也。

    只見這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傢伙,大搖大擺便往探蘭面前一坐,將整個板凳坐得椅腳嘎嘎作響。

    「敢問……眼前這位俏姑娘,可是蘇州城內鼎鼎有名的陸探蘭,蘭姑娘?」秦不王看得是眼斜嘴歪,圓圓的獅頭鼻還泛著油油的亮光。

    「你這個人到底想做什麼,我家小姐沒那時間陪你在這邊窮攪和,沒瞧見後頭一大堆人等著排隊看病嗎?少在那邊佔著茅坑不拉屎!」丫環竹波是出了名的辣丁子,銳利的眼神壓根不將眼前這頭豬放在眼底。  

    「瞧你個牙尖嘴利的,本大爺我是聽說此地有人在行醫救人,怎麼,你們是這樣對待病人的?」秦不王惱羞成怒,偽善的嘴臉立刻橫起眉、豎起眼來。

    「你要看病可以,那就請你跟所有人一樣,照著先來後到,從最後一個排起。」另一位丫環葉影,指著長長的一條人龍說道。

    秦不王往後一瞧,這長長如辮的一條隊伍,幾乎快要看不到盡頭,要他堂堂一個富家子跟著尋常百姓一同排隊,這簡直就是笑話嘛!

    「排隊?」秦不王與他兩名手下相視一眼後,立即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們聽聽,這臭丫頭竟然敢叫我秦不王捧隊,我可是無錫一帶最有錢的富豪子弟。行,要我排隊也可以,那你就來陪老子我排,要怎麼捧,我就陪你慢慢地排。」

    一隻鹹豬手眼看就要伸到葉影面前,突然間,一陣麻痛襲上心頭,像是數十隻蜜蜂一起叮在他白胖的手背上,待他定睛一看,這可不得了,幾十根細針滿他的手背外緣,將他手上的幾十個穴位,針得密密麻麻無一倖免。

    而十根針的另一端,則繫著十條紅色絲線,線頭統籌收在探蘭的玉手上頭,只見她輕輕一扯,就痛得秦不王雞貓於鬼叫,幾個穴位一同發出如電極般的麻痛,一時之間,整個同德堂宛如變成一間殺豬的屠宰場。

    「可惡,你竟敢……」小嘍囉見到主子有難,本想上前阻止,哪曉得探蘭的另一隻手上,也正有數十根針,正虎視眈眈對著他們。「我……我們什麼也沒看見!」

    「秦不王,我看你是沒什麼大毛病,惟一的毛病叫做:為富不仁,只要回去多點施、行些善,我看你的病就能不藥而癒,聽懂了嗎?」靈巧的手指操著捻線,每輕輕一拉扯,就痛得秦不王兩眼翻白,生不如死。  

    「我……我知道了,我說蘭姑娘……」

    「叫蘭姐姐!」

    「是……是,蘭姐姐我下次不敢了,你……你就饒了我吧!」秦不王雙膝跪地,手臂上被針扎之處,全都紅腫泛紫。

    「下次再敢亂插隊,我就廢了你這隻手!」皓腕一扯,十根紅線隨即抽回,秦不王像被打轉的陀螺,轉了好幾十圈才踉蹌地跌在一旁。

    秦不王吃了一地的泥灰,他狼狽不堪地爬起,什麼狠話都不敢多說,便夾著尾巴逃竄而去。

    所有人看到探蘭手腳這般利落,全都看傻了眼,待定了定神後,這才全體鼓掌叫好,對她的英勇機靈佩服得五體投地。

    「虛驚一場,大伙別放在心上,下一位是……」

    突然間,一陣急沙狂風揚起,急踏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傳進了同德堂,漫天四起的塵沙將同德堂的招牌蓋得灰濛濛一片,就連準備看病的患者,也同樣感受到飛抄走石的那種窒息感。

    「外頭是誰來了?」探蘭冷聲的問。真是邪門,躲了雷公又遇霹靂。

    所有人待塵埃逐漸落定後,才從黃黃滾滾的塵網中,看到依稀可見的一個輪廓。

    一個穿著藍衫,頭束峭頭,身背一把錢金絲弓,騎著偉岸駿馬的男子,正停在同德堂的幡於前,身後還有一乘大紅轎,旁邊更有四名騎在駿馬上的彪形大漢,整個陣仗看來,頗大有來頭一般。

    為首男子利落地下了馬,步伐沉穩,徐徐朝向探蘭的方向而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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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19:4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夏侯虎一走進同德堂,那股凜冽威嚴的氣勢,如同一隻揚著雙翼的雄鷹。

    竹波、葉影惟恐又有另一無聊男子前來鬧事,主動上前一步,分侍左右,護衛探蘭的安危。

    「在下夏侯虎,為朝廷指派在皖南太平城的領遠將軍,請問姑娘是否為蘇州第一名醫陸探蘭,陸姑娘?」夏侯虎態度謙和,讓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減緩不少。

    聽到夏侯虎三宇,又有不少人交頭接耳,有些在外地經商的旅人,對於夏侯虎這響噹噹的三個大字,多少也略有耳聞,就算未親眼見過本人,光是聽他打退馬賊的英勇事跡,就足以如雷貫耳。

    「對啦對啦,她就是鼎鼎有名的江南第一女神醫,陸探蘭姑娘。」一位經常往來雲貴一帶的商人,自告奮勇為夏侯虎介紹。

    「蔣老五,你沒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想要我家小姐治好你屁股上那塊臭瘡,你最好少開你那張嘴。」竹波劈頭便是一陣臭罵,誰要他這黃板牙多事嚼舌。

    頓時揚起一陣哄堂大笑,蔣老五縮著脖子走進人群,不敢再隨意開口。

    「在下便是陸探蘭,不知您找我有什麼事?」一對精明幹練的美目射來,當場與夏侯虎四眸相接。

    「治病。」他說得再仔細些。「我母親的病。」

    「令堂得的是什麼病?你有帶她來嗎?」見他相貌堂堂,探蘭才稍稍卸了心防,多問了兩句。

    「怪病,病情嚴重,不便遠行。」

    「遠行?」探蘭粉頸一伸,見外頭有轎有隨侍,而且從這些人的穿著打扮看采,不似本地人。「你們是從皖南的……」

    「黃山。」他當下接了探蘭的話。

    一說起黃山,那可是好幾百里的一段路程,她看了看綿延好幾十尺長的隊伍,幾許無奈說道:「那就很抱歉了,這三天乃同德堂義診時期,我不可能為了令堂的病,而放下蘇州城百姓的健康於不顧。

    「事分輕重緩急,希望您以家母病重為考量,暫緩三日的義診。」即使是在替自己的母親爭取機會,夏侯虎的臉上仍保持一貫的平靜與沉穩。

    暫緩三日義診? 這六個字清清朗朗,讓蘇州城的百姓們個個瞠目結舌,這同德堂外頭少說也還有一兩百人等著看診,而這個霸氣的男人,竟然當著眾人的面,要他們的活菩薩暫緩三日義診?

    這未免也太不近情理了吧!

    「夏侯將軍的母親是人,蘇州城的百姓也是人,既然是人,就無貴賤之分,理應遵守先來後到之則,不知夏侯將軍以為如何?」探蘭心思縝密,總會把個「理」字說得四平八穩,有軌可循。

    夏侯虎臉色一沉,牙床也因彼此間的摩擦而咯咯作響,他向來不愛女人頂嘴,可是眼前這女人不但頂嘴,還在眾人面前上他一課,這令他濃眉深鎖,滿眼陰騖不悅。

    「不過家母病情危急,而這些百姓頂多受些風寒,要不便是一些陳年病疾,待陸姑娘自黃山歸來,要夏侯虎如何幫忙,全憑你一句話!」為了母親,他願意委身屈就,在所不辭。

    探蘭瞧他一本正經的,自然不會將他的話當做玩笑話,一個大男人會對母親這般恪盡孝道,自然也就不會惡劣到何種程度,只是現下這個狀況,就算對方再怎麼好說歹說,若她就這樣跟他一走了之,她又如何跟蘇州的百姓交代呢?

    「這樣吧,不如您先回黃山,待三日義診結束,我自當親自前往。」說完,她便走回自己的位子,繼續未完的看診工作。

    只是這樣的答案並未讓夏侯虎滿意,他從容地走回駿馬邊,從鞍邊解下兩隻藍布包裡的大包袱,兩大包鼓鼓脹脹的東西,看來頗具份量,沉甸甸的外觀讓人不禁想一探究竟,裡頭到底是些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砰的一聲,整個又重又大的包袱就這樣放在探蘭把脈的桌上,他不由分說先行將布包拆開,裡頭一些銀子、金子、元寶和各式各樣的玉器、珍寶,就這樣琳琅滿目全都鋪散在桌面上。

    「就這樣了!」他冷冷地說,像是放下什麼重擔,整個人輕鬆不少。

    「我這是義診,並不收費的,所以你……」

    「不是給你的,若是你能醫治好我母親,會有你應得的酬勞。」

    探蘭不明就理,這些金銀珠寶這樣公開地亮在大眾面前,不是給她,難不成是……「莫非,你想拿銀子給這些鄉親父老,讓他們到別處去看病?」

    「正有此意。」夏侯虎坦蕩磊落,說一不二。「幾年下來因剷除馬賊有功,所以朝廷硬是送了些禮,這些東西我本不看在眼裡,多年下來全都囤放在木箱中,但一想到到此地來,有些事情還是得靠這些東西,肯定能好辦許多。」

    言下之意,他是準備用銀子來打發這些病患。

    探蘭此刻不徑發現,這夏侯虎這趟前來,還是有備而來的。

    「你以為我們蘇州城的百姓都是見錢眼開嗎?」探蘭嘴裡說著,心裡卻一點也不踏實,這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乃千古名言,只怕他這話一說出去,要錢不要命的可大有人在。

    只見夏侯虎咧起嘴角,帶著洞悉人性的笑,說道:「試試看便知道。」

    只見他抱起兩大布袋,來到同德堂的大門額匾下方,他將兩大布袋一字排開,所有的金飾銀兩、稀珍古寶,全都亮在眾人面前,就連排在後頭的,也全都蜂擁而上,將整個同德堂的大門擠得是水洩不通。

    「各位鄉親,在下夏侯虎,今有一事相求,因家母身染重病,需陸姑娘前往黃山親臨診斷,但不巧碰上同德堂義診期間,為了不想影響到眾鄉親的病情,在下希望各位能否到別的鋪子請大夫看病就診,所有的費用我夏侯虎一人負責,若有意願者,請通通走到同德堂左邊的這頭石獅子前頭,若仍舊需要陸姑娘看診者,就到右邊的石獅子前,不過,這布包裡的銀兩,可就沒你的分了。」宏亮的聲音咬字清晰,挺健的身軀往同德堂門口一站,宛如一尊門神,令人對他是肅然起敬。

    頓時下頭的民眾全都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探蘭這時也走出來一看,發現幾乎所有的人都興致匆匆地往左邊的石獅於靠去,一談起金銀珠寶,大伙什麼毛病也都變成沒病,而且還眉飛色舞地笑著,等著發一筆意外之財。

    一刻鐘後,優劣立現。左邊的石獅子前大排長龍,右邊的石獅子門可羅雀,一個人影也沒。世上錢財來物,那可是長貧久富家的道理!能有橫財發發,哪有人會不愛,即使病重,錢眼開此一法則,古今皆通。

    「好,一人拿一錠銀於,沒拿銀子的拿些小金飾,人人有份,拿完了就趕緊去找大夫看病去。」夏侯虎叫來其他四名隨侍,讓看診民眾依序領銀兩,不到一柱香時間,這銀兩空空,人也空空。

    整個同德堂外頭,除了來迎接探蘭前去的人馬和大紅轎外,再也沒有其他不相干的人。

    這錢財雖是身外之物,但還是人見人愛,夏侯虎掌握了人類貪愛錢財的習性,讓他不用多廢唇舌便能將這件棘手的事瞬間處理掉,還真是充分利用人性弱點,這點倒讓探蘭對他不免刮目相看。

    「現在問題全解決了,陸姑娘請上轎吧!」

    一旁的竹波、葉影馬上湊到探蘭跟前,兩人當然是憂心忡忡,緊張得不得了。

    「小姐,你千萬不能答應他,老爺對你這種義診的行為已經很不諒解了,你千萬別再出遠門,黃山之路迢迢艱辛,你沒那必要去受這顛簸之苦。」葉影心疼主子,莫不說破了嘴,就是想挽回探蘭的心。

    「是啊,老爺和其他三位小姐作起生意是秤斤論兩,像你這樣熱心過了頭,肯定又要被老爺好生念上一頓。」竹波更是反對,不希望她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苦差事。

    醉翁之意不在酒,會開辦義診不過是想放點小餌,壯大自個兒家中的名聲,將來在買賣藥材上頭,也好能圖個殺價空間,陸家作生意當然不揀蝕本的做,只不過丫環們經驗尚淺,再說,這種事根本就毋需替她們提起。

    另一方面,這夏侯虎看來英姿煥發、雄心萬丈,是個不可多得的出將入相之材,能讓朝廷這般重視,賜地封將,自是有他一定的能耐與才幹,就連他帶來的侍從,也是個個英氣逼人、威風凜凜,要是能與太平城搭上關係,將來雲貴、兩廣一帶的藥材買賣都能讓夏侯軍來護衛的話,不但省了運費,還能以夏侯軍的名聲來打通西南一帶的生意商圈,這廣大的商機,一定能替陸家帶來更多無窮的財富。

    所以這回出診,不但能博得名望,還能賺得銀兩,何樂而不為呢?

    「看在夏侯將軍事母至孝的分上,探蘭實在想不出有拒絕的理由,這一路跋山涉水、舟車勞頓,探蘭若是還存心刁難的話,恐怕連老天也容不得,天下百姓又怎麼看待這件事了……」探蘭挑宇揀句,將這回出診全歸功於夏侯虎的一片孝心上頭,對於自己要爭取到更大利益這回事,倒是避重就輕,一個字也沒提及。

    「陸姑娘探明大義,夏侯虎銘感五內,將來陸姑娘有任何困難,夏侯虎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夏侯虎直率坦誠,更讓探蘭芳心激盪,一對秋眸在他身上流轉不已。

    「赴湯蹈火倒是不必了,倒是將來探蘭有什麼需求,只盼夏侯將軍別推諉辭謝,那就行了。」探蘭保持著一貫精明的笑,她心中的金算盤正嗟嗟的響,這筆生意,明著看來沒有什麼,可她清楚得很,將來的無窮商機,可是挺叫人咋舌的。

    「這有什麼問題,事不宜遲,請陸姑娘上轎吧!」夏侯虎爽快答應,只要不叫他殺人放火,什麼事都好辦。

    「等等!」夏侯虎才一轉身,探蘭便輕喊出聲,他急著將身子一轉,看她佇立在原地,生怕臨時產生變數。

    「陸姑娘還有什麼要求嗎?」他濃眉緊擰,烏黑的頭髮在空中飛揚,表情又再度陷入僵化。

    「初次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沒任何保障,如何能讓家人安心呢?」這樣的顧忌無可厚非,探蘭一提出口,夏侯虎便點頭允諾。

    「說,要怎樣的保障?」若是合情合理,他並不排斥。

    「龍蟠玉!」她指向夏侯虎腰間所繫掛的一塊翠玉。「夏侯將軍若是願意讓探蘭將這塊玉交由丫環,帶回家中讓家人看管著,探蘭立即踏上轎子,待探蘭安全歸回,再由親信快馬送回,這樣要求並不過分吧!」

    夏侯虎心口一怔,對於探蘭鑒賞的能力佩服不已,在這樣十步之遙的距離,還能一眼看穿他腰間所繫配的玉件,怪不得人人都說蘇州陸家四千金個個精明幹練,這還真是一點也沒說錯。

    這龍蟠玉是皇上當年御賜,做為皖南統帥的一種象徵,萬一他未盡護衛之責,而讓陸探蘭受到任何傷害,到時她家人拿著龍蟠玉興師問罪,他定當難辭其咎。

    為了母親,他別無選擇。「這並不過份,拿去吧!」他毫不考慮,便自腰間將玉珮取下,親手交至探蘭手中。

    探蘭拿過之後交給竹波。「拿回去給我爹或是大姐,有了這塊玉珮,相信他們就會明白我這趟遠行的真正用意了。」

    「小姐……」

    「別再說了,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她簡單交代完畢,轉身看向夏侯虎。「帶個貼身丫環不為過吧!」葉影脾氣好,思慮周密,帶在身邊也好辦事。

    早已被這些拉拉雜雜的事弄得快按捺不住的夏侯虎,豈有說不的道理,他只想趕緊上路,不想再被這種小事煩心。

    「上轎吧!」他怕這女人又拖拖拉拉,轉身躍上馬匹.率先帶頭離去。

    在竹波的目送下,一行人越行越遠,終於隱沒在市集的街頭……

    蘇州 余園

    此為陸家在蘇州所居住之地,因期盼年終盤庫之際,皆能年年有餘,故取「余園」,以象徵財富能生生不息,年年結餘。

    整個余園面積佔二十公頃左右,整個園區以真水假山,桃紅柳綠為主。在園區中央,有著將底座挖空的七星橋與廊橋,池水從底下流過,將圍內的水榭及亭樓相銜接合,使得整個余園不論春夏秋冬,在園內的各個角落,都能聽到潺潺流水之聲,與鳥叫蟲嘶鳴放,宛如置身在幽靜的江南古院之中。

    位於園區正南方的主廳,構築更是考究精細,所有的雕樑畫棟、門窗掛燈,皆是珍貴的楠木所製,雕飾極為精緻細膩、玲瓏剔透,廳堂中間有銀杏木精雕而成的月宮門洞屏風,將主廳隔成南北兩廳,北廳華麗精美,南廳則樸素大方,可說是江南最傑出的建築之最。

    其他大大小小偏廳二十餘間,可看得出陸家在江南的氣派與地位,絕非一般尋常之家可以相比擬。

    而在北廳的牆上,掛著幾幅揚州八怪的字畫,字畫下頭,一名盤著芙蓉髻,生著一對狹長丹鳳眼女子,正將目光來往於賬冊與算盤之間,每個數字和用硃砂圈選起來的記號,她個個不放過,修長手指在珠串之間撥打著,一點也不含糊馬虎。

    她是余園的大當家陸元梅,擁有封建制度社會下所賦予的完美女性特質,卻又能在波譎雲詭的商場上,以著過人的膽識及精明的算計,而佔有一席之地,讓人趨之若騖卻又惟恐被她的經商頭腦給啃到骨頭都不剩。

    當陸不凡將家中事業交由她掌理後,她便經常接觸各行各業,練就她目光四射、手腕靈活的本事,跟她有過生意交流的人都批評她,「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她跟探蘭同樣是頭腦敏銳之人,只是她多了分冷漠,對自個沒好處的事,她一概不搭不理。

