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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無處可逃 -【早春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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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6:14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書名】:早春行

【作者】:無處可逃

【內容簡介】:

  「我雖以你為賭注,卻也篤定,這一局,絕不會將你賭輸。」

  ──只是這一局,賭的是前塵往事,權利陰謀,或者只是一份真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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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6:52 |只看該作者
【山水謠】之卷

001楔子

  「哎,上月甘涼道上的馬賊團被剿了!伏誅的元凶竟是些金髮碧眼的外族人!那些惡賊劍法詭異,橫行十數年,往來商旅苦不堪言。今次公子一夜殺一人,連續十日,先時那些洋賊還妄圖反擊,卻連公子衣角都摸不著。到了最後三日,人心惶惶,如鳥獸散。公子卻是不急不忙,依舊一夜一人,盡數將賊人剿滅了。」

  「你怎知是公子所為?」

  「可不是麼!但凡這江湖上,仗義行俠,又不留名者,除了公子還有誰?」

  「呵……老弟此言差矣。我卻知道,這剿滅馬賊之事,絕非公子所為。」

  「哦?願聞其詳。」

  「某之所以這般肯定,是因為……前些日子,江南湖州府破了一樁滅門慘案,將那元凶繩之於法的,正是公子!你且說說,這公子如何又在甘涼道剿賊,又如何在湖州府緝凶?」

  「這……」

  將近年關,這滄州府的茶肆中坐滿了客,極是熱鬧。

  二樓窗邊的少女,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綠色襖子,就著滾燙的熱茶水,將一份點心吃得津津有味。只是身邊一桌的漢子們,爭執聲委實大了些。她心下微微一哂,來這滄州快一年,公眾之處,聽人爭論,話題總是不離公子。

  公子公子,倒似乎自從這人叫了「公子」之名,再無旁人可稱公子了呢。

  少女喝下最後一口熱茶,從袖中掏了數枚銅板,正欲交給伙計,忽聽又有人道:「前日寶昌客棧全部被人租下了。」

  「何人這般闊綽?」

  「嘿嘿,洛陽狄家。」

  「便是那包辦了皇城盆景花卉的花王狄家?」

  「不錯。狄家的小姐可到適婚之齡了……今次來的便是其長兄,前日徑直便入君府去了。」

  「這,這兩家要結鴛盟?」

  「放眼天下,哪位小姐不想嫁給公子……」

  「哎,這事兒成了嗎?」

  「這話是我那在君府做事的遠親說的,成不成的,他怎會知道……」

  少女恰巧走過那一桌,忍不住抿唇笑了笑。狄家少爺上門之事,她亦有所耳聞,只是公子不在府上,便也不了了之。

  茶肆的角落,不知何處,幽幽傳來一聲女子的歎息: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是啊……既見君子,雲胡不喜?原本是文縐縐的、為江湖人所不喜的一句話,只因這公子之名,如今人盡皆知。

  公子君子,說得只是一人——如今滄州君府少主,君夜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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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7:07 |只看該作者
002第一章

  寅時

  滄州城

  君府的後院素為家眷所住。君家本是武林世間,男女之防看得甚淡。只是君府上一任家主新喪才一年,而公子尚未娶親,又不常住府中,如今府中住著的,便是前任主人的侍妾,管事便吩咐數個婆子,每晚在各房門前巡視。

  是夜細雨,因是冬日,悉悉索索的,亦將一城寒色攏在了輕煙薄霧中。

  女子慘叫聲極為突兀的響起來,似是一道厲光劃破了這夜半的寧靜,直將整個府院都吵醒了。

  幾個婆子匆忙的折回,這後園中最高處是迎風而立一面假山石,上有小築數間,亦是上任家主最寵愛的侍妾望雲所住之處。聽那慘叫聲,便是源自那處。

  婆子們的腳步並不利索,待到氣喘吁吁的趕到小築前,君府管事蒼千浪已經踏入了屋內,目光炯然如神,直盯著裡屋。他的身後,幾個婆子瞧見了這樣一幅場景,手中燈籠哐啷一聲落地。

  望雲齋的主人,君府老家主的愛妾望雲,被人剃去了滿頭青絲,全身赤裸橫呈床上,頸間被人勒了一道,鮮血噴滿了床頭。

  而屍體旁邊,望雲的侍女初夏,一手握著一縷長髮,另一隻手持著薄如蟬翼的匕首,呆呆立在床前。她肩頭披著半新不舊的綠色襖子,因染上了鮮血,甚是觸目驚心。

  蒼千浪滿臉寒色,雙手交互胸前,隱成守勢,緩緩道:「你且放下兵刃。」

  哐啷一聲,初夏手中匕首落地,那把青絲亦自手中緩緩飄落,灑滿一地。此刻她方才醒悟過來,尖叫了一聲,斷續道:「不是……不是我……」

  蒼千浪趁她心神一亂,錯身上前,將初夏雙臂扭在身後,咯咯兩聲,關節卸下。

  初夏不過二八少女,登時扭曲了表情,尖聲慘叫。

  蒼千浪卻不為所動,將她扔給身後府上的僕役,冷道:「先關起來,這裡著人看著,任何人不得出入。」

  立時有人將萎頓在地的少女拖了起來,往前去了。而蒼千浪緩緩俯下身,仔細查看望雲的屍身。

  望雲睜著眼,雙目盡是恐懼。頸間的傷口猶然在汩汩流出鮮血,卻非一刀斃命,倒似殺她之人手勁不足,劃拉了數下,方才割開了喉管。而最為詭異的,卻是她的滿頭黑髮,盡數被剃了乾淨,不留分毫。

  蒼千浪瞇起眼睛,似是沉思了片刻,轉頭問巡夜的婆子們:「你們何時巡到此處?又何時離開?當時可有異狀?」

  其中一個膽大的便站出來回道:「約莫半柱香前巡到此處。一切均安,並無異狀。後走到竹林那邊,聽到了慘叫聲,便又匆忙奔回來了。」

  蒼千浪點了點頭,又拾起那匕首仔細的看,沉聲吩咐道:「先出去。今日之事,若是往外洩了分毫,便各自看著辦吧。」

  若說這君府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者,莫若這年輕的管事了。君家少主又時常不在滄州,大小事宜,均由這管事決斷。他素日賞罰分明,威信既著,登時無人敢再說話,低低應了一聲,一干婆子便匆忙出去了。

  「將燈全部點上。」蒼千浪沉著道,「再去遣公子門客中何不妥前來。」

  當下有人疾奔而去,年輕的管事立在床邊,低頭看著床上那張已然僵硬的美麗臉龐,喃喃輕道:「好大的膽子,竟在君府行凶。」

  君家少主,亦即公子夜安,在府上收容了大批門客。而這些門客便如孟嘗君門下之雞鳴狗盜者,人人均負有一項少見的本事。公子素喜獨走江湖,甚少有用到他們之處。然而只要需要,那群人所會之事卻是無奇不有,但凡公子能想到,便沒有做不到。

  何不妥於勘察驗屍一道極為精通。蒼千浪見他前來,只淡淡點頭道:「此處交給你。」

  何不妥也不多言,只點點頭,蒼千浪便徑直往前去了。

  整個君府已然燈火通明。

  蒼千浪穿過九曲長廊,尚未跨入刑房,已然聽到嚶嚶的低泣聲。

  他推開房門,一眼見到萎頓在地的綠衣少女,只因雙臂關節被錯,無力支撐身體,便只靠著冰冷的牆壁,低聲抽泣。

  「為何殺人?」蒼千浪面無表情立在初夏面前,伸手將她下頜抬起,冷冷道,「早些說出來,便少吃些苦頭。」

  初夏畏懼得往後一縮,眼中含了淚,又不敢落下來,只用力搖頭道:「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大管事明察!」

  蒼千浪冷笑一聲:「不是你殺的?你又如何手持凶器,立在望雲齋內?」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初夏尖聲道,「我去夫人房中添炭,一進去就這樣了!那匕首……是我拾起來的!不是我做的!」

  蒼千浪冷哼一聲,顯是不信。他撤手,將少女的臉頰重重一甩,自己在紅木椅上坐下,抬眸對一旁下人道:「泡杯熱茶來。」

  下人喏了一聲,匆匆去了。蒼千浪閒閒靠著椅背:「也好,你既不承認,便先說說你瞧見了什麼?」

  初夏抬起眉眼,一張巴掌大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她用力咬著下唇,顯是努力忍著痛楚,低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今晚去望雲齋給夫人添新炭,後被匕首絆了一絆,就拾了起來……夫人便,便已經那樣了。」

  她言語間,翻來覆去便是這幾句,蒼千浪便有些不耐,只聽門口傳來腳步聲,一瘦高男子快步踏進,抖了抖一身風寒。

  「如何?」

  「凶手往夫人喉間割了數刀,力道不足,下手粗糙,顯是不會武功之人所為。」何不妥捻鬚慢道,「一頭青絲被剃盡,夫人頭皮卻是不見絲毫傷痕,凶手做得甚是精細,且被褥間卻沒有絲毫髮絲留下。依我看,要做得這般仔細,只怕要小半個時辰。」

  「我亦查看了望雲齋內門戶、窗台,均無外人闖入痕跡。這凶手……極有可能是內賊。」

  蒼千浪聽他說完,臉色愈寒,狹長雙目望向已然橫躺在地的初夏,凌厲之色一閃而逝。他站起來,拿腳尖踢了踢初夏,輕道:「沒有外賊闖入跡象,糟賤夫人屍身又需要好些時間,除了貼身服侍的丫鬟,還有誰有這般條件?況且我試了這丫頭的身手,確是不會武功……」

