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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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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 -【誓不為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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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4: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樊老爺尋回了官印,也沒多說什麼,回主屋時罵了柯氏兩句便急忙入宮。

  一大票下人跟著兩位主子浩浩蕩蕩地離開,沒了來時的磅礡氣勢,瞬間還給梅貞院素有的寧靜。

  楊如瑄若有所思地整理地上的碎片,胸口瞬間有多樁事塞滿,教她打贏了一仗卻壓根不覺得痛快。

  忖著,突地瞥見樊柏元扶著默言起身,她忙問︰「侯爺,要上哪?」

  樊柏元沒搭腔,就怕一開口笑聲跟著逸出。

  看著默言領著他走遠的背影,楊如瑄沒來由地心痛著。

  「少夫人,對不起,我不該弄壞了這些值錢的寶貝。」待樊柏元一走,杏兒才松了口氣開口。「要是把這些寶貝全拿去賣,肯定值很多錢,可以買更多治侯爺眼疾的藥材,真是太可惜了。」

  楊如瑄聞言,收斂心神,笑睨著她,「誰要你那般毛毛躁躁的?」

  杏兒抿了抿嘴,確定樊柏元和默言並沒躲在房外偷聽,才小聲地道︰「少夫人,你真的相信我到下人房整理了?」

  「當然不,所以?」她正等著答案。

  杏兒將碎片掃成一堆,拿起小畚箕將碎片集中在竹簍里,再將事情經過簡單地說了一遍。

  楊如瑄聽著,突見碎片里頭有顆珠子,搶在杏兒鏟進簍子前快手挑了出來。

  那是顆剔透的珠子,她記得曾經看楊致禹玩過,聽說是翟陽城一些官家子弟時興的一種游戲彈珠。

  但是,這種東西不該出現在樊柏元的房里。

  樊柏元的雙眼不便,所以房里擱置的東西都是方形物,就算掉落在地,被他不慎踩中也不會滑倒,這種圓珠類的東西,她確定百寶格里頭沒有。

  「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明白為何我會突然摔倒,就像是踩到什麼,腳下一滑……可更難相信的是,侯爺竟然會幫我找好說詞。」

  「……確實很奇怪。」

  「可是,我覺得更厲害的是,少夫人一聽我的說詞就知道該如何反擊,還讓夫人馬上把苛扣的分例給吐出來。」關于這點,杏兒是相當以自家小姐為榮的。

  「那也不過是雕蟲小技罷了,我真正想做的一件都辦不成呢。」嘆了口氣,她將彈珠丟進竹簍里,拍拍裙擺起身。

  「少夫人?」

  楊如瑄沒應聲,只是走到門邊望著那抹早已瞧不見的身影。

  侯爺出手相助,這是好事,代表侯爺多少已將她擱在心上,但她疑惑的是,為何侯爺的態度那般鎮靜,再說杏兒要是沒滑腳就不會撞到百寶格,更不會在碎片里看見官印。

  仿佛,侯爺早知道官印在里頭,他要是早知道,又為何不說?難道官印是他要默言去偷的?

  但柯氏一口咬定官印是她偷的,這就意味著官印是柯氏派人放在百寶格里的,這樁事有諸多疑點,她卻無心追查下去。

  只因爹從踏進門直到離去,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侯爺一眼!

  一眼,一眼都沒有……父子相見,彼此都沒有問候,這是哪門子的父子?

  就算侯爺看不見,但至少聽得見,為何就不肯說句噓寒問暖的話?哪怕虛情假意,至少做做表面功夫,但爹卻沒有。

  侯爺特地踏出梅貞院,肯定是因為他心里難受,對不?

  可她能怎麼做?

  對象是她的公爹,她實在是使不上力……

  微風帶著幾分暑氣拂頰,也吹動了湖面漣漪,在艷陽底下,綻開圈圈金色光芒,教樊柏元微眯起眼。

  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感到如此愉悅而自在,曾經沉重得快喘不過氣的胸口,像在瞬間卸下了不必要的包袱,讓他無比歡快。

  為何會如此?

  到底有什麼事,能讓曾經在乎的,現在卻不再在乎?

  他沒有感覺自己有任何改變,可是事實上父親的出現不再束縛他什麼,他不在乎了,也許是不再期待,也許是因為空蕩蕩的心充塞著什麼,讓他無暇理踩父親的淡漠。他不急著找答案,可是身旁的注視讓他有些不自在。

  「不用替我擔心,我沒事。」他沒好氣地啐了聲。

  他和默言是年少識得,同為官家子弟,更是一同憑著官家子弟身分,跳階在皇上面前比試,敕封官餃、領兵出征,只不過默言矮了他一階,是他麾下副將,是他臭味相投,默契十足的好友,比樊柏文還像自個兒的親弟弟。

  正因為如此,這一回在西突受傷後,他才詢問默言是否願意隨侍在旁,因為他需要一個不需要用眼去辨別就能信任的人。

  默言二話不說答應了,聽說他那個威武將軍的爹因此暴跳如雷,把他逐出家門。也對,為了他葬送不可限量的仕途,確實是相當愚蠢的事,但也因為如此,將來他一定會讓默言得到比威武將軍更高階的官餃,報答默言的力挺。

  「替侯爺擔心?」默言反倒愣了下。

  樊柏元微揚濃眉。「難道我猜錯了?」

  「小的只是沒想到侯爺竟會幫少夫人的忙。」

  「你哪只眼楮瞧見的?」這小子竟只看見他幫了楊如瑄,倒是忘了他對自個兒的父親有多憤恨和不滿?

  默言偷偷地退後兩步,確保這個距離是安全的,才指著自己的眼。「這兩只眼。」

  樊柏元冷冷注視他半晌,「我不是幫她。」與其說幫她,倒不如說幫自己。「要是她被趕出府,楊致堯往後就不方便太常出入樊府。」

  「可是在侯爺未來的計劃中,不是就該和楊致堯保持一點距離,要是趁這次機會,不是更加順理成章?」默言雖是面有疑惑,可是笑意始終噙在嘴邊。

  「默言,你這是在說我思慮不夠周詳?」

  「不,小的從未懷疑過侯爺的思慮,但有時候人總有盲點。」而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絕無死角。

  「不過是時機尚未成熟罷了,至少要等過完今年。」計劃是如此,他說得理直氣壯,可心底卻是虛的。

  當初的他,因為眼盲落得被毒死的命運,而重生的他,發覺有些事盡管事前預防卻不見得能完全逃過,好比他的眼終究還是受了傷,就算養好了,也不過是恢復八成的眼力。

  所以他著手任何事都必須反覆推敲,將意外降到最低,更何況他現在著手進行的是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自然得做到萬無一失的地步。

  以往,他對權勢毫不戀棧,可如今不同了,想要先發制人他就得擁有勢力,而最快的方式,就是在朝廷派系中選慣站。

  「可是,小的倒是認為少夫人是個極為聰穎又一心為侯爺的姑娘,小的想侯爺應該也是這麼認為的吧。」

  「默言,你今天話真多。」楊如瑄是什麼樣的人,與她朝夕相處的他會不知道?

  「侯爺,我一向話多的,今天還算是少了。」不是他要說,真要讓他說個痛快的話,明年今日大概就是他的忌辰了。

  樊柏元沒好氣地睨他一眼,卻瞥見柯氏領著幾個丫鬟婆子浩浩蕩蕩地走來,其中一個婆子手上還抱著一只小木匣。

  他揚了揚眉,手往默言的手腕一搭,示意回梅貞院內。

  可惜,就是遲了一步——

  「柏元。」柯氏冷笑喚著。

  「二娘。」樊柏元閉上眼,面無表情地回應。

  「二娘給你送分例來了,你過來點算點算。」

  「默言。」樊柏元放開默言的手,示意要他取來。

  「柏元,你這是怎麼著?這麼不肯和二娘親近?不過就是幾步路,你是眼瞎了,腳可沒瘸,走不過來嗎?」柯氏就停在湖畔冷言相譏,硬是要他上前。

  樊柏元掀了掀唇角。「久未向二娘問安,是我的錯。」說到底,不過就是想要欺負他眼瞎,制造他不慎掉進湖里的把戲罷了。

  這種把戲,在他初回府時二娘常玩,一開始是為了確定他到底是否真瞎,後來像是玩出興味,三天兩頭來一次,要不是默言在旁,一個不小心玩死他也是可能的。

  既然想玩,他奉陪一下,有何不可。

  因為他會記下的,日後會一筆筆地討回,絕不留情!

  默言自然猜想得出柯氏八成是受了楊如瑄的氣,所以拿侯爺出氣,如今侯爺自個兒往前走去,就代表他不宜出手,可要他眼睜睜看侯爺掉進湖里,對他而言心里真不是普通煎熬。

  就在樊柏元踏出第二步時,他聽見一陣腳步聲奔來,伴隨著急切喚聲。

  「侯爺!」

  他頓住腳步,沒料到楊如瑄竟會跑來,而且她顧不上跑得氣喘吁吁,挺身護在他的面前,小手緊握著他的手。

  「娘這是在做什麼?難道娘不知道侯爺的雙眼不便嗎?」楊如瑄目光凌厲,不敢相信柯氏竟然狠心至此。「要是侯爺在沒人攙扶下走在湖畔,一個不慎掉進湖里,萬一發生任何意外,娘負責得了嗎?!」

  要不是她一直往院落外張望,恐怕真要害他被欺辱了!

  是她故意和柯氏杠上的,要是對她不滿,就該針對她來。

  「怎麼,一個瞎眼侯爺這麼讓你寶貝?」

  樊柏元眉頭微皺,發覺她的小手將他握得死緊,他微掀長睫,就見她不過到他的胸口高度,卻堅定地護在他的面前,握著他的手似在安撫他,莫名的,總覺得那力道仿佛縛住了他的心,卻壓根不覺難受,甚至是暖的柔的,令人安心的。

  楊如瑄撇了撇唇,輕笑道︰「我當然寶貝,一個為國征戰沙場的將領,為保國安邦而賠了一雙眼,如此侯爺,只要是讀過一些聖賢書的人都知道該尊之敬之,而不是出口譏誚傷之。」

  一席話說得鏗鏘有力,撞進了他的心坎里,教他的心隱隱撼動著。

  「你是說我沒讀聖賢書?!」她可也是官家千金出身,該讀的她全都讀透了。

  「我有指名道姓嗎?還是二娘自覺自己確實說了不該說的話,那麼是不是應該向侯爺道歉?」

  柯氏被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最終只能恨聲道︰「把東西給了!」話落,隨即拂袖而去。

  抱著小木匣的婆子趕忙將小木匣遞上,旋即跟著離開。

  楊如瑄接過小木匣,卻沒有半點歡喜,反倒是滿臉愧疚地回頭道︰「侯爺,對不起。」她忘了自己並非只有一個人,忘了在她強出頭之際,打回的力道不見得是落在自己身上,可能會令身邊人遭殃。

  樊柏元直睇著她愧疚的神情,像是要一再確定她剛剛所說的話是否真心,想確定她的神情沒有一絲虛假。

  「對不起什麼?」好半晌,他才啞聲問。

  「都怪我得罪了娘,娘才會把氣出到你身上,可你也不該她說什麼你就照辦,默言不是在你身邊嗎?」她氣著自己,更惱默言沒有善盡職守護衛侯爺。

  默言聞言,有些無奈地撓了撓臉。

  「不關默言的事,也不關你的事,二娘想找人出氣,隨便她。」他淡聲道,說不出五味雜陳的心思是怎麼糾結著。

  他從沒想過,有天會有人站在自己面前,如此強悍地護著自己,要說他沒有半點感動,那是斷不可能的。

  「怎能隨便她?她……」她咬了咬牙,才能制止自己別說下去。

  他的眼會失明,他應該知道其中原由,實在不需要她再重述一次,像是在他傷口上再灑一次鹽。

  「算了。」樊柏元淡聲道,朝旁邊伸出手。

  默言見狀,正要走上前,楊如瑄卻將小木匣遞給他,然後握住了樊柏元的手。

  「侯爺,往這邊走。」楊如瑄輕聲道。

  樊柏元頓了下,由著她牽引回梅貞院。

  默言走在後頭,就見楊如瑄看著地面,領著樊柏元閃過地面無數的小石,臉上漾滿甜柔笑意,不自覺的,他也跟著笑了。

  他忍不住想,侯爺做的諸多決定里,娶妻這個決定確實再正確不過呀。

  像是著了魔,接下來數月樊柏元常注視著掌心發呆。

  仿佛手心里還殘留著她的暖度,教他不自覺地想起曾有個自稱是丫鬟的姑娘,拿了條帕子替他包扎傷口。

  那軟嫩的手心極為相似,然而更教他在意的是,那鑽心的暖意。

  于是,他的眼開始追逐著她,只可惜就在領了分例幾天之後,她就不再在他寢房里過夜,每每服侍他就寢後,她便離開。

  他不懂,她為何有這種轉變。

  想問,卻又覺得這麼做像是太過在意她,于是不問。

  想去看看她回自個兒的天一水榭到底是在忙什麼,卻又覺不妥,要是默言知道,那小子不知道又要說些什麼。

  最終,他還是按兵不動。

  他告訴自己他並不在意,畢竟她的服侍還是照舊沒變,再者她本該回房就寢,這麼做是對的,但是心底卻隱隱開始浮躁,仿佛有把火正在醞釀,讓他看不下書,而在書房外的小院和默言對打練劍時——

  「侯爺,你是想殺了我嗎?!」

  默言節節敗退,退無可退之際,整個人狼狽地往地上一趴,閃過致命一擊,拔聲喊著,就怕近來閃神嚴重的侯爺真會在恍惚之際殺了自己。

  樊柏元突地回神,呼息微亂地望著已被打趴的默言,重調氣息,一把將默言拉起,淡聲道︰「抱歉。」

  「想見就去見啊,想問就去問啊,干麼拿我出氣。」默言起身時,忍不住小聲叨念著。

  「你說什麼?」

  「沒。」他才不會蠢得復誦一次。

  每日正午之前,要是沒有楊致堯那位訪客,通常他都會陪侯爺在書房看書,偶爾看侯爺作畫。

  不是他要誇自個兒的上司,允文允武,這在武將之中可是不多見的,而侯爺總說作畫亦可修身養性,打從他雙眼好了五成之後便又再度作畫,畫的都是邊防風光,而他總覺得侯爺極度壓抑自己,覺得自己是被囚禁的鷹,無法振翅飛翔。

  後來,侯爺的身子完全養好之後,約莫每兩日就會找他練劍,免得身手生疏,他也認為這提議好,要是天天窩在房里,不窩出病來才有鬼。

  況且這小庭院夠隱密,出入得經過書房的暗門,有時侯爺想獨處,會坐在樹下一待就是一個上午,或者是找他練劍,一練就是兩個時辰。

  但是現在,他萬般希冀侯爺可以繼續窩在房里就好,不要再找他練劍了,好危險……

  見樊柏元持劍若有所思,默言趕忙把劍接過手,就怕待會他一個閃神,自己恐怕會失去身上某個部位。

  突地,點點水花飄在身上,他不由抬眼望去。

  「侯爺,下雨了,別練了,先進房擦汗換件袍子吧。」默言努力勸道。

  痹,進屋去,不要再練了。近來,侯爺中毒的身體雖是已調整得極好,但和以往的身強體壯仍無法相比,尤其是這入秋的天候,記得去年入秋時侯爺也是病了一場,他實在擔心一個不小心,侯爺又要倒下了。

  是說……侯爺要是病倒了,似乎也是一個不錯的事,因為如此一來,少夫人肯定會形影不離地照料,這樣就可以改善侯爺陰晴不定的怪毛病。

  「不了,我再練會兒。」樊柏元一把搶過他手中的劍。

  「可是……」可惡,他剛剛怎麼沒把劍握緊!要是在戰場上,他已經人頭落地了說……事到如今,要不要干脆讓侯爺淋場雨,在床上躺個幾天算了?

  「侯爺?」

  不遠處傳來楊如瑄的喚聲,默言看了看天色,有些狐疑地看向樊柏元,卻見他身影極快,早已走向暗門。

  喂,動作會不會太快了一點?

  侯爺,你不會忘了你現在是瞎子吧?

  就說嘛,分明就是在意得緊,卻還故作不在意,真是自找麻煩。

  「這是……」樊柏元看著繡上蔓蘿圖騰的衣袍袖角。

  當然,在楊如瑄面前,他不能看見,只能用手輕觸。

  「侯爺,對不起,都怪我動作太慢,都入秋了才把夏衫做好,不過我還幫你制了件大氅和裘袍,天氣再冷些就能搭上了。」

  樊柏元看著暗紫色大氅滾著銀瓖毛邊,下擺處繡著青蟒,而冰紋大科綾羅玄色裘衣,盤領上頭則是繡綴著草綠色的一圈蔓蘿。

  蔓蘿,就如當初包扎他手傷的那條帕子一樣,是相同的繡紋。

  他不懂繡工,更不懂針線活,但是那蔓蘿卻以同樣的姿態,在角落里自成一個圓,作工極為精細,教他不自覺地看著她的手,左手有三個指頭都系著紗布,他突然有股沖動,想要扯下紗布看看底下的傷口。

  那是為了他而承受……一股未曾有過的激動,就連當初被毒死之際,甚至重生之時,他也不曾如此深刻感覺自己是真切活著,感覺血液在體內躁動著。

  「侯爺的衣袍,我用的都是最上等的綾羅,挑選的顏色全都是符合侯爺的爵位,繡的花樣是……」

  「蔓蘿?」他啞聲問著。

  楊如瑄話到一半,突地愣住,一直被晾在一旁的默言,不疾不徐地道︰「侯爺的手很靈巧,光是觸摸繡紋也猜得出。」

  「喔,」她輕輕點頭,笑得有些靦腆。「因為我學繡活兒沒太久,繡得最好的就是蔓蘿,所以便替侯爺繡了一圈蔓蘿,圈成一個圓滿,希望侯爺從此以後事事皆圓滿。」樊柏元沒吭聲。繡活兒沒學太久,可是卻一口氣替他裁制了多件新衫。「你這段時日都在忙這些?」

  「嗯,因為我不太會裁衣,所以邊做邊學,要給侯爺的衣袍總得做得精致些才夠體面,因此多費了點時間……對了,侯爺我替你穿上,要是哪兒不順的話,我可以趕緊修改。」

  說著,她抖開折好的裘衣,如往常般伺候著他穿衣。

  他的肩很寬,不管是穿涼衫還是錦袍總能襯出高大身形,而且他的胸膛很厚實,所以她特地在胸脅處多抓了一個褶子,可以讓裘衣更貼身形,入冬穿著會更暖和,再系上鹿皮革帶,上頭幾個環扣可以讓他別上各式小物,整個人必定是威風凜凜,像個剽悍的將軍。

  她是這樣想像著,但是……「糟,好像做得太寬了。」盤領的裘衣,制法和交領不同,她留了太多暗幅,胸口的盤結扣上,卻壓根不貼身形。

  「會嗎?」

  「沒關系,我量量,待會再修改。」她解開盤結,拉攏著衣裳,計算得裁去多寬的距離,一股力道卻輕柔地環過她的肩頭,在她怔愣之余,溫熱的氣息已貼覆在她的頸項邊。

  瞬間,她的心像是要竄出胸口。

  她幾乎是被納入他的懷抱之內,鼻息間滿是屬于他的氣味,讓她有些羞澀無措,但是她並不厭惡他的擁抱,只是向來不愛她親近的他,突來此舉——

  「侯爺,你身子不適嗎?」她調勻氣息,努力讓聲音聽起來與平常無異。

  「嗯。」

  「要不要緊?」他的臉就貼在她的肩頭上,她探手輕觸著他的頸邊,畢竟她還不敢大膽地觸踫他的臉。

  而他的頸項上覆著微微的汗水,教她微皺起眉。

  時序已經入秋,外頭正下著雨,這天候應該不會讓人流出一身汗才是。

  「侯爺,要不要先到床上歇著?」她輕聲問著。「我馬上差人找大夫過來診治,好嗎?」

  問的同時,她的手突地被他握住,修長的食指輕輕劃過她包著布的指頭,她的心輕顫著。

  「受傷了?疼嗎?」

  「喔,還好,就是一點小傷,杏兒太大驚小怪,才會替我上藥又包扎起來,其實根本不疼。」

  「是嗎?」他輕握著她的手。

  他的心暖得發燙,鼻息間嗅聞的全都是屬于她的氣味,如此縴弱的身子輕易地被他收入懷中,他莫名情動著,生出一股沖動想要更加親近她。

  「侯爺?」

  她不解地喚著,突地感覺頸間一股濕熱的貼覆,她嚇得縮起頸項,雙手抵在他的胸膛上。

  樊柏元愣了下,心中突生一股惱意,一時之間分不清是被她拒絕所致,還是氣惱自個兒竟然對她起心動念。

  「我我……我早上去給奶奶問安時,奶奶像是身體有不適,我去看看奶奶。」楊如瑄羞得不敢抬眼,退後一步,連他身上的裘衣都未卸下就跑了。

  樊柏元瞪著她近乎逃離的身影,心中惱意更甚。

  這是怎麼了?他是鬼嗎?!

  「咳……侯爺,你該不會真的忘了我一直在這里吧?」身後傳來默言無比無奈的提醒。

  如果可以,他也想學少夫人逃離現場,可是他自認腳程沒有侯爺快,就算跑得了,侯爺又不便追出門,但日後的懲罰恐怕是要加上利息的。

  樊柏元愣了下,沒有回頭,因為他真的忘了房里還有個默言。

  若是如此,那就可以解釋她為何逃離他身邊了,可是,他也未免太忘情了,怎會把默言都給無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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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楊如瑄不讓蜜兒和杏兒跟上,一個人跑出了梅貞院後才放慢了腳步,她沒有駐足回頭,因為她知道他是不可能追上來的。

  走在通往盧氏所居的楓林苑路上,她滿腦袋不住地想,侯爺到底是怎麼了?

  怎麼會突然親吻她?她撫著頸項,那熱度還殘留著,盡管天空不斷地飄下牛毛細雨,仍澆熄不了她臉上的熱度。

  她不禁想,侯爺是打算與她有夫妻之實?

  她自然是願意的,但是再怎樣都不該在默言面前與她那般親密,她會很難為情的。剛剛突地將他推開,不知道他會不會因而生惱?

  好不容易他們之間的關系變得融洽,她不希望因此而生變,那麼今晚她是不是該留在他房里?

  無意間憶起曾見過他赤luo的身子,她的小臉紅得更加徹底,不禁輕拍著頰,加快腳步朝楓林苑而去,然才踏進院落大門,卻突地聽見一道尖銳的娃兒泣聲。

  她愣了下,隨即朝聲音方向走去,就見不少丫鬟婆子全都聚集在盧氏寢房外頭,教她心生不安。

  「我的小祖宗,讓祖奶奶好生歇息,嬤嬤帶小少爺去看楓林,好不?」

  一走近,她便看見盧氏身旁的一個嬤嬤正好聲好氣地勸說著,仔細望去,竟見一個小小娃兒就站在門前不住地拍著門。

  他用稚嫩的嗓音喊著。「祖奶奶,開門……開門呀,祖奶奶……」

  祖奶奶?她愣了下。樊柏文那房並沒有子嗣,那這孩子豈不是……侯爺的孩子?

  可不對呀,侯爺的前妻早在侯爺領兵前往西突之前就已病逝,而且這娃兒看起來頂多兩歲大,這時間兜不攏。

  「嬤嬤,發生什麼事了?」她走近低問著。

  幾個丫鬟婆子聽見她的嗓音,紛紛回頭瞧她,那眼神全都一愣一愣的,像是看見她是多麼令人錯愕的事。

  「怎麼了?」那一道道如出一轍的視線,教她直覺事態有異。

  「少夫人……」其中一個嬤嬤低吶著,試圖用身體擋住那孩子。

  「奶奶怎麼不見這孩子?」楊如瑄看得出大伙有事瞞她,但眼前比這孩子更重要的,她要知道盧氏怎麼了。

  「老夫人……」

  「是如瑄嗎?」

  房里突地傳來盧氏沙啞的嗓音,楊如瑄忙應著,「奶奶,是我。」聽見盧氏的聲音,讓她心底安穩了些。

  「進來吧。」

  「是。」楊如瑄走向前,那娃兒卻擋在門口,抬起涕泗縱橫的小臉,她輕呼了聲,更加確定這娃兒肯定是侯爺的兒子,瞧瞧那眉眼,簡直就像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

  而那孩子伸出短短的手臂,像是他不能進去,那麼誰都不得進去,渾然天成的霸道勁兒和侯爺給人的感覺也有幾分相似,教她不由蹲下身,抽出懷里的手絹,輕拭他臉上的涕淚。

  「嬤嫂,這娃兒叫什麼名字?」她笑問著,只因娃兒毫不掙扎地由著她擦拭,一雙黑曜般的眸子因為淚而熠熠生光,可以想見長大之後,肯定俊逸過人。

  「他……」嫂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幸虧這時門里傳來的聲音教嬤嬤松了口氣。

  「如瑄,把允熙抱進來吧。」

  「好。」楊如瑄應了聲,笑蹄著娃兒,伸出手道︰「小允熙,聽見祖奶奶說的話沒?讓我抱你進去看祖奶奶,好不?」

  樊允熙想了下才輕輕點點頭,小小身子朝她挪去。

  楊如瑄輕柔地將他抱起,感覺他渾身軟嫩得很,乖順地由她抱著。

  嬤嬤替她開了門,她舉步走進房,就見房里還有兩個嬤嬤和丫鬟在伺候著,而盧氏則躺在床上。

  「奶奶,找大夫來看診了沒?」楊如瑄瞧她氣色不好,低聲問。

  「看過了,藥正在熬呢。」盧氏打量著她抱孩子的動作。

  「祖奶奶,抱抱……」樊允熙一見著盧氏,大眼霎時流出兩行淚,短短的小手不斷地朝她探去。

  「允熙,祖奶奶染了風寒,不能抱你,讓娘抱你,可好?」

  楊如瑄聞言倒沒太意外,反倒是樊允熙像是聽到多特別的字眼,小臉偏了下,回頭望著楊如瑄。

  「娘?」

  一聲娘,喊得楊如瑄心都軟了。「叫娘呀,小允熙。」

  「娘終于來看我了?」他小小的嘴微張著,原本帶淚的小臉突地發亮,不住地打量她。

  楊如瑄愣了下,旋即從善如流地道︰「小允熙,對不起,爹生病了,娘照顧著他,現在終于得空了,你不怪娘吧?」

  樊允熙愣愣地望著她,有點羞赧地搖搖頭,然後把小臉偎到她頸上,小手輕輕地把玩著她的發。

  楊如瑄見狀,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丙真是父子呢,全都是把事藏心底,不善表達,可光這麼一個動作,就足以教她看穿他有多期待爹娘可以來見他。

  盧氏看著這一幕,嘴角揚起寬心的笑。「允熙,嬤嬤帶你去洗把臉,待會再來找娘,好不?」

  樊允熙猶豫了下,小嘴抿啊抿的,一會才道︰「娘不可以不見喔。」

  楊如瑄聽得眼眶發熱,在他的小臉親了下。「不會的,娘在這兒等你喔。」

  「嗯。」他用力地點著頭,看著朝他靠近的嬤嬤,卻不給抱,而是往下一跳,讓嬤嬤牽著離開。

  待他一走,盧氏精爍的眼滿是興味地打量楊如瑄。「如瑄,你不驚詫柏元有這麼一個兒子?」

  「有點,但奶奶這不就是要告訴我了嗎?」她笑問著。

  樊允熙身為平西侯之子,戶部尚書的嫡孫,她卻未曾聽聞過他的存在,光這一點就已經透露太多不尋常了。

  一手拿著繪蝶油傘,一手牽著柔嫩小手,楊如瑄彎著腰,和樊允熙一路說笑回梅貞院,臉上帶著笑意,心底卻有幾分沉重。

  通房之子啊……原來這孩子是侯爺從西突受傷回來後,和通房丫鬟所有。這消息封鎖得很嚴實,因此她前世也不曾聽說,加上她以往都忙著和樊柏文的其他妾室爭寵,自然未留心樊柏元的事。

  初聽到孩子是通房所有,還是教她不解,就算允熙不是嫡子,但至少是公爹第一個孫子,為何未曾大肆宴請,原因就出在——

  「哎唷,姐姐,你也太能干了,才嫁進樊府沒幾個月就有這麼大的孩子了。」

  楊如瑄驀地抬眼,驚見是楊如琪和樊柏文的一名小妾,她眉頭一皺,心想這兒適巧是梅貞院和浣香院的分界,會踫到也不算太意外,只是她不想見到她們。

  于是,她朝兩人微頷首,便牽著樊允熙欲從她們身邊走過。

  「你別傻了,那孩子雖是掛在侯爺名下,可到底是誰的種沒人曉得呢。」楊如琪身旁的小妾笑得花枝亂顫。

  楊如喧惱火地抬眼瞪去。「太放肆了!」在孩子面前說這些渾話,分明是討打。

  「誰放肆?嫁給了瞎眼侯爺,真以為自個兒是貴夫人了?也不想想自己過的是什麼寒傖生活。」小妾上下打量她,對她一身樸素鄙夷極了。「怎麼,如今要把這孩子帶在身邊,敢問往後他要稱呼侯爺,爹,還是伯父?」

  瞪著那可恨的挑釁眉眼,楊如瑄小手緊握成拳。要不是允熙在場,她肯定打得她滿地找牙,可孩子在場,她再惱都不能發作。

  「柳倩倩,你眼瞎了嗎?沒瞧見這孩子簡直就和侯爺同個模子印出來似的,他是誰的孩子,還需要言明嗎?沒腦袋就少說點話,寧可當啞巴也不要當睜眼瞎子。」楊如瑄皮笑肉不笑地道。

  奶奶說,侯爺那位通房翠兒是在去西突征戰前便收下的,然而侯爺征戰三年未歸,有下人瞧見她和樊柏文勾搭上,就在侯爺負傷歸來沒多久後,翠兒傳出有喜,可侯爺那時已得知她和樊柏文有染,欲趕她走。

  最終是奶奶將翠兒留下,只是翠兒卻在產下允熙時難產而死,之後允熙便由奶奶照料,只因侯爺根本不相信孩子是他的。

  直到允熙都已經能跑能跳能說話了,侯爺都不曾見過他一面。

  聽奶奶講完那些往事,她心疼不已。一個孩子才兩歲大,卻得因為大人之間的爭斗而落得無爹娘疼惜,如今奶奶年事已邁,還能再看顧允熙幾年?

