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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齊萱】寒雨情濃照晴光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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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4:27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內容簡介:

打從在河上意外與他相遇,她就開始管不住自己的心,
可他對她的態度卻總是冷冷淡淡,一點也不把她放在眼裡,  
還動不動就嘲笑她、戲弄她、欺負她,  
氣得她只得化被動為主動,時時與他大打「口水」戰,
可她真正的用意只是避免他......忘了她的存在!
當她不幸遭奸人陷害,被賣入妓院,  
碰巧他流連花街,才好死不死的救了她,他還取笑她:
「通常超過二十的人,很難在那種地方出人頭地耶!」
但奇怪的是,她不但不想計較他的「淫聲穢語」, 
心中竟還湧起一咪咪........被呵護的感受!  
尤其在他奮不顧身的為她接下他師父的一掌後,  
她才發覺自己對他的感情早已一發不可收拾........
只是,當她驚覺他身上背負的血海深仇,  
竟是她父親一手造成時,她不禁無語問蒼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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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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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5:2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一滴、二滴……血。

    熱熱、黏黏,再往下流,流到他嘴角,甚至覺……鹹鹹的。

    「進去,不論聽見什麼聲音,發生什麼事,都不准出聲,也不許出來,知道嗎?」是父親把他往地窖塞時所下的命令。

    同樣的話,他也跟大自己三歲的姐姐說了,可是當暴徒闖進,猛打父親時,他卻聽到一聲——

    「爹——」

    「牆裡有密室,把他拖出來!」有人喝道。

    接下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已經不太清楚,四歲,他畢竟只是四歲,能明白多少事,尤其是眼前彷彿煉獄般的事?

    「不要啊!」是爹,是爹爹的叫聲。

    「原來也有你怕的事情啊?」一個冰冷的聲音下令:「把人給我拖——你不要命了?」

    應該是父親想要救姐姐吧!卻因而提早送命。

    「爹!」依然是姐姐的叫聲,但這回更清晰,是因為她已被拖出密室的關係嗎?

    「誰讓你出手的?到底是誰讓你出手的?」

    「頭兒,」這是個怯懦不已的新聲音。「他一對判官筆已經快砸到你……你的頭了,我……我……啊!」

    他死了。

    自己的年紀雖小,卻像突然長大似的,跳過中間一大段過程。直接面對了生死課題。

    「這下你的頭沒了,看你還有沒有閒工夫來關心我的頭。」

    「放……了她……」是爹的聲音,但為何沙啞成那樣?幾乎都快認不出來了。

    「你先說出東西在哪裡?」

    「你明知道我不能說。」

    「是嗎?」

    「你……你想做什麼?」

    「你不知道我凱覦大嫂了嗎?而這孩子年紀雖小,臉蛋長得卻是跟嫂子一模一樣,你說我會想要幹什麼?」

    「畜生!」

    「你私吞珍寶,又能好到哪裡去?」

    「人你到底放不放?」

    「這就要問你東西究竟給不給了。」

    「休想得逞。」

    「是嗎?即使我就在你面前對這小美人——」

    「住手!」

    接著就聽到刀劍響聲、人聲,骨頭破裂聲,尖叫聲,悶喝聲,彷彿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有一瞬閭,然後——呼!

    與他驚恐的眼神對望的,是什麼?

    是一對眼珠子,至死猶瞪得老大,不甘閉上的眼睛子也是他……父親的眼珠子。

    曾充滿威嚴,盛載慈愛,曾寫盡歡笑,展露精光,而今……全然不見,連一絲生氣都沒有了。

    不只如此,還有被他扣在臂中的姐姐,滿臉鮮血。難道她也……

    「小——」突然間她瞪大眼睛,從喉中擠出聲音來叫道。

    他差點就想推撐鐵蓋了,但雙手卻又隨著姐姐的尖叫聲僵在半空中,她……為什麼閉上了眼睛?為什麼突然閉上了眼睛?

    「哼!真不經殺。」

    是那個人的,而且……好像還逼近了些?不成,他絕對不能被發現,絕對不能被殺,他必須活下來。

    活下來,才有希望,才能再見到娘,活下來,才能……報仇。

    是的,報仇。

    誰說四歲的孩子不能報仇。

    他往裡縮,拚命的往裡縮,但是剛剛滴在臉上的血,卻已經無瑕而去。

    熱熱,黏黏,在往下流,流到他的嘴角,甚至覺得……鹹鹹的。

    是姐姐的,或父親的血?已經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將永遠記住這血的熱度,味道和痛楚。

    味道。

    味道!

    親人有味道,仇人何嘗沒有?

    「給我搜!」

    「是。」

    他們到底有幾個人?

    不知道。

    帶頭的人是誰?

    不知道。

    所為何來。

    不知道。

    這麼多的不知道,要他到時如何報這血海深仇?

    想到這裡,地面上的人可沒有忘,所以有人聽見,或應該說察覺到這小小的呻吟。

    「誰?」

    「頭兒。」

    「我問你們誰在這兒叫苦?」

    「沒有,頭兒,我沒有。」

    「你沒有,那你們呢?」

    「不會是連殺三個人,讓你紅了眼也昏了頭吧?我們兄弟就什麼都沒聽見。」

    「可憐陰山。」聽得出來他是在諷刺對方。

    「你說什麼?」被諷刺的人聽懂了。

    「唉,二弟,都什麼時候了,你還在逞口舌之快?」

    「但是大哥,他諷刺我們——」

    「還是大妖識大體。」

    「也得明白事理管用。

    「放心,答應給你們銀兩,一個子兒也不會少。」

    「既然東西找不著?」

    聽話的是靜默了半晌,再縱聲大笑,「怕我賴帳?我豈是這樣的人?」

    「對拜的兄弟都下得了手的人,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

    「你!」被反諷的人顯然為之氣結。

    「唉,別生氣,我大哥這不過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你又何必動氣?」

    「妖孽!」最後他只低聲嘟囔了一句。

    「我們確實是大妖與小妖,不過……」

    「不過什麼?」

    「再怎⼳妖,再有多少孽,似乎都比不上你這位大魔頭。」

    「住口。」

    「我以為這算是讚譽。」

    「我不想留下痕跡,你忘了?」

    「沒忘,只是可憐了你這兩個囉嗦。」他陰惻惻的話聲才落。另一個顫巍巍的聲音立刻響起。

    「頭兒,難道你要……要……」

    「廢話少說,先放一把火燒了這裡!」

    「東西……」

    「燒過後再找,或許更容易一些。」

    「剛剛的聲音?」

    「就算我沒有聽錯,一把火放下去,也應該死了。」

    母親教過他數數兒,所以算得出來上頭有幾人:一個頭兒,兩個手下外帶兩個幫手,一共有五個人,不過剛剛已經死了一個。因此現在只剩下四個人。

    四個。

    他絕對不會忘記這個數目字:四個。

    「頭——」上頭突然傳來一聲哀嚎慘叫。

    「真毒呀,這事不能留下痕跡。」

    「我說過了,這事不能留下痕跡。」

    「那我們兄弟呢?」

    「你們不會涉足中原,我何須擔心,況且……」

    「什麼?」

    「你若有二心,我亦有良策對付。」

    「果然毒辣。」

    「好說,這火……你點或我來。」

    「有始有終,還是由你來吧!」

    「寒瀟,」他的聲音冷咧,狠絕,不帶一絲情感,亦無半分悔意。「就用這一把火,送你上路。」

    火苗迅速蔓延,燒紅了半邊天,也炙熱了他的臉,可是他卻謹守父親的吩咐,說什麼也不肯吭上那麼一聲,甚至城邊再縮進去一些,既然裡頭已沒有多少空間。

    好熱。是他第一個感覺,接下來便覺得空氣稀薄,無力喘息。頭昏,眼花,喉頭緊縮,胸膛疼痛……不行,再這樣下去,連他都會死在這裡。

    出聲吧!只要出聲,他們就會拉他上去,但是上去之後,自己又能苟活多久呢?說不定還無法得到一個痛快,那……

    他索性將眼睛閉上,雙手握緊,告訴自己,我是爹爹的孩子,是文判官寒瀟的兒子,絕對不能丟爹爹的臉。

    對,就算得死,也不能求饒,不能!

    「哈,哈,哈!這火真美,所謂炎火輝映,正符合我的期盼,實在是太美了。」

    「這火太大,怕待會兒會燒著咱們,不妨先退開數里,稍晚再來?」

    「也對,兩位,請。」

    在他們飛掠而去之前,在自己被熱暈昏死過去之後,隱隱見到一支靴底,烙印著一柄斧頭?