  他慢慢的蹲下去,一把抓住了初夏的頭髮:「你聽到了沒有?」

  初夏瞪大了眼睛,雖著了青襖,卻被冷汗浸濕,只是搖頭。

  「為何要殺夫人?」蒼千浪又緩緩問了一遍,「君家刑訊的手段,你可要見識麼?」

  初夏拼命搖頭。

  「那你說是不說?」

  雙臂的疼痛一陣陣襲來,初夏用力咬著舌尖,方不讓自己暈過去,低低道:「我真沒殺人……夫人待我很好……我怎會殺她……」

  「好,那你且說,你幾時去的夫人房中?」蒼千浪放開她,肅然問到。

  「不記得了……約莫丑時三刻不到。」

  「丑時三刻?你可知現在什麼時候?」蒼千浪眸色愈發冰涼,「如今寅時已過,你說你去換新炭,為何要待這麼久?」

  初夏呆了片刻,喃喃道:「怎麼過了這麼久?我明明……剛進去啊……」

  「你進入望雲齋。你可聽到屋外婆子們的巡夜聲?」

  初夏遲疑了片刻,方道:「似乎聽到。」

  蒼千浪冷笑一聲,隨手將桌邊已然冷卻的茶水往初夏臉上一潑,免得她暈厥過去,續道:「婆子巡夜,丑時三刻至望雲齋下。你所住之處,是在望雲齋下的偏房吧?」

  初夏低低應了聲「是」。

  蒼千浪聲音漸漸轉涼,「那時婆子們確實見到有人上望雲齋,這麼說,就是你了?」

  初夏被涼茶水一激,清醒了好些,渾身愈抖愈厲害,搖頭道:「是。」

  「那你為何在望雲齋中待了這麼久?到底做了些什麼?」

  初夏臉上驀現迷惘之色,只道:「換炭。」

  何不妥見初夏痛苦,一時倒也不忍,低低勸道:「小姑娘,你便說了實話罷。何必多吃這麼些苦頭呢?」

  初夏又冷又痛,漸漸的連哭泣的力氣都沒了,只是搖頭不認。

  如此僵持了一炷香時間,蒼千浪終於不耐,抿唇道:「公子這幾日便要回來,家中卻出了這等事。你不說是麼?好——」

  他將手一伸,侍從知其心意,便遞上了九節鞭。

  這九節鞭上滿是倒刺,一鞭抽下去,只怕便會皮開肉綻。他執在手中,折了數下:「再問你一句,你說是不說?」

  初夏眼角餘光見到那可怖凶器,長睫輕輕一顫,卻依然搖了搖頭:「我沒殺人。」

  蒼千浪手腕微動,光影一晃,那長鞭將要觸及地上孱弱身軀。

  空中叱的一聲,似是有暗器一閃而過,將那鞭梢挪移開寸餘,堪堪避開地上少女。

  蒼千浪一怔,目光落在地上,卻見將九節鞭打偏的只是一截枯枝。

  而院門外已經站滿一地侍衛,人人手執火把,皆恭然垂首默立。

  門口年輕男子身披白色狐裘,以一支碧綠玉簪束髮,神色淡淡立著,不言不語。

  「公子——」屋內蒼千浪與何不妥急忙行禮。

  君夜安隨意點了點頭,嘴角的弧度甚是溫和:「千浪,刑不下弱女,我君家這條規矩,你可還記得?」

  蒼千浪單膝跪著,目光恭謹的垂下,語氣卻甚是強硬:「公子,望雲齋夫人被殺,此女嫌疑甚大。君家賞罰分明,亦是規矩。」

  君夜安倒抿唇笑了,至初夏面前俯身,見她已然昏厥,低聲道:「昏過去也好,少些痛楚。」

  話音未落,雙手已然握住她的手臂,輕輕一推,已替她接上脫臼的手臂。

  初夏又被劇痛激醒,卻見到一個陌生的年輕人。他的雙眸璨然如星,而眼梢微挑,襯著秀挺的鼻梁,好看得叫人挪不開眼睛。

  她一時怔然,那年輕人笑容亦是溫潤可親,順手脫下身上的狐裘,披在她身上,又拂開她額上被汗水沾濕的髮絲,吩咐旁人道:「送她去休息,晚些時候我還要再問她些話。」

  「公子——」蒼千浪待要阻攔,卻見君夜安站直了身子,微微抿唇,將初時那份溫潤抹去了。

  「她既不會武功,為何要下這般重手?」

  「初時屬下並不知她不會武功,怕她暴起傷人,便下手重了些。」

  「罷了。」君夜安拂袖,手指輕輕揉著眉心,目送著侍衛將侍女送去,輕聲道:「千浪,你隨我去望雲齋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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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7:25 |只看該作者
003第二章

  蜿蜒迤邐的小徑上,蒼千浪隨著君夜安疾步前行:「府中出了這等慘事,是屬下御下不嚴,甘願受罰……」

  君夜安既將裘衣給了初夏,此時只穿一件素袍,卻絲毫未懼這寒冷,身形挺拔,只淡道:「我看未必與那小姑娘有關。千浪,這次只怕是你武斷了。」

  蒼千浪將辯未辯,最後只道:「公子何時到的?」

  「才到不久。」君夜安走至假山牆前,瞇起眼睛,由下往上望去,「想不到一到家中,燈火通明。我本以為是闔府上下皆在等我,尋思著你蒼大管事如今好本事,都能未卜先知了。」

  蒼千浪臉色微慚,並不言語。

  君夜安伸手推開了房門,屋內一股暖甜的香氛,隱隱還有佛柑手的清香味道,混雜著血腥氣撲面而來,令人作嘔。

  此間小築曾是君府先主最愛之處,而他的愛妾望雲,當日正是以如雲烏鬢馳美天下。

  今日以君府之尊,竟有人敢這般行凶,君夜安臉色漸轉凝肅,他在望雲齋中細看完畢,側身詢問道:「適才那小姑娘,是望雲夫人的丫鬟?」

  「是。」蒼千浪答,「望雲夫人之前的丫鬟因母親生病,回家侍奉去了。這丫頭名叫初夏,半年前入的君府。因見她伶俐,便分撥至望雲齋。」

  君夜安立在案桌前,目光落在案上那只釉裡紅瓷桃形盆中。

  裡邊的花卻已經敗了,瑟瑟枯成一團,只待凋零飄落。

  他伸手,漫不經心的撥了撥,又道:「那丫頭住在何處?也帶我去瞧瞧。」

  初夏的住處卻是在望雲齋下的廂房內。君夜安循著原路往下,表情略微有些沉思:「為何望雲齋外間沒有丫鬟住著?」

  蒼千浪搖頭道:「這……我不知道。」

  廂房屋內一應陳設都極簡單,不過一床一案。床上被褥被掀開一半,可以想見初夏起床時走得頗為匆忙。君夜安負手看了一圈,最後在案桌前站下,那插花的瓶子很是粗糙,陶土燒成,甚至尚未上釉。只是數枝白梅斜斜插在瓶中,暗遠幽香,風骨傲然。

  暗夜之中本就視線不清,身後侍從們打著的光亮更是將彼此的輪廓暈染得迷糊開,蒼千浪靜靜看著少主的側臉,揣度著他在想些什麼。

  「鬧騰了大半夜,人仰馬翻了。」君夜安隔了許久方才開口,「都去休息吧。待那丫頭好些了,我再去問話。」

  「公子,那這裡……」

  「將望雲夫人好生安葬了。」君夜安眉間滑過一絲倦色,低歎道,「千浪啊,只怕這年過得又不安穩了。」

  初夏只覺得自己做了好長一場夢。

  最初的時候,自己按著夫人的吩咐,在滄州城的集市中買了好些過年的小玩意,又得空在茶肆中用了點心,聽人說著公子的故事,滿心歡喜;到得後來,那場夢境卻變了,艷陽天變作了暗夜雨,那雨還是猩紅猩紅的,全落在美麗的夫人身上,自己嚇得跌了一跤,爬起來的時候,卻看見夫人橫死在床上,而被當做凶手拿了,大管事將自己的手臂扭斷了,正要用刑……

  最後……最後……有個很好看的年輕人救了自己。

  她不記得他怎樣替自己接上了脫臼的手臂,卻還記得他微涼的手指觸過自己的額上,輕柔的像是拂落花瓣。

  她慢慢睜開眼睛,眸子裡漾著數分迷惘,直到瞧見了床邊坐著的年輕男子,方才清明起來。

  「公子……」昨晚的一幕幕倏然浮現,初夏駭得坐了起來,連聲道,「公子明察,夫人不是我殺的……」

  公子夜安伸手按住小姑娘的肩膀,甚是柔和的笑了笑:「你認得我?」

  初夏的身子還在顫慄,只將目光垂低,抿緊了唇道:「奴婢入君府才半年,不曾見過公子。」

  輕袍緩帶的公子帶了絲興味,自上而下的打量猶在發抖的小姑娘,「嗯」了一聲。

  「能從大管事手下救了奴婢的,除了公子,還能有誰?」初夏深呼吸了一口,略略抬起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滿是懇求,「請公子……明察。」

  君夜安放開她身子,緩緩道:「既想洗脫嫌疑,那麼我問什麼,你便仔細回答。」

  初夏點頭:「是,公子請問。」

  「你起身去望雲齋時,是丑時三刻?」

  「因夫人屋內的炭爐夜間都需添炭,奴婢慣常都是這個時候醒的。從不曾錯過。」

  「進屋時沒有異常?為何手中握著匕首,還有夫人的頭髮?」

  「我像往常那樣去給銅爐添炭,靠近裡屋時只覺得屋內的味道有些奇怪……」初夏努力的回憶,神色中現過一絲恐懼,「我就想替夫人將裡屋的窗子開上半盞,略微透透風。哪知一進裡屋,就被什麼東西絆住,跟著就摔了一跤。接著……爬起來,手裡就多了匕首和青絲……大約是……拾到的吧。」

  君夜安輕輕蹙眉:「大約是?」

  初夏用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記不太清了。我迷迷糊糊的站起來,月光下剛看到夫人的……身子,尖叫了一聲,接著大管事就帶著人進來了。」

  君夜安又輕輕「嗯」了一聲,鳳眸微閉,隔了片刻,出聲喚道:「千浪,你進來。」

  蒼千浪的身影出現時,初夏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直覺的往君夜安背後躲去。

  夜安公子雖背對著她,卻彷彿能察覺她的恐懼,回頭溫言道:「初夏莫怕,沒人再會傷你。」

  「千浪,你說你們進入望雲齋時,窗戶是大開著的,對麼?」

  「是。」

  「好,初夏,窗戶是你開的麼?」

  「不是。」初夏搖頭,「我怕夫人受涼,雖要透氣,卻只開了數寸而已。」

  「聽明白了麼?」君夜安笑歎了口氣,對蒼千浪說,「人不是初夏殺的。」

  「這……」蒼千浪面現迷惘。

  「千浪,你與何不妥去望雲齋,都沒注意夫人桌上的那盆右羅曇花麼?」

  「是。那是夫人最愛的花。」初夏在他身後低低道,「每日都命我們精心看護。」

  「初夏,那麼看護這曇花,有何注意事項?」君夜安不經意的問道。

  「不見血腥。右羅曇花但凡觸到血腥味道,立時枯萎。是以夫人房中從來不用膳。」

  君夜安點了點頭,站起道:「右羅曇花每夜子時開放,開一個時辰,至丑時閉合。見血腥便枯萎,很是難養;而鮮血若是觸到右羅曇花綻開時的花香,便會凝成淡紫色。千浪,你看夫人的血,可是淡紫色的?」

  「是。」

  「那麼便說明,夫人在丑時之前便已經被殺。否則,過了這花期,血液如何成紫色?」

  「公子,這又如何解釋這丫頭為何在望雲齋內待了這麼長時間?」

  「她只是被迷暈了。起來迷迷糊糊的,還以為自己跌了一跤。」君夜安淡淡道,「窗戶大開著,那是因為凶手算準了迷香散盡的時間。待她醒來,自會被人發現。」

  蒼千浪低頭尋思了片刻,歎道:「公子神斷。」

  「既然如此,初夏可白吃了你這苦頭。」君夜安微微一笑,側身撫了撫初夏的頭髮,眼神卻是望向蒼千浪,揶揄之色漸濃。

  蒼千浪一言不發,上前便是深深一揖:「是千浪的不是,誤會了姑娘。」

  初夏眼眶一紅,用力咬了咬唇,冷聲道:「小女子不敢。昨晚我若是屈服於酷刑之下,公子又不曾趕來,大管事又怎麼說?」

  蒼千浪臉色一僵,公子卻是微笑著瞥開眼神,頗有置之事外之色。

  「初夏姑娘,昨晚之事是我魯莽了。姑娘心下若仍是不平,便只能卸下某的兩隻胳膊——」話音未落,卡卡兩聲,蒼千浪內勁一吐,自己卸下兩條手臂,直立不動。

  「哎呀!你!」初夏終於動容,脫口道,「你自己將胳膊卸下來,我就能不痛了麼!」

  公子夜安笑著搖了搖頭,走至蒼千浪身邊,卻轉頭望向初夏:「如此,我便替他接上了?」

  初夏扁扁嘴巴,點了點頭,這筆帳便算揭過了。

  「真是個難纏的丫頭。」蒼千浪跟在君夜安身後,想起初夏最後抱怨說「你武藝這麼高強又怎會疼痛」,猶自憤憤。

  公子夜安但笑不語,直繞回書房中,才緩緩開口:「既然初夏不是凶手,那麼,凶手何人,千浪你心中有打算了麼?」

  蒼千浪沉默良久,道:「公子,我有一個疑惑。」

  「說。」

  「昨日公子自我鞭下救出初夏,說我魯莽了——那時並未去現場查勘,公子是如何知道的?」

  公子夜安手持著茶盞,緩緩撥開幾片綠茶,微笑道:「猜的。」

  蒼千浪一愣。

  「那小姑娘眼神很乾淨,我不信她會殺人。」君夜安雲淡風輕道,「千浪,你別不信。有時候一個人的眼神,比所謂的證據,要牢靠得多。你有時候便是太過死板了。」

  蒼千浪點了點頭,低低應道:「是。」

  「望雲夫人的頭髮被割去,江湖之上,你可聽說過有這般殺人手段?」

  「已將這消息透露給諸門客知曉了,尚未有反饋。」

  「這幾日府中要多安排人巡查。」君夜安抬頭望望窗外天色,吩咐道,「敵在暗我在明,如今我們便靜靜等著,對方必然還有動作。望雲夫人死在我歸府這幾日,只怕是衝著我來的。」

  蒼千浪臉色一凜,歎道:「公子,這一次,卻不知那對頭……要的是什麼。」

  君夜安唇角的笑含義未明:「很快便能知曉了。」

  他說得很是輕描淡寫,而窗外烏雲低壓,風雪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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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7:38 |只看該作者
004第三章