  況且孩子也不能沒有爹娘照料,否則一個不小心學壞了,恐怕長大後又會衍生諸多問題,就像是當年的她,心思偏差才會一步錯步步錯。

  也正因為如此,奶奶希望她能照料允熙,她才會一口答應。

  可答應是答應了,她真不知道該怎麼跟侯爺說,更糟的是,還沒回梅貞院,就先遇到幾個不長眼的,教人煩心透了。

  「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柳倩倩一臉錯愕地道。

  楊如瑄抿了抿嘴。「樊二少之前最寵的小妾嘛,誰人不曉?只可惜現在……」她視線轉向楊如琪,隨即又收回。

  不成,她不該引發她們之間的斗爭。

  眼前的如琪就像以前的她。當初她和柳倩倩可是明爭暗斗得很,想來她現在也是同樣對待新寵如琪才是,她不該再興風作浪,挑撥離間。

  「你的意思是我現在不得寵?」柳倩倩眯起美目,驕橫地走向她。「就憑你這麼點姿色,我都沒看在眼里,更何況是她?男人不過是嘗鮮罷了。」

  「不管怎樣,那都是你們之間的事,請讓讓。」

  「我就是不讓。」

  楊如瑄沉著臉,睨了眼置身事外的楊如琪,惱意更甚,開始後悔沒把蜜兒、杏兒帶出來,要不至少也多個幫手擋住她們。

  「娘?」樊允熙輕扯著她。

  「沒事,娘現在就帶你回梅貞院。」她勉為其難地漾著笑,緊緊地牽著他的手,硬是要從柳倩倩身旁走過。

  豈料,柳倩倩突地朝她用力一推——

  「啊!」沒料到柳倩倩會推自己,楊如瑄下意識地護著孩子,身子往後一倒,然而預期的疼痛卻沒發生,只因身後有人將她護住。

  她回頭一望,驚見竟是樊柏文。

  「你沒事吧?」樊柏文笑容可掬地問。

  楊如瑄趕忙離開他的懷抱,回頭瞪著柳倩倩,余光瞥見楊如琪憤恨的眼神,瞬間明白柳倩倩的意圖。

  樊柏文曾托人上楊府提親,這事如琪肯定是知道的,想必樊柏文的通房小妾們也知情,而柳倩倩能一直站穩寵妾的地位,正因為她向來就是最懂樊柏文的人,更懂得利用小技倆拉攏他的心,如今她故意討樊柏文歡心,把她推給了他,二來又能藉此挑撥她和如琪……楊如瑄開始懷疑,當初會要她送毒給樊柏元,也許就是柳倩倩的主意。

  「倩倩,你怎能對嫂子這般無禮,還不趕緊跟嫂子道歉?」樊柏文面有責難地喝斥著,大手緊握著楊如瑄的手。

  柳倩倩一臉可憐兮兮地朝楊如瑄欠了欠身,抬眼時,卻對她笑得挑釁。

  楊如瑄微眯起眼,不著痕跡地抽回被樊柏文握住的手,低聲道︰「小叔,笑鬧罷了,不礙事,不過小叔的妾室要是在外人面前如此不識大體,恐怕會貽人話柄,有損小叔品格。」

  話落,朝他笑得客套,裊裊娜娜欠身。

  「嫂子所言甚是,倩倩,你瞧瞧嫂子這身段這姿態,你怎麼上得了台面!」哪怕只是客套的笑,看在樊柏文眼里就是千嬌百媚的誘他心動,還特地為她罵了柳倩倩,想討她歡心。

  楊如瑄不置可否地笑嘆,臨走前,她回頭尋釁地望向臉色微變的柳倩倩。

  想跟她斗?門兒都沒有!

  瞧瞧這種男人,愛嘗鮮貪玩,到底是哪兒好,值得她們當寶?那種廢渣,想要就自個兒帶走,省得礙她的眼。

  她無聲哼著,一踏進梅貞院的拱門,卻見樊柏元和默言不知何時已站在拱門邊,她不由脫口喊著,「侯爺?」

  樊柏元神色陰晴不定,轉頭就走,默言趕忙跟上讓他搭著手,省得這場瞎眼戲就此被戰穿。

  楊如瑄心頭顫了下,握了握樊允熙的手,快步跟上。

  而樊柏文的眼卻像是著了迷般,不斷地追逐著她的身影,直到她進了房,他還是移不開眼。

  「人都走了,你到底還要在這兒站多久?」楊如琪惱聲吼道。

  「我要得到她……非要她不可!」樊柏文吶吶地道。

  柳倩倩撇了撇嘴,有些不是滋味地挽著他的手。「二少,我一定會幫你的,今兒個不就讓你嘗了點軟玉溫香。」

  「這麼點甜頭只會讓我更饞。」

  「我會想出法子的。」

  「就知道你這丫頭最貼心了。」樊柏文笑點著她的秀鼻,挽著她離去,壓根忘了還有個楊如琪在場。

  楊如琪接收到柳倩倩那尋釁的眼光,氣得直跺腳,更氣楊如瑄竟如此輕而易舉地佔去她夫婿的目光……不,她絕不允許!

  房門外,小雨急驟,房門內,波譎雲詭。

  樊柏元鐵青著臉坐在錦榻上,不發一語,楊如瑄察覺他的面色有異,原本在心里想好的幾種說詞,現在一種也說不出口。

  侯爺像是極惱,可到底是在惱什麼?

  默言站在樊柏元身旁,閉上眼忍受這凝滯的氛圍。要不是侯爺扮瞎不能被揭穿,他早就離開房間了,哪需要看他們各自沉默不語,中間還夾了個娃兒呢。

  「娘?」樊允熙來回看著,終于忍不住開口。

  楊如瑄還來不及安撫,樊柏元已怒聲喊道︰「誰是你娘?」

  楊如瑄嚇了一跳,趕忙將被嚇得瞪大眼的樊允熙擁入懷里。「侯爺!」

  「怎麼,我說錯了?你要把這孩子帶來之前,奶奶沒告訴你什麼?」樊柏元惱火地重拍扶手,扶手立刻斷了一截,當場嚇出樊允熙待命的兩行淚。

  「那不過是子虛烏有的事。」

  「已經在府里傳得人盡皆知,你還說是子虛烏有?!」這孩子他看都沒看過,但當他看著她牽著孩子走來時,他便知道他是誰。

  畢竟不難猜,府里幾時會有如此年幼的娃兒,不就是那個恬不知恥的女人生下的孽種——

  「侯爺,謹言慎行,別在孩子面前……」

  「那你就把他帶走,我永遠都不要見到他!」

  楊如瑄聞言,惱火地道︰「侯爺,他是你的孩子!」他以為兩歲大的孩子,日後會忘了他現在說過的話?他可知道他現在說的話有多傷孩子的心?!孩子何其無辜,大人做的混事,沒道理要孩子承擔。

  「他不是!」

  「他是!你問默言,小允熙簡直就和你長得一樣,一看就知道這是你的孩子!」她搗住樊允熙的雙耳,不希望他聽見太多不堪的字眼。

  默言驀地瞪大眼,一臉哀苦。不要問他,雖然他也覺得很像,可是這個時候,他只能選擇當啞巴……

  「我不在乎他是誰的孩子,帶他離開!」樊柏元怒吼著。

  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兒子的五官,這才驚覺原來他和自己竟是如此相似,但是,他也同樣看見她跌進了樊柏文的懷里,看見她朝樊柏文笑得千嬌百媚,毫不排斥他的擁抱,甚至臨走前還回頭看了樊柏文一眼……那一瞬間,他覺得他們是一家三口,那一幕刺眼得教他的眼都痛了!

  老天是在整他嗎?給了他重生的機會,讓他以為可以改變一切,豈料他依舊被傷得遍體鱗傷。

  眼傷逃不過,回府靜養,卻被翠兒和樊柏文聯手傷害,如今,還要他面對如瑄極可能和當初一樣,和樊柏文攜手對付自己,這是什麼該死的命運?!

  「樊柏元,你怎能如此無情?!」楊如瑄怒不可遏地吼道。

  她知道他淡漠一切,但她也知道他的淡漠是來自他的眼傷和心底的傷,她當然也可以理解他被親弟背叛,又遭父親漠視,她知道他心里的痛,可是他再痛都不該說出傷害孩子的話。

  「我就是無情,你要是看不慣,你也一起走!」都給他滾,還他平靜的生活,他受夠了心緒被她一再挑動的失控。

  「好,我走!」她一把將樊允熙抱起,疾步往外走。

  她走得決絕,樊柏元的手緊緊握拳,緊抿的唇終究沒有啟口。

  房里靜默無聲,外頭風雨交加,天色暗如黑夜,猶如他的心。

  今日的天候就和他的心情一般,因為她親手為他制衣而心喜,因為她的拒絕而惱怒……知曉她去探視奶奶,所以在院落拱門邊等她,豈料卻讓他目睹那一幕……他的雙眼看得見了,他卻寧可自己看不見。

  他不想承認,卻由不得他……他是真心想要她的,只可惜不屬于他的,就算強求也求不來。

  默言瞧他懊惱地閉眼不語,不禁輕嘆了聲,「侯爺,其實你只是吃味而遷怒啊。」樊柏元驀地張眼,橫眼瞪去,默言無奈地聳了聳肩。

  他,只是實話實說嘛。

  天色由墨黑轉為陰灰,一時間教人分不清時辰,他想,也許天還沒亮。

  秋季天色亮得慢,加上一夜未停的雨,時節仿佛在一夜之間換了季,猶如他的心,進了寒冬。

  門,被輕柔地推開,他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期盼微張眼,卻見來者是默言。

  「侯爺,先梳洗吧。」默言將水盆擱在花架上,擰干了布巾遞給他。

  樊柏元接過手,微啟唇,卻又無聲咽下話。

  默言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自問自答了起來。「奇怪了,時候都不早了,怎麼還是沒瞧見少夫人?對了,侯爺,我剛剛來時遇到少夫人的丫鬟,眼楮很漂亮的那個,不是像貓眼的那個……」

  「你有完沒完?」樊柏元冷睨著他。

  「喔,她說少夫人昨晚哄小少爺哄到天快亮才睡,所以起得晚,現在人在廚房里忙著,要我先端盆溫水給侯爺梳洗。」

  「多話。」

  默言瞧他一臉釋然,不禁無奈輕嘆。這年頭,想同時當蛔蟲和包打聽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呀。

  樊柏元稍作梳洗,起身換穿一件冰藍色的錦袍,聽見門外的腳步聲,一回頭就見楊如瑄和蜜兒端著兩個木盤進房。

  她的氣色不好。

  他不著痕跡地打量著她。一直以來,她不像京城的官家千金,習慣在臉上涂涂抹抹,總是素淨著臉,濃眉秀雅,朱唇潤嫩,尤其是那雙水亮大眼,像是嵌著琉璃似的,每當漾笑時總流淌著令人心動的光芒。

  然而此刻,她的氣色如灰,總是生動的水眸此刻像灘死水,沒有一絲光采,就連總帶著笑意的唇也是緊抿著,看他的目光不再如先前那般滿是憐惜恬柔,反倒是淡掃而過,壓根不多停留。

  「默言,這兒就交給你了。」楊如瑄淡聲吩咐,轉身要走。

  「你要去哪?」面對她不曾有過的淡漠,樊柏元不假思索地問,有絲慌亂。

  「不想礙到侯爺的眼。」她淡淡道,連頭也沒回。

  「我看不見!」他咬牙低著。

  「是啊,侯爺確實是看不見,恐怕就連心也被蒙蔽了!」話落,她轉身就走。樊柏元怔坐著,不敢相信她竟然用這種態度這種口吻譏諷他。

  她變了!不是他所熟悉的楊如瑄!

  不過一夜就風雲變色……難道她一見到樊柏文,心就立刻偏到他那兒了?!

  無所謂,他不稀罕,他娶她,不過是圖個方便,順便鉗制樊柏文,要是她真和樊柏文勾搭上,剛好方便他從中探得消息……混帳!他要消息,難道還得透過她?!

  「不吃了!」他惱火地起身,大步朝書房而去。

  默言只好無奈地跟在他身後。「侯爺,你別胡思亂想,沒有的事你何必想著為難自己。」

  「你懂什麼!」踏進書房,他回頭吼著。「他們兩個以往就是……」

  他驀地噤聲,那是不該提起而且早已不復存在的一段經過……可是,有些事恐怕是怎麼也改變不了,因為她曾是樊柏文的妾,卻被重生後的他強娶……

  默言搔了搔頭。「我實在有些搞不懂,少夫人和二少之間能有什麼?要是我沒記錯,我還聽楊致堯提起過,有回在佛寺後院,少夫人還偷偷地拐了二少的腳,害二少跌倒,這事侯爺那時的眼已恢復七成,應該是知道的吧。」

  樊柏元緊攏著眉。這事他當然知道,他也記得她一心為自己,甚至還好心地替他計量步子……她滿臉憐惜,姿態溫婉,才會教他興起娶她為妻好方便楊致堯拜訪的念頭,只因她沒那麼惹人厭。

  要是她的性子刁蠻張狂,他寧可不讓楊致堯過府,也絕不會娶她為妻,而過門後,她殷勤伺候著他,那般溫柔恬靜,為替他裁新衣傷了手,都教他有那麼一瞬間的動心……但是她對樊柏文傾心,卻是不爭的事實,他親眼看見的!

  「走!」樊柏元煩亂地扣住默言的手。

  「侯爺要做什麼?」默言一臉驚恐,顫巍巍地問。

  不要……千萬不要是……

  「練劍!」

  不要!默言無聲大喊著,他還沒娶妻,他不想莫名死在侯爺的劍下,雖然小庭院的風景好,但是他一點都不想葬在那兒!

  默言進入了苦難修行,一過暗門,樊柏元的劍就毫不客氣地招呼過來,完全不給他退縮的機會,簡直是將他往死里逼。

  完了完了,再這樣下去,他真會死在這里,誰來救救他?!

  他何其無辜,根本就不關他的事!再者,他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哪個男人吃醋會吃得這麼誇張……他開始懷疑,侯爺分明就是喜歡少夫人很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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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5: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翌日一早,默言面上慘無血色。

  原因無他,只因——端水備膳的人都不是楊如瑄。

  默言摸了摸昨日來不及閃過,被劍劃過的臂傷,偷覷了眼臉色冷鷙駭人的樊柏元,眼見杏兒和蜜兒備好早膳就要退下,他好想求她們帶他一起走,不要丟下他,他不想待在這里。

  「你家小姐呢?」就在兩人欲離開之際,樊柏元沉聲問著。

  蜜兒聞言,不滿地皺起眉道︰「侯爺認為少夫人還是奴婢們的小姐,那是不是準備要放休書了?」

  此話一出,默言倒抽口氣,瞧見樊柏元擱在桌面的拳頭已經握得青筋暴跳。

  「蜜兒,對侯爺說話豈能這般無禮?」杏兒抬手制止蜜兒,眸色看似溫順卻稍嫌淡漠。「咱們可不能讓人有機會給小姐冠上娘家管教無方的罪名,畢竟咱們的侯爺可不是什麼講道理的人。」

  默言原本還點頭,認為還是杏兒識大體,聽到最後,他干脆直接閉上眼來個眼不見為淨。

  其實,有時候他也會想當個瞎子的,真的。

  「好個不一般的楊府千金,才能管教出這般放肆大膽的刁奴!」

  「是的,我家小姐說過,想知道主子是什麼德性,看身旁的下人就知道,我家小姐待奴婢們真誠,奴婢自然是餃環以報,要是有人膽敢欺侮我家小姐,管他是皇帝老子還是什麼的,奴婢們都不會坐視不管!」她一口一個小姐,故意不叫少夫人,她家小姐不需要這種男人當夫婿。

  默言聞言,開始懷疑他現在該不該替侯爺出口氣,可是,他實在不覺得侯爺做對,要他相挺,總覺得心虛呀。

  「口口聲聲指桑罵槐,本侯爺不過是個瞎子,豈有本事欺她?!」為何他非得坐在這兒,被兩個出言不遜的丫鬟羞辱!

  「侯爺,我家小姐說,傷人不需利器。」杏兒有些欲言又止,但終究還是閉上了嘴。「侯爺,奴婢們先退下。」

  見杏兒朝自個兒福了福身,他脫口道︰「叫你們家小姐過來!」

  杏兒緊繃的神色微微松開,輕聲道︰「恕小姐無法過來,因為小姐病了。」

  樊柏元怔了下,顯然沒想到她病了,隨即想起,前日她抱著娃兒離開時,外頭正下著大雨。

  「可有找大夫?」他口氣稍緩地問。

  「沒,小姐說不需驚動大夫。」

  「她……」

  「杏兒,你話都說了就干脆說得明白些,梅貞院沒錢了,小姐沒錢請大夫!」蜜兒火大地吼著,一想起小姐為了這無情無義的侯爺縮衣節食,就連病了都不敢請大夫,她就一肚子火。

  「蜜兒!」

  「不說給他聽,他還真以為自個兒是高高在上的侯爺,依我看,他根本是不知世間疾苦的天之驕子!」蜜兒一把拉開杏兒欲制止的手,不吐不快。「侯爺,為了醫治侯爺的眼,小姐把嫁妝都變賣了買藥材,梅貞院一領到分例,她就趕緊替侯爺備藥和裁衣,用的全都是最上等的,可自個兒總是舍不得吃穿。之前總算舍得花錢買了幾匹布,全都是高檔的冰紋綾羅,但那全都是給侯爺的,她壓根沒替自個兒買上一匹。」

  「小姐不會裁衣,找我和杏兒幫忙,可咱們要幫忙繡工和縫制,小姐卻不肯,直說要給夫君的衣服得要她親手繡縫才成……我家小姐到底是哪里對不起你了?你為了一個娃兒和我家小姐鬧翻,你不要的孩子,我家小姐疼得像寶,那是因為我家小姐早年喪親,她舍不得小少爺從小就沒爹娘疼,整夜親手抱著哄著,如今自個兒病了,卻還只記得要張羅小少爺和你,又要我倆不得讓你知道她病了,讓你擔憂,可你會擔憂嗎?!」

  蜜兒像是要將進樊府這段時日,楊如瑄的所作所為一次說清般,她不能忍受樊柏元竟為了雞毛蒜皮大的事冷落她家小姐。

  默言倒抽口氣,不敢相信這丫鬟看起來個兒小小,中氣卻這般足,罵得可痛快了,而侯爺的臉色……嗯,還好,只是黑了一點。

  樊柏元垂斂長睫不語。他曾聽楊致堯提起過,楊如瑄原是楊家三房,因為父母雙亡,在十二歲那年被二房給收養。算了算,也不過才三年多前的事,那時的他正要從西突定陽城班師回朝。

  說來也巧,他們在同一年失去了最重要的人事物。

  她對孩子的疼惜,是因為如此,那她這般不求回報地對待自己,又是為了什麼?他不知道她竟連嫁妝都變賣了,如果是想從他身上找到家人的回憶,那麼她還會對樊柏文動心嗎?

  疲憊地閉上眼,有些事饒是他想破頭還是沒答案,再者她病了……

  「默言。」他低聲喚著。

  「拿點銀兩給杏兒去請大夫。」

  「是。」

  「不成,我得照顧小姐,杏兒得要照顧小少爺,我們兩個都沒空去請大夫。」蜜兒低聲回絕。

  樊柏元的長指輕敲兩下,而後輕搖著長指,默言立刻領命而去。

  「侯爺,奴婢們先告退。」

  樊柏元略微不耐地擺了擺手,待兩人離開才站起身。

  他想見她,可偏偏默言不在,他哪兒也不該去……笨丫頭,都病了,昨兒個還那般倔氣。

  如今想來,她昨兒個的氣色確實不佳,話也沒多說,也許是不想教他發現她身子不適……忖著,心愈焦躁,幾乎要不顧一切地去看她。

  而他,也確實這麼做了。

  房門被推開時,楊如瑄不敢相信地瞪著來者。

  「侯爺?」蜜兒低呼著。

  楊如瑄掙扎著坐起身,一套上鞋,管不了自個兒病得頭昏眼花,直朝他走去。「侯爺怎麼來了,默言呢?」

  「他去請大夫。」他注視著她,她臉色紅通通的,身上似還有高熱,後頭蜜兒已經趕緊拿了件棉襖給她搭上。

  「那侯爺是怎麼來的?怎麼也沒多加件外袍?啊,那件裘衣我還沒改呢。」

  「說那些做什麼?你趕緊回床上躺著。」他握住她的手,發覺她的手燙得嚇人。「我沒事。」手被握住,她有些羞赧的垂眼。

  「快躺著。」他輕扯著她。

  楊如瑄身子晃了下,他趕忙將她摟進懷里。「你瞧,身子不適還不安分些。」想也沒想的,他將她打橫抱起,卻突地想起自己是個「瞎子」,面對看得一清二楚的路,他要怎麼走?

  「侯爺,往前走約莫八步,直走就好。」楊如瑄感覺到他的遲疑,顧不得羞意,忙出聲指引。

  樊柏元循著指示,放慢腳步向前,不讓她倆看出破綻,直到安穩地將她置在床上,又摸索著被子替她掖好。

  一個夫妻間再尋常不過的動作,卻讓她鼻頭發酸。

  「蜜兒,拿把椅子來。」她眨了眨眼,吩咐著。

  「是。」被眼前這一幕嚇傻的蜜兒,回神搬了把貼背高腳椅擱在床邊,不住地打量著樊柏元,像是無法相信他竟會在沒有默言的陪伴之下,獨自走到天一水榭。

  天一水榭和鹿鳴閣只相隔一座花園,有小徑穿廊,說遠不遠,但對一個雙眼不方便的人卻是極其不易。

  而且,她罵了一串話,侯爺都沒罰她呢,虧她還打定主意等著被罰。

  「侯爺,在默言來之前,你先坐會歇息一下。」楊如瑄柔聲說著,輕牽起他的手,指弓他坐下。

  「身子還很不適?」他坐下,沒松開她的手,垂斂長睫遮掩他的視線。

  「還好,沒事。」

  「才不呢,小姐昨兒個一直吐,什麼都吃不下,哪里沒事了?」蜜兒忍遏不住地替她出聲。

  楊如瑄頭疼地道︰「蜜兒,去幫杏兒照料小少爺。」

  「不成,侯爺又瞧不見,你要是有個什麼的,他照顧不了你。」

  「蜜兒,說什麼他?說話如此放肆,你這不是給我蒙羞嗎?」

  「小姐……」蜜兒可憐兮兮地垂下唇角。

  「去照料小少爺。」

  「……是。」

  待蜜兒牛步般地離開,楊如瑄才嘆了聲道︰「侯爺,真是對不起,蜜兒是心直口快,沒什麼惡意的,你別跟她一般見識。」

  「為何你病了,卻沒要人知會我一聲?」他不問反答。

  楊如瑄怔了下,顯然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問。「我……我們那天不愉快……」

  「那是兩碼子事,再者,你以為我會連請大夫的銀兩都沒有?」

  「我……」

  「往後不需要再花費不必要的心神在我身上。」他低聲道。

  楊如瑄聞言,異常紅濡的唇顫了下,苦笑的抖著聲道︰「可是,我……」難道在他心里,依舊沒有認可她是他的妻子嗎?

  身為他的妻子,把心思放在他的身上,天經地義的,不是?

  可是,他卻不要……

  驀地,她聽見他低嘆了聲,道︰「我的意思是說,不需要再浪費錢醫治我的眼。」楊如瑄愣了下。「侯爺怎會……」

  「你的丫鬟說的,跟我抱怨我對你苛刻。分例如何花用,我不在乎,但是如果你為我裁衣制衫,至少也要替自己備幾套新衣,沒道理只有我在享福,卻讓你過得連丫鬟都不如。」他說著,不自覺又嘆了聲,長指撫上她的頰,一並撫去她無聲落下的淚。「我簡樸度日,那是在軍中養成的習慣,不代表你得跟著一起過。」

  不過不可否認,一開始故意刁難她,也是一種試探,不希望她奢侈成性。

  「不是,我只是想著怎麼幫侯爺而已,因為我是——」她突地頓住。

  「怎了?」

  楊如瑄咽了咽口水,有些干澀地啟口。「侯爺,有件事我一直掛在心上,沒有機會對你說。」

  「什麼事?」

  「侯爺曾問我,如果我是你的敵人,是否會上當?」瞧他應了聲,她才放膽子說︰「可我想說的是,我從來也永遠不會是侯爺的敵人,因為我、我是侯爺的妻子。」

  樊柏元垂眸睇著她,不發一語。

  所以,她為他做了那麼多,不求回報,只是因為她是他的妻,做得再多都是天經地義,全是她心甘情願?

  成親之前,盡管照過兩次面,他們依舊是陌生人,成親之後,她卻是一心一意地付出,他不懂,她沒接受過他半點恩惠,不曾得到他的疼愛,她為什麼可以理所當然地付出?