    「啞叔!」元梅輕喚一聲,一旁立侍左側之老者,微微傾首聆聽。「聽說宜興的廣興堂、常熟的濟保行和無錫的南榮行,這三家米行最近打著咱們余園名號賣米,有人盛傳,他們的白米是以次充好、以糙充白,是不是有這回事?」

    修長的指尖輕蘸圓盤內的清水,繼續翻動著賬簿,她微轉了下粉頸,見啞叔眨了眨眼,答案立見分明。

    「既然打著咱們的旗幟在外頭做著不老實的生意,那咱們也用不著客氣了,啞叔,依你所見,該怎麼來嚴懲這三戶不懂規矩的米行?」朱紅的筆尖在賬簿上依序打著圈,每筆收入與支出,元梅總是核對再三。

    只見啞叔拿起毛筆,氣定神閒地在白紙上寫下二個「辦」字,元梅見了,不禁呀然一笑。

    「啞叔,你與元梅真心有靈犀啊!」

    她將往采商家的米冊拿出來,並取出其中幾份銀貨往來的資料,上頭羅列的正是這三家米行與余園交易時的時間與數量,還有米袋上的細微編號,此舉便是要防止不自商家利用余園的名號,將劣米摻雜新米,用來充混於市,以謀取暴利。

    這一點,她當然不會讓這些下游米行知道,到時她才好來個甕中捉鱉,人贓俱獲。

    她喚來一名小廝,嚴正交代,「將此米冊交由王縣令,該怎麼做,他自會明白。」

    元梅對這三家米行早就觀察了好幾個月,如今只要核對賣出的米是以余園的米袋所裝填,就能使這三戶不肖商家百口莫辯,他們哪會曉得,一個普通的米袋,還會繡上精細的編號,這下可讓他們是烏龜咬了烏鴉腿,是跑不掉也飛不了。

    「除了一般賠償,外加商譽損失,這樣一來,該能救救他們,怎麼規規矩矩做生意了。」這也是啞叔寫下「辦」宇的真正用意。

    的確,有些人若不給他來個當頭棒喝,是絕對不會洗心革面做人,否則這些人照樣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全不當那麼一回事。

    就是要這樣讓他們一敗塗地,才會知道偷雞摸狗的事做不得,要賺良心錢,得憑真本事。

    才算完賬,合上賬本,元梅這才又想到另外件事。

    「啞叔,適才春梅在街上聽到的那件事,你以為如何,這二妹做得是對,抑或不對?」關於探蘭隨著夏侯虎前往黃山一事,府內丫環早就來向元梅稟告,只不過這檔事,似乎沒那三家米行干的壞事來得讓她震驚,反倒是擱在正事之後再說。

    啞叔看來也是無關緊要,彷彿探蘭跟了陌生人到陌生的地方,沒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他再次提筆蘸墨,在白紙上寫了斗大的「可」字,這個字又直接說進了元梅的心窩裡。

    「我也這麼認為,二妹這一石二鳥之計,不但替自已贏得了美譽,更替咱們余園辟了無窮的商機。」能遠赴黃山,替皖南大將軍的母親治病,這事若宣傳出去,探蘭的聲望自是水漲船高,再者,將來往來西南一帶,還怕有馬賊敢劫餘園的商貨嗎?

    兩人相視一笑,並對飲著香醇龍井,只是茶喝到一半,元梅又問道: 「聾嫂的事,你當真不再管了?」

    彷彿是活生生在剛治癒好的傷口上擻了鹽,啞叔將杯子一放,只聽他鼻管內噴出一股很大的氣流,接著便怒氣沖沖地走了出去,元梅搖著頭,不明瞭此事過了半年了,啞叔還是無法釋懷。

    此時,竹波慌慌張張從外頭跑了進來,她手上拿著龍蟠玉,一看到元梅,便上氣不接下氣,緊張地說道:「大小姐,不好了,這二小姐她……」

    元梅不等她把話說完,逕自將龍蟠玉放在手上,看著這塊人間瑰寶,更是相信這位帶走探蘭的男子,是真真正正鎮守皖南的夏侯虎大將軍。

    「我全知道了,下去休息吧!」

    竹波嚇傻了眼,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看到大小姐氣定神閒地翻著賬本,對於二小姐發生的大事……怎一點都不著急啊!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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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20: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五嶽歸來不看山,黃山歸來不看岳  

    巍峨黃山境內,群峰矗立,怪石、奇松、雲海、溫泉等四大絕景,造就了黃山縹緲且壯麗的天成美景。

    位於黃山山腳下的太平城,由於有得天獨厚的據險而守地勢,因此許多想要夜襲或圍剿夏侯軍的馬賊,往往難以得逞,加上城牆高厚,每日有城民輪流看守,使得整個太平城有如銅牆鐵壁,成為一道難攻易守的天然屏障。

    整個車馬隊沿著富春江,經過富陽、桐廬一路到淳安,在第四天清晨,正式進入安徽境界,直到晌午時分,馬隊已然到達黃山山腳,整座高聳入雲的太平城,已聳立眼前。

    在這近四天的路程中,夏侯虎鮮少與探蘭有深入交談,有的也只是問些餓了沒、累了否之類的家常話,讓她更覺得奇怪的是,他帶來的四名護衛,也全都沉默寡言,除了要找客棧打尖,會與掌櫃的詢問食宿問題外,幾乎很少看到他們開口,大部分的時間,不是趕路就是睡覺,要不是靈機一動,及時將葉影帶來,恐怕這一路上,她舌頭上都長滿了鮮苔,全身都悶出一大堆虱子來。

    「到了,下轎吧!」夏侯虎的聲音冷聲傳來。

    轎子在太平城外敷十尺外停了下來,其餘的隨侍也紛紛下馬,準備進城。

    城牆上站滿許多看守的城民們,他們見到夏侯虎歸來,並沒有表現出熱情迎接或任何歡呼的表情,只是靜靜地將城門開啟,並且行上注目禮。

    而隨行的一夥人在進城前,早就從馬鞍上躍下,他們緩緩牽著馬兒進城,所有動作靜得像是貓兒在屋頂上行走,夾道兩旁的城民只有揮手歡迎,整座城給探蘭的第一個感覺就是……靜。

    這座城非常地靜。

    城如其名,太平且安靜。

    街道上雖然都是些尋常百姓在做些尋常的舉止,但大多數的人都沒有說話,人與人見面也只是微微傾首示意,若是逼不得已非得靠溝通來談論些事,聲音也是盡量壓低,小到比小麻雀的吱喳聲還要小聲。

    熙來攘往的人潮中,全部人說話的音量,還抵不過大自然的蟲鳴鳥叫,這種太過靜寂的國泰民安,讓人覺得有點毛骨驚然、頭皮發麻。

    探蘭一度以為是夏侯虎和四個隨侍都不太愛說話,沒想到一進太平城,整座城的城民幾乎也是不怎麼說話,那種空山靈雨的淒迷,特別在群峰環繞的黃山山城,更是表現得極度明顯。

    「夏侯將軍,城民們彼此間看來都十分疏離,大家好像都不太愛說話。」喜愛熱鬧,又住慣蘇州那種人聲鼎沸環境的探蘭,實在無法接受這種接近死寂的安靜。

    「這不關你的事,你只需將家母的病治好,其餘的切莫多問。」夏侯虎口氣突然變了調,對於探蘭的態度,不再像剛開始時那樣謙恭有禮。

    「小姐小姐,你看我說得沒錯吧,一路上我就告訴你,等到了他的地盤,他的態度一定會不一樣的!」葉影洞悉人性,所謂相由心生,在第一次見到夏候虎的時候,就知道他的一套客氣全都是裝出來的。

    「不是態度不一樣,是要你們入境隨俗。」夏侯虎的這番話,令兩人當場錯愕。  

    「入境隨俗?」

    「不時時灌輸給城民居安思危的觀念,將來馬賊入侵,豈不成了一盤散沙,慌了手腳?」他要城民隨時隨地保持著警戒狀態,惟有提高警覺,生命財產才有所保障。

    「可是這樣也太矯枉過正了吧,人民所要享受的安和樂利,是充滿著歡笑與自在,不是這樣成天提心吊膽,過著疑神疑鬼的日子。」

    夏侯虎細眼一瞇。「你是在教訓我?」

    「夏侯將軍言重了,這不過是我的一點小建言。」

    「我掌理太平城五年以來,大小事情皆處理得有條不紊,人民生活安樂,免於受到馬賊的迫害,朝廷更是肯定我的汗馬功勞,你一介女流之輩,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即可,其他的事,你就不用太過操心了。」夏侯虎挺起胸,走在城道上更是威風八面、萬夫莫敵。

    女流之輩?

    這四個字聽得探蘭雙耳是又麻又燙、好像女人只能從事卑微粗鄙的工作,而她能成為杏林之光,彷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在他眼中她精通醫理、通曉藥性,也全是因為投對了胎,祖先風水葬得好,才有可能有今天這點成就,只怕就算女人當上了皇帝,他也會認為那是不小心從天上掉下來的瑕疵品,一點也不把女人的真本事看在眼裡。

    她停下腳步,怔怔凝入夏侯虎的眼眸。

    在眾目睽睽環視下,她認為她是不該與他起衝突,一來給他這城主留點薄面;二來也沒必要失了自個兒的風度。」所以你就只把我看成是個會替人看病的女人?」她不怒反笑,粉拳兒緊緊捏握著。

    「我知道我這麼說是很失禮,但我必須要說,若非陸姑娘有這樣顯赫的家世,恐怕今天也是汲汲營營,早早已嫁做人婦。」

    「你說這是……」

    「我們已經到了,請進吧!「不等探蘭把話說完,他就粗魯地截斷她的話。

    她實在不能理解,他怎能對女人的態度這般傲慢,外界對於他的恭維,是否太言過其實。

    南踏入主廳,便被一高一低兩種截然不同的音色所吸引,只見一胖一瘦兩名婦女掀開珠簾,臉上堆滿笑意,就這樣朝她走了過來。

    鳳姑一身珠光寶氣,鈿翠、步播、風簪更隨著她的步伐叮叮咚咚搖晃;鸞姑身上行頭雖沒鳳姑來得令人眼花繚亂,可也是穿著牡丹錦織大紅衣,腳底一雙大紅繡花鞋,遠遠地看,還以為兩人是準備出去拜年呢!

    「她真的來了啊,我還以為會等上個十天半個月呢!」鳳姑笑得瞇起眼來,嘴上還直說真好真好。

    「虎兒做事不就一向挺有效率的,不是嗎?」鸞姑笑得花枝亂顫,她從髮絲兒到手指頭,仔仔細細細打量了探蘭好幾回。

    兩人在確定對方就是她們派人去打聽的陸探蘭陸二千金後,更是開心得合不攏嘴。

    「陸姑娘,這一趟路,可辛苦你了。」鳳姑直摸著探蘭的手。「瞧,這手長得真是好。」

    「豈止是手長得好,瞧這臉蛋更是精緻得沒話說。」鸞姑更是毫不客氣,直把臉貼到探蘭的鼻尖前。

    兩人像是挑媳婦似的,直把探蘭東轉一圈、西繞一下,這可讓夏侯虎濃眉緊擰,忍不住出聲喝止。

    「兩位姑姑,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鳳姑鸞姑一時興奮過了頭,竟忘了講探蘭回來是來給她們嫂嫂治病的。

    「沒……沒什麼,難得有客人來,這好奇呢,是在所難免的嘛!」鳳姑越笑動作越大,粗大的珍珠項鏈,在肥短的頸子上滾得是咯咯發響。

    兩人對探蘭的過度友善,實在是把她嚇了一跳,她不記得曾在什麼地方見過這兩位,這樣的吹捧讚揚,還真令人不怎麼敢恭維。

    「小女子乃是蘇州同德堂的陸探蘭,兩位夫人好。」

    「別那麼客氣,先坐下再說。」鸞姑命丫環們趕緊泡茶,並送上皖南最負盛名的甜點小吃來。

    探蘭看得出這兩位婦人的確是相當好客,但好客過了頭,也是挺讓人不自在的。

    一旁的夏侯虎當然也看出其中蹊蹺,兩位姑姑反常的舉止,怎能逃得過他的眼睛,他摸摸鼻子,當然嗅得出這其中差異。

    「這可是咱們九華山東崖深谷裡所產的東崖雀舌,尤其是以外型為一葉一芽的,最屬上品,特別是在這谷雨清明時所產的,最具回甜的特色,你先嘗嘗吧!」鸞姑將丫環端來的茶遞到探蘭面前,還親自為她細細解說了一遭。

    「喝茶也得配上咱們這裡最道地的徽墨酥,裡頭的芝麻和花生烤得是又酥又香,最好的搭配是一口餅一口茶,包準你吃了口齒盈香,讚不絕口。」鳳姑拿起一塊薄片,客氣地遞到探蘭面前。

    身為客人,自是不好推拒主人的盛情招待,她輕咬一口,還直說烤得酥脆可口。

    不僅探蘭受惠,就連葉影也跟著沾光,使得兩人只得頻頻以笑回應,半句話也搭不上來。

    兩人又是遞茶又是送餅的,像在招待什麼親朋好友,她們還直誇探蘭長得好,又習得一身好醫術,有時還問問陸家有些什麼人,蘇州哪兒好玩,太湖的魚是不是真的又肥又大,改天有空還真想到江南一帶去玩玩。

    無關痛癢的話聊得讓夏侯虎再也沉不住氣,故意挪了下椅子,讓椅腳發出的摩擦聲引來鳳、鸞二姑的注意。  

    「幹嗎?」兩姑同時將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這話該是我問你們吧?」他雙手叉腰,虎虎生威之姿,可提醒眼前這些女人,別忽視他的存在。

    任誰都看得出來,夏侯虎的臉色相當難看,而探蘭更是滿頭霧水,此番前來,她最大的任務是要來醫治夏侯老夫人的病,可才一踏進門,就被鳳、鸞二姑當成座上客招待,別說是夏侯虎覺得莫名其妙,就連她自己也是霧裡看花,猜不透兩人葫蘆裡究竟在賣些什麼藥?

    「兩人的熱情與好客,探蘭已經感受到了,不如先帶探蘭去看看老夫人的病,免得耽誤了病情。」宴無好宴,太過慇勤,探蘭仍覺得不妥,於是話鋒一轉,趕緊從這兩人的笑臉堆中逃脫。

    「不急不急,病都病了快一年了,哪裡還差這幾個時辰。」鳳姑說得雲淡風輕,似乎嫂嫂的怪病治不治都無所謂。

    「鳳姑姑,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夏侯虎眉頭聚得更攏了。

    「她哪是什麼意思,你自個兒可別亂想了。」鸞姑銳利的眸光掃向鳳姑,這女人說話老漏風漏水的,怎麼叮嚀就是記不牢。

    「既然沒什麼問題,那就趕緊讓陸姑娘進去看診吧!」

    他正準備帶探蘭走往夏侯老夫人的房間時,鸞姑一個蹦子跳出來,笑笑看著夏侯虎。

    「要你母親有些什麼女人家的病,你在場也是挺不適合的,不如就我和你鳳姑倆帶著陸姑娘進去,結果如何,再告訴你也不遲啊!」

    這理由聽來充足,如墨般的黑眸掃了探蘭一眼,邊點頭, 「也好,這樣我先到射擊場,一有結果,再差人通知。」

    說完他便背上錯金絲弓,繞過花梨圓桌並與探蘭照上一面,這才走了出去。

    被他這樣看了一下,探蘭心口不禁怦了一跳,從進屋後,他視線停在她身上的次數越來越多,好幾次也都在她發覺之後,他才匆匆將目光移開,這男人究竟在傳達什麼訊息,還是無聊隨便看看,她真搞不懂,也很難能懂得了。

    *  *  *

    「等等,兩位姑姑,請稍微等一下。」

    跟在兩位姑姑後頭,繞過迴廊,穿過一處碧竹林,探蘭越想越不對勁,連忙喝住兩人,三人停在一處雨花石道上,只見探蘭滿懷愁緒,似乎瞧出什麼樣不尋常的事來。

    「陸姑娘……」

    「別太拘束,叫我探蘭吧,嗯,有件事想要請問兩位長輩。」

    鳳姑鸞姑相視看了一眼,總覺得探蘭這孩子太過聰明,想在她面前玩花樣,恐怕道行還不夠深。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鸞姑走到她面前,感受到她精明的臉上,多了幾許的銳利。

    「將葉影支開,一定有你們的用意吧?」

    就在剛剛要前往夏侯老夫人房間的路上,鳳姑先讓其他丫環帶葉影去熟悉此地環境,她原先不疑有他,後來一路上想了想,她們只不過來治病,葉影又何需熟悉此地環境,這分明動機不單純。

    兩人支吾其詞,你拉我的袖,我扯你的裙,平常嘴裡像是含著批杷子,可溜轉得很,這下全擠不出話來了。

    「兩位姑姑,有什麼事但說無妨,探蘭並非不通情理之人。」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既來到此,她不希望陰裡來暗裡去,有事大可攤開怎麼談都行。

    兩姑感到相當為難,這該不該說,都不是她們能決定的,鸞姑拉著探蘭的手,直說道:「到了房裡頭你自然明白。」  

    這在賣什麼關子啊?操蘭越看是越迷糊,反正都到這節骨眼了,不差這一些時間。 

    三人魚貫走進夏侯老夫人房間,為免隔牆有耳,鳳姑還探頭探腦往門外掃了幾趟,這才謹慎將門閂拉上。

    床上躺著一位婦人,除了目光稍微呈現呆滯外,其餘狀況一切尚好。

    房內還瀰漫著一股濃濃的雞湯味,在婦人的嘴角,更是沾了不少油亮亮的雞油,桌上的筷子與湯匙零亂地擺著,好像是在匆忙之下隨意擱置的。

    不僅如此,那雙繡花鞋並非平整地與床榻對齊,一隻橫歪著,一隻斜放著,正好坐落在床鋪與檀木桌之間,這種種跡象,明擺著就是告訴人,她剛才偷喝雞湯,鞋子根本來不及穿上。

    「嫂嫂……嫂嫂……」鸞姑把嘴湊到夏侯老夫人耳邊,輕聲呼喚。「現在沒外人了,你恢復正常吧!」

    此話如一道救命咒,一下於就把夏侯老夫人萎靡的表情拉回正常。

    只見夏侯老夫人如釋重負地喘了口氣,抓起床邊的扇子就往自個兒心窩猛揚。

    「你們也真是的,要進來也不先拉拉外頭的風鈴,害得我雞湯喝到一半還蓋這麼厚的被於,存心想悶死我啊!」夏侯老夫人拉開衣領猛握風,還掀高半截肚皮,想來求個透心涼。

    「嫂嫂,不好看啊……」風姑指了指探蘭,要她在晚輩面前,該有些長輩的尊嚴。

    這白白的油嫩肚皮上,長了一粒粒粗紅的小痱子,這春分多雨時節,無風悶熱就已經夠難受的了,還要為了裝病而蓋上厚重的大被子,也怪不得身上會長這些奇怪的玩意兒。

    「她是……」夏侯老夫人停下動作,將眼光調向探蘭。

    鸞姑忙到她耳邊嘀咕,「就是聾嫂介紹的,那位蘇州來的陸家二千金。」

    「她……她就是陸家的二千金啊,唉喲,怎麼不早說呢!」夏侯老夫人不好意思,正準備用衣服將出疹子的部位整上,這時探蘭走了過來,從雲袖內取出一個金絲薩繪藥罐。

    「先別蓋上,我來看看,我想您這是濕悶過久,加上最近谷雨雨水多,才造成的皮膚發疹,我這是紫雲膏,專門治癬消疹用的,你抹上後,盡可能保持乾燥,夜裡先換條薄被,保持通風,不到半個月即可痊癒。」她坐在床榻邊,小心翼翼為夏侯老夫人上藥,未了,看到檀木桌上有著紙筆,起身便走過去開起藥方於。

    基於大夫本能,她拿起筆便對症狀下藥,一旁的鳳姑鸞姑還插不上手,只得靜靜地看著她開單。

    「這消風散是我們同德堂治發熱發疹最好的良方,夏侯老夫人易盜汗,體胖陰虛,故當歸、地黃與防風、蒼朮可多量,至於木通、蟬退與苦參少許即可。」她將藥方子交給風姑,接著笑笑說:「原來難言之隱,可是指這個?」

    三人全被搞迷糊了,這是哪門子跟哪們子的事,夏侯老夫人忙撤清,將探蘭一把拉到自個兒跟前。

    「你誤會了,這種芝麻綠豆小病,還得千里迢迢將你給從蘇州請來!你看我這樣,像是有病嗎?」

    「是啊,虎兒他娘若是不裝病,這虎兒怎可能急得把你從蘇州給請回來?」鸞姑加入解釋行列。

    「要你來這不是為了看病,而是還有另外一件更重大的事。」風姑最後來個大補充。

    只是這三個婆婆媽媽說了老半天,探蘭還是聽不懂她們的意思,最後夏侯老夫人見用說的不成,乾脆——

    「你快去把聾嫂給請過來。」

    聾嫂?這名字好熟悉喔,會不會跟家中那個失蹤半年的聾嫂是同一人?