  初夏再一次見到公子之時,已是數日之後了。

  因照顧得當,她的雙臂早就好了,只是時時想起那晚慘狀,夜間便常常噩夢不止。這一日她和府中侍女正在園中閒逛,遠遠的便見到數人自水榭前走來。

  「好似是公子與客人。」初夏遠遠看了一眼,四處張望了下,拉著同伴躲進了小徑後的假山之間。

  公子夜安卻正要送洛陽狄府公子出門,談笑間行至假山旁,似有似無的看了一眼,轉而談笑自若。

  腳步聲漸漸遠去了。初夏鑽出來,笑著拍拍胸口:「走吧。」

  君府的園子喚作「舒園」,是老主人照著畫聖當風先生最是得意的園景圖所造,小徑順著園內地勢高下起伏,時穿湖泊,時入竹林,當真是畫如景,景如畫。而人在園中走,目力所及之處,不知是景是畫。

  「初夏,初夏!」身後有人快步追來,「初夏!公子讓你去書房。」

  初夏停下腳步,愕然問道:「公子找我?」

  「公子,初夏帶到了。」

  初夏輕輕推開房門,便看到公子夜安倚在靠榻上,手中持了書卷,意態閒然。

  公子這人,可真是皎然若明珠一般,叫人移不開目光。

  初夏恭恭敬敬的行了禮,喚了一聲「公子」。

  「身子好了?」公子將目光從書冊上挪開,落在低頭斂目的少女身上。

  「好了。」初夏悄悄覷了公子一眼,心下不知為何,竟然有些惴惴。

  公子也不再言語,只讓她站過來,伸手探了探脈,點頭道:「是好了。」

  初夏臉頰微紅,低聲道:「原本就沒什麼事。」

  她正欲推開數步,公子卻猶自握著她的手腕不曾放開,那微涼的手指更是輕輕往下一滑,探入初夏掌心。

  「公子!」初夏大驚,抬頭望向公子似笑非笑的模樣,更是紅了臉頰,「公子……初夏不是輕佻之人……」

  「你不是輕佻之人,那麼我便是?」公子夜安輕輕一笑,翻起她的掌心,在自己手中輕輕摩挲,依然不肯放。

  「初夏雖是下人,也不能任公子輕薄!」初夏幾乎哭出來,聲音愈來愈大,「公子請放開!」

  「手上的薄繭,新生未久吧?」公子放開她,問道。

  「什麼?」初夏一得釋,蹬蹬蹬連退了數步,一張小臉上滿是警惕,一副轉身要跑的模樣。

  「十指青蔥,薄繭亦是新生。」公子夜安淡淡下了結論,「你並不是做慣下人的。」

  「我爹還在時,家中一切都還好。後來爹爹重病,家境便敗了下去。他臨終之前,便囑咐我變賣了家產,來滄州尋親。」初夏皺了皺眉,許是察覺出公子並不是輕薄於自己,神色漸漸鎮定,「我一年前來滄州,盤纏漸漸用光了,最後餓了數日,恰逢君府招人,便……簽了那賣身契。」

  「尋什麼親?」公子低頭飲了口茶,慢慢問道。

  原本褪去的紅霞頃刻間又浮了起來,初夏抿唇,低聲道:「指腹為婚的夫君家。」

  公子擱下了手中的茶盞,只笑了笑:「如今既然尋不到,又簽了我君府的賣身契,便好好當個丫鬟吧。」

  初夏垂下如水雙眸,細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是。」

  「夫人生前,待你可好麼?」

  「夫人待我很和氣。」初夏鼻子輕輕一酸,「也不讓我做些什麼,不過替她挽個頭髮之類的……她這般死了,我很難過。」

  「那你可知夫人在府上,最常和什麼人往來?」

  「沒有什麼人啊。」初夏蹙眉,「她連園子都不大出。」

  「嗯……」君夜安薄唇微抿,將手中的書冊遞給初夏,「可識字?」

  「啊?」初夏下意識的點頭。

  「讀一段我聽聽。」

  初夏翻開一頁,清了清嗓子,念道:「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逆秋氣,則太陰不收,肺氣焦滿。逆冬氣,則少阻不藏,腎氣獨沉。夫四時陰陽者,萬物之根本也,所以聖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

  這一室寂靜中,初夏的聲音清脆動人,彷彿枝頭黃鶯,又似雨滴芭蕉,叫人生愛。公子夜安的神色便愈發的和緩。

  而初夏讀到這裡,悄悄覷了覷公子的神色,見他微微點頭,便道:「公子,夠了麼?」

  「不錯,能識字,能句讀,當個書房的丫鬟,綽綽有餘。」公子夜安道,「從今日起,你便在我書房內當值吧。」

  「……是。」初夏半晌反應過來,忙點了點頭。

  「如此,便替我研墨吧。」

  君夜安站了起來,肩上白裘滑落在榻上,他亦不管,只往前走去。

  初夏忙走至案邊,挽起了袖子,一圈圈的磨墨。

  這是一方上好的硯台,墨汁醇厚,濃而不膠。

  公子夜安的指尖修長,手腕微動間,心隨意動,字跡行雲流水,卻又筋骨極佳。

  初夏退手站在一旁,悄無聲息。

  從她這個角度看去,公子執筆的姿態很寧靜,嘴角勾著溫潤的笑,彷彿是哪家的貴胄公子,生平只愛詩畫……這樣一個人,會是江湖傳言中那個人麼?

  傳言中那人,漁陽劍鋒銳無匹,十步殺一人;

  傳言中那人,權謀智計無雙,沒有解不開的江湖疑案;

  傳言中那人,輕裘怒馬,俊美無儔,惹亂了多少少女的懷春心思;

  傳言中那人,如今就在自己身前,觸手可及。

  公子夜安自然不知身邊的人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沉吟了片刻,在封案上寫下「狄小姐芳鑒」,這才輕輕舒了口氣。

  「呀,是寫給洛陽狄小姐的。」初夏心中微微一動,卻聽見公子吩咐說:「拿去給門口小廝。就說送至洛陽狄府。」

  她應了一聲,出門交給了小廝,正自猶豫著要不要再進去,卻聽見屋裡公子的聲音:「杵在外邊做什麼?」

  她連忙推門進去,依舊立在他身側,不言不語。

  「我讓你在這書房,是做一株盆景的麼?」公子夜安自書冊間抬起頭,凝眸在初夏身上,淡淡問道。

  「我……我怕打擾公子。」初夏微微張開嘴巴,語氣有些匪夷所思,「那公子想要我做些什麼?」

  「察言觀色可做得到麼?閒時便聊聊天,忙時便研墨送茶,你會不會?」

  初夏張口結舌了一陣,喪氣道:「公子,這可太難了。指不定我便時時僭越了,你又怪我。」

  「我現在不怪你。」公子笑了笑,「說說看,你父親將你許了什麼人家?」

  「我……不願說。」初夏撇了撇嘴,有些不甘願道,「這是奴婢的私事。」

  公子夜安失笑,其實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何這般喜歡逗弄這少女。若說外貌,這小姑娘並非絕色,清秀而已。只出色在一雙眼睛:不說話時靜若秋水;言語間卻又跳脫靈動。黑白分明,輕輕一觸,卻極叫人歡喜。

  這般說了數句,初夏便少了些拘束,大著膽子問道:「公子,我想請教你一件事。」

  「嗯?」公子微微拉長尾音,語調微懶。

  「公子你在甘涼道剿滅了惡賊,是麼?」

  公子夜安抬眸,略有些詫異:「你如何得知?」

  「我曾在茶肆聽人爭執,有人說公子在甘涼道剿滅了馬賊,也有人說公子在湖州府破了一件奇案。」初夏莞爾一笑,「我卻知道,公子定然去了甘涼。」

  這兩件事確實在江湖上傳得沸沸揚揚,只是公子夜安從不解釋,向來便是由人紛說,便只有親信如蒼千浪等,方才知曉。此刻聽初夏一說,不由好奇。

  「很簡單吶。公子,那日你星夜趕回,將那白裘蓋在我身上——後來我仔細看過,裡邊全是黃色沙粒。你若從湖州府來,水鄉之地,何至這般一身風沙?「

  公子夜安目中微露贊許之色,卻只似是而非的笑了笑,道:「小丫頭自作聰明。」

  「呃?」

  「馬賊凶悍,需要我親自出手;湖州府那懸案,只要修書一封,提點一番,自然會有人清理門戶。」

  「這麼說……這麼說,都是您做的?」

  公子夜安並不否認,眼前初夏詫異的神情……讓他覺得很是舒心。

  「公子,大管事候在門口。」

  公子夜安止了說笑,神色漸復如常:「進來。」

  蒼千浪見到初夏時,愣了一愣,拿詢問的眼神望向少主。卻見公子隨意道:「這丫頭就給我用吧,替我研墨泡茶。」

  他忙說了句是。

  倒是初夏見到他,臉色微微一白,不自覺的雙手抱在胸前,往公子身後挪移了幾步。

  他便苦笑:「你可還是記恨我?那一日之事,實在對不住之至。你實在不願原宥,我這管事的又心存愧疚,無以為報,便只能將那賣身紙拿來……姑娘你——」

  初夏聽得雙眸一亮,正要應答,卻聽公子閒閒打斷道:「千浪,你這可是借花獻佛,拿我君府做人情麼?」

  蒼千浪忙道:「是,是我糊塗了。」

  初夏一聽贖身無望,心中不免腹誹——江湖傳言不都說公子義薄雲天麼!千金散盡,那也是有的……怎的現在這麼小氣?

  她眼珠一轉,小聲提醒說:「大管事,你心下愧疚,又不能做主燒了我的賣身契,奴婢也不敢怪你……可是,你也可以替我出銀子贖身的……」

  這是公子夜安頭一次看到蒼千浪露出呆滯的表情,心下忍不住好笑,卻若無其事的回頭看了初夏一眼,淡淡道:「你這身價得由得我定。只怕蒼大管事也贖不出來。」

  蒼千浪忙道了一聲「是」。

  初夏不免沮喪,站在後邊一言不發,卻聽蒼千浪道:「公子,無人鏢局派人前來送信,說是傍晚時分到君府,交付數件鏢貨。」

  「無人鏢局?」公子夜安輕輕重複了一遍。

  這江湖上,「無人鏢局」乃第一鏢局,「無人」之名雖怪,意思卻簡單:哪怕這鏢局一人都無,只要有這威名在,便無人敢動分毫。

  「是鏢局大公子親自護送而來,公子……您可是托送了什麼珍貴物事麼?」

  「沒有。」公子夜安站了起來,嘴角帶著一絲笑意道,「你看,千浪,只怕有些東西……是不請自來呢。」

  無人鏢局的鏢隊進入滄州城時,浩浩蕩蕩,幾乎堵住了半個城門。

  君府主人因與鏢局大公子吳仞清為舊識,便在門口迎接,眼見遠處彩旗飄揚,倒不由笑了笑,對蒼千浪道:「這鏢局送鏢如今倒這般熱鬧了。」

  卻見吳仞清自一匹雄壯西域大馬上下來,向君夜安行了一禮,大聲道:「君公子,無人鏢局送鏢至此。」

  君夜安伸手相扶,卻壓低了聲音調侃道:「仞清,怎得和唱戲一般?」

  吳仞清苦笑,頓了頓,正色道:「托鏢之人在托鏢前說明了如此種種,吳某自然要一一做到。」

  言畢,伸手一揮,從身後數駕馬車上顰顰婷婷下來十二個少女。

  又有人大聲道:「君公子,此十二名女子乃往日故交所贈,皆完璧之身。請公子親驗。」

  這些少女無不風姿秀美,在公子夜安前排成一列,皆盡挽起長袖,露出雪白的手臂,臂上一滴鮮艷欲滴的守宮砂,果然皆是處子。

  君府門前圍觀眾人看得目瞪口呆,粗俗之人不免羨慕公子好艷福,紛紛將目光抬起,望向公子。

  公子夜安的眸色如靜水,並無一絲波瀾,彷彿見到的並不是絕美的少女,只是尋常路人。他既不說收下,只望著吳仞清道:「不知是君某哪位往日故交所托之鏢?」

  吳仞清搖頭,歎道:「不知。托鏢之人始終以黑紗蒙面,聲音亦刻意壓著。我本不欲接下這般神秘古怪的東西——只是家父有言,家中是開鏢局做生意的,這酬勞又著實不低……看看這些東西又像報恩之物,便還是接了。」