    身子燥熱,眼前一黑,他甚至不曉得自己已在前趴倒下去,或者應該說,在這孩子趴到地窖的地面之前,人便已失去了知覺。

    腦中彷彿只閃過一個意念,我是否就快與爹爹,姐姐團聚了?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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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細雨濛濛的下著,任晴光獨立甲板,凝視眼前的風景。

    「晴光,原來你在這兒。」

    她轉頭嫣然一笑。「司徒,你醒了?這麼早。」

    「你不更早,幾時起來的?」

    「卯時初吧!」

    司徒漠搖了搖頭,卻是一臉的縱容。

    「怎麼?不相信?」

    「笑你迷糊。」

    「什麼意思?」

    「現在也不過是下卯時,而你瞧,」他伸手運氣,拂掉她肩上的水珠。「這像是才出來站不到半個時辰的樣子嗎?」

    「那……大概是寅時未出來的吧!」

    「也不怕著涼。」

    她又笑了,嬌靨如花,說的正是這樣的麗妍吧!不但眉目如畫,而且肌膚賽雪,彷彿自瓷般細緻,娟秀挺直的鼻樑,配上一張形狀優美的紅唇;任晴光,委實美得教人怦然心動。

    最難得的是,晴光似乎從不覺得自己美,或者說,她從來不曾侍「美」而驕,唯其如此,才更彰顯出她的內外兼美。

    「我在你眼中哪時變得如此嬌弱了?」晴光失笑。「說出去,可沒人會相信。」

    「的確。」他也望向前方,附議地道。

    這回她可笑出聲來了,「好像不太給面子噢!」

    「嬌弱的人,可以隨我走這一趟長路?」司徒漠扭過頭來看著她說。

    「啊,你說的是這個呀!」彷彿想到什麼憂心的事似的,晴光的臉色驀然一黯,「比起爹爹屆時可能有的反應,這一趟路根本不算什麼呀!」

    「現在想打回頭,也不是不——」

    「不!」她輕囔著打斷他。

    「晴光。」

    迎上他清朗的雙眸,晴光頓感心中一震。「說到這,我好像還沒有跟你好好的道謝過,真的很感謝你,司徒。」

    司徒漠的心情一陣蕩漾,表面上卻仍維持著一貫的冷靜。「大小姐客氣了。」

    晴光聞言立刻噘起嘴來,一副不依的模樣,「什麼大小姐?」

    「我在令尊手下做事,稱你大小姐剛剛好。」

    「是,剛剛好,好討厭呢!」

    瞧她嬌嗔的俏皮樣子,司徒漠也被逗笑了,而這一笑,隨即為他平日正直到稍嫌嚴峻的面龐,帶來三分的和煦,也再度溫暖、安定了晴光的心。

    好像打從認識以來,他便一直扮演著自己心中盤石的角色,這次更是一路護衛她從廬山到華山來,雖然從來沒有明說過,但司徒漠應該明白他在自己心中的外量吧!

    司徒漠今年屆滿三十,長自己七歲,當她大哥真是綽綽有餘,加上他長相端正、身材高大、個性開朗、心地善良,這些年來,他有陪著父親,實在令她放心不少,同時卻也讓她偶爾難掩妒意。

    是的,妒意。

    自十五年前赴華山開始,他們父女便分隔兩地,一年頂多見一次面。碰上父親事務繁忙時,不見的時間還會拉長,每每讓早已失去母親的晴光又氣苦、又自憐。

    所幸她生性開朗又堅強,又有師父妥善的照顧,就算經常思念父親,日子實在也不能說是難過。

    只是最近情況有變,她才會急急地想要赴華山一趟,至於會面的結果……坦白說,她還真不敢想,也不願去想。

    依照父親的脾氣……唉!難呀!真是困難,到底要怎麼說,才能勸勸他呢?

    勸他跟自己一起離開華山,返回故里。

    很難吧!很難成功吧!幾乎沒有成功的希望吧!這些,她其實都知道,就因為都知道,才更是非做不可,否則還能如何呢?總不能推給司徒漠處理,再說坦承真正的心意後,司徒漠會站在她或父親那一邊,還是未定之數,自己又如何能夠冒險?

    不成啊!不能冒險,在見到父親之前,她誰也不能說,雖然這樣對司徒漠有點過意不去,可是眼前也顧不了那麼多了,但盼一切塵埃定之後,司徒漠能夠體諒她的用心,寬恕過她一回。

    「晴光?」

    「嗄!」一臉茫然,反倒逗笑了他。

    「在想什麼,都出神了,額頭還冒出汗來,都晚秋了呀!哎呀!不好。」

    「什麼不好?」

    「你該不會是真招了風寒吧?」

    「咄!真是開口沒好話。」晴光嬌嗔。

    「那這額頭上的汗?」

    總不好明說是冷汗吧!晴光慌忙掏出紗緝兒出來按了按額頭道:「怎麼知道一定是汗,就不會想是氤氳的水氣嗎?所謂香霧雲鬟濕呀!」

    「是,夜一深,濃霧就容易含帶花香,將你柔美的雲發給沾濕,可是下一句呢?」

    「什麼下一句?」她當然不會不懂這是司徒漠在順她的話意。轉借杜甫的詩稱讚她,但她也還沒做好接受的準備,只好裝傻。

    「清輝玉臂寒。」他已自顧自吟下去,然後再低聲叫了句:「不好。」

    「什麼不好?」

    「清輝是總管的名字,我一時嘴快,竟然就脫口而出。」

    「原來如此,」晴光笑歎:「你呀!真怕我爹。」

    「誰說的?」

    「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

    「不然?」她斜睨著他問。

    「是敬重,非懼怕。」

    「真會說話呀?」她輕歎:「難怪爹爹會如此疼愛你。」

    司徒漠聞言仰頭大笑,果然立即換來晴光的嬌嗔。

    「笑什麼?」

    「笑你的小女兒心態呀!你在吃醋,對不對?」

    「我——」話聲初始一窒,後來索性承認。「是呀!我是很嫉妒爹與你之間的親密,簡直主像是父子一般。」她原本是個藏不住話的人。

    司徒漠收斂了笑聲,只微笑道:「你明知道總管最鍾愛的人是你。」

    「是嗎?」

    「當然。」

    「那為什麼不肯把我帶在身邊?」

    「原也是愛你的一種表現。」

    晴光沉默了。

    司徒漠了然一切似的凝視她垂下的眼簾,又長又捲且輕輕顫抖著,讓他心中差點都要搖晃起來。

    「晴光,我——」想要說什麼,因為河中突出風浪,已經來不及說了。

    「司徒,那是……」晴光驚惶。

    「噓,噤聲。」他難得的冷肅道:「不知內情的紛爭。不宜插手。」

    眼前是一葉扁舟,隱約可見三條人影,而且是三對一的纏鬥著。

    「奸細!」

    「叛徒!」

    被打的那一個不甘示弱的回嘴。「你們又好得到哪裡去,若是見到白花花的銀子,還不是一樣——啊!」

    扁舟隨著他的摔倒而搖晃,眼看著晴光就快要忍不住了,突見一道銀色光芒破霧飛來。

    是閃電嗎?當然不是,是一個人,一個身著銀色勁裝的人。

    雖然河上雲霧濃厚,但練武的人感官原本比一般人敏銳,再加上兩船靠得近,晴光還是見到那個銀衣人出手仿如迅雷,一掌便拍向被打那人的天靈蓋,讓他幾乎連哀鳴聲都來不及出口就已斃命。

    晴光看得目瞪口呆,這便是所謂的江湖險惡嗎?

    「接下來就交給你們了。」他說話了,那聲音冷寂、漠然,偏偏……偏偏怎樣?

    晴光眼睛繼續盯住扁舟上的動靜,那銀衣人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睛,而那兩個人顯然懾於他的狠厲,一時之間呆若木雞,竟毫無反應。

    「他身上有你們要的東西。」

    這句話比上一句管用,那兩個人的手腳總算可以動了,開始往屍體移過去。

    而銀衣人像是任務已達成,毋需再停留的模樣,馬上長身飛躍,驚得晴光輕呼一聲。

    這定聲雖然輕薇,但銀衣人仍聽見了,一雙眼睛立刻朝聲源掃射過來,準確且犀利。

    司徒漠本能的向前挺身,企圖護衛晴光,晴不禁卻被那雙顯露精光的眸子給牢牢的吸引住,完全無法移開視線,就好像方才分明聽見他的聲音冷肅,卻又難抑心弦顫動一樣。

    短暫的對峙後,是銀衣人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抽身,彷彿蜻蜒點水一般,他竟然可以在河面上彈跳飛躍,霎時便不見了蹤影。

    船兒疾行,扁舟蕩漾,很快的,周圍便再陷入一片迷霧當中,讓剛剛發生的種種,恍如一場迷夢。

    「司徒,我們……」

    司徒漠當然猜得著她想問什麼。「不,不是一場夢。」

    「但是,怎麼會……怎麼會……」發現自己全身微顫,才是吃驚。

    「晴光。」司徒漠想要安撫她,卻又怕唐突造次。

    她則趕緊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我沒事,沒事,司徒。」

    「什麼?」

    「這便是所謂的江湖?」

    「你放心,我會——」他差點就說出來了,說出好像也是直到剛剛才發現的心意,但是這回還是一樣沒有說完。

    「船家。」晴光驀然揚聲,打斷了他的話頭。

    「姑娘。」彷彿早已見慣血腥場面,從頭到尾連眉頭都沒皺上一下的中年船家躬身應道。

    「加快船速,今天入夜前,我一定要趕抵岸頭。」

    「這……」

    「喏,賞給你。」晴光一出手,便是個結實的元寶。

    船家不再多言了,隨即下令全速前進,務必達到晴光的要求。

    「對了,」霧散之後,晴光才想起了一件事。「司徒,方纔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什麼事?」

    「啊!那個。」

    晴光原本還待下文,不料他卻嘎然而止。「司徒,哪個啊?」

    「不重要,來日方長,要說還怕沒有機會嗎?」

    明知道這大半是他的托辭,可是晴光仍接受了,畢竟現在的她也沒有心情、沒有時間、更沒有立場接受「什麼」呀!

