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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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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無處可逃 -【早春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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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2:31 |只看該作者
020第十八章(下)

  「公子——」初夏驚叫了一聲,接著是一聲野獸咆哮,響徹山林,一道巨大的黑影撲過來,竟將那人撲翻在地。

  公子重又拾起漁陽劍,卻見那母豹嘶吼著咬斷那人喉嚨,又要撲向初夏。

  他喝道:「扔掉小豹!」

  那人的熱血濺了初夏一臉,她原本已是嚇傻了,聞言便將手中小豹子一拋,接著身子一輕,已經被公子攬在懷裡,急速往後掠開。

  那母豹原本是在豹穴內與那人纏鬥,卻因幼子失蹤,便從山洞後遁走了,在這山林間百般尋找。

  那人便傷痕累累的躍下來,恰好制住初夏。哪知母豹伏在暗處,卻見到初夏抱著自己的幼子,當下便疾撲過來。豹的力道何等凶狠,兼又關心幼子,登時便將那人掀翻在地,恰好救了初夏出來。

  那母豹因尋到了幼子,又朝眾人示威般嘶吼了數聲,轉身離去了。卻落下天罡殺手諸人,萎頓在地,再無反抗之力。

  公子此時不再放開初夏,卻悄聲命她:「閉上眼睛。」

  他見她依言閉上眼睛,劍起手落,轉眼便只剩下何不妥一人。

  漁陽劍猶自滴血,沾濕了何不妥的衣襟,公子看著他,輕聲道:「自二十年前惠風大師之死,直到今日,武林中多少豪傑命喪你們天罡惡賊之手。我費時五年有餘搜集你們資料,直到今日,始克功成。」

  何不妥咳出一口血,慘然而笑:「勝者為王,你多說何益!」

  公子亦不再多言,劍尖往他胸口刺下。

  何不妥掙扎數下,口中含了鮮血噴出,卻低聲怪笑良久,直至死前,方輕聲道:「君夜安,你知你父親是怎麼死的麼?」

  公子臉色微變,那何不妥卻已命斷氣絕。

  初夏耳中聽聞外間再無動靜,方才睜開眼睛,卻見身子起伏,竟落在了小鏡湖的另一頭,不復方才殺戮慘象。

  公子緩緩將她放在地上,她這才看到,他一身白衣,卻沾滿了鮮血。

  極細的月光篩落下來,星光粲粲,襯得這方湖泊美麗不可方物。

  噩夢至此方止,初夏獨自一人抱膝坐著,埋首在雙腿間,似是努力平復心境。

  「初夏……」公子的聲音。

  她彷彿不曾聽見。

  「初夏,看著我。」

  初夏倏然轉身,渾身都在顫抖,一把摘下手中的鐲子,狠狠砸向那人:「君夜安!你騙我!」

  她本就不會武功,身上又負著傷,力道並不大。公子卻沒有躲開,任由那鐲子砸到自己額上,一動未動。

  「你!你騙我說什麼沒有危險!你大爺的!我差點就——」初夏抹抹眼睛,卻怎麼也止不住眼淚,「你這個騙子!騙子!」

  公子夜安的表情微起漣漪,只定定看著她,看她嚎啕大哭,大發脾氣,罵聲不絕,卻並不阻止她。

  初夏本就力竭,又大喊大叫久了,後腦上傷口又迸裂開,神色便漸漸的萎頓下去了。

  公子踏上了一步,不容置疑的將她抱進懷裡,低低的在她耳邊道:「消氣了麼?」

  他抱得很緊,只左手便扣住她的腰,讓她絲毫不能動彈。

  「初夏……」他的另一只手撫著她的脊背,順著那柔和的弧度,反覆的撫慰,「小丫頭,這一次,是我顧慮不周。」

  初夏漸漸的將嚎啕轉為嗚咽,抽噎不止。

  「初夏,就這樣,不要動。」他柔聲道,手指卻漸漸托上她的後腦,將藥膏塗上去。

  初夏聽聞此言,卻忽然轉頭,狠狠一口咬在公子脖頸間,死不鬆口。

  公子吃痛,卻依然耐心的撫著她的後背,什麼都不說,直到足足小半盞茶時間,方輕聲道:「還有力氣麼?要不要換個地方咬一口?」

  初夏滿嘴血腥,慢慢放開他,低垂著頭,輕聲道:「我想去湖水中洗洗身子。」

  公子緩緩放開她,卻溫言勸阻:「湖水很冷。」

  她並沒有再爭辯,只是一步步走向寧靜的湖水。公子站在她背後,凝視她的背影良久,方轉過身,似是閉目忍耐。

  初夏一件件脫去了被撕爛的衣服,赤足走向小鏡湖。

  赤裸的身體觸到湖水的時候,還是極涼的,涼得她打了個冷戰。可她並不懼怕這樣的寒意,以手掌掬起湖水,緩緩的淋在身上。

  粘稠的血,刺痛的傷口,以及被那個男人觸碰過的地方,她洗得很慢很慢,慢到渾身都在發抖,體溫變得冰涼,卻還是在用力的搓揉。

  公子啊公子……那日在書房,你指著輿圖,早早的告訴了我青川河的小鏡湖,是因為你早就料想到了,我會被天罡的人劫走吧?

  被帶走之時,我不驚慌,扔下手鐲,與你約定朔月之期;被打罵之時,我拼命忍耐,一天天的拖延,直到引他們至小鏡湖——我相信你定會來救我。

  你果然來了,你料事如神——

  可你曾料想到麼?我會被人施虐、又幾乎被人強姦,竟至三番五次的想要尋死?」

  天邊月光漸涼,初夏看著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怔怔的想著,渾身上下,究竟還能有什麼,是滾燙的呢?神智漸漸的有些模糊,她整個身子滑進湖泊中時,岸邊的公子涉水而來,一把將她抱離了水面。

  初夏早已臉色泛青,渾身上下凍得像是冰塊一樣,公子左手將她抱在膝上,脫下外衣罩在她身上,右手自袍伸入,貼在她的背後,疾運內力。過了良久,輸入她體內的內力運轉了數個周天,才聽她低低咳嗽了一聲。似是醒轉過來。

  公子心下微喜,俯身看去,卻怔怔然。

  這是他的初夏,卻又彷彿不是了。

  他熟悉的初夏,最初一見,是喜歡她乾淨的眼神。不會有人誇她絕色,容貌不過清秀而已。他甚至能說出她的缺陷——鼻子稍嫌塌陷,眼睛並不算大,而顴骨微凸。

  而此刻,月光下初夏的睫毛長而微捲,彷彿是春花花瓣間的蕊絲兒,鼻尖秀挺,唇角微微翹著,原本慘白的唇瓣多了些血色,嬌嫩欲滴。

  而慢慢睜開的一雙眼睛——

  這或許是他見過的……最黑最亮的一雙眼睛了。

  光華流轉,竟只能用「美麗」兩個字來形容。

  初夏的眼神依然有些失焦,彷彿不能辨出遠近,迷迷濛濛的睜了一會兒,又漸漸閉上了。

  公子的手指撫上她臉頰上那淡淡鞭痕,有片刻的失神——這的確是他失而復得的初夏。

  哪怕她一直小心隱藏著形貌,哪怕他知道,她不會立刻原諒自己。

  初夏醒轉的時候,才發現這小鏡湖邊,漫山遍野皆開著杜鵑。深紅、瑰紫、淡黃,彷彿只是一夜之間,這天地換上了新的容顏。陽光落下來,曬得身上暖烘烘的,初夏摸摸後腦,疼痛之意大減,那傷口竟然已悄悄結痂了。她爬起來,環顧四周,卻並未看見人影。

  身上的白色長袍告訴自己,這並不是一場夢。他……必定還在這裡,初夏忽然記起昨晚的一切,滿口的鮮血,冰涼的湖水,然後……就是去只覺了。

  初夏忽然想起了什麼,急急的低頭一看,白色長袍內的裡衣還在,只是……似乎並不是自己的。因為太大,袖口處還被人折了幾折,倒像是戲台上的水袖。

  誰替自己換了衣裳?換的是誰的衣裳?

  她又走出了數步,卻看見公子背對自己,赤著上身,立在小鏡湖邊,後背上一條條的血痕,實在有些觸目驚心。

  他似是在給自己清洗傷口,只是那些傷口皆在後背,不易觸到的地方,動作便有些艱難笨拙。

  初夏默默看了一會兒,忽然想起昨晚他沾滿血跡的白袍……那些不止是對頭的血麼?她一時間又有些困惑,那此刻自己身上的衣物,又怎的這樣乾淨?

  走得近些,看得見公子背後的傷口,細長,卻又切入肌理,微微一個動作,便賁開得厲害些,很是可怖。

  初夏走至湖邊淨了淨手,又走至石壁邊,細細查看了,方才拔下數株紫根圓葉的植物。

  公子依然背向她,並未說話。

  她也一聲不吭,嚼了嚼那些葉子,替他敷在傷口上,左右看了看,又去取了自己昨晚脫下的衣物,撕成布條替他包紮。

  公子比她高足足有一個頭,初夏處理他肩膀處的傷口,便頗有些吃力。只是她並不想開口,便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坐下。

  他果然坐下了,微微低著頭,黑髮散落在肩前,叫人看不清神色。

  他的膚色是淡淡的小麥色,背後的線條頎長緊實,初夏初時心無旁騖的替他包紮,倒不覺的什麼,只是到了最後,忽然想起自己穿著他的衣裳,臉上便微微一紅,下手便不知輕重了,指甲輕輕刮過一條傷口,公子似乎輕哼了一聲,

  「你——你哪裡來這麼多傷?」初夏心裡一慌,脫口而出。

  這句話打破了尷尬卻又默契的沉默,公子輕描淡寫道:「昨晚不小心傷的。」

  昨晚被誘入「戰甲」,他雖硬闖出來,身上還是留下十數處割痕。

  初夏沉默了一會兒,諷刺道:「你不是很厲害麼?怎會被傷得這麼厲害!」

  公子卻並不生氣,卻未答話,一時間兩人又是無語。

  最後的一處傷口,卻是他頸邊的牙印了。初夏想起昨晚自己氣急,那一口咬得毫不留情,深且重,如今傷口處齒印宛然,伸手便拿草藥去敷。

  公子卻忽然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低低道:「此處不用了。」

  初夏身子一僵,從他手中抽出手來,轉身離開。她蹲在湖邊洗手,指尖觸到湖水,彷彿撥亂了一方明鏡。

  湖中的倒影支零破碎,她忽然想起了什麼,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這是張真真切切的臉。

  沒有自己調制的膠水和軟泥,什麼都沒有。

  她倏然轉身,公子站在自己身後,與往常一般看著自己,溫和,澹然,沒有絲毫異樣。

  「你看到……我了?」

  他的眼神很深邃,叫人覺得觸不到底:「昨晚就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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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2:46 |只看該作者
021第十九章

  初夏呆呆坐了一會兒,手指搓揉著衣角,似是有些手足無措。

  公子微微一哂,坐在她身邊,將她的臉掰過來,雙臂環繞過去,扶住她的後腦。

  初夏只覺得後腦傷口處一陣清涼,心知他在替自己擦藥,不禁道:「你帶了傷藥?」

  公子「嗯」了一聲。

  「那便不用那些小苦草了。」初夏低聲道。

  公子收回了手,淡淡道:「我的傷不要緊。」

  深山空寂中,鳥聲悄鳴,卻是愈鳴愈靜。

  「你替我換了衣裳?」初夏鼓起勇氣問道。

  公子並不否認,卻道:「衣服都是洗淨的。你放心。」

  他見初夏目露懷疑,忍不住笑道:「我以內力烘乾了。」

  「我不是說這個!」初夏站起來,小臉漲得通紅,「你——你看到我沒穿衣服?」

  公子自若的將臉轉開了,卻道:「我閉著眼睛的。」

  初夏將信將疑,使勁看著公子的側臉,彷彿要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公子便任由她瞧著,一言不發。