  「哦。仞清不需為難。」公子應了一聲,側身道,「那麼這『鏢貨』,我便接了。千浪,你先安頓這些姑娘住下罷。」

  吳仞清顯是鬆了口氣,續道:「公子,明日這個時候,我還來送第二件。」

  門口圍觀之人皆是嘩然。

  「還有第二件?」

  「還有什麼東西,竟能比這些個絕色少女更貴重?」

  「公子又悄悄做了什麼事?有人送來如此厚禮?」

  公子夜安攬了攬身上裘衣,身處在漩渦之中,卻又彷彿一切與己無關。只是長睫之下,鋒銳之色一閃而逝,最終只頷首道:「如此,便靜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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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7:48 |只看該作者
005第四章

  是夜用過晚膳,公子夜安依舊在燈下看書。

  小丫頭初夏卻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偏偏公子喜靜,她連挪動身子都不敢,只能悄悄的將手放在嘴邊呵了口氣。

  公子將書卷放下了!可是要就寢了麼?初夏心下一陣激動,卻見公子只是將茶盞往身邊推了推,呃……是要添熱水了。

  初夏心中一沉,拖著腳步走至屋外,吩咐添水。

  回到屋內,卻見公子正揚了眉梢望向自己,興味盎然。

  「怎麼這般無精打采?」

  「我……我聽說府中來了很多漂亮的姑娘……心下好奇。」初夏隨口便說。

  「你又不是男子,有什麼好奇的?」公子又將目光挪至書冊上了,拿手指輕輕扣著桌面,「美不美的,與你何干?」

  「是啊,與我無關。可是公子不想去看看麼?」初夏接過小廝遞來的小銅壺,一邊說一邊往茶盞中注水。

  力道沒掌握好,幾滴熱水便濺了起來,堪堪落在公子的手背上。

  初夏嚇了一跳,連忙擱下銅壺,一迭聲問道:「公子,燙傷了麼?」說著便伸手去看——

  手指觸到他的手背,她才意識到不妥,忙又縮回來,哭喪著臉道:「公子,我這就去取膏藥來。」

  公子夜安蹙眉看她,沉聲道:「將手伸過來。」

  她只以為要挨罰,便怯怯的將手伸出去,又閉上了眼睛。

  掌心並不痛,倒是公子的手掌極暖,包攏住了自己的手,跟著便聽到公子的聲音:「手怎麼僵成這樣了?你很冷麼?」

  怎會不冷?

  這大冬天的,書房連個火爐都沒有,公子還愛開著窗,她已凍得快要淌下鼻水了。

  初夏忙點頭:「很冷。」

  公子夜安聲音亦變得冷冷的:「自己怎麼不說?你看我是嚴苛下人的主子?」

  「公子最是體恤下人了。明日我便讓人裝上火爐。」初夏忙道,「多謝公子。」

  他「嗯」了一聲,將書卷擲下了,忽道:「也罷。寒夜果真難捱。」

  「啊?」初夏抽抽鼻子,「公子……是要去找那些姑娘麼?」

  那她豈不就可以……解脫了?

  公子瞧了瞧她雀躍的模樣,卻若無其事道:「你不是想瞧瞧麼?走,隨我一道去看看。」

  蒼千浪將那十二名少女安置在了舒園東角的鶯苑中。

  這名字,真真是恰如其分。

  初夏隨著公子踏入內廳,身上登時一暖,想來管事是怕這些嬌滴滴的姑娘們凍著,隨處可見燒得紅火的炭爐。

  內廳中只置著一張案桌,地上鋪著大漠而來的潔白駝毯,周遭放了許多錦墊,少女們只穿薄紗,赤足踏在其上,那軟絨直覆上足背,看得人心癢癢的。

  公子連大氅都脫下了,只穿著一身素白綢袍,腰間束著錦帶,烏髮幾縷散下,眼神亦有幾分放縱不羈。

  「不知公子偏愛什麼樂曲?」少女中有一人輕笑著附身上前,倚在公子臂邊,吹氣如蘭。

  公子便伸手攬住了她,瞇起眼睛,盡了一盞酒,笑道:「霓裳羽衣罷。」

  少女中果然有精通音律者,翩然上前。

  樂聲融融,暖風熏處,直聽得這局外人初夏,不酒亦醉。

  而左擁右抱的局中人……自然更是沉醉其中。

  一曲奏畢,居中懷抱琵琶的少女將樂曲擱下,一步步的靠近,為公子斟酒,那身姿彷彿是一條媚蛇,若隱若現的曲線藏匿在薄紗中,每近一寸,那香氛,便勾人一分。

  公子夜安微微一笑,正欲喝下,卻見那少女盯著公子伸出的左手手背,上邊幾個紅印,好似是被燙傷。

  她嫣然一笑,眼波流轉,輕輕一俯身,便握住公子的左手,柔聲道:「公子可是被燙傷了?」

  公子只笑不語。

  初夏不安的動了動身子。

  片刻後,他任她握著手,輕笑:「美人可有療傷之法?」

  少女只是低下頭,一手將落下的數縷青絲撥在而後,微啟朱唇,將公子那紅色的傷痕處貼在了自己唇邊。

  輕吮淡舔,丁香小舌極盡婉轉柔媚,勾人心魄。

  公子身子不動,鳳眸微閉,好似極為享受。過了片刻,又有一名少女送了一杯葡萄酒至唇邊。他微微睜開眼睛,卻見那夜光杯中,深紅色的葡萄酒色澤瀲灩,因少女持得穩,彷彿一塊赤色瑩玉,光可鑒人。

  至於那酒面上,映著他身後的少女初夏,朱唇微啟,瞠目結舌的模樣著實有些可愛。

  公子心下一哂,鳳眸輕勾,飲盡了那杯酒。又伸手扣住少女的下頜,迫得她抬起頭:「你叫什麼名字?」

  「白雪。」

  公子點頭,扣著她下頜的拇指拂過她殷紅的唇,輕笑道:「很好。」

  「那麼……今夜公子是要白雪侍寢麼?」她若有如無的讓長袖自臂上滑下,露出一點朱紅。

  「也好。」公子攬了她站起來,不曾回頭,「初夏,你帶人先回去吧,今晚我歇在這裡了。」

  初夏目送著公子打橫抱起少女,入了內幕而去,方才匆匆忙忙的往外走。

  出鶯苑的時候,她只覺得冷,寒風陣陣,卻將臉頰上的紅霞吹散了不少。低頭直往原先的住處走去,卻聽一旁的小廝提醒道:「初夏,你如今不睡在原先閣樓了。」

  「啊?」她有些愕然的止步。

  「公子說,你便歇在他的屋外。」

  「公子……不是歇在臨江閣麼?」

  「你歇外間。」

  「可……公子今日歇在鶯苑啊……」

  「那你也得歇在臨江閣。」

  她頭次踏入臨江閣,待到進了公子臥房,才有些好奇道:「我歇在何處?」

  「公子在裡間,你自然是外間了。」

  清清白白一個姑娘家,怎能和青年男子同房?初夏不由得有些懊惱。想那公子,還是這般風流……

  可見江湖傳言,不可盡信!

  她坐在銅鏡前,開始拆下頭上挽起的髮髻,一邊拆,一邊瞧著鏡中的自己——眼睛不算大,鼻子不算挺……果然是……她用力搖了搖頭,披了外衣便鑽進床去了。

  許是有擇床的毛病,過了許久,初夏才開始迷迷糊糊的闔上雙眼。

  眼前一道黑影閃過……跟著是滿手的鮮血,膩膩的……

  初夏彷彿能聞到那混雜的氣味……她的腿直發軟,只能緊緊閉著眼睛,渾身發抖。

  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奔過來,一把攬住她,聲音低沉:「做惡夢了?」

  初夏雙目猶自閉著,雙手胡亂推開來人,喃喃道:「丑時過了……我要給夫人換新炭了……」

  他並未放開她,反而將她攬得愈緊,低低道:「好了,不怕,只是做夢。」

  初夏伏在那人胸前,無意識的嗅了嗅,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味道……很叫人安心。她漸漸的止了抖,低垂著頭,終於平靜下來。

  這臨江閣的窗戶皆是琉璃所制,透著屋外月色,點點滴滴、淅淅瀝瀝,落在兩人的臉頰上、身上。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閉著眼時,比起白日裡更叫人驚艷。

  每一寸的弧度都是恰到好處的,哪怕眉頭緊鎖著,看起來怏然不樂,亦叫人憐惜。

  君夜安一手扶著初夏的頸,輕輕將她放回被褥上,又替她拉上被角,在床邊悄然站了一會,方才往裡間去了。

  初夏醒來的時候,又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神情有些怔忪。

  昨晚她做噩夢了麼?

  好像是有的。後來,不知為何,卻慢慢的淡了……

  她將自己整理完畢,又在裡屋門口覷了覷。折得整整齊齊的被褥,顯是無人回來過。

  初夏撇撇嘴角,將房門掩上了,獨自下了臨江閣。

  恰好遇到匆匆奔來的小廝。

  「初夏,今兒天氣好。公子讓你將內的藏書搬出來曬一曬。」

  「公子呢?」初夏應了一聲,最後忍不住又問。

  「公子練完劍便出府去了,臨行前吩咐你曬書,你可得抓緊吶。」

  初夏無語,仰頭看看這冬日裡難得的好天氣,心中重重歎了口氣:公子啊,一晌貪歡之後,還記得奴役我做這做那,您還真是……物盡其用。

  曬書著實是個力氣活。

  初夏和幾個小廝在書房和書房前的空地兩處奔波,從早至晚,也只搬了一個醫書的書櫃而已。

  到了傍晚時分,小廝們將一冊冊的書卷收起來,走至門口,忽然有一人哭喪了臉,大驚道:「初夏,這下完了。」

  「啊?」初夏臉頰微紅,不知是被風吹的,亦或是跑上跑下熱的。

  「公子的書冊……那都是按他所需歸置的……公子平素最是討厭下人弄亂他的書籍……」

  「誰說會弄亂啦?」初夏拍拍手,站起來道,「好啦,這本《銅人圖》放在頂層左手第一本,然後是《傷寒雜論》,再是這本《溫熱經緯》……」

  幾個小廝都是一臉懷疑:「你如何知道的?」

  「是啊是啊!」初夏有些不耐,「若是錯了,公子責怪起來,我便說是我弄亂的,這總行了吧?」

  公子夜安在推門而入之前,便聽到了初夏一個人嚷嚷的聲音:「哎哎,《格致余論》呢?快找出來,這是在三層右手第四本……《脾胃論》不是在這裡,再往下一層……」

  他索性又等了等,直到裡邊動靜漸小,跟著有人拉開房門,幾個小廝一見公子就站在屋外,紛紛行禮。

  公子隨意的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卻見初夏站在一張木椅上,踮著腳尖,手指拂過一冊冊書卷,口中念念有詞。

  「初夏。」他喚她一聲。

  「別吵。」初夏沒回頭,自言自語道,「我檢查呢。」

  「檢查什麼?」

  「別吵我!」初夏指尖在某一本書上停住,有些惱怒的回頭,卻見公子正在自己身後,雙手抱胸,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

  一臉薄怒立刻褪去了,只是這笑容轉換得未免太快……初夏只覺得自己的表情僵了僵,小心回道:「公子回來了。」

  「嗯,這書都曬過了?」公子看著她靈巧的自木椅上跳下,信手抽了一本。

  「只曬了這一個櫃子的。」初夏老實回答,「明日再曬旁的。」

  公子眉梢微挑,似是有些不信:「往日曬書,先將書冊編序,又要將書冊按原序排回,一日功夫也只曬得半櫃。怎得你能這麼快?」

  「公子不是懷疑初夏偷懶吧?」初夏皺了皺眉,滿心不快。

  公子淡淡一笑:「不是懷疑,只是好奇。」

  「我記得這些位置。」初夏沒好氣道,「公子若覺得我偷懶,那些小廝都能證明……」

  「你能記得?」公子夜安某種閃過一絲光亮,信手指了指身後另一個書櫃,「那這裡呢?」

  初夏側頭望了一眼:「公子讓我看一遍,我就能記住啦。」

  公子夜安微笑:「好,我就讓你看一遍。」

  初夏默默立在書櫃前,自上而下掃視了一遍,轉身對公子道:「可以了。」

  「《氾勝之書》兩側是什麼?」

  初夏毫不猶豫:「《齊民要術》在左,《陳敷農書》在右。」

  如此問了數個問題,初夏竟無一答錯,便是公子夜安,亦難掩驚訝之色。

  「怎麼,公子還不信麼?」初夏皺了皺眉,只覺得答得口乾舌燥。

  「丫頭,最後一個問題。」公子夜安眸色微亮,「昨日我讓你讀書,你若當真過目不忘,便背予我聽聽。」

  初夏眼珠輕輕一轉,續道:「逆春氣,則少陽不生,肝氣內變。逆夏氣,則太陽不長,心氣內洞……」

  「夠了。」公子微笑打斷她,將案桌上的青玉茶盞遞給她,「這杯茶便賞給你,今日辛苦了。」

  初夏也沒客氣,一氣飲完了這杯君山銀針,卻聽見門口蒼千浪稟報:「公子,無人鏢局的人已到。」

  公子夜安輕輕一笑:「想是第二件『大禮』到了。」

  他的笑容間光華流轉,初夏看得怔了怔,問道:「公子很歡喜麼?」

  「你如何知道我歡喜了?」公子負手站起,並不回頭。

  初夏抿唇一笑,脫口而出:「公子昨夜便很歡喜啊。」

  公子夜安腳步一頓,卻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只道:「咱們且去看看,這故交今日又送了什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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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7:59 |只看該作者
006第五章