    啞叔聾嫂原是余園的兩位資深總管,在余園一待就是二十五年頭,當初兩人還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時,為了填飽肚皮,所以在街頭賣藝拉琴,賺點盤纏餬口,豈知這樣微薄的收入,還是有一些地痞惡霸存心欺負,幸好陸不凡經過該地,見到兩人身世淒涼,這才收了他們當長工,誰知這一做就是二十五年,四位千金都是他們一手幫忙拉拔的,跟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親爹娘還要貼心。

    夫妻倆一啞一聾,本也拌不上嘴,誰知半年前,一名丫環因手腕扭傷,在曬衣場曬衣曬得吃力,啞叔經過,自然而然就幫了個順手忙,就在幫啞叔擦額頭汗珠時,不巧被聾嫂看到,她一氣之下,跑上去賞了丫環兩巴掌,而且也不聽啞叔解釋,氣得啞叔回到房裡,拿起她的包袱就往外扔,這下讓聾嫂心一寒,拾起包袱就要踏出余園,任憑誰來說情都沒用,而啞叔也真是吃了秤蛇鐵了心,怎樣也不肯低頭將聾嫂叫回,而這一去,沒想到就過了半年。

    當時聾嫂正在氣頭上,漫無目的就瞎走一通,這一走就糊里糊塗走到安徽境內,那時不小心走到馬賊經常出沒的商道上,就在這危急存亡之際,正好碰到夏侯虎,才及時挽回她一條性命。

    那時夏侯虎見她無依無靠,耳朵又聾,表達能力也不盡完善,因此就先將她帶回太平城,再另圖打算。

    這時,門板被咿咿呀呀地推開,跟在風姑後頭的,正是睽達已久,當時負氣而走的聾嫂。

    能見到探蘭,對聾嫂來說可是她午夜夢迴夜盼望的一刻。

    「聾嫂……真的是你?!」

    探蘭實在不可置信,這余園不知動用多少人力、多少關係,就是找不到聾嫂的蹤跡,沒想到她躲到太平城裡頭來了。

    兩人一把淚一把涕地相擁而泣,等到兩人相聚的激情過後,探蘭腦子冷靜了下來,再把來龍去脈仔細一問,這才知道,這些人編了個夏侯老夫人生病的謊,要夏侯虎到蘇州將她給請過來,不單單是要讓她找回失散已久的聾嫂,而是另有其目的。

    當夏侯老夫人將真正目的和盤托出後,探蘭先是一怔,然後在四個人臉上,一一流連一遭。

    「這種玩笑並不好玩。」她像是掉進網子裡的獵物,如今卻只有掙扎的分。

    「這可是聾嫂大力推薦,肥水不落外人田嘛,將來兩家一成了親家,這陸家運到全國各地的貨物,都能由夏侯軍來接鏢,那自家人都好說話,七折八扣是少不了的,再說你那精明幹練的大姐,一定會樂見這樁婚約的。」鳳姑扳著白胖手指,好處可是多到說也說不完。

    「再說虎兒貴為城主,又是朝廷派駐的鎮遠將軍,沒個門當戶對的,站在他身邊也顯不出他的威武,聾嫂直誇蘭姑娘是四位千金中最體面,也最古道熱腸的,咱們虎兒要是有幸能將你給娶進門,那就好比一句俗語,這……這怎麼說著來的?喔……這,妻賢夫省事,官清民自安,對吧!」鸞姑接上第二棒,可一點也不讓探蘭有開口回絕的機會。

    夏侯老夫人更是以柔情攻勢,她將探蘭的手握在掌心,長聲喟歎道:「我這兒子就只知道殺賊操兵,一點也不曉得為娘的心裡在想些什麼,他對婚姻大事可是壓根不放在心裡,再這樣下去,我……將來要怎麼到地下去見虎兒他爹啊……」

    聾嫂雖然在表達上辭不達意,可她也頻頻點頭,大力為夏侯虎背書。

    一群上了年紀的女人哭成一團,莫不為夏侯虎的將來挖空心思,原來這裝病裝到出疹子,兩名當軍師的姑姑套招設局,演出精湛的雙簧以瞞騙夏侯虎,莫不就是希望她與夏侯虎能有所碰頭接觸機會,只是在她心中,可還有比婚事還來得重要的事!

    那就是雲貴一帶的藥材運送。

    若是將來所有的藥材都由夏侯軍押送,別說是怕被馬賊覬覦,恐怕連運費也都能省了下來,這些珍貴的藥材要是扣除運費,還有微薄的成本,那麼……可是一筆利潤不小的豐厚收入啊!

    看在白花花的銀兩的分上,這筆生意,倒是可以談上一談。

    就在她想要開口答應一試時,花窗外頭不知何時多了個高大魁梧的身影,透過鏤空雕窗,夏侯虎一雙眼,正目不轉睛地直朝裡頭盯看。

    「我不答應!休想要我娶這女人。」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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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20: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探蘭粉拳兒緊緊捏著,為了風度,她盡可能將情緒壓到最底線。

    這男人在狂妄囂張什麼?還以為她就篤定黏死他不放,瞧他推得乾淨利落,那副頤指氣使的模樣,真想要好好往他肚子一捶,讓他痛得在地上縮成一團,疼得他哇嗚大叫。

    只見他推門而人,看到一屋子的女人興高采烈、熱鬧滾滾,聊得淋漓暢快,一對陰騖的眸子更是駭人了。

    「你們串通起來騙我?」

    「兒啊,這……這一切都可以解釋,全都是為你終身大事著想啊……」夏侯老夫人緊張得滿臉蒼白,這一子錯,搞得滿盤皆輸。

    鳳姑鸞姑見情況不妙,當然義不容辭,忙跳進澆水滅火。

    「虎兒,你別未審先判嘛,人家陸姑娘學識淵博,長得又是花容月貌,家世更是顯赫威播,你們倆站在一塊,是不可多得的郎才女貌啊!」鳳姑站在兩人中央,說得是口沫橫飛。

    「你也到了適婚的年齡,城裡的姑娘們你沒半個看上眼,鸞姑姑左瞧右看,就認為陸姑娘是再適合不過的人選,你就聽姑姑的,放下身段和陸姑娘交往看看,好不好?」鸞姑為了平熄夏侯虎的怒火而說盡好話,但她越說倒是越離了譜。

    所有的人都站在夏侯虎的立場想,又有誰替她想過呢?

    還要夏侯虎放下身段跟她交往,這又不是賣豬肉,能讓他們這樣秤斤論兩地賣嗎?

    在聾嫂一一向其餘三人使眼色後,她們才訝然發覺,她們全都忘了探蘭的感受。 

    神情木然的探蘭,很意外地,並沒有氣到全身發抖,臉上更是奇跡似的沒任何不悅的表情,她從容自在,徐徐朝向夏侯虎方向走來。

    「夏侯將軍斷出此言,探蘭不解,不知探蘭是何處惹惱將軍,使得將軍如此憎惡探蘭。」她想知道,她不受夏侯虎青睞的原因。

    夏侯虎瀟灑地掀起衣袂,往月牙凳上一坐,順便替自己倒上一杯茶水,以潤潤喉。

    「女子無才便是德,你這麼多才能幹,在下恐將無福消受。」太過精明干達的,總是缺少女人那麼一點點味道。

    「恐怕原因不止這項吧?」從他口氣言談中,她聽得出夏侯虎還有弦外之音。

    夏侯虎揚起黑眸,進出一道精光。「這不就是你機靈厲害的地方嗎?再說,男人本質乃在保家衛國,貢獻朝廷,在馬賊還未完全消弭之前,何來談兒女私情?」

    「馬賊多如螻蟻,豈是你一位將軍就能消弭於無形,難道說馬賊不除盡,將軍便一日不論婚事嫁娶之事?」她正視他凌厲的眸光,沒有絲毫的閃躲。

    在整座太平城,逞說是女人了,就連男人也不敢挑戰他的公權力,這也是為何只要有夏侯虎在的地方,就是一片肅然,沒有人敢多開口暢言,當然除了眼前這三位將他把屎把尿一手拉拔大的親人外,根本沒人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

    「你在干涉我的婚約?」冷冷眸光拋向她,如道寒流緊緊籠罩著探蘭。

    其餘人冷汗直流,在她們有生之年,還沒看過有哪個不要命的女人竟敢對她們家這頭大老虎點名訓誡,而她們也只能眼巴巴地往下看,連個噴嚏也不敢打。

    「探蘭自是無權干涉將軍婚約,只是古有名訓:『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聽聞將軍是個至孝事親之人,婚事久久懸而未決,豈是闡揚孝道的最佳典範?」

    好哇,連引經據典都跑出來了,拿著古人的雞毛當令箭,他沉下臉拿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啜飲。

    須臾,他放下茶杯,看丁看夏侯老夫人,又望了望兩位姑姑,最後點頭允諾,說道:「好,我可以為了傳宗接代娶你。」

    轟!

    像是聽到什麼國仇家亡的大事,讓探蘭一時間,腦袋瓜全是亂哄哄一片。

    「為了傳宗接代而娶我?」探蘭試圖保持鎮定,一字一字將他的話再重複一遍,表面上她還保有一貫的風度,可在她一雙繡鞋裡,腳指頭早就已經弓變了起來。

    「投錯,生兒育女本是女人天職,你嫁給了我,這不就是你的職責所在嗎?」他反問她,一手肘靠在桌上,泰然自若地問著。

    探蘭的忍耐顯然已經到了底限,她現在想要做的,就是狠狠賞這歧視女人的傢伙兩個耳刮子,然後再瀟灑地走出太平城,並且發誓,再也不看這男人一眼。

    只是這念頭還未整個湧現,滅火的隊伍就連忙圍了上來。

    「喔,對了,你趕了幾天的路,一定累了吧,我差丫環先帶你去歇會,然後再做幾道道地的徽菜讓你嘗嘗,嗯!」夏侯老夫人連忙勸慰探蘭,她一雙慈愛的手將探蘭緊緊握住,希望能看在這當娘的分上,原諒他這魯莽的兒子。

    其餘三人也都圍到跟前,雖然都沒說什麼,但那張如喪考妣的臉,在在都說明了,看在她們幾個老太婆的份上,就暫時別跟夏侯虎計較了吧!

    不看咱面看佛面,為了不撕破臉,探蘭只好勉為其難應諾,當她準備離去,經過夏侯虎身邊時,卻聽他突地冒出一句。

    「大老遠地跑來一趟,我差幾個手下帶你到黃山附近走走逛逛,這樣你這一趟路,也算是不虛此行。」他善盡地主之誼,好心留她一覽勝地。

    「我累了,不必勞駕。」淡淡拋下一語,頭也不回,逕自隨著領路丫環而去。 

    原本在夏侯老夫人及兩位姑姑的盛宴款待後,探蘭就準備與聾嫂返回蘇州城。

    只是盛情難卻,硬是被夏侯老夫人多留了幾日,這接下來的幾天,霉雨綿綿,細如牛毛的春雨,將圍裡的樹木花草洗上一層新綠,一些蒼勁凌雲的臥龍松,橫生在後山的懸崖石壁間,別有一番孤傲寂寥之美。

    位於她所居住的翠葉閣後方,是一大塊操練場,每日清晨時分,總會聽到強勁有力的喝拳習武聲,在太平城的大多數男子,都要接受一些基本的武術訓練,而夏侯虎也會在這其中挑選資質較優的,再接於箭術、刀槍之類的其他兵器,來做為夏侯軍的得力主副將土。

    「小姐,你交代我做的藥膳我已做完,夏侯老夫人要我請你到月洞樓,她邀請你一邊用膳,一邊欣賞黃山的雲海,今天後頭整片山都是霧濛濛的,真像是住在人間仙境。」葉影神情愉悅地過來請探蘭用餐,只是當她順著探蘭看的方向望去時,整個表情全垮了下來。「這些人真是頭腦有問題,下著雨還在那邊打拳練武,真不明白這些男人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自從葉影知道探蘭受委屈後,對於夏侯虎的印象是越來越差。

    若非其他的人對她們是疼惜有加,她早就替二小姐收拾行囊,打包回蘇州,江南花紅柳綠的,怎麼住都比這裡來得舒適。

    「那鳳姑及鸞姑的養生藥膳,你也煮好了嗎?」反正留在此也不能老是受人款待,她索性替大部分的人檢查了下身體,發現鳳姑和鸞姑都有嚴重的生理問題。

    鳳姑血脂過高,而鸞姑則是嚴重貧血,兩人一天一地,還真是一對好姐妹。

    「早就已經準備好了,我請其他的丫環幫我端到月洞樓,她們大伙都等著小姐你一塊用膳呢!」

    「也不早說,讓鳳姑她們等久了怎好意思。」

    她加快腳步,越過迴廊,走過穿堂,沿著雲階擇木梯而上月洞樓,這是太平城內最高的一棟建築,樓高十五尺,高聳人云,是用來觀賞雲海,眺望黃山奇峰峻嶺最佳的觀景台。

    而夏侯老夫人選在此處用膳,也是希望探蘭能將心放寬,別把夏侯虎說過的話老惦記在心頭。  

    一走進月洞樓,迎面而來的是香味撲鼻的濃濃藥膳味,滿滿一整桌是探蘭這幾天來,親手教授的養生藥膳,她將大致的材料備妥,再叮嚀丫環們注意火候,每個環節都必須拿捏得恰到好處,才能做出這些色香味俱全,又投有太過中藥材味道的美味佳餚。

    「探蘭啊,你要再不來,我可是餓得發昏,連盤子都想吞了。」鳳姑是個不折不扣的饕客,能把自己身材養成跟圓滾滾的肉包一樣,也不是沒有她的道裡存在。

    「難得早膳用得像宴客一樣豐盛,我說探蘭啊,你還真是有巧思,看得我胃口都開了。」一向沒什麼食慾的鸞姑,這下也拿著筷子蠢蠢欲動,準備大朵快頤一番。

    「這不過是普通的藥膳,只要注意火候,誰都做得出來的。」  

    滿滿的一整桌,有給鸞姑吃冷虛補血的紅花芙蓉青蟹、紅花飯、紅棗桂花煎肝片、黨參菠菜燴什錦,還有給鳳姑吃消腫降脂的冬瓜鯉魚小豆湯、董芒佚苓粥、粉炸油魚袂苓,然後為夏侯老夫人吃青春有活力的何首烏芝麻粥、黃耆干貝牡丹白菜及肉片海松子湯,這些菜餚都是陸家一家子平時養生保健的祖傳秘方,尋常人想吃可是吃不到的。

    這些藥膳在探蘭的巧手,並且不斷改良下,風味可是不輸給一般餐堂,大伙吃得是意猶未盡,什麼饞相吃法,全都不避諱地端上始面上。

    這時,正好操練結束後的夏侯虎,飢腸轆轆地來到月洞樓,他一走進便看到滿滿一桌豐盛美食,正要舉著就食,卻被探蘭給一手攔住。

    「夏侯將軍,很抱歉,這些是為夏侯老夫人和兩位姑姑準備的,您身強體壯的,實在不需多補。」

    正是餓得五臟六腑全攪在一塊的夏侯虎,面對這樣的精緻美食,當然難以自持,只是對方都這麼說了,他要是再厚顏無恥非吃不可的話,這將軍的臉豈不丟大了。

    夏侯虎吞了口口水,頗不耐煩大喊,「那我的早膳呢?快給我端上來!」

    一旁丫環聽了,咚咚咚地跑了出去,沒多久又咚咚地跑回來,兩人各端了一個鍋子和兩個盤子,就這樣擺在夏侯虎的面前。

    包子、鹹魚……還有醃醬菜?

    「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的早餐跟你們不一樣?」他拍桌大罵,他保家衛國,替人民修屋補牆、收割打穀,怎麼早餐吃得比這些成天閒磕牙的婆婆媽媽們還差?

    鳳姑一聽,抓著一隻螃蟹就跑過來,對著丫環小紅就是一陣責罵。「你這不想活命的丫頭,你敢拿這樣的飯萊給咱們城主吃?」

    被嚇得花容失色的小紅忙撇清。「小……紅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是……是平常城主就是吃這樣的萊色,城主說……下屬們吃什麼,他就跟著大伙吃什麼,我們沒有刻意改變城主的菜單啊!」

    謎底終於揭曉,原來這就是平常夏侯軍吃的早餐,記得他曾在大廣場上跟所有城民訓誡過,要有古人范仲淹的精神,當年他就是熬煮一鍋粥,然後讓它結成凍,再分割成四塊,一餐就拿起來吃一塊,到最後成為一代名臣。

    這就是所謂「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言猶在耳,他怎麼這麼快就忘了?