  初夏似是思索了良久,終於道:「君夜安,此行發生的一切,我也不和你計較了。只要你將賣身契還我,放我回家。」

  公子淡淡一挑眉:「你家在何處?」

  「我——」初夏語塞,「我就算隨便找個人嫁了,也不用你管。」

  公子卻笑了起來,星眸熠熠,語氣溫和而堅持:「可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初夏唰的站起來,身子微微顫抖:「你!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裡是怎麼想的?」

  公子「哦」了一聲,淡然道:「你不妨說說看,我是怎麼想的。」

  「洞庭湖,君山。」初夏冷冷道,「如今知道這個的只有你我二人。你自然不放心我離開,生怕將這秘密抖了出去。」

  公子垂眸,一時間似是無話可說。

  初夏見他不語,便續道:「你再這般欺負我,我——我就——」

  「你就怎樣?」

  「我逢人就說,洞庭湖君山中藏著寶藏!」

  他微笑著轉開眼神,不去看她氣急敗壞的神色。

  「你再笑!」初夏大怒,「我出了這山,逢人就說!」

  公子神色驀然變得冷肅:「那你信不信我……殺人滅口?」彷彿是為了印證這句話,他的拇指輕輕推開漁陽劍劍鞘,露出寒鋒畢露的一截劍身。

  初夏登時瞠目結舌,後退了一步。

  公子依然冷冷看著她,卻見小姑娘眼眶又紅了,哇的一聲,便大哭起來。

  「君夜安,你是……壞蛋!你比何不妥壞上一百倍!」她哭得喘不過氣來,「你不僅騙我,還嚇唬我!……我哪裡得罪你了?」

  公子收劍站起,伸手抱住她,笑意溫柔得好似碧波潭水中綻開的花朵:「你知道我在嚇你?我裝得不像麼?」

  初夏死命想要推開她,可這人依然穩如磐石般抱著自己,不曾鬆開分毫。

  「我早說過了,《山水謠》是寶藏還是武功秘笈,我並不在乎。」他繼續咬著她的耳朵道,「你若想說出去,我便陪著你一道,四處去說,好不好?想告訴誰就告訴誰。」

  初夏一聽他這樣說,頓時呆住——怎麼?連殺手鐗都沒用了?

  公子卻低歎道:「我設下這個局,是為了全殲天罡。其實與《山水謠》毫無干係。」

  「天罡……與你有深仇大恨麼?」初夏好奇的止淚,忍不住問道。

  公子慢慢放開她,示意她在身邊坐下:「滅天罡,是我父親的遺願。我只是讓他遺志得償罷了。」

  他見初夏眼中迷惘之色,卻並未細說,轉而歎道:「父親自小就對我說,天地間浩氣長存。總要有人做什麼,才能維繫住這浩然正氣。我習武,執劍,縱橫江湖,總以為自己都是對的。」

  「只有這一次,朱雀洞察我的心意,以你為餌設伏,我卻開始後悔。藉著正義之名,卻將你一個弱女子捲入其中,這也是正道?難道……不是我的私心麼?」

  「你與我約定四月初一,朔月之時,我便強自忍耐,直到最後趕來——初夏,我心中的煎熬,並不下於你。幸好你沒事,否則……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初夏怔怔的看著公子。他的語氣不再漫不經心,不再不動聲色,亦不再莫測高深,每一句話,都是極誠摯的。

  這樣一個人,翻手為雲,覆手為雨,高高在上的彷彿神祗一般,他卻說:「我心中煎熬……不知該如何自處……」

  初夏猛然搖搖頭,眼神猶帶著警惕道:「這麼說,你真心對我好?不會再誆我了?」

  公子莞爾一笑,道:「是。」

  「那……賣身契拿來——」初夏伸出手,謀定而後動,「你們君家有錢有勢,還差一個僕役?」

  公子的眼神中全是錯愕,笑得頗有些縱容她的意思:「回去滄州後給你。」

  「好,我信你!」初夏心滿意足,嫣然一笑道,「我可不多謝你,這是我拿命掙來的。」

  公子淡淡一笑:「賣身契可以給你,只是人卻不能離開。除非……」

  「除非什麼?」

  「我們約定過,除非……你找到你那未婚夫。」

  初夏一咬牙,昂首道:「也好!左右賴著你白吃白住,你別反悔才好。」

  公子一笑,彷彿她說的只是孩子的氣話,卻伸手去撫了撫她臉頰上的鞭痕,微微歎息道:「這鞭痕……當時可痛得厲害麼?」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側開臉,輕聲問道:「你……為什麼不問我這個?」

  她拿手指了指臉頰,有些遲疑的看了公子一眼。

  「醜也好,美也罷,你都是初夏。有什麼好問的?」公子並不以為意,笑道,「只是你這易容之法,卻比青龍厲害多了,連我都沒看出破綻。」

  初夏「嗯」了一聲,低聲道:「青龍的易容,是要將你們變成另外一個人。而我只是因勢利導,只是稍稍掩蓋一下原本形貌,原就不容易識破些。」

  「你不喜歡自己的容貌,是麼?」公子忽道,眼神鋒銳。

  初夏一怔,不自覺的伸手撫著自己的臉頰,不答反問:「那你呢?公子,你會因為一個人長得好看了些,便多喜歡幾分麼?」

  「若是喜歡的人長得好看些,自然是錦上添花的事。可若是……」公子慢慢道,「若是真心在意一個人,長得美或醜,便都不重要了。」

  「家中長輩常說,長得這副摸樣,未知是福是禍。」初夏有些淡漠,語氣卻像是說起了另一個人,「我是因獨自遠行,才迫不得已這樣妝扮。我爹曾囑咐我,除非見到了夫君,否則不要讓人瞧見真面目。」

  公子眸色微動,卻並不追問,只道:「原來是這樣。」

  波光凌凌的湖水就在面前,襯得初夏眉眼淡淡,她抱膝坐了很久,方抬頭道:「不過此刻既然被你看到,以後也不用不易容了。」

  公子卻微微笑了笑:「你在我身邊,毋需顧慮這麼多。」

  兩人身上皆負著傷,只在石壁旁的樹上摘了些野果,味道很是酸澀,初夏勉強吃了兩個,歎氣道:「什麼時候才能出去?」

  公子倒甚是閒然:「他們很快就能找來了。」

  「我們不能自個兒出去麼?」初夏瞅瞅他,又看看周遭昏暗下的天色,有些害怕。

  「我受了傷,行路不便。」公子坦然道。

  初夏登時氣結:「我還受了傷呢,傷在頭上……你習武之人,難道比我還不如?」

  「那麼你獨自出去罷,可認得路?」公子很是關切道,「只是繞過這小鏡湖,天罡諸人的屍首還在,你膽子小,更要小心些。」

  初夏瑟縮了一下,小聲咕噥道:「誰說我要獨自出去了……」

  湖泊靜止如水,四周磷火瑩瑩,初夏打了個哈欠,正準備靠著石壁睡去,忽然聽見不遠處嚶嚶的哭泣聲。初時還當是幻覺,再過了片刻,那低泣聲愈發的悠長起來。

  初夏唰的睜開眼睛,卻見公子盤膝坐著運功,也顧不得是不是打擾他,出聲道:「公子……有鬼!」

  公子緩緩睜開眼睛,四顧道:「鬼在何處?」

  初夏辨不出方向,胡亂指了個方向道:「許是那邊。」

  公子凝神停了停,又笑道:「三個月前,我在甘涼道上斬殺馬賊。某日殺了三個,恰好遇到了塵暴,被埋進了沙塵中。」

  初夏看著他,不知他要說些什麼。

  公子便慢慢補上一句:「是和三具屍首一起被埋的。整整十二個時辰之後,才脫困出來。」

  初夏背脊一涼,不由自主的深呼吸一口,表情頗有些異樣。

  「怎麼?」

  「你……你身上定有屍體的味道……」初夏結巴道,「那件白色狐裘……你居然還給我穿!」

  初夏欲哭無淚,只得離他再遠一些。如今回想起當日公子以白色狐裘裹住自己那一幕,當真令人作嘔。

  「噓,你聽。」公子忽然命她噤聲。

  湖的對岸果然傳來嚶嚶的哭泣聲,這次甚是明顯。

  公子站起來道:「去看看。」

  「我不去……」初夏拼命搖頭,「我不去!」

  「那你獨自留在此處等我。」公子眉目不動,「我去去就來。」

  「那我隨你一道去。」初夏連忙改口,卻又道,「可是公子……我腿發軟……」

  公子微微歎了口氣:「我負你過去。」

  初夏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走了過去。

  公子上身只是簡單包紮著,若是靠近,還能聞到淡淡的草藥味道。他的肩膀寬闊,初夏鬆鬆摟著他的脖頸,一低頭便看到頸邊那個齒痕。

  月光微淡,公子忽然躍起,好似飛鳥一般,轉眼已往前掠去。

  初夏忙摟緊他,許是因為衝力,臉頰不由貼上那塊傷痕,心底竟生出一絲異樣來。微癢、輕暖、酸澀,彷彿都在這起伏之間了。

  她只一出神,身子已然在了對岸。公子並未讓她下來,只是負著她往前行走。兩人的影子重疊交錯,在地上拉出長長的一道,彷彿是一筆潑墨寫意。

  「公子,我自己下來走吧……」初夏有些侷促道。

  公子卻不答,只是站定了,不遠處的暗色中,嚶嚶聲復又傳來,甚是清晰。

  「你要下來?」公子淡笑道,「你若下來……一會兒遇到惡鬼,逃命之時,只怕你跑不快。」

  他作勢要放她下來,初夏嚇得一把摟緊他道:「我……還是有勞公子了。」

  公子嗯了一聲,俯身拾起了什麼,又往前走出了些距離,方道:「火折呢?」

  初夏忙掏出來,點著了火把,問道:「哪來的火把?」

  公子沉默了一會兒,方道:「剛才拾的。」

  這麼說,便是何不妥他們留下的……適才他不讓自己下地,想來也是怕一地屍首,自己難免又受到驚嚇吧。

  初夏心中微微一暖,低聲道:「公子……」

  他回頭:「怎麼?」

  「你……」初夏躊躇了一下,誇贊他,「你走得真穩……比馬還穩。」

  公子一愣,方輕輕笑道:「多謝你誇獎。」

  又走出了半盞茶時間,那哭聲愈來愈清晰。公子停下腳步,火光閃爍,初夏驚叫起來:「公子,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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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第二十章(上)