  君府門口,黑壓壓的人頭,聚集著比昨日更多的人。嘈雜之聲不絕。

  直到大門緩緩打開,侍從靜立兩側,公子夜安緩步而出,那人群中的喧鬧,方慢慢的便止了。

  吳仞清對公子點了點頭,側身避讓一旁。

  一個少女雙手托著紅色漆木盤,膝行而前,直至公子面前,雙手舉高至頭頂。

  那漆木盤上蓋著江南最富盛名的輯裡絲,裡邊似是有一個包裹,瞧那形質,倒像是被褥之類。

  人人皆仰起了頭,墊著腳尖,心下無不癢癢,盼望著公子能揭開,也好讓自己瞧上一瞧。

  公子夜安負手立著,並不去接。

  晚風忽起,吹起了絲緞,露出那托盤的一角。

  竟不是漆木盤!

  暮色柔緩,幾縷光線映射其上,竟自炫目起來——是一盞打造得極精細的鎏金嵌祖母綠金盤!

  人群中有人「嘩」了一聲,連連低歎:「托盤便價值連城,卻不知上邊的……」

  微風這一撩撥,不知那托盤裡的東西光潔到了何樣程度,那輯裡絲竟順溜的滑脫了下去。

  每個人視線觸及,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

  那托盤上只置著一件裘衣。

  夕陽西下,為這一團絨毛般的事物鍍上了一層淡金,柔和,溫暖。

  ——那一定是天底下最柔軟的東西了,哪怕是剛採摘下的棉絮,哪怕是天邊的雲朵,哪怕是少女的胸房,亦遠遠不及。

  至柔至密,純白無暇。

  那舉著托盤的少女清清脆脆的道:「我家主人耗時三年,誘捕雪地靈狐共計五百頭,取靈狐腋下皮毛所製裘衣一件。贈與故友,請公子笑納。」

  公子似笑非笑,探手觸了觸那狐裘,低低道:「集腋成裘,這番心意,足令人嗟歎。」

  「請公子笑納。」那少女又說了一遍。

  公子揮揮手,甚是隨意道:「初夏,去接過來。」

  初夏忙上前接了過來,將那托盤放在手上,生怕一個不小心將盤子打翻了,大氣都不敢出。

  吳仞清見公子收下,鬆了口氣,拱手道:「明日這個時候,無人鏢局送上最後一件鏢貨。」

  公子淡淡瞄了老友一眼,點頭道:「夜安靜候。」

  鏢隊走了,君府大門闔上了。

  圍觀的人群卻久久未散。

  有人輕道:「這……狐裘看上去是不錯……只是有這麼名貴麼?」

  「哼,一瞧你便是個沒見識的……」另一人搭腔,「你可知如今市面上一頭靈狐開價多少?萬金難求啊!五百頭靈狐……做了一件衣裳……唉……」

  「明日還有呢!昨日是十二個絕色美女,今日是狐裘,不知明日這壓軸的卻是什麼?」

  一時間揣測紛紛,人人皆在想著,公子啊公子,這一趟回滄州府上,卻又掀起了多少暗瀾起伏。

  君府

  舒園

  公子夜安閒庭散步般,腳步徐徐。而他的身後,初夏卻走得戰戰兢兢。

  「初夏,怎麼連走路都不會了?」他回頭瞧了一眼,語氣微諷。

  初夏苦著一張臉,手裡捧著這麼金貴的東西……她倒是想走得瀟灑,萬一摔一跤,自己是不值錢的,可這狐裘……落了一根毛,自己都會被蒼大管事打死吧?

  「奴婢手裡捧著這衣服……」初夏小心翼翼的跨過一個台階,實事求是道,「一刻不放下,心裡就不自在。」

  前邊公子倏然止步,她身子一趔趄,差點一頭撞上去。低頭一看,幸好衣服安安妥妥的沒事。

  「公子,你別嚇我——」她正要抱怨,忽然身上一暖。

  也不見公子如何動手,那狐裘便披在了自己身上。

  初夏眼睛都瞪圓了,背後登時汗濕了一片,不知是嚇的,走路走得,還是狐裘暖的。

  「捧著不自在,穿著總自在了罷?」公子轉身,腳步不頓,「如今可會走路了?」

  初夏立在原地不動,聲音竟不爭氣的抖了起來:「公子莫再拿我尋開心了……我如今,是真的不會走路了。」

  公子聞言,倒真的停下腳步,向她招了招手:「過來。」

  初夏小跑了幾步跟上,狐裘的絨毛蹭在下頜處,軟軟綿綿的。

  他立在她面前,上下端詳,點頭道:「這裘衣若讓女子穿著,當真肌膚勝雪。」

  初夏忙道:「是,是。奴婢也覺得……若是白雪夫人穿著,一定好看。」

  公子眸色一濃,蹙了蹙眉:「白雪夫人?」

  「啊?是白雪姑娘。」初夏揣測他的臉色,忙改口,「昨晚的白雪姑娘。」

  原本唇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公子夜安一抿唇,便盡數斂去了,面無表情道:「是。輕裘配美人。如此,你便跑一趟鶯苑,將這裘衣給了她罷。」

  初夏如得大赦,忙低了頭去解頸間的搭扣。

  只是一時情急,那搭扣又是百寶式樣,很是精巧,怎麼也打不開。

  公子歎了口氣,伸手出來,拂至她下頜處,輕輕一觸便解開了。

  初夏微微抬頭,對他嫣然一笑:「公子,多謝啦。」

  眼波如水,輕柔無聲。

  公子夜安緩緩的收回了手,又若無其事的移開了目光,淡聲道:「去吧。」

  初夏回到書房當值的時候,恰好遇到蒼千浪出來,臉色沉沉的,好似遇到了什麼大事。

  她忙行了一禮,蒼千浪卻只作不見,匆匆去了。

  屋內公子倒是面色如常,依舊執卷夜讀。初夏悄然在他身後站著,心中有些好奇——公子不是江湖中人麼?怎麼這般愛看書?倒像個秀才似的。

  今日這屋裡添了暖爐,夜晚便好過得多了。初夏為公子挑了挑燈火,忽然聽到公子開口:「初夏,你看這屋子裡,缺了什麼不曾?」

  初夏四處打量了一圈,皺眉想了想,指了指那床邊的案桌道:「公子,是不是少了一盆花?」

  那桌上光禿禿的,確是凋零得緊。

  公子點頭,「我瞧你之前房裡的白梅不錯。」

  「之前我房裡?」初夏尋思良久,才有些訕訕道,「那花啊……及不上咱們府上那些的。是路邊摘的。」

  「不是府上的?」

  「是滄州城外摘的。」初夏揉了揉眼睛,不經意的打了哈欠,「公子若喜歡,下次遣我出城,我去摘來。」

  公子微微頷首,又道:「白裘送走了?」

  初夏點頭,倏然間又想起了什麼,臉色微紅。

  他淡淡看她一眼,依舊看著書卷:「怎麼?想說什麼?」

  「不是我想說什麼……」初夏語氣有些扭捏,似是不好意思,躊躇良久,才輕聲道,「那個……白雪姑娘她……她讓我悄悄問公子一聲……那個……」

  他抬頭,直視她無措的目光:「到底要說什麼?」

  「那個……今晚公子要過去麼?」初夏深呼吸,索性一口說了出來,「還是要白雪姑娘侍寢麼?」

  公子凝眸看著臉漲得通紅的小丫頭,最初是面無表情的,最後鳳眸輕輕勾起來,漾滿了笑意。

  「我自會過去。你去臨江閣歇下吧。明日隨我一道出府。」

  初夏聽到最後一句,眼神中略滑過慌亂之色,「啊」了一聲:「出府?」

  他卻不答,彷彿不聞,只收回了目光,側影暈在燭光中,俊美得竟不似凡人。

  初夏這一夜又是接連做噩夢,早起的時候眼下沉沉兩塊烏青。

  直至正午,小廝喊她去側門外,說是公子正等著她。初夏應了一聲,撩起裙角便往側門奔去。

  侍從牽著兩匹馬,公子夜安穿著一身深藍蝠紋緞錦織長袍,修長玉立,閒然負手,果然在等她。

  初夏忙行了禮,公子也不多話,翻身上馬,又斜睨她一眼:「可會騎馬?」

  「會一點的。」初夏從侍從手中接過韁繩,試著拽了拽,才小心的爬上馬背。

  「那白梅是在何處?」公子緩緩勒住韁繩,微挑了眉梢問她。

  「在……在城南。」初夏遲疑道,「可是公子,去剪枝白梅,何必勞動公子呢?」

  尚未等到公子回答,兩人經繞過側門,斜斜望見君府正門,竟擠滿了人。初夏「呀」了一聲:「公子,今年這賑濟粥放得這麼早?」

  公子夜安淡淡笑了笑:「他們可不是來領粥的。」

  初夏又側身張望了一番,方恍然大悟:「他們……莫不是來看那第三件大禮的?可是……現在才正午。」

  只這片刻遲疑,公子便已策馬往前,將她拋下了數尺。初夏暗暗歎口氣,只得打馬跟上。

  因及年關,南門附近商販雲集,很是熱鬧。將到南門之時,公子下了馬,與初夏一道牽了韁繩,慢慢的往外走。

  初夏身邊竄過一群孩子,手中還持著竹竿,相互間打打鬧鬧。其中一個哼哼唧唧的唱著歌謠:「山水謠,山水遙,山高水闊任逍遙……」

  這歌謠旋律簡單,人人皆會,初夏聽著,便跟著哼了起來。

  歌聲一止,其中一個孩子握著手中竹劍,揮舞了一番,對同伴道:「你們這群惡賊,還不快快投降?