    被小紅的話一點醒,大家也全都抓回記憶,夏侯老夫人知道兒子就是得不時給他來個刺激,他才會知道,有時太過嚴苛的生活,反倒會害了自己。

    「對呀,當初我還記得,他拿范仲淹出來庭訓咱們呢!」夏侯老夫人在熱呼呼的何首烏芝麻粥上吹兩口氣,然後一口吃盡。「喔,好燙……」

    至於鸞姑是根本就懶得說,她的嘴巴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藥膳,尤其是薄薄的脆肝片和上桂花和紅棗下去燴炒,那好吃的感覺,根本讓人懶得開口說話。

    他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沒錯,這本來就是他平時吃的早膳,只是在以往覺得還不難吃的早膳,在今天看到另一桌擺著琳琅滿目的佳餚時,內心卻營生起一股先入為主的念頭,怎麼這些東西他平常吃得津津有味呢?

    「哼,我又沒在埋怨什麼,你們就好好地吃你們的吧!」夏侯虎嘴硬的說,並傳令下去,「請夏侯軍的主要將領進來,今日早膳就一起在月洞樓裡用吧!」

    小紅領了命,小碎蓮步地連忙跑開。

    不多時,六七個屬於夏侯軍一線的重要幹部,紛紛爬上月洞樓,當他們見到大圓桌上擺著香氣四溢,五顏六色的萊色,不由分說,全都朝向夏侯老夫人及鳳、鸞二姑的身邊坐去,身為夏侯軍第一大副將的邵威,竟露出不可思議的笑,拿起筷子就往萊裡夾去。

    「今天是什麼大日子啊?啊,我知道了,一定是慶祝老夫人您大病初癒,所以才加菜的,是不是啊?」

    幾名一級重要戰將,全都無視夏侯虎的存在,他們全被探蘭那祖傳特有的藥膳料理所吸引,加上習武過後,那飢餓的程度更是令人難以忍受。

    大伙全將主桌位置擠得滿滿,等到全都坐齊了,邵威這才發現怎麼獨獨不見夏侯虎的蹤影。

    「咦,城主,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邊?快過來一起吃啊!」

    「全部通通給我過來!」

    忽然之間,好像外頭突然打雷,讓全體的人都停下了筷子,他們怔怔地望著夏侯虎,不明白他吼這一聲的用意究竟為何。

    「聽見了沒,你們偉大的城主在叫你們了,快點過去,這不是生於憂患,才能死於安樂的夏侯軍該吃的。」夏侯老夫人說得酸溜溜,要不是這兒子太過分,她也不會說這些話來氣他。

    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肯離開圓板凳,這樣的舉止可惹惱了夏侯虎,他的權威、他的份量,在這一刻全都受到了最嚴格的考驗。

    「現在我用軍令來命令你們,馬上回到我桌子這邊來。」

    軍令一出誰敢不從,七八個人全不敢多做遲疑,寧可吃得不好一點,也不願掉了個腦袋瓜子。

    只是一回到夏侯虎這邊,全部的人都綠垮了臉,和夏侯老夫人她們那桌比起來,自己這桌跟狗吃的還差不多。

    「城……城主,我們就吃這個嗎?」負責教導詠春拳的老拳師霄洪,對於剛剛鸞姑給他喝的那口雞湯,仍舊回味無窮。

    「我們平常吃的不就是這個嗎?好了,少囉嗦,快吃吧,等會有一支從暹羅來的商旅,還等著我們去護鏢。」

    他大口咬了包子,還囫圇地將鹹魚給吃進肚子裡,每一口讓人看起來都好像令人吮指無窮,只是大伙都不懂,城主今天吃東西,有必要表現得這麼好吃嗎?

    人說身在匈奴心在漢,弟兄們嘴裡雖是啃著饅頭配鹹魚,但心裡頭卻是遙想著隔壁桌上,那些風味可口的精緻美食。

    「各位弟兄,老夫人和兩位姑姑說還有一些雞湯剩萊,你們介不介意……」探蘭在夏侯老夫人的驅使下,好心地過來一問。

    「不介意不介意,這當然好……」邵威說得最大聲,只不過當他把頭轉向夏侯虎時,整個氣勢全弱了下來, 「好……好不習慣喔,我們還是吃這個好了。」饅頭一咬,咒在心頭。

    「我們現在沒那麼餓,不如就拿給一些身子較虛的丫頭們吃,她們日夜操勞,算是慰勞她們吧!」明顯地,夏侯虎的語氣慢慢趨緩,他肚子仍舊咕嚕咕嚕地叫,說真的,他也好想吃喔!

    「我也這麼想,太平城的男人個個身強體壯,能在雨中練拳習武,探蘭佩服之至。」

    「陸姑娘,快別這麼說,這保家衛民本來就是我們這些大老粗該做的……」耍得一套凌雲刀法的蔣坤,挺起胸膛拍了兩聲,但不爭氣的肚子卻在此時全洩了底。

    不止是蔣坤,就連邵威、雷洪和教授孫子兵法的軍師曹百濤,全都唱起空城計來,但礙於城主要臉好強,什麼也不敢多說,只得趕緊將饅頭包子塞進肚裡,好把那份尷尬給掩滅掉。

    探蘭見這氣氛怪到無法持下去,本想掉頭就走,後頭卻傳來一記喚她的聲音。

    「陸姑娘,請你留步。」這是兩人回到太平城以來,她所聽到,夏侯虎喊她最輕柔的語調。

    探蘭怔了下,這才轉過身來。「還有事嗎?」

    「今晚……能否勞駕你,替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們,做出幾道……讓他們吃了……會跟我母親及姑姑們一樣,活力充沛的菜?」他的手不自主地玩起筷子,眼神飄忽不定,還不停地抿舔乾唇。

    眾人脊椎一直、眼睛一亮,全都聽傻了,這一向不向人低頭的夏侯虎,卻會為了要請弟兄們吃頓好的,拉下臉來求人,這要不是他瘋了,就是他們在做夢!

    「有什麼理由讓我願意這麼做?」

    「你是好人。」

    這是她聽過,最難能可貴的普通讚美,她實在很想大笑出聲,這麼沒誠意又沒創意的請求,說了還不如別說的好。

    「那麼……好人能夠開個條件嗎?」探蘭此刻逆勢上揚,想不到無心插柳的一頓藥膳餐,竟然可以大勢逆轉,讓她手中無端多出些籌碼來。

    「好,除了殺人放火外,我一概接受,你說吧!」

    「解除宵禁,讓城民三天三夜,盡情歡樂。」這座城太過沉悶安靜,人民在此生活,除了安定,並無歡笑。

    「你說讓全城的人又唱歌又跳舞,喝酒吃肉三天三夜?」他明白,她正在挑戰他的權威。

    「這並不過分,三天三夜會換來城民對你更崇敬。」她可是為他著想,要服人心,軟硬都得兼施。

    「萬一馬賊來犯,這責任你扛得了?」

    「派十二人,分三班輪替十二個時辰,在觀敵樓上監守,馬賊若來襲,兩側排樓立刻鳴金,所有戰馬可羅列到城邊,至於你擔心的戰鬥力問題,只要限制每人一罈酒,不准過量,我想還不會足以影響到戰鬥能力。」探蘭精闢分析,不讓夏侯虎有任何推拒的借口。

    她的這項提議,不僅讓幾名將士樂得直歪嘴,就連一旁那三個中年婦女,也因興奮過度而發出呵呵的笑聲。  

    至於夏侯虎,為了祭自己那不爭氣的五臟廟,還有說出要讓弟兄們吃頓好吃的承諾,這下豈有出爾反爾的可能,反正就是那麼三天,照著她所說的去安排,應該是不會有問題的。

    「好,我答應你。」

    語畢,一陣驚天動地的狂歡聲音,在整個月洞樓響了起來,六七個將士與三位相擁而泣的中年婦女,幾乎要把月洞樓的屋頂給掀了開來。

    探蘭這下可笑開懷了,悶了幾天的窩囊氣,才總得以出了口氣。

    太平城內,從來沒像現在這樣,陷入一片空前歡騰暢達的狀態。

    這樣唱歌跳舞,四海昇平的景象,除了皇上大婚和太后作壽外,就再也沒有此等陣仗。

    整座城火光艷天,在操練場上,處處堆起的營火直竄雲霄。

    幾十隻的烤全羊從四面八方發出陣陣香味,一罈罈陳年紹興、白干,在人們的杯觥交錯間,壇壇見底朝天,酒後的卸除心防、開懷暢笑的真性情,在在顯示於每個城民的臉上。

    「陸姑娘,我們能夠有今天這樣歡樂的場面,全都要拜你所賜,這城主真的不知在想些什麼,像你這麼善解人意,又體察民情的人,他怎麼都不知好好把握。」說到激動處,這霄洪又乾上一碗,幾杯黃湯下肚,他是越說越多,心底的話像泉水般,不停湧現。

    「雷大哥,我本來就沒打算跟你們城主有太進一步的關係,這些全是夫人和兩位姑姑一相情願的做法,城主有權選擇他要與不要,硬要把探蘭和城主兜湊在一塊,這豈不荒天下之大謬嗎?」探蘭可要把話在眾弟兄們面前說清楚,她此番前來,才不是讓他們城主挑揀當妻子用,以免這話傳了出去,丟光陸家的臉。

    這時,軍師曹百濤持著山羊鬍,手執孔明扇,一派仙風道骨,怡然說道:「非也,城主之心,陸姑娘未必能窺其全貌,細枝末節之處,仍可看出城主的用心。」

    或許在酒過三巡,大伙都酒酣耳熱之際,神經突然變得特別敏感,所有人聽到曹百濤說出這番話來,莫不張口結舌陷入一片混沌。

    「軍師啊,俺蔣坤幾乎是成天跟在城主身邊,怎麼都沒看到城主在用過什麼心,你倒說說看,這話是怎麼生來的?」山東老粗蔣坤,將他的九環寶刀架在肩上,一邊還灌進大口白干。

    眾家弟兄圍著營火,熊熊火光將所有人認真的表情照得是一覽無遺,他們就要聽聽,這城主究竟在什麼地方,對陸姑娘用過心了。

    就連探蘭自己也不禁懷疑,像她對任何事都敏感謹慎的人,竟也未查出夏侯虎對她用著心,這點讓她不得不凝神靜聽,看看曹百濤所說的,是否真有其事。

    曹百濤自人群中站了起來,邊搖羽扇邊指著城牆四周。「大伙都知道,咱們太平城進出一共有東、南、西、北四處城門,其中又以東門做為門戶主要進出之主門,而其他三個門戶,則為戰時疏散或為演習之用途,平時僅上一道白鐵鎖,並無派專人看守,然而……從夏侯老夫人執意將陸姑娘留下來後,翌日,在下便發現這三座門的附近,突然多了些丫環走動,原以為是丫環多了些什麼新的勤務,經在下一問才知道是……」他輕輕一咳,賣弄個關子。

    「我說軍師啊,你就快說了吧!」雷洪毛躁性子一起,拍了屁股站起,直指著曹百濤。

    「其實這些丫環是城主私下指派的,他怕陸姑娘萬一臨時改變心意,老夫人又執意要陸姑娘留下,介在這進退維谷之際,怕陸姑娘會不告而別,私自出城遭遇危險,所以除了在東門有一般守城城民護衛外,其餘三門也派了些丫環不定時地巡視,防止陸姑娘會從警戒較為鬆懈的旁門離去。」語畢,曹百濤還鄭重看了探蘭一眼,發現對方出現五味雜陳,既驚且喜的表情。

    其他人在聽了曹百濤仔細詳說之後,對於城主的印象是大大的改觀,只是大伙萬萬料想不到,平常一副森冷嚴峻的夏侯虎,也會有這樣俠骨柔情的赤子之面。

    「軍爺所言,探蘭還是不明其究,萬一探蘭還是執童要離開,他照樣留不住我。」

    「這倒未必,只怕城主真要陸姑娘留下,陸姑娘就算有一百個理由,城主還是有辦法讓自己不放人。」此話語意深長,從曹百濤細瞇的眼中,似乎還有很多未盡其詳的事,等待探蘭慢慢去發掘。

    曹百濤說得這樣語焉不詳,讓探蘭又陷入夏侯虎那張俊酷的表情下,究竟藏著什麼樣的一個真性至情,是否,他真如曹軍師所說的,是那種不將喜形於色表現在外的人。

    正當大伙你一言我一語,勸慰探蘭要再多給城主一點時間時,忽然從操練場另一頭的方向,跑來一名慌慌張張、氣喘如牛的小廝。

    「陸姑娘,不好了,請您快來救命啊!」

    探蘭一聽到有人喊著她的名字,連忙從剛剛自我的迷思中迅速跳脫出來。

    「慢慢說,不急。」小廝大喘一口氣,又嚥了口口水,這才說道:「那些剛加入夏侯軍的少年兵,十個有七個正在發著高燒,好多丫環和婆子都替他們額上換冷毛巾,換到都快要忙不過來了。」

    「怎麼發生這麼重大的事,到現在才來告訴我?」探蘭為他們的耽誤而有些惱怒。

    小廝怔了會,才吞吞吐吐回道:「他們原以為是受了小風寒,所以不敢驚擾到陸姑娘與大伙歡笑同樂的氣氛,可是到後來,情況越來越不對勁,一個接一個高燒不退,而且還有向旁人蔓延的態勢,是少年兵的教頭見苗頭不對,才叫我趕緊來找陸姑娘的。」

    「高燒不退?」探蘭腦中瞬間浮出不祥的兆頭,她轉而向夏侯軍全體將土們說:「糟了,快將其他三名少年兵隔離開來,然後再將七名患者抬到雲袖樓,記住,不准讓尚未成年的小孩靠近他們,聽清楚了嗎?」

    眾人雖還未搞清楚是怎麼回亭,但從探蘭的眼神中,他們發現此事刻不容緩,紛紛起身照著她的吩咐去做。

    只見一纖秀的身影隨著小廝而去,她的心忐忑難安,希望不是心中所想最棘手的那種病症——

    急性肺疾!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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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21:21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雲袖樓上,燈火通明。

    長廊之上,丫環婆子的身影來去穿梭,每個人都拿著水盆,進進出出替換新水,而探蘭更是忙著把脈下針,希望能將這急如洪水的病症,壓緩蔓延的速度。

    如果她猜得沒錯,這群十五六歲的少年兵,一定是在今早於春雨之下淋雨習武,才會受到這種急性的風寒。

    當時,她正從她的寢房往外探看,發現夏侯虎怎能讓一群稚氣未脫,才剛要轉為成年的少年兵,在綿綿春雨之時,還要打起精神來認真打拳,這早就超過一個少年的體力範圍,他們並不像其他練拳已有數十年的成年男子,夏侯虎這樣的「一視同仁」,實在是苦煞了這些年幼的小小兵。

    「將冬天收藏在窖底的雪冰,敲成碎塊和著井水放人防水的袋中,再分進枕頭套內,擱在每人的頸枕之下。」她先交代幾位較為伶俐的丫頭,辦好這件當務之急。

    接著她立即寫下一份藥單交由葉影,謹慎叮嚀,「將我上頭開的這些藥方做成七份,每份五帖,以四碗水煎服為一碗,記住,請藥鋪於務必要拿三個月內采收的雞矢籐與車前草,超過這段時間的話,就不要加這兩味,明白嗎?」

    葉影機靈聰明,探蘭一說她就懂了,小小的身影急忙朝外而去,卻在門檻處和火速趕來的夏侯虎錯身而過。

    「怎麼了?怎會這個樣子?情況嚴不嚴重?」

    巨大的身影一踏進雲袖樓的大廳,便看見探蘭揮汗如雨,在替一位胸口不停起伏,面色蒼白的少年下針,赤裸的上身穴位,滿著幾根細長銀針,修長的手指握針絲毫不見慌亂抖動,鎮定的神態讓一旁觀看的大男人也自歎弗如。

    「諸城主別再靠近,陸姑娘有交代,她在下針時,旁人莫在旁邊驚擾。」曹百濤阻止了夏侯虎的前進,怕分了探蘭的神。

    被通知趕到的夏侯虎,此時心中雖急,但也莫可奈何,眼前七張臨時鋪設的床板上,七位小弟兄全都意識不清,含混不明,萬一真無法救活,那他怎麼跟他們的父母親交代?重重的顧忌像不斷翻湧而出的浪濤,波波打入他的腦中,這是他有史以來感到最無助徬徨的時候。

    直到二更天,針灸療程總算告一段落,七位少年兵也服下葉影煎好的藥,盜汗及劇咳情況才漸趨好轉,並且開始沉沉入睡。

    為了要用真氣入針,到了最後,探蘭可說是已氣虛神疲,當她再次仔細地看過這七位少年兵的情況後,才準備喘口氣時,突然從一旁遞來一條溫熱毛巾,她抬頭一看,原采是夏侯虎。

    「辛苦你了!」  

    她面無表情地接過,對於夏侯虎所展現出的關懷,她一點也沒有任何喜悅。

    「要是這些事能夠放心交給你們這些男人做的話,我一定用不著這麼辛苦。」她拭了拭額尖,再按按發燙的頸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走到她跟前,魁梧的身影讓她的視線如何都離不開他。

    如果真要言歸正傳,她認為有必要以嚴謹的口吻來告訴他。「城主應該知道,在雨中是不適宜操兵訓練,再者,這些少年年紀尚幼,更不應該這般嚴苛操練,如果城主能事先考慮周密,許多事都是可以避免的。」

    「你在指責我的統御能力?」

    「我是就事論事,諸城主切莫另做他想。」直視他的雙瞳,她認為不應該太過威赫於一個男人的頭銜,而誤了自己的判斷。

    她看得出夏侯虎的拳頭緊握,太陽穴上的青筋更是鼓鼓暴脹。

    不過,當他凝視了探蘭好一會後,懾人的目光瞬而轉為柔和。

    「時候不早了,我想你也累了一整晚,請陸姑娘好好休息,這裡我差人看顧就行。」說完便掉頭離去,皎沽的月光照著他肩寬背厚的身影,讓人有種秋夜孤寂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感覺到,夏侯虎那種外冷內熱的性格,他有一種壓抑在胸口的苦悶,卻礙於城主必須要保持的尊嚴,所以將自己最真切的性情鎖在心頭。

    她自是為他感到心疼,只是,這樣的性子要作轉變,豈是旁人能幫得了忙的。

    她交代了幾位輪流看守的丫環後,便先行離去,今晚她實在累壞了,在葉影的牽扶下,她必須回到寢房,先睡個好覺再說。

    四更天,天色微蒙,東方的天空灰蒙一片然不見雨絲飄落,但霾霧裊繞,幾處高山奇峰時都埋藏其間,所有的人在昨晚的縱情狂歡後在睡夢之中,整座太平城靜謐無聲,彷彿在這叢山峻嶺中,悄悄地睡著。

    才睡了會,探蘭便了無睡意,輾轉反側間,她一直想著夏侯虎遞給她一條溫毛巾,並含著感激的眼神看著她的神情,她好幾次看到他的雙唇微啟,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出口,卻又在緊要關頭,硬是把話給嚥回肚裡,他到底想要跟她說什麼呢?