  正是昨日那隻母豹伏在地上,而嚶嚶之聲,出自它的腹下。

  初夏瞧得清楚,「呀」的一聲,已從公子身上跳下來,疾步就往前走。

  公子也不去攔她,只是立在她身側,防止那豹子突起傷人。

  初夏小心的自母豹腹下抱出了一隻小豹,撫撫它的頭道:「原來是你在叫。」

  小豹子在她手上打了個滾,舔舔她的手背,又掙扎著要滾回原處。

  「公子,它怎麼啦?」初夏不敢去碰躺在地上的母豹,抬頭問道。

  公子藉著火光,仔細看了看,歎道:「昨晚被人傷的。」

  初夏湊過去看了一眼,果然見到母豹的腹部有一處劍傷,劃得極深,已然奄奄一息了。

  懷中的小豹趁機自初夏懷中滾出來,爬至母親身邊,小心翼翼的替它舔了舔傷口,又嗚咽著叫了幾聲。

  初夏心中不忍,望向公子道:「咱們想個法子救救它吧。這小豹子連牙都沒長呢……要是母親死了,可怎麼活下去?」

  公子皺眉道:「此處並無傷藥……」

  初夏眼前一亮:「那我去找些小苦草來。」

  公子苦笑道:「傷勢頗輕之處,是可以用小苦草。只是這劍傷過深——」

  「公子,你不是給我用的傷藥麼?」初夏忽然想起來,「我的傷口快好了,你可還有剩下麼?」

  火光盈盈中,公子見她秀眉微蹙,連鼻尖都微微皺著,顯是極為焦慮,微歎了口氣,道:「還有一些。」

  初夏見傷藥裝在一個小瓷盒中,頗為精致,不由好奇道:「公子,你行走江湖,怎得傷藥也不多帶一些?」

  公子似笑非笑道:「能讓我傷著的機會可不多。」

  初夏跪著給母豹敷藥,那豹子甚是乖覺,一動不動,只有小豹子時不時嗚咽叫喚著。

  初夏將它抱回懷裡,小聲道:「別叫啦,讓它好好休息,興許明日就好起來了。」

  小豹子的身子很柔軟,毛茸茸的在初夏懷中蹭了蹭,又眨眨碧綠的眼睛,果然安靜下來。初夏只覺得懷中暖暖的一團,又因身上本就負傷,迷迷糊糊的便睡著了。

  翌日醒來,小豹子正擠在母親身邊吃奶,母豹依然趴在地上,只是那傷口卻比昨日好多了。

  只是公子卻不在了。

  初夏心下有些驚慌,呆立在原地,卻見那小豹子雪絨絨一團,活蹦亂跳的撲過來,圍著初夏的腳尖打轉。

  初夏俯身抱起它,又不敢走遠,直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

  公子將半條野豬扔在母豹面前,方才望向初夏,笑道:「醒了?」

  初夏被他一身血腥氣嚇了一跳,後退了數步,方道:「你做什麼去了?」

  公子指著開始慢慢撕咬野豬的母豹道:「你不是要它活麼?不吃東西怎麼活?」

  初夏怔了怔,彷彿不認識眼前這個身上沾滿鮮血的年輕人。

  她認識的公子夜安,在書房中執卷,在窗下撫琴,也在梅谷中賞花。淡然文雅,風流無雙。

  可此刻,他彷彿只是年輕英俊的獵人,沒有冷漠,沒有莫測高深,只是爽朗不羈的笑著——初夏從未見過這樣的君夜安。煥然一新。

  他見她發呆,便出聲喚她:「覺得餓麼?」

  初夏微紅了臉頰,點了點頭。

  「走,咱們烤肉吃。」公子揉揉她的頭髮,「烤過肉麼?」

  初夏臨走前不忘抱上喝飽奶的小豹子,跟在公子後邊,小聲道:「公子,你行走江湖,都是這樣的麼?」

  公子並不回頭:「什麼樣?」

  「我說不出來……」初夏輕聲道,「可是你……以前像是戴了張面具。」

  公子腳步一緩,卻回身牽了她的手,低聲道:「我也很願每日都像現下一般。」

  初初觸到他的指節,彷彿有什麼東西自心口滑過,初夏忍不住顫慄了一下,可他並未放開她,牢牢牽住了,淡聲道:「在君府的時候,你也看到了,看似最平安的一處地方,卻是危機四伏。在這山野老林,雖與猛獸為伍,卻自在多了,自然快活。」

  「可……還是得回去啊。」初夏亦低低喟歎道,「你是君府的主人,你不是別人。」

  公子極輕極輕的歎口氣,「是啊,還是得回去。」

  如此這般住了三日有餘,眼見那母豹的傷一日日好起來,已能起身走動了。倒是公子背後的傷口,因他不願敷藥,每日只擦些小苦草的藥汁,好得頗慢。

  這日傍晚,初夏正抱著小豹子玩耍,忽見公子站起,神色警惕。她隨之緊張起來,一個不留神,膝上白滾滾的一團便落在地上,小豹子很是不滿的拿小爪子扒了扒初夏的小腿。

  片刻後,公子的神色便放鬆下來,他對初夏比了手勢,微笑道:「自己人。」

  初夏大喜:「那我們可以出去了麼?」

  果然,人影晃動,轉眼間有數人落在眼前,待到瞧清楚眼前是公子,皆單膝跪地,行禮道:「公子。」

  那母豹本在不遠處巡梭,驀然來了這麼多生人,立時警惕起來,嘶吼了一聲。

  那幾名暗衛登時抽出兵器,那母豹更是暴躁起來。初夏與它相處日熟,忙攔在幾名暗衛身前,急道:「快將武器放回去。它不會傷人!」

  暗衛們卻一動未動,只是瞧著公子。

  公子微一頷首:「退下。」

  初夏鬆了口氣,卻見那為首的暗衛正悄悄的覷著公子,忍不住便是噗哧一笑。

  這定是他們見過的,最狼狽的君夜安了。連遮蔽的上衣也沒有,身上胡亂包紮著布條,傷痕累累,與往日君府的主人大相徑庭。

  那暗衛很快脫下自己的外袍,遞給公子,低聲道:「是屬下無能,今日才趕到。」

  公子甚是隨意的揮了揮手:「與你們無干。青川河的天罡餘孽都肅清了?」

  「是。一共一百七十三人,無一漏網。」

  公子冷冷笑了笑:「這小鏡湖還有十三人。」

  那暗衛大吃一驚:「公子,您身上的傷?」

  「小傷而已,無妨。」公子隨手披上了外袍,「既然你們到了,那麼咱們連夜出山吧。」

  他這樣一說,初夏卻是一怔,低頭看著蹲在自己腳背上的小豹子,心下大是不捨。

  她俯身抱起小豹子,將它重又放在母豹身側,揉揉它的頭道:「我要走啦,下次……可不知道能不能再見了。」

  小豹子似是能聽懂她的話,一雙碧綠的眼珠骨碌碌轉著,小心翼翼的拿前爪去撥拉初夏的褲腳,不住的低聲嗚咽。

  初夏抽了抽鼻子,輕輕撥開它的爪子,不再去看它,轉身站起來。

  身後母豹低低吼了一聲,輕輕咬住還要爬著往前的小豹,彷彿是在告別。

  初夏不敢再看,只是一步步走得愈急。待到走出數十丈,卻發現公子就在自己身側,柔聲問道:「哭了?」

  她下意識的抹了抹自己臉頰,果然已是一片潮濕。她忙又擦了擦,方道:「我……捨不得。」

  公子輕輕歎了口氣,握住她的手道:「母豹的劍傷痊癒了大半,它們不會有事。」

  初夏點點頭,走了幾步,忽然道:「我不知道,別離……竟是這樣難過。」

  涼風微拂的春夜,公子聽她突然說出這句話,悚然心驚……他側頭去看她的表情,而心有靈犀一般,初夏亦偏過頭,眼神柔軟得不忍讓人觸碰。

  公子抿緊薄唇,這一瞬的預感,卻又流淌向了未知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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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3:12 |只看該作者
023第二十章(下)

  出了青川河,已是兩日之後了。

  一行人先進了離青川河最近的村甸,找了當地的富戶,借了小半間院落住下。

  這村甸甚小,連衣裳都沒地方買,只能找主人家要了身舊衣裳,初夏沐浴後便換上了。晚膳雖是鄉村野食,算不得精致,但是對於初夏來說,不啻於生平所見最味美的食物了。

  院外一陣馬蹄聲疾敲,接著一個少女推門而入。

  是白雪。

  卻見她向公子行了禮,轉身仔細的打量初夏,方笑道:「初夏,你還好麼?」

  公子自然已經明說了白雪的身份,初夏不需多想,也能明白當日她將自己騙去布坊之事,是公子默許的。現下若是對她有些心結,倒是大可不必了,只是到底有幾分五味雜陳,初夏似笑非笑道:「托白雪姑娘的福,不算出什麼大事。」

  白雪臉色微微一僵,卻沒說什麼,只道:「公子命我兼程趕來,我還以為你受了重傷——」

  公子淡淡的打斷了她,道:「青龍呢?」

  「他在後邊。」白雪轉向公子,「公子,你也受傷了?」

  「皮肉傷,無妨。」

  白雪卻微笑道:「做大夫的,沒人喜歡『無妨』二字」。

  公子皺了皺眉,道:「那你替她瞧瞧,臉上可會留下疤痕?」

  白雪替初夏探脈,又查看了後腦的傷口,不知是否是有意,輕笑道:「公子怕初夏破相,當初卻是狠心。」

  這句話頗有些刺耳,公子臉色微微一沉,卻聽白雪續道:「這點傷不礙事。我替你開副藥,保證不會留疤。」她頓了頓,又意有所指道,「初夏,你看起來,可真不一樣了。」

  初夏抿了唇,卻不動聲色道:「我還是我,不像白雪姑娘,轉眼成了朱雀使了。」

  白雪美目一瞪,正要說話,卻聽公子道:「你隨我進來,我的傷在背後。」

  隔了一會兒,公子當先從裡間出來,白雪皺眉道:「雖未傷到筋骨,可你這般敷衍,吃的苦頭可不小。」

  「已敷了金創藥了。」

  「當我瞧不出來麼?最初敷的是小苦草,前日才敷的金創藥吧?」白雪冷冷道,「我給你的瑩玉桃花膏呢?」

  若是初夏沒有看錯,公子的表情……似乎難得有一瞬的心虛。她愣了愣,想起那盒極為精致的瓷罐——白雪莫不是以為公子將她親手配置的藥弄丟了?她便好心,插口道:「公子,瑩玉桃花膏可是裝在小瓷盒中的?」

  白雪點頭,得意道:「不錯。你道你後腦上的傷口為何這麼快好?」

  「那藥真是靈驗至極。那頭豹子受了那樣重的劍傷,公子替它抹上了,隔日便好起來了。」初夏由衷贊道。

  不知為何,屋內寂靜下來。公子輕輕歎口氣,而白雪的臉色一陣紅一陣白,良久,方問了一遍:「你拿著那藥……給畜生用?救了一頭豹子?」

  這句話是問公子的,初夏卻聽出語氣不善,甚是乖覺的閉口不言了。

  公子輕輕咳嗽了一聲:「在青川河時,那豹子算得上救了我們。」

  白雪依然是不可思議的神色:「公子,我可曾告訴過你,瑩玉桃花每隔四十年開一次花,採集不易。小小一罐藥膏,我便是出價十萬斤黃金,只怕也是求者如雲?」

  初夏瞠目結舌道:「這……這麼珍貴?」

  白雪沒好氣道:「是啊,公子心中衡量珍貴與否的尺度,與常人不大一樣。」

  公子沉默了一會兒,目光卻不經意間掠過初夏,方對白雪說道:「你先出去,等青龍到了,一起來見我。」

  待白雪出去了,初夏方懊惱道:「原來那藥膏這樣珍貴?公子你怎的不言明?」如今想起來,他自己的傷口都不曾用這藥……想來確是極為珍稀的。

  公子薄唇微微一動,似是想說什麼,終究只是笑了笑:「一盒藥而已。」

  話音未落,窗口有人迅捷之極的翻進來,一邊插口道:「什麼藥?」

  待到立定,那少年身形修長、劍眉星目,卻是許久未見的青龍。他先給公子行了禮,迫不及待的跑至初夏面前,上下打量她,有些語無倫次道:「初夏,你沒事吧?」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瞥開目光,低聲說:「我好好兒的。」

  青龍猶自不信,上下打量她數眼,才舒了口氣道:「幸好公子找到你了。」他又轉頭望向公子道,「公子,青川河這樣大,你怎麼找到的?」

  公子微笑道:「你帶回的那枚鐲子。」

  青龍抓抓頭髮,訥訥道:「鐲子是什麼意思?我卻參詳不出來。」

  初夏見他一頭霧水,倒有些過意不去,道:「青龍,這件事你本就不知道,旁人也猜不出來的。」她頓了頓,續道,「在舒園之時,有一日公子與我玩射覆。」

  「射覆?」

  「射覆就是猜謎。」初夏解釋道,「那時是在書房,公子覆了一個「銀」字,我看到自己所戴的銀鐲,又見那晚月色明亮,便猜公子說的是東坡先生的『銀漢無聲轉玉盤』,便回了一個「朔」字。」

  青龍不擅詞賦,聽得有些愣愣的。

  初夏便耐心解釋道:「有句詩是叫做『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此句同『銀漢無聲轉玉盤』一樣,都未提及『月』字,寫得卻又是月夜。公子覆的是『月』,我便射中了,如此而已。」