    於是她將話鋒一轉,刻意用活潑的語調說:「那好,慢慢再說吧!反正我們此去華山,也還有一段路程,你說要騎幾日的馬?」

    雖然也不想倉卒表白,但她「同意」得如此乾脆,司徒漠還是有些失望。

    「從洛陽轉潼關,再上馬走陸路,總也要走上三、五日。」

    晴光聞言不語,光是盯住他看,直看到司徒漠心虛起來。

    「怎……怎麼?我臉上或身上有什麼不對?」

    「是心上的主意不對。」

    這下司徒更像是做錯事的孩子,竟刷一聲漲紅了臉,無法言語,莫非晴光已看穿他的心思?

    「我雖是女兒身,好歹也飛翔過幾年武,怎麼你把我看得那麼嬌弱,短短的路程竟要花上三、五日?」

    原來……竟是自己想偏了,司徒漠不禁搖頭苦笑,看來是他自以為是,托大了。

    「還是看不起我?」她已經有些惱怒。

    「什——」司徒漠醒轉過來。「晴光,別生氣呀!你誤會了。」

    「誤會?」

    「是啊!你那一手鐵扇功夫,別人或許不知,但不時與你見面的我,怎會陌生,如何叫做『只習過幾年的武』?」

    好話誰不愛聽,晴光自然無法例外,更何況司徒漠這番好話說的大半都是實話哩!

    於是她立刻轉嗔為喜道:「哇!真是看不出來。」

    「什麼?」

    「你的好口才呀!司徒,告訴我。」

    「告訴你什麼?」

    「你在華山,有多少仰慕者?」

    「說到哪兒去了!」司徒漠在心底說:晴光呀!晴光,你是真的不懂,還是佯裝不知?

    他越閃躲,她越感興趣。「不肯做答,沒關係,等到了華山,一切就都明白了。」

    「如何明白?」他也有心情笑談了。

    「用自己的嘴巴問,用自己的耳朵聽,再用自己的眼睛看呀!」

    他聞言笑了,舒暢且開懷。「好,真金不怕火煉,歡迎你看個夠。」

                    

    然而這個約定在抵達華山,與父親面對面後,便因場面混亂且「熱鬧」,而被她迅速的拋在腦後。

    「覺非,」乍見女兒,任清輝臉上不見半絲歡喜,有的只是驚詫,他甚至不叫女兒,直接就喚司徒漠的名字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爹!」

    清輝依舊不理會她。「覺非,我在問你話?」

    「是我強迫司徒帶我來的,不干他事。」

    「你給我閉嘴!」他已幾近震怒。

    「總管,請您息怒,聽我說。」司徒漠頗不忍心,連忙搶著要解釋。

    「我是要聽你好好的說。」他總算坐了下來,卻仍看都不看女兒一眼。

    「因為——」

    「不用說了。」阻止他的,竟是晴光。

    「你說什麼?」清輝終於瞪住女兒看,驀然警覺,半年多不見。這女兒似乎更美了,比之已過世多年的妻子少女時的姿態容顏,毫不遜色。

    但她的脾氣呀!怎麼說完全不似母親,而與父親一樣的火爆呢?

    該怪自己一向都把她當成兒子來教育嗎?現在悔悟,可是已晚?

    「我說您不必再責罵司徒,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會承擔。」

    對於父親複雜的心思,晴光絲毫不知,表現出來的態度,自然也就不馴,惹得任清輝更加生氣。」

    「是嗎?你好像少說了一個字。」

    「女兒不覺得自己有說錯什麼。」

    「應該說你自己做錯的事,自己應該要負責,還敢嘴硬說沒有說錯。」

    「原來爹爹這麼不想見到女兒。」

    「我有這麼說嗎?」

    乍見一線希望,晴光立刻把握住機會,改弦易張。「我或許有錯,爹爹或許真的不想見到女兒。但是,」她的聲調隨同心情激動、昂揚起來。「我想念爹爹,我是真的、真的很想見到您呀!」

    司徒漠顯然受到了莫大的感動,尤其見她淚光隱隱,心下不禁更加不捨。

    但任清輝卻仍是一臉的嚴峻,甚至在與女兒對峙半晌後。歎聲道:「怪我,都怪我寵壞了你,你根本不曉得此刻——」

    原本幾近心灰意冷的晴光,在聽見「此刻」兩字,並捕捉到其中的無奈時,驀然燃起滿腔的希望。「現今果然不平——」

    「覺非。」清輝打斷她的話頭喚道。

    「總管。」

    「送她到房間去。」

    「爹!」這算什麼!變相的監禁?「您不可以軟禁我,您不可以—」

    「你不是有一身的好功夫嗎?哪裡是我想關就關得住的,你要有這麼好關的話,你師父會管不住你,讓徒兒一路飛到這裡來?」

    一頓搶白,是連她的師父都一併罵上了,晴光氣苦,終於扭頭便走。

    「總管,這……您……她……」司徒漠實在是拿這一對幾乎同樣倔強的父女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還不趕快跟去,她知道房間在哪裡?」

    一語點醒夢中人,司徒漠趕緊快步離開,追晴光而去。

    「唉!」任清輝則重笪歎了口氣,陷入太師椅中,覺得自己一下子老了十歲不止。

    值此多事之秋,晴光跑來,教他這個老爹爹如何放心,又該怎麼安置——對,有個人可以托負。

    對,就找他來。

                    

    兩天後的黃昏,司徒漠來到晴光居處外頭,剛跨過拱門,便聽見悠揚的琴音。

    晴光向來多采多藝,只是平常不多表現,就說琴聲吧,自己好像已有一、兩年未曾聆賞了,難得她今日有此雅興,司徒漠當下便決定在外頭站一會兒,仔細傾聽。

    想不到她不只彈,接下去還唱了起來。

    愛妾不愛子,為問此何理?

    棄官更棄妻,人情寧可已。

    永訣泗水濱,遺言空在耳。

    二載無朝昏,孤幃淚如冼。

    婦人義從夫,一節誓生死。

    江鄉感春殘,腸斷晚煙起。

    西窗太華峰,不知幾千里。

    她將末句的「西窗太華峰,不知幾千里。」唱了又唱,歌聲伴著琴音,悠悠渺渺,餘韻無窮,令司徒漠沉醉不已。

    「司徒,你打算在外頭站多久?」

    「啊!」

    「啊什麼呀,」她推開門,像逮著惡作劇小孩的母親,既寬容又權威的問道:「是要喊我用晚膳了,對不?」

    「女諸葛。」司徒漠豎起表達拇指讚道。

    她笑了起來,「謬賞,要不要先進來喝杯茶,晚膳應該沒有這麼早開吧?」

    「但是——」本想說孤男寡女,不宜共處一室,但晴光已率先入內,司徒漠也只得搖頭苦笑的跟進。

    她一邊為他倒茶,一邊說:「司徒,你知不知道自己什麼都好,就只有一點不對。」

    「哪一點不對?」他端起茶來,光聞了一下,再準備啜飲。

    「腦袋呀!」

    「說我腦袋不對?那我這人還有什麼好處可說?」

    瞧他苦著一張臉,晴光笑得厲害。「吁!那一點不好而已嘛!何必如此緊張?」

    「吁?」

    「是呀!書讀多了,就重扎數,而且是過重的重。」

    這下司徒漠也笑了起來,「我雖自幼時便認識了你,但拿捏分寸,份屬尊重。」

    「果然像極了我爹,都是酸儒。」

    「晴光!」他難掩震驚。

    「玩笑、玩笑,別句句當真嘛!不然你的年紀輕輕,便處處像是我老爹,豈不可怕。」

    「晴光。」這回可是無可奈何了。

    「如此嚴肅的生活,你居然有辦法一過數年,真是服了你。」

    「我該跟總管學習的地方還多得很,怎會無趣?」但他知道晴光不會喜歡聽這個,就改變話題說:「琴音與歌聲皆美,就是……」

    「就是什麼?」

    「說了你保證不生氣?」

    「我像是那麼小器的人?」

    「就是詞意慶蕭瑟了。」

    晴光聞言,臉色果然為之一變。

    「晴光……」司徒漠甚至站了起來。

    「沒事,我沒生氣。」

    「但是——」

    「我真的沒有,」但臉部肌肉分明緊繃,最後她只好改口道:「好吧!就算我的心裡真的不舒服,惹我不快的人也不是你。」

    「那是誰?」

    「你真的不知?」晴光反問。

    他隱約猜得到,但一位是他心儀的佳人,一位是他敬重的恩師,偏頗哪一邊都是他所不願意做的,乾脆沉從不語。

    但晴光仍然明白了。「你果然曉得我那位備受冷澆的母親,在生前吃過多少苦。」

    「但是晴光——」他還是忍不住想要為任清輝辯解兩句。

    「司徒,小心!」晴光突然出手扯住他的袖肘,再用力一拉。

    一枚飛刀削過他的臉旁,直中窗格。

    「是誰?」晴光又驚又怒。

    反倒是司徒漠顯得鎮靜,只有蒼白的臉色和狼狽的雙眸反映

    出他複雜的心思。

    「果然是個大美人,難怪咱們的司徒大俠會分心。」

    這人是誰?竟粗魯至此?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

    你什麼?