  「侯爺,在你心里,我是你的妻嗎?」他的沉默連帶地拉沉她的心,病中的她脆弱無比,也教她卸下所有堅韌,她不再知進退,執意尋得答案。

  「你是。」他的嗓音有些啞。

  楊如瑄徐徐漾笑,美艷得猶如瞬間盛放的花兒。「真的?」

  「當然。」他貼在她頰邊的指頭不斷地揩去她落下的淚。

  「那,侯爺往後可不可以別再對我那麼凶?」

  望著那雙盈滿淚水的琉璃大眼,那淚水仿佛落在他死水般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那是種心頭酸著麻著,又帶著微甜的滋味。

  「你也不遑多讓。」

  「可是允熙……奶奶年紀大了,不能再把允熙交給奶奶照料,如果連你都不留他,他還能去哪?他還那麼小,明明有爹卻不能依靠,要是往後走偏了,該怎麼辦?他什麼都不懂,可是這兩日不哭也不鬧,唯有入睡時才默默地掉淚……」

  「我知道了,你別哭了。」他出聲打斷她未竟的話。「要他留下就留下,你是我的妻子,你想要當那孩子的娘或送他走,都由你。」

  楊如瑄愣住,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微沉的嗓音還是因為他說的話。

  「要你別哭,你反倒是……」

  她看他神情似有不耐,卻緩緩地低頭俯近她,吻上她的頰,那溫熱的貼覆教她驀地瞪大眼,屬于他的溫醇氣息吹拂過她的臉。

  然後,他的唇輕柔地覆上她的。

  柔軟的唇廝磨著,試探般地含吮著她的唇瓣,她的心跳如擂鼓,震得她渾身抖顫不休,直到——

  「侯爺,大夫來了!」默言的大嗓門伴隨著開門聲,而後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飛快掩上。「……侯爺,老爺好像有事找我,我先走一步……」

  「把大夫帶進來!」樊柏元惱火咆哮。

  楊如瑄雙頰紅如霞彩,卻見他俊缸的臉龐也燙得微暈,就連厚潤的耳垂都燒紅一片,不禁想起那回在他房里換衣時,也瞧見他……她思緒頓了下,眉頭微皺,隨即又松開,瞧她想到哪去了,侯爺又看不見。

  少頃,默言垂著臉帶大夫進房。

  大夫切著脈,樊柏元望向她,背地里卻將長指精準無比地指著默言,突地中指和食指交叉了起來,便聽見默言倒抽了口氣。

  必他什麼事?!是侯爺要他找大夫,他十萬火急地找來,應該要打賞的,為什麼要他的命?!陪他練劍挨了傷還不夠是不是,以為他都不會翻臉的?

  他也是會翻……筋斗的,不知道彩衣娛親這一招,能不能換來免死金牌一面。

  懶得理睬默言,樊柏元專注地望著她,等著大夫診斷結果。

  一會,老大夫笑了笑道︰「侯爺,不礙事的,夫人只是染了風寒,雖然拖延醫治,但夫人的身子骨極佳,只要服上幾帖藥就好。」

  「多謝大夫。」經他這麼一說,樊柏元徹底松了口氣。

  他早逝的前妻天生體弱多病,某年入冬染了風寒就那麼走了,他怕如瑄也跟她一樣體弱,禁不起一場病痛。

  老大夫起身望向樊柏元,樊柏元下意識地閉上眼,就怕被大夫看出端倪,卻聽他說︰「侯爺臉上微暈,要不要在下順便切脈?」

  樊柏元愣了下,還未意會,便聽見默言一時沒忍住的笑聲,他唇角抽了兩下,低聲道︰「不用了,大夫。默言,待大夫開出方子,差人送大夫順便抓藥。」

  「喔……」默言可憐兮兮地垂下臉,沒敢再露出一絲笑意。

  等老大夫開方子的當頭,默言跑去找蜜兒,把抓藥的差事交給她,然後就很聰明地守在楊如瑄寢房門外。

  他又不是真傻了,挑這當頭進去打擾,豈不是嫌自己命太硬。

  「你餓不餓?」樊柏元低聲問。

  「不餓。」房里只剩他倆,想起方才他的吻,她羞澀的不敢看他。

  那含羞帶怯的神情,擾得樊柏元更加動心起念,他啞聲道︰「那就先睡會吧,待會藥熬好了,我再喚你。」

  「侯爺要待在這兒?」她詫道。

  「不成?」

  「當然成……」她只是有些意外,總覺得前兩日的爭吵像是一場夢,在她病一場之後全都消失不見。

  「睡吧。」

  「嗯。」她應了聲,卻偷覷著他,看他飛揚的濃眉,長睫底下的黑曜瞳眸,還有那方才吻過她的唇……

  「……」他不自在地別開臉。

  楊如瑄有些失望地閉上眼,好遺憾他別開了眼,讓她無法清楚看見他的臉,可閉上眼之際,她發現他的耳垂似乎又更紅了些,會不會因她而染上風寒?

  她應該要他離開,可是有人看顧,又特別是他,讓她分外安心。

  好一會,聽見她漸勻的呼吸聲,樊柏元才回過頭端詳她的容貌,巴掌大的小臉,五官精致出眾,然最引人注意的是那雙琉璃般的眼,像會說話似的,喜怒哀樂在她眸底鮮明生動極了。

  長指輕觸他方才吻過的唇,她卻突地伸手抓住他,他心頭一顫,但她沒醒,只是嘴上被搔癢,下意識地抓住他罷了。

  手,就這樣被她握著。

  他可以選擇拉開她,甚至抽開手,但是最終……他笑了笑,反握住她的手,俊逸的面容上,是他也沒發覺的濃情寵溺。

  楊如瑄昏昏沉沉的,依稀記得起身喝過一次藥而後又沉沉地睡去,直到陣陣抽噎聲將她擾醒。

  虛弱張眼,就見樊柏元依舊坐在床邊的高背椅上,他背對著她,而——

  「允熙?」

  坐在圓桌邊小聲抽噎的樊允熙一聽見她的聲響,兩道蓄勢待發的淚水二話不說地決堤,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簡直像被欺凌到極致。

  「娘……」那軟綿童音哭得有些沙啞,嬌嫩嫩地喚著。

  「發生什麼事了,侯爺?」楊如瑄輕扯著他的袍子,樊柏元回頭,那毫不遮掩的怒容教她心頭一顫。

  她還未開口,他已先搶白道,「這娃兒說沒見到你不用膳。」

  「那……用膳了嗎?」

  「他說等你一道用膳。」這話簡直像是從牙縫中迸出的。

  「喔,那他為什麼哭了?」楊如瑄問著,視線卻是落在一副很想飛撲到她懷里,卻又因為不知名原因端坐在椅上的樊允熙。

  「我在教他規矩。」

  「什麼規矩?」

  「是個男人就不準用眼淚威脅他人,那是身為男人最不恥的行徑。」

  楊如瑄暈沉沉地把片段湊在一起,想了下,明白了。簡單來說,就是沒見到她,允熙哭著找,而侯爺答應讓他進房,豈料他依舊傻得用眼淚當攻勢,徹底惹惱了鐵血作風的武將爹。

  「侯爺,允熙今年只有兩歲。」她小心翼翼地提醒他。

  要一個兩歲的孩子不拿眼淚當攻勢,那真是太為難他了。

  「我兩歲時就沒有眼淚了。」樊柏元淡聲道。

  楊如瑄愣了下,沒料到他突出此言,想起他的生母離世得早,公爹忙于公務,豈有時間陪伴他,而後迎娶了繼室,卻是一個狠心後母。

  「那就讓兩歲的允熙可以想哭就哭,想笑就笑吧。」她輕笑道,有些勉強地撐著床鋪起身,突來一股力道輕柔地將她扶坐起,貼靠在他肩上。「侯爺,當娃兒該是最無憂無慮的時候,你受過的苦,個中滋味你最明白,何苦也讓允熙承受?」

  樊柏元抿唇不語。

  「說來,允熙的命運和侯爺極相似,但最大的不同處,允熙會有對疼他寵他的爹娘,對不?」

  樊柏元知道她不過是順便確認他的答允是否有變。「你可以寵他疼他,但不能將他教養成無法無天的紈褲子弟。」

  「不會的,允熙是侯爺的兒子,注定就不是紈褲子弟的命。」

  「最好是。」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聲。

  「侯爺,我可以抱抱允熙嗎?」

  樊允熙聞言,黑溜溜的眸子眼巴巴地望著楊如瑄。

  「不成,你忘了你還病著,熱度都還沒退,要是教他也染上病,豈不是更麻煩。」

  「那麼能不能請侯爺抱著允熙,這麼一來就不會靠得太近,而我也看得清楚了。」她問得小心翼翼。

  樊柏元哼笑了下,豈會不知道她心底在盤算什麼。「允熙,過來。」他低聲喚著,唇角勾起一抹壞心眼的笑。

  來呀,讓他看看他的膽有多大。

  樊允熙渾身一顫,淚水迅速蓄在眸底,可憐兮兮地搖著頭。

  楊如瑄被這一大一小的神情給逗笑,輕喚著,「允熙來,爹爹親口允的。」

  樊允熙小嘴抿了抿,抽噎著道︰「娘……我們去找祖奶奶……」

  楊如瑄詫異極了,沒想到從沒在她面前提起祖奶奶的他,不過才多久的時間,就已經被樊柏元嚇得寧可回去找祖奶奶。

  「侯爺,你把允熙嚇壞了。」

  「嚇壞才好,省得他從小就哭哭啼啼,還會使性子。」樊柏元哼了聲,望向他。「允熙,過來。」

  樊允熙被嚇得渾身打顫,不想過去,可是又覺得不過去會發生很可怕的事,只好無聲流著淚,牛步拖到他面前。

  「把眼淚擦干。」

  樊允熙小手胡亂抹著,抹得滿臉眼淚鼻涕。

  楊如瑄見狀,滿心不舍地找著帕子。「允熙,來娘這兒。」她撐起身子,倚在床柱邊上。

  樊允熙抿著小嘴,正準備撲到床上,卻被瞬間攔截,身體被輕易地抱起,下一刻他已經坐在一雙硬如石塊的腿上。

  「默言,過來。」

  「是。」在一旁已經笑到險些岔氣的默言向前一步,接過楊如瑄的帕子,沾著花架上木盆里的水後又遞給樊柏元。

  「自己擦,要讓我看見哪里還有眼淚鼻涕……」蓄意不說完的話充滿惡意的威脅。感覺自己身陷不可知的恐怖狀態中,樊允熙二話不說地接過帕子,用力地抹,死命地擦,直怕要是真沒擦干淨,往後也不用再擦了,嗚嗚,他好怕,他要找祖奶奶。

  「干淨了,別再擦了,再擦下去臉皮就要破了。」楊如瑄見他拚命地抹臉,趕忙出言遏止,沒好氣地瞪了樊柏元一眼,不喜歡他這般嚇孩子。

  「真的擦干淨了嗎?」樊允熙滿臉駭懼地問。

  楊如瑄嘆了口氣。「很干淨了,允熙,爹爹的眼楮看不見,你不用擦那麼大力。」既然他這麼愛惡整孩子,那她就泄露一點他的底,好讓允熙有應對之策,才不會被他給嚇出心病來。

  樊允熙聞言,抬眼對上樊柏元的眼,小手在他眼前揮舞著,卻突地對上他狠厲的眼神,尤其當那雙濃眉一擰時,他嚇得眼淚就快要噴出來。

  「他看得見……」他瞪他,很用力,很可怕!

  楊如瑄沒轍地垮著肩頭,問著默言。「默言,怎麼不見杏兒和蜜兒?」

  「少夫人,她倆正在廚房忙著……」說到一半,他聽見了腳步聲,笑道︰「晚膳已經準備好了。」

  話落,他向前開了門,接過兩個丫鬟手中的木盤。

  「小姐,你醒了,身子好些了嗎?」蜜兒一見她倚著床柱,向前撫著她的額,熱度減退了,但還是有些熱。

  「我好多了,辛苦你和杏兒了。」

  「不辛苦,廚房還有兩道菜跟剛熬好的藥,奴婢馬上去拿。」

  「蜜兒,慢慢走,不急。」瞧她蹦蹦跳跳的,楊如瑄低笑交代。

  蜜兒回頭笑著,放慢了腳步。

  一會,菜全都備齊,一家三口一道用膳,楊如瑄邊吃邊替樊柏元布菜,而樊允熙則被抱到桌邊,由杏兒親手喂著。

  用完膳,喝過藥後,楊如瑄才剛躺下,還沒開口要杏兒將樊允熙抱回自個兒的房間,便見他走到床邊,小小的身子得要踮起腳尖才看得見她。

  「允熙,跟杏兒回房。」她笑著摸摸他的頭。

  「我想跟娘在這里……」他小小聲地道,努力地漠視背後那道可怕的視線。

  「聽話。」楊如瑄難得板起臉。

  樊允熙默默地把眼淚咽下,乖乖地松了手,讓杏兒牽著出去了。

  「那小子走了,你趕緊睡了吧。」樊柏元依舊坐在床邊高背椅上。

  「嚼,侯爺,你也回去歇著吧。」

  也不知道是生病讓她體虛,還是喝藥讓她貪睡,才閉上眼,她隨即入睡,睡得極沉,不知過了多久,她徐徐張開眼,就見房里燭火依舊,默言坐在門邊閉目養神,而樊柏元坐在原本的位子,只是……

  「允熙?」她訝道。

  不是要杏兒抱回房了,怎麼……

  「他一個時辰前偷溜進來的。」樊柏元讓孩子趴睡在自己胸膛上,長臂將他護得牢牢的,像是怕那小子睡得太沉,身子一斜就掉下去。

  「侯爺怎麼沒回去歇著?」她問得極輕,有點難以置信。

  「怎麼,趕人了?」

  「不是,我只是……」話未竟,就見他的手撫上自個兒的額頭,她才發覺額上敷著濕手巾,他隨手拿起,單手在水盆里揉擰,隨即又敷在她的額上,動作利落得簡直像雙眼能視。「侯爺的手真巧。」|

  「是嗎?」他的長指滑落她的頰,感覺還有些許熱度。「再睡一會,要是哪兒不適就出聲。」

  「嗯。」她笑眯眼,像只貓兒般眷戀他逗弄的長指。

  他凝睇著她,直到她再次閉上眼沉沉睡去。

  心底有股異樣卻極難形容的滋味,壓在他胸口上的,是他兒子的重量,偎在他指邊的,是他妻子的熱度,他被囚在這兩者之間……這些,他從未想擁有,但現在,他卻像是被囚在歸屬里。

  被囚得……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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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5: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靜養了幾天,楊如瑄身上的熱度總算退了不少,能夠自己起身坐臥了。

  這是好事,但是樊柏元有些怏怏不樂。

  因為,他似乎找不到繼續賴在這的理由。

  「侯爺,這菜色不合你的胃口嗎?」楊如瑄喂著他,感覺他今兒個吃得不多,眉頭不展,像是在煩心什麼。

  「不……只是跟你說了,不需要特地在膳食里頭加藥材,我的眼已經不需要醫治了。」他沒說謊,事實上他的眼楮差不多就只能恢復到八成,但這對他而言已經相當足夠。

  「氣候入冬了,所以我要杏兒熬的是滋補身體的藥帖。」她頓了頓,再道︰「我拜托勤哥哥請教御醫,御醫說中過毒的身子,余毒不容易全解,身體會比以往弱,所以還是得稍微補一下較妥當,再者以往入冬時,我奶奶也總會用些藥補給我補身子,這種藥帖我也可以喝的。」

  「那就好。」他輕點著頭,伸手撫著她的額。

  楊如瑄直睇著他,笑意微揚話未落,就見一抹小小的身影突地竄到兩人之間,用力地拍掉他的手。

  兩人愣了下,就見樊允熙很堅持地把樊柏元的手挪開,然後往楊如瑄的懷里一坐。

  「允熙,你怎麼可以對爹爹這麼無禮?」楊如瑄不解地問。

  事實上她想問的是——他不是怕他爹怕得要死嗎?要不是萬不得已,他根本不想親近他爹的。

  樊允熙偏著小臉,偷覷著樊柏元冷沉的臉,然後立刻躲進楊如瑄懷里。

  「侯爺,允熙還是個孩子,別跟他一般見識。」楊如瑄只好出面緩頰。

  樊柏元抿了抿嘴,抬手撫上她的額,豈料,樊允熙就像頭護主心切的豹,見他的手一過來,立刻使出小躬拳,精準無比地再次拍掉他的手。

  「允熙!」楊如瑄趕忙將他護進懷里,因為她瞧見樊柏元的臉色已經鐵青得像是被雷擊中了。

  「娘是我的。」他直接把臉埋進她的胸懷里,小小的手臂死命地摟著她。

  楊如瑄輕呀了聲,知曉他這是佔有欲作祟,不過,他和她相處幾日,就這麼喜歡賴著她嗎?

  她笑眯了眼,喜歡他對著自己撒嬌,「侯爺,允熙只是……」

  「我要回去了。」樊柏元驀地起身。

  「侯爺,默言不在這兒,你要怎麼回去?」她急聲問著。

  先前賈管事通報說堯哥哥來了,所以侯爺便要默言先回鹿鳴閣招呼。

  「怎麼,沒了默言,你當我真是殘了?」他沉聲道。

  「我沒那意思……」

  見他真往外走,她不假思索地將樊允熙從身上扒下交給杏兒,追著他來到門口將他攔下。

  「侯爺,夜色暗了,回寢房的路上沒點燈,提著燈籠吧。」

  「我眼楮看不見,提燈籠做什麼?」他沒好氣地道。

  她心思惶惶,不想要兩人之間搞僵了,可是偏她怎麼說都是錯……

  瞧她沒了面對他人時的伶牙俐齒,滿臉愧疚地苦思說詞,他不由放緩了語氣。「我沒生氣。」只是找不到理由繼續賴在這兒而已,就算楊致堯不來找他,今晚他也很難繼續賴下去。

  是說,就算他真氣著,也是氣那不識相又欠教訓的臭娃兒。

  「那可以讓我牽著侯爺的手嗎?」她問著,輕柔地握住他的手。「可以讓我牽引侯爺嗎?」

  她問得卑微,小臉滿是期盼,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映出他的身影,仿佛她的眼里除了他,再也裝載不下其他。

  「你的燒剛退。」夜風正起,他不希望她又病了。

  「不礙事了,我可以的。」

  他握著她微溫的小手,確定她恢復了不少才低喊了聲,「杏兒,替你的主子拿件斗篷。」

  「是。」杏兒動作俐落,取來斗篷為她披上。

  「侯爺,走嘍。」她說著,腳突地被什麼東西撲上,她垂眼一望——「允熙?」

  「娘,你要去哪?」樊允熙抬起小臉,可憐兮兮地抱著她的腿。

  「允熙,你待會和杏兒回房睡,娘要送爹爹回去。」

  「我也要去。」

  「允熙……」

  「要去。」他堅持,而且還不斷伸手,企圖撥開兩人相握的手。

  樊柏元干脆牽著她的手拉高,看他還能怎麼撥。

  樊允熙小嘴微張,隨後緊緊抿起,緊握著她的另一只手。「要去。」

  楊如瑄見狀,無奈地望向樊柏元,就見他抽緊下顎,壓根沒得商量,可是她又放不下兒子……

  樊柏元見她左右為難,不知所措極了,半晌才淡聲道︰「要走就一道走。」

  楊如瑄喜出望外,忙道︰「杏兒,把允熙的襖子拿來。」

  「是。」

  「侯爺,你冷不冷?」

  「不冷。」現在才問不嫌太遲?不過看在她問了的分上,他不計較,他可不是那個只會撒嬌兼使性子的臭娃兒。

  「嗯,侯爺的手很暖呢。」她笑得極甜,緊握著他的。

  樊柏元近乎貪婪地注視著她,直到杏兒將襖子給樊允熙搭上,聽著她笑喊著——「咱們,走嘍。」

  望著她笑得幾分淘氣的俏顏,他臉上不自覺地輕漾笑意,可惜她只顧著看路,錯失了她期待已久的笑臉。

  「橫豎跟三公子說,戶部既已掀開,不管要往上還是往下,只要稍稍誘之以利就打得動,要是他真放不下心,就跟他說先拿孔二爺開刀。」

  「孔二爺?這人不好動,畢竟他和六公子的關系極為密切。」

  「正因為密切,所以就從孔二爺最寵的小妾動手。」

  楊致堯聽至此,總算意會了。「我明白了,我會將這事一字不漏地轉達給三公子。」他漾滿笑意地品著茶。

  「沒事,你可以走了。」樊柏元面色疲倦地道。

  「我茶都還沒喝完,你就趕我走,會不會太無情了點?」楊致堯沒好氣地道︰「你要知道,你那家絕品樓全都是我在打理,什麼小道消息都是我在搜集,我還得負責連系布局,你應該待我好一些吧。」

  絕品樓是翟陽城新竄起的一家酒樓,賣的都是絕品菜色,特別的是所有跑堂的全都是姑娘家,而且是面容經過挑選的艷色,重點是個個聽話。

  絕品樓,上門的全都是重臣權貴,里頭的艷色也都是為了伺候這些權貴特地挑選再訓練的。

  那位孔二爺新寵的小妾就是絕品樓的跑堂,嘴甜人聰明,送給孔二爺當妾,她像是飛上枝頭當鳳凰了,對他感念得很,一有消息便奉上。畢竟孔二爺可不是尋常人家,而是太平侯,六公子的舅舅。

  「我累了。」

  「也對,你的氣色不佳,怎麼了?」

  「托你妹子的福。」

  楊致堯聞言,狐疑地眯起眼。「侯爺的意思是,瑄丫頭大膽地想要榨干侯爺?難道是急著生下子嗣?」

  樊柏元橫眼瞪去。「你想到哪去了?她病了。」

  「那她現在身子還好嗎?」

  「已經痊愈了。」樊柏元像是累到極點,連話都懶得說,乏力地站起身。

  楊致堯淺啜著茶水,依舊疑惑,問︰「她病了,為什麼是你累了?」

  樊柏元怔了下,一旁當啞巴許久的默言替他回答道︰「因為少夫人病了,都是我家侯爺照料,一連幾天沒闔眼,當然累。」

  「一連幾天沒闔眼?」楊致堯難以置信地掩嘴低呼。「哇!侯爺,當初看你待瑄丫頭那般淡漠,我當侯爺存心把瑄丫頭當幌子,好讓我可以以探視妹子為由自由出入樊府,沒想到侯爺竟這般痴心,我放心了,我終于放心了。」

  「默言,送客!」

  「侯爺害羞了呀,默言。」楊致堯不怕死的捋虎須。

  「堯爺別再說了,您待會就走,可我還得繼續待下啊。」他手臂的傷剛好,實在不太想再添新傷。

  樊柏元羞惱地離開,將兩人的交談聲甩得遠遠的。

  他這是怎麼著,怎會不假思索地開口,偏偏又是說了不該說,卻收不回的話。痴心?把這話搭在他身上,只會讓他倍感羞赧,也教他驚覺自己今晚一直想著該如何賴著她,又如何因為她願意隨他回鹿鳴閣而開心。

  原來把心給人,竟是這般不經意的事。

  回到鹿鳴閣,燭火還亮著,而她……樊柏元下意識地尋找楊如瑄的身影,就見她睡在他的床上,那一瞬間,心緒勾動著他的唇角。

  輕闔上門,放輕腳步來到床邊,細細端詳她入睡的臉龐,心旌動搖著,教他不由自主地俯身,眼看就要吻上她的唇,一只小小的手倏地搗在她的唇上,他一愣,視線緩慢往旁看去,瞪著那只小手的主人。

  「樊允熙。」他咬牙低喚著。

  「娘是我的。」樊允熙緩緩地從楊如瑄身旁爬到她身上,將她整個霸佔住。

  「你是要把她給壓死嗎?」樊柏元一把將他摶起,惡狠狠地瞪著他。

  樊允熙瞪大黝黑眼眸,爹爹真的看得見,娘騙他……

  「怎麼了?」楊如瑄疲倦地張眼,樊柏元瞬間把拎的動作變成抱,她見他抱著樊允熙,不由輕扯他的手。「侯爺,你要抱允熙去哪?」

  「抱他回自己房里。」

  「不用了,讓他在這兒睡吧,侯爺也得要趕緊睡了,我伺候侯爺……」

  「你睡吧,我自個兒來。」

  「對不起,我真的好困……」她打了個哈欠,一閉上眼又沉沉睡去。

  「娘……」樊允熙小小聲地喊著。

  「敢再把你娘吵醒,我就把你丟出去。」樊柏元惡狠狠地警告。

  樊允熙垂下小臉,眼眶的淚逐漸成形。

  樊柏元把他往床上一擱,褪去了外袍,回頭再將他抱起,樊允熙嚇了一跳。

  「你睡里頭,省得掉下去。」他把兒子抱到靠牆那頭,自個兒則睡在床畔這側。

  樊允熙不解地打量著他,他不是說要把他丟回房的嗎?

  可是他讓自己待下了,而且還替他蓋被子,側身摟著娘,就像是將娘護得牢牢的……他翻動小小身子,學他側身摟著娘,把娘護得牢牢的,伸手卻不慎摸到他的手,愣了下,連大氣都不敢喘。

  然而,他沒有反應,樊允熙偷偷眯眼覷著,卻見爹爹像是已經入睡,好像很累很累……想了下,他輕輕地握著爹爹的手,他的手跟娘的不一樣,又大又硬……又暖。

  硬了點,但是很暖。

  「嗯,好像還是松了點。」楊如瑄輕拉著穿在丈夫身上的及膝冰紋裘衣,襟口的盤扣全都扣上之後,總覺得還是不夠貼身。

  「不會,我覺得挺合身的。」

  「是嗎?」楊如瑄不怎麼滿意地解著盤扣。

  雖說是首次嘗試裁衣制衣,但她力求完美,病好了後便立刻著手修整這件不合身的裘衣,雖然杏兒和蜜兒一致認為她已臻至完美,但她還是不滿意。

  「已經夠好了。」樊柏元輕握她的手,不舍已經入冬了,她還為了替他修改裘衣而搞得滿手傷。

  自和她成親後,時間飛快,如今已是寒冬時節,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紅梅清香,盡管入冬的第一場雪尚未降下。

  他從沒想過,原來日子可以過得這般愜意自在。幼年時他讀書習武,不曾玩樂,長大後領了聖旨前往西突,征戰三年,身心緊繃無一日松懈,直到他受傷歸來……如今,不曾享受過天倫之樂的他,第一次嘗到家人團聚之樂。

  日子單純地過,他看書練劍,偶爾看她繡縫衣物,看著她如四季變化,每日都有不同風情,喜怒哀樂,嬌嗔甜喃,教他怎麼也看不膩,唯一較覺遺憾的是——

  「樊允熙!」

  楊如瑄無聲嘆了口氣,對樊允熙改不了的習慣,她真的有點頭疼。

  樊允熙聞言,緩緩地抽回不巧剛好打中他爹的小手,粉嫩嫩的小臉瞬間皺成一顆包子樣。

  「我要你去讀的書,讀得如何了?」

  「……」樊允熙小嘴扁著,大有預備哭嚎之舉。

  「侯爺,允熙才兩歲……」

  「我兩歲的時候已經在看四書了,你兩歲的時候聽說已經背了四書,他兩歲了,也該學點東西了吧。」

  「侯爺怎會知道我……」她掩嘴羞赧道。

  「回門時,你的勤哥哥跟我炫耀的。」

  「是喔。」原來勤哥哥不只是和他切磋學問,還順便炫耀她的事。真是,哪有什麼好炫耀的,書讀得好又不代表品格好,想她過去也曾因為一時偏差走錯了路,所以她現在寧可要允熙有好人品,也不冀望他有日恃才傲物。

  「所以,我要默言教他習字,教他讀書,這有什麼不對?」

  楊如瑄偏著頭,覺得這說法還真沒有什麼不對,可是才兩歲的娃兒,正是活潑好動之時,要他坐在桌前習字恐怕太為難他了。

  偷覷樊允熙一眼,見他那求救的可愛模樣,她不禁抿嘴輕笑。「允熙。」

  「娘……」他嬌嫩嫩地喊著,覺得只要娘肯理踩他,他就可以不用坐到桌邊,瞪著一大堆陌生的鬼畫符。

  「乖乖習字念書喔。」

  樊允熙紅潤的小嘴突地圓張,不敢相信娘竟棄他不顧……「我要找祖奶奶……」娘不要他了,他還是回去找祖奶奶好了。

  「去把今天教的字先寫過一百回再去。」樊柏元不容置喙地道。

  樊允熙俊缸的小臉硬生生皺成小更子臉,一步一走,嘟嘟囔囔的走出去。

  楊如瑄被他的表情逗笑,一邊褪下樊柏元身上的裘衣。「我還是找時間再稍稍修改一下好了,得趕在除夕之前。」

  「不了,就快過年了,這院落你忙進忙出的打理著,不需要再給自己添忙。」他已經很習慣牽著她的手,而她也很習慣讓他牽著自己的手。他示意她帶著他到錦榻上坐下。

  「說吧,你這麼精心打點我的裘衣,到底是為了什麼?」拉著她坐定,他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問。

  她愣了下,沒想到他竟如此敏銳,想了下,畢竟再瞞也沒用,她早晚還是得跟他說,尤其離除夕夜已經不到十天的時間了。

  「我聽默言說,你回府這三年皆不曾在除夕時到主屋和家人一起吃團圓飯,所以我想……」看他臉色未變,像是早已猜到她的打算。「咱們今年一起到主屋吃團圓飯吧。」

  「咱們?」

  「當然就包括允熙。」果然如她所料,一提起允熙,他的眉頭立刻皴起。

  她不急著追問他的答案,只是輕握著他的手。

  半晌,他才低聲問︰「你在盤算什麼?」

  她呆望著他,直覺在他面前,她什麼心思都騙不了他。

  深吸口氣後,她輕聲道︰「我想讓允熙當咱們的嫡子。」

  樊柏元愣了下,一時間無法理解她的話中意。

  讓允熙成為嫡子唯有一種可能,那就是她未出,可是她根本不曾與他有夫妻之實,還是她根本就不打算和他有夫妻之實?