  「後來我被天罡擄走,情急之下,心想公子定然記得當日玩的射覆,便掰直了這手鐲,以示朔月,便是四月初一。」

  青龍懊惱道:「這麼多講究,怪道我猜不出來——不然我定然趕去救你。」

  這句話脫口而出,很是誠摯,初夏看著她,心下微微一暖。

  卻聽窗外女子聲音嗤笑道:「小青龍,你可別在這裡吹牛。便是你猜出來了,趕到了那裡,你以為你能從天罡的戰甲劍陣中全身而退?公子親身前去,可都負了傷。」

  青龍大驚:「公子,你破了戰甲劍陣?」

  公子「嗯」了一聲,手指在桌面上敲著,似乎若有所思。

  「戰甲劍陣?便是二十年前斬殺了惠風大師的劍陣?」青龍神色沉著道,「公子,你如何破的?之前我與玄武對著那些蛛絲馬跡參詳了許久,總覺得這劍陣該當是無懈可擊的。」

  公子輕歎道:「這些年,江湖中陸陸續續、且又隱秘的死在這個劍陣中的人還少麼?」

  初夏聽他們說起了江湖中事,本就不感興趣,悄悄起身離開。

  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青龍叫住自己:「初夏!」

  她回頭:「啊?」

  「你怎得變得好看了?」少年臉頰微紅,卻大聲說道。

  初夏怔了怔,卻不知說什麼好。眼角的餘光掠到公子,他抿著唇角,似笑非笑間叫人摸不透心意。倒是白雪在一旁,狠狠的瞪了青龍一眼:「你還囉嗦什麼?公子還有要事吩咐。」

  公子看著劍拔弩張的兩人,微抿了唇,才拿出一卷薄紙,放在案上道:「這便是我執意要滅天罡的原因。」

  原本互相瞪視的兩人,此刻異口同聲道:「什麼?」

  「你們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麼?」公子淡淡道,「這是我命玄武收集的消息。」

  卻見那薄紙上極簡略的數句話,叫人摸不著頭腦。

  「天治四年春,太原,五台劍派,七人。」

  「天治四年,十月,台州,天台門,九人。」

  ……

  「天治二十四年,夏,蜀中南,唐門,四人。」

  「這是什麼?」青龍皺著眉,「沒頭沒腦的。」

  白雪嗤笑了一聲:「你看不出來麼?這是玄武收集起的,天治四年至二十四年,這二十年間,武林中查詢不出原委的凶案。你看看,雖是查詢不出凶手,但有這幾十起滅門案中,卻有數個相似之處。」

  公子目光帶著贊許之色,示意白雪說下去。

  「其一,這些凶案發生後,在江湖中很是掀起了一陣波瀾。不止是因為死得莫名其妙,而且各門派最極力守護的秘笈亦被劫掠了;其二,每件凶案中死者的死因不盡相同,這便遮蓋起了是同一人或同一組織所為。」

  「最後一點,就更簡單了。」白雪微微一笑,「既然是公子列舉出的,那麼想必公子有了九成的把握,這些凶案,是天罡做的。」

  青龍蹙眉,並不言語。

  公子頷首:「你說得對,卻又並不盡然。」

  「這近百起凶案,是我從玄武給我的這二十年間兩千餘起凶案中篩選出的。將它們列在一起,確是因為我心中認定了它們便是天罡所為。這便是類似對於獵物的直覺罷。」公子淡淡道,「只是我並沒有確切的證據。而剿滅天罡,是為了我父親的遺願。」

  白雪皺眉道:「老主人?」

  公子點了點頭:「他臨終前曾這般吩咐。」

  「公子……」青龍的目光依然緊盯著那張薄紙,「我在想,五台,天台,唐門……這些或是江湖上名門劍派,或是武林世家,天罡能滅他們,實力當不容小覷。」

  公子頷首道:「不錯。」

  「青川河一役,公子破了戰甲,殺了何不妥,餘孽又被肅清。可我在想……執掌天罡之人怎會親自來君府中當暗線?」他雙眸熠熠,「再者,他們將何不妥安插在君府數年,必有所圖。圖的又是什麼呢?」

  白雪輕歎一聲:「你的猜測未嘗沒有道理,只是天罡甚為神秘,我只知,一切行動的主使,都是這大首領。除此之外,尋不到其他主使之人。」

  「難道何不妥一死,這些秘密便再無人知曉了?」青龍蹙了蹙眉。

  公子思及何不妥死前的那句話——他原不該這樣衝動便殺了何不妥的。可那一日的情狀歷歷在目,自己但凡晚了片刻,只怕便要後悔莫及,又如何忍得?

  春蟲愀鳴,星光微涼,隔著薄紙糊成的窗戶,公子目光緩緩落在了一道剪影上。

  隱約是名少女坐在石凳上,托腮沉思,卻又不知思的是什麼。會是小鏡湖邊的白色幼豹,還是那未曾謀面的情郎?

  公子站起來,垂下的睫羽間掩起淡淡倦意,低聲道:「是啊,此事或許遠未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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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8 00:13:38 |只看該作者
【綠柳巷】之卷

024第二十一章

  翌日一早,一行人便起身回滄州。

  初夏走到門口之時,暗衛們已經紛紛上馬,而拴馬樁上卻只餘下了兩匹馬。她便左右看看,問青龍道:「兩匹馬……我們還有四人呢!」

  白雪的聲音從後而至:「馬兒是足夠了。公子背上有傷,得坐馬車。」

  青龍撇撇嘴角道:「初夏,咱們騎馬。讓朱雀使陪著公子吧。」

  初夏點點頭,卻見朱雀使纖纖手指點向自己道:「初夏,你臉頰上剛敷了藥,不能吹風。」言罷將一匹馬牽過來,對青龍道:「小青龍,陪姐姐騎馬。」

  青龍尚未答話,公子從小院中出來了,他換回了白衫,黑髮以一支碧玉簪鬆鬆挽起,閒然招呼道:「初夏,過來。」

  一名暗衛趕著馬車過來了,初夏眉頭一緊,站在原地躊躇了一會兒,方才道:「公子,你的『電光』呢?」

  公子鳳眸微微一瞇:「怎麼?」

  初夏有些別扭道:「我想騎馬。」

  公子再也不瞧她一眼,轉身上馬車前,淡淡拋下一句話:「上來。」

  以初夏對公子的了解,這樣的語氣,至少也表示……公子心情不悅。借他的愛馬是不成了,還是乖乖認命吧。初夏歎口氣,羨慕的看了青龍一眼。卻見少年一身青衫,坐在馬上,身形筆挺,所謂「青衫磊落仗劍行」,當如是也。

  青龍同情的看她一眼,忍不住悄聲道:「你若是在裡面悶得慌,便喊我一聲,咱倆換一換。」

  初夏欣然點頭答應,卻聽白雪在一旁似笑非笑道:「青龍,你莫不是腦殼壞了?兩個大男人擠在馬車裡,有趣得很麼?」

  青龍以一副「好男不和女鬥」的眼神回望白雪,終於還是悶悶的打馬往前走了。

  初夏鑽進馬車,上下打量了番,見公子正倚著看書,便自己挑了個角落坐下了。她自然曉得公子看書之時,最不喜旁人打擾,便掀開了簾子的一角,默默的向外張望。

  春日明媚,柳絮紛飛,初夏看了半天,忽然開口問道:「公子,你去過江南麼?」

  公子「嗯」了一聲。

  「江南的春天……是不是最好看的?」初夏有些神往,「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連家信都寫得這般美的地方呢。」

  公子微微一笑道:「下次你隨我一道去江南看看。」

  初夏順口便道:「下次是什麼時候呢?」

  公子放下手中書卷,認真想了想,道:「那麼我們如今轉道,去江南府。」

  初夏愣愣的看著他,一陣柳絮翻飛而過,突然打了個噴嚏。

  公子看著她微紅的鼻尖,笑容更柔軟一些,伸手道:「過來。」

  初夏在他身邊坐下,聽見公子淡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麼。」

  「什麼?」

  「你還能想什麼?定然是那張寶貝賣身契了。」公子摸摸她的頭髮,歎了口氣,「你是寧願即刻回府,也不願再耽擱了吧?」

  初夏訕訕笑了笑,她抱膝坐在一張白色軟毯上,馬車一顛一顛的,車廂中莫名叫人覺得安心,她便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的聲音溫潤如水,撫了撫她的肩胛,輕道:「睡吧。」

  她便乖乖闔上了眼睛。

  公子將她的頭輕輕一扶,恰好枕著在自己膝上,一手穿過她的髮絲,撫在她肩胛上,另一隻手依然執卷,忽聽簾子一響,一張年輕的臉蛋鑽進來,大叫大嚷道:「初夏——」

  公子不輕不重的橫了青龍一眼,似是警告,嚇得青龍連忙將簾子放下了。初夏聽得隱隱約約,並不真切,便迷糊問了一句:「是……青龍麼?」

  「不是,你睡吧。」公子安然道,順手將自己的斗篷罩在她身上,「醒了,或許便到滄州了。」

  這一路上,果然就是睡睡醒醒,有時甚至還要替公子讀上幾頁書。許是因為想到公子的允諾,初夏這一次做得心甘情願,而自己更是習慣了枕在公子膝側……雖然每次睡熟了,都會不知不覺的往公子身上靠去,幸好公子也不惱就是了。

  就這樣,四月中旬,一行人便重回滄州君府。

  蒼千浪領了府中一干人候在門口,初夏隨著公子自馬車上躍下來,再見到這朱漆大門,恍若隔世。

  蒼千浪一見公子,便緊張道:「公子,您負傷了?」

  公子卻不答,指了指初夏道:「你將這丫頭的賣身契約去取來,送至書房。」

  初夏心中雀躍,隨公子至書房,過不了多時,果然蒼千浪遣人送來了那張契約。她一把接過來,反覆看了幾遍,可不正是自己親手簽下的麼?當下笑瞇瞇道:「多謝公子了。」手下毫不留情的,便就著燭光點著了。

  至此,心頭一塊巨石落下來,初夏只差便要熱淚盈眶了,忽聽公子淺道:「丫頭,賣身契還你了。眼下你願意住哪裡?」

  是啊,臨江閣不能住了。望雲齋?呃……她當真害怕夫人的鬼魂;還是曾經被焚毀的畫院?可是一閉眼,又想起那半截人……初夏想了半天,偌大的舒園,竟沒有一處讓自己安心的地方。她甚至懷疑……離開臨江閣,自己會不會又噩夢連連呢?