    躁煩的心思讓她無心睡眠,於是便起身點上燭火,拿起隨身攜帶的醫書,就這麼靜靜看了起來。

    外頭風兒一緊,吹著窗欞戛戛作響,她起身想把窗戶關緊些,卻看到一朦朧的身影就這樣搖搖晃晃、踉踉蹌蹌朝她的寢房走來。

    是夏侯虎?

    她將門一開,一股濃濁酒氣便撲鼻而來,從沒聽過夏侯虎會喝酒,昨夜裡,他也只是淡淡與一些將土們小酌,可看他現在這模樣,也不知喝了多少壇,要不然也不會醉成這個樣子。

    「探蘭……探蘭……」

    這是探蘭第一次聽到他直喊她的名字,砰砰砰的拍門聲,讓她不能裝做視而不見,她深吸一口氣,從容將門打開。

    「夏侯將軍,你喝酒了。」她將他扶坐在椅上,並倒了一杯水讓他解解口中的濃烈酒味。

    夏侯虎沒有回應她,突地從椅子上站起,並將探蘭帶到牆邊,兩手將她的肩壓住,雙眼迷濛地望著她。

    即使是喝醉了,夏侯虎依然不減他英姿的容貌,並且從微瞇熹弱的眼神中,看出他更具神韻的雙瞳。

    濃濁的鼻息在兩人之間交融著,不知怎的,那酒氣並沒讓探蘭覺得不舒服,身強體健的男人,大多沒有一般病痛纏身男子的污氣,她感受到他的體溫慢慢飄散過來,與她身體的氣流相互交纏。

    黝黑的大手輕輕撥開她頸邊的烏絲,讓探蘭呼吸變得急促,一道熱汗從雲頸中滑落,她本能地將身子一縮,卻又立刻被他攔腰一抱,直沒入他的懷中。

    「夏侯將軍……呃……」疑慮的問詞未開啟,他微抿的薄唇就這樣封住她的口。

    他的吻狂野且激昂,就像他操兵練將,嚴謹中不見馬虎。

    在毫無預警的情況下,第一回讓男人擁吻在懷中,她竟然遲鈍到不知該怎麼回應,平常的機伶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只有放鬆心情,迎合他釋放出來的真實情感。

    夏侯虎的俊臉,看起來相當陶醉,和他激吻起來,光是看他認真的表情,她就不自覺得發現他還挺可愛的,有著赤子一樣的心,連吻她時都不敢張開眼睛,深伯眸子與她對上了,會羞得不敢再有所行動。

    一陣狂烈的熱吻後,他的雙手漸漸地從她纖腰處放了下來,重新張開眼睛的他,對上她嬌羞的小臉,兩人怔愣的對望一會後,他連忙將手往後一轉,於後腰帶的夾縫間,拿出一隻用蘆葦葉做成的小蚱蜢,編織的手法相當細膩,不輸給一般民間的民俗手工藝師傅。

    「嗯……這給你。」小小蚱蜢彷彿是活生生似的,亮在探蘭眼前。

    「你做的?」  

    「小時候跟鸞姑學的,謝謝你昨天救了我那些小弟兄,太平城沒什麼金銀珠寶,所以親手編了個小玩意,希望你……能接受。」他將小蚱蜢交到探蘭手中後,雖有酒精壯膽,很想跟她說些貼已的話,不過看來似乎不夠。

    他轉了身,急欲跑出去,就在他快到們邊時,探蘭卻出了聲,「你有話對我說,是不是?」

    只見夏侯虎沒有回頭,只是停了會,接著便說道:「你早點休息吧!」

    大門一開,蹣跚飄浮的步伐漸漸遠離,濃厚的迷霧將夏侯虎的身影很快吞沒,徒留探蘭一人倚門而望,此時,她在心中浮現出曹百濤所說的話,朦朦朧朧中,對於這段撲朔迷離的情感,教她心中所泛起的連漪,更加難以平復……

    旭日東昇,雲蒸霞蔚。近午時分,那些在丫環們悉心照顧下的少年兵大致上都恢復得差不多,有些甚至可以自行下床走動,他們的家長們,都相當感激探蘭的救命之恩,紛紛帶些謝禮登門道謝。

    「陸姑娘,真是多謝你的救命之恩,這裡有我親自飼養的土雞,我挑了兩隻最肥的,你務必要收下才是。」許大娘手裡拎著兩隻雞,笑笑地走向探蘭。

    「這本來就是我分內該做的事,許大娘,你別掛在心上。」盛情難卻,探蘭只好讓葉影將雞收下,葉影垮著一張臉,才笨手笨腳地將雞給持到後院。

    其他六位的家人,不是送來自家種的萊或蔬果,就是送來一些精美的湘繡或絲絹,這些都是人家聊表心意的謝禮,探蘭無法回絕,只好一一收下。

    坐在正廳廳堂的除了探蘭外,還有夏侯虎及兩位姑姑,看到城民們對她這樣又感激又佩服,鳳姑不禁開口說話了。

    「唉,還是咱們這些城民懂得知恩圖報,這年頭,下梁很正,上梁卻歪掉了。」風姑撥了顆栗子,語氣酸溜溜地放進嘴裡。

    「瞧瞧你說那什麼話,在城民面前,你就非得要說這種話嗎?咱們這英明威武的城主,已經很放下身段和城民打成一片,又為了犒賞將士辛勞,請陸姑娘準備一頓豐盛的晚宴,還有啊,要不是城主的恩澤,大伙有可能升著營火把酒言歡嗎?」鸞姑明著是在訓誡鳳姑,可聰明人聽得出來,這是有點在嘲諷夏侯虎的意味。

    探蘭立即給兩位姑姑使了眼色,在夏侯虎逐漸改變他對城民嚴厲的態度時,就不要用話來激他,免得他一且面子掛不住,大家又得回到以往戰戰兢兢的生活了。

    「噓……」探蘭悄悄對兩位姑姑比了個手勢。

    兩位姑姑對她自是言聽計從,知道她有她一套的想法,為了讓夏侯虎有面子,她自動走到夏侯虎身邊,客氣地問道:「這回七個小弟兄都生了病,全是因為他們不畏艱辛,在風雨中仍舊不屈不撓,依城主之見,是不是該對這幾個英勇的小少年一點獎勵,讓他們以後不但不會害怕操練,還會更盡力保家衛國?」

    所有人聽了探蘭的話,都引頸期盼,看夏侯虎會有什麼樣的回應,而她更是緊張萬分,兩手無端地結起十個白玉小結,要讓夏侯虎贊同她的話,她可是一點也不敢馬虎,能收到多少成效,她一點也沒有把握。

    整個大廳靜默了會,最後夏侯虎才點頭道:「上回替雲南彝族商人護鏢,後來贈了咱們幾樣挑花刺繡,就送給他們吧!」

    那底下城民一聽,臉上出現似笑非笑表情,他們都是貧苦人家,原以為可以給他們多幾袋米,還是多幾匹粗布好做衣,沒想到給他們的是上好的挑花刺繡,這種只能看不能用的東西,他們拿回去也沒什麼用處,可這是城主的好意,他們哪敢推辭。

    城民們的難處,探蘭察覺到了,她笑笑地對著夏侯虎道:「城主既然有心要獎勵,就要贈予實質上能使用得到的,這些挑花刺繡不妨請人拿到京裡去販賣,得到的銀兩再去買些日常用品,豈不更表現出城主的細心與心意?」

    這建議一說出來,下頭的城民已嚇得雙腿發軟,城主肯賞賜東西給城民,他們就已經覺得是恩同再造,哪裡還敢要求太多呢?

    「陸姑娘,沒關係的,只要是城主給的,我們都很喜歡。」丁老頭忙搖手,不願再給城主添麻煩。

    這些城民的心情,好像都逃不過探蘭的眼睛,就連夏侯虎也開始懷疑自己,到底了不瞭解自己的城民。

    「丁大叔,現在我要你說,你就直說無妨,你應該知道我的個性,誠實說出采,我不會加罪於你。」他喚他到跟前,問道,「你覺得是挑花刺繡好呢?還是想照著陸姑娘的意見,賣掉以換得日常必需品呢?」

    越是近距離與夏侯虎對話,越能感受到他的威武英姿,區區一個小老頭,要他在一尊如同戰神的將軍面前侃侃而談,魂都拉不住了,又怎麼能冷靜說話呢? 

    夏侯虎也感覺到,是不是他自己太過嚴肅的表情才會讓丁老頭不敢說話,於是他試著勾起嘴角,想來柔和一下自己太過僵化的臉孔。

    這了勾,讓探蘭與其他兩位姑姑全看傻眼,這……這不可能嘛,平常都正經八百,就算聽到笑話也沒有表情的夏侯虎,這下……卻牽動著嘴角,想要讓丁老頭放鬆心情,她們不敢出一丁點聲音,只能靜觀其變,她們相信,夏侯虎是在慢慢改變自己的態度了……

    「丁大叔,你就說,沒關係的。」他的笑在丁老頭的眼中看來,好像在發怒,太過不自然且不協調的笑,讓丁老頭嚇得不知所措。

    「我……我們什麼都不要,謝謝城主的好意。」說完便低著頭走回去,那顆頭始終低垮垮的,沒再抬頭與夏侯虎對上一眼。

    這一來可打擊到夏侯虎的信心,他再度板起臉來,重重歎口氣說道:「無論如何,這些小弟兄還是需要獎勵的,就照陸姑娘所說,換成日常用品給你們好了,你們需要什麼,就……就直接告訴陸姑娘,我全權交由她來負責。」

    一排的城民全向夏侯虎點頭道謝,並且退出廳堂。

    而看到他沮喪受挫的心情,探蘭本要上前安慰兩句,卻被他一眼看穿,而舉手阻擋。

    「不礙事,這是我個人的問題,不用你來煩心。」說完,他便雙手背在身後,心情沉重地走了出去。

    兩位姑姑見狀,忙替探蘭獻計迭策。

    「探蘭啊,你最好跟上前去看看,這虎兒真的需要更多的鼓勵與支持,你就看在虎兒他娘,還有我們兩個老太婆的分上,去說說兩句貼心的話,這時候他一定最需要你的。」風姑抓著探蘭的手,像是在教導媳婦般,耳提面命說道。

    「你也看到了,他也試著學會怎麼跟城民親近,但他一個大男人,總是抓不到絕竅,你會幫人幫到底,不會中途就撒手不管吧?」鸞姑這番話,幾乎是趕鴨子上架,讓探蘭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

    不用兩位姑姑拜託,她也認為在這節骨眼,她更該有責任去讓夏侯虎改變對人的方式,或許以後太平城的城民,對他就不再是表面上的尊敬,私底下也會由衷地對他推祟備至。

    「你們放心,這交給我就行了。」她自信滿滿地 對兩位姑姑笑了笑,這件事,她自當幫到底。

    雲袖樓旁,有一處天然的堰塞湖,相傳是在數百年前,因為一次山崩關係,阻塞了當時新安江的支流,河面到黃山該處,便被整個攔截,才會造成今天這一面幽靜如畫的湖泊。

    而這片湖泊,又是夏侯老夫人最愛到此眺望冥思的地方,夏侯虎為了讓母親能更安靜無慮地在此欣賞,特蓋了一處幽雅的亭子,取名為「靜心亭」,讓愛賞湖的母親能夠更心無旁騖,好好靜心修性。

    但是這回,卻是他自己來此解憂去煩。

    自從探蘭來了之後,替整個太平城帶來不少生氣,而且他發現城民也快樂多了。

    昨晚,他的酒後告白,表示他也跟城民一樣喜愛著她,不過他卻無法跟他們一樣,大膽地表現出他坦率的一面,是城主這個高高在上的頭銜讓他難以真切地表達情感,還是……要命的自尊心在作祟?

    他濃眉緊擰,自認這是他有生以來,最令他手足無措的一道難題,以往即使是馬賊到來,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傷神,在他內心深處,他多麼希望她能一直留在他身邊,可是這句話,他該怎麼說出口呢?  

    「陸探蘭,我要你永遠留在太平城,你聽見了沒?」像是對堰塞湖抒發自個的情緒,他朝向湖面大喊出聲。

    「如果你真要我留,我倒是可以盡棄前嫌,考慮看看。」

    突然,在他身後,有人回答他所問的話。

    夏侯虎一驚,回頭一看,果真是探蘭,他羞得將臉一擺,口氣不悅地說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

    「你前腳出,我就後腳也出,雖然你的腳程很快,但自幼好動的我,要跟上你並不難。」

    「你跟來做什麼?」他將臉轉向,直往湖心看去。

    探蘭跟上前來,跟他一同憑欄而望。「問你啊,這麼美麗的湖泊,為什麼在我到了這麼多天後,你從來沒帶我來看過,是不是你認為,像我這種整日埋在醫書堆裡的才女,一定不懂得附庸風雅,所以才不願意帶我來是吧?」

    「你想太多了,女人是不是成天無所事事,就愛胡思亂想?」  

    「那麼剛剛你對著湖心叫我留下采,以及我手中的這只可愛的小蚱蜢,都是我胡思亂想,就聽到、拿到的嗎?」她拿出昨晚夏侯虎在酒後,鼓起膽子拿給她的小蚱蜢,這物證一拿出來,即使夏侯虎想要怎麼裝傻也沒轍了。

    在百口莫辯下,夏侯虎冷不防地一把將探蘭抱住。「好,你贏了行不行,從現在起,你不要再說話,讓我好好地抱著你可以嗎?」

    他總是這樣迅霄不及掩耳,不過這樣的方式,只是讓她有點驚嚇,並沒有不舒服,他的胸膛好厚好結實,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暖洋洋的,讓她開始眷戀於他的身前,習慣他的味道。

    就在一記熱吻要再次搭上探蘭的唇時,一名通報兵神色慌張地跑采,夏侯虎臉色鐵青地瞪著這名不識好歹的通報兵,嚴聲斥道:「莽莽撞撞,平常教你的規矩都到哪去了?」

    「城……城主,那是因為……」

    「因為什麼,快說啊!」夏侯虎惡聲惡氣的問。

    通報兵指著外頭,結結巴巴說道:「馬……馬賊來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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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2 11:21:5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狼煙四起,黑旗飄揚。

    城樓之上,警鑼大鳴,全城城民正式進入備戰狀態。

    夏侯虎一馬當先,他尾隨通報兵先上城樓,探蘭不落人後,提起繡裙立即加入戰備行列。

    只是他一奔上城樓,發現第一時間內趕上城樓的戰士,卻不到平日演習時的一半。「人呢?全都跑哪去了?」

    曹百濤濃眉緊鎖,喟然說道:「昨夜大部分的將土皆飲酒過量,因此宿醉未醒者,將近一半左右。」

    「什麼?!還有一半的人沒醒過來?」夏侯虎鷹眼怒瞠,遠眺不遠處密密麻麻,宛如一堆黑螞蟻的馬賊時,繃緊的拳冒出青筋。

    「我不是提醒過他們,千萬不能飲酒過量嗎?」她三申五令,知道要是沒嚴加管制,一定會豪飲過量,這會讓她難以跟夏侯虎交代的。

    「陸姑娘,這種事很難去拿捏的,幾杯黃湯下肚,哪還記得陸姑娘說過些什麼了?」副將邵威頭還有些嗡嗡叫,還好他是昨夜裡受到風寒的少年兵之一的兄長,為了照顧弟弟,他才有所節制,否則今天他鐵定會誤了大事。

    看到戰力僅剩平常的一半,夏侯虎此時心頭更是焦頭爛額,他應該猜得出來,昨夜裡馬賊頭子一定有派探子前來探勘軍情,見到城裡警戒鬆弛、飲酒作樂,今日才敢壯大聲勢前來大舉侵犯,沒想到養兵千日,卻無法用在一時,這次的大意可真是要不得。

    「城主,這全是我的疏失,我沒料到馬賊竟然會如此狡猾難料。」站在城樓上,狂風吹得探蘭衣裙作響,對於自己太過樂觀的判斷,她顯得相當自責。

    夏侯虎斂著眉,不發一語。

    這時再來責備她已是無濟於事,他給她一記寬恕的眼神,然後轉頭看向邵威。「通令下去,全城進入一級緊戒狀態。」

    無懼的眼神直眺遠方滾滾塵沙,站在全城的至高點,狂亂的風沙吹向夏侯虎,不見他有半點畏懼神色,俊美英挺的模樣,並沒因馬賊的到來而見絲毫慌亂。

    還能打仗的戰士全都各就各位,而站在夏侯虎身邊的僅剩探蘭與曹百濤兩人。

    「城主,探蘭自小也習過一些箭術,自認還能拿出來獻醜,希望城主能給探蘭一把弓箭,以盡些棉薄之力。」此事她脫離不了干係,自是不能作壁上觀。

    「軍師,請陸姑娘回翠蔡閣,並讓兩位伏虎營的弟兄嚴加守護。」他只望著遠處漸漸逼近的馬賊,並沒將目光停駐在探蘭臉上。

    「戰士不夠,用不著再派人保護我。」說完,她便拍下一旁弓箭手手中的弓箭,並且將羽箭搭在弓上,咻的一聲,整支箭劃破長空,筆直地朝第一批的前鋒部隊射去。

    箭道既準且猛,絲毫未差的射中一名馬賊的黑纓盔上,一記馬嘶長鳴,該人立即中箭落馬,還連環地絆倒後頭十來匹的馬兒。

    夏侯虎看得目瞪口呆,他是低估了探蘭的實力,這女子百步穿腸的功力,與她下針時的神准,如出一轍。

    「好,所有弓箭手、弓弩手準備,待馬賊兵臨城下,立即放箭迎擊。」夏侯虎大聲喊叫,洪亮如鐘的氣勢,讓所有戰士精神為之一振,紛紛將弓拉飽弦,做萬全準備。

    才說完,黑壓壓的邪惡馬賊隨即來到太平城下,帶頭的是位披頭散髮、面貌兇惡,且全身長滿如熊般黑毛的傢伙,他目光如梟、體形魁碩,一隻大掌可將一名成年男子的頭顱,整個抓提而起。