    那雙眼睛,是幾天前在河面上出現過的殺手眼睛,也是令她此刻無法再往下責罵的主因。

    「大小姐,我是來請你去用晚膳的,請。」

    晴光只覺得他的聲音讓她發冷,但他的眼光卻又令她生熱,怎麼會這樣?

    這個男人怎麼會在這裡?又怎麼會用這般嘲弄的口氣跟她說話?

    他究竟是何方神聖?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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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6: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爹,我受不了了,請您收回成命,不要再讓那個……那個陰魂不散的鬼跟著我,行不行。」

    司徒漠見她來勢洶洶,又看到任清輝渾身一震,握緊拳頭,立即起身。

    「覺非,我們事情尚未談完,不是嗎?」

    「但總管,我想晴光有話想跟您說。」

    「她可以等到晚上再講。」

    「不!我不能等,一時半刻都等不得。」

    「哦!這世上好像只有你的事情才配稱為要事。」任清輝語帶譏刺的說。

    「是您不好在先。」

    「給我回房去!」清輝突然大聲喝道。

    「爹!」

    司徒漠眼見情勢不對,馬上催促晴光。「走,我幫你找來一把琴,正想等會我拿給你瞧呢,不如現在就先去看……」

    「你留下。」是清輝的命令。然後揚聲:「翔風!」

    「屬下一直在門外。」

    「進來。」

    一身灰衣的月翔風踏進門來,不看司徒漠,更不看在一旁跺腳的晴光,直接對清輝躬身。「總管。」

    「你人是怎麼看的?」

    「大小姐的武功出處我意料之外的好。」

    晴光的心中原本一喜,但想到他的身份,又拉不下那個臉,遂輕哼了一聲,把臉別得更開。

    但月翔風顯然不以為意,仍維持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而清輝則大著嗓門說:「做什麼事都只有半炷香的熱度,能專精到哪裡去,枉費我讓她拜在名師門下。」

    「爹,學藝不精是我的事,何必扯到師父頭上去。」

    「你不想丟師尊的臉的話,就趁早回師門去,好好的精進武藝。」

    「我不會一個人回去的。」

    「你說什麼?」

    「您叫這條狗,」她的手揮向月風,眼睛牢牢盯住父親。「離我遠一點,反正我不會離開華山,沒有您和司徒,我絕對不會下華山。

    這一說,她扭頭便走。

    月翔風依然不動,只垂下眼簾,眼觀鼻,鼻觀心;司徒漠的眼光在他們父女倆人間梭巡,明顯的拿不定主意;清輝則叫道:「翔風。」

    「屬下明白。」撩起衣擺,他洒然而去。

    「恩師。」

    知道司徒漠這樣叫他時,通常是有體己話要說的表示,清輝甚至猜得到他可能要講什麼,索性先發制人。

    「覺非,眼前情勢詭譎,稍一不慎,華山便將陷往一片腥風血雨,這一點,你絕不會比我不清楚。」

    「所以聰明的晴光才會先想要要來求您跟她一起回家鄉去,至少在這個非常時期陪著您。」司徒漠忍不住了。

    清輝的一臉愕然,充分顯示出他先前的渾然不覺。「她……」

    「恩師,晴光不但已經長大了,而且還是個懂事、孝順的女兒,您實在應該以她為榮。」

    「你這是在指責我?」清輝的目光如炬。

    「覺非不敢。」

    清輝歎了口氣道:「至少有那丫頭埋怨之意吧?」

    「我確實覺得恩師對她太苛刻了些。」

    「我也不想如此,覺非,看到亭亭玉立的女兒,你以為我會不想拋開一切煩擾的心事和所有繁瑣的公務,與她好好的的敘敘舊,聽她半年多來的趣事,與她共享難得的天倫之樂嗎?」

    「那為什麼您卻……」

    「與她想求我一起下山的理由一樣。」清輝溫和卻堅定的打斷司徒漠的話。

    司徒漠並不笨,又是清輝的心腹之一,馬上猜到緣由。「您想要她遠離是非圈?」

    「是浩劫,覺非,」他盯住司徒漠,眼中閃現司徒漠感到陌生的驚惶。「若無力阻止,武林必陷入浩劫,而華山首當其中,這種時候,你讓我一個做父親的人,如何放心女兒身在左邊。」

    雖然正值涼秋,又身在華山中,但司徒漠聞言仍驚出一身冷汗。

    「覺非該死,都怪我,怪我沒看清情勢,貿然攜晴光上山。」

    「罷了,」清輝竟又反過來安慰道:「自己的女兒脾氣怎樣,我還會不清楚嗎?就算你不帶她,我看她還是會想辦法自己闖上來,萬一路上碰到些三教九流的人物,豈不更加糟糕。」

    「她那一手鐵扇功夫,應付起一般江湖人士,綽綽有餘。」

    「就怕碰到的是我們的對頭,那時便不知該如何收場了。」

    「那當今之計……」

    「我還是想在事發之前,送她下山。」

    「那恩師您呢?」

    「我自有法子。」

    是嗎?司徒漠心中升起疑雲,是嗎?

    所謂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武林更是如此。各幫各派若勢均力敵,便能無事;一旦有強之分,動亂必起。任清輝口中的「浩劫」,指的就是若無法制止動亂發生,將必然導致的結果。

    司徒漠知道二十幾年前,武林曾起風雲,連少林、武當、峨嵋等號稱中立,蘊含佛道風格的門派,都曾多多少少的沾染風波。

    爭到後來,剩下松、石、雲、泉四大劍派,這四派其實並不特屬於哪一座山嶽,而是以劍法顯出差異,弟子一概眾多,劍術也不分軒輊,眼看再爭下去,必將造成無謂的犧牲,這四派的宗師天山子終於出面要各派推一好手比劍,得勝者便可保有象徵武林至尊的「滴翠一令」,一統門派,號令天門群眾。

    不料在比劍期間,深受天山子倚重的文判官寒瀟府中突生變故,不但全家慘追殺害,房舍也被燒個精光,可憐生前文質杉杉、風度翩翩的寒瀟被燒成一具面目全非的焦屍,教人不忍卒睹。

    天山子更是既驚且怒,當下就收回成命,聲言天門派盟主的爭奪大賽不舉行了,直到找回當時交由寒瀟保管的「滴翠玉令」為止。

    說到那段滴翠玉令可絕了,二十餘年來,多少高士異人想要找到它,卻總是找不著,於是有人便開始傳說它是被寒瀟吞進肚裡,帶下地府去了。

    因之這場意外,天下四大劍派總算暫時按捺住爭強奪勝的意念,維持著表面上的和諧。

    剛開始人人都說這種和平維持不了多久,誰曉得互相制衡的結果,竟一延續便長達二十幾年。

    「你知道為什麼能夠如此嗎?」有次任清輝問司徒漠。

    他想了想,實在不解,照說天門松、石、雲、泉四派應該都想盡快分出個高下才對,怎麼有那個耐性一憋二十幾年?

    於是可徒漠據實以答,「覺非愚昧,還請恩師提點。」

    「牽制啊!覺非,就憑一股牽制的力量。」

    他再想一想,這回懂了。「誰急躁的話,就表示心虛,就有可能是害死寒瀟的兇手。」

    「對了。」

    司徒漠馬上想到另一個問題。「那滴翠玉令難道就不可能已入兇手手中?」

    「不,他沒有得手!」任清輝突然激動起來,彷彿在辯解什麼似的。

    「恩師?」司徒漠詫異莫名。

    任清輝也察覺到了,趕快力復平靜道:「如果……如果已在某人手中,這人應該會趕在天爺下禁賽令前現身,以便取得天門派盟主之位。」

    「他可以說是寒瀟在臨死前交給他的,編個謊,何難之有?」

    「天門派……為什麼會一分為四呢?恩師,不都是天爺一人創設出來的?」

    「所謂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再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都沒聽說過?」

    「您是說?」

    「天爺常說,如果有人天賦夠、身子健又熬得住辛苦,他也不必分成四派來教了。」

    「老爺子的意思是這四派劍術,其實是相通的?」

    「根本就是出於同宗,只是那四人互不相讓,才會搞成今日的局面。」

    「我沒想到光是劍術之爭,就能撼動武林。」

    「劍是所有兵器之首嘛!這也沒什麼稀奇。」

    「那恩師您的劍術較偏向哪一派呢?」

    「我?」任清輝突然搖頭笑開,「不值一哂,不值一哂。」

    「恩師客氣了。」司徒漠跟在任清輝身邊多年,私下還稱他為恩師,但學的卻非武藝,所以幾乎不知他武功的造詣如何,倒是任清輝常在他練劍時指點一、二,每每有助於他劍術的精進,因此司徒漠才會有此一問。

    「你這孩子,我說的可全是真話。」

    根據司徒漠的瞭解,任清輝是在上次比劍未果的事件後。才受天山子之聘,入門當處理俗務的總管,兼任看管四大劍派的動靜。身居如此要位,若說完全諳武功,實難令人相信。

    但自己投效在他門下十年來,未曾見過他練劍或與人比試。卻也是事實,任清輝的過往,似有著重重不欲人的迷霧。

    不過眼前需要解決的,可非任清輝的過去,而是四大劍派的蠢蠢欲動。肇因則為天山子年事漸高,四位門徒恐他一旦駕鶴西歸,另外三派就會欺壓到自己頭上來,故紛紛思索未雨綢繆之道,以免屆時被殺個措手不及,就像當年的寒瀟一樣。