  「……為什麼?」

  「因為我不希望分什麼嫡子庶子的。」

  「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況且允熙是通房所出,他的身分太……」

  楊如瑄打斷他未竟的話。「侯爺,不管允熙的親生母親是什麼身分,允熙永遠都是侯爺的兒子,身上流的是侯爺的血,只要……只要侯爺不再納通房小妾,那麼往後侯爺的孩子全都是嫡出,而我也會真心把允熙當親生兒子看待。」

  樊柏元沉吟不語,半晌才道︰「所以你是打算在除夕夜時和爹說這事?」她的解釋讓他心里舒坦許多。

  只要不是拒絕他,一切都無所謂。

  「嗯,或者是初一。」趁著老人家心情好時比較好辦事。

  「那就除夕夜吧,初一有元旦大禮,爹恐怕一整天都不會在府里。」

  「所以侯爺是答應了?」她喜出望外地道。

  「我還能說什麼?」

  楊如瑄有些難以置信地握緊他的手。「我還以為要花費很多時間來說服侯爺,沒想到侯爺這麼輕易就答應了。」

  「總不能讓那孩子的身分在府里任人非議吧。」他原以為她盤算的是在除夕夜時,讓所有人都認同允熙確實是他的孩子,沒想到她野心更大,要的是允熙成為嫡子。「既然你都如此有度量,我有什麼不能成全的?」

  畢竟,往後也許有天她也會有自己的孩子,而每個母親總是企圖讓自己的孩子得到最好的,就如柯氏百般寵溺樊柏文。

  但他想……並非全天下的母親都如柯氏一般。

  「多謝侯爺。」

  「不用謝得太早。」

  「咦?」

  「要讓允熙那臭娃兒粉墨登場,當然得要有點墨才行。」

  楊如瑄微揚起眉,忍不住替小允熙哀悼一會,目光同時定在丈夫唇角那抹又邪又壞的笑上。

  她的夫君,笑起來真的好俊。

  除夕夜,樊府熱鬧非凡,所有下人不斷地在廚房里來回奔波,因為久未一道吃團圓飯的樊柏元開口出席,盧氏開心得要廚房加菜。

  然而梅貞院這頭,氛圍可就沒那般熱鬧歡騰,要說是死氣沉沉也不為過。

  「娘……不可能……我記不住……」樊允熙埋在楊如瑄的懷里,聲聲泣訴。

  可是楊如瑄發現了,他哭了很久,她的衣襟卻壓根沒有半點濕意。她忍不住嘆氣,瞄了眼擱在桌上的字帖。

  不過就是一到十的慶賀詞,十句而已,要是她被允熙幾滴假淚給騙了的話,侯爺肯定會覺得她早晚會寵壞允熙。

  可是,他都假哭得這麼認真了……

  拍拍他的背,她柔聲道︰「允熙,盡力就好。」

  「可是我記不住。」他抬眼,讓自己看起來無敵可憐。

  豈料楊如瑄只是噙笑地將他摟進懷里。「慢慢記,記得了多少就多少。」

  樊允熙聞言,知道再哭下去也改變不了現況,只能扁著嘴問︰「娘,你可以記很多很多東西嗎?」

  「把該記的記住就好啊。」

  「爹爹說,娘什麼都背得了,可我什麼都記不住……」他真的開始懷疑自己是個笨蛋,雖然爹沒直言,但爹看他的目光就是一副看笨蛋的模樣。

  「記不住也沒什麼不好,這是允熙的優點,可以把那些不開心的事轉頭就忘,不也挺好。」她親了親他細軟的頰。

  「記不住是優點?」小嘴興奮地微張著。

  所以他不是笨蛋?

  「當然呀。」

  開心只有一下子,他隨即又問︰「那記性好的人該怎麼辦?」

  「很好啊,記性好的人就可以記住更多開心的事。」她輕掐著他紅紅的面頰。

  「重點是,要怎麼讓自己開心度日,對不對?記該記的,忘記不該記的,這樣不是很好嗎?」

  樊允熙很認真地聽,雖然覺得有聽沒有懂,但他終究還是聽出了話中意——「可是我記不住該記的……」他還是笨蛋呀。

  「呵,要是真背不起來,那就把幾個重點背下就好了,先記住從一到十,這是娘教過的,小允熙一定會的,對不?」

  「嗯。」他用力點點頭,一到十他還是會數的,只花了一刻鐘就記住。

  「好,把一到十都記住了之後,最重要的是——氣勢。」

  「氣勢?」可以吃嗎?

  「當你發現你怎麼都記不起來時,只要對在場每個人笑就好。」

  「就這樣?」

  「到時候人會很多,你不可以怕,你要很大方地對著每個人笑,尤其是爺爺。」

  「我不知道爺爺是誰……」

  楊如瑄心疼他都兩歲了,卻連爺爺都沒見過,但她沒表現出來,只是摸摸他的頭,順手拿起桌上的字帖。「放心,到時候娘會跟你說,現在咱們開始記,一本萬利……」

  「一本萬利。」那是可以吃的嗎?

  門外,原本要開門而入的樊柏元站在外頭,聽著兩人對話,唇角微微浮現笑意,對她的教導方法饒富興味。

  記住該記的,忘記不該記的,挺豁達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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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6: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好了,咱們家的小允熙真是個俊人兒。」扣好裘衣上頭的盤扣,楊如瑄替他拉整了衣衫,忍不住誇贊著。

  樊允熙聞言,烏溜溜的大眼滿是笑意,拉了拉身上的衣衫。

  「少夫人,侯爺說時候差不多了。」杏兒開門輕喚著,自主子和侯爺和好後,她們也自動換回了稱謂。低頭一見到剛穿上裘衣的樊允熙,杏兒不禁愣了下。「天啊!小少爺這模樣,簡直就跟侯爺一模一樣。」

  本該綁著雙髻的發,被楊如瑄束起,還戴上小冠,身上穿著和樊柏元同樣的冰紋大科綾羅玄色裘衣,乍看之下,簡直就像是樊柏元返老還童似的。

  「跟爹一樣呢,有沒有聽到杏兒說的?」楊如瑄輕刮著他粉嫩的頰。

  「我不想像爹爹。」樊允熙瞬間像是斗敗公雞,一點朝氣也無。

  他不想像那個壞人。

  「像爹爹才好。」楊如瑄沒好氣地笑著,起身牽著他的小手,邊走出門邊問著,「爹爹要你背的,背得如何了?」

  「背得……」他驀地噤聲。

  楊如瑄瞧他臉色,就知道他是遇到天敵了,才會乖得像個小媳婦,抬眼望去,果真就見樊柏元已站在廊欄邊上。

  長發束起,頭戴如意小冠,露出他刀鑿飛揚的立體五官,身上那襲冰紋大科綾羅玄色裘衣襯出高大挺拔的身形,腰束穿環革帶,整個人出色俊魅得教人轉不開眼。

  她的心每每瞧他一次就急跳不已,可偏偏她又貪看他的俊臉,沖著他雙眼不便,再三流連著,直到瞧見他別開眼,不知道跟默言說了什麼,她才羞赧地收回視線。

  唉,壞習慣,可是一時間真是戒不了。

  「侯爺,可以走了。」她上前輕握住他的手。

  「怎麼發上沒有半點飾品?」他突道,旋即又補充,「默言說你頭上挺素的。」

  她一身討喜的緋色襦衫,外搭了件毛邊藕色及膝比甲,再罩了件月牙白的繡紋斗篷,打扮極為得體,只可惜發上沒有半點妝飾。

  「呃……」她干笑著。

  事實上她的嫁妝全都變賣完了,哪來的首飾妝點?再者,今日的重頭戲是在他倆身上,她樸素些,更能讓柯氏挑不出毛病。

  「默言。」他低喚著。

  「在。」默言隨即從懷里掏出一只扁狀小木匣打開。

  樊柏元從里頭取出一支掐金絲鳳頭釵,手撫上她的頰,再徐徐地插入她的髻上。「至少也要有點妝點,要不身為侯爺之妻,一身寒傖,豈不是讓人要說我沒善待你?」話落,牽起她微涼的手,在掌心里輕挲著。

  他明目張膽地烘熱她的手,她有些微紅,轉移話題地問︰「侯爺怎會有姑娘家的首飾?」

  「你的堯哥哥說,我這個夫君要是不曾送你半點首飾就太說不過去,所以就挑了幾樣強迫我買了。」

  「侯爺用多少銀子買了這鳳頭釵?」她正色問著。

  「別擔心,你的堯哥哥有膽子坑我嗎?」他哼了聲,握緊她的手,「走吧。」

  「可這些姑娘家的首飾,侯爺不知道底價,要是我事先知道,肯定要狠狠殺堯哥哥一頓,半點利潤也不給他。」她說著,另一只小手也牽起樊允熙。

  「那好,初二回門時,你再找他好好地談。」

  「那是一定的,沒聽過就連自家人也要賺一筆的,他要是敢胡亂開價,有得他瞧的,絕對整得他不敢回翟陽城。」

  樊柏元低低笑著。「真是凶狠。」

  「我……」她赧然。

  「狠得好,別拿來對付我就好。」

  「怎麼可能……」她吶吶道,抬眼問︰「侯爺,從鹿鳴閣寢房走到院門口,用現在的步子計算,剛好一百零一步,往後你要記住這步子,然後現在要往右走嘍。」

  他垂斂長睫,唇角微勾,對她這種應付娃兒的口氣有些沒轍,卻不討厭。

  一家三口,她一邊牽大,一邊帶小,徐步踏出梅貞院,突地瞥見,映著小徑風燈有不少銀絲不斷地墜落,她不由抬眼望去。

  「下雪了,難怪這麼冷。」她一開口,噴著滿嘴煙霧。

  「冷嗎?」他將她拽近些。

  「還好,走一走就不冷了,倒是——」她彎著腰問樊允熙。「允熙,冷嗎?」

  「不冷,娘給的衣服好暖。」被冷落許久,一得了機會他立即拉著身上的裘衣,獻寶似地向樊柏元炫耀。

  雖說娘堅持爹爹的眼楮看不見,但是他覺得爹爹根本就看得見,可惜娘不信。

  樊柏元無聲哼了聲,問︰「恭賀詞背好了沒?」

  就見樊允熙慢慢地縮起來,企圖把自己小小的身子藏在兩人影子底下,徹底逃避這個問題。

  樊柏元被他的小動作給逗笑,蹲下身子朝他探出手,樊允熙立刻嚇得像被踩中尾巴的貓兒,企圖張牙舞爪卻又不敢動彈,只能用無比可憐的眼光與樊柏元對視。

  樊柏元好笑地將他一把抱起,感覺他渾身僵硬地坐在自己的臂上。

  「侯爺?」楊如瑄不解地問。

  「下雪了,路滑。」他淡聲解釋著。「走吧。」

  「嗯。」楊如瑄笑眯了眼。

  雖說侯爺待允熙是嚴格了些,但不難從一些小動作看出他對允熙的疼愛。

  樊允熙一開始渾身僵硬的不敢亂動,但過了一會,發覺爹爹只是抱著自己,並沒有要做什麼,而且爹爹單手就將他抱得高高的,讓他可以看得和爹爹一樣遠,能瞧見遠處九曲橋上滿是燈火如星,還有更遠處的燈火如燦。

  「爹爹,咱們要去那里嗎?」他指著遠處。

  「快點給我默背恭賀詞。」

  聞言,樊允熙粉嫩的小臉頓時垮下,眉頭緊雛,嘴巴開始念念有詞。

  「侯爺,你真是的。」楊如瑄揚笑地偎在他的臂上。

  樊柏元笑得壞心眼,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主屋大廳里,樊府所有的下人幾乎都到齊了,而身為主人的樊老爺早已入座,柯氏和樊柏文就坐在他的左手邊,盧氏則坐在主人對面的位子。

  幾人一見樊柏元一家踏進廳內,神色各異。

  盧氏見狀,露出欣慰的笑,樊老爺則是一瞥見樊柏元抱在手上的娃兒,先是微微不滿,但乍見兩人這般相似,心底浮現了另一種想法。至于柯氏母子,兩人對看一眼,垂眼掩嘴低笑著,一副準備看好戲的神情。

  廳外的下人低聲議論,對于這個在樊府里遭人遺忘的小少爺突地出現在大廳里,各持不同看法。

  「奶奶、爹、二娘,抱歉,來晚了。」樊柏元啟口道。

  「無妨,坐吧。」樊老爺有些意外他竟主動開口,愣了下後,立刻往右手邊的位子一擺。

  「謝謝爹。」楊如瑄笑道,牽著樊柏元入座,正要將樊允熙接過手時,卻聽丈夫道——

  「默言。」

  默言收妥了油傘,隨即踏進廳內,從懷里掏出一只木匣交給他。

  樊柏元先將樊允熙放到地面,接過木匣再轉手遞給樊允熙,低聲道︰「大過年的,知道要跟爺爺說什麼?」

  樊允熙何時見過這麼多人,以往被盧氏養在跟前時,見過的就幾個婆子丫鬟,在梅貞院時人手更少,可如今這大廳里里外外少說也有數十個人,教他緊張得腦袋一片空白,下意識想躲到娘懷里,卻見楊如瑄朝自個兒眨眨眼,他咽了咽口水,抿了抿小嘴,用力地揚笑,應了聲嗯,隨即朝樊老爺走去。

  「爺爺,一本萬利,雙獅獻瑞,三星吉照,四季平安,五谷豐收,六六大順,七……」樊允熙本來是打算一口氣背完的,可不知道為什麼卡到七,怎麼也想不起來,只好使出娘說的絕招!「再祝爺爺福壽綿綿與天齊,喜事連連禍永離!」

  然後奉送大大的笑容,將手上的木匣端得高高的。

  樊柏元聽至此,不禁睨了楊如瑄一眼,更加佩服他的賢妻,竟連今日是他爹壽辰都曉得。

  這馬屁拍得恰到好處。

  如樊柏元所想,樊老爺果然錯愕地睇著樊允熙半晌,一時間竟忘了接過木匣,直到樊允熙狀似埋怨又撒嬌地低喃著,「爺爺,好重喔,允熙快拿不住了。」

  那一聲聲的爺爺,聽得樊老爺心花怒放,趕忙接過木匣,直睇著那張和兒子同一個模子刻出的小臉,瞬間仿佛時光倒轉,看見了幼年時的兒子。

  那時,他們父子倆也曾經親密過,無話不說,曾幾何時,他們父子倆竟淪落到相見不相談的地步?

  他心中感慨著,又聽見樊柏元嗔笑道︰「爹,那木匣里裝的是苦齋大師親手雕鑿的龍尾硯,是孩兒托如瑄的堂哥致堯尋得的。」

  楊如瑄詫異地望著他,她懷疑堯哥哥從中坑了侯爺不少錢,但無所謂的,過年回門她一定會問個明白。

  而且,光看爹的表情,就知道爹肯定極愛這件墨硯,難道是侯爺特地找來,就為了讓她方便開口要求讓允熙成為嫡子?

  「苦齋大師?」樊老爺倒抽了口氣。

  這苦齋大師曾是宮廷玉匠,以雕刻聞名,可惜告老還鄉之後便封刀,少有作品,隨隨便便一件玉器或雕飾,在黑市里叫價百兩到千兩,有的時候就算端了滿匣的銀子恐怕還買不到。

  手上收藏不到一件苦齋大師之作,教他失望許久,沒想到今兒個竟能得到這珍品,

  他趕忙打開一瞧,那雕鑿得栩栩如生的龍頭,那薄如蛋殼的龍翼……

  「極品,真是極品!這真是我至今收到最貴重,最得償所望的禮物了!」樊老爺驚嘆連連,不用翻開底下的落款,他已可確定這是苦齋大師之作。

  樊老爺此話一出,教柯氏立刻冷下臉,就連原本等著看笑話的樊柏文都不屑地轉開了眼。

  「爹喜歡就好。」樊柏元淡笑道,隨即喚著,「允熙,過來。」

  「嗯,爹爹。」樊允熙任務完成一身輕,又蹦又跳地來到他的身旁,一臉像是等著領賞的表情,只見爹爹摸了摸自己的頭,揚起贊許的笑。

  扁這一抹笑,就教樊允熙前嫌盡棄,撒嬌地偎進他懷里。

  樊柏元輕柔地將他抱起坐在腿上,樊允熙則正襟危坐,用笑意面對同桌的所有人,最終沖著盧氏笑眯烏亮大眼。

  盧氏倍感安慰地笑,慶幸自己沒有看走眼,把允熙交給孫媳是對的。

  樊允熙那笑意甜滋滋的,沒有半絲雜質,是孩子最純真的笑容,教樊老爺愈瞧愈喜。

  「爹,我把允熙帶回自個兒身邊教養了。」樊柏元逗著兒子粉嫩的頰。

  「甚好。」

  「爹,我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盡管說。」

  「我要讓允熙成為我的嫡子。」樊柏元話一出,全場皆愕,就連楊如瑄也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其實,這事由他提起的確較妥當,但她還沒膽子大到要他去做這件事,然而他卻把一切都打點好,就連這事也親口提,就怕公爹對她印象不好……這人,真是心細如發,性子冷了些,偏寵人的手法也很特別。

  「這……」樊老爺不解地望著他。

  怎麼看都覺得他們一家三口和樂融融,提出這要求,對媳婦也太不公平了,畢竟允熙是通房所出,庶子就是庶子,除非嫡妻未出……

  「爹,媳婦也覺得侯爺這決定極好。」楊如瑄忙道。「就算日後媳婦有出,也得照譜排在允熙後頭。」

  樊老爺尚未開口,柯氏已快一步搶白問︰「你該不會是孵不出蛋吧?嫁進樊府都好幾個月了,肚皮卻一點消息……」

  「你給我住口!」樊老爺沉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柯氏愣了下,才思及自己口快,犯了大忌,只因盧氏也未出,才收了原為庶子的樊老爺為子……

  盧氏神色未變,淺啜著溫茶不語。

  「但不管怎樣,庶子就是庶子,媳婦又不是生不出來,現在就討論讓那孩子成為嫡子也未免太早,依我看,先叫下人把那孩子帶回房去吧,一個庶子憑什麼坐在這桌邊一道用膳。」柯氏抿了抿嘴,不死心地道。

  原因無他,樊家二房這頭還沒有半個子嗣,要是先讓大房有了子嗣,他日樊老爺仙歸時,這身後的財產豈不是都給大房拿走了?

  「你!」樊老爺氣得吹胡子瞪眼。

  只見楊如瑄不疾不徐地啟口,「娘,這怎麼成呢?難道庶子就不是樊家子孫?也是呢,要不像小叔這樣房里如此多人,將來想必會有一群庶子要和嫡子爭家產。」她一臉為難地遮掩話中嘲諷。

  樊柏文眯眼望去,本來是有點惱的,但一對上她那俏臉蛋,心都快開花了,哪兒還有氣?

  柯氏瞬間氣白了臉,正要反唇相譏,卻聽樊老爺怒聲喝斥,「這頓飯還要不要吃?」她立刻收了口,把怒氣往肚里吞。

  「爹,是媳婦逾矩了。」楊如瑄愧疚道。「但媳婦認為嫡子和庶子都是自個兒的孩子,沒必要分彼此。」

  樊老爺臉色冷凝,大廳氛圍瞬間冷到極點,楊如瑄不禁暗惱自己竟逞一時之快,弄擰了氣氛。

  就在眾人不語時,突地一道嬌軟的嗓音用很撒嬌的語氣問︰「爺爺,祖奶奶,允熙餓了,可以吃了嗎?」

  樊老爺望向他,冷臉瞬間融化為笑臉。「允熙餓了嗎?要不要過來爺爺這兒,陪爺爺一起吃?」

  「好!」樊允熙立刻投向樊老爺的懷抱,指著桌面。「爺爺,允熙想吃那個,還有那個,還有還有……」

  「好好好,還不趕緊替小少爺布菜。」樊老爺忙要下人布菜。

  一句小少爺,勝負立現,等同樊老爺認同了樊允熙成為大房嫡子,柯氏登時沉著臉,一頓飯食不下咽。

  反倒是楊如瑄樂得整晚不停替盧氏布菜,一方面又將樊柏元照料得無微不至,讓樊老爺看在眼里,滿是欣慰。

  以往他將成功、利益擺在前頭,眼中只看得見權勢,因此一度將眼盲的兒子視為無用的棄子,然而今日這頓團圓飯卻令他驀然省悟,驚覺自己失去了什麼。他老了,在一家天倫和樂前,饒是滔天的權力也變得不值一提。

  回梅貞院的路上,楊如瑄不住地問著,「侯爺事先準備了這些,怎麼都沒跟我說?那只硯寶肯定花了不少錢,對不?」

  「還好,我跟你堯哥哥說了,他要是不算我便宜些,我就要欺負他妹子。」他說得煞有其事,動手挪著樊允熙的頭,讓他可以舒服地貼靠睡在他的肩頭上,再輕柔地握住她的手。

  「我可不記得我曾被侯爺欺負過。」她笑得淘氣。

  「擇日不如撞日,你意下如何?」他調笑道。

  楊如瑄愣了下,一時間消化不了他的話,直到意會他話中的輕佻,小臉紅燙燙的,竟找不出話回答。

  其實,她知道他是想踫自己的,只是這段時日一直有允熙橫亙在中間,所以盡管夜夜同寢,偶有親吻,卻未曾再進一步。

  她並不喜歡這事,但是……與他,她是願意的。

  因為,他是她認定的夫君,準備服侍一輩子的夫君。

  「嗯?」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邊,她羞澀地避開,支吾其詞,「這事、這事不用問我。」

  「那得要問誰?」

  「你!」她羞惱成怒,抬眼瞪去。「侯爺,你可知道你現在的行徑,簡直像個調戲姑娘的無賴。」

  「我調戲自個兒的妻子也不成?」

  「咦?」呃,好像也沒有不成,可是誰會特地調戲自個兒的妻子?

  「嗯?」

  望著他斜勾的唇噙著幾分邪氣笑意,她心顫又羞澀。想當初,面對樊柏文時,她也不曾有過這種心情,想想也是,那時對待樊柏文,不過是她想要攀住一份榮華富貴,和眼前想要與他相伴一世的心情截然不同。

  因為這個人是真心疼惜自己的,他是在乎自己的。

  「侯爺。」她低聲喚著。

  「嗯?」

  「往後就算你再納了妾,妾室所生的孩子也同樣比照允熙,好不?」

  樊柏元聞言,眉頭微蹙著。「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不解他的情緒一下變化。「我只是說他日侯爺納妾……」

  「我不會納妾,就連通房都不會有!」他惱聲道,懷里的樊允熙像是嚇了一跳,身子顫了下,驚恐地張開雙眼。

  楊如瑄趕忙哄著樊允熙,不過一下子,他又閉上眼,偎進樊柏元懷里。

  樊柏元惱火地瞪著她。「我如果要通房要小妾,在你過門的時候你就會瞧見,犯不著在你過門之後再納,如果不是你,我根本沒打算要娶妻!」

  楊如瑄怔怔地望著他。「喔。」

  如果不是她,他沒打算娶妻……這意味著,他喜歡她嗎?