    大軍如蠶食般來到太平城下,為首馬賊策馬來到城門前,一手握著韁繩,一手朝上指著。「曾幾何時,夏侯城主也需借助女力,是不是城裡頭的男人全都沒力氣爬起來了呢?」

    「向狨,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否則我一箭射穿你的臭嘴。」站在城牆上,夏侯虎凜凜的英姿,讓馬賊一下子還不敢貿然進攻。

    向狨哈哈大笑起來,當面指著夏侯虎說道:「現在你我兵力懸殊,應該是你求我放過你吧?你沒想到,我會在你兵力最弱的時候來偷襲你吧?」

    「狡猾奸詐的傢伙,有本事與我單挑,少說廢話。」夏侯虎口氣剛烈,沒半點畏怯之色。

    向狨拉著韁繩在城下走來走去,賊賊地笑道:「所謂是兵不厭詐,我能靠人海戰術來贏你,又何必與你單挑呢?你越要我偏不從,除非……」

    「除非怎樣?」

    向狨跟尖,一眼便看到一旁的探蘭。「把你身邊那如花似玉的女人給我當夫人,我就放你全城城民一條生路。」

    「畜牲!」夏侯虎從後背抽出一支羽箭,並火速架在弓上,朝向向狨方向射去。

    羽箭如流星般朝向狨而去,長箭劃破長空,向狨機靈地將頭一側,箭身側過他的鬢胡,深深地刷出一條鮮紅的溝痕。  

    好險!向狨心臟停了兩秒,暗叫福大命大。

    此刻,空氣中瀰漫著死亡的沉寂,向狨的臉上由驚駭轉為憤怒,他慢慢拿出繫在腰際間的利刃,驀地一記暴吼穿破雲官。

    「全給我殺了,一個活口也不許留!」

    眾馬賊一呼百諾,他們等待屠城的日子已經到來,只要消滅太平城,到時他們就更能肆無忌憚地掠奪住來商旅的貨品,不用擔心會有夏侯軍突然攔腰突擊。

    「放箭,降龍營的弟兄守住城門,神麒營的弟兄們指派其他城民,將兵器庫的羽箭全都搬到城樓來。」夏侯虎分派調度,掌控大局。

    邵威領了命,飛快跑到城樓下指揮大局,此時,羽箭已如大雨般往城下射去,許多被流箭射中的馬賊紛紛中箭落馬,剎那間,哀號聲如人間煉獄,在城下此起彼落響起。

    向狨見苗頭不對,吹記口哨,召來數十名穿著盔甲,手執鐵盾之特遣部隊,他們以盾牌排成一道人牆,以擋住羽箭,並且步步朝城牆下方逼近。

    「該死!」夏侯虎見大勢不妙,忙召來一群精英將土,這些人全有馬上作戰的經驗,此刻,若不靠近身肉搏,恐怕太平城就要毀於一旦了。「戰神營的弟兄們,全翻武裝,跟我去殺他個痛快!」

    「城主,此刻戰神營的弟兄僅剩三十人,恐怕……」曹百濤認為以寡擊眾,無疑是以卵擊石。

    「就算只剩下三人,我們也要力保太平城!」眼見這群為了要屠城而不顧死活的馬賊!已將攀雲梯架在城牆上,要是再不出去迎戰,定會被殺個片甲不留。

    他正準備走下城樓時,卻看見探蘭還不顧危險在城樓上,他又走了過去,拉著她說道:「不行,在這太危險了,你快躲到安全的地方。」

    「你不用擔心,保護太平城的安危,我也有份。」 她提起繡裙,走到幾名城兵旁交代著,「準備幾條長十尺的麻索繩,然後在上頭淋滿桐油,淋完後立即拿上城樓,快去快回。」

    「探蘭,你這是……」他從沒看過有這種戰術。

    「這裡交給我,你只要好好開門殺敵,這些攀牆的賊匪我來處理就行了。」

    在這緊要關頭,夏侯虎也無法多想,他再三叮嚀,「你要小心,我馬上回來!」

    他再看她最後一眼,便匆匆往城樓下奔去,探蘭也不多遲疑,又再爬上城樓,將弓整個拉滿弦,朝攀梯最快的馬賊頭上穿腦而過。

    「媽的,臭婆娘!」一名從左側爬上城牆的馬賊,舉刀一揮,朝探蘭的粉頸抹去,寸寸髮絲飛揚在半空中,頭上的金風簪更被刀鋒給打飛出去。

    城牆第六、七處架箭台,被馬賊攻出個大缺口,三四名身強體健的馬賊,矯健地躍上城牆,幾名城民紛紛不敵,不是被殺成重傷,便是成為刀下亡魂。

    這幾個攻頂成功的馬賊,帶著凶狠的笑朝向探蘭逼近,而在底下殲敵殺賊的夏侯虎朝城牆看去,發現她危在旦夕,連忙從箭囊內取出一把箭,轉身下腰來記回馬箭。

    過人的腰力讓他在馬上仍能保持平衡,一箭射去,將一名背對戰場的馬賊,當場在他的肩胛骨處射出個大洞。

    探蘭見這名高大的馬賊突然中箭,又死在她面前,馬上把自己和這些馬賊拉出個距離,就在這一空檔,幾名戰土蜂擁而上,阻成一道人牆圍在探蘭面前,暫時解此危機。

    她跑到城牆朝外一看,只見向狨準備趁夏侯虎分身之際,朝他身後偷襲,探蘭在城牆上看得是一清二楚,忙大聲喊道:「小心你後面!」

    夏侯虎根本聽不到她在說什麼,只知她的手朝他直直指來,待他回神過來之際,手臂上已被向狨的鋼刀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

    「兩軍交戰最忌分心,你不知這是交戰大忌嗎?」向狨說完,又是另一波猛烈進擊。

    一記刀傷深入體內半寸,將他的左臂染出一片火紅,夏侯虎忍著痛,他想到孫子兵法中的疾如風及侵掠如火,在自己覺得時間不夠時,就要速戰速決,切莫推拖延看。

    他左手執韁繩,右手舉刀,鷹眼圓睜,濃眉直豎,直向向狨方向衝去,他大喝一聲,「今日絕不再饒你!」

    夏侯虎如人無人之境,一路勢如破竹,將前來阻擋的馬賊一一殺落馬下,也不知從哪生出的膂力,讓他一手舉刀,將挨近他身旁的馬賊殺得是落花流水,從沒看過夏侯虎像現在一般,彷彿天神附體,只要欺近他身邊者,全都擋不住他急如狂風的攻勢。

    在夏侯虎勇猛的帶領下,戰神營的其餘戰士更是以一敵十,殺得對方紛紛棄械而逃,馬賊還以為這些人全都被鬼神附了體,好像都不怕死地拚命朝他們衝來。

    而在城牆上的探蘭,早就讓兵土將塗滿桐油的麻索繩全套在攀雲梯上,在她一聲令下,繩索隨著桐油的燃燒而蔓延到雲梯上,幾名戰士還順著雲梯梯頭倒油,頓時,幾十把梯子全部燒了起采,此起彼落的哀嚎聲接連響起,後頭跟上的馬賊不是被燒死,就是被活活摔死。

    這裡裡外外戰報皆捷,使得向狨不得不鳴金收兵,他實在不懂,明明就算計好,此次的計劃是萬無一失,怎知卻是眾不敵寡,他實在無法理解,這夏侯虎怎會突然變得比以往勇猛好幾十倍。

    「夏侯虎,這回先饒過你,我會再來找你的。」識時務者為俊傑,他不跟一隻出了柵欄的猛虎做殊死戰。

    「你哪裡跑!」夏侯虎見向狨一群馬賊落荒而逃,正想追上去時,臂上的傷口整個迸裂,讓他的動作逐漸變得遲緩下來。

    「城主!」邵威見他整個人趴在馬背上,飛快過去探看究竟。

    整條左臂染滿鮮血,沙地上更是拖曳著一條長長的血溝,失血過多的夏侯虎,在警報解除後,緊繃的神經突然鬆懈下來,他氣若游絲的貼在馬背上,微微地喘氣著。

    「快,快將城主帶回去!」邵威一喝,眾將土奔上前,將夏侯虎緊急送回城裡頭去。

    經過一整天的激戰,太平城已是元氣大傷。

    在夏侯虎休息的龍騰間裡,一群為他擔憂煩心的近親,全守在他床榻旁,從日落到月升,一刻也沒離開過。

    外頭一群黑鴉飛過簷角,鳳姑愁緒滿腹,又再聽到一聲貓叫,更讓她心頭惶惶,她拉著鸞姑的袖緣說道:「鸞啊,你……你有沒有聽到烏鴉還有……貓叫啊?」  

    「呸呸呸,大吉大利、萬事如意、老天開眼,這女人說話就是口沒遮攔,你可別聽她滿口胡說八道……」鸞姑雙手合十,暗念阿彌陀佛。

    「兩位姑姑,麻煩你們說話小聲點,我們家小姐還在給城主診治,千萬別驚擾到她。」葉影從床榻邊走到貼窗的兩張紅木桌旁,輕聲叮囑。

    鳳姑拉著葉影的手,在耳邊嘀咕,「都已經快兩個時辰了,到底我們虎兒的傷勢……」

    葉影搖搖頭。「這你們可要問小姐,我並不太清楚。」  

    鳳、鸞二姑垂著雙肩坐回原位,她們只聽到探蘭說這該死的馬賊竟在刀口上塗上某種成份不明的劇毒,只要砍進身體裡,就會隨著血液流到全身各處,眼見夏侯虎全身滿密密麻麻的銀針,臉上也一陣紅一陣紫的,卻怎樣也不見甦醒。

    坐在探蘭身旁的夏侯老夫人,只是用絲絹掩著面,雙目紅腫地看著不見起色的寶貝兒子。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探蘭這才回頭。「葉影,替城主起針。」  

    耗盡元氣,容貌疲累的探蘭,在接過葉影的熱毛巾後,臉色依舊蒼白。

    三位長輩全都湊到她面前,見她忡忡之色,心裡頭多少也有了點底。

    「虎兒……沒救了,是不是?」鳳姑才一出聲,便被鸞姑給嚴聲喝阻。

    「你淨說沒半句好話,從現在起,你那張烏鴉嘴別再出聲。」

    夏侯老夫人什麼話也聽不進去,只是倒著八字眉問道:「探蘭,不管是好是壞,你總得給我一句話,我承受得住的。」

    探蘭給了三位長輩一個安心的笑。「這傷勢不是沒得醫治,不過是棘手了點,這是我行醫以來,碰到最頭疼的劇毒。」

    「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毒性,會這麼棘手?」夏侯老夫人問道。

    探蘭讓三位長輩坐下,這才娓娓說道:「他中的是一種花箭毒蛙之毒,此種蛙類毒性強烈,雖說不會在短時間內造成死亡,但它的毒性會嚴重地破壞神經系統,此時不靠解藥,只用銀針封穴,僅能延阻毒性流人心臟,恐怕……時間一長,還是會造成全身癱瘓……」

    一聽到這樣的噩耗,三個人幾乎快要暈厥過去,特別是夏侯老夫人,千盼萬盼,好不容易盼到這寶貝兒子和探蘭有不錯的開始,卻在此時,發生這樣一件讓她心碎腸斷的事,這叫她情何以堪啊!

    「三位先不要太過悲觀,我所謂的時間一長,也約莫有一兩個月的緩衝期,在這一個月內,城主只要別做太過劇烈的活動,或運真氣於體內,暫時還不會有太危險的情況發生,這解鈴總需繫鈴人,我若去一趟向狨的營寨,應該就有辦法拿到解藥的。」探蘭分析說道。

    去一趟賊營?這話說得雖好聽,可誰敢放心讓她一個人前往啊,這要是讓虎兒知道,誰都擔付不起這個責任的。

    「難道就沒有別的方法了嗎?你們同德堂的藥成千上萬,不可能連這一點解藥也沒有吧?」鳳姑問道。

    「有是有,不過這種解藥費工耗時,裡頭成份複雜繁瑣,要是從找藥材到研磨完成,最快也要等上三個月,況且現在春雨綿綿,日曬時間不長,若是無法完全烘乾,藥性反而會助長其毒性,後果更不堪設想。」探蘭解釋完後,明白再多說無益,直接向三人稟明, 「你們放心,這些馬賊要的不過是些利益,只要給他們一點甜頭,我相信他們不至於跟咱們敵對到底。」

    「好是好,但……我還是有些不放心,不如這樣吧,我讓邵威陪你去,他做事我也比較放心,你認為如何?」夏侯老夫人沉思了會,適時提出意見。

    探蘭將手放在唇珠上想了會,說道:「也好,不過我還必須觀察城主兩天,等到把傷勢控制下來我再啟程。」

    縱使她醫人無數,對於任何病情都能掌控在自己的估測範圍之內,但對於夏侯虎,她有著更不足為外人道的重責大任,從夏侯虎受傷的那一刻,她就對自己的過分輕敵而內疚不已,夏侯虎之所以會時時刻刻保持高度警戒,全是因為他熟悉馬賊的習性,片刻也不容分心。  

    但卻在她的堅持下,讓馬賊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她深深地感覺到,夏侯虎為了她,許多原則都打破了,許多立場也因她而通融破例,他是真的對她好,而她……竟然還渾然不知。

    這時,葉影搗碎好的藥草已拿來,探蘭先遣退眾人,因這帖藥必須外敷,不僅在他受傷的左臂上需上藥,就連大腿兩側的幾條經絡,也必須以藥草敷之,好阻止蛙毒往下蔓延,避免造成下半身神經受損。

    這樣幾乎要扒光夏侯虎全身的治療方式,自是不能有外人圍觀。

    「你也出去吧,這裡我來就可以。」她遣退葉影,葉影福了身,將門帶上離去。

    替全身脫光光的男人敷藥,對探蘭來說並不是第一遭,只不過以往那些鄉村野夫或是販夫走足,在她眼中都只是病患,一點也沒讓她有難為情的念頭。

    而此時此刻,她要面對的,卻是一具令人屏息凝神,不同於一些凡夫俗子的男性軀體。

    龐大的身軀讓整張床看起來顯得窄小,而這床還是足夠兩個女孩子寬敞地躺著的寬度,赤裸的上半身綿密地高低起伏,靜靜諦聽,可聽到他綿長且深遠的呼吸。

    她應該是將他的毒性控制下來了。

    坐在床榻邊,看著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孔,一時竟忘了自己的任務,那粗壯的手臂,鍍上一層黝黑光滑的膚質,心兒卻不知怎的怦怦喘跳,越看是跳得越快……

    她無法控制自己的眼珠子不往他線條分明的胸前瞧看,她自知她沒有三妹迎菊那樣喜好男色,但……這個男人和別人與眾不同,他是那樣迷人,又有著致命的吸引力,特別是那張熟睡的臉龐,宛如一個天真的大孩子,讓人真不忍心將他叫醒。

    只怕觸及到他的傷口,讓好不容易有些睡意的他驚醒過來,但不敷藥,傷口又結癡得慢,這該如何是好呢?

    遲疑之間,指尖不小心碰到他凝結的傷口上,她立即抽回,但為時已晚,夏侯虎的眼皮漸漸地張了開來。

    「對……對不起,把你吵醒了。」

    夏侯虎眨了眨眼。「不礙事的,你……是準備替我上藥,是吧?」他聞到那藥草的淡淡香味。

    「剛起針,現在上藥會疼些,怕你……」

    「來吧,都砍出這麼大一個口,還怕這些藥草的刺痛?」他一副大無畏懼的樣子,在戰場上,男人哪有說痛的道理。

    「可是起完針後,疼痛最是敏感,我不希望你……」望進他深不見底的深眸,只怕看到他忍痛皺眉的樣子,她會不捨。

    「只要讓我看著你,什麼痛我都不在乎。」他握住她的皓腕,溫暖且踏實。

    這句話在任何時間、任何情況下說,都沒有在這時候說得令人動容,她羞怯地將頭兒一低,自顧自地替他上藥包紮,等到手臂包紮好了,她眼波一轉,心更是跳得亂了譜……

    「還有別的地方也要上藥,對不對?」

    探蘭赧顏,纖細的身子愣在當場。

    兩顆烏溜溜的眼珠子骨碌碌轉著,直在那床被子上打轉,要怎麼掀開他下半部的被子,將藥草敷在他大腿處,這樣輕而易舉的動作,如今好比湖中撈月,顯得困難重重。

    「該上的藥還是要上,你該不會要我自己親手來吧?」他見她猶豫再三,只怕他要再不出聲,兩人可能就這樣對看到天亮。

    身子是他、自己的,他感覺得出來,下半身的經絡血液運行得亂七八糟,滾燙的殷紅一片,即使是下針來阻斷毒性的蔓延,還是得靠外敷,才能收得雙管齊下之效。

    他自動將被子掀開,並且脫去內襯的長褲,兩雙粗壯隆起的大腿可是她生平第一回見到,剛才隔著內襯的長褲下針還不覺得像現在這樣侷促不安,哪知現在她卻彷徨不知所措,就連要做什麼也都忘記了。

    「藥膏看起來好像要凝固了。」夏侯虎適時點醒著她。

    「喔。」她回應一聲,然後再拿起一旁的藥布,慢慢接近他的大腿。

    一些輕微的毒已經擴散到大腿,使得肌膚裡出現蜘蛛網狀的靜脈膨脹,看到這一個狀況,她開始擔心自己的醫術,是不是能夠暫時止得了毒蛙的毒性,這向狨好狠毒的心,竟然用這種泯滅天良的劇毒,要是他堅持不肯給解藥,那她在時間之內,一定來不及調配出解藥,就算夜以繼日、不眠不休地做,卻也得要老天爺配合才行啊……

    「好……好了,我沒給你包得太緊,免得皮膚給悶壞了。」

    任何一個小細節,她都很注意,生怕把夏侯虎.這具完美的胴體,添出一些難看的疤痕。

    越看手臂上那遭又深又大的傷口,探蘭越是難過,要不是他為了要救她,失神讓向狨偷襲得逞,他今天也不會面色槁灰地躺在床上,還得忍受身體上疼痛的煎熬。

    夏侯虎感覺到手背上突然有種溫濕的感覺,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滴滴圓亮亮的淚水。

    「不過是小傷,何必難過成這樣,等過兩天傷好些,我帶你上黃山看雲海、賞晚霞。」夏侯虎用指尖抹去探蘭的淚,還摸摸她粉嫩的小臉頰,這是他頭一回發現她像個小女生,還是個愛哭的小女生。

    他似乎還不知道自己所受的傷,絕非自己所想的那樣輕微,想當然耳,她更不能讓他知道,為了找解藥她必須親赴賊營,想盡辦法也要從向狨那拿到,所以她更要守口如瓶,絕不能漏半點口風。