  公子大約是瞧見她為難,大度的點頭道:「還是你仍舊住在臨江閣?」

  初夏忙不迭的點頭,正要說話,忽聽屋外有人不滿道:「公子,你為何要趕初夏走?」

  一聽聲音便是青龍,卻見少年自屋外進來,瞧見初夏,便道:「我都聽說你的事了。初夏,原來你許了人家啊?」

  初夏點頭,臉頰微紅。

  青龍抓抓頭,歎息道:「真可惜。初夏,你要是沒許人家,就嫁給我吧?」

  公子眼眸微抬,卻聽初夏「呃」了一聲,良久沒說話。

  「我和你玩笑呢!」少年爽快的笑了笑,或許……在他心裡,還不曉得什麼是嫁娶。

  初夏心中尷尬微止,輕聲道:「可是我許了人家了。」

  陽光從窗外落進來,青龍笑了笑:「所以我說可惜嘛——不過你放心,你許的哪戶人家?我替你去打聽打聽。」

  一提起這個,初夏便有些苦惱,她搖頭道:「我只有地址,可是卻尋不到人。」

  青龍拍了拍胸脯道:「包在我身上。」

  公子一直帶著笑意聽著這二人說話,忽聽門口侍衛道:「公子,大管事請了大夫來。」

  公子便隨意揮了揮手,示意他二人出去。隔了半盞茶時刻,卻是朱雀使進來了。

  白雪進來,卻不診脈,只是懶懶往太師椅上坐下,問道:「公子,你可聽見青龍在和那丫頭說什麼?」

  公子抿唇道:「什麼?」

  「似乎是在說找什麼地兒。」白雪眉梢微揚,漂亮的眼睛裡頗有幾分吃味,「你便由著他們胡鬧?」

  公子忍不住一笑:「你既知他們是胡鬧,還要去管著這兩個孩子做什麼?」

  白雪柳眉微豎,似乎想什麼,轉瞬又換了甜甜笑意道:「是啊,我去管著做什麼?左右要找的人是初夏的未婚夫,找到了我還能討碗喜酒喝,也不用一路上辛苦裝著傷口未好……」

  公子淡淡抬眸,瞧了白雪一眼,眉眼依舊沉靜。

  卻聽屋外,一男一女還在討論,很是熱烈。

  「綠柳巷,大槐樹?」

  「是啊,你可曾在滄州聽過這個地名?」

  「……沒有。」

  「我就說很難找啊……」

  「那咱們便去找這滄州府中的大槐樹,再一個個比對著瞧……」青龍頓了頓,又道,「要不咱們去求求公子,只要他命玄武去找,片刻功夫就成了!」

  初夏的聲音有些遲疑:「……還是我們自個兒找找再說吧?」

  聲音漸漸遠去了,公子卻興味盎然的抬起眸子,低低重複了一遍:「綠柳巷,大槐樹。」

  卻說三日後,青龍興沖沖的找到了初夏,開口便是:「初夏,有眉目了!」

  春光慵懶,又是午後,原本頗有些睏乏的初夏登時眸色一亮:「你找到了?」

  「雖沒找到,卻也差不離了。」青龍得意道,「我托人打聽了,綠柳巷,便在滄州城南的竹林弄。」

  初夏皺眉道:「你從何處得知的?我進君府之前,將滄州城上上下下,可都找了個遍呢。」

  「你亂找亂問自然是不成的。」青龍道,「我在滄州的大街小巷,找了整整兩日,專門去問那些穿行巷弄的販夫走卒,這才知道,原來十多年前那綠柳巷植滿柳樹,後來莫名被一場大火給燒了。附近街坊都覺得這名字晦氣,便都不提了,如今改叫了竹林弄。」

  初夏從石凳上站起來,大喜道:「那咱們現在就去。」

  青龍正待答應,目光卻溜到了初夏身後,恭謹叫了一聲:「公子。」

  公子夜安負手看著兩人,饒有興趣道:「你們是去哪裡?」

  這一日春光這樣好,初夏穿著鵝黃色高腰襦裙,髮髻輕挽,當真是眉目如畫。她悄悄看一眼公子,只抿了抿唇,又不自然的瞥開目光。

  「我們去尋初夏的夫家。」青龍張口就道。

  公子卻依然閒閒笑著:「初夏好歹也算君府出去的丫頭,你可別幫人找錯了。」

  青龍撓撓頭髮,忽然建議道:「公子,你去不去?」

  公子似是想了一會兒,點頭道:「也好,今日天氣這樣好,左右也是無事。」

  只剩初夏一人,立在最後,心中苦惱……這可是自己的終身大事啊,怎得變得像是一場春日郊遊了?

  竹林弄不算難找。三人到了巷口,卻見小小一條裡弄,圍著不少人,三三兩兩議論著,像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青龍便先擠進了人群,詢問此處出了何事。

  公子帶著初夏遠遠立著,鳳眸微挑:「緊張麼?」

  初夏搖頭。

  「那麼期待?」

  他的語氣甚是平淡,初夏卻忽然覺得有些生氣,於是重重點頭:「嗯!」

  公子瞧見她微微噘起的嘴巴,忍不住莞爾,還要再逗弄幾句,卻見青龍匆匆回來了,面色陰沉。

  「公子……事情有些古怪。」他瞧了初夏一眼,一時有些猶豫。

  身邊有人走過,三三兩兩的話語飄落進耳中。

  「真可憐吶,這可是第三個了……」

  「誰說不是呢?這究竟是什麼人幹的?」

  「尋仇吧……」

  「怎麼回事?」公子望向青龍。

  「這竹林弄中已經死了第三個年輕姑娘了。」青龍沉聲道,「死狀……和望雲夫人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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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6-9-18 00:13:59 |只看該作者
025第二十二章(上)

  兩名仵作抬著一個籐製擔架,從人群中出來了。人群紛紛讓開,卻見那屍身上覆著一塊白布,看不到真切形狀,微微露出了一隻蒼白的腳,歪向一邊。

  初夏臉都白了,不自覺的往公子身後躲去,彷彿那屍體會立刻跳出來咬人似的。

  公子側身看著初夏,眼神中微蘊暖意:「看來今日這竹林弄是去不成了,改日再來吧。」

  初夏默默點頭,只覺得指尖都是冰冷的……望雲夫人的慘狀歷歷在目,她一直以為何不妥死後,這一切便結束了——可是青龍說,又有人這樣死去!

  指節間微微一暖,一股柔和的力道傳來,公子拉著她避開了一個匆匆而過的行人,一邊叮囑道:「走路小心。」

  初夏「哦」了一聲,指尖蜷縮起來,似有似無,卻勾住了公子的手指。

  春風若有如無的捲起了她額邊的碎髮,公子的神色有一瞬間的柔和,他琥珀色的眸子彷彿是無邊的海,專注的看著初夏,靜靜道:「在我身邊,沒什麼可怕的。」

  初夏倏然止住了腳步,眼神有些複雜,她沒有躲避公子的視線,身子卻在輕微顫抖:「公子,我心下……總是不安。」

  她並未說下去,公子卻也沒有多問,只領她入了街邊一家茶肆,在二樓的隔間坐下,吩咐青龍道:「你去街邊轉轉。」

  青龍心領神會,鑽入了街上人群中,轉瞬便不見了。

  店家賣的雖是號稱明前雨後的龍井,只是真假倒是未知了。初夏接過那茶盅,以指尖捧著,燙得有些刺痛,可她彷彿沒有察覺,兀自怔怔的。

  「初夏。」公子從她手中接下那茶盞,微微用力,掰開她掌心,見到大片燙紅的肌膚,修眉輕蹙。

  「公子,夫人的死,看起來很不簡單呢。」初夏回過神,卻沒發現公子正握著自己的手,只一心一意道,「我初時以為,何不妥便是與夫人私通之人,或許是夫人發現了什麼,才被他殺了。他割了夫人的頭髮,是為了洩憤,讓她死狀難堪。可現下……這推論便不成立了。」

  公子輕輕一笑:「誰告訴你說,何不妥便是與夫人私通的那人?」

  初夏瞪大眼睛:「難道不是麼?」

  公子歎了口氣:「丫頭,你見過我父親麼?」

  「老主人?」初夏有些迷惘,「未曾。」

  公子便微笑道:「我父親名叫君天佑,但凡是江湖中人,少有不知的。」

  初夏「哦」了一聲,忍不住道:「那你和他……誰更有名些?」

  公子莞爾:「或許是他吧。」

  初夏微微吃驚:「那麼說……是真的很有名氣。」

  「當年在武當山頂,他與武當掌門端木道人切磋,百招內取勝,從此君家劍法名震天下。這是其一。」公子瞧著她孩子氣的表情,續道,「除此之外,行走江湖的女子,亦都喜他瀟灑豪邁,加之他的個性本就有幾分風流,是以江湖中……他的韻事佳聞不少。」

  初夏聽他說起父親的風流往事,忍不住插口道:「公子……你——」

  公子狹長的雙目中滑過一道光亮,便道:「我怎麼?」

  初夏本想說「你與老主人很像」,卻被他頗有些笑裡藏刀的神情滯了滯,只能訕訕道:「你繼續說。」

  公子卻轉了話題,似笑非笑道:「丫頭,你沒明白我的意思。我問你,何不妥形容如何?」

  初夏一愣道:「高瘦,言談有些……猥瑣。」

  公子便道:「這就是了。」

  日暮的光線落在公子的臉上,陰影深淺不一,他的目光輕輕投向欄杆外的街道,似是有些出神。初夏看著他的側臉,恍然大悟道:「你是說,曾經滄海難為水?」

  也是……她怎麼會沒想到呢?從公子的樣貌推測,他父親也必是美男子。望雲夫人這般心高氣傲的美人,怎會在君府的老主人逝世後,與那形容猥瑣的何不妥相好?

  「不錯。天罡是天罡,望雲夫人之死,卻是另一樁案子。兩者間,或許並無關聯。」公子沉聲道,「想明白這一點……」

  初夏打斷他,顫聲道:「這是不是意味著……你又多了一個敵人?」

  公子終於注視她,雙眸中縈繞淡淡的愛憐:「初夏,人的一生中,愛人與朋友,永遠比敵人重要一些。你這樣想,很多事便能釋然了。」

  初夏一怔,爭鬥、死傷、背叛,假若一個人難以避免這些,心中再不在意,還是會很難過吧?」

  公子看著初夏依然帶著憂慮的目光,唇角深深的彎起。

  所有的人都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從不見人質疑,彷彿自己說什麼,便應該是什麼——也只有這個小姑娘,會罵自己是「騙子」,也會這樣,一臉擔憂的望向自己。

  「早知道這樣,還不如留在小鏡湖,不要回來了。」她低聲咕噥了一句,「這樣子,可有多累啊……」

  「初夏……」他唇角的笑容更深,淡淡的拂著叫人難以捉摸的情誼,他伸手去整理她的鬢髮,輕聲說,「我只希望自己在意的人不要難過,無憂無慮就好。」

  初夏愣了愣才避開,卻終究擋不住愈來愈紅的臉頰,淡粉色如傍晚的落霞鋪開。

  低頭倉促的喝了口茶,初夏努力讓語氣顯得生硬一些:「喂,我隨口說說的……我可不是在關心你。」

  公子垂眸一笑,卻並沒有接話。

  這一方喧鬧的茶肆中,唯有此處,靜寞下來,彷彿各自在思量著各自的心事。

  忽聽茶肆雅座外喧嘩起來,有人坐下,喊了一聲:「伙計,一碗茶,一碟水晶餅。」

  「呦,何捕頭,這麼早下值啦?」

  「哪是呢!現在抽空出來填點肚子。真他娘見鬼,唉,竹林弄又死了個閨女。」

  「對啊對啊,怎麼樣,抓到人了嗎?」

  「上頭催得緊,可是這一時間,去哪找凶手?」那捕頭歎了口氣,「那些死者,被剃了頭髮——死狀偏又這麼古怪。」

  初夏聽得出了神,透過竹簾望過去,卻見那何捕頭周圍愈來愈多人聚攏,顯是因為好奇,七嘴八舌的開始詢問。

  因成了眾人的焦點,何捕頭喝了口茶,微胖的臉上露出幾分得意,慢悠悠道:「你們有所不知啊……這案子可不簡單。」

  「怎麼個不簡單?」

  「何捕頭別賣關子了!快給咱們講講。」

  何捕頭咳嗽了一聲,有意壓低了聲音:「昨日縣衙來了個老捕役,恰好聽說了最近竹林弄連發凶案,他臉色唰的就雪白了,連聲說是鬼。」

  茶館裡愈發寂靜,有人聽得入神,灑了一手熱水,哎呦一聲喚了出來,立時召至不少白眼。

  「你們猜是怎樣?原來十數年前,這竹林弄是喚作綠柳巷的。當年就是有個姑娘就是這般的死法——還被人放了把大火,燒了整條巷子。據那老捕役說,十幾年前那一晚,好幾個人,都親眼瞧見了有厲鬼在索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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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發表於 2016-9-18 00:14:06 |只看該作者
026第二十二章(下)

  有人頗為誇張的倒吸涼氣,顫聲問:「什麼……厲鬼?」

  「索命的厲鬼啊,吸一口氣,你的命就沒了!」何捕頭說得繪聲繪色,「唉,當年那姑娘一死,晚上就燒了這一把古怪的火啊,兩日之內,巷子裡竟死了八十七個人。那些看到厲鬼的人,有些是附近的街坊,第三日上,也都死了。」