  其實她知道侯爺待她極好,但她無法確定這是不是一份感情,就像她爹那般待著她的娘,可如今……瞬間,她心頭酸得發麻,像有小蟻咬囑著,不痛卻酸軟得教她不知道

  懊如何是好。

  樊柏元意識到自己像是變相表白,甚至聽見默言在身後憋笑的聲音,頓時感到羞惱萬分,可偏偏他現在是「瞎子」,沒人牽引,他哪兒也去不了,再者,他也不想放開她的手。

  盡管雪已停,但氣溫還是偏低,他只想暖著她。

  他知道自己待她近乎寵溺,忍不住想完成她的心願,但他卻是直到現在才發覺,之所以寵溺,是因為——愛戀。

  如果不是愛戀,他不會愛著她所愛的一切,包括他懷中的孩子。

  盡管允熙的外貌可以證明是他的兒子,但是卻無法磨滅允熙的母親曾經背叛他的事實,如果不是如瑄要強留允熙,哪怕明知他是自己的親兒,他也不會睬他的,更遑論讓他成為嫡子。

  「侯爺,我現在才明白你待我有多好。」她羞澀低聲道。

  「你早該知道。」

  「嗯。」

  「你在笑什麼?」他眯眼問。

  「沒,只是允熙的口水沾濕了你的襟口。」她噙笑抽出手絹,擦拭著孩子的唇角和他的襟口。

  「早知道就把他丟給爹。」

  「可是剛剛允熙賴在你懷里,硬要你抱,你不也開心著?」

  樊柏元抿唇不語。

  這小子向來不會纏他,見他就像是見鬼,躲他都來不及,誰知道今晚也不知道吃到什麼髒東西,突然轉性。

  但,也是今兒個一抱進懷,才知道娃兒的體溫極暖,身子也軟軟的像棉花似的。

  「多虧有允熙,才能讓今晚氣氛熱鬧些。」楊如瑄牽著他,小心著腳下,回程的路上要比去時來得久。

  「要不,你以為我要他做那些小動作是為了什麼?但也是你教得好,把重點教給他,才能教他這般討喜。」他無聲催促著,跨出去的腳步比她大得多。

  楊如瑄意識到他的催促,只得加緊腳步,可是愈是靠近梅貞院,她的心就跳得更快。原本是抱著贖罪的心情而來,從沒想過有天他們可以心屬彼此,而她可以找到一個像爹那樣的夫君,善待自己。

  回到梅貞院,樊柏元將樊允熙交給默言,隨即和楊如瑄進了鹿鳴閣的寢房。

  房內靜謐無聲,連燭火都沒點上,依稀可聽見樊柏元褪衣的窸窣聲響,她心跳得像要沖出喉口了,不得不說點話緩和緊張。

  「侯爺,說來咱們真有默契,我要允熙說祝壽詞,你又備了賀禮,瞧爹一整晚都笑得闔不攏嘴呢。」說來,是他為了她做全了準備。

  「是咱們夫妻心有靈犀一點通。」

  他喃著,從身後環抱住她,她可以嗅聞到他的氣息中有股淡淡的醇酒香。

  酒香迷人,而他的懷抱溫熱得教她渾身不住地顫抖,感覺他輕輕地扳過她的身子,

  黑暗中,他那雙黑曜般的眸如星子般閃爍著,充滿欲念。

  他的唇輕輕地覆上,溫柔如綿密細雨,細細摩挲著,再張口輕含著她的唇瓣,撬開她的口。

  唇舌廝纏著,她渾身發軟,身上的斗篷突地掉落在地,就連比甲也不知何時被他褪去,她的呼吸漸亂,頭發暈著,再也站不住,他卻突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下一刻她已躺在床上,重而溫熱的身軀貼覆著她,她感覺到他的勃熱就抵在她的腿邊,她渾身不住地顫著。

  既羞澀又緊張,因為這遲來的洞房花燭夜。

  但遲來的好,能在得知彼此心意後交融,才是對真夫妻……隨著他的輕撫,她不自覺地發出嬌吟,他拉開她襦衫上的系繩,突地——

  「爹爹!」

  一聲淒厲的喊聲,兩人同時瞪大眼,氣息紊亂地對視著,直到另一聲泣聲響起——

  「娘、爹爹……開門,不要關門……」

  「小祖宗,別喊了,叔叔當馬給你騎好不好?」默言使盡全力地哄著。

  「我不要馬,我要娘和爹爹……」驀地,一陣震天價響的哭嚎爆開。

  樊柏元攢緊濃眉,起身快步去開門,話都還沒說出口,哭成淚人兒的樊允熙已經抱住他的腿,抬起涕泗縱橫的小臉,可憐兮兮地央求著。

  「爹爹抱……抱……」

  樊柏元滿腔怒火被他的淚水澆熄了大半,再見他伸出短短的手臂撒嬌,幾次張口終究無言,最後一把將他抱起,惡狠狠地道︰「下不為例!」

  「爹爹……」他哪知道什麼叫做下不為例?小手臂環抱爹爹的頸項拚命撒嬌。楊如瑄原本滿臉羞赧,不知該躲到哪去,然一見到連他也敗倒在樊允熙的撒嬌下,忍不住嬌笑出聲。

  終究是父子,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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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6:2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過了新的一年,樊府里里外外喜氣洋洋,人事物皆無變化,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樊允熙莫名地黏著他的爹。

  不管樊柏元去到哪走到哪,他都跟著,甚至主動牽著他的手。

  這是好事。

  但是樊柏元的臉卻是冷到極點,可偏偏又狠不下心撥開樊允熙的手,所以只好連床都得分出一小部分給他。

  所幸初二回門,搭上馬車的樊允熙對樊府外的一切都充滿好奇,不再那麼黏人,不過——

  「爹爹、爹爹,那個是什麼?」他興高采烈地指著車簾外的鋪子。

  坐在一旁的樊柏元冷冷朝聲音來源瞪去,問︰「我可以毒啞他嗎?」

  「侯爺,允熙學話學得勤,自然是聒噪了些,你……」

  樊柏元沒好氣地抽著眼皮,他瞧見了楊如瑄一臉緊張的模樣。「虎毒不食子,隨口說說的玩笑話,你也能當真?」

  「侯爺的表情很認真。」楊如瑄吶吶道,有些被他肅殺的目光嚇到。

  樊柏元乏力地閉上眼,耳邊聽著樊允熙那聒噪又尖銳的喊聲,就在他快要忍遏不住時,楊府已經到了。

  「瑄小姐。」楊府總管一早就在門前候著,一見到樊府的馬車駛來,立刻向前迎接。

  「傅總管,近來可好?」楊如瑄笑吟吟地問候著。

  「好,如今見瑄小姐氣色紅潤,老奴就更寬心了。」傅總管笑眯眼,見她回頭牽著樊柏元下馬車,而樊柏元手中還抱了個娃。他家小姐出閣不到一年,生不出這約莫兩三歲的娃兒吧,可如果是平西侯的兒子,怎麼好似不曾聽聞過?

  見傅總管心里揣測卻又不敢明目張膽地問,楊如瑄只覺得好笑。

  「傅總管,我爹娘呢?」她笑問。

  「老夫人、老爺和夫人全都在大廳等著小姐呢。對了,大小姐也回來了,把那兩歲的小少爺也給帶來了。」

  「真的?」楊如瑄喜出望外地拉著樊柏元直往里頭走。

  懷南城距離翟陽城有千里遠,所以先前的初二回門,如涵姐姐都沒回來,想不到今年竟回來了。

  樊柏元配合著她,看她一臉雀躍且迫不及待的神情,儼然像個未出閣的丫頭,哪里有半點在樊府里的主母姿態。

  一進大廳,里頭早已是笑聲連連,放眼望去,幾乎楊府的成員都到齊了,一個都沒缺。

  「奶奶、爹、娘,如涵姐姐,你回來了。」楊如瑄掩藏不住喜悅,松開丈夫的手,直朝楊如涵走去。

  楊如涵回頭,笑柔了水靈大眼。「瑄丫頭。」

  「姐,」楊如喧一把抱住她。「姐過得好嗎?」

  「你覺得我過得不好嗎?」楊如涵一揚眉,有幾分穆氏的瀟灑勁。

  楊如瑄打量著她,看來是豐腴了一些,但眉眼未變,性情未變,還是她記憶中剛柔並濟的姐姐。

  「你呢,過得好嗎?」楊如涵輕拍著她的頰,笑問的當頭,目光已經很自然地挪移到站在門口的樊柏元身上。

  楊如瑄順著她的視線望去,這才發現每個人的目光都定在侯爺身上……不,認真的說,應該是定在那對父子身上。

  糟,她都忘了先和大伙介紹允熙了。

  輕拍了楊如涵兩下,她走回樊柏元身旁,輕握住他的手後,掐了掐樊允熙粉嫩的頰,對著眾人道︰「奶奶、爹、娘,這是允熙,侯爺的嫡子,也是我的兒子。」

  嗯……大伙的眼楮都瞪得很大呢,還好侯爺看不見。

  大伙在大廳里寒暄了一會,一票女眷離席,移到他處說些體己話,而樊柏元則留下來和楊家幾個男人話家常。

  當然,男人間的話題不可能會繞在育兒經上,但是女眷們談論的則是——

  「瑄丫頭,你也未免太有度量,收了通房的兒子雖是天經地義,可問題是怎能讓通房之子當嫡子?如此一來,你往後生的孩子不都得擺在他後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樊柏元是平西侯,是世襲侯爺,他的嫡子就是侯爺世子?一個庶子怎能變成侯爺世子,況且你又不是不能生,犯得著做這決定嗎?」

  一票女眷來到黃氏的院落,黃氏都還沒發話,穆氏已經忍不住抓著楊如瑄的肩頭搖著她,就盼能將她搖清醒。

  這舉動教樊允熙雙眼不住地盯在穆氏身上,像有不解,更像是只要穆氏再走近一步,他就會立刻撲上前去阻止。

  「娘……」楊如瑄干笑著,以眼神安撫樊允熙。

  「落英,你冷靜一點。」黃氏低聲制止。「瑄丫頭會這麼做,必定有她的用意。」

  「是啊,娘,我倒覺得瑄丫頭這麼做沒什麼不好,還博得賢婦美名,未來她的公爹會更加疼惜她、彌補她,而且雙眼不便的樊侯爺有了個嫡子在,也比較受到重視。」楊如涵一針見血地道出她的看法。

  「姐,我不是……」

  「當然,我也猜得出你沒把心思放得這麼遠,八成純粹是可憐那孩子的處境。」楊如涵噙笑打斷她未竟的話。「雖說平西侯無權無勢,但總不至于有個兒子卻無人知,這其中必定有原由的,對不。」

  楊如瑄苦笑了下,甘拜下風。

  在大廳時,對于允熙的身分,她也不過略略提過,沒說得太深入,然而姐姐就是這般聰穎,一眼就看穿她到底在做什麼。

  「允熙這孩子很惹人心疼,我只是想替他正名身分,否則在府里就連下人都會瞧不起他的。」她笑了笑,朝樊允熙招招手,他立刻撲進她懷里。「瞧,他和侯爺是不是很像?」

  「那倒是。」打量完樊允熙,楊如涵看向正窩在角落玩稀奇木制玩具的歲未央。

  「你瞧我那兒子,長得太像我,性子像他爹,一點男子氣概都沒有,相較之下,你家的允熙穩多了,可以想見他長大後就和平西侯一個樣。」

  「靜點有什麼不好?允熙有些野,教起來很費精神的。」

  「娘,我想玩那個。」樊允熙指著歲未央手上的玩具。

  「那個……」楊如瑄偏著頭看著姐姐。

  「未央,教弟弟怎麼玩。」楊如涵喊了聲,歲未央隨即抬眼,輕點個頭。楊如涵掐了掐樊允熙柔嫩的頰。「允熙,去跟哥哥玩,姨娘跟你娘還有話想聊呢。」

  「好!」

  「允熙,跑慢點。」楊如瑄輕喊著。

  楊如涵瞧她極有當娘的架式,忍不住佩服起她。

  「瑄丫頭,你確實是相當有度量,是打從心底疼允熙,可既然你這麼喜歡孩子,怎麼都嫁了幾個月了,肚子卻一點消息都沒有?」楊如涵仔細地上下打量她,突地眯起眼。「怪了,都嫁做人婦了,為何看起來還是姑娘模樣?」

  楊如瑄心頭一顫,羞赧地別過臉。「姐說這話,姐不害臊,我都害臊了。」姐是鬼嗎?怎麼可能連這種事都看得穿?

  「有什麼好害臊的?既然已經出閣,自然得要生個孩子,兒子女兒都好,雖說兒子可以保住身分地位,但女兒較貼心,」楊如涵拉過她的手往自己腹上輕按,「所以,我這胎肯定要拚個女兒。」

  「這麼聽來,恭王世子似乎待姐姐不錯。」

  「他能不待我好嗎?」楊如涵笑了笑。「你要知道,整個恭王府里里外外都由我打理著,他要是敢對我差,那是他自個兒活膩了。」

  楊如瑄聞言,不禁低低吃笑。「這麼聽來,姐姐可是已經把恭王世子給吃得死死的呢。」

  楊如涵笑了笑,秀眉一挑。「別想給我岔開話題,你跟他之間到底如何?」

  「哪有如何。」

  「如歆,把你的瑄姐姐抓住,我要親自嚴刑逼供。」

  一直在旁看兩人笑鬧的楊如歆跳下長腳椅,一把將楊如瑄的手挽著。「我說瑄姐姐,你要不要趁早招了呢?」

  「你、你這是在干什麼?」她好氣又好笑地道。

  「如涵姐姐的話我可不敢不從,你還是認了吧。」楊如歆身子一轉,轉到她的身後架開她的雙手。

  眼看著楊如涵伸展雙手,縴白十指直朝自己的腰側而去,她不禁尖喊著,「奶奶、娘,快救我!」

  穆氏和黃氏對看了一眼,各自品茗嘆氣。「姐妹感情好,這是好事。」

  可憐楊如瑄慘遭兩姐妹霸凌,笑到岔氣又滿面淚水,偏偏樊允熙又「玩物喪志」,棄娘于不顧,教她哭笑不得。

  那嬉笑聲從後院順著風飛揚著,縈繞在充滿喜氣的院落中。

  通往後院的拱廊上,樊柏元望向後院的方向,低聲道︰「看來她和家中的姐妹都相處得極佳。」聽著她的笑聲,望著她為逃出魔爪在長廊上奔跑的身影,他不自覺地勾彎了唇角。

  「好,好得沒話講,有時就連親生的都不見得有那麼好。」身旁的楊致堯,娃娃臉上沒了商場上的爾虞我詐,純粹地享受這一刻的家族團聚。

  「我還不曾見她笑得這麼開心。」他眸色淡然,卻是怎麼也轉不開眼,貪戀她回眸時臉上流轉的鮮明神情。

  「那麼侯爺就得要好生檢討了。」

  樊柏元斜睨著倚在廊柱上的他。「倒是你,才應該好生檢討吧。」

  楊致堯撓了撓鼻子,真是無法反駁。「唉,女人心真是海底針,誰知道一旦攀附權貴之後,變心就跟翻書一樣快了。」

  「那是正常的,她是孔二爺的寵妾,而你卻要扳倒孔二爺,在這種情況之下,她有可能幫你毀了自個兒的靠山?」

  「我也不過是依令行事呀,侯爺。」到底是誰要他去辦這件事的?

  「就是知道你肯定會依令行事,卻又不肯對女人下重手,所以這個結局反倒是好。」他淡噙笑意道。

  楊致堯有些摸不著頭緒。若論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只要一丁點征兆他就能摸透個幾分,可要論朝政間的斗爭,他沒法子像樊柏元那般透徹。

  「侯爺的意思是?」

  「我就是要孔二爺有所防備。」

  楊致堯好歹也是在商場裡遊走的,只要樊柏元提了個頭,他大概也猜得出幾分。

  「侯爺真是太不夠意思了,不把話說白,該不會是不信任我吧?」

  安插在孔二爺身旁的小妾,肯定會將他企圖設計孔家的消息告訴孔二爺,如此一來才能有所防備,穩住她的靠山。而侯爺的意思,就是要讓對方自以為是地揣測,加以防備,這樣反倒正中下懷。

  「我要是跟你說白了,到時候你舍不得姑娘家受苦,一個不經意另作安排,恐怕就會被人看穿。」

  楊致堯自覺理虧,反駁不了。「唉,人多少都是有弱點的,侯爺不也是?」沒有辦法,疼惜女人是他家的家訓,他真的沒辦法對姑娘家太殘忍,但要是對男人的話就不用太客氣了。

  「我何來弱點?」迎著刺骨寒風,聽著遠處傳來的銀鈴笑聲,他只覺得舒適愉悅,就算在這兒多站一會都無妨。

  「不就是瑄丫頭?」不要說自己栽在女人手里,他也沒好到哪里去。

  頂多差別在于瑄丫頭是他的妻子,而自己是對全天下的姑娘都心軟。

  樊柏元笑了笑。「你是這麼認為?」

  「我是這麼認為。」楊致堯萬分肯定。

  扁看侯爺會笑了這檔事來說,要說跟瑄丫頭一點關系都沒有,他、不、信!記得侯爺剛從西突回來時,整個人冷沉得像是從地獄回來的鬼神,活在不見天日的黑暗里,可如今他眸底有光了,唇角有笑意了,真真實實地活過來了。

  「無聊。」

  「是不是無聊,侯爺心底有數。」

  樊柏元懶得睬他,轉了話題道︰「你那些鐵礦,留下部分赤鐵砂冶鐵制器,至少要有千件。」

  楊致堯愣了下。「侯爺,我頂撞你什麼了,你要耍這狠招要我的命?」私鑄鐵器視同謀逆,這罪名他可扛不起。

  「就算要你的命,也要等你把所有事都辦好。」

  「這種話你說得出口?還有沒有人性啊?」楊致堯忍不住哇哇叫著。

  「好像沒有。」他煞有其事地道。

  在他死在親人之手,奇跡重生之後,他殘存的人性應該是不多的,可是如瑄的出現……明明是他把她拉到身邊,明明是要利用她的,可到了最後,他反倒動了情,失去的人性似乎又重回他體內。

  前年奶奶辦了宴,那是重生後初次遇見她,可是那時他的眼力尚未恢復,只見一片朦朧的白,而後再見是在佛寺後院,他的眼力已經可以看清她的面貌,同樣的溫柔,他卻沒認出她。

  一如她曾罵他,他瞎的不只是眼,還有心。

  若要他說,他只是被仇恨蒙蔽了心,看不見天空的藍,看不見花兒的艷,看不見她毫不遮掩的呵護和憐惜,如今,他的眼是真切地好了,破損的心也幾乎被她給療愈,再多的恨,也被她的溫柔給彌平了。

  黑暗之中,唯有她,是他才能看見的光。

  她是指引他的光,不是他的弱點。

  「侯爺……」不要回答得這麼理直氣壯,沒人性不是什麼好事好不好。

  「對了。」他像是想到什麼,「年節後趕緊收購農糧囤貨,愈多愈好。」

  楊致堯愣了下,不禁低笑。「怎麼你跟瑄丫頭一樣也愛收購農糧囤貨?不過現在囤貨未免太早,照瑄丫頭的玩法,通常都是到了四五月她才會動手的。」

  「她為何那麼做?」

  「那是為了——」他大略將當年發生的事說過一遍。「也正因為如此,我才會和她走得近些,不過侯爺如今要我囤糧,這實在是……」

  樊柏元微揚眉,還未開口,拱廊另一頭已經傳來腳步聲,他沒回避,反倒是朝腳步聲來處望去——

  「你們兩個……竟然見死不救!」楊如瑄跑得氣喘吁吁。

  罷剛她在逃命之余,瞧見了她的夫君和堂哥就在廊欄邊上,雖說她沒朝他們呼救,但就不信他們沒聽見她求饒的嗓音。

  「你們姐妹間玩鬧,還要咱們救人,傳出去能聽嗎?」楊致堯沒好氣地道,但事實上他心想著,你夫君都沒動作了,我這個當哥的有什麼好雞婆的。

  「允熙呢?」樊柏元朝她伸出手。

  楊如瑄隨即向前握住他的手。「別提那個小沒良心的臭娃,和未央玩得可樂了,壓根不睬我。」她努了努嘴,嘴里罵著,陣底淨是笑意。

  「既然這樣,晚上回府就不帶他了。」

  「怎麼成?允熙不是貪玩,他是貪個伴,未央大他幾個月,性子極靜,但一點都不藏私,把箱底的寶貝玩具都搬出來和他同樂了。」

  樊柏元微揚眉,尚未啟口便聽楊致堯道︰「還不簡單,你趕緊生個伴給他,保證收斂他的野性子。」

  話一出,楊如瑄含羞帶嗔地瞪著他,他不在意地笑了笑,可側邊那冷若冰霜的注視教他立刻朝天一比。「好像快下雨了,咱們先回大廳吧。」話落,他立刻腳底抹油,溜了。

  「等等,你去幫我把允熙抱來大廳,順便跟姐姐說差不多要用膳了,要她們都一道過來吧。」

  「我是你哥,不是你的下人。」

  「我是你妹,是你很親很親的家人。」

  楊致堯撇了撇嘴問樊柏元。「侯爺,娶了一個伶牙俐齒的妻子,有沒有覺得日子難熬?」

  「我話少,她話多,剛好。」

  「……」真是夠了!

  看著楊致堯搖頭晃腦地下了廊階,楊如瑄才牽著樊柏元的手慢慢往另一頭走去。一路上,極靜默,靜默到她覺得有點尷尬,因為剛剛楊致堯提議要她給允熙生個伴,這話題對她而言,相當難為情。

  她也想替允熙添個伴,但這事……實在是天無時、地不利、人亦不和呀,他沒動作,她自然不敢大膽誘惑。

  為了消除尷尬,她想起她到來之前聽見他們隱隱約約聊起的話題,脫口問著,「侯爺要堯哥哥囤糧做什麼?」

  樊柏元揚眉不語。

  「侯爺知道嗎?打從去年開始,工部就徹查這事,囤糧一事是不成的,而且我看堯哥哥似乎也不是挺想這麼做。」事實上,堯哥哥也警告過她,不可以再作囤糧這種損人買賣。

  其實她從未經手過,不過是曾故意把這消息放給李姨娘罷了。

  想起李姨娘,她這才發覺,打從她出閣至今,回府兩次都沒瞧見李姨娘呢,不知道她現在過得如何。

  「不過說笑罷了。」樊柏元淡道。

  「說笑?」

  「你堯哥哥問我有沒有興趣做些買賣,我說我這樣子怎麼打理生意,所以便聊起近來有何買賣可以賺錢,囤糧不過是說笑罷了。」樊柏元信手拈來說詞,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喔,剛剛瞧侯爺不說話,以為你生氣了。」

  「我有什麼好氣的?」他沉默只是因為他在思考。

  思考楊致堯剛剛說的話,她為了整李姨娘而讓李姨娘去做囤糧買賣,這事聽來就覺得是門可以鑽營私利的生意,只要暗地里進行得好,撈個幾年不成問題,她卻是打一開始就是要整李姨娘,可她怎會知道工部在去年開始查辦這事?

  還是她曾聽聞身為工部侍郎的岳丈提起這事?但也不可能布這麼長的局,不知怎地,這事教他想不通,忍不住在意起來。

  楊如瑄壓根未覺他的心思,逕自道︰「沒生氣就好,不過我也在想咱們弄點生意來做好了。」

  「你也想經商?」

  「倒沒想那麼遠,只是想要是有個鋪子,張羅一點小生意也好,如此一來至少每個月領分例時可以少受娘一點白眼,好像咱們不事生產,只會蝕米似的。」楊如瑄說來輕描淡寫,卻想得極遠。「不管怎樣,也得替允熙打算才成,他要是想求仕途還是經商都由他,但咱們得要先存點家底,而侯爺是走不成仕途,那就得要經商,有我在,還有堯哥哥幫襯著,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樊柏元聽著,不禁笑了。

  「侯爺在笑什麼?」她聽見笑聲,有些微詫,盡管那笑意是她夢寐以求的,但她實在想不出自己說了什麼能引他笑出聲。「還是侯爺覺得我想得太天真了?」

  「不,只是突然覺得咱們是一家子。」直到這一刻,他才比較真切地感覺自己是爹她是娘,而她這個娘正一心一意地替孩子計量將來。

  「咱們本來就是一家子了,不是嗎?」

  「是,咱們是。」他輕握起她的手,湊在唇邊輕吻著。

  楊如瑄羞紅了臉,沒想到他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親吻她的手……

  「咳咳,允熙,你說舅舅要遮你的眼還是舅舅的眼?」

  後頭響起楊致堯欠揍又蓄意調侃的聲調,楊如瑄不禁羞惱瞪去,卻見他的身後還有楊如涵、娘、奶奶……

  「都不用遮啊,爹爹常常趁娘睡著時親娘的嘴。」樊允熙一臉天真地道。

  親手而已,有什麼大不了的?他不解極了。

  楊如瑄聞言,愣愣地望向樊柏元。什麼時候發生過這些事,怎麼她被蒙在鼓里了?他是這般大膽的人嗎?

  樊柏元有些不自在地咳了聲,催促道︰「走吧,像是要下雨了。」

  楊如瑄望著他泛紅的耳垂,還未答話,楊致堯已經唯恐天下不亂般地在後頭喊道︰「欸,侯爺不是看不見,怎會知道快下雨了?」

  樊柏元微惱回頭。「因為本侯爺尚未瞎眼之前是個征戰沙場的將軍,身上傷痕無數,每逢雨季便痛苦難休!」這混蛋,笑鬧過頭了,他的事豈能在這當頭鬧著玩?

  楊如涵可是恭王世子妃,恭王是皇上的表哥,要是這事往上傳,可是會替他招來殺身之禍,輕則抄家,重則滅族,豈能玩鬧?

  「堯哥哥,你真是的。」楊如瑄微惱地瞪他一眼,趕忙安撫著樊柏元。「侯爺,堯哥哥說笑罷了,你別惱。」

  「不原諒他。」

  「侯爺……」

  楊致堯揚起眉,懷疑他是假氣還是真惱,遂上前試探著,「侯爺,要不我任你差遣一回,你就大人大量原諒我口無遮攔吧。」

  就見樊柏元突地揚笑,問著身旁的楊如瑄,「如瑄,就讓你堯哥哥替你找家好地點的鋪子,如何?」

  楊如瑄腦袋一時轉不過來,而後瞥見他壞心眼的笑,才知道自個兒竟被他給騙了,原來是招引君入甕啊。

  「就這麼著。」

  「哇……有沒有搞錯?夫妻聯手陰我?」楊致堯不敢相信樊柏元竟趁機拗他。竟把對付六公子的手段拿來對付他,有沒有搞錯?他是他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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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6: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一頓晚膳笑語不斷,一家子吃喝笑鬧,如此歡騰的氣氛在楊府已是許久不曾出現,飯後眾人不免又留下聊了幾句。

  然,眼見天色已晚,樊允熙已經自動找樊柏元討抱抱,楊如瑄知道孩子已經累了,所以向雙親和奶奶道別。

  一家子送他們出大門,卻正好遇見李氏送著楊如琪欲離開。

  「欸?」楊如瑄微愕地望向楊如琪和李氏,突覺才一段時日不見,她像是衰老許多,以往神采飛揚的氣勢消彌不少。

  「真教人搞不清楚,到底誰才是這個家的女兒。」楊如琪悻悻然地道。

  「如琪。」楊祁沉聲低斥著。

  「我說錯了嗎,爹,我才是你的女兒,但是你卻不允我和娘上大廳用膳,我出閣沒有回門,你也不聞不問,如今初二我回娘家,你置若罔聞……你到底是誰的爹?」一見黃氏和穆氏,甚至楊如涵和楊如歆都站在楊如瑄那頭,她內心的不滿一口氣爆發開來。

  「當初你執意要給樊二少當妾時,我就說過,你從此以後不是我的女兒!」

  楊如瑄聞言一驚,直到現在才知道,原來如琪和爹等同斷了父女關系……傻瓜,為了嫁給那個無法依靠的男人和家里斷了往來,她驀地一頓,想起這豈不是以往的她?如琪不正是走在她曾走過的路上?

  「所以你就把別人的女兒當寶,她一回府就這麼多人伴著她,她誰呀?她不過是三房的孤女罷了!」她氣她惱,她不能忍受楊如瑄過得這般好。

  想當初要不是她設計了禹哥哥,自己不會落得和娘在院落里相依為命的下場!好不容易她出閣了,想替自個兒攢片天,可是楊如瑄卻總是擋在她面前!她的良人覬覦她,三番兩次要她牽線,而自己不過是個妾,就連公爹的面都見不了,樊府除夕團圓桌邊也沒有她的位子,可楊如瑄卻什麼都有!

  「你給我住口!」楊祁怒吼著。

  「我偏是要說!我要讓爹知道,爹錯了!楊如瑄嫁的不過是個瞎眼侯爺,她在仕途上是拉拔不了爹的,她根本就幫不了爹什麼忙,但我不一樣,有朝一日我會讓爹親自到樊府求我幫忙!」

  「你!」楊祁氣得一個箭步上前,穆氏和李氏趕忙將兩人拉開。

  楊如瑄愣愣地望著楊如琪滿是恨意的眸,仿佛在她身上看見自己的影子。這是什麼樣的命運?難道說,她重生後的改變,改變了自己,卻反害其他人得要接著她先前的路子走?

  而這一次的犧牲者是如琪?

  她該怎麼辦?如果她的幸福是犧牲了如琪才得到的,她又要如何彌補?