    「總管。」想到這裡,司徒漠突有一問:「文武成對,既然有文判,那應該也有武判官才是。」

    「當然有。」

    「真的?聽說寒瀟當年使的是一對判官筆,那武判官呢?他姓什名啥?現在何處?還存活著嗎?如果在的話,又為什麼從來不曾聽聞他的任何消息?」

    「斧頭。」任清輝低聲說了句。

    「什麼?」

    「斧頭,武判官用的是一斧頭。」

    「那多威風,」司徒漠露出神秘的表情,隨即又問:「怎麼他們全不使劍呢?」

    「因為兩人都不算天爺的徒弟。」

    「原來如此,那只算是……算是什麼?」司徒漠覺得既有趣又怪異。

    「算是聘雇的隨從吧!」

    「豈不就與總管您目前的職位雷同?」

    「不,不能相比,無法相比。」說完這話以後,任清輝宛如陷入長考,甚至連眼光都赤得飄忽起來。

    「總管。」司徒漠輕喚一聲,但不見他有任何反應,只好再喚:「總管?」

    竟然還是沒有回應,好像根本沒有聽見的樣子。

    「恩師?」

    這下他終於有反應了。「嗯,什麼?」

    「那位武判官他——」

    任清輝突然打斷他道:「瞧咱們扯到哪裡去了,不是要研討眼前的態勢嗎?」

    「那位武判官他——」司徒漠實在好奇。

    「失蹤了,」彷彿要趕快結束這個話題似的,任清輝再度打斷他。「沒有人知道他到哪裡去了。」

    「怎麼會?難道他是怕對寒瀟下手的人,也會找上他,所以才躲起來的?」

    「他豈是那種貪生怕死之輩。」

    「您見過他?」

    任清輝不禁一愣。「不,我……我怎麼可能認識他,我……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曉得,怎麼可能會認……那些全是有回聽天爺聊起時說的。」

    「老爺子?」

    「是啊!有回我陪他多喝了兩杯,大概因而勾起他的談興吧!他就聊了起來,說他這一生無兒無女,原本是想把徒兒當成孩子來教,誰曉得四名弟子武藝雖不差,卻喜歡爭強鬥狠,誰也不肯相讓,惹得他心灰意冷,從此也不想再收門徒了;不過一對文武判官,卻深得他心,武功或許不頂強,但人品卻都頂高尚,尤其是寒瀟,堪稱高風亮節,經常勸天爺對待徒兒不必太過嚴苛,也不要太過挑剔,若肯耐心一點,想必在四個徒弟之中,還是找得到可結生絕學之人。」

    「老爺子絕不肯答應。」

    「你怎麼知道?」任清輝詫異問道。

    「我雖只見過老爺子幾回,但他連下酒的菜和配菜的酒都挑,這樣的人,在傳授藝上,哪裡肯做半步的妥協。

    「你倒是看得清楚。」清輝手撫長鬚說。

    「哎呀!」司徒漠趕緊應道:「覺非造次了。」

    「不,或許我們都比不上你,也或許我們都跟天爺太接近了。反而看不清楚真貌。」

    「你們……是誰呀?」

    「噢,不就是現在的我,和當年的文武判官嗎?天爺說文判官愛嘮叨,武判官嗜燒酒,一個可以陪他聊天,另一個可以伴他飲酒,偏偏都不算瞭解他,也接不了他的衣缽,倒是有個孩子。或許有那份資質。」

    「哪個孩子?」

    「寒瀟的。」

    「他有孩子?」

    「還不止一個。」

    「後來呢?」

    「全葬身火窟。」

    「那個兇手,實在太殘忍了。」

    「天爺為此始終自責。」

    「老爺子?」雖然不曉得今日任清輝為什麼會跟他提到這許多,但司徒漠肯定自己並非不愛聽,相反的,他還想多知道一些呢!便緊追不捨的往下問。

    「若非身藏珍寶,寒瀟不必白自送命,武判官必……噢,應該說不會消失無蹤,從此天爺的決心更加堅定,甚至不願再多見四派盟主。」

    「什麼決心?」

    「不再收徒的決心。」

    「可惜呀!恩師,那天門一派的絕學,豈不就快要……」驚覺語意不祥,好像是在詛咒天山子一樣,司徒漠趕緊打住,不敢再往下講。

    不過這倒提醒了任清輝一件事。「你看看我,大概真是年紀大了,竟一扯便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好聽得很,這些事,若非恩師提及,覺非恐怕無眾得知一、二。」

    「知道了又如何?不過是更進一步感受到人心險惡,江湖詭計而已;天門派……怕是終將走上滅亡的道路,無法像武當或峨嵋那樣,傳世千古。」

    「門派如人,自有天數,恩師又何必太過介懷,我看現今的老爺子說不定都比您看得開。」

    「我……」清輝原本彷彿想要辯解兩句,隨即打消念頭,笑道:「你說的對,或許我真是想得太多了,只是每次一想到天爺他過人的武藝及抱負,就不免為他的後繼無人感到遺憾。任何一個人,看到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徒弟非但不同心協力,以光耀師門。反倒爭強鬥勝,同室操戈,一定也都會跟他一樣的心灰意冷吧!」

    「其實他大可以把武判官找回來呀!」司徒漠有感而發。「聽您剛才一席話,我覺得老爺子找手下的眼光,似乎要勝過收徒弟許多,對了,恩師。」

    「什麼?」

    「您說您不知道那武判官的姓名,但其他人呢?還有老爺子,他們總聽過、看過這個人,想要找回他,應該不是件太困難的事。」

    「覺非,你為何會進天門派來當差,我心下明白,也清楚你家的勢力。但,」他舉起手來,示意司徒漠不必辯解,讓他往下說:「武林有武林的規矩,比方說這一次的行動,天爺就希望依武林的方式來解決,至於武判……聽說他不像寒瀟,見過他的人不多,知道他姓名的,只有一、二人。」

    「怎麼可能!」

    「你覺得荒謬?」

    「難道你認為合理?」

    「這事……其實是有內情的。」他顯得欲言又止。

    「恩師……」司徒漠想問。

    卻被任清輝攔住。「有機會的話,你問問天爺吧!看他願不願意重提傷心往事。」

    司徒漠是個聰明人,不會聽不懂他的話意,即刻應了聲:「是。」

    「那我們繼續談剛剛被丫頭打斷的事,最遲在年前,我看他們就會一對了,覺非。」

    「嗯?」他從任清輝手中接過一張帖子,卻不明所以。

    「雲派給的。」

    「羅雲?」

    「正是。」

    「為什麼?」

    「說是賞菊大會。」

    「太牽強了吧?」

    「我們兩人的想法倒相同,卻又不能不到,我看這樣吧!你跟丫頭去一趟。」

    「晴光?」

    「讓她跟你去,你很驚訝?」

    「是……有點。」

    「算是一帖藥吧!看看能不能治治她的倔強,如果可以因而讓她認清真相,打道回府,那就更好了。」

    「我也知道,但覺非……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而就算要拼上我這條老命,我也一定要力保你與丫頭安全。」

    「總管!」

    事情,當真已壞到這種地步?

                    

    「大小姐,你不吃飯嗎?」

    「我爹呢?還有司徒呢?」晴光瞪住據案大嚼的月翔風問。

    「並非每個人都像你這麼閒,你不知道嗎?」他夾起一塊羊肉放入口中咀嚼。

    「我可以等他們忙完了,再一起吃。」

    「真的不餓?這盤羊肉是廚房特別幫你準備的,為了去掉腥味,我知道他們頗費了一番功夫,你不趁熱吃,豈不有負美意。」

    「你不是任大總管底征的小總管嗎?」晴光環起了手臂來,不客氣的指出:「怎麼有空吃飯?」

    「因為我現下的任務是看牢你。」

    「你!」她拍桌而起。

    但月翔風卻文風不動,甚至連眼皮子都沒有抖上那麼一下,還喝了口湯。

    「啊!真是鮮美,大小姐,想在華山上喝魚湯,可是簡單,你確定你真的不想喝?」

    「月翔風!」

    「小的在,大小姐有事吩咐?」

    晴光覺得自己這輩子還沒有像現在這麼生氣過。也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出去!」

    「恕難從命!」

    「我叫你出去!」

    「大小姐——」

    她受不了了。「不要再叫我大小姐,不要再叫了,你聽見沒有?」

    「那要叫你什麼?」

    「嗄?」根本沒有料到他會有此一問。

    見他那一派沉默的模樣,晴光氣得頭都快昏了。「叫……叫,算了,隨便你,總之別再叫我大小姐了,聽到沒有?」

    「是,任晴光。」

    「乍然到自己的名字由他口中吐出,晴光頓感身子一麻,簡直就有點……迴腸蕩氣。

    月翔風身材高挑、修長,甚至有點瘦削,長相不俗,一雙鳳眼尤其引人人勝,幾乎搶盡全臉的風采,讓人與他面對面時,很容易就忽略掉他其實也很俊美的鼻樑與雙唇,單被那雙眸子所攝,久久難以移開視線。

    「如何?」彷彿對自己那略帶邪氣和叛逆的吸引力甚為清楚,也深具信心似的,月翔風好整以暇的盯住她問:「比大小姐好些?」

    「呃,嗯,這個……」她支支吾吾,她恨起自己來:老天爺,我是怎麼了,為什麼碰以這個月翔風,就容易失控,得完全不像自己?