  初夏聽得很入神,半邊身子都快移出凳子外了,因那何捕頭身邊圍著的人越來越多,她便隱隱約約有些聽不清楚,心下不禁大急。

  呼……

  這般煦暖的春日裡,初夏忽然覺得頸後有絲絲的涼意。她想起那何捕頭描述的厲鬼吸人元氣,渾身寒毛直豎,戰戰兢兢的回頭看了一眼,公子正淡然的喝茶,什麼人都沒有。

  初夏伸手摸摸自己的後頸,又微微坐直,繼續聽那何捕頭講些什麼。

  「我說何捕頭,綠柳巷那麼長的巷子,難道一個人都沒活下來?」

  「這個嘛……」何捕頭沉吟了一會兒,又開始賣關子了。

  「呼……呼……」

  這一次初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頸後有一陣陣的寒氣,她渾身僵直,只敢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自己的鬢邊的髮絲,果然一顫一顫的。

  「啊——」

  一聲淒厲的尖叫,驚得茶館眾人慌作一團。

  那尖叫聲是從雅座發出的,伙計慌慌張張跑去門口問道:「客官,有什麼事麼?」

  隔著竹簾,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傳出,平靜無瀾:「無事。」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圍著何捕頭道:「繼續說。」

  何捕頭卻看了看辰光,搖頭道:「下次下次,我得去輪值了,唉,這世道,可真不太平。」

  雅座內卻是一片狼藉。

  初夏雙手抱住公子的脖頸,死都不肯放開。公子一手攬住她,一邊低聲安慰道:「不是鬼,是青龍逗你玩呢……」

  初夏一回頭,果然瞧見青龍站在自己身後,一臉被驚嚇的表情,當下羞怒交加,順手抓起桌上一枚大梨,狠狠的砸了過去。

  青龍輕而易舉的接下了,順便咬了一口,笑嘻嘻道:「初夏,你的膽子還是這麼小……這世上哪有鬼!」

  「你……你!」初夏站直了身體,小臉漲紅了,「剛才第一口氣,也是你吹的?」

  「呃……」青龍瞟了公子一眼,沒錯,當時他是悄悄從窗外翻進來,輕輕吹了第一口氣。不過當時公子自然是察覺的,可他沒說話,似乎是默許的。

  「是不是啊?」初夏又追問。

  「是我,你回頭的時候,我已經鑽到桌子下去了。」青龍很是為自己靈活的身手得意。

  初夏冷眼瞪著他許久,方轉了頭,直直看著公子:「你也不是好人!」

  公子微揚眉梢,難得笑得有些無辜。

  「你分明看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初夏怒氣沖沖的說完,轉身便走。

  「呃,公子……她的脾氣越來越大了……」青龍心有餘悸的看著初夏的背影,心道,連公子都敢吼。

  公子修長的手指間捏著一粒花生,輕輕一彈,那粒花生如同鐵菩提一般,帶了疾風,直直射向青龍的胸口。

  這力道與認穴的方位,可不是剛才初夏胡亂扔出的水果可比。青龍心下大駭,卻見那花生迅捷無匹的往自己璇璣穴上撞來,只能仰身避開。第二粒卻又緊接而至,這一次青龍避無可避,巨闕穴被掃中,他便僵立在原處,動彈不得了。

  公子站起身來,徑直往門外走去。

  青龍眼巴巴的看著他,在他經過自己身邊時,可憐道:「公子……」

  公子停下腳步:「怎麼?」

  「你就這麼扔下我啦?」青龍哭喪著臉,估摸公子的力道,沒有半個時辰,這穴道解不了。

  公子卻絲毫未心軟,淡淡道:「你這城門失火,我卻當了回池魚。」言罷,頭也不回,徑自出去了。

  青龍當真是叫天天不應,只能苦著臉,擺著個可笑的姿勢,站在雅座中,一動不動。

  伙計進來收拾,卻見他杵在那裡,不由驚道:「這位爺,你……這是?」

  「他娘的,看什麼看?滾出去!」青龍一腔怒火,大吼道。

  伙計嚇了一跳,趕忙兒的出去了。

  卻聽屋外一陣嬌俏的笑聲,一個穿著藕色衫子的少女閃進來,瞧著青龍這窘迫的姿勢,不緊不慢的看了一圈,道:「公子如今功力又大進了。」

  「還不替我解開!」青龍怒目而視。

  白雪卻在太師椅上坐下,一手托著粉頜,不急不忙的嘗了顆青梅。

  「喂,你瞎了!」

  夕陽落在白雪身上,少女兀自笑靨如花,她抿著青梅,柔聲道:「小青龍,總有一天,你會笨死的。」

  青龍索性閉了眼睛,不再理她。

  「你說你去招惹初夏,公子為何不阻止?現在反倒點了你的穴,將你撇在這裡?」

  「公子的心思我怎麼猜得到?」青龍忍了又忍,終於大吼。

  「姐姐告訴你是怎麼回事。」白雪輕柔一笑,「公子啊,就等著你嚇嚇初夏,他呢,美人在懷,何樂而不為?」

  呃……青龍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公子怎麼是這種人?

  「結果呢……小初夏發脾氣啦,公子心疼啦,你呢,就乖乖在這裡挨罰吧。」白雪說完,懶懶的伸展腰肢,「好了,我走了。」

  「喂……」青龍若有所思的看著白雪,「公子當真喜歡初夏麼?」

  「你看不出來?」

  「可是……初夏許了人家了。」青龍心底有些糾結。

  「你平白操什麼心?」白雪心底微微一動,「與你有關係麼?」

  少年的睫毛這樣長,一眨一眨的,像是掃到了白雪心裡,她忽然歎了口氣,伸出手指道:「罷了,我先幫你——」

  卻聽青龍忽道:「既然公子都沒在意,那麼我也喜歡初夏好了。大不了我以後不欺負她了!」

  白雪臉色微微一變,手指將要觸到他的巨闕穴,生生收回來,薄怒道:「你便去喜歡吧!」說罷亦是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卻說初夏自茶肆中出來,獨自一個人悶頭往前走,漸漸的走出滄州繁華的東市。她心中煩亂,並不是因為被青龍鬧了鬧,她只是在意……公子明明瞧見了,為什麼不告訴自己?就好似那一次,明明知道自己會面對什麼,可他卻不說,任由自己掉進狼群,生死都懸於一線。

  胡亂走了一陣,周圍愈來愈冷清,初夏猛然抬眼,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繞回了綠柳巷。

  此刻人群已經散去了,長巷幽幽,暮影初現,風聲拂過耳邊,她想起何捕頭的話,心中有些害怕,只是想起「綠柳巷,大槐樹」,還是鼓起勇氣,打算進去看看。

  跨出了一步,卻有人牽住了自己的手。

  那雙手穩定、乾燥、溫暖,初夏身子輕輕一顫,並未抬頭,卻見地上的人影修長。

  她有心甩開,可公子若是執意不肯放,她便毫無辦法,只能直愣愣的抬頭,盯著他道:「你做什麼?」

  公子的目光很深邃,似乎夾雜著她瞧不懂的情緒:「怎麼忽然生氣了?」

  初夏撇過頭,答非所問道:「我要去找人。」

  公子淡淡笑了笑,西邊的雲彩仿倏然而落,似是落在他唇邊,俊美得難以言說。他道:「初夏,若是你那夫家……死在了那場大火中,你預備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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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6-9-18 00:14:16 |只看該作者
027第二十三章(上)

  初夏愈發緊皺了眉,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樣清透透的望著他,一眨不眨。公子便坦然讓她看著,鳳眸輕挑,長眉斜飛幾要入鬢,眼神極是懾人魂魄。

  初夏的目光終於漸漸挪移開,卻喃喃道:「是啊……那怎麼辦呢?」

  公子握著她的手忽然一緊,眸色愈發幽亮……看起來,她似乎真的很在意這個啊。

  「我記得你說過,你那未婚夫是胖子也好,是麻子也罷,你照樣嫁過去,對麼?」公子瞇了瞇眼睛,續道。

  初夏並未遲疑,點了點頭。

  「可你沒見過那人,不喜歡那人。說嫁便嫁了麼?」他淡淡道,語氣卻是循循善誘的,「若那個人是壞人,怎麼辦?」

  初夏有些困惑的回望他,良久才道:「你們江湖中人,不是最看重一諾千金麼?」

  「可這一諾是你父親許下的,和你有什麼關係?」公子微笑。

  春風漠漠,她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那你呢?你若是有了婚約,可是對方未必是你喜歡的女子,怎麼辦?」

  公子並不在意她帶了刻意挑釁的語氣,只淡淡道:「我若不願意娶,這世上還有誰能逼我?」

  初夏仰頭看了他一眼,心境忽的變得複雜,一句話含在舌尖,不知道要不要說出來。

  公子似是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沉聲道:「你想說什麼?」

  「我那未來夫君或許長得不好看,更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可我要的也不多,他一心一意待我好,那邊足夠了。」她慢慢低下頭,「權勢薰天,翻雲覆雨,那又能怎樣呢?假若那人行事,從來捉摸不透,總是欺瞞你、利用你——又有什麼意思呢?」

  公子輕輕歎了口氣:「你還是放不下那件事。」

  初夏有些不自然的側開臉:「公子,我還要去找人。」

  公子深深看她一眼,似是有些悵然,放開她的手,側身道:「出來吧。」

  侍衛從一旁的大樹邊閃出時,初夏倒是嚇了一跳,不知何時,竟有這人跟在左右。

  「說罷,查出了什麼。」

  那侍衛看了初夏一眼,便一五一十道:「屬下去了官署,查看了當年的案卷,綠柳巷一十四戶人家,總共八十八人,當年死去的是八十七人。還剩一人還活著。」

  公子察覺她的掌心輕輕一顫,知她緊張,便抿唇笑了笑:「如今呢?那人在何處?」

  「凶案發生在十八年前,唯一的幸存者當年還是個孩子,按著年歲算起來,今年二十出頭歲。當年被一富戶收養了,如今住在城東城隍廟旁,名字是叫做蘇風華。」

  初夏聽完,喃喃道:「二十有餘……」

  「怎麼?」公子饒有興趣道,「年紀對得上?」

  初夏苦笑:「我只知道綠柳巷,大槐樹這線索,甚至連那人是不是住在綠柳巷都不知道,遑論年紀長相。」

  公子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咱們便先去問問,看能否問出些線索來。」

  初夏嗯了一聲,又猶豫道:「不敢勞煩公子了……我還是讓青龍陪著就好了。」

  公子卻笑了笑:「他再嚇你呢?」

  初夏不是不惱青龍這一點的,可不知為什麼,她寧可面對青龍那些無聊的惡作劇,也不願……待在公子身邊。公子他,實在是……初夏低著頭,竟想不出合適的詞來。公子待自己很好,這她知道,有時夜半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不過輕呼一聲,他連外衣都不曾披起,便已出現在自己身邊,柔聲安慰。可她竟懼怕他這樣接近,他是因為愧疚,或是其它,她從來都不敢去揣測。

  卻說翌日,青龍陪著初夏去了城東。

  打聽那蘇風華,甚是容易。才問得半句,賣包子的大娘道:「蘇秀才啊?他就住那家!」

  初夏轉頭望去,卻見那街道的角落裡,斜斜搭建著一個草廬,既不擋風,也不避雨的,看上去很是破落。

  「你們……該不是來要債的吧?」大娘懷疑的看了他們一眼,「他統共也就剩下這麼間破屋子了,燒了也沒用,倒不如行個善事,放了他算了。」

  「蘇秀才不是出身富戶麼?」初夏忍不住問道,生怕找錯了人。

  「那是之前了。他爹娘還在的時候,家境挺富足。爹娘一死,家裡田地啊房屋啊,都被親戚刁奴給騙走啦!可憐蘇秀才啊,剛考了個秀才的名頭回來,家裡卻啥都沒了。」

  初夏與青龍面面相覷,卻見那破草廬裡慢悠悠的出來了一個年輕人。穿的是粗麻長衫,顏色灰撲撲的,想是洗了很多遍了,雖然破舊,倒也算得乾淨。

  「蘇秀才,喂,這兩人是找你的!」大娘扯了一嗓子,指了指身邊的兩人。

  蘇秀才停下腳步,上下打量初夏與青龍,遲疑道:「兩位是何人?小生蘇風華,這廂有禮了。」說罷,恭恭敬敬的作揖,只是頭巾翻落下來,蓋在臉上,一時間又手忙腳亂的翻起來,滿臉通紅。