  「成何體統?還不給我住手!」黃氏重擊著手上的烏頭杖。

  「你給我滾,我往後再也不要見到你!」楊祁吼著,拂袖而去。

  「你以為我稀罕?!我再也不會回這個家!」楊如琪話落,舉步往門外跑去。

  「如琪……」李氏追出去,卻只是停在門邊遙望著飛快離去的馬車。

  楊如瑄呆愣在現場,久久不能言語。

  這一幕,活脫脫就是過往的她……難道改變命運,就是找別人當自個兒的替死鬼?當初她嫁給樊柏文當妾,而後她聽說如琪是嫁給知府主簿當妻,過得還不錯,可如今她嫁給樊柏元,卻變成如琪嫁給樊柏文……想著,她身上不由爆開一陣惡寒。

  「如瑄,時候不早了,該回去了。」楊如涵輕聲提醒。

  「姐……」

  「放心,爹有娘安撫著,不成問題,倒是你,要是在樊府遇到如琪的話,找個機會多多開導她。」

  「好,我知道。」楊如瑄愣愣地點著頭,回頭向黃氏和楊如歆道別。

  坐在回程的馬車上,楊如瑄一反常態的默不作聲,她滿腦子思索著這其中是否真有關聯,是否真是她竊了如琪的幸福,畢竟如果她沒有重生,如琪不會因為她而經歷這些,而她,是不是不該重生?

  樊柏元靜靜地觀察著她,直到回到樊府,下了馬車,她忘了牽他的手,獨自往前走去。

  「侯爺,還是我先領著侯爺回梅貞院吧。」負責駕馬車的默言把馬韁丟給門房,準備接過他懷中已睡熟的樊允熙。

  樊柏元沒讓他接過樊允熙,只是靜靜地望著妻子的背影。

  這還是頭一回,她徹底忘了他的存在。

  不過是一個絲毫不親的妹子,犯得著因為她而魂不守舍?他是聽楊致堯說過楊家二房的一些瑣碎雜事,就連楊如琪為嫁樊柏文當妾不惜和父親撕破臉,這事他也是知道的。

  還是說,當著他的面掀開家丑,教她覺得難堪?然看她的樣子,似乎並非如此。

  「侯爺,先把小少爺給我,蜜兒,去跟少夫人說一聲。」跟在馬車後頭回來的杏兒伸手要接樊允熙,回頭順便吩咐著蜜兒。

  只見樊柏元微擺手,低聲喊著,「如瑄。」

  楊如瑄呆愣了下,驀地回頭,急步走來。「侯爺,對不起,我在想事情,一個不小心把侯爺給忘了。」天,瞧她走神得多嚴重,竟把侯爺給拋在身後。

  「在想什麼?」單手任她牽著,他沉聲問。

  「也沒想什麼,就很久沒回去,想家人。」她隨口道。

  要她說,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再者,說了他會信嗎?

  她自個兒的事還是自個兒煩惱就好,過兩天再找看看有沒有機會和如琪踫頭……有些事雖然她很懶得管,可是她真的擔心如琪成了自己的替死鬼。

  「是嗎?」他輕哼了聲。

  很顯然的,她在說謊,但他也不想戳破她。

  只是自個兒被排除在外,心里就不怎麼舒坦。

  這一日的滿心愉悅,卻在夜里被一場驟急大雪給凍進了冰點。

  一早,楊如瑄已經坐在床畔發呆,她一整晚都沒能睡好,滿腦子想的都是楊如琪和楊祁絕裂的那一幕。

  幽然嘆口氣,才剛起身,杏兒已在門外輕敲了門,喚了聲。

  「少夫人?」

  楊如瑄起身開門,才要問何事,卻見有幾個丫鬟打扮的姑娘跟在她身後,要說是丫鬟,可是一個個面貌絕色,眸色流轉間像在打探自己,壓根不像是一般府上丫鬟。

  「少夫人,夫人發派了幾個丫鬟,說是怕梅貞院人手不足。」杏兒說著,不住以眼示意。

  楊如瑄了然于心,橫豎八九不離十,這是她那個沒手段卻又愛耍強的婆婆派了幾個美婢想要跟她爭寵了。

  唉,長得再美有什麼用?侯爺又看不見,她這個婆婆,手段真是不高明。

  「少夫人,該怎麼著?」杏兒也很清楚柯氏送了美婢的用意,但要是明目張膽地退回,就怕柯氏會趁機發難。

  楊如瑄笑了笑。「還能怎麼著,那就收下吧。」

  「可是——」

  「這些日子光是為了年節,就讓你和蜜兒累翻天,現在多了人手,往後你們也可以輕松一些。」反正梅貞院原本就人手不足,現在添人手剛剛好。「現在先帶她們到廚房準備早膳,至于往後要怎麼分派,你拿主意吧,別讓她們靠近鹿鳴閣就好。」

  侯爺可以八風不動,但不代表這幾個美婢不會作亂,一切還是小心為上。再者,婆婆送了大禮……她也得好生回報才是。

  杏兒聞言,了然地笑了笑。「奴婢明白了。」

  「走吧,先替侯爺準備早膳。」

  「是。」

  弄了早膳,照料著房里的一大一小,過了晌午之後,樊柏元和默言進了書房,楊如瑄才得了空,把樊允熙交給杏兒,她便朝主屋而去。

  「娘,媳婦這麼晚才過來問安,實是禮數不周。」一進了柯氏的院落,楊如瑄先禮後兵地問安著。

  柯氏品了茶,瞧也不瞧她一眼,掀唇冷笑。「你也知道禮數不周?好歹也是出身名門,但你這個媳婦卻是一點禮數都不懂。」

  「所以媳婦賠罪來了。」楊如瑄笑了笑,從懷里取出一只木匣,邊打開邊道︰「娘,這是我那個恭王世子妃姐姐特地從懷南城帶來,要我孝敬娘的,盼娘莫嫌棄寒酸。」

  一聽到恭王世子妃,柯氏的眼光一瞟落在打開的木匣上,就見里頭躺著一支上等的羊脂玉簪,簪頭雕鑿玲瓏,雕工極為精細,遠遠的看便知道是上品。

  「羊脂玉罷了,我沒看在眼里。」

  「也是,咱們樊府也不是一般門戶,羊脂玉在娘的首飾匣里說不準隨便翻找就十來支,不過……這可是懷南城所出的羊脂玉,放眼王朝,懷南城的羊脂玉要是說第二,就沒有任何地方敢說是第一,再者這是特聘宮廷御匠所雕系的,在外叫價可是千兩起跳。」楊如瑄沒誇口,說的是一般行情價。

  柯氏聞言,將茶盅遞給身旁的婆子,再示意跟前的丫鬟將木匣取來,一接上手,就發現那羊脂玉通體滑膩細致,雕工精美,教人愛不釋手。

  「對了,娘所贈的幾名美婢,媳婦已經收到,改明兒個,媳婦也會找幾個美婢贈給娘。」明知此事于禮不合,她仍故意提議,存心磕絆柯氏。

  柯氏臉色一變。「你什麼意思?」

  楊如瑄佯裝不解,反問︰「娘,媳婦不懂娘的意思,娘贈美婢,媳婦回贈,這不是禮尚往來?娘說媳婦不懂禮,如今這麼做又錯了?」

  「我這兒人手充足,不需要美婢。」

  「那就送給公爹吧。」楊如瑄笑眯眼道。

  「你敢?」

  「娘,媳婦這麼做,錯了嗎?」

  柯氏幾次張了嘴卻吐不出半句話。要是說錯,豈不是自打嘴巴,可要說對,那些美婢真要送到老爺身旁,豈不是要惹風波。

  近來老爺待她愛理不理,要是身邊多幾個美婢,恐怕往後這府里就沒有她說話的余地了!更可惡的是,這一切全都是楊如瑄造成的!要不是她莫名其妙要把那個雜種小孩扶為嫡子,又豈會害她惹老爺生氣?

  「要不這樣吧,娘不願接受,媳婦也不勉強,不過媳婦希望娘可以把當初皇上賞賜給侯爺的賞金和良田全都還來,要不然送到公爹面前的,恐怕不只是美婢了。」她語帶保留地打住。

  柯氏怒極,緊握著木匣。「你在威脅我?」

  「怎是?」楊如瑄笑容可掏地道。「媳婦只是替侯爺取回他的東西,總不好意思一直交給娘打理,給娘添麻煩,害娘疏于保養,要是他日公爹另結新歡,冷落了娘,媳婦心里會過意不去。」

  柯氏一愣,輕撫著自個兒的頰。

  「娘也不希望有那麼一日,對不?」

  「你……」柯氏氣得直發顫,卻怎麼也沒勇氣把木匣給砸出去,這羊脂玉簪可是價值千兩呀|

  「娘要是想通時,再請賈管事通報一聲,媳婦會立刻處理接手。」話落,她優雅欠了欠身離開,壓根不管柯氏一副想要將她活活掐死的臉色有多鐵青。

  呵,她正想著要開鋪子沒資金呢,老天就立刻替她張羅了起來。

  照道理說,侯爺的賞金和良田,柯氏不過是代管,如今侯爺既已娶了她,柯氏就不該再霸著不放,想討回,她多的是方法,但人以和為貴,她盡可能地想和每個人和平共處,不想再惹紛爭。

  為了侯爺,她得要再收斂脾氣才成,必須盡量像如涵姐姐那般,做到面面俱到。

  一回到梅貞院——

  「如琪?」楊如瑄接過杏兒遞上的字條,有些意外地問。

  「琪小姐派人送了字條,說是要給少夫人的。」

  「下人呢?」

  「走了。」

  楊如瑄聞言,打開字條,上頭的字跡她有些陌生,畢竟她沒看過楊如琪的筆跡,但極為娟秀,應是姑娘家所寫。而上頭寫的盡是她的苦悶,為了嫁樊柏文和父親撕破臉,如今在浣香院受盡排擠卻又無人訴苦……

  輕輕地將字條收起,楊如瑄秀眉緊蹙著。

  多像以前的她……

  原本她就打算趁著年節時分,樊柏文和公爹去親友府上走動,應該不在府里,找個空檔溜到浣香院找如琪的,如今如琪正巧先捎了字條給她,約她在浣香院小門相見。

  就算如涵姐姐沒要求,于情于理她都應該去見見如琪才是,她得去勸勸如琪,不能讓如琪變成第二個她,更不可能讓如琪有朝一日成了樊柏文的棋子。

  「杏兒,晚膳就交給你張羅,我去見琪小姐。」

  「這樣好嗎?要不要奴婢陪少夫人一道去?」琪小姐對少夫人向來就不是和氣相待,況且昨兒個才鬧得不愉快,今日卻突地派人捎訊,總覺得不對勁。

  「放心吧,不會有事,你先讓蜜兒發落那幾個美婢到廚房工作,別讓她們造次,我會在晚膳之前回來。」

  「好,奴婢知道了。」

  「我的小祖宗,你別哭了,咱們找侯爺,好不?」

  杏兒柔聲哄著,抱著樊允熙從天一水榭來到鹿鳴閣,卻沒在寢房瞧見樊柏元,只好又往書房找,一路上不住地哄著。

  「我要娘……」樊允熙哭鬧不休,不住地扯著杏兒的衣襟口。

  「好,少夫人待會就回來了,你再等等好不?咱們先找侯爺。」杏兒耐著性子安撫,然見天色已經全暗,蜜兒領著幾名美婢上廚房準備晚膳,少夫人卻還不見蹤影,更古怪的是她連侯爺都找不到。

  天啊,她該怎麼辦?

  小少爺睡覺有個怪癖,要是午睡沒睡好,睡得不安穩,一醒來就是發狠地哭,哭得讓人無法安撫,可偏偏唯一安撫得了的兩個人都不在身邊,教她被哭聲逼得心慌意亂,整個人莫名地焦躁起來。

  「杏兒?」正要踏進書房,就見默言剛好打開了門,一見到自己,隨即轉開眼。

  「你你你的衣衫開了。」

  杏兒聞言趕忙將襟口拉好,默言趁機抱過樊允熙,有些赧然地問︰「發生什麼事了,小少爺怎麼哭成這樣?」

  「小少爺午睡沒睡好,一睡醒就哭,奴婢怎麼哄都沒用,少夫人又不在,只好將小少爺抱來侯爺這兒。」盡管杏兒力持鎮靜,但仍難掩滿臉羞怯。

  「少夫人去哪了?」

  「她去會琪小姐。」

  「琪小姐?」默言微揚起眉,想著昨兒在楊府大門前叫囂的那位,不就是她口中的琪小姐?

  她昨兒個不滿的話意全針對著少夫人,可是少夫人卻去找她?

  「琪小姐差人捎訊邀少夫人到浣香院,說是晚膳之前會回來。」

  「浣香院?」

  杏兒聞聲,見樊柏元走到門邊,趕忙欠了欠身。「侯爺。」

  「爹爹……我要娘……」樊允熙朝他伸長短短的雙臂。

  「她去多久了?」樊柏元置若罔聞,沉聲問著。

  「去了一下子……應該快半個時辰了吧。」

  「她和楊如琪有那麼多話可以聊?」

  杏兒偏了下頭。「以往在府里少有往來,然昨兒個欲回府之前,涵小姐囑咐少夫人多加開導琪小姐。」她猜想正因為如此,夫人才會赴約。

  默言瞧樊柏元沉著臉,不知道該不該將伸長手的樊允熙遞到他懷里,就在這當頭,他敏銳地聽見腳步聲,隨即朝通往鹿鳴閣的小徑望去,「誰?!」

  「我……」

  杏兒回頭一望,脫口道︰「琪小姐?」

  「杏兒,我找如瑄。」楊如琪停在拱門邊,撇了撇嘴道。

  「少夫人去找琪小姐了呀。」杏兒急忙走向她。「少夫人已經去了快半個時辰了,琪小姐沒瞧見少夫人嗎?」

  「沒呀,就是如瑄沒來我才特地過來瞧瞧,瞧她是不是真生我的氣,所以不理我了,可她……她真去找我了?」楊如琪壓低聲嗓問。

  「是的,但琪小姐沒遇見少夫人……少夫人是上哪去了?」杏兒心底突生不安。

  「難道說……被他帶走了?」楊如琪一臉遲疑地道。

  「他?誰?」

  「就……」楊如琪一副難以啟齒的表情。

  「說!」

  楊如琪怔了下,抬眼瞪著不知何時已來到面前的樊柏元,面對那雙沉沉魅眸,沒來由的,她心底顫了下。

  「就……二少……」她咬了咬下唇道。「二少向來對如瑄極有興趣,要是如瑄去找我的路上遇見他……」

  「帶路!」樊柏元冷聲低喝道。

  楊如琪渾身顫了下,穩了穩心緒,忙道︰「是。」

  默言趕忙將樊允熙還給杏兒,領著樊柏元跟上楊如琪的腳步。

  一路上,楊如琪走得不快,還不斷頻頻回首,默言以為她有所顧忌,出聲道︰「你可以走快一點無妨。」

  「是。」楊如琪點點頭,領著他倆踏上九曲橋,穿過楓林,來到浣香院。其實,這正是她的目的,就是要讓楊如瑄被樊柏文染指,如此一來,她就不信樊柏元這個瞎眼侯爺還會要她這個不潔的妻子。

  楊如瑄什麼都有,得了爹和奶奶疼寵,竟然還使計害她和娘被禁足在院落里,吃穿用度就跟府上的丫鬟沒兩樣……甚至就連她喜歡的人都垂涎她!

  那女人什麼都有,卻還什麼都跟她搶,既然如此,她就讓她一無所有!

  「通常這時候,二少喜歡待在這座小樓台里,我猜要是如瑄被他逮著,許是來到這兒……」楊如琪領著兩人踏上廊階。

  默言悄悄覷了樊柏元一眼,那鐵青臉色教他連句安撫的話都說不出口。

  杏兒說,少夫人已經離開快半個時辰了……半個時辰可以做很多事的,況且少夫人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要真是遇上二少,二少只要用強……那麼待會見到的那一幕,恐怕……兄弟倆勢必要相殘了。

  希望一切不是他想像的那樣,畢竟只是揣測……

  「啊……」

  突地,屬于男人的呻吟聲傳來,教樊柏元頓住腳步,長睫掀動,黑曜般的魅陣肅殺地瞪向聲音來源。

  就在幾步外的那扇門……就在那里嗎?

  「侯爺……」楊如琪裝出不知所措的神情,她也聽見那曖昧的聲響。

  樊柏元驀地抬手,示意她閉嘴。

  他該去打開那扇門嗎?他忍受得住滿腔怒意而不動手嗎?然而一旦動手,他雙眼恢復的事就會被揭穿,接下來的計劃就難以進行……但,一想到如瑄被樊柏文一逞獸欲糟蹋,他的心痛如刀割。

  但如果……如瑄是心甘情願的,畢竟他們曾當過夫妻,說不定他們此生會再燃情,再續前世的夫妻情緣……

  「侯爺。」默言忍著痛啟口,樊柏元扣在他手臂上的力道,像是要將他的手給卸了下來。

  「走。」他沉聲道。

  默言只好咬著牙,領著他來到門前,正欲推開門時,突然聽見——

  「如瑄,別走……」

  樊柏元緊閉著眼,不敢相信親耳所聞的事實是……她是心甘情願的,真是心甘情願地背叛他!

  忍無可忍,他抬腳欲踹門的瞬間,卻突地聽見樊柏文殺豬般的哀嚎聲,伴隨著楊如瑄勃然怒斥。

  「我要你踫,我要你踫,我要你踫了嗎?!你這混蛋東西,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誰?!我是你哥的妻子,是你的嫂子,是如琪的姐姐,你敢踫我,你看我敢不敢殺了你,我想殺你已經很久了!」

  默言呆住,樊柏元下一瞬間踹開了門,就見門內桌倒椅翻,一片狼籍,而樊柏文倒在地上,楊如瑄像是殺紅眼般地不斷踹著他,踹得氣喘吁吁。

  這一幕和眾人猜想的,天差地別。

  「侯爺?」踹門聲讓楊如瑄停腳回頭,錯愕地看著樊柏元。「你們怎麼來了?」

  「你在做什麼?」樊柏元啞聲問著。

  「我……」楊如瑄像做錯事的孩子,低垂著臉。「我不是故意打他的,可他騙我說如琪在這兒,又想對我胡來,所以我……」

  她試著釋懷過往,試著原諒,可這混蛋是畜生,說不聽只好用拳頭了。

  樊柏元斂眸看著樊柏文被打成豬頭,抱著肚子發出呻吟,就如他剛剛所聽見的曖昧呻吟一樣,原來他想岔了,原來不是他想的那般不堪,沒有她從與不從的問題,而是她堅守著身分,甚至為護貞節而動手。

  「打得好。」他揚笑道。

  那股將人往死里打的狠勁,直教他贊賞不已。

  「咦?」真的嗎?那她可不可以再踹兩腳?

  「回去了,允熙在找你呢,哭成淚人兒了。」他朝她伸出手。

  楊如瑄隨即向前握住他的手。「那可糟了,杏兒哄不了他,咱們得趕緊回去才成。」

  「是啊。」

  走出房門,瞧見一臉錯愕的楊如琪,楊如瑄滿臉抱歉地道︰「如琪,抱歉,我赴約了,可卻被他纏住,但不打緊的,我替你教訓過他了,相信他會收斂一點,至于你想找我聊的話,下次你就到梅貞院來。」

  樊柏元對于她的決定和安排相當滿意。她懂得保護自己,捍衛貞節和尊嚴。

  楊如琪愕然點頭,望向房內,不懂怎會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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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6: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用過晚膳之後,好不容易將樊允熙哄睡交給杏兒帶回自己房里,伺候著樊柏文寬衣後,楊如瑄急著要離去。

  「去哪?」樊柏元輕握她的手。

  「我……我想回去沐浴。」

  「是不是他踫了你哪里?」他突問。

  楊如瑄愣了下。「侯爺怎會這麼問?」

  「好歹他也是個男人,你妹子說,他覬覦你,自然會對你用強。」他輕拉著她,將她納入懷里。

  楊如瑄想起他的通房曾經背叛過他。「侯爺,我跟我娘學了點拳腳功夫,雖然不過會點皮毛,但對上那種不學無術的家伙,仍應付得綽綽有余,半點便宜也不給他佔,而我想沐浴,實在是因為……打他時,讓我流了一身汗。」

  雖說正值隆冬,但實在是打得太激烈,她這輩子還不曾像今天這般對人動粗,簡直像是殺紅眼,要不是侯爺來了,她真不知道自己會把樊柏文打成什麼德性。

  「是嗎?」

  「侯爺,我永遠都不可能背叛你,我是你的妻子。」

  「我知道。」他啞聲道。

  她痛踹樊柏文的那一幕,他恐怕是一輩子都不會忘。

  楊如瑄垂眼想了下,突道︰「啊,不如我在這兒沐浴干。」

  樊柏元一愣。

  「這兒離廚房近,而且也可以要默言幫忙。」她趕忙解釋著。「再者今兒個娘給了三個美婢,我要杏兒和蜜兒教導她們規矩,讓她們兩個也累極了,不好要她們再幫我備熱水,侯爺,我可以在這兒沐浴嗎?」

  她努力讓自己力持冷靜,但她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而他恐怕也聽見了。

  這夜極靜,偶爾從屋瓦上傳來沙沙細響,不知道是細雨還是碎雪,但樊柏元壓根不在意,他只想知道她是否在誘惑自己。

  楊如瑄靜待他的決定,心跳快得頭都快發昏了。她在誘惑他呀,原因無他,就只為了讓他安心,她要他相信,天地間,她只要他這個男人。

  至于沐浴……反正他又看不見。

  「也好。」他啞聲道,喚來默言要他備熱水。

  一會,默言進了門,提了一大木桶的水,緩緩地注入屏風後頭的浴桶。

  莫名的,她開始緊張,待默言走後,她甚至有點後悔。要是侯爺不上當,她再大膽也沒用,更別說沐浴,他又看不見。

  「侯爺,你先睡吧。」她勉強笑了笑,備了干淨的布巾和換洗衣物,走到屏風後頭,褪去衣衫。

  樊柏元微眯起眼,看著搖曳燭火映照出屏風上的剪影,他想起她也曾在他面前大方地拉起肚兜擦拭,她以為他看不見,可實際上他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她這是在誘惑他,抑或者是純粹的貪方便罷了?

  他難以揣測,但是他轉不開眼,縴瘦的剪影緩緩地跨進浴桶里,他甚至可以聽見水花聲,但掩不過他的心跳聲。

  他開始口干舌燥,難以自持地想起她看似縴瘦,卻是極為凹凸有致的身軀,尤其是那飽滿的酥胸,不盈一握的柳腰……欲念在胸口激撞著,他的眼神更加深沉,理智和欲望拉鋸著。

  她是他的妻子,他要她天經地義,他根本無須忍耐。

  但是她今天才剛遭受樊柏文那畜生的騷擾,他要是此刻要了她,豈不是代表他跟那畜生是一樣的?

  再說,如果不是她學了點拳腳功夫,豈不是要教那畜生得逞。

  不行!他得想個法子,讓樊柏文不敢接近她才是……可偏偏他雙眼的事不能被發現,該怎麼做?如今想來,今兒個的事肯定和楊如琪脫不了關系,她那閃爍的眼神好似在謀畫著什麼。

  如果要從她開刀,那麼就讓她成為牽線者吧。

  沉吟著,余光瞥見剪影側著身,顯露出她無可挑剔的胸形和縴腰,瞬間抹去了他腦海中打轉的事,他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卻忘了踏腳,一時踩空,身子一斜的瞬間,他抓住了床柱,但還是發出了些微聲響。

  「侯爺?」

  「沒事!」他低吼著。

  懊死,他在干麼?

  他竟像個登徒子,企圖偷窺她!他是著魔了嗎?

  樊柏元羞慚地坐回床上,卻見她裹著布巾繞出屏風,赤腳走到他面前,憂心忡忡地打量著。

  「怎麼了?」她打量著他,難以猜想剛剛那聲響是怎麼發生的。

  燭火暈黃地灑在她雪白的肩頭,像是覆了層淡淡的光芒,她的手抓著布巾卻掩不住呼之欲出的酥胸……他該不該告訴她,其實他看得見?

  「侯爺,到底怎麼了?」她伸手輕撫他的額,他的臉似乎有些紅。

  樊柏元倒抽口氣,因她的手一放開,布巾便斜了一邊……她就非得要如此考驗他的理智?

  他頭痛地托著額,她不解地輕撫他的頰,直到冷意襲身,她才驚覺——「哇啊!」尖叫的同時,她用力地搗住嘴,拉緊布巾蹲下,小臉瞬間像是燙熟的蝦子,紅得要滴出血來,但她努力地不讓自己再尖叫出聲。

  這時他應該怎麼辦?「……怎麼了?」他啞聲問得好心虛,他明明都看見了,卻得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這是他佯裝失明之後,頭一次感到自我厭惡。

  「沒、沒事……我看到蟲子。」她細聲道。

  她羞赧欲死,雖說他看不見,可問題是,她就是覺得好丟臉,好難為情。

  她的布巾竟然掉了……

  看她依舊蹲在原地,樊柏元向她伸出手。「過來吧。」天候這麼冷,盡管屋里有火盆,但她身上只系著一條布巾,再這樣下去不生病才怪。

  「喔,可是我……」

  「過來。」他探出的手,堅持地等待著她。

  她羞澀地握住他的手,才剛站起身就被他拉進懷里,她來不及驚呼,他已經將她帶上了床。

  完了,這麼一來,他豈不是會發現她不著寸縷?

  「你……」他啞聲道,虛假地作著戲,佯裝剛發現她沒穿衣裳。

  「我……」她要坦承嗎?就說她玩水玩得好累,畢竟他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讓她好氣餒。可事實上,當他們緊貼著彼此,她的心像是要竄出一般,心神煩亂的連自己該說什麼都不知道。

  「冷嗎?」

  「嗄?喔,我……」她先是沒聽懂,搞懂之後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冷?不知道耶,她的心亂成一團,身體被他煨得發燙。

  樊柏元見她一臉憨樣,不由低低笑出聲。「怎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我……」要她說什麼?

  他貼在她的耳畔低啞道︰「你愈是緊張,會教我更想要你。」

  她抽了口氣,唇隨即被他封住。細密的吻輕柔地含吮她軟嫩的唇,輕抵著她的牙關,鑽入她的口腔之中。

  唇舌交纏,一如再無縫隙貼緊的軀體,他熱切地埋進她的身體,因為她的濕潤緊致而瘋狂著。

  雪夜,沙沙疊響,卻掩不去滿屋旖旎熱情。

  那晚過去,楊如瑄試圖再和楊如琪聯系,捎了幾次信卻聽說她近來常外出,而且是和樊柏文相偕同行。

  這種結果楊如瑄不知是好是壞,就算想勸也苦無機會。

  于是她只好把心思擺在相夫教子上頭,盡管作息和以往無差別,但是她總覺得多了一種踏實感,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就像是她終于找到屬于她的歸屬,屬于自個兒的天地。

  適逢十五元宵燈節,這是大晉王朝的大節日,穿過雙重城的正南御道系上雙排各式各樣的花燈,幾乎家家戶戶都出門賞花燈時,楊致堯帶了位公子上門拜訪。

  楊如瑄在花廳招呼著,差杏兒到書房把樊柏元請來。

  樊柏元一到,原本正在品茗的公子立即起身,親熱喚著。

  「柏元。」

  能輕喚樊柏元的名字,代表著兩人交情不同,又或者是對方的身分高過平西侯這個頭餃,楊如瑄本是不甚在意的,卻覺得這男人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見過,可是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這種經驗對她來說可是少之又少,她的記憶力是出奇的好,幾乎是過目不忘,少有見過卻想不起,再者她見過的男人不多,要是見過了不可能忘的。

  但,她還真的想不起來。

  「如瑄,先帶允熙到別處吧。」

  「好。」一把抱起樊允熙,楊如瑄揚笑朝楊致堯和那位公子欠了欠身,隨即離去,才剛踏出花廳便聽見樊柏元喊了聲三公子。

  三公子?她好像也聽誰提過三公子……偏著頭想了下,依然怎麼也想不起來。

  「娘,去花園。」樊允熙揚起惹人憐愛的小臉,撒嬌道。

  「不成,今兒個得習字。」

  樊允熙嬌嫩嫩的小臉瞬間枯萎,逗笑了楊如瑄。

  「你爹派發了功課,你要是不寫,爹爹會生氣的,到時候娘就保不了你。」她說著,又想起墨條已經用完,尋思片刻,腳下轉了方向,朝樊柏元的書房而去。

  那里離花廳近,而且里頭文房四寶皆足,重要的是還有滿牆的書,她也好久沒好好地靜心看本書了,就趁著允熙習字的當頭,翻翻書打發時間也好。

  「允熙,去錦榻上坐好。」一進書房,她就吩咐兒子,自己先在書房角落備好火盆,再朝紫檀書案走去,卻見書案上擺著未完成的畫作。

  她有些意外,挪開紙鎮攤開一瞧,直覺這畫作頗特別,不像是一般山水潑墨畫,也不像單純的春景或冬景,而是將一大部分的山景城鎮描入畫中,要說是地圖,卻又比地圖要來得精細許多。

  重要的是,她觸到邊上的墨漬,而墨漬竟沾在她的手上,意味著這畫分明是剛才才畫的。

  默言有這般好畫功嗎?