  乒乒乓乓打了一陣,另有一個瘦弱些的便求饒道:「君公子饒命……」

  初夏一愣,跟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轉頭看看身側的公子,抿唇道:「公子,您是他們心中的大英雄呢。」

  公子卻悠然望著遠方,神情澹然至極:「初夏,外人所想的公子夜安,便是如今你所見之人麼?」

  初夏微微低了頭,心中有些為難,不知該如何作答。

  傳聞中說公子義薄雲天,智謀無雙。

  可是這些,她通通沒見過。

  她認識的公子,不濫傷無辜,不苛責下人……還有……很愛戲弄自己,以及,縱情美色。

  「答不出便不要答。」公子瞧見她迷惘的模樣,忍不住微笑,道,「方才你唱得什麼歌謠?再唱一遍我聽聽。」

  初夏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遍,道:「是鄉村野謠,人人都會唱的。公子沒聽過麼?」

  「山水謠,山水遙……山高水闊任逍遙……」公子輕念了數遍,似是不經意間,神色漸漸凝肅起來。

  「公子,那幾株白梅就在這小徑中。」兩人出了城門,初夏遙指著一條極靜僻的小路,對公子道。

  「好,咱們進去看看。」

  初夏忙攔住他:「公子,這路這麼醃臢,您在這裡候著,我去折了便是。」

  公子毫不在意的輕輕拂袖,徑直往前去了。

  初夏暗暗跺腳,只能跟上。

  「初夏,這白梅生在這小徑深處,你卻能找到……」公子似笑非笑的望著少女,「費了不少功夫吧?」

  初夏低著頭,嗯了一聲,含糊道:「無意間撞到的。」

  恰見路邊一間黑瓦小屋,斜斜挑著一根長桿,上書極破舊的「醫」字。公子便駐足道:「我也渴了,進去討杯水喝吧。」

  初夏大急:「公子,這……喝壞了怎麼辦?」

  公子淡道:「江湖中人,風餐露宿是常有的事,豈有這麼嬌貴?」

  「那……我不進去了。我在這裡等著。」初夏靈機一動,「遠遠還能照看著那兩匹馬兒。」

  恰好那破舊醫館有人推門出來,瞧見了兩人,招呼道:「兩位是要就醫麼?」

  初夏忙背過身子去。

  那婦人卻已瞧見了,極熱情的上來招呼道:「姑娘又來了?是來抓藥麼?」

  初夏直覺的瞧了公子一眼,卻見他如往日般笑著,只是那唇角的弧度未免有些淡薄鋒銳。

  她只覺渾身出了冷汗,硬著頭皮道:「這位大嬸,你認錯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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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第六章

  初夏只覺渾身出了冷汗,硬著頭皮道:「這位大嬸,你認錯人了。」

  那婦人跨上一步,仔細瞧了瞧初夏,方笑道:「怎麼會認錯呢?姑娘你又來抓藥麼?」

  初夏尚未說話,卻聽公子言道:「是啊。大嬸,抓藥的方子你還留著吧?」

  那大嬸笑得頗為怪異曖昧,點頭道:「留著留著,公子稍候。」

  只片刻,公子夜安接過了那藥包,又付了銀錢,方轉身對初夏道:「走吧。」

  再無人提起折梅之事,初夏跟著公子,深一腳淺一腳,只覺得頭昏腦脹。

  「浣花草,麝香,黃柏。」公子指尖捻了些藥末,「皆是宮寒涼藥,可致絕育。」

  初夏渾身一顫。

  公子的語調極平靜:「初夏,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初夏咬唇不語。

  「不說是麼?」凌厲之色在鳳眸中閃過,公子伸手,扣緊了她的下頜,「滄大管事的手段,你還想再經歷一遍?」

  初夏被迫仰著頭,卻固執的偏開目光,依舊一言不發。

  公子冷冷放開了她:「你不說,便當無人知道?」

  「這藥是你替望雲夫人抓的。之所以選般僻靜的醫館,是因為怕人知曉……望雲夫人與人私通之事。」

  初夏眸中滑過駭然之色,後退一步,喃喃道:「公子……你都知道了?」

  公子夜安淡淡笑了笑:「丫頭,你這些伎倆,以為能過瞞過我?」

  初夏身子顫抖,慢慢跪了下來:「是,公子。我常來此處為夫人抓藥。」

  「夫人死時,為何不將這隱情說出?」

  「這……事關夫人的名節,初夏不能說。」初夏喃喃道,「夫人已經死得這樣慘,若是名譽再毀……初夏實在不忍心。」

  公子夜安面色稍緩,頓了頓:「與夫人私通之人是誰?」

  這一次,初夏並無任何遲疑,直截道:「奴婢不知道。夫人很謹慎……從未讓我知曉。」

  公子嗯了一聲,既不說相信,亦不說不信,只道:「你知道什麼?都說出來。」

  「夫人與旁人私通之事,原本奴婢是不知道的。後來有一次,我見到她神色慌張,魂不守舍的,便忍不住開口詢問。她猶豫了許久,才告訴我……說懷疑自己有孕了,卻不敢去找大夫瞧。

  「夫人人是極好的,我心中又害怕,又替她擔心……琢磨著我來滄州之時,曾在城南一戶人家借宿。那戶人家旁邊就有一間醫館,人跡罕至,所以便帶著夫人,來這裡診脈。幸好那次是虛驚一場。那大夫告訴夫人說,可以配置些絕育的藥物,當可免去後顧之憂。所以……每次夫人都遣我來買藥。」

  初夏說完,又低下頭道:「就是這些了。公子,至於與夫人私通之人……我真的不知曉。他們相會……每次都在夜間,奴婢是見不到的。」

  公子沉思片刻,問道:「那你每晚去為夫人添炭,一次也未遇過?」

  「沒有。夫人囑咐我丑時三刻前後過去,想是算準了那人已經離開。」

  「起來吧。」公子抬頭看了看天色,「要下雪了。」

  初夏卻是不敢:「公子……你預備將我怎麼辦?」

  「放心吧,自然不會殺了你。」他低頭看她一眼,「也不會拿鞭子抽你。」

  初夏眨著眼睛,似乎微微鬆了口氣。

  「拿個小廝隨便配了。」公子淡淡補上一句。

  「公子!」初夏大急,幾乎要哭出來,「那您還是拿鞭子抽我吧!」

  公子忍不住莞爾:「怎麼?你來滄州不就是為了尋個人家嫁了麼?」

  「爹爹說,人活在這世上,信諾二字最為要緊。初夏是許了人家的,就算找不到夫家,也絕不隨便嫁人!」

  公子眸色中滑過一道光亮,似是忍俊不禁,伸手拍拍她的肩膀:「既然如此,你便跪著吧。跪到我消氣為止。」言罷竟往前去了,再不回頭看一眼。

  直走出了十數步,方聽到後面有人弱弱的喚自己:「公子……」

  他停步,並未回頭:「怎麼?」

  「公子不帶我回去了麼?」小姑娘聲音已經帶了哭腔,楚楚可憐,「可是……」

  公子淺笑:「可是什麼?」

  「可是……奴婢也想看看,那第三件大禮是什麼。」

  「起來罷。」公子夜安終於大笑,「我不責怪你了。」

  初夏跪得久了,雙膝有些麻痺,小跑至公子身後,卻聽公子言道:「你對望雲夫人忠心耿耿,寧願自己受刑,也不說出主人隱情。這很好。我不怪你。」

  初夏默默點了點頭。

  「只是初夏,如今你的主人是誰?」

  「是……公子。」

  「那麼今後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明白了麼?」

  「是,初夏全明白了。絕不會再欺瞞公子。」初夏委屈道,「可你也不該拿殺人啊,鞭子啊,許配小廝之類的話來嚇我。」

  「不嚇嚇你,你怎肯說實話?」公子依舊莞爾,「好了,上馬吧。」

  兩人上了馬,公子卻未急行,只是轉了方向,按轡徐行。

  「公子……你何時知道這件事的?」初夏到底忍不住,吞吞吐吐的問了出來。

  「那一晚便知道了。」

  初夏嚇了一跳:「那……那你怎麼……不說?」又咕噥了一句,「看著我像傻子一樣,很好玩麼?」

  公子臉上並無笑意,只是語氣卻未免有些縱容的:「對我撒了謊,如今還有理了。」

  「公子如何知道的?」

  「我既知道望雲夫人的血中混著右羅曇花,又怎會不察她體內別的藥物?一個單身住著的女子,卻常常服食絕育藥物,不是私通旁人,又是什麼?」

  「那……你怎知我會來這裡抓藥?」

  公子卻不答,伸手指了指前方:「你看這裡。」

  他們此刻站在半山亭中,谷間白梅株株,拂到鼻尖的香氣都是微涼的。

  初夏「咦」了一聲:「我正是在此處折的白梅。」

  「我親手植下的白梅,傲雪凌霜,筋骨舒展肆意,絕非尋常梅花可比。」公子悠然一笑,「初夏,你偷折了我谷中梅花,卻還不自知麼。」

  「原來公子看到那支白梅,便知道我曾來過這裡,定然也知道了……醫館的事。」初夏嫣然一笑:「我以為公子神機妙算,原來也不過瞎貓撞上死耗子。」

  公子並未生氣,默然半晌,忽道:「在這半山亭中飲酒賞梅,實是人生樂事。狄公子覺得呢?」

  初夏愣了愣,環顧四周,果然自另一條小徑上,有一素袍男子緩步而來,笑聲朗朗:「子軒,果然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子軒……君子軒……那是公子的表字。

  初夏默念了數遍,又想到「既見君子,雲胡不喜」,真正是貼切呢。

  卻見那素袍男子入了亭內,身後隨從打開提著的錦盒,將一長頸金鏈銀酒壺放在桌面上,又架起了小爐,笑道:「子軒,當此景,怎可無酒?」

  初夏看了那年輕人一眼,長眉斜挑入鬢,神色微懶,想到公子稱他為狄公子……那麼必是洛陽狄家公子狄銀海了。

  「狄公子還沒走麼?」君夜安在桌邊坐下,閒閒問道。

  「本是要走的。只是近日滄州府中出了這等盛事,倒要留下來看個熱鬧了。」狄銀海亦坐了下來,侍從忙開了果盤,又斟了兩杯剛溫好的酒,方才退下。

  「盛事?是說無人鏢局前來送禮之事麼?」公子夜安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淺淺一笑,「這美人裘衣,狄公子難道見得還少麼?」

  「話雖如此,十二位絕色,靈狐裘衣,那便稀罕了。」

  君夜安指尖攏著那銀杯,卻轉了話題,笑道:「已近年關,狄公子不是說帳務纏身,為這等小事在滄州耽擱,可真不划算了。」

  「可不是麼?我這隨身還帶著幾大箱的帳本,時時要查看……豈能像君公子這般瀟灑?」

  君夜安「哦」了一聲,鳳眸輕勾,卻是望向身邊的初夏。

  初夏避開了公子的目光,心下隱隱覺得不好。

  狄銀海飲盡杯中烏梅桂花酒,歎道,「不知今日之禮,又是什麼。也不知是君公子何方故友,出手這般闊綽。」

  「這神秘人物送的是厚禮不錯。只是用意是否為善,卻不自知了。」公子亦一口飲盡,笑道,「果真好酒。」

  狄銀海卻是一怔:「君公子何意?若是你的對頭,誰會送上這般厚禮?」

  君夜安微瞇雙眸:「狄公子,咱們不妨來賭一局吧?」

  「賭什麼?」

  他便湊過去,輕輕在狄銀海耳邊說了句話。

  狄銀海臉色微變,皺眉尋思良久,方道:「好!賭了!不知君公子下何賭注?」

  君夜安又看了初夏一眼,笑道:「這丫頭。」

  「這?」狄銀海這才注意到初夏,上下打量幾眼,品評道,「子軒恕我直言,這丫頭……只算得清秀,又非絕色美人……」

  「這丫頭長得一般,腦子卻靈活。更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你若得了她,今後出行,還需帶得這許多帳本?」君夜安微微一笑,「從此以後,狄公子山高海闊的,何處不可去?這賭注還不大?」

  狄銀海又認真瞧了初夏幾眼,眸中閃過一絲光亮:「當真?」

  「當真。」公子緩緩道,笑意不減。

  「好!若今日之事確如公子所言,那麼我狄家剛在滄州城外置下的千畝桂花林,便歸你君府所有了。」

  初夏心中自是腹誹了公子千遍萬遍,只是臉上不敢表現出來,默默上前,替狄銀海斟滿了一杯酒,轉頭瞄了一眼自家公子空空的酒杯,卻只做不見,又退了開去。

  狄銀海呵呵接過,贊道:「果真是個伶俐的丫頭。」

  君夜安嘴角微笑卻是淺了些,眸色微沉。

  這之後,兩位公子在這半山亭中談談說說,初夏侍奉狄銀海頗為殷勤,倒像已將他看做了新主人。

  直至離開,策馬回城,公子夜安淡淡道:「往日你服侍我,還沒有服侍狄公子一半用心。」

  初夏的表情頗為無辜:「公子既然將奴婢當了賭注,指不定便輸了。奴婢將來若侍奉新主,可不得加倍留心麼?」

  公子夜安忍不住一笑:「你連我賭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就認定我會輸?」

  初夏心中微惱:「奴婢不知道,不過未雨綢繆。只許公子將奴婢當了賭注,還不許奴婢替自己將來謀劃?」

  公子夜安見她寵辱不驚的正經模樣,心口竟覺得微癢:若是一笑罷,只怕以後這丫頭更是行事乖張;若是斥責……卻又不忍。到得最後,輕歎道:「傻丫頭,拿你做賭注,只是我看上了那桂花林,又豈能真的將你輸走?」

  初夏聽出公子語氣與平日有些不一樣,不禁問道:「公子……究竟賭了什麼?」

  公子夜安看了看天色,神情篤然:「賭的便是今日這第三件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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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8:25 |只看該作者
008第七章