    「我等著呢!任晴光。」又來了,這個男人,就這麼喜歡看她出醜,或者料定面對他,自己就一定會出醜?欺人太甚!

    「我要問你一件事。」

    「說呀!」

    「為什麼亂殺人?」

    他只沉默片刻,便說:「我聽不懂。」

    總算捉到他小辮子了,晴光哼了一聲道:「你敢否認在我到華山之前,我們兩個便曾見過面?」

    「應該說就對過眼吧!」語意已經有些輕佻。

    「月翔風,你嘴巴放干……」

    「我們兩人的眼光是曾對上過,你自己想想,莫非有錯?」的確是那樣沒錯,若再爭論下去,豈不顯得自己一直在胡思亂想,晴光自認還沒愚蠢到那個地步。

    「是沒錯,那你剛剛又為什麼要否認,說自己沒有亂殺人?」

    「殺人?我只記是自己處理了一條狗。」

    「一條狗!」

    「啊!」他卻又馬上改口:「那樣說,好像還侮辱了狗,畢竟狗是不會像那個人渣一樣,做出背叛行為,對,這個詞兒好,那晚我不過是奉命除掉一個人渣罷了,你又何必大驚小怪,可別說你有被嚇著,我想應該不會吧!當時司徒不也站在船頭,那傢伙最喜歡扮演正義俠客的角色了,所以我想就算你曾顫抖一下,也不怕沒人給予安慰。」

    她已經不想再跟他計較他不遜的言辭和曖昧的語意了,眼前只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你說你奉命殺人,是奉誰之命?」

    「令尊之命。」

    雖然原先也曾想過會是這個答案,但真正聽到,晴光仍無法接受,隨即反射性叫道:「不!我不相信,你胡說!」

    「我胡說?要不要去問問你那位性格磊落,行事光明的父親呀?我護送你過去。」

    始終與他相對的晴光,突然覺得坐在自己眼前的月翔風也不是人,而是一個魔鬼。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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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人已到驪山,但一顆心仍懸吊不下,晴光不太明白父親為什麼要她代為出席菊花宴,更不喜歡在這種時候離開華山,卻也無法否認對父親十餘年心之所繫的天門四大派,有著一定程度的好奇。

    「晴光,跟離晚宴開始還有幾個時辰,想不想到客棧去休息一下?」司徒漠問道。

    「你知道要住哪問客棧?」

    「早有人過來訂了上房。」

    「那我們先把行李擱下就好。」

    「擱下就好?」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到驪山來,當然想要四處逛逛。」

    「可是……」

    「你不放心我的安全?」見他沉默不語,晴光便曉得自己猜對了,不禁歎了口氣道:「我沒有那麼嬌貴吧!司徒?」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連千萬分之一的機會都不必擔心,因為根本不會出什麼事。」

    「晴光,你——」

    她索性捂起雙耳來耍賴。「我不管,有個爹管我,我已經夠煩的了,求求你就別再來參上一腳,行不行?」

    司徒漠一古無奈,正想規勸,表情卻已經迅速轉為驚詫。

    而晴光更是因為雙臂猛然被扯離耳朵,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誰——」扭過身去,不禁張大了嘴巴。「是你!」

    月翔風攤手笑道:「可不正是我,任晴光。」

    「你叫她什麼?」司徒漠怒喝。

    「啊,」他偏朝晴光眨了眨眼道:「你的正義俠客生氣了,怎麼辦?你要不要幫我解釋一下。」

    「月翔風,你——」

    「別激動,」翔風打斷他道:「跟你叫我一樣,我也只是叫她一下而已。」

    「但是你怎麼可以連名帶姓的叫她?」

    「因為她不准我叫她大小姐,而我又不能學你直呼她的閨名,當然只好如此了。」

    「只好如此?」司徒漠幾乎已達震怒的程度。「你似乎還覺得自己挺委屈的。」

    「為順總管千金的心意,我委屈一點……也無所謂啦!」

    「月翔風,你——」司徒漠忍不住揪住他的襟領,就想破口大罵。

    「住手!」

    「晴光?」

    「放開他。」

    「你說什麼?」

    「你聽見了,司徒,我要你放開他,」晴光甚至出手來扯他的袖子,「不要這樣,大家全在看我們了,你也不希望在這裡引起騷動吧?」

    這句話總算管用,讓司徒漠鬆開了手。

    「謝啦!司徒兄。」翔風邊整理襟領輕鬆的說。

    司徒漠還來不及回應什麼,三人身旁已圍過來四個不似善類的男人。

    「大哥。這妞兒不錯吧?」

    「錯的話,還會有人為她當街爭風吃醋嗎?」

    「今天運氣真好。」

    「說的也是,這下也不必到『芳妃閣』尋芳了,街上就有名花,挺方便的。」

    司徒漠終於找到空檔開口:「你們幾個在淫聲穢語些什麼?」「哎喲喲!有人生氣了噢,我說,」其中最具痞子模樣的一個湊到司徒漠跟前來說:「你該不會是她的姘——」

    司徒漠並沒有讓他講出更不堪的字眼,一出手,便打落他的下巴,令他咿咿唔唔,卻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你們其他三個人,立刻和同這位姑娘道歉。」

    「道歉?是你打傷了我們的弟兄,還要我們跟她道歉?你是不是瘋了?」

    「再不道歉,待會兒將急瘋、嚇瘋的人,可能是你們,怎麼樣?還不趕快跟她道歉。」

    「要磕頭的人是你,」被稱為大哥的那個人說:「也不打聽打聽一下這條街是誰的地盤,竟然就來撒野。」

    「我沒興趣知道那些,不在乎你們是什麼青面獠牙的小卒,只要你們跟這位姑娘道歉,否則後果——」

    「怎麼樣?」另一名的嗓門也大起來。「否則後果就怎麼樣?呸!以為你大爺我是被嚇大的呀!憑這三言兩語,便要我們低頭,她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風騷點的賤……」

    他來不及把話說完,嘴巴已真正的血盆大口,原來是被暗光用鐵扇畫裂了。

    「臭娘兒們,看我們兄弟饒不饒得了你!」

    晴光以鐵扇護身,一臉戒備,兩眼有神,直看得其他兩名惡徒幾乎腿軟。

    司徒漠護花心切,立刻擋到她身前,接下去說:「你們不要亂來,若傷了她,一定後悔莫及。」

    「她到底是誰?」總算有個人問了。

    「天門派總管的千金任晴光。」

    「別講呀!」月翔風幾乎同時出聲制止,可惜還是慢了一步。只得歎了聲;「唉!」

    而對手他這樣的反應原本不解的晴光與司徒漠,也很快的就得到了答案。

    「哈哈!原來是那個酸儒的女兒。」

    「酸儒」二字原是晴光曾拿來嘲謔父親的形容詞,但他們自家人開開玩笑無妨,聽別人這樣公然污蔑父親,可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是任清輝的女兒,那就更沒有不陪我們玩玩的道理了。」

    「你說什麼?」司徒漠大怒。

    「那個酸儒,天天打著太師父的名號,對我們及其他三個門派管東管西,又在外頭以什麼總管的身份自居,耀武揚威,簡直就是卑鄙無恥到極點,他的女兒,難道不該代替她那個沒有用的父親,陪我們耍耍樂子。」

    「你們竟然是天門派的人?」晴光驚詫,無法相信他們會如此的不堪。

    「怎麼樣?任大小姐,想不想代替父贖罪啊?」

    「可憐雲派。」月翔風閒閒的補上一句。

    「你是誰?嚼什麼嘴?」

    「我是誰嘛!並不重要的是你們惹這位姑娘不得。」

    「為什麼?」

    「因為……因為……碰巧我也想不出來的為什麼,大概是因為她長得漂亮,我想早點帶她回客棧,不想繼續跟這麼多人欣賞她吧!」

    話聲才落,那兩個人已經癱倒在地,並哀哀出聲,各自捧住垂落的左手與右手。

    「你……你這個妖人,對我……我們動了什麼手腳?」其中一人忍著痛問。

    「隔空拆筋,很好咧吧?四人四種傷,倒也挺有趣的。」說到這裡,月翔風總算將面色一改道:「好了,學藝不精,還敢出來獻醜,也不怕丟盡羅雲的臉,滾回去,立刻給我滾!」

    四個人直線終於不敢再多吭一聲,紛紛拖著傷軀,只求能夠盡快離開這裡。

    然而僅僅走了幾步,就又被月翔喚住:「等一下。」

    「你又有什麼事?」

    「幫我帶句話給羅雲,就說是我月翔風說的,叫他今晚記得多準備幾潭好酒,別掃了小爺的興。」

    瞧他們半拖半走的狼狽模樣,月翔風的笑聲更加不斷,一直等到看不見他們背影了,才扭頭回視其他兩個人。

    「咦,都繃著一張臉做什麼?任晴光,你鐵青著臉,就沒有平常那麼好看了。」

    「你現在不也曉得了,這需要生氣嗎?」

    「剛剛你為什麼要說些不清楚、不乾不淨的話?」晴光在意的,似乎另有其事。

    「我不懂。」

    「你!」晴光氣得跺腳。「說什麼要帶我回客棧的事呀!還敢裝傻抵賴。」

    「你說那個呀!拜託,先過來幫兩位客棧的人是我,當然得由我帶你到客棧去羅!不然你知道是哪一家?」

    「司徒會——」

    「司徒兄知道是哪一家?」月翔風故意問道:「不會吧!」

    「這裡又不只是你找好的那家客棧,咱們就會住別家嗎?」晴光委實氣不過。「司徒,我們走!」

    司徒漠較晴光瞭解此間情況,一時之間,竟沒有動靜。

    「司徒?」

    司徒漠的反應顯然令月翔風十分的滿意,只見他洒然一笑,便抱拳道:「那就交給司徒兄了,方便的話,可否順便把驪山的『地勢』給任晴——噢,差點忘了,你不喜歡我直呼她的名字。那以後在人前,我還是稱你為大小姐好了。哪!」他丟給司徒漠一片小竹片。「上頭有客棧的名字與地點。你送她去吧!」