  但,侯爺怎會允他坐在這兒作畫?就算默言真有把好畫功好了,就算侯爺喜歡他的畫作,但侯爺雙眼不能視,畫得再好也沒用,是不?

  「娘?」樊允熙坐在錦榻上,不解地喚著。

  「來了。」不再細想,她從紙盒里取出一張紙,順手將筆墨硯搬到錦榻邊上的小斧幾,讓他就著矮幾習字。

  「娘,要寫什麼?」

  「昨兒個爹爹教你什麼?」她邊問,邊走向書牆。

  樊允熙抽了口氣。「我不記得了……」

  「那就……」她抽了一本精裝《論語》踅回。「就從第一篇開始。」

  樊允熙臉色發青。「娘,我看不懂……」他才兩歲,就算過完年,他也只是個三歲的孩子!

  他偷問過歲未央,歲未央說,他連自個兒的姓都不會寫呢,他至少會寫自個兒的名字了,相較之下他應該比歲未央強多了,對不?

  「沒關系,照著描寫就好,待會娘再寫一幅字讓你臨摹,再教你其意。」她走回書牆前找書。

  她進書房的機會不多,如今看來,書牆上的書大多以兵書居多,不過想想也對,侯爺本是將軍,讀兵法是正常的,不過書牆角落塞了幾個木匣,她抽出一只,就見是一丈長的畫軸,徐徐拉開,和方才桌面的畫是同樣豪邁的畫風,且畫法一致,鉅細靡遺地描繪出山城風光。

  她往案前的椅上一坐,眉頭微蹙著。

  描繪太平盛世底下的京都風光倒是不少,然這山城風光並不著重于城鎮的興盛衰敗,像是純粹記錄著什麼……這是默言畫的嗎?

  沒有落款,更沒有時日標示,真是奇怪的畫。不過畫得極好,深淺陰陽拉出立體風貌,這是極特別的畫技,但是畫這種毫無主題的畫到底要做什麼?

  「娘,我真的不會寫……」樊允熙可憐兮兮地求救著。

  被打斷思緒,楊如瑄干脆把畫軸帶著,順便抽張紙,決定先寫幅字帖讓他好生臨摹,要不思緒老被打斷,她連要看本書都無法盡興。

  外頭天色陰霾,飄著霧氣,更添寒意,然花廳里頭交談熱絡,爐火正燃著松果,滾得茶水噴發水霧,注入嵌玉紫砂壺,茶葉混合紫砂壺特有的香氣,驅走了滿室冷意,散發清新馥香。

  「楊家的瑄小姐要不是你訂下了,說不準她會成了我的側妃。」開口的是三公子,亦是當朝三皇子皇甫泱。

  樊柏元睨他一眼,替他斟了杯茶。「三公子和楊家倒是走得挺近的。」

  「楊家有個嗜書成痴的內閣學士,天天在我耳邊說著他有個多聰穎的妹子,可從不替我引見,真是吊人胃口,後來楊如涵出閣時,憑著恭王世子的堂弟身分,我去了一趟楊府,恰巧遇見楊如瑄,這一見果真是驚為天人,可惜那時她年歲尚幼,心想過個兩年再過府談親,誰知道……」皇甫泱笑了笑,以茶敬他。「被你給捷足先登了。」

  樊柏元揚眉,似笑非笑。「楊學士不引見,代表他頗有遠見,並非真是個只會讀死書的。」真是個傻哥哥,到處炫耀妹子,慶幸他腦袋還清醒,也夠聰穎,不想讓自家妹子被卷入皇族的斗爭之中。

  「那倒是,也正因為他那般正氣,我特別喜歡跟他親近,畢竟他不似一般官員,心底想的和私底下做的永遠是兩套。」

  「依我看,三皇子也頗依賴致堯。」

  「誰要他當初一知道我的身分就死纏著我。」皇甫泱笑得無奈,舉手投足之間已有一股渾然天成的王者氣息,讓人不敢放肆。

  「三皇子,這話不是這麼說的,商與官本就密不可分,再者嚴格較論,我算是個巧商,不算奸商,要不三皇子早把我踢到天涯海角去了。」楊致堯抖了抖銀狐裘袍,以彰顯他也有淺薄的正氣。

  「是巧商,也得有本事,這回不會又把事辦砸了吧。」樊柏元替自個兒斟了杯茶淺啜,在他倆面前,他行動自如,無須隱瞞。

  「說什麼辦砸來著?上回根本就是你的計中計,我辦的是恰到好處。」

  「所以,你已經替楊如琪牽上線?」那夜過後,他要默言拿了筆錢賞給楊如琪,說是替她添行頭,她立刻興高采烈地出府采買。

  然,這銀兩豈有白花的道理,他奉上的每分錢,可都是穩賺不賠的子。

  「當然,我要副首輔家的二少爺攀上楊如琪,楊如琪一知道對方身分,說笑之後,隔兩日就把樊柏文給帶去了。」他這個巧商之所以說是巧,那是因為他交友滿天下,把所有的敵人都變成自個兒的朋友,上九流下九流皆有他的好友,當然也包括六皇子那一派的官員。

  行商嘛,人脈就等于錢脈,沒人會嫌人脈多的,只要能讓他賺錢的,管他是牛鬼蛇神都是好友。

  「我就是聽致堯提起這事兒,今兒個才趁著你府上空著,特地走這一趟的。」皇甫泱茶杯一擱,樊柏元立刻又斟上茶。「你要把自家弟弟牽上六皇弟一派,到底是有何用意?我想了老半天,依舊想不透。」

  放眼朝中,六皇弟一派幾乎是權傾皇朝,先前大皇兄和二皇兄輪番出事,重臣一再上諫要求父皇立太子,可父皇至今未有決斷,但太子一位懸著,皇朝重臣幾乎一致認為六皇弟必定將為太子,以至于導致朝堂里結黨營私的氛圍愈來愈重,貪污舞弊層出不窮,才讓父皇下令要他徹查。

  然而,這些事的導火線卻是從大皇兄謀反開始,而教人匪疑所思的是,樊柏元好似早已知情,除了要他防備之外,還要他暗地里查探在父皇面前建功。

  「很快的,三皇子就會明白。」

  「多快?」皇甫泱笑問。

  「今年。」

  皇甫泱聽他說得篤定,雙手環胸注視他半晌。「柏元,我真不懂當大伙都急著討好六皇弟時,你怎麼反倒會來投靠我,甚至有意將我推上龍椅?」當年與西突最終一戰,樊柏元負傷歸來,他曾來探視,卻聽他道出這計劃,頓時驚詫莫名。

  佯瞎,足不出戶,但他卻能知天下事,截至目前為止,一切皆如他猜測,毫無偏差,令他贊嘆之余也倍感驚疑。

  這人能將朝堂之事推斷得如此準確,莫怪他在戰場上所向披靡。

  「三皇子,孔二爺防備,這事六皇子必有所聞,往後勢必會針對三皇子,三皇子得要多加防範,只要撐到入秋,南方大旱,我要致堯囤的糧,就能讓三皇子在皇上面前再立賢德之名。」

  「南方大旱?」皇甫泱皺緊眉,不敢相信他竟連天災都能預測。

  「三皇子可曾聽過除夕米推來年雨的說法?」樊柏元不疾不徐地道。

  「似乎曾聽過,但……準確嗎?再者,你要致堯囤糧,那是年前的事了。」

  「三皇子,這天候變化每幾年就一次循環,三皇子要是回宮查史冊必定會發現,每逢入冬雪來得早,且大雪不停,來年必定逢旱,再加上我觀察過今年的除夕米,確定今年必定有大旱。」

  今年大旱,這事是他也記得的。朝中斗爭和邊防殺敵並無不同,皆是摸清敵方軍心,誘敵欺敵,引君入甕。這些事的推斷,對他而言壓根不難。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會觀天相呢。」

  「天官觀測天相,是取其天之異象為征兆,就如遣兵殺敵也得看準天時地利,細究每個細節,推斷每個可能才有可能百戰百勝。」

  「那倒是,那麼囤糧是奇貨可居,冶鐵呢?」

  樊柏元笑了笑。「兵行險著,以退為進。我得要讓六皇子猜著咱們的下一步,所以我需要樊柏文和楊如琪當通令兵,否則要是六皇子猜不著咱們在玩什麼,這游戲可就玩不下去了。」

  耙欺負他的妻子,他會讓那兩個人,生不如死。

  讓默言送皇甫泱離開後,樊柏元垂眼像是在沉思什麼。

  「在想什麼?」對座的楊致堯搖著手中杯,等著他倒茶。

  「在想我做的對不對。」

  「哪一件?」

  「選擇支持三皇子。」替他倒了杯茶,他順便替自個兒倒上一杯。

  楊致堯狐疑地揚起眉。「你不相信三皇子的為人?侯爺,當年你入宮當皇子伴讀,你和三皇子,說不準比和樊柏文還親。」

  「是如此沒錯,但是我在想,人一旦握有權力之後,還會剩多少人性。」若是以往,他根本不在乎,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有妻有子,他走的每一步必須更加小心,絕不能行差踏錯。

  「那倒是,一旦坐上龍椅有些想法必會改變,就好比歷代君王,總怕臣子功高震主,但是只要你不出仕,應該就不會有這問題。」

  「一旦三皇子坐上龍椅,你認為他會放過我嗎?」

  「這個嘛,不管如何,咱們現在是在同條船上,除非你想放棄。」

  「不。」他的回答簡潔有力。「至少我可以確定,三皇子是個會替百姓著想的皇帝,光憑這一點,我就願意傾盡一切相助。」

  朝中共有八名皇子,其中以六皇子一派勢力最盛,三皇子則以賢良聞名,其他皇子要不是毫無建樹就是年紀尚幼,連龍椅的邊都沒資格摸。

  重點是如果他不幫助三皇子,恐怕他就會躲不過今年的劫。

  但他又擔心,一旦改變了,該死之人而未死是否又會再添加變數。

  「既然如此——」楊致堯舉杯敬他。「無須多慮。」

  樊柏元睨他一眼,逕自喝茶,余光瞥見默言從門外走來。

  「侯爺,少夫人和小少爺在書房里。」默言大步跨進花廳稟報。

  樊柏元愣了下,隨即起身。

  「干麼,你在書房里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楊致堯口氣涼涼地問。

  「我的畫!」樊柏元沒好氣地道,搭著默言的手臂朝書房而去。

  「畫?」楊致堯將杯子一擱,跟在身後。「你就干脆把你雙眼的事跟瑄丫頭說清楚不就得了?」

  「不成。」

  「你不信她?」

  「不是。」

  「……還是你佯瞎,結果卻做了什麼壞勾當?」

  樊柏元不語,只是加快了腳步。

  一路上,默言始終保持沉默,雙眼不敢亂瞟,雖說他堅信侯爺的品性如此光風霽月,但事實上……天曉得呢。

  如果侯爺什麼都沒做,為何耳垂又泛紅了?

  唉,明明就是那麼善謀策略之人,卻在這當頭又分外老實。

  默言在前,開了書房的門,就見楊如瑄坐在錦榻上,握著樊允熙的手一筆一畫地臨摹著自個兒的字。

  「欸,你們聊完了?」楊如瑄抬眼笑問著。

  樊柏元目光落在她擱在身旁的畫軸。「你在做什麼?」

  身旁的楊致堯聞言,不禁嘖嘖稱奇。睜眼說瞎話,竟能演得這麼像,眼楮不瞎還真有點可惜。

  「我在教允熙習字。」她像是想到什麼,拿起畫軸問︰「侯爺,你的書桌上有畫,而且書牆上頭有好幾卷畫軸,這些畫是默言畫的嗎?」

  默言驀地瞪大眼,少夫人明明挺聰穎的,怎麼遇到侯爺的事就笨得如此離譜?

  「是啊。」樊柏元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對了,你堯哥哥替你找好鋪子了。」

  楊致堯突地瞪大眼。什麼鋪子?!喂,轉開話題也不需要拿他開刀吧!

  「真的?」楊如瑄喜逐顏開地問。

  楊致堯還能如何?既然被陰了,改天再陰回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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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7: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爹爹、爹爹,那是什麼?」

  「問你娘親。」

  「娘、娘,那是什麼?」樊允熙在樊柏元懷中儼然像只猴子,一會兒向左,一會兒向右,不住地注視四周。

  「我不知道耶,問你爹爹……」

  樊允熙瞪著和自己一樣,眼神東張西望的娘,仿佛對這條大街一點都不熟,不由蹭到樊柏元的肩上,抱著他的頭問︰「爹爹,娘和我一樣沒上過大街嗎?」

  「問你娘親。」樊柏元沉著臉,直視前方。

  「娘不理我……」他也想問啊。

  樊柏元沒轍地皺緊眉。隨口說楊致堯替她找到鋪子,不過是個說詞,誰知道她一天到晚要他帶她上街看鋪子,好不容易拖過一月,花燈盡卸,人潮漸退,可該死的是,人潮減少卻依舊蜂擁。

  偏偏他是個睜眼瞎子,無法指引妻兒該往哪走,況且在大街上也不能太過放肆,教人發覺他雙眼能視。

  而他的娘子一上街之後,雖還牽著他的手,心神卻不知道飛到哪去,他喊了兩聲都沒回應,見她興味盎然地看著街上的鋪子,每攤每鋪她都會停下腳步,但皆未曾提要到里頭晃晃。

  「侯爺,要不這樣吧,咱們先到前頭的酒樓歇腳,我去替小少爺買糖葫蘆。」後頭的默言干脆向前一步進言。

  「也好。」他當然也知道方才允熙盯著看的是糖葫蘆和波浪鼓,都是一些小孩兒的玩意兒。

  「少夫人、少夫人,默言說要到前頭的酒樓歇腳。」杏兒在後頭低聲提點著。

  「喔……喔。」喔了第二個字,就代表楊如瑄回神了,有些赧然地握緊樊柏元的手。「侯爺,抱歉,我、我太久沒上街了。」

  「是嗎?」

  「嗯,我記得以往到街上時,都是我親爹娘帶我去楊府作客,適巧經過的,有一回我吵著要休息,所以我爹找了一家小鋪子,店鋪不大,里頭大概只擺了幾張桌椅,客人也不多,可我記得那味道真是好,而那一次是我和我爹娘,最後一次在外頭用膳呢。」說到最後,笑意有些苦澀,為免自己把氣氛弄僵,她又忙道︰「後來被爹娘收養後,只和奶奶上佛寺時經過大街,從沒有真正逛過,一時覺得還挺新鮮的。」

  「……下回人少點時,我再陪你來。」

  「真的?」

  「到時候你開了鋪子,咱們就可以常到外頭走動,有何不可?」

  「我以為侯爺雙眼不便,不愛離府呢。」

  「那得要看是跟誰出門。」

  直接而無修飾的話語,聽在楊如瑄耳里,就像是在跟她說,因為是她,所以他願意?!而樊柏元也察覺自己話說得太快,是沒想要收回,只是有點受不住身後那些憋笑聲,那笑聲教他快要惱羞成怒。

  「侯爺,到了。」默言用力地壓下笑意,一臉正經比著左手邊的方向。

  「侯爺,往這兒。」楊如瑄牽著他踏進酒樓。

  他側過身,不著痕跡地瞪了默言一眼,默言立刻二話不說地溜了……不是溜,而是戴罪立功,幫小少爺去買些新奇的玩意兒。

  進了酒樓,店小二立刻熱絡地招呼著,見兩人衣著鮮麗,後頭有丫鬟隨侍,便知是富貴人家,立刻領到臨窗的位子,這兒以珠簾與外頭相隔,保有些許隱密。

  不一會,默言買回了糖葫蘆和幾樣童玩,樊允熙眼巴巴望著卻不敢動手。

  「侯爺,這個糖葫蘆是你要買給允熙的?」楊如瑄接過糖葫蘆,將幾樣童玩擺在一旁,決定回府時再給孩子。

  「就他那麼一個娃,不然呢?」

  楊如瑄面色微赧地垂眼。「可我也沒吃過。」

  樊柏元輕咳了聲道︰「那就當有兩個娃吧。」

  「不如就當三個娃。」她將糖葫蘆湊到他嘴邊。「我賭侯爺肯定也沒吃過。」

  樊柏元有些為難。這糖葫蘆他確實沒嘗過,幼時沒人拿這哄他,長大後要他再嘗這滋味總覺得有些羞恥,然而她卻湊在他嘴邊……他有些勉為其難地張口,嘗到了滿口酸甜,一如吻她的滋味。

  「允熙。」她喂了樊允熙一顆,自個兒咬下最後一顆。「嗯,挺甜的呢,侯爺,待會兒咱們回府時再買兩串。」

  「都好。」他有些羞惱地望向掩嘴偷笑的默言。

  笑得好,回頭再練幾回劍,絕對要他笑不出來!

  一會,店小二將大廚的幾道招牌菜全都端上桌,楊如瑄忙著替他布菜,又得要喂樊允熙。

  「娘,這個好吃。」樊允熙筷子已經拿得很好,夾著一塊炙膀肉不住地誇著。

  「慢慢吃喔。」楊如瑄揚笑,夾菜喂著樊柏元,讓他每道菜都嘗嘗。

  樊允熙見狀,想了下,也將筷子上的炙膀肉喂到樊柏元口中。「爹爹吃。」

  樊柏元微愕,楊如瑄則是笑眯了眼。「咱們家的允熙長大了呢。」

  「我喂爹爹吃,娘趕緊吃。」樊允熙手短腿短,干脆站在椅上,夾著菜小心翼翼地喂著樊柏元。

  樊柏元每嘗一口,就像是被喂了一口甜,可是甜意卻在入喉之後化為酸,沖上鼻間。

  「爹爹,好吃嗎?」

  「……好吃。」他啞聲道。

  這孩子,像他。而他,絕不會像他爹。

  楊如瑄看著兩人互動,笑眯了眼,開心他們可以像尋常父子一樣,心無半點芥蒂。

  就在三人用膳的當頭,隔壁桌也來了幾個客人,才入座點好菜,便指著對面高談闊論——

  「要是哪天我也能上絕品樓一趟,我這一輩子就無憾了。」

  楊如瑄聞言,不由望向窗外,隔著熱鬧大街,對面的樓宇約莫有五層樓高,如塔樓般,二樓以上門戶皆開,可見有人在露台上,或者是倚著突出的窗台用膳,看得出來上門的客人個個衣著精美,頭戴小冠,不像是一般販夫走卒。

  「得了,那兒一頓飯,隨隨便便都要花上幾十兩,只有富賈高官才進得了。」

  楊如瑄頗為認同地點著頭,只是有些疑惑,那兒跑堂的怎麼好像全都是姑娘家?這點倒是挺特別的。

  「不不不,與其說富賈高官,倒不如說是六皇子一派的人才進得了。」

  「那倒是,聽人說在里頭出入的,全都是和六皇子關系良好的商旅或官員,也有人說,那絕品樓分明是六皇子或其親信所開設的,打從開張以來天天高朋滿座,簡直是羨煞這附近的商家。」

  「照這天天門庭若市,座無虛席的盛況看來,六皇子的人脈極廣,再加上朝中一片擁護聲,看來六皇子極可能是未來的皇帝。」

  「管誰做皇帝,只要給咱們太平盛世便好。」

  「娘、娘,我夾不到那道菜。」

  樊允熙的喚聲教她回神,趕忙替他夾菜。

  「有沒有嘗到哪個味道特別好的?」樊柏元當沒發現她的異狀,淡聲問著。

  「差不多……侯爺可有特別喜歡哪道?」要是喜歡,她想她應該有法子如法炮制。

  「我比較喜歡蒸秋魚。」

  楊如瑄愣了下。「我沒點蒸秋魚呀。」

  「你前陣子做的那道。」

  楊如瑄羞澀地垂下眼。近來,侯爺的話語中總透露著教她羞赧的贊美,令她羞怯得不知道如何應對。

  「致堯替你找的鋪子,就在下個十字街口邊上,你可想好要做什麼生意?」

  「還沒想好呢,本是想要先看鋪子再做打算,反正娘已經把當初皇上賞給你的賞金還來,咱們的資金相當充裕,也許找個時間,找堯哥哥問問有沒有什麼好買賣可做。」

  「都好。」

  「侯爺不怕我散盡你的家財?」.

  「到時候我再找致堯賠我。」

  楊如瑄不禁輕逸出笑聲。「堯哥哥往後見到我,肯定跑得跟飛的一樣。」

  滿桌笑聲洋溢,茶足飯飽後,店小二哈腰地將他們送到門口,臉色卻突地一變,擺出晚臉面孔,怒斥著,「不是跟你說了,不準賴在這兒?」

  那聲音不大,但和剛剛的熱絡大相逕庭,教楊如瑄不由回頭,就見一位頭發花白的大娘窩在門口,地上擺著幾樣看似才剛采收的菜。

  「小二哥,你行行好,再一會兒就好,我馬上就走。」大娘低聲央求。

  「不成不成,你給我走,現在就給我走!」店小二毫不客氣地趕人,甚至踢開她面前的菜。

  「住手!」楊如瑄見狀,一個箭步擋在店小二面前。「犯不著這般趕人吧,你沒瞧見這位大娘的年歲都足以當你的娘親了?」

  「夫人,這是咱們的店門口,她在這兒擺攤總是會妨礙上門的客官,所以小的才——」

  「侯爺,我要頂下這家酒樓!」楊如瑄沉聲道。

  「嗄?」店小二錯愕地看著她。

  「堯哥哥替我張羅的鋪子不要了,要他幫我把這鋪子買下,我要親自掌廚。」楊如瑄說著,蹲下身替大娘將被踢散的菜都收妥,再對著大娘道︰「大娘,往後你有多少菜全都交給我,我買了。」

  樊柏元見狀,睨了對面的絕品樓一眼,再看向她誓在必得的笑臉,不禁搖頭笑嘆。

  「那就這麼著吧。」

  他的娘子向來沒什麼脾氣,一旦發起脾氣,連他都得閃邊站。

  就在春暖花開之際,楊如瑄的酒樓開張了,取名為萬象樓,和對面的絕品樓打對台。雖說樓層只有三層,但是一樓食堂,二三樓皆有廂房,讓上門客人有各種選擇,價位更是實惠得教人大呼不可思議。

  而負責在萬象樓里跑堂的,就是柯氏賞賜的那三名冥頑不靈的美婢,剛巧替她解決了挑選人手的麻煩。

  開張頭三天,半價優惠,人潮幾乎踏平門檻。

  酒樓里忙得人仰馬翻,每每等到打烊回府,楊如瑄倒床就睡。

  幾日之後,備受冷落的樊柏元終于忍無可忍地帶著兒子前往萬象樓,但隨即被涌入的人潮從一樓逼到三樓,最終只能抱著兒子站在三樓露台,望著對面同樣座無虛席的絕品樓。

  「侯爺,真教人不敢相信,少夫人非但有經營的頭腦,在廚房里儼然像個大將軍,指揮若定,廚娘該做什麼,客官點了什麼菜,她腦袋里記得一清二楚。」默言才剛從樓下上樓,忍不住誇起楊如瑄。

  「這不是好事。」樊柏元淡聲道。

  「侯爺必定也沒料到少夫人的好廚藝竟能在幾天內轟動京城,對不?」默言苦笑地倚在欄桿邊,望著對面,突道︰「六……公子和二少?!」

  「他三天兩頭上絕品樓,要是在這兒打照面,壓根不意外,可偏偏多了個蠢材在身邊。」樊柏元哼了聲。

  萬象樓的開張多少會引起六皇子注意,但以他的性子,他不會踏進這種平民百姓的酒樓,不過要是樊柏文跟在旁那就難說了。

  想找碴,這可是好時機。

  想想,當初真不該答應讓她把這兒買下,但默言也說得對,他實在沒想到如瑄竟能將這間酒樓打點得這般好。

  「可是侯爺,這店都開張了,總不能要少夫人收掉不做生意吧。」

  樊柏元睇著對面,瞧見六皇子和樊柏文一起下樓,作勢往這頭走來,他低聲道︰「先下樓。」

  「是。」默言立刻握住他的手。

  樊柏元怔了下。「放開。」

  「這樣比較快。」握著手下樓比較快。

  「放開!」

  默言可憐兮兮地放開,改讓他搭在自個兒的手腕上。說真的,他真的不太喜歡這動作,這動作會教他聯想到服侍嬪妃或皇上的公公……

  突地,有只軟軟的手握住他的,他望去——「小少爺?」

  「默叔叔可以握我的。」他很大方的,不哭喔。

  面對三歲娃憐憫又打氣的神情,默言閉了閉眼,無語。

  本在廚房忙亂的楊如瑄,算準時間將廚房的上菜事項交給兩名二廚,手在半裙上抹了抹後,便快步朝店門口走去。

  「大娘。」一見提著一簍菜的毛大娘,楊如瑄隨即笑眯眼。

  「夫人,我送菜過來了。」毛大娘費力地提起一簍菜,楊如瑄趕忙接過手。

  「大娘,辛苦了。」楊如瑄把一簍菜交給跑堂的美婢,隨即從櫃台取來銀兩。

  幾日下來,她大抵知道毛大娘早年喪夫,獨自拉拔兒子長大,兒子進了大戶人家當下人,後來聽說被栽培成護院,偶爾也會回來探視大娘、給些銀兩,可大娘總想替兒子打算,將兒子給的錢買下了屋後頭的地,種了些菜。

  「托夫人的福,幫了我不少。」

  「哪兒的話,大娘種的菜又甜又脆,讓我腌過之後成了招牌菜呢。」說穿了,她不過是把奶奶的絕學運用在菜色之中,做出的菜色是京城少有的,才引來不少饕客嘗鮮。「對了,我拿一點給大娘回家嘗嘗。」

  毛大娘總是舍不得吃穿,幾回要她留下用膳都不肯,楊如瑄心疼她年歲這麼大,還得為了兒子的將來工作,回頭正想替她準備幾道醬菜。

  「這怎麼好意思?夫人給的錢已經很多了,我……哎唷!」話到一半,後頭突地被撞了一把,踉蹌地往前撲去。

  楊如瑄聞聲回頭,來不及扶住毛大娘,眼睜地看她跌趴在地,而急切探出手的動作教她腹間抽痛了下,抽了口氣再趕忙將毛大娘扶起,她抬眼瞪去,一雙美目眯起。

  「小叔……」她喊得咬牙切齒。

  這混蛋東西竟然故意撞倒老人家,天底下怎會有這種混蛋?!