  初夏趕回君府之時,著實被那黑壓壓的人群嚇了一跳。

  看熱鬧的人群將一條大道給堵了,如今竟是連側門都擠不過去。

  「哎呀,這可怎生是好?」初夏急得團團轉,「時辰快到了。」

  公子夜安下了馬,隱在人群中,笑道:「你急什麼?」

  話音未落,卻是無人鏢局的人馬來了,浩浩蕩蕩分開了一條路,直往君府門口而去。

  人群登時起了騷動。

  卻見那君府的大門亦緩緩打開了,以一個面容清臒、身材高瘦的年輕人為首,一干侍衛皆靜立不動。

  「公子,公子,大管事都出來了,咱們趕快。」初夏急忙拉了拉公子夜安的衣角。

  卻見公子微微仰著頭,目光看似隨意的四處巡視一圈,方點了點頭。

  「君公子可在?無人鏢局此來,奉上第三件鏢貨。」

  蒼千浪面無表情,只拱了拱手:「公子不在。」

  吳仞清臉色微變,為難道:「這……如何是好?」

  眾人自早等到晚,可公子卻不在,眼見這一場好戲看不成了,紛紛發出喟歎可惜之聲。

  嘈雜聲響中,人群中一個少女的清亮的聲音響起:「公子在此,前面的人都讓開!」

  卻見一位年輕的貴胄公子立在人群中,泰然自若。

  「公子……真的是公子……」

  「哎呀,這下能看看究竟是什麼了……」

  卻見公子並未如同前兩次那般安然等候,徑直走向了那輛馬車,信手便掀開了馬車的布簾。

  馬車裡只坐著兩名小小孩童,見有人掀開布簾,竟朗朗唱起歌來。

  「山水謠,山水遙,山高水闊任逍遙。」

  「山水謠,山水遙,山高水闊任逍遙。」

  ……

  童聲清脆悅耳,猶如天籟,彷彿清泉滴下,濯人心肺。如此往復,聽得人心曠神怡。

  十數遍後,童稚歌聲止住,卻見其中一個孩童自車中爬出,雙手舉一木盒,奉與公子夜安,脆聲道:「《山水謠》一幅,望公子笑納。」

  初夏自識得公子至今,甚少在他臉上見到驚訝的表情。

  然而此刻,她確確實實看到……公子竟——微微動容了。

  公子驚訝之色亦一閃而逝,接過了那小童手中木盒,轉身便回府。他的腳步並不不急快,只是身姿卻自然帶著淵渟岳峙之態,圍觀之人自發地讓出一條道路。

  公子持著那木盒,走過吳仞清身邊時,簡單頓了頓:「仞清,本該留你滄州一聚,只是年關已近,諸事繁忙,只能待下次了。」

  吳仞清連忙擺手,笑道:「此行功德圓滿,我自當回家去了。子軒不必客氣。」

  待君府大門閉上,人群中喧嘩聲頓起,紛紛在互相詢問究竟何物是《山水謠》。

  而君府內,公子夜安在書房內喚來了大管事蒼千浪,只說了三個字:「召豹衛。」

  蒼千浪驚愕之下,反應了片刻,方才道:「公子……四豹衛皆召?」

  「皆召。」

  「公子,敢問是何事?」蒼千浪面露遲疑,低聲道,「老主人說過,若非情狀十分緊急,四衛不可皆喚。」

  公子修長的手指輕撫著那木盒,卻提起了另外一個看似無關的話題。

  「千浪,適才無人鏢局前來送禮,你可發現了什麼異樣?」

  「是。我君府門前,幾戶居高臨下的閣樓,均被人租下。我略略估算了一下,送禮之時,在暗處窺看的江湖門派涉及南北,共有一十四家。」

  「果然這滄州府內,一切動靜都瞞不過蒼大管事的眼睛。」公子微帶贊許道,「可你還漏了些蛛絲馬跡。」

  「公子的意思是……」

  「這江湖上,可曾聽說過天……」公子頓了頓,卻未將這句話說完,「罷了,我便這樣說吧,如今黑道白道,只怕大半的眼睛,都盯在了我君府之上。」

  公子說完,並未詳加解釋。便是見識多廣的蒼大管事,此刻亦有些不解。

  「你先出去罷。讓我獨自靜一會兒。」

  蒼千浪退身出門。

  僻靜的書房中,公子夜安沉吟良久,終於打開了那楠木木盒。

  初夏端著晚膳,在書房門口已等了許久。

  書房裡卻遲遲沒有動靜,隔著窗欞,看得見公子的身影,端坐在桌邊,已經整整一個時辰了。

  主子沒吃,自己也沒得吃。初夏鼻中聞得一陣陣香氣,只覺難耐饑餓,心下未免覺得淒惶。

  打擾公子是罵死,等下去是餓死……罷了罷了,左右不過是個死,她清清嗓子,直截便道:「公子,用晚膳了。」

  屋內依舊沒有動靜。

  她便拖長聲音,又喊了一遍:「公子,晚膳……」

  「進來吧。」

  初夏忙推門而入,卻見公子正將一幅卷軸模樣的物事收起,又道:「放下吧。」

  又有丫鬟端著水進來,公子淨了手,吩咐初夏道:「你也坐下吃吧。」

  「奴婢不餓。」初夏大義凌然道,心中卻在想著……左右這邊公子吃完,自己就能溜去廚房了……

  「不餓?」公子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眼,「不餓剛才還那麼大的怨氣?」

  呃……

  等到膳畢,丫鬟將餐具收拾走,初夏留在書房內侍奉,見公子不復先時嚴肅模樣,便小聲道:「公子,現下……你可有閒暇麼?」

  「怎麼?」

  「公子若有閒暇……不妨和奴婢說話解悶。」

  公子夜安睨她一眼,道:「我看你不是要替我解悶,是自己心中好奇吧?」

  初夏被說中心事,訥訥道:「公子……奴婢是好奇。」

  公子抿了口茶,卻並不答話,初夏便不敢再多言,只立在一旁靜靜研墨。

  過了一盞熱茶時間,窗外忽然傳來輕輕的一聲「坷扣」聲響,大約是野貓竄過。

  公子擱筆,吩咐初夏:「這裡不用伺候了,你先回去歇著吧。」

  初夏「哎」了一聲,小小的打個哈欠,正欲離開,卻聽公子吩咐:「將我的大氅披上再走。」

  初夏本就有些睏了,「哦」了一聲,轉身便走了。

  待到她的腳步聲遠離,窗外又是「坷扣「一聲。

  「進來吧。」

  窗外翻進一條人影,穿著暗夜行走服,面部輪廓亦隱在黑影中。

  來人躬身向公子行禮,沉聲道:「公子,玄武奉召前來。」

  「想不到你竟是第一個到的。」公子抬了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禮,「想必這幾日就在滄州城中?」

  「是。」玄武應道,「公子著豹衛前來,是為了無門鏢局代人送禮之事吧?」

  公子忽而一笑:「若我沒有猜錯,你該當已經收集了這神秘送禮人的情報了吧?」

  「是,不需公子吩咐,玄武在無人鏢局第一日進滄州城之時,便以吩咐門下諸人收集線索。」

  「如何?」

  玄武頓了頓,顯是有些喪氣:「絲毫沒有線索。」

  公子卻是了然一笑:「很好。玄武,不需喪氣,這本身便是最好的線索了。」

  「公子……」

  公子卻擺了擺手,示意他莫要開口,緩緩道:「我且問你,假若這神秘人卻是我君家故交,為了某些情誼而相贈三份大禮。那麼,玄武,若你是這送禮人,你會做得這般大張旗鼓麼?」

  「可能會。需知這般大張旗鼓,可是給君府大大長臉啊。」

  「那這人為何要送禮呢?」

  「是為了……維繫情誼。」

  「那麼,這便是第一個矛盾。既要維繫情誼,為何不留下絲毫線索?」公子頓了頓,目中寒意一閃而過,「至於這第二點……你可知,這送禮人真正要送的,是什麼?」

  「美人,裘衣,《山水謠》。」

  「都不是。送禮人為何要遣無人鏢局吳仞清親自押鏢?皆是因為吳仞清與我交情不淺,他親自出馬,我便不好拒絕。至於美人與裘衣,更是幌子。」公子漆黑的眸中滑過刀鋒般的銳光,「這兩件東西,只是用作吸引全城的目光,吊足了胃口,人人擠破了頭想看第三件東西。」

  「是以第三日《山水謠》進了我君府,這江湖上,該知道的人,不該知道的人,便都知曉了。」公子淺淺一笑:「所以說,那送禮人,送來的是一個大麻煩。」

  「照公子分析,這……竟是一個大陰謀?」玄武一怔,「可是公子,既然你早就看明白,為何不拒絕那三份厚禮?」

  公子夜安笑了笑:「樹欲靜而風不止。該纏上來的麻煩,再怎麼躲,還是會來。更何況……我若不收這三份大禮,又怎能知曉對方下一步會做什麼呢?」

  「公子是要……後發制人?」

  公子夜安站起來,在窗邊踱了數步,吩咐道:「這幾日怕要辛苦你們了。所有進出滄州的消息,你們一概攔截,若是有異樣,立時上報。」

  玄武凜然道:「是。」

  玄武正欲離去之時,公子夜安倏而一笑:「青龍,躲在窗外聽得可夠了?」

  窗外亦是輕輕一聲嗤笑,跟著一道人影閃進,竟是個十七八歲、極俊俏的少年,神色懶懶道:「公子好不囉嗦,說了這半日,卻又不說最要緊的事。」

  他又側身瞄了玄武一眼:「我說玄武,公子說話,你聽了半日卻不敢問半個問題,當真拘謹。」

  公子夜安微笑:「你想問什麼?」

  青龍揉了揉鼻子:「公子,那《山水謠》究竟是何物?」

  玄武亦抬起頭來,顯是也極為好奇。

  公子失笑,瞧著這怠憊少年道:「此刻我尚不能斷定。」

  「公子不知,我卻知道。」青龍極得意的笑了笑,有意瞄了瞄玄武,「那《山水謠》是——」

  玄武忍不住道:「是什麼?」

  青龍洋洋得意道:「是件珍寶。」

  玄武忍不住翻了白眼,只是四豹衛中,青龍年紀最小,公子又偏愛他些,素來也不與他計較。

  公子卻極有耐心道:「你如何得知?」

  「只因我半個時辰前回到舒園,已經遭遇了四批前來窺測此物的人馬。」青龍撇撇嘴道,「不過公子放心,都已解決了。」

  青龍還是孩子性情,公子誇獎了幾句,方正色道:「青龍,四豹衛中你主守衛。如今因這《山水謠》,不速之客只會越來越多。自今日起,你便率你門下暗衛,專司君府護衛之責。若是出了差錯,你這豹衛,便也不用做了。」

  青龍玄武各自領命,也不再多說,翻身便出去了。

  是夜,公子夜安歇在臨江閣。

  他踏入臨江閣之時,初夏早就睡下了。

  到得丑時,公子夜安倒自覺地醒了,過了片刻,果然聽到外間有些輕微的動靜。

  想是……初夏又夢魘了。

  他披了衣衫起來,如往常般在她床邊坐下,伸手正要觸到她的肩膀,忽聽屋外叮咚一聲。

  公子眸色微涼,卻不驚醒初夏,只站了起來,負手面向琉璃窗戶。

  窗外月色黯淡,濃厚的雲層遮住了一切光亮。

  又是叮咚一聲。

  一支極細的短箭自屋外射來,不偏不倚,直衝公子眉心而來。

  來勢極銳,卻是公子夜安見所未見的無匹之速,不過須臾,竟至鼻尖處。

  公子指尖一彈,那支短箭便悄然落在地上。

  短箭既已撞落,公子神色卻並未放鬆,果然,數枝短箭接踵而至,皆是不同角度射入,讓人避無可避。

  公子正欲動作,忽聽身後初夏驚叫了一聲,很是慘厲,顯是噩夢愈發的嚴重了。

  他心神一動,也不顧其他,轉身查看。短箭只來得及打落三支,剩餘一支,他俯身,攬住了初夏,而暗器恰恰從耳邊擦過,叮的一聲,射在牆上,箭尾猶自顫動。

  「初夏……是在做夢……」公子對上她張開的雙目,輕聲安慰道,「別怕,是在做夢。」

  窗外並無暗器再來,初夏懵懂間與公子對視了一會兒,大約是真以為在做夢,又乖乖將雙目閉上了。

  如此,直等到她氣息漸緩,公子才放下她,推門出了閣外。

  臨江閣屋簷之上翻下一道黑影,卻見青龍立在暗夜之中,語氣很是懊惱:「公子。」

  「這就是你的布防?」公子夜安冷聲道,「剛才我若是不醒來,這君府就又要枉死一人。」

  青龍垂頭,低聲道:「公子……青龍手下最後一批暗衛寅時方至。本來我想這闔府之中,最是安全的,自然是你周圍,便想著先將防衛落實在他處……哪知,哪知……你這閣內還住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丫頭,竟連探哨箭都避不開……」