    「你在想什麼?還在為我過去所說的話、做過的事,而懷疑我現在的態度嗎?」他跟中迸發的光彩,讓探蘭不敢過於直視,怕讓對方看出有不對勁的地方。

    「沒……沒什麼,我只是在想,如果能讓我回蘇州,我就能拿同德堂裡頭最好的金創藥,經過我獨家精心調配的配方,一定很快就讓你的傷口癒合。」她必須要為自己製造一段不在的時間。

    「這點小傷,用不著還讓你跑那一趟路。」他不想太長時間看不到她。

    「那傷口不是平常的金創藥就能醫治好的,要是你準備拖個一年半載,等到馬賊捲土重來,你還無法上場打仗的話,我倒無所謂。」

    「你該不會一去就不回來了吧?」她的存在,已不是他個人的因素,整個太平城的百姓都需要她,他說什麼都不能讓她離開。

    探蘭笑笑,說道:「現在不趕我走了?」

    「逮到機會就挖苦我?」

    探蘭嬌俏地說道:「不報點仇回來怎麼行?」

    夏侯虎將手穿過她的黑髮,放開心地問道:「準備去幾天,我讓邵威陪著你去。」為了不讓夏侯虎起疑,她點頭,「也好,這一趟來回大概需要十天,這段期間,藥方子和藥膏我都會交由葉影,你可得聽她的話,好好喝藥、敷藥,聽到了嗎?」

    她像在交代小娃兒,不厭其煩,再三叮嚀。

    「要我喝藥敷藥可以,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他像個討糖的孩子般無賴的說著。

    「你說吧!」

    「等你回來,我要娶你。」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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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兩天過後,眾人在城外向探蘭與邵威送行。

    除了夏侯虎以外,所有人都曉得探蘭是要深入敵營,用利益和向狨談判,好換取夏侯虎受傷的解藥。

    「記得,到了蘇州,別忘了替我跟陸老爺問候一聲,說當時情況危急,來不及正式向他通報一聲,等這回傷勢好了,我定當親自登門賠罪。」夏侯虎交代了邵威,可他只顧著搔後腦勺,對於夏侯虎交代的話,可一個字也搭不上來。

    「我爹雲遊四海去了,所以你用不著交代了。」這也是事實,自從陸家的事業交給大姐後,她那老爹不知又到哪個城、哪個鎮逍遙快活去了。

    「那跟你大姐說也是一樣,聽說現在是由她在當家,咱們倆的事,還是得提早跟她知會一聲。」

    「等到你傷勢全恢復了,我自會讓我大姐好好跟你談談。」

    夏侯虎點了點頭,將視線轉向鳳姑後頭的聾嫂。「你確定不一起回去嗎?」他感到懷疑,既然要回蘇州,為何聾嫂執意不願同行。

    「我想她是還不想見到啞叔,你就讓她再多留一會吧!」即使她是很想念啞叔,可千萬不能挑在這時候。

    大伙都心知肚明,這一趟路,目的地絕對不是蘇州。

    「是啊,他那個殺千刀的要是不親自來接,聾嫂絕對是不會離開的,對吧?」鸞姑在一旁打腔。

    聾嫂一臉為難,可為了大局,她哪能不跟著演戲。

    只見她點了點頭,笑容有一絲絲牽強。

    為了不讓夏侯虎瞧出某些人的臉色生變,探蘭不得不就此話別。

    「那我先走了,你們可要保重喔!」

    誰知這話才說完,鳳姑就不爭氣地啜泣起來,尷尬的場面讓鸞姑和探蘭及其他人臉都綠了,就連夏侯虎,臉上也出現狐疑的目光。

    「鳳姑姑,你怎麼哭了?」夏侯虎同道。

    「我這是……」

    「她這是喜極而泣,一想到探蘭為了你,無私無我,還得忍受長途跋涉的辛苦,那是件多麼令人感動的事,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這鳳姑姑,是高興也哭、難過也哭,有事沒事就拚命哭,你別管她,等會哭完了也就沒事了。」鸞姑忙跳出來打圓場,還把鳳姑那龐大的身軀,整個用身子擋住。

    「鳳姑姑,真的是這麼一回事嗎?」他繞過鸞姑身邊,來到鳳姑面前。

    所有的人都為她緊張,紛紛流出一桶的冷汗,只見她看了左右前後大夥一眼,這才神色驚慌地點了點頭。

    「是……是啦,我……我太感動了,嗚嗚……沒看過這麼感人的畫面啦……」為了不讓夏侯虎對她窮追猛問,鳳姑掩著面先跑離開來。

    「真是的,這麼大個了,還哭成這樣,我看時候不早了,你就快上路吧!」鸞姑甩了甩手臂,要探蘭別再遲疑,到時夏侯虎要是察覺出來,那就完蛋了。  

    「那麼……我們就先走了。」

    在邵威的攙扶下,探蘭這才登上馬車。

    馬兒長長一記嘶鳴,車子這才緩緩向前推進,漫天揚起的風沙很快便將馬車隱沒,此時的夏侯虎,心中卻有一股說不出來的不安,四周的氛圍怪得讓他不得不起疑心。

    此事必有蹊蹺,以他敏銳的感應,看得出有不尋常的地方。

    他決定找出真相,而最快的方法就是……鳳姑。

    鬼愁棧道。

    由黃山經譚家橋,再經過伙縣,不用多久便來到湘、贛邊界。  

    此處有一條自古便是西南至江南一帶,往來商旅活動最為頻繁的一條商業棧道。

    由於皖南一帶峰高水湍,許多馬隊為了節省成本,不願繞行太大一段路程,放必須借助此棧道,如此一來,即能避過曲拆路轉的山路,又能減少人力物力的開銷,因此絕大多數的商旅,都會選擇此處做為通行往來的最佳捷徑。

    然而這條棧道在五年前卻被一群佔地為王的馬賊所霸用。

    馬賊行徑相當囂張,不僅劫貨掠銀,有時還會將人給押回營中,當奴隸使喚,直到他覺得這些人表現良好,又被他們折磨得差不多了。才心滿意足將他們放走。

    就是因為惡名昭彰,所以朝廷才會派夏侯虎前去鎮壓,幾年下來,倒是收到不少嚇阻作用,但這班馬賊始終不願接受招降,並且頑強抵擋,所以雙方人馬老是在這種你捨我打,我逃你追的情況下,共處於叢山峻嶺之間。 

    這條鬼愁棧道.平常只有夏侯軍所護衛的馬隊會經過,以及偶爾杭州杜家二公於杜烈火護衛的車隊外,其餘時間,根本就杳無入跡,靜得讓人覺得毛骨驚然,不寒而粟。

    「邵威,我們已經到了嗎?」發現馬車已經停了下來,探蘭馬上掀開布簾,將頭往外一探。邵威目光深沉地看向四周,慎重地說道:「不僅我們到了,而且迎接我們的人也到了。」

    「迎接我們的人……」她朝上望去,原以為強烈的陽光是被什麼巨石大樹所遮蔽,想不到遮住陽光的,竟是在懸崖峭壁間,排滿密密麻麻的馬賊。

    一記清脆明快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向狨騎在馬背上,頗有一代梟雄的架式,探蘭心中不禁想著,這傢伙可惜了明珠暗投,若是他能走向正途,朝廷無疑是多了一員大將。

    「呵呵,我早料到你會來討解藥。」向狨陰惻的眼細細地瞇看,對於這樣一位如花似玉,又家世淵博的奇女子,他早巳有所耳聞。

    「我也早就知道,你不會那麼輕易地就拿給我。」面對人人聞之色變的馬賊,探蘭毫無懼色,一旁邵威一手緊緊握著劍把,好見機行事。

    向獨一踢馬腹,馬兒又朝前走了幾十步,接著便在她面前停了下來。

    「所以你今天來,是來跟我交換條件。」雙方都是心知肚明,用不著拐彎抹角。

    「你應該清楚與蘇州陸家做生意,絕對是讓你賓主盡歡。」探蘭直視他凶狠的目光,卻仍泰然自若。

    向狨利落地從馬上躍下,徐徐走向前去,邵威本想提劍阻擋,卻被探蘭一手攔下。

    「我相信盜亦有盜,向寨主是個說理道情的人,不會欺負我一個弱女子的。」探蘭從容不迫,自謙說道。

    向狨聽了哈哈大笑,兩眼進出精銳的目光。「呵呵,我打家劫舍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聽到有人喊我—聲向寨主,好,衝著你這句話,這筆買賣我跟你做了。」  

    他讓兩名手下頂著探蘭的馬車,來到一處依山傍水的峽谷之地,幾間用簡單棚帳搭建的營房背山而居,營房外圈架著堅固牢實的籬笆,只留前後兩處出口,出口處一座高五尺左右的觀望台,是用來防止其他馬賊,或是夏侯軍的突然侵犯。  

    向狨引她至主帳營地,沿著營圈行走,探蘭發現此處也有許多女眷及孩童,可見得這批馬賊為了養家活口,有時還是得要做出情非得已的事采,若是能給他們一些經濟上的好處,應該可以讓他們改邪歸正,引向正軌。

    從棧道到營房,向狨都目不轉睛地直看著探蘭;探蘭有自知之明,她坐直身子,態度落落大方,不讓對方有感到任何暖昧不明的綺思。  

    「向寨主……」她率先出聲,點醒正看她看得癡迷的向狨。  

    「喔,對了,陸姑娘此番前來,不就是為了解藥而來,只是……」他走了下來,低頭思吟了會,說道:「我千盼萬盼就是要夏侯虎死,又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地就讓你把解藥拿走,如此般縱虎歸山,對我面言,是荒天下之大謬啊!」

    「向寨主所顧忌到的,我已經為你設想到了,皖南棧道自古以來就是商旅經常往來的道路,商業交易熱絡頻繁,你會固守此處,自有你的見地,然而,這並非長治久安之計,只要向寨主願意與朝廷化干戈為玉帛,我願意為你奏請朝廷,劃出一塊沃土,讓你們自給自足,並且將陸家所需的藥材,全都教授你們來栽種與培植,你以為這塊大餅,夠不夠你們這所有的弟兄,圖個溫飽呢?」她的一番見解,立刻引起—旁眾賊寇的歡聲叫好。

    「老大,這樣不錯啊,如此一來,我們就用不著老是去搶人家的東西,過過安定日子,還有現成的生意可以做,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

    「做生意?」他輕蔑地看了那傻大個一眼,不屑問道:「你是那塊料嗎?你看過算盤?兌過銀票?怎麼去收租納稅,這些你都清楚嗎?」  

    這話可堵得對方啞口無言,只好鼻子摸摸,不再多發一語。  

    這班在窮山惡水劫掠慣的馬賊,從小就沒念過什麼書,要他坐在案頭打撥算盤,或是拿筆記賬,無疑是要他們的命。

    「做生意我是不懂,這樣好了,將來陸家所有的藥材運送,交由我們來負責,並且教這些弟兄家眷們種植藥材,該給我們的,你老老實實給,其他的我沒意見。」

    「向寨主快人快語,這樣的要求我可以立即做主答應。」探蘭原本以為這件事很棘手,沒想到會這麼順利。「那我就在此先向寨主道謝了。」

    她起身,準備向向狨索討解藥,不過,對方卻淫淫賊笑,又補上一語;「還有一點,如果陸姑娘也能夠這麼爽快答應,我立即將解藥奉上,從此金盆洗手,不再打劫商隊。」

    「向寨主但說無妨。」  

    「那就是……」他越走越近,望著她盈盈秋眸道:「那就是你呀!」  

    「你說什麼?你有種再說一次。」邵威瞬時怒火中燒,掄起拳正要給他點教訓,不料卻被探蘭給阻了下來。

    「向寨主所言,探蘭不明白。」

    向狨狂笑說道:「陸姑娘是聰明人,不會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如果陸姑娘願意跟隨向某,我定當將解藥雙手事上。」

    沒想到這傢伙竟然是要人不要錢,她辟了這麼大的一個商機給他,他竟然只是輕描淡寫求個基本溫飽就夠,原來,他真正在打量的是她。

    「向寨主這樣說,豈不是為難探蘭了!」她急中生智,打算讓向狨早早打消這念頭。

    「為難?」

    「古有明訓,一馬不背兩鞍,雙輪豈碾四轍,如今探蘭已與夏侯將軍訂定婚約?豈有一女事二夫的道理?」

    邵威聽得兩眼放大,他走上前來,可又立刻被探蘭斜瞄一眼而停住腳步。

    這點小動作,探蘭做得天衣無縫,向狨自是無從瞧出端倪。

    「你說,你與夏侯虎已訂有婚約?」兩道蠶眉隱隱跳動,飽拳已握得老緊。

    探蘭毫不遲疑點頭「同德堂的藥材,經年累月以來;都是由夏侯將軍來護送,日久生情也無可厚非。」

    一聽到這樣的解釋,向狨一把火更是燒得旺盛,他怎麼可能把解藥拿給她,再讓他們雙宿雙飛,他自認他沒那度量,事到如今,就算是明搶,也是必要的下下之策。

    「如果說,我要你跟他解除婚約,並且跟我馬上成婚,你可願意?」他口氣堅決,聽不出有轉圜空間。

    「向寨主,你這是存心為難探蘭!」

    「要是……我就要存心為難呢?」在這盤棋上,他誓言不退一步。

    「這……」探蘭心亂如麻,就向狨的強硬態度看來,是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了。 

    天階夜色,涼如水。    

    翠蔡閣內,一具高大身影獨坐屋內,外頭月影照在一張略帶胡碴的臉龐上,雖然看來蒼白,但仍不掩他英俊剛毅的五官。

    四天了!一晃眼,探蘭離開他身邊已四天了。

    這四天裡,他想盡辦法,套問家中上上下下的人,但個個看到他像是瘟神似的,避之惟恐不及,要不然就是裝傻轉移話題,總之,每個人都學會了守口如瓶的技巧,無論他怎麼套問,都問不出個所以然來。  

    這樣的閃避回躲,更是加具他心中的疑慮,無奈仍有傷勢在身,還得牽繫到整個太平城的安危,並不適宜遠行,要不然,他肯定快馬加鞭,一路朝向蘇州,將事情的真相查個水落石出。

    他獨坐探蘭的閨房內,回想著有她在的日子,想著她為七個少年兵不眠不休地熙料,又想起在城牆上,與城民一同殺馬賊,現在又為了他的傷勢,還得星夜回到蘇州,這份犧牲奉獻的心,讓他心中衍生一股慚心,自負讓他忘了感恩,特別是在夜深人靜之時,感觸最為濃厚。

    留有香味的絲絹緊緊絞握在他手中,他不明白,為何他會因她而忘寢難眠,這到底是怎麼了,他的腦中為何怎麼都揮不去她的影子……  

    此時外頭長廊上,傳來兩名丫頭的聲音,看樣子好像是要進到探蘭的閨房,他心一驚,暗暗叫著不妙,在這夜闌人靜之時,這兩個丫頭跑來她房間做什麼?  

    他一個起身,忙躲進一處屏風後頭,待身影閃進之後,兩名丫頭正好將門推開。 

    「以後我家小姐的衣物就由我來收洗就行了,你看你,不問清楚就把衣般亂收一通,還好我及時找到,要不然等我小姐回來時,看我怎麼跟她交代。」說話者乃探蘭的丫頭葉影。  

    另一名丫頭春杏說道;「這……這兩件衣裳長得這麼像,難免會搞錯嘛,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所以以後你就要小心點,不然你看,找到三更半夜才找到,把大伙都給累壞了。」  

    春杏一邊幫忙葉影折疊探蘭的衣物,一邊又說「你們家小姐好勇敢噢,只帶邵副將一人,就敢到馬賊那裡去討解藥,你都不會擔心你們家小姐的安危喔!」

    葉影將折疊好的衣物收到櫥子裡,隨即轉頭捂著春杏的嘴,「小聲一點,你沒聽兩位姑姑說,千萬別在家裡討論這件事,要是讓城主聽到了,你就慘了。」  

    「現在都這麼晚了,城主應該睡了,你放心,我不會在白天的時候問的。」才說完,春杏便驚訝出聲大叫,「啊……那屏風……會動……」

    「你在說些什麼啊?」葉影朝向春杏指著方向看過去,果不其然,一道黑影在屏風後頭搖晃著。「是……是誰,快點出來,要不然我要叫了噢!」

    說憲,夏侯虎的身影便從屏風後頭出現,兩名丫頭見了,莫不睜大眼睛,嚇得跪在地上,一臉驚慌失措,早已失了頭緒。  

    「城……城主……」

    「你剛剛說什麼?再仔仔細細、清清楚楚給我說一遍。」他的聲音加巨,威嚴中帶著盛怒。

    小丫頭見了城主早就嚇得魂飛魄散,再聽到這如同獅吼的喝令,更是把頭緊貼在地上,身子骨不停地發抖。

    「這……」春杏不敢說,—只有斜著眼看向一旁葉影。

    葉影知道瞞也瞞不過,只好代春杏出聲,將事情老老實實說了一遍。

    聽完葉影的敘述,夏侯虎重重朝花梨桌上一拍,兩道濃眉不停蹙動。「什麼?她到馬賊的營寨裡去討解藥?!」

    「因為小姐說城主的毒瘡若要親自調配,時間上勢必無法允許,所以就……就……」葉影額頭貼地,緊張得不知該怎麼往下面說。

    「難怪這幾天大家都閃閃躲躲,原來你們全都知道,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夏侯虎再也按捺不住,一個快步朝向外頭奔去;葉影見到夏侯虎發了瘋似衝了出去,忙拍著春杏的肩。

    「快,快去跟兩位姑姑和老夫人報備,說城主已經知道我家小姐到馬賊那去了!」

    春杏不敢多做遲疑,迅速衝了出去,葉影緊張地站在原地,她粉拳兒緊握,頭腦一片空白,不知該如何是好。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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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一記馬嘶長鳴,奔騰的馬蹄聲劃破夜空的寧靜,夏侯虎揚起馬鞭,策馬向狨方向衝去。