  青龍目瞪口呆的瞧著他,片刻後,哈哈大笑起來。倒是初夏,只是莞爾,隨即亦福了一福氣:「蘇公子有禮。」

  那大娘對他的迂腐行徑見怪不怪,伸手拿油紙包了兩個包子遞過去道:「喏,拿去吃。」

  蘇秀才猶豫了一會兒,接過來,又是深深一揖:「古時韓信以千金答漂母一飯之恩,若得一日,風華高中,必然——」

  大媽自是聽不懂他文縐縐的話語的,揮揮手,甚是豪氣道:「你還是趕緊去擺攤吧,哎,一個年輕人,吃飯都吃不上!」

  蘇秀才卻正色道:「大娘,此話差矣。先賢孟子曰,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

  「喂,喂,你就是蘇風華?」青龍打斷他大段的大段的說辭,挑著眉上下打量他。

  打扮雖然略顯寒酸,長得還不錯,文靜瘦弱的白面書生。

  「兩位是?」蘇風華雖被打斷,也不惱,秉承著非禮勿視的規矩,並不望向初夏,只看著青龍。

  「我們是來向你打聽些事的。」初夏淺淺一笑,「公子可有時間?」

  蘇秀才臉微微的紅了,他咳嗽一聲:「姑娘有什麼事,但問無妨。」

  「咦,你手裡的是什麼?」青龍因少見讀書人,對他極有興趣,「這是去作甚?」

  「因小生家境貧寒,每日間都去設攤,替人寫些書信,接濟家用。」蘇風華坦然道,「兩位邊走邊說,可好?」

  「你小時候,可是住在綠柳巷麼?」初夏小心翼翼的問。

  「姑娘怎麼知曉的?」蘇秀才顯是驚了驚。

  青龍不耐煩道:「問你呢,是不是啊?」

  蘇秀才歎了口氣,道:「小生幼時在綠柳巷,至今還記得當年巷中一棵大槐樹,母親抱著我,在樹下將那槐花打下,做成槐花糕,小口小口的餵給我吃。」

  青龍和初夏忍不住對望一眼。

  蘇秀才並未注意他倆表情,兀自感歎:「可惜啊……雙親都因那場大火而離世……如今養父母都離我而去,真正是煢煢孑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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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發表於 2016-9-18 00:14:28 |只看該作者
028第二十三章(下)

  初夏與青龍二人,看著蘇秀才在城隍廟外擺了個攤,甚至支起了一個破破爛爛的布條,然後安然坐下,捧著一卷書,讀得津津有味。

  「要再去問麼?」

  「呃……可他好像很忙哎!」

  ……

  漸漸的,日頭從東邊,挪移到了頂心,初夏和青龍在茶肆中坐著,時不時的張望一眼街上那像是塑像般的身影。

  「為啥沒人找他寫信?」青龍看著看著,竟有些同情他起來,「那他賺啥錢嘛!」

  初夏看到那蘇秀才終於動了動,摸出早上大娘給的包子,默默的啃起來。她皺了眉,與青龍對視了一眼,兩人竟異口同聲道:「真可憐!」

  話音未落,卻見有個男子搖搖擺擺的走向了那小攤子,似是對蘇秀才說了什麼。

  遙遙望去,蘇秀才只是擺手,像是在拒絕。

  那男子發了怒,狠狠的便將那小攤掀翻了,順手抓起了蘇秀才的衣襟道,看樣子是要飽以老拳。

  青龍當下翻身而出,初夏自然及不上青龍的速度,當下扔了幾枚銅板在桌上,自己也跟著追了出去。

  待到初夏氣喘吁吁的趕到了那街上,青龍早就將那男子制服,而蘇秀才忙著扶正衣冠,還在嘟囔著:「君子動口不動手。」

  「喂,你要不要揍這老小子兩拳解氣?」青龍轉頭對蘇秀才道。

  蘇秀才忙立正,搖頭道:「以德報怨,以德報怨。」

  青龍像是看到了怪物,愣愣轉頭,對初夏悄聲道:「他是不是傻子?」

  「呃……」初夏問,「出了什麼事?」

  「喏,這死胖子讓蘇秀才幫忙寫一份田契,蘇秀才聽他說完,原來這人是要強行吞併鄰家老人的田地,便不肯動筆。這死胖子就打他了。」青龍恨恨道。

  初夏不禁看看蘇秀才,或許是因為吃不飽飯,他長得很是單薄,此刻又被揍了幾拳,眼眶下都是黑青色的,看上去有些可笑。只是這樣一個文弱書生,竟能不懼欺凌……長著一副鐵骨,很是難得呢。

  「喂,你沒事吧?」初夏有些擔心。

  蘇秀才先是鄭重下揖道謝,跟著有苦著臉道:「兩位回來可是問我綠柳巷的事麼?小生說過,那時年幼,什麼都不記得了……」

  初夏搖頭道:「你的……包子掉地上了,不能吃了。喏,給你。」

  她遞給他用手絹包起來的一包小小糕點遞給他。

  蘇秀才呆了一會兒,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臉卻紅得厲害。

  初夏便主動塞進了他手裡,又對青龍道:「我們走吧。」

  人群漸漸散開了,而蘇風華手中攥著那小小的糕點,兀自站在原地,望著初夏離開的背影,一動不動。

  是夜,初夏在君府中尋了一圈,沒找到蒼大管事,便抓了一個人問道:「公子呢?」

  月影綽約中,白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找公子做什麼?」

  「我找他……有事。」初夏遲疑道。

  白雪似笑非笑的望著她,壓低聲音道:「公子他在五柳泉。」

  初夏說了句謝謝,提起裙角就往舒園的五柳泉跑去,白雪抿了抿唇,輕聲道:「該謝我的是公子才對呢……」

  舒園選址之時,據說老主人最是看重這方溫泉活水,有洗筋活骨之效,每日命公子浸泡,公子的內力渾厚,也從中得益良多。

  五柳泉是在舒園南角,與園林景致以一面假山隔開。聽得到泉水汩汩的聲響,也聞到淡淡的硫磺味。侍女出來了又進去,初夏等了許久,終於悄悄的閃身進去。

  第一次到這裡,初夏被繚繞的霧氣薰得有些睜不開眼睛。她只隱約看見公子的背影,而一個少女跪在溫泉邊,正細致的撩起他的黑髮,擦拭他的背部。

  不知是被水汽薰的,還是因為此處有些熱,初夏臉頰微紅,想想此時又不妥當,便想悄無聲息的轉出去。

  「你出去吧,讓她來。」公子忽然開口,他的聲音低沉悅耳,透過水霧而來,竟有一種不真切感。

  那少女順從的站起來,走到初夏身邊,將手中白布遞給她,自己便出去了。

  初夏有些茫然的站在原地,心道……是讓我過去麼?

  呃?她只是在書房當值,似乎沒做過這些伺候人的活哎……

  「站在那裡幹什麼?」公子懶懶道,「過來。」

  公子的聲音一下子讓初夏醒過來了,她忽然記起自己是來幹什麼的,連忙走過去,口中道:「公子。」

  公子的上身露在水面以外,初夏只瞧見背面,因濕漉漉的黑髮被侍女撩在一旁,露出線條流暢的後背,他的姿態很是慵懶,雙眸半閉未閉,「嗯」了一聲。

  初夏趕緊移開目光,只想快快的將事情說完:「公子,君府這幾日……還缺人麼?」

  公子饒有興趣的睜開眼睛,側頭看了她一眼:「怎麼?你還想簽一份賣身契?」

  他說完,初夏卻沒接話,目光有些怔怔的看著他……公子的睫毛似乎也被泉水沾濕了,綴著幾顆小小的水珠,而他側頭的時候,頸邊因為用力而微微繃緊的線條……這樣好看。

  她忘了說話,公子便微微瞇起眼睛,似笑非笑,輕聲喚她的名字:「初夏?」

  「啊?」初夏慌裡慌張的回過神,想起自己的失態,暈生雙頰。

  「沒什麼事的話,替我拭乾身子吧。」公子唇邊含了淺淺笑意。

  「有事,有事的。」初夏指尖握著那塊白布,一時又不知道從何處開始擦拭,只訥訥道,「今日我和青龍去了城隍廟,遇到了蘇風華。」

  公子又「嗯」了一聲,示意他在聽。

  「也沒問出什麼東西。可是蘇風華卻甚是可憐。」初夏想到他迂腐的樣子,便不覺有些好笑,「是個酸秀才,連飯都吃不上。公子,我那日聽說帳房要人,要不便做做好事,讓他來君府罷?」

  公子狹長的眼睛微微一挑,初夏笑的時候毫不張揚,只唇邊的一點梨渦,柔美嬌嫩,彷彿枝頭海棠初開。他一時有些難以自禁,便伸出濕漉漉的手臂,探向她的臉頰。

  初夏看著他的動作,身子僵硬起來,卻忘了閃躲。

  公子的聲音像是有魔力一般:「為何來求我?」

  臉頰微濕,初夏一愣……是啊,她該去找大管事的,為什麼頭一個想到的是公子呢?

  「因為……大管事很凶。」初夏抽抽鼻子,低頭看自己的指尖。

  公子笑了笑,卻說:「我要站起來了。」

  初夏原本只是瞧見他上身,這般一聽說,語無倫次道:「哦,我……我先出去……」

  話音未落,腳下一滑,身子便斜斜的墜進了泉水中。她不諳水性,一碰到水便慌了,只覺得身子開始沉入水底。

  過了許久,腳下蹬到了石頭,她才放下心來,旋即身子一輕,被人牢牢抓住,一把提出了水面。

  初夏因為嗆到了水而不停咳嗽。一隻手輕柔至極的替她拂去了臉上的水珠:「沒事吧?」

  她睜開眼睛,皎皎月光中,公子半身赤裸著,許是因為濕漉漉的,肌膚彷彿泛著淺淺的瑩潤光澤,唯有頸側那一塊傷疤——那是她親口咬下的,如今已成了淺褐色的一塊,竟有些觸目驚心。

  或許是因為緊張,又或許是無意的,初夏不由自主的,小小吞嚥口口水。

  他們靠得這樣近,公子能看見她這樣輕微至極的一個動作,他的瞳孔有一瞬間微微縮小,難以克制的,將她拉得離自己更近一些。

  公子唇邊的笑意更深,她不識水性,雖然不願,卻也只能巴著自己的肩膀,於是他便「勉為其難」的摟著她的腰吧。

  空氣中有幽幽的草木香,泉水淅淅瀝瀝的從髮間身上滴下來,水波蕩漾成一圈又一圈的漣漪。初夏忽然尖叫了一聲:「放開我!」

  公子抿了抿唇,從善如流道:「好。」

  他果然放開手了,初夏本就沒有很緊的抱住他,這下身子便往後一仰,骨碌碌的就沉下去了。

  幸好還來得及重新抱住他的脖子,初夏又驚又羞,只能低聲道:「公子,你先拉我上去吧。」

  公子「唔」了一聲,輕輕仰頭,自己的臉頰擦過她的耳側,他淺笑:「你讓我幫蘇風華?」

  她心慌意亂間,只能胡亂的點頭。

  公子的雙手攬在她的腰間,微微將她提起一些,一邊笑道:「你快將我勒死了。」

  初夏連忙鬆手,他一手托著她的腰,一手不輕不重的抬起她的下頜,雙眸熠熠,粲然甚似明星:「我可以答應你——只是,你也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燥熱,無力,難以呼吸,初夏的聲音已變得迷迷糊糊的:「什麼?」