  「哎呀,這不是嫂子嗎?怎麼好好的侯爺夫人不在府里享福,跑到這兒拋頭露面?」樊柏文佯訝,說得虛情假意。

  「小叔,撞到人了不懂得道歉嗎?是你眼楮不好,還是腦袋不好?」楊如瑄皮笑肉不笑地道。

  樊柏文怒氣微揚,但一思及身旁的人,又換上了笑臉道︰「嫂子,眼楮不好的是我大哥,你說錯了。」

  「罷了,像你這種眼不瞎腦袋瞎的家伙,跟你說再多也是白搭。」不想睬他,她打量著毛大娘身上的傷勢,道︰「大娘,我帶你到醫館給大夫看看吧。」

  「不用了,不礙事。」

  「怎麼可以?這膝頭要是傷著不醫,往後麻煩很大的。」

  「我說嫂子,有貴客臨門,你就管著這婆子,未免太不周到了。」被晾在一旁的樊柏文面子撐不住地低吼著。

  楊如瑄橫眼睨去,佯訝。「哎呀,小叔還在呀?店門就在這兒,想進就進,還是要我捎個人牽你進去?」

  「你!」樊柏文嘴上說不過,動氣地朝她逼近,卻被身旁的男人阻止。

  楊如瑄望向那男人,一身紫衣錦鍛,面如冠玉,氣勢逼人,後頭還跟了一票侍衛,看得出非富即貴……可是會和樊柏文在一塊的,還能是什麼好東西。

  「你就是平西侯的妻子?」皇甫濤一臉興味笑問著。

  「閣下是——」楊如瑄輕聲問。

  皇甫濤尚未開口,店里已有人喚著,「少夫人,小少爺哭著要找你啊。」

  楊如瑄一望,就見默言抱著哭得像是淚人兒的樊允熙過來。她一把抱過手,拿手絹輕拭他的淚。「怎麼了?」

  「娘……」樊允熙臨危受命,一時想不出什麼理由,只好抱著她繼續哭。

  慶幸的是,他眼淚真的很多,說哭就哭,一點都不費力。

  楊如瑄沒轍地哄著他,想了下,對著默言道︰「默言,跟杏兒說,要她到櫃台里待著,你和我帶大娘去醫館。」

  「夫人,不用了。」毛大娘畏縮地垂著肩。

  「不可以。」楊如瑄獨斷得很,不容置喙,把樊允熙又遞給了默言,自個兒攙著毛大娘,就像是服侍自個兒的長輩,壓根忘了樊柏文和那位貴客的存在。

  皇甫濤望著她的背影,勾起了唇角。「挺有意思的,可惜是樊柏元的人。」

  「她根本就是個潑婦,六公子,你可千萬別著了那女人的道。」

  「著她的道?」皇甫濤哼笑著。「樊柏文,你是怕本公子對平西侯較有興趣嗎?那麼,你又能拿出多少本事,讓本公子知道你是有用之人?」

  他何需拉攏他人加入他的陣營?登門拜訪想結派同系的,多如繁星,他可不稀罕一個瞎眼的侯爺和毫無勢力的樊家二少。

  楊如瑄送毛大娘回城南的家中,再讓默言請大夫過來診治。

  「膝上有腫脹,得要以藥草敷傷處,不過這大娘的氣脈極虛,肝血亦不足,恐怕得要好生調養才是。」大夫診治後如是道。

  「那就麻煩大夫開個藥方。」

  「好。」大夫應了聲,正要走到桌邊開藥方,卻見她臉色蒼白,不由問︰「這位夫人要不要老夫順便切脈?」

  「我?不用了,我沒事。」她揚笑道。

  她只是先前動作太急,肚子有些不舒服,小事罷了。

  大夫聞言,只好先開藥方。

  楊如瑄走到床邊,笑握著毛大娘的手。「大娘,別擔心銀兩的事,畢竟你是在我那兒出事的,自然是由我處理的。」

  「可是……」

  「大娘,你要是不接受,我心底會過意不去的。」楊如瑄輕拍著她的手。「這幾日你好生休息,我會讓我的貼身丫鬟過來照料你,你就安心靜養。」

  毛大娘聞言,淚水不由在眸底打轉。「夫人,你真的是好心人,老天會保佑你的。」

  好心人嗎?楊如瑄笑了笑。曾經她迷失得連自己到底想要什麼都不知道,滿心只有富貴榮華,說穿了,她現在不過是在彌補自己以往曾犯下的錯,想盡其可能地幫助需要幫助的人罷了。

  「你是誰?」簡陋小屋突地跑進一個男人,守在房門外的默言立刻戒備地低喊著。「我要看我娘!」男人如是道。

  躺在床上的毛大娘聞言,掙扎著坐起身,喊著,「碩德。」

  「娘。」男人踏進房內,楊如瑄望去,微眯起眼,認出他是跟在那貴氣男人身後的侍衛之一。

  毛碩德走到床邊,直睇著楊如瑄。「多謝。」

  楊如瑄打量年輕俊秀的他。「原來你也在現場,為何沒扶你娘親一把?我知道我問這些話是太過多管閑事了,但你要知道有些事有些人是不能等的,一旦錯過,就算午夜夢回中,你也找不到那抹影子。」

  毛碩uo讀訟隆!肝抑 潰 墑俏搖  顧砦 首郵濤潰 疚薹 、沂糖住

  當他發現被推倒的人竟是自個兒的親娘,登時怒然想手刃樊家二少,但他不行,樊家二少是近來和六皇子走得極近的人,也是六皇子一直想利用的人。

  在那當下,身為六皇子侍衛的他,一旦對平西侯的妻子表露感謝之意,往後恐怕再得不到六皇子的信任,抑或者是六皇子會要求他利用娘傷害平西侯的妻子,所以,他唯有等六皇子回府之後,趕緊告假回來。

  然而楊如瑄根本不管他的頂頭上司是誰,不滿道︰「你還有娘在,你要懂得珍惜,要是有空閑多回來探視。」

  「我知道,多謝你。」

  「這幾日,我會先派個丫鬟照顧大娘,別再讓大娘下田干活,然後……」她突地頓住,只因一直微妙悶痛的肚子,突地用力地抽痛起來。

  「夫人,你怎麼了?」

  「我……」她肚子痛得站不直身子。

  「大夫、大夫!」毛大娘急喊著,正在開藥方的大夫一回頭,把筆一擱,來到身旁替她切脈。

  片刻後,大夫眉頭一揚。「糟,夫人有喜,可是動了胎氣了!」

  楊如瑄愣了下。「嗄?」她有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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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07:37: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得知有喜,卻又動了胎氣的情況下,楊如瑄被緊急送回府中安胎靜養,喝過安胎藥後,她沉沉睡去。

  樊柏元坐在床畔,眉頭深鎖,聽著默言說著毛家一事。

  「毛大娘的兒子是六皇子身邊的侍衛,如今得知夫人有喜,不知道會不會有何變數。」默言有些憂心忡忡。

  「如果毛大娘的兒子想邀功,不管如瑄有沒有懷孕都一樣,他可以利用他娘來對付如瑄,不過依皇甫濤的性子,他不喜歡太迂回的做法。」他年少進宮伴讀,對幾個皇子的性情心底有譜。「況且他現在沒必要對付我,因為他不可能知道我是支持三皇子。」

  但,該避的還是得避開,所以他才會要允熙佯哭尋她,避開皇甫濤這個麻煩。

  他們之間的斗爭,不該牽扯上她。

  「侯爺這麼說也沒錯,不過總是小心為上。」

  「我知道。」默言說的不無道理,皇甫濤向來是個喜怒無常的人,行事只為當時心情,根本沒有準則可言,但也正因為如此,他向來不玩迂回的手段,他要的是當下的痛快。

  不過,難保樊柏文不會為了攏絡皇甫濤而傷害她……他思緒突地一頓,想起當初樊柏文要如瑄送了摻毒的膳食給他。這一點,他一直覺得古怪,如果真要毒死他,早在毒瞎他的雙眼後便多的是機會,為何偏要等到那當頭?

  當初的他因為雙眼失明而喪志,壓根不管外頭到底發生什麼事,導致難以預測樊柏文的用意,但要是樊柏文當時亦是投靠皇甫濤,為了博得皇甫濤的信任而對他下手,似乎就合理許多。

  若真是如此,這一回卻變成是他替樊柏文牽上了皇甫濤,實在諷剌,這命運到底是怎麼個扣法?能解不能解……

  「爹爹,娘為什麼還不醒?」

  思緒因為樊允熙的問話而打斷,他眉頭微皺地道︰「娘身子不適,你別擾著娘。」

  「那我要陪娘睡。」

  「不成,你娘親現在有喜,你別和她睡。」

  「什麼是有喜?」

  樊柏元皺起眉,沒耐性一一回答他的諸多疑問。「別吵。」

  「爹爹……」見他神色冷鷙,樊允熙眼淚自動待命著。

  「不許哭,誰準你哭了?」

  樊允熙用力地吸著氣,邊偷偷摸摸地想要爬上床,卻被樊柏元眼明手快地擒住,最後干脆將他抱起,往大圓桌上一擱。

  「你就給我待在那兒。」

  「爹爹,我不要在這里,我怕……娘……」樊允熙嚇得渾身發顫,趴跪在桌上不敢動彈。

  樊柏元不耐地瞪著他。「再吵,我就把你丟出去!」

  「娘……嗚嗚,娘……」

  「你!」

  「發生什麼事了?」楊如瑄被樊允熙的哭鬧聲擾醒,疲憊地張眼,不解地看著趴跪在圓桌上的兒子。「你怎麼在那里?」

  「娘,抱……」樊允熙伸出短短的雙手,因為太靠近桌緣,眼見小小身子霎時往前墜落——

  「允熙!」楊如瑄急吼著。

  樊柏元的身手比默言快了一步,就在落地之前,單手將樊允熙勾進懷,平安地護在他的胸膛上。

  不過電光石火之間,動作快得楊如瑄幾乎看不清楚。

  雖是該慶幸的,但她卻忍不住問︰「侯爺……你看得見?」如果他看不見,又是如何知曉允熙要掉下桌的,又是如何在一瞬間將允熙勾進懷里?

  樊柏元沉著臉,沒想到竟會在這當頭,因為這吵鬧的臭娃被拆穿!

  「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如瑄吶吶地問。

  寢房里,燭火搖曳,樊允熙被杏兒帶回房後,楊如瑄便淺啜著茶水,聽著樊柏元娓娓道來。

  「傷是有傷,不過這些年靜養的恢復七八成了。」跳開重生和逃過被柯氏毒瞎的那一段,他不住地觀察她的神情,卻見她神色有些恍惚。

  楊如瑄不能理解,因為這和她原本所知有極大的出入。

  如果他雙眼能視,當初他又怎會吃下她端去的毒?還是說這已經重來的人生,本就存在太多不可知的變數?如此想來也對,當初她對付李姨娘卻差點害了爹……重來的人生,牽一發動全身,說不定有些改變就是如此一點一滴形成的。

  不過——「所以,書房里的那些畫是侯爺所繪?」她脫口問。

  「是。」

  「有何用意?」

  「純粹是我為了靜心所繪。」

  「那就更無從理解了,侯爺需要靜心而作畫,但這府里生活平淡,有什麼事需要侯爺靜心?再者——」楊如喧一口氣問出她認為的不合理。「侯爺無須佯瞎,憑藉著西突一戰,在朝中肯定仕途平順,為何不出仕?」

  樊柏元托著額,不禁想有個太聰穎的妻子,有時真不是好事。

  他無心將她卷入皇族的斗爭之中,所以才會一直隱瞞他雙眼能視一事。

  「畢竟當初我也沒想到我的雙眼真的有救,再者,我對仕途沒有興趣。」

  楊如瑄輕點著頭,對他的說詞無從挑剔。

  「嗯,不出仕也好,畢竟在朝為官,伴君如伴虎,倒不如當個不管事的侯爺……」

  等等,她突地想到一個大問題——「侯爺,你說,你在成親之前眼力就恢復了七八成?」

  「嗯。」他托著腮望著她。

  她的臉色瞬間忽白忽紅,張口難言。「那……侯爺,你你你……」她說不出口,真的問不出口。

  樊柏元大抵猜到她羞于啟口的是哪樁事,微齦地別開眼。

  他的反應應證了她的猜測——所以,那回她被柯氏潑濕時,她在他房里換衣,他掉了湯匙,甚至是那晚在他房里沐浴……

  「你……」她小臉爆紅著,不知道該如何面對。

  以為他雙眼不能視,所以她總是理直氣壯地打量著他,而他……

  「我不是有意的,我沒猜到你會……」

  「不許說!」她羞惱地搗住他的嘴,一對上他黑曜般的陣,她真的恨不得把曾經出現在他腦袋里,關于她的各種羞恥動作都給挖出來。

  太丟人,太丟人了!

  「你別激動,你有孕在身激動不得。」他低聲勸道。

  「我……」她也不想激動,但初知這個消息她真的有些不知所措。

  「難道我看得見不好嗎?」

  「當然好!」她想也沒想地道。「我當然希望你的眼楮看得見,可是不該瞞著我,為什麼要瞞著我?」

  也許一開始他並不想親近自己,所以不想吐實,可後來他倆親近了,他有很多機會可以跟她說的。

  好幾次,就連允熙跟她說,他爹爹是看得見,她都不信。

  「我要是說了,你的反應就會跟現在一樣。」再者,他也不想落得一個登徒子的惡名。

  「就算這樣,你更應該說,因為你不可能瞞我一輩子!」其實有許多破綻,只是因為她太過相信他,所以未曾識破。

  「我沒那麼想。」他曾想過,也許等到他幫三皇子登基之後,他就可以對她說,可惜沒能等到那時就被樊允熙那臭娃給破壞了。「你是我的妻子,總有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你的,而你也無須介懷那些小事,畢竟咱們都已經是夫妻了。」

  說是這麼說,但當他想起那幾個畫面,想起她專注地注視著自己時,都會不禁感到赧然。

  這說法稍稍讓楊如瑄釋懷,反正都是夫妻了,反正都發生了,再想過去也沒用,不過——「我問你,堯哥哥知道嗎?」

  樊柏元微揚眉,考慮要不要出賣楊致堯,然他還沒開口,她已經惱羞成怒地低啦,「他真的知道。」

  樊柏元不解地睨著她,不知道她是從何處確定的。

  「因為侯爺的眼沒看著我,代表你在考慮,你考慮代表你打算替堯哥哥掩護。」像是讀出他的疑問,她三兩句替他釋疑。

  樊柏元恍然大悟,壓根沒發覺自己有些小習慣,竟被她看得如此透徹。

  「他死定了!還跟我說你的雙眼被娘給毒瞎,要我好生照料你……」

  「別激動,你現在有喜,還記得不?」大手輕覆著她尚未隆起的小腹。

  親密的接觸,教她頓時像個小媳婦般地垂著眉眼。

  對了,她有喜了呢……不敢相信此刻她的肚子里,竟孕育著生命。

  「大夫說,這段時間你要好生安胎,絕不能勞累,所以你這段時間就暫時別去萬象樓,知道不?」

  楊如瑄聞言,秀眉微皺。「萬象樓我可以交給其他大廚處理,有杏兒坐鎮自然不會有什麼問題,可是毛大娘那兒得找個人照料才成。」

  「這事我會要默言去打理,你別擔心。」只要能夠讓她避開毛家,他不介意替她善後一些雜事。

  有些事,能避則避,因為人心難測。

  「等我好些,我再去探視毛大娘。」

  「再說吧,你現在需要的是好生安胎。」

  「嗯。」

  「睡吧。」

  楊如瑄閉上眼,感覺他溫熱的大手就貼覆在她的頰邊,那般濃情蜜意,教她抿嘴笑得嬌柔。

  看得見,很好,只是……如果可以忘掉她曾做過的一些蠢事,更好。

  楊如瑄接連幾天靜養著,苦藥一碗接著一碗喝,可她非但沒叫苦,甚至把苦藥當茶喝,只要能對肚子里的孩子好,她沒有什麼吞不下的。

  這日,都快接近晌午了,始終未見樊柏元到來,她不禁問︰「杏兒,侯爺用膳了嗎?」雖說他現在不需要她伺候,但他倆幾乎都是一道用膳的,這時間不見他來,她略微不解。

  「剛才我去問過了,默言說侯爺和三公子在書房里。」杏兒邊說邊收拾著桌面的杯盤。

  「三公子?」她倚在床柱上忖著。

  那位三公子到底是何身分?要說是商賈,沒聞到他身上的銅臭,要說是文人,又覺得那一身與生俱來的氣勢太過強烈。

  不知怎地,她總覺得自己見過三公子,可怎麼也想不起來。

  「少夫人一會沒見到侯爺就不放心?」杏兒打趣道。

  楊如瑄嗔她一記。「胡說,我是在想事情。」

  「別想、都別想,大夫說少夫人得要好生靜養,六根清靜,如此才能真正安胎,至于萬象樓有我在,蜜兒還能帶著小少爺到毛大娘那兒串門子,少夫人盡管放心。」杏兒擰了濕手巾替她拭臉再擦手。「為了肚子里的孩子,少夫人得再吃胖點才成。」

  「我知道。」

  「那麼,少夫人要是倦了就再睡一會兒,我把杯盤先端到廚房,待會就到萬象樓去,侯爺估算待會就會過來了。」

  「嗯。」其實就算她只有一個人也無妨,安胎而已,又不是生病。

  杏兒才一開門,就見楊如琪站在門外,不禁愣了下。「琪小姐?」

  「如琪?」楊如瑄側眼望去,只見楊如琪神色不滿地站在外頭。

  「還真是侯爺夫人呢,尊貴得很,想見你一面真不是普通的難。」楊如琪哼笑著,站在門外沒有入內的打算。「不過是想說聲恭喜,卻被人當賊般的防,咱們還算是姐妹嗎?」

  楊如瑄聽得一頭霧水。「如琪,我不懂你的意思,先進來再說。」這段時日,她一直想找如琪,可明明是她老往府外跑,怎麼說得像是誰在阻止她倆見面?

  「不了,我可不敢冒犯。」楊如琪瞥了眼杏兒。「怎麼,你家少夫人醒了,我可以進去叨擾嗎?」

  那話意,擺明了是杏兒三番兩次阻撓,教楊如瑄不解極了。「杏兒,是你不讓如琪和我見面?」可是杏兒明明知道如涵姐姐希望她能多加開導如琪的。

  如涵姐姐……對了,那位三公子,就是如涵姐姐出閣那時,和勤哥哥走在一塊的男子!

  「奴婢……」杏兒咬著唇,思索對策。

  「是我要杏兒這般做的。」

  那低醇的嗓音一起,楊如琪立即朝外欠了欠身,便悻幸然地離去。

  「你先退下。」樊柏元走至門邊,示意杏兒先走。

  杏兒趕忙欠了欠身離開。

  「到底是怎麼回事?」楊如瑄急聲問。

  樊柏元微擺手,讓默言在外頭候著,徐步走到床邊坐下。「沒什麼,只是不想讓些閑雜人等打擾你靜養。」

  「如琪不是閑雜人等,她是我妹妹。」

  「如果她是你妹妹,她就不該處心積慮地傷害你。」樊柏元探手欲攏她的發,卻被她硬生生拍開,教他神色一凜。「你不信我?」

  「她是我的妹妹,再狠都不會那樣待我!你和樊柏文之間的事,不應該牽址到如琪身上。」

  「你以為我是無故遷怒?」樊柏元哼笑了聲。「如瑄,你恐怕沒搞清楚這樊府的狀況,當年樊柏文都能夠伙同二娘毒害我,難道我和樊柏文就不是親兄弟?」

  楊如瑄聞言不禁語塞,半晌才道︰「好,你說如琪要害我,那你說,她到底是怎麼害我的?」

  「就在她捎訊要你去見她時,她跑到梅貞院找你,她的神色閃爍,如識途老馬地去到那偏房之處,要說她不是事先和樊柏文串通好的,誰信?」他不提,是不希望她因此難受,但不代表他會讓人再有機會傷她。

  「也許只是誤會。」楊如瑄不願細想。

  她沒有懷疑,那是因為如琪是她的妹妹,她不願意將她想得如此惡劣。

  「當我佯裝看不見時,那些人就會在我面前顯露破綻……我沒有騙你。」見她小臉瞬間蒼白,他忖了下再道︰「你有孕的事,府里的人都已經知道,我怎麼知道他們會不會傷害你肚子里的孩子?我當然必須防備,不能再讓他們有任何下手的機會!」

  楊如瑄身子頓了下,感覺腹間一陣劇烈的痛楚,冷汗瞬間布滿她的額。

  「如瑄?」樊柏元見狀,將她輕摟入懷,卻發覺她渾身冰冷得嚇人,忙道︰「默言,把大夫找來,快!」

  肚子劇烈痛縮著,像是肚子里的孩子拒絕來到這可怕的人間,她不斷地急喘,想要保住孩子,意識卻愈加模糊。

  黑暗之中,她仿佛瞧見了當年的自己,看見自己為討樊柏文歡心,乖巧地捧著飯菜踏進梅貞院,眼睜睜地看著侯爺吃下了毒倒下,才驚覺自己犯了錯,一回頭,又發現那人不是自己,而是如琪,嚇得她不斷地驚呼。

  不!她明明是想贖罪的,為什麼當初的她卻變成了現在的如琪?

  不該是這樣的,她努力彌補,但是卻像是逃不開宿命,甚至替換了劊子手,而那劊子手如今變成了如琪……該怎麼辦?

  她要護的到底是誰?

  毫無疑問的,她用命相護的必定是侯爺,絕不能讓侯爺再因她受到半點傷害,但如琪呢?

  如琪何其無辜,她該怎麼做?

  怎麼做……

  樊柏元坐在床畔,聽著她破碎的夢囈,面色無波,胸口卻是劇烈起伏著。

  他不敢相信,她竟是和自己一樣是重生再來過的?!想起致堯曾提過她以囤糧方式算計李姨娘,他還納悶她怎會知道物價會上漲,如今總算真相大白了。

  為什麼?老天為什麼如此安排?用意何在?

  魅陣直瞅著她因痛苦而慘白的小臉,嘴里呢喃著破碎字句全都是數不清的抱歉,所以打從一開始,她對自己憐惜至極,原來是為了彌補他,嫁給他,只是為了贖罪?

  不是愛?只是贖罪?

  他分不清究竟是她的溫柔里沒有愛,還是她亦是重生較讓他震驚,只知道,將來一家四口的美景,在這瞬間,破滅了。

  不是愛,只是贖罪……原來,她並不愛他。

  可是他……

  楊如瑄幽然轉醒時,外頭的天色是亮著的,床邊不見杏兒,反倒是在桌邊找到了樊柏元的身影。

  「侯爺?」

  身影頓了下,他徐徐回頭,順手端起桌上的茶水。「要不要喝點水?」

  「好。」

  樊柏元扶著她坐起身,輕柔地喂著她喝茶潤喉。

  喝了幾口茶,緩了喉間干澀,她虛軟地欲倚在他懷里,卻見他略略避開身子,不禁疑惑地抬眼望去。「侯爺,你怎麼了?」

  他的臉色冷郁,像是為什麼愁煩著。

  「沒事,你躺著歇息吧。」他淡道。

  「難道是我肚子里的孩子——」

  「沒事。」他急聲道。「大夫看診過了,說你得要好生靜養,情緒少有波動。」

  「喔,」她安心地松了口氣,再問︰「那侯爺是為何事煩心?」

  他微怔了下,撇唇哼笑著。「什麼事都躲不過你的眼呢。」

  「因為我一直看著侯爺。」

  「你又是為何一直……」他頓住,換了話題,「只是有件事心煩罷了,沒事。」楊如瑄敏感地察覺他的態度有異,心想興許是先前交談不快,惹他心煩。「侯爺,往後你想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吧,我沒有二話。」至于如琪的事,她會另找機會和她談談,不管結果如何,她都不想讓自己遺憾。

  樊柏元微揚起眉。「你能這麼想是好,我只是想保住你和孩子而已。而眼前教我煩的是——我在想,有些事要不要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她心頭一顫,隱隱感覺不安。

  「沒事,只是有件事需要你幫忙,但要你幫忙,我必須先把前因後果說清楚。」在她昏睡的這段時間,他不斷地推敲該不該將她拉進這麻煩里,他不甚願意,可是眼前的狀況卻由不得他。

  楊如瑄直睇著他,聽他道出從他負傷回京之後,他是如何策劃和三皇子皇甫泱連系上,甚至就連楊致堯亦是皇甫泱身邊的暗樁等等事情。

  「如今,因為六皇子一派察覺到三皇子正廣納勢力,適巧每年必遭水患的昆陽城再逢難,所以便設計三皇子前往治水,可那昆陽城的水患是城北的薩拉山融雪造成的,那山形崢嶸,路況不明,想上山簡直比登天還難,巧的是,宮中的廣輿圖,莫名地被火燒了一冊,那一冊適巧就是描繪昆陽城的那一冊。」

  楊如瑄聽得一愣一愣,沒想到三公子就是三皇子,但她最在意的是——「侯爺,你真的非要支持三皇子?」

  樊柏元垂斂長睫。「是。」

  「可是,咱們之前上街時就曾聽聞過,六皇子的勢力遍布朝中,如此的話,三皇子又怎麼可能力挽狂瀾?萬一一個不小心,被人發現你是三皇子的謀士,他日三皇子要是垮台,你——」

  「你怕了?」他淡問著。

  楊如瑄愣愣地望著他。「侯爺,你可知道先前楊家大房就是支持了大皇子,豈料大皇子咒殺二皇子一事被揭發,楊家大房落得滿門抄斬的命運……咱們死了就罷,可是允熙和還未出世的孩子怎能因此來不及長大?」

  樊柏元掀唇笑了笑。「那就讓三皇子坐上龍椅,不就什麼事都沒了?」

  「可是六皇子——」

  「萬象樓對面的絕品樓,是我要你堯哥哥開設的,為的就是打探朝中的小道消息,而跑堂的全是年輕貌美的姑娘,就是看準她們他日也許會成為重臣的妾,便可從中得知消息。」他頓了頓道︰「如瑄,我不打沒把握的仗,我既要上戰場,就是全盤摸透,非贏不可。」

  楊如瑄緊皺著眉,不是不信他的能耐,而是茲事體大,她就怕牽連爹娘。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那日你在萬象樓遇到樊柏文,跟在他身旁的人就是六皇子,樊柏文會牽上六皇子,為的又是什麼?等到他日六皇子登基時,他能求得一官半職,揚眉吐氣,那時,你想他會如何對付我?而在那之前,如果六皇子要他表明忠心,要他毒殺我呢?」

  楊如瑄狠抽□氣,仿佛眼前已出現那一幕。當初樊柏文誘騙她毒殺了他……難道是和六皇子牽上線?

  「當然,如果你怕——」

  「我怕,是因為我怕牽累他人,我怕失去你……但如果有人要傷害你,哪怕是要我泯滅人性,我也會將之除去!」

  樊柏元怔住,沒料到她竟會如此表白……她為了贖罪,真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但無妨,贖罪也好,彌補也罷,能留住她,他都好!

  「侯爺剛才說那廣輿圖,我想侯爺是要我找勤哥哥幫忙吧。」勤哥哥嗜書成痴,又有過目不忘的好記性,而勤哥哥誇口過龍圖閣里的書他都看盡了,既是如此,就算廣輿圖被燒,勤哥哥應該還記得大概。

  「正是。」他喜歡她的聰穎,只要他提個頭,她立即就能意會。

  喜歡,不,不只是喜歡,他已是愛之入骨,所以就算她不愛他……他可以等。

  「明日咱們就回楊府,就說暫回楊府安胎。」

  楊如瑄不知他的心思,一心只想著如何捍衛他,只想著絕不讓悲劇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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