  「我責罰你一句,你便辯解十句。」公子揉了揉眉心,低聲道,「今後不可再這般疏忽。」

  「若再有宵小侵入至此,我便不叫青龍。」青龍愈發覺得失了面子,發狠說完,人影便不見了。

  「青龍——」公子靜靜喚道。

  青龍果然又從屋簷上倒掛下半個身子,輕道:「公子,還有什麼事?」

  公子將手中一根極細微的絲線與一串鈴鐺擲給他,平靜道:「你瞧瞧這次的對手。」

  天邊開始落雪,涼涼幾片落在青龍臉上,他心中一凜,脫口而出:「天罡?」

  風雪獵獵,帶起公子衣袖翩拂,他漠然望向遠方,低低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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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08:35 |只看該作者
009第八章

  初夏清晨轉醒之時,被窗外漫天雪光刺得睜不開眼睛。

  她一時興奮,披上外衣,趴在床邊往外張望。

  臨江閣下,滄江自西向東,奔騰而去。手掌大的雪花如撒絮般,自天邊落下。茫茫天地間,便只一孤舟自上而下,獨釣這寒江風雪。

  初夏看得入神,不妨身後有人道:「看雪景便雪景吧,怎得不將衣服穿好?」

  公子的聲音就在身後,初夏回頭,脫口而出:「公子,昨晚我做了個好生奇怪的夢。」

  「什麼夢?」公子懶懶道。

  「唔,我夢到……」初夏忽然湊近琉璃窗,咦了一聲,指著數個比指甲蓋還小的圓孔道,「這是什麼?」

  「琉璃密不透風,上邊留些小孔透氣用。」公子信口便道。

  初夏還半信半疑,卻見公子已出門了。想到侍奉公子至今,日日便是公子比自己起得還早,她倒有些羞愧,跟著便起來了。

  後日便是除夕了,廚房裡忙得不可開交。

  因公子與門客在前廳議事,初夏便無事可做。前些日子君府的田莊送來一批野味雜糧,她便跟著廚娘忙前忙後,就當是置辦年貨。

  「田莊上送來的玉米棒子,這粒兒,就是筋道。」大娘一邊刮玉米粒一邊道,「咱滄州市面上可買不到。」

  初夏正在串辣椒,滿手紅彤彤的,一抬頭,門口竟來了人。

  白雪手中攏著暖爐,笑盈盈的望向廚房內忙碌的僕役們。她的風帽邊是一圈軟軟的貉子毛,襯著巴掌大的小臉,整個人都似散著柔光。

  「白雪姑娘,你怎麼來這裡?」初夏忙站起來,「可是要找什麼東西?」

  白雪走了進來,笑道:「我有些餓了,想來尋些東西吃。」

  「姑娘要吃什麼,吩咐下人們做便行,何必親自過來?」廚娘扔了手下活計站起來道。

  「大娘你忙自己的吧。」白雪盈盈一笑,「我自小便愛自己找吃的,這樣好似……吃得也分外香甜些。」

  「行。姑娘,隔壁是點心間,再隔壁是湯羹,您自己去瞧瞧吧。」

  過了一會兒,白雪便要了一碗芙蓉蛋羹,數個精致糕點,與貼身丫鬟一徑去了。

  大娘壓低了聲音,對初夏道:「這白雪姑娘長得可真好啊。」

  初夏連連點頭。

  「就是能吃了點。」大娘搖頭道,「每日都會來這裡尋些吃的……初夏,你說……這姑娘,是不是有身孕了?」

  初夏一愣,手中的活計放慢了些,想了想方道:「大娘說這話可小心。」

  大娘反應過來,笑道:「是,是。初夏,大娘嘴快,說玩笑話呢。」

  初夏下午去書房當值。

  恰好遇到大批門客從前廳魚貫而出,初夏避讓在一旁,耳中卻聽著有人道:「公子竟迷上畫兒了……這可是一擲千金啊……」

  她候了一會兒,一抬頭,身前不知何時站了一個面生的十七八歲少年,正好奇的打量自己:「你就是初夏?」

  「是。」初夏不甘示弱的回瞪這個俊俏的少年,「你是誰?」

  「我是公子的小廝。嗯,你就叫我龍哥吧。」小廝洋洋得意的撇了嘴,「公子讓你快去書房。」

  初夏噗哧一聲笑出來:「龍哥?我瞧你還沒我大呢!」

  「你多大?」

  「十六。你呢?」

  「十八。」

  初夏不屑:「公子也比我大,難不成我要喚公子『公子哥』?」

  小廝自是不服,兩人一路鬥嘴至書房門口,方才各自收聲。

  小廝伸手敲了敲房門,收起先時嬉鬧神色,道:「公子,初夏到了。」

  「進來吧。」

  初夏推門而入,小龍卻並不進去,只站在了門口。

  公子一見初夏怒氣沖沖的樣子,便莞爾一笑:「怎麼了?」

  「公子,那新來的小廝真氣人!」初夏噘起嘴巴,克制住翻白眼的衝動,「有朝一日,我必定要讓他喊我姐姐!」

  公子淺笑,手指輕撫在下頜處,當真是眉目如畫。

  「丫頭,過來。」他隨手展開桌邊一幅畫卷,「看這幅畫。」

  初夏上前幾步,帶著好奇望向桌上。

  是一古舊絹畫,縱約三尺,橫約三尺,卻是一幅山水圖。

  她仔細看了看題款,五字——墨戲,山水謠。

  初夏心中一動,望向公子:「這……便是《山水謠》?」

  公子並不否認。

  初夏又細看,卻見那畫中崇山峻嶺,怪松流泉;巖岫盤鬱,雲飛水動。千山萬壑,寄於筆端,不愧「山水謠」之名。

  「這畫是誰作的?」初夏邊看,邊好奇道,「顧愷之,吳道子,還是陸探微、張僧繇?」

  公子在一旁道:「丫頭,你僅以市值論畫,未免狹隘。」

  初夏抬頭,不服氣道:「公子,這《山水謠》是第三件大禮,價值當遠在狐裘之上。我想來想去,這世存名畫,若非顧吳陸張四人親筆,何至這般價值連城?」

  公子淡淡一笑:「這四人皆是畫中國手,用筆特點為後人所研透,這畫一看便知絕非四人之筆。再者,《歷代名畫記》所載,可有這名喚《山水謠》的?」

  初夏有些迷惘:「那……這畫怎麼會如此珍貴?」

  公子站在她身邊,指點道:「此畫精神氣骨極妙,山水皆是心中所蘊,稍顯不足者,這山峰鉤楔利劍,太過森然。你看這筆勢一劃而成,氣脈相連——這作畫之人,只怕亦是武林高手。」

  初夏皺眉細看,點頭道:「公子你一說,這畫風,倒和舞劍是一個道理。」

  「唐時裴旻將軍以金帛贈吳道子,求畫一幅。吳先生不受金帛,卻只要吳將軍舞劍一曲,以壯揮毫。裴將軍舞畢,吳先生畫成,有如神助。」公子歎道,「畫韻與劍氣,內裡,卻是一般無二的。」

  初夏點頭,輕聲道:「奴婢受教了。」

  公子微微一笑:「這些都是不相干的。初夏,今日起,你不必再這裡當值。我要你做一件事。」

  「公子請說。」

  「你有過目不忘之能,平日看書,也比旁人快了百倍有餘。我若是給你萬幅畫卷,你一一看過,能否找出與這《山水謠》所繪景致相似之畫?」

  初夏聞言,一愣之後又重新望向畫卷,為難道:「這個……說難不難。可是若是畫師取景角度不同,所畫者,就是大異。而且公子,中原地大物博,風景秀麗之地枚不勝舉。你怎麼能肯定,還有旁人會畫這同樣的山水?」

  公子篤定一笑:「你看這山腰中,有半山亭一座,可見是有人行路的。既有人行路,自然為人所知。文人騷客皆愛寄情山水,見此秀麗景致,怎會忍耐不畫?」

  初夏點頭道:「公子從何處……去尋這麼多用於比對的畫卷?」

  「這自然會有人送來。」公子又吩咐道,「你看畫之時,就讓門外的小廝跟著你,也好幫忙。」

  初夏乍一聽到,幾乎跳起來:「公子,我不要。」

  「由不得你要不要。」公子並不看她,只敲了敲桌面,「阿青,進來。」

  那小廝推門進來,向公子行了一禮。

  公子便吩咐道:「今日起,你跟著初夏。」

  阿青瞟了初夏數眼,懶懶道:「是。」

  初夏忍了許久,方道:「公子,可不可以換個人?」

  「怎麼?」

  「這小廝太聒噪,待在我身邊,我便看不進東西。」

  阿青大怒,回嘴道:「你嫌我聒噪,我還嫌你笨呢!笨手笨腳!」

  公子也不阻止他二人爭執,忽聽初夏不再望向阿青,只對公子道:「公子,我有個請求。」

  公子淡淡一笑:「說說看。」

  初夏忍下心中怒火,一再告誡自己,大事要緊,深呼吸數次,方道:「公子若要我篩選畫卷,奴婢自然盡力。只是事成之後……那賣身契能否還給奴婢?」

  公子眉梢一揚,唇角笑意微微:「若是我不還你自由之身呢?」

  「奴婢看畫的速度,可能很慢……若是有萬卷之多,三年五載也看不完。」初夏有恃無恐道。

  公子尚未開口,卻聽阿青道:「還敢威脅公子?你這麼笨,非要出府幹嘛?出了府,指不定要餓死、摔死……」

  公子卻只笑了笑,深深看了初夏一眼,爽快道:「好,我答應你。」

  她出去之後,公子只留下阿青一人,尚未開口,阿青便搶先道:「公子,哪兒找的一個不懂規矩的丫鬟?」

  公子一笑:「青龍,如今得見《山水謠》真跡的,只有我與初夏。我將你留在她身邊,你知道我的用意吧?」

  青龍斂色嬉笑之色,沉聲道:「青龍知道。」

  公子「嗯」了一聲,又淡淡補上一句:「這丫頭膽子小,迫不得已要出手時,盡量別讓她瞧見。」

  新年伊始,君府千餘名門客帶著在各地搜集所得山水畫回府。如此接連數十日,每日都有數輛裝得滿滿馬車入府,直入畫室。,

  畫室闢在舒園一角,臨江閣下,是兩重院落。前院存滿了各地搜來的山水畫卷,後院則是初夏所住之處。初夏這日午後在園內轉上一圈,卻見這舒園日漸空落,不禁有些好奇:「阿青,你覺不覺得……君府人越來越少啦?」

  阿青跟在她身後,懶洋洋道:「公子前些日子遣散了老主人的許多姬妾,連奴婢僕人,都散了不少。」

  初夏「啊」了一聲,卻聽阿青又道:「公子待朋友義薄雲天,待下人也是宅心仁厚。人人都得了賣身契,還得了老大一筆遣散費呢。」

  初夏臉色一陣白一陣紅,喃喃道:「這不公平。」

  阿青哈哈一笑:「公子不讓你走,是為你好……你這麼笨,出門不到三步,只怕就會被人拐走。」

  初夏狠狠瞪著阿青,正欲反駁,忽然見到阿青身後的荷池上似是漂浮著什麼物事。

  阿青見她神色有異,不禁道:「怎麼了?」

  初夏尖叫了一聲,手指著那荷池方向,顫聲道:「阿青……阿青……那是什麼?」

  阿青回頭一看,荷池上赫然漂浮著兩具屍體。他臉色不變,只微變身形,擋住了初夏視線,不由分說拉著她便往前走。

  而他們身後,荷池那兩具黑衣屍首邊,陸續又鑽出數個人影,撞破一池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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