  他卻一笑,湊近,輕柔的替她撥開一縷濕髮:「你先答應便是了。」

  初夏難得此刻還維持著最後一絲冷靜,喃喃道:「你……又要讓我做什麼事?」

  他深深的看著她,彷彿許諾:「不會是上次那樣了,丫頭,我保證。」

  初夏知道自己一點點的沉淪在漫天星光中了,她放棄了掙扎,點頭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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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發表於 2016-9-18 00:14:49 |只看該作者
029第二十四章

  那一晚回到臨風閣之時,初夏一頭長髮都是濕的,卻又睏得不行,便俯身趴在床上睡了過去。

  公子在外間議事,很晚才回來,經過她身旁,無奈歎了口氣,拉了拉她的手臂:「頭髮沒乾呢,就這麼睡過去?」

  初夏被吵醒,很是不快的翻了個身,還想將他的手撥開至一旁。只是那雙手頗有些纏人,先是將她翻過來,接著便輕輕撥弄她的頭髮。初夏先時覺得煩人,偏又躲不開,索性坐了起來,只是未曾張開眼睛,嘟囔道:「你做什麼?」

  他只是……替她將頭髮晾乾罷了。初夏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的,可是公子的掌心似乎氳著一團暖氣,彷彿將她攏在了一個小暖爐中,熱融融的,極是舒坦。她頭一歪,又睡過去了。

  翌日一早,初夏迷迷濛濛睜開眼睛,公子正立在窗邊,負手眺望著滄江江景。

  他並不回頭,卻問:「醒了?」

  「你以後可不可以……」初夏先看看自己的衣服,幸而是穿戴整齊的,「不要這樣嗖的就出現在我面前?」

  初夏小聲的抱怨讓公子莞爾,他轉身,語帶促狹道:「你怎的不說昨晚睡著了,拉著我不肯放?」

  他轉過身,初夏才發現他的衣襟是敞開的,白色綢衣的空隙間隱約露出緊實的胸膛。

  「啊!」初夏想起蘇秀才愛說的那句話「非禮勿視」,趕緊捂上眼睛,「你——衣衫不整,成何體統?」

  公子興味盎然的看著她,慢慢踱步過去,俯下身道:「你第一次見我這樣麼?」

  呃……在小鏡湖和五柳泉,那都是意外好不好?

  初夏不肯睜開眼睛,公子便笑:「是那蘇風華教你說成何體統的?」

  「公子昨晚答應我了。」初夏不忘提醒他。

  「唔。」公子沉思了一會兒,「你還記得答應了我什麼?」

  初夏點點頭,補上一句:「只要……只要你莫把我賣了。」

  她的聲音輕輕弱弱的,公子卻沒有笑,眉眼間驀現溫柔,指尖微微捲起她的髮絲,低聲道:「真是傻孩子。」

  到了下午,初夏與青龍一道去找蘇風華。他們先去街上尋小攤子,遍尋了一圈,卻沒找到,還是一旁有人提醒道:「蘇秀才啊?剛才收攤走了。」

  「這麼早回家了嗎?」初夏有些驚訝。

  「今天蘇秀才可交好運啦!有人請他去抄佛經呢!還包吃住,可比住那間小草廬好多了。」一旁賣泥人的男子臉上頗為艷羨。

  「他去了哪裡?」初夏頗有些失望。

  「想是先回家了。收拾收拾再走。」那小販笑道,「不過蘇秀才一窮二白的,不知道還有啥好收拾的。」

  兩人又匆匆往蘇秀才家趕去,走到一半,恰好遇上一個戲團班子,滿大街人頭攢動。青龍皺眉:「走,咱們抄小路。」

  他帶著初夏往一條裡弄一鑽,立時僻靜了許多,青龍得意道:「若說起這大街小巷,滄州城裡沒有我不知道的。」

  話音未落,少年忽然停下腳步,秀挺的眉亦輕輕折起來。

  「喂——」

  「噓。」青龍比了個噤聲的動作,忽然俯身,將耳朵貼上了地面。

  初夏有些緊張的站在一旁,青龍眼中已經褪去了玩鬧的神色,異常冷靜道:「你現在往後走,出了這小巷,便混在人群中不要回來。快去!」

  初夏忙點頭,轉身便跑。

  青龍看著她背影消失,提氣躍上屋頂,往西邊直掠出去。果然掠出兩條街巷,他遠遠見到兩個人影,又有慘叫聲傳來,當下青龍未及多想,伸手摘了屋頂的一枚瓦片當做暗器便削了出去。

  那人不得不回身一擋,趁著這片刻的功夫,青龍一氣掠到那兩人面前,這才瞧清楚蘇風華靠著牆,渾身是血。

  青龍又驚又怒,劈手向那下手之人便是一掌。

  那人不敢托大,放開蘇秀才,不知從何處抽出一把劍來,格開這一掌,喝道:「你是誰?」

  那人表情僵硬,膚色暗黃,應是罩了面具,聲音尖細,卻是個女子。

  青龍哼了一聲,護在蘇秀才身前,怒道:「瞧你也是個女子,心腸竟這般歹毒。」

  那女子二話不說,長劍當胸刺來。青龍避開,回身先看望蘇風華:「你一時半刻死不了吧?」

  「死不了……」蘇秀才忍痛道,「公子,好男不和女鬥——」

  青龍懶得理他的碎繁,返身與那女子斗在一起,愈鬥卻愈是心驚,那女子的武功極為陰柔,自成一派,竟是自己見所未見。

  那女子向他右肩斜斜挑出一劍,青龍凝神想要拍向她胸口,忽然身後蘇秀才有氣無力道:「男女授受不清……」

  青龍出招雖比那女子慢,速度卻快了一倍不止,原本已要擊傷那女子,聽到那句話,隱約覺得不妥,生生收了回來,這一下頓顯狼狽,捉襟見肘起來。

  身後蘇秀才卻長歎一聲,念叨:「阿彌陀佛……」

  青龍肩胛處被長劍挑破,覺得失了面子,他少年性情,登時惱怒起來,下手也愈發狠厲。那女子冷笑了一聲,目光森森望向蘇風華,卻是不顧青龍的攻勢,甩手便是一支袖箭。

  青龍不得不翻身,以掌風打偏那暗器。一瞬間的延遲,那女子袖間灑出一陣幽幽香霧來。青龍屏息,那女子便翻身躍起離開了,那輕功更是靈動之極。

  青龍也不再去追,體內氣息微調,自覺沒事,想來那香霧是煙霧彈,他便鐵青了臉轉向蘇秀才:「你沒事吧?」

  蘇秀才手中還握著一把破破爛爛的菜刀,胸前肩上都是傷痕,血跡斑斑,殊為可怖。

  「那人為什麼要殺你?」青龍伸手替他點穴止血。

  哐噹一聲,那菜刀落地,蘇風華腦袋一歪,白眼一翻,暈死過去了。

  待到青龍負著這半死不活的人衝出小巷,卻見初夏正站在巷口不遠的地方,踮著腳尖張望,很是焦慮。她見到青龍背著一個血人出來,臉色煞白:「發生了什麼事?」

  青龍不與她多言,只道:「我先送他回去。」

  初夏氣喘吁吁趕到君府東苑,卻見白雪正在施針,青龍站在一旁,臉色如常,她便略略放心一些。

  半個時辰後,白雪施完針,又淨了手,才對站在一旁一直不說話的兩人道:「他沒事了。」

  他兩人不約而同的鬆了口氣,白雪卻冷冷道:「你道君府是什麼?窮酸儒生還是街邊乞丐?什麼能都能送進來?」

  這句話是對著青龍說的,青龍這次卻不知為何,並沒有反駁她,只訥訥的指了指初夏:「是公子答應的。」

  初夏忙點頭。

  白雪指尖夾著一張藥單,扔給了初夏:「去熬藥吧。」

  初夏跑去藥房,因想著越快越好,與走廊拐彎處一個人撞在了一處,鼻尖撞在了對方胸口,痛得她哎呦了兩聲,接著對來人怒目而視。

  不巧的是……對方恰恰是她最害怕的蒼千浪,蒼大管事。

  蒼千浪神色甚是肅然,低聲呵斥:「為何這般無頭蒼蠅一般跑來跑去?」

  初夏捂著鼻子,卻望向管事身後的公子,眼淚汪汪的。

  公子卻輕輕歎口氣,道:「撞疼了沒有?」

  初夏瞪他一眼,神色間清清楚楚寫著「你看不到麼」。只是這神色一瞬而過,蒼千浪臉色一黑,又要開口訓斥,卻聽公子帶著笑意道:「好了千浪,初夏如今不是君府的丫頭了,別老凶她。」

  蒼千浪恭謹應了聲是。

  初夏心中覺得還是公子好,便衝公子笑了笑:「公子,我去藥房啦!」

  她跑過公子身邊,卻被公子拉住了:「去做什麼?」

  「青龍把那個蘇秀才接來了,可他被仇家追殺,現下一身的傷。」初夏簡單說了,瞥見大管事不悅的目光,有些害怕的往公子身後縮了縮。

  公子笑了笑,似是聽到了興味之事:「被仇家追殺?」又轉頭對蒼千浪道:「這可真巧了。」

  蒼千浪神色較之前,更為肅然,點頭道:「是有些蹊蹺。」

  初夏有些茫然的看著他們,倒是公子對她閒然一笑:「你去吧,別莽莽撞撞的,仔細摔一跤。」

  眼看初夏的身影漸漸遠去了,公子兀自站在原地,並未離開,只是聲音微微有些冷淡:「去查看過了麼?」

  「是。」蒼千浪點頭道,「青龍還和對手過了幾招。我這就叫他過來。」

  青龍推門而入的時候,公子正在燈下擺弄棋子,他似乎正在琢磨一個棋局,有一下沒一下的拿瑪瑙棋子敲著桌面,發出嗒嗒的聲響,燈花正輕輕微顫。

  「公子。」青龍湊過去細細的看,還胡亂指點,「下這裡。」

  公子懶懶打開他的手,站起身來:「之前教你下棋,你好好學了麼?」

  青龍面皮甚厚,乾乾笑了一聲:「公子找我是為了蘇秀才的事麼?」他沒等公子問,自己便道,「今日與我動手的是一個女子,武功路數很怪,以前沒見過。」

  公子微微皺眉:「你沒見過的武功路數?」

  青龍肯定的點點頭:「是適合女子練的陰柔武功,甚是狠毒,我想不出是哪門哪派的。」

  公子沉默了一會兒,道:「蘇風華呢?他有沒有說為何有人追殺他?」

  「還昏著呢。」青龍有些不屑道,「初夏剛在餵他喝藥。」

  公子「唔」了一聲,慢慢道:「你說……初夏在餵他喝藥?」

  「是啊。」青龍抓抓頭髮,「要不誰來照顧他一個書呆子?」

  公子唇邊的笑漸漸淡去了,轉身將一粒棋子扔回棋盤上,攪亂一局風雲:「走,帶我去看看。」

  甫一近室內,便是一陣濃濃的藥香,公子微微瞇起眼睛,恰好見到初夏側身放下藥盞,又拿了手絹,細細替床上那人擦了擦嘴角。

  青龍咳嗽了一聲,初夏才回過頭,見到公子,甚是詫異。

  因這幾日已是暮春,晚間有些了熱意,初夏穿得也很是單薄,腰間繫了一條絲絛,隨著窗外的微風輕擺。她便起身去闔上了窗子,走到公子身邊,壓低聲音道:「公子,你來做什麼?」

  公子斜睨她一眼,薄唇輕抿,也不說話,徑直走到了床前,俯下身,不知在看些什麼。

  初夏想要跟過去,卻被青龍拉住了,後者對她比了手勢,示意她稍安勿躁。

  床上那人低低的呻吟了一聲,竟醒轉過來了,初夏再也忍不住,擠到公子身邊,快活道:「喂,蘇秀才,白雪說你最快也要到明晚才能醒來呢!」

  公子將手從蘇風華的百會穴上拿開,目光又落到床邊的小几上,想是怕藥太苦,上邊甚是細心的放著一碟蜜餞。

  他臉色愈冷,面無表情道:「看不出來,你倒是這般關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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