    守城將士早巳收到夏侯老夫人指示,奉命將城門關上。  

    「開門,不聽命令者以抗命處份。」夏侯虎飛馬奔至城下,守城將士懼於夏侯虎之威嚇,不得不將城門打開。

    兩名士兵一打開城門,夏侯虎便一鼓作氣衝了出去,後頭追上來的鳳、鸞二姑,看到逐漸消失的蹤影,不免憂心忡忡,卻也莫可奈何。 

    只見一人一馬,披星戴月飛馳於高山深壑之間,過了一天一夜,終於來到向狨的主要地盤鬼愁棧道。

    守棧道的馬賊遠遠地就看到一道快若流星的身影,立刻發出一級警戒的戰備鼓聲,不多時,棧道兩側的山崖峭壁,皆滿密密麻麻的弓箭手。

    夏侯虎細瞇著眼,微微勒緊韁繩,讓馬兒將腳步緩了下來,越接近棧道口,兩側的峽壁越相貼,到了最後,僅剩下一絲陽光可透過的一線天。

    整個棧道突然變得幽靜無聲,有的只是馬蹄聲,夏侯虎的耳朵微微動了動,戒慎警醒地看著這四周,幾隻寒鴉從頭頂飛過,發出幾聲呀呀的詭異聲。

    他舉起手中長劍,凝聚峭壁山崖間,多如螻蟻的馬賊,他們正拉飽了弦,只待一聲令卞,便全體朝向夏侯虎方向射去,不讓他有絲毫可活命的機會。

    此時,在山崖邊的一處濃蔭平台,緩緩走出三道身影,向狨居高臨下地看著夏侯虎,兩人相互瞪視的目光,在幽暗的棧道上,進出如星輝似的寒芒。

    「向狨,我警告你,快將人給我交出來,否則你會為你錯誤的決定付出慘痛的代價。」宏亮的聲音在山崖間造成極大的回音,餘音繞回在其中,使得許多人耳朵不停發出嗡嗡鳴聲。

    「自不量力的傢伙,在我地盤上,還敢大放厥詞。」向狨仗著天時、地利、人和之便,自是不怕這頭皖南大虎。

    一旁的探蘭,緊張地不知該說些什麼話,不是千叮嚀、萬交代,要所有人保守秘密,不能讓夏侯虎知道她到這來的嗎?如今被他這樣一攪和,要從向狨身上討到解藥,更是難如登天了。

    「要是你不將他們倆交出來,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宏亮有力的威脅,顯示出他的堅持。

    「那好,是你自己自投羅網,別怪我沒事先警告過你,「弟兄們,放……」向狨正舉手打出手勢,這時探蘭卻在此時大叫出聲。

    「慢著!」到此環節,她不得不做最壞打算。她衝到平台邊緣,看著向狨,鄭重警告,「他身上要是少了一根毛,我就立刻從這往下跳。」

    探蘭腳邊的繡花鞋下方,突然滾落許多小碎石,而她右腳跟正好懸空,從下往上仰看,險象環生,讓夏侯虎整顆心差點要爆了出來。

    「探蘭,小心!」夏侯虎發出驚天之吼,他衝到平台正下方,以防意外發生。

    邵威也想衝過去,但被探蘭給狠狠地瞪開。

    「你也一樣,要是你再靠近,我就往下跳,一了百了,誰也別爭別搶了。」

    為了怕她真想不開,以至於造成無法彌補的缺憾,向狨雖是忿忿不平,但還是不得不朝向山崖大喊,「弓箭全都給我撤下。」

    向狨一下令,眾弓箭手紛紛將箭撤離弓架,不過儘管如此,整個氣氛依舊緊繃如上弦之弓。

    「向狨,你是不是說過,只要我離開夏侯虎,你就願將解藥給我,我問你,這句話到現在還兌不兌現!」纖細的身子緊貼著山壁,幾丈高的平台,讓探蘭看了也不禁觸目驚心。

    「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  

    「要不要,少在那邊囉嗦!」操蘭杏眼圓膛,語氣猶如威風凜凜的楊門女將。 

    向絨看她不像是玩假的,連聲點頭道:「只要你信守承諾,我也不會背棄諾言。」

    「好,那你現在就把解藥拿出來給我看看。」細碎的小石子又從繡花鞋邊滾落,讓底下的夏侯虎看得更是緊張萬分。

    向狨聽她這麼說,反倒是猶豫起來了,他摸著下巴,眼神賊不溜轉地看著眼前這些人,生怕三人早巳有了什麼默契,來個絕地反攻,到時不但得不到探蘭,還讓夏侯虎這猛虎歸山、蚊龍入海,那豈不落得兩頭空?

    「你在害怕什麼,這麼高的山崖,你還怕我會搞什麼花樣?」棧道上著力點弱,加上山高壁陡,就算她敢跳,夏侯虎也不可能平穩地接得住。

    他仔細目測了會,這高度即使有高超武功的人,也會被摔成肉醬餅,姑且就信她一回,他就不信,他們能在滿是弓箭手的窄小棧道上,全身而退。

    「好,我給你解藥。」  

    探蘭聽得出向狨的話並非玩笑話,點頭便轉向夏侯虎,說道:「夏侯將軍,你還記不記得,當初到蘇州來請我去給老夫人看病時,曾說過什麼話?」  

    夏侯虎心裡有數,但他卻很沉重地點了點頭,「我記得。」   

    「你說過,只要我願意醫治老夫人,你就會答應我一個條件,並且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是嗎?」

    「探蘭,這個承諾並不適合現在拿出來,這攸關著你的生命危險啊!」夏侯虎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

    「只要你記得自己說過的那就好,現在,我要你拿了解藥,立即回到太平城,你能不能做到?」探蘭朝下喊道,嬌小的身子直往下探去。

    「不能。」夏侯虎想也不想直接回道。大丈夫頂天立地,寧願求得一死,也不願意苟活。  

    「好,你做不到是不是?你要是做不到,那我就從這裡跳下去,你想死,我活著也沒意思了!」探蘭說到做到,她作勢縱身往下跳,柔美的身子像仙女般要飄起時,下頭突然傳來夏侯虎的一聲巨吼。

    「好,我聽你的,我聽你的就是了!」夏侯虎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這樣身不由己的情況下,他能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嗎?」

    探蘭半個身子已飄浮在空中,週遭的人全為她捏了把冷汗,繡花鞋頭在崖邊處緊緊貼著,只消有個碎石滾落,她勢必會重心不穩,而朝萬丈深淵直直墜落。

    她小心翼翼地收回腳步,然後看向邵威,「麻煩你替我過去將解藥拿來給我。」

    她生怕自己走過去,被向狨用蠻力整個抓住,到時什麼戲也別唱了。 

    「陸姑娘,這……」邵威面有難色,這拿與不拿都得罪人。  

    「邵威,從今而後,你要好好輔佐城主,我會幫你們好好開導這些馬賊,讓他們永遠不再加害來往商旅,也讓你們能卸下心頭大患,過著平安無虞的生活。」為了夏侯虎的性命,她不能不做最壞的打算。   

    邵威腳步沉重,舉步維艱地走向向狨,接過解藥後,又轉回頭走向探蘭,並且將解藥慎重地放在她的手上。  

    將解藥一握在手中,她的心頓時放下千斤重擔,接著,她輕盈地走到平台邊,對著下頭的夏侯虎,大聲說道:「現在我把解藥丟給你,你拿了之後,趕緊回到大平城,邵威隨後也會跟著回去,記住,回去之後就別來找我,而我……也不會見你。」  

    這話說得她心如刀割,為了大局、為了夏侯虎、為了整個太平城,也為了所有往來皖南的商旅馬隊,她不得不做此犧牲,只待將來有一天,她能有能力殺死這些馬賊,只怕到時候,夏侯虎恐怕再也不會接受她了……  

    狂風颯楓,平台四邊除了一處石階外,其餘皆空,站在至高點上,除了蒼松、奇巖,四周只剩遼闊的叢山怪峰,她高舉著解藥,並且朝向夏侯虎的方向,用力一投,不偏不倚,正好掉落在夏侯虎的腳邊。  

    「探蘭!」夏侯虎吼聲如雷鳴,震得所有人耳膜幾近破裂。 

    他恨不得衝上平台,將向狨給殺個屍骨全無,無奈探蘭以死為要脅,讓他力不從心,英雄無用武之地。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狂風吹來,探蘭受不了強風吹拂,於是便伸手掩面,一不小心踉蹌一下,整個人朝向平台外緣跌去,邵威見狀,第一時間飛撲過去,怎奈只抓住手腕,造成兩人同時雙雙墜落。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千鉤一發之際,幸好邵威抓住橫生在峭壁間的一株轅門松,才阻止住下的墜式。

    「探蘭!」夏侯虎大叫一聲,無奈遠水救不了近火,平台之高,並非唾手可得。  

    眼看兩人就快要摔下去,向狨卻是沒有要伸手援救的意願,他早就打量過,這會不會是兩人演出的戲碼,先將他騙到平台邊,然後邵威這臭小子再耍個小伎倆,到時來個乾坤一轉,他豈不馬上劣居下風,哼,他才不會被他們所騙。  

    「向狨,你快過去救他們,你要不過去,別怪我手中的弓箭不長眼睛。」遲疑之間,夏侯虎已將箭搭在弓上,並拉滿弦。  

    向狨冷哼一聲說道:「你向四周看看,有幾百支箭在對著你,你敢嗎?」

    舉目四望,果真如向狨所說,崖壁四周的弓箭手,又全部將箭搭在弦上,並且眾矢所指,全朝向夏侯虎的方向集中。  

    「那你想試試看,是他們的箭比較快,還是我的箭比較準。」夏侯虎將箭頭瞄得更准了,他根本不把幾百枝箭的威脅放在眼裡,只要能有—箭射中向狨,就算是死,也死有所得。

    時間如停滯的死水,慢慢流過,邵威一手抓住松枝,另一手抓住探蘭,他就算運足真氣讓兩人免於下墜的命運,但時間一久,肩胛骨處也不免發出格格聲響,看來,他也快要撐不住了。

    「邵威,你快放手,別做無謂的犧牲啊!」探蘭在半空中晃著,並抬頭勸告邵威。  

    「不……我……我絕不能放手。」他咬緊牙關,說什麼也要挺下去。

    下頭的夏侯虎見時間無法再拖延,立刻朝平台處大喊,「向狨,我數到三,你要再不救他們,那我們就來賭賭運氣,看著天是站在誰那邊。」。

    夏侯虎百發百中的箭術,是眾所皆知的,只怕山崖邊那些弓箭手的箭還未到他身上,向狨他早就一箭穿心,要他跟這些人陪葬,哼!根本沒這必要。

    「好,我救。」

    向狨走到平台,屈膝一蹲,伸手往平台下方探去,他一使勁,邵威便有立足點朝松枝上一蹬,借力使力,很快地便將兩人給拉了上來。  

    正當向狨準備站起時,一記響箭「咻」的飛來,當插從向狨的小腿肚間穿過,夏侯虎以長哨吹了一聲,將訊息傳給邵威。  

    邵威早與夏侯虎培養好默契,機靈地將探蘭一把抱住,並且在亂箭齊飛之前,緊急地抱著探蘭,閃躲在石縫峭壁之間。

    「該……死,給我射,一個也……也別給我放過。」驚覺中計的向狨,忍痛將利箭拔除,但這一拔,也讓他痛御心扉。 

    此時箭如雨發,所有弓箭手全把箭朝向棧道方向集中,怎奈,夏侯虎早就躲離棧道,往巨石後方急奔而去。

    只見邵威護著探蘭,從石階處奪奔而下,幸好石階曲曲折折,盤旋如蛇,讓弓箭手難以將目標對準,然而亂箭之中竟然仍有一箭射中邵威的左肩,他嗤哼一聲,將牙一咬,還是忍痛將探蘭給護送到夏侯虎身邊。

    「快,從這邊過來。」夏侯虎指向一處矗立著天然石筍的巨石區域,這裡能躲避利箭的追逐,讓利箭發揮不了作用。

    眾馬賦在向狨的指令下,群起出動,蜂擁而至,整個棧道上滿密密麻麻手執利刃之馬賊,而夏侯虎駕馬疾奔,駿馬如龍騰,「嘶」的一聲,已騰空而起。

    就在夏侯虎將兩人抱上駿馬時,後頭的向狨也忍住傷,騎著快馬飛馳而來。

    手裡拿著長劍的向狨,火速趕向前方三人,由於前方駿馬載著三人,因此很快便被向狨給追了上來。

    射人先射馬,向狨劍掃四蹄,但夏侯虎這匹通靈神駒竟不待主人催策,便自動飛躍避過,駿馬在逃過此劫後,更是加快速度,揚蹄而奔。

    向狨哪肯就此罷休,他正準備策馬疾追,怎奈腿傷突然迸發,讓他—下子減緩速度,牙關緊緊一咬,最後在不得已下,才放棄追逐。

    這一耽擱,就讓夏侯虎的坐騎,遠遠地消失在幽靜的山崖懸峭之間。

    三人在狂奔近二十里路後。先行找戶人家替邵威療傷,待傷口大致包紮完畢,探蘭臨時向附近商家買匹馬,並且決定與邵威共騎一乘。

    「陸……陸姑娘,這萬萬不可,你……你應該跟城主共騎一乘,我……我還有一隻手可以駕馬,你……你用不著替我擔心啊!」邵威在稍稍恢復過神志後,聽到她這麼一說,三魂七魄全溜得不見人影。

    「我不想和背信忘義的人同騎在一匹馬上,你快點上馬吧,回到城裡,我還得替你療傷。」探蘭催促著邵威,這卡在中間的邵威,是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

    「你鬧夠了沒,跟那種打家劫舍,不務正業的馬賊,還需要跟他說什麼誠信義氣?」夏侯虎一路上早受夠她的冷漠對待,要不是看在還未正式脫離危險,他一定將她火速帶回太平城,並且關在小房間內,好好打她一頓屁股。

    「管他什麼馬不馬賊,你趁人沒有防備時放冷箭,就是你的不對。」看著將要日落的西山,她大聲吆喝邵威,「還不快上馬!」

    「我……」邵威在半推半就下,只好乖乖上馬,真沒想到,這女人一凶起來,比城主還要讓人腳底發麻。

    看到連邵威都一面倒地傾向她,夏侯虎這下也沉不住氣了。

    「你真是無理取鬧,要不是我及時射出那枝箭,今天怎麼可能把你給救回來」他胸口起伏不定,這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要從虎口拔牙,還要禮貌恭敬地徵求老虎的同意嗎?

    「話不能這麼說,他不也是信守承諾,要不然,我和邵威早就掉到萬丈深淵了。」「那是因為我拿著箭對準他,他不得不這麼做」「那他也可以叫他的手下放冷箭傷你,事實他並沒有。」

    「你……你竟然這樣偏祖一個馬賊?」

    「我是就事論事!」

    「那你去愛那頭粗魯野蠻的大山賊好了!」夏侯虎氣得大吼。

    她突然愣了會,這話中聽出有一丁點的醋味,一件事情爭辯到最後,竟連「愛」這個宇也出現了,嗯……心頭像是流入一道暖流,不行不行,她不能表現出很受感動的樣於,要不然,這夏侯虎鐵定又要矢口否認,並且反唇相稽,到時她豈不是又得自己生悶氣。

    「你東扯西扯,也未免扯太多不必要的了吧?」

    「好,在外頭我不想發脾氣,回到城裡,咱們再把所有人請到大廳,請他們說說,是你對還是我對!哼!」夏侯虎催促著邵威。「你也快點上馬吧,我警告你,你的手腳最好……給我安份點。」

    「城主,我沒你命好,無福消受啊!」他哪敢隨便動未來的城主夫人,這兩人吵歸吵,言下之意還是挺在意對方的,這淌渾水,他還是少碰為妙。

    太平城

    歷劫歸來,這三人竟都沒有半點喜悅,臉色反而是一個比一個還要臭,夏侯虎遠遠地與後頭兩人拉長著距離走著,一些弟兄們看到城主發青的臉色,哪敢專挑這硬的柿子吃,紛紛找後頭那軟柿子問話去。

    「發生什麼事了,這陸姑娘不是已經被救回來了,怎麼大伙的臉一個比一個還難……唉喲,你踩我的腳……」雷洪看到邵威不斷擠眉弄眼。這才搞清楚發生了寫什麼事。

    「噓,小聲點,有大事要發生了。」邵威低著頭,尾隨在探蘭後頭,他什麼話也不敢亂說,到時順了哥心失嫂意,他一樣難做人。

    大廳內,所有的人數日來都未曾好眠,就連幾個上了年紀的長輩,更為了夏侯虎在盛怒之下,而衝到賊窟一事,而懷憂在心,當時三個惟一能做出決策的女人,正準備派出一支精銳的夏侯軍前去向狨的營寨,不過,此一念頭當下被軍師曹百濤給截阻下來,原因是,以夏侯虎的行事作風,要是擅自做主,恐怕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沒事回來就好了,小綠小紅啊,快去煮個豬腳麵線,給城主和陸姑娘壓壓驚啊!」鳳姑開朗地喚著小丫頭,隨後從珠簾內走出來的夏侯老夫人和鸞姑,一樣帶著失而復得的心,笑得一臉開懷。

    三人一走出來,掛在嘴上的笑還撐不到一下子,便見到兩人一人坐東、一人坐西,分得有十萬八千里之遠,獨站中堂的邵威,則是一臉茫然,只顧著傻笑以對。

    「怎麼了,小倆口吵架了?」夏侯老夫人先開口,一左一右地,要問起話來還挺費事的。

    邵威只是點點頭,不敢多有意見。

    兩位姑姑也就定位後,見兩人一樣緊閉著嘴,可說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樣的插面維持片刻,最後還是夏侯虎忍不住,首先開口發難。

    「鳳姑,你去告訴她,說在太平城的女人,是不是都該聽男人的,更何況我是城主,以後她嫁給我之後,是不是應該乖乖聽城主的話。」夏侯虎坐側面,兩手支在大腿上,他要鳳姑傳話,不直接回應。  

    不等鳳姑開口,探蘭也有話說了,「鸞站,麻煩你告訴城主,何謂誠信道義,如果一個身為城主的人,違背基本的誠信原則,那麼他的話是不是還具有公信力,而女人要是連這樣的黑白是非都不能由自己來決定,那還合乎男女平等原則嗎?」探蘭也不甘示弱,她堅定自我立場,面無懼色地請鸞姑來傳話。

    這些話用不著鸞姑來傳,聲音就已經大到傳進夏侯虎的耳朵裡,他按捺不住,憤而站起身來。「女人不能跟男人談平等問題。」

    「要是這樣,我也無法成為你夏侯虎的妻子。」

    「可你要想想,當時我是為了要救你。」

    「如果你能信守諾言,或許我有的是籌碼可以告訴他,你是多麼有威信的人,也許……經過我感化後,他就願章歸順了。」以仁服眾,以愛化民,探蘭深信,這樣比正面衝突,老是爭鋒相對要好得多?

    「感化?」夏侯虎聽了立刻大笑起來。「那些馬賊要是懂得感化,我養的那些馬全都會唸書寫字了。」

    「夏侯虎.你……」探蘭胸口一股氣順不上來,她整個人突然頭暈目眩,開始搖晃起來,並且將一隻手支在椅背上頭。「探蘭,你怎麼了……」夏侯老夫人兩眼都發直了,眾人看到探蘭昏眩過去,嚇得忙跑過來攙扶她。

    夏侯虎看到此情景,哪敢再刺激她,一個箭步飛快向前,將她整個人給抱在懷中。

    「都是你,就不能讓著她一點嗎!」夏侯老夫人痛心責備,要是她這未來媳婦有個什麼,她鐵定跟他沒完沒了。

    夏侯虎不敢再回嘴,將她抱往後房,直奔而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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