    他飄然而去,留下氣得全身發抖的晴光和幸幸然的司徒漠。

    「晴光,我們……」

    可徒漠話都還沒有說完,就被晴光喝斷。「給我!」

    「什麼?」

    「竹片呀!」

    「晴光。」他知道她很生氣,唯其如此,才更要陪在她的身邊。

    「晴光。」

    「給我!」索性出手來搶,然後卻看也沒看一眼的就急急忙忙的往前衝。

    所幸竹片上的內容他剛剛已看過,知道客棧之所在,能夠先跟上,再做打算,回頭望著司徒漠,輕聲喚道:「司徒。」

    「小的在。」

    她甚至被逗笑開來,雖然苦笑的成分多,但總算是笑容。

    「什麼嘛!」

    「委屈你了,晴光。」

    「又不是你的錯。」她微微的嘟起嘴來。

    「但我畢竟有虧職守,沒有善盡保護你的責任。」

    「要怪也該怪那個月翔風,什麼嘛!咱們逛大街得好好的,他硬要來湊熱鬧,實在可恨;這一定又是爹編弄出來的蛇足。」

    「總管他也是為你好。」

    「是、是、是,什麼都是為你好,結果呢?你看我有比較好嗎?沒被他氣死,已經算是萬幸。」

    司徒漠當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指的是誰,但若接續這個話題,必再度引發晴光的怒氣,索索性轉移話鋒問:「累了吧?」

    「嗯。」還是司徒漠好,總是處處為她設想考量,捨不得她受一丁點的委屈與傷害。

    「那我們進去吧!」

    「進去?」

    「是啊!你瞧。」

    晴光抬頭一看.「迎賓苑?這裡是……」

    「月翔風訂下的客棧,怎麼。你不知道。」

    她瞥了一眼仍緊握在乎中的竹片道:「我都氣昏了,哪有心情找路。」

    「那可真是誤打誤中。」司徒漠微笑著說。

    晴光的心情一下子又好了起來,「可見老夭爺還是挺眷顧我的,那咱們就進去吧!這會兒我不但累了,也有點餓。不如先吃點東西,再出去玩耍。」

    「玩耍?」司徒漠一邊引導她前往走,一邊詫異的問道:「你還有力氣玩耍?」

    「怎麼沒有?這兒有那麼多的硫磺礦、溫泉坑、蒸氣升騰、雲騰漫山,我至少得到沉香亭和芙蓉法也看看吧;所謂『沉香亭北欄竿』、『春寒賜浴華清池』,都到驪出來了,若不去當年唐明皇偕楊貴妃欣賞牡丹花的地方,及楊玉環沐浴的溫泉宮逛一圈,豈不可惜?」

    「也好,不過有些事,我得先交待你一下,就是驪山這裡分為東、西兩道,東邊……」

    鼯  器  器

    當晚晴光特地換上一襲湖綠色的衣裳,與一身象牙白的司徒漠連袂席雲派門主羅雲所主持的賞菊宴。

    「月夜賞菊宴,有可能嗎?賞的又不是曇花。晴光嘀咕。

    「這本是名目,你又何必斤斤計較?」

    「對了,那個討厭鬼會不會來?」

    「誰呀?」

    「別裝了,你明明知道我說的是那一陣狂風。」

    「翔風呀!」為什麼晴光的語氣會有點怪,怪在哪裡?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總之就是有點微妙的變化,那意味著什麼呢?

    「啊!司徒賢侄,你可到了,都等著你呢!來、來、來。」

    晴光看那中年人滿面紅光,兩旁太陽穴微微鼓起,分明是內力深厚的徵象,一定不是等閒人物,趕緊集中精神。與司徒漠拱手道。一則答禮,三則為晴光解釋他的身份。

    「哪裡,司徒賢侄肯賞光,才是我莫大的榮幸,任總管他老人家……」

    「家父因俗務纏,不克前來,還望羅掌門恕過。」

    晴光的美艷羅雲早看傻了,但他畢竟是一派的掌門,馬上問司徒漠;「這位姑娘是?」

    「乃是總管的掌上明珠。」

    「明珠,喔,說得好,說得妙,果然是顆晶瑩剔透的明珠呀!」

    在他朗朗的笑聲中,睛光心中雖然也有那麼一絲的不舒服,表面上卻還是應付道:「羅掌門過獎了。」

    「沒有,沒有,羅某只恨自己才疏學淺,說不出更恰當的形容詞來,任總管有這麼一位千金,當真教人欽羨呀!你說是不是?賢侄。」

    「晴光確實是位教人傾心的淑女。」

    話一出口,羅雲即會意的笑開。晴光則心弦震動,雙頰微紅,司徒漠這話……蘊含何意呢?

    為避免尷尬,她趕緊問道:「羅掌門,我冒昧,但晴光一向愛花,不知——」

    「啊!瞧我。一看到你人比花嬌,都忘了今日的主題了,侄女兒,你雲叔老了、糊塗了,可別跟我計較。」

    怎麼一下子就成為他的侄女?晴光身子微僵,所幸有司徒漠暗中輕扯了她的衣袖一下,她才沒有出口相稽。

    很快的,晴光便成了場中的焦點,人人都爭相奉承,一干年輕的男子,更是想盡辦法獻慇勤,有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好看的,全堆到晴光眼前,讓她不禁啞然失笑。

    而她的笑又為她的臉龐增添三分嬌美,讓圍在她身旁的年輕人看得目不轉睛,簡直就快神魂顛倒了。

    甜言蜜語誰不愛聽,晴光自然也不例外,但她總覺得心中若有所失,無法真正的開懷。

    為什麼會這樣?難道是因為司徒漠午後跟她說的種種事嗎?

    「驪山有一個地方是你絕對不能去的,聽好,絕對不能去。」

    「為什麼?」追根究底是她的個性之一,無法改變,晴光亦覺得毋需改變。

    「那是當地三教九流、龍蛇雜處之地,你一個女孩子家,怎麼適合前往?」

    「你不會撒謊。」晴光只說。

    「我說的全是實話。」

    「卻沒有把實話說全。」晴光依舊盯住他的堅持。「司徒,天門派內,究竟有著什麼樣的內幕?」

    「沒——」

    「你否認得太快了,」晴光指出:「通常,這就是有所隱瞞的最佳證明。」

    司徒漠先是一愣,接著便苦笑道:「我應該比誰都清楚你的機智才是,不過,晴光,請你務必答應我,不要涉足那裡一步。」

    迎上他蘊含強烈懇求之意的目光,晴光只說:「那你呢?」

    「我?」

    「你是否也能答應我一件事。」

    司徒漠想了一想,終於點頭。 「可以。」

    這下換她訝異了。「你甚至不知道我要你答應的是什麼事。」

    「但我知道若要換得你的承諾,就不能先討價還價。」

    想不到司徒漠對她的瞭解,竟深到這般程度,晴光聽了也不免激動,便衝口而出:「好,只要你肯答應我將來有一天,一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好壞我就同意絕不隨意冒險。」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是這樣嗎?晴光一邊回想,一邊自問,真是因為這件事。所以我今晚才心事重重,好像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嗎?還是因為

    「任小姐,任小姐?」好像有人在叫她。

    「嗄?」

    「在想什麼?都出神了,我已經喊了你三回。」是一個長相還不討人厭的年輕人,只是他們人實在太多了。晴光幾乎記不起任何一個名字。

    「沒什麼,是——」糟糕。得找個話題,不然就失禮了。「啊!好特殊的盤花。」

    那個男子一臉莫名,直到循晴光的視線望去,才「噢」了一聲,「你說這盆呀。」

    「對,正是這盆。」那份紫色,直可有「淒艷」來形容,教每一個看到的人都無法不屏息靜氣。「好像不是菊花,你知道這叫什麼嗎?」

    「我,呃,我……不是很清楚,不……」

    他的吞吞吐吐,反倒激發起晴光更大的好奇心。「那誰知道?這裡有誰能夠為我釋疑?」

    「我……我不——」

    「侄女兒,什麼事?」

    「雲叔,」為了弄清楚花名,就姑且尊稱他一聲吧!「這是哪一種菊?」

    「這啊!」他端起巴掌大的花盆來,表情顯得有些詭異。「你喜歡?」

    「應該說是驚艷吧!瞧它美得多懾人。」

    「驚艷?!」連笑容都別具含意,令她心中頓生疙瘩。「好詞兒,所謂『人而桃花相映線』,說的就正是你與這盆花的相遇情景吧。」

    「雲叔又過獎了。」

    「不、不、不,我這可全都是肺腑之言。這樣吧!你既然喜歡,那就送給你。」還直接遞到晴光手中。

    晴光全沒有料到羅雲會這麼做,不禁一怔,也來不及推辭。「這……」

    「唉,若不當我是外人的話,就別拒絕我的小小心意。」

    「但這花珍貴——」

    「叔叔我又不只這一盆而已。」

    「真的?」

    「當然是真的。」他呵呵笑道:「令尊矚我們培植的花,我怎麼會只種一盆?」

    「這是我爹要貴派種的花?」怎麼她從沒聽說過父親懂園藝?

    「是啊!所以你幫我帶一盆回去送給你爹爹,他一定會開心。」

    「是嗎?」

    「試試看不就曉得了。」

    「那……好,晴光謝過雲叔。」

    「真要謝我的話,」他突然轉身端出兩杯酒來。「就跟我乾了杯酒。」

    「我酒量不好,恐怕——」

    「唉,」羅雲打斷地道:「普通的葡萄酒而已嘛!絕對醉不了人的。」

    「那好,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杯酒果然香甜滑潤,爽口至極,讓晴光喝完之後忍不住問道:「雲叔,這酒中除了葡萄之外,是不是還加了什麼珍釀?」

    羅雲指了指她又捧回來的的花。晴光即刻瞪大眼睛,一臉「不會吧!」的表情。

    「我做叔叔的人,絕對不會誆你,不信的話,你可聞聞看,看它散發出來的,會不會正好是你所不解的香味。」羅雲始終笑容可掬。

    要說晴光完全沒有戒心是騙人的,但此刻她旺盛的好奇心已經凌駕過一切,遂不疑有他,俯下身便聞:啊!好香。

    記得幼時母親曾經跟她說白花多香而不艷,紅色花多艷而不香,想不到這盆紫花既艷且香,還可以入酒,簡直就是花中極——不好!為什麼頭會無緣無故的暈起來,還有羅雲的笑容彷彿也變得越來越遠……不行!得趕快找到司徒才行。

    但勉力站穩,極目望去,卻哪裡有司徒漠的蹤影?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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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7: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再下,再下!」

    「一把下去,就全部翻紅了。」

    「大爺,你別在這兒撒野嘛,要的話,咱們可以上樓去。」

    「我就喜歡在樓下撒野,在你身上……嘿、嘿、嘿。」

    粉味、汗味、酒味……什麼地方發出的古怪味道啊?什麼!

    晴光睜大了眼睛,腦中浮現的第一句話便是:我醒了,但我在哪裡?

    是呀!她在哪裡?又怎麼會到這裡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還有……不行,越往下想頭越疼,再這樣下去,她絕對會——不成!她還是得想想辦法才行。

                    

    「月兄不再多盤桓些時候?」

    「不,時候已經不早,月某還是就此別過。」

    「聽說這回來的不只你和司徒漠?」

    「你還聽說有誰?」

    「聽說的哪得准?不如由月兄告訴我?」

    「那可不成,日後被總管得知,我可是要挨罵的。」

    「只要我們的大事辦成,別說是總管了。就算要做天門派的掌門,對月兄而言,亦非難事。」

    「總要先『坐』到了,才算是好位子。你說是不是?」

    「是,哈!說的好,說的好,等坐到——誰?」臉色跟著聲音迅速沉下去。

    「大哥,有件上等貨剛運進來,要不要看看?」門外的聲音小心翼翼。

    「啊!君子有成人之美,我們還是就此別過吧!我知道你平生就這個嗜好。」

    「月兄真是太善解人意了,那我們一統天門劍派的大計?」

    「急事要緊,更何況咱們今晚也參詳的差不多了,不是嗎?」

    「是,是差不多了,那……對了,既是上等的好貨,呃,不,在你面前這樣,好像太粗俗了些,應該說既是名花,那月兄要不要跟我去看一下?」「不好吧!我還急著要趕往羅雲的賞菊宴露一臉。」

    「歎,看一下,又耽擱不了你多少時間,看一眼就好嘛!美的事物,我一向樂跟大家分享,屆時就算你捨不得離開,要留下來溫存片刻,我也不會吝於出讓。」

    「你太大方了。」

    「咱們要幹大事嘛,區區一個女人都不能分享的話,還談什麼肝膽相照?走!」

                    

    為什麼?為什麼要幫她罩上面套,為什麼?自己的手腳分明都沒有被縛,又為麼都動彈不得?

    一切的一切,都是謎團,但是一切的一切,也都另從……那盆花開始的?可能嗎?真的是那樣嗎?

    很想為那盆花釋去嫌疑,但事實可能真是那樣吧!一切的謎團均由花起,只是題究竟出自哪裡?

    「大哥,就是這女人,剛送來不久,還熱騰騰的呢!」晴光實在想破口大罵,偏偏有口難言。

    「哎喲!大哥,幹嘛打人呀?」

    「喲!你越來越不知死活了噢,居然敢跟我頂嘴?」

    「我……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啦!只是不明白。」

    「還不明白,你自己剛剛說什麼來著?」

    「我說……我說她剛送來不久,像剛蒸好的饅頭,還熱騰——哎呀!大哥,我只是打個比喻嘛!又沒別的意思。」

    「最好是沒有,如果是親身驗收過後的評論的話,那你就給我到樓下去管一年的場子,這女人也可以叫她從今晚就開始接客了。」

    這裡是妓院?

    晴光為這項領悟震驚到極點,什麼叫做五雷轟頂,恐怕她此刻感受到的便是接客?他們居然要她去接客?有沒有搞錯?他們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誰?至少是誰的女兒?

    「對了,還沒問你她是誰送來的?」

    「是兄弟們在硫磺道邊撿到的。」

    「撿到的?說來聽聽。」

    接下來連晴光都聽得全神貫注,萬萬想不到自己會被扔在路旁,而過程她竟無所知。

    「那她的來歷、身份與背景?」

    「不曉得。」

    「這身衣服……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絲緞,這女人的來頭不小。」

    哼!總算有個識貨的了,接下來應該就會放她走了吧!

    「那太好了,來頭越大的,價錢可以賣得越高。」

    什麼?

    「等一下。」

    這個聲音聽起來……怎麼這麼耳熟?可是不會吧!他怎麼會在這裡?

    「月兄有興趣?那太好了,總算有東西可以酬謝你。」

    晴光差點氣炸,我才不是什麼東西!

    「你說是在硫磺道上撿到她的?」

    「嗯。月爺。」

    「硫礦道不就在『界線』邊嗎?」

    「對吶!再過去就是羅雲的地盤了。」

    「這個女人……我聞聞。」

    晴光先是聽到一陣宏亮的笑聲,然後才是「拜託,哪有人先聞香,再辨色的,小猴兒。」

    「大哥。」

    「幫月爺摘掉她的面罩。」

    「且慢,」晴光感受到的,是一陣強烈的男性氣息,莫非真是他?「人家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愉不著。』就讓我先偷香一下,豈不美妙?」

    「妙啊!」

    「不妙。」

    「什麼意思?」

    「先說你信不信得過我?」

    「那還用得著說嗎?」

    「既然如此,這女人我就帶走了。」

    他要帶自己走?晴光搞不清楚為什麼聽了這話,她會心悸,偏等不到對方的一口應允。

    「怎麼,還是捨不得?」

    「不,而是……我究竟是做生意的,而月兄的脾性,我自忖也還有三分瞭解,對於女人,你向來就不長性,所以……」

    「你是要我玩膩後,再把她送回來。」

    「一點就通,跟你說話,就是這麼的爽快。」

    「恐怕不成。」ˍ 「不會吧!光用聞的,就動不凡心?這下我更不能放你走了,你好歹總得給我個解釋。」

    「這女人。不過是羅雲想要陷害你的一顆棋子。」

    「什麼意思?」他的口氣終於嚴肅起來。

    「羅雲有項獨門暗器。你知道是什麼?」

    「羅香,用一種名為『阿修羅』的毒花煉製的,只要先喝再聞,普通人不昏迷個三天三夜,絕難醒來,咱們練武的人,也難逃四肢癱軟、全身乏力數個時辰的命運,最可怕的是,它會讓人上癮。」

    「這個姑娘顯然愚昧不知。」

    罵她愚昧,他……他太過分了!

    「月兄的意思是……」

    「不錯,她中了阿修羅毒,所以才會動彈不得,任人擺佈。」

    「羅雲那個豬玀,隨便扔個小妾來我地盤,就妄想誘我上當,那樣他才有名目,好來找碴要人,是不是這樣?」

    「八九不離十吧!」

    「可恨,等我們大事辦——」

    怎麼打住了?他原本想要說什麼?又是被誰打斷的?

    「別氣了,反正你又沒有真的上當受騙,不然為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妾在驪山這兒丟臉,那才是大大的不值。」

    「說的也是,那這個女人……不如我一劍刺死她,再在她身上綁石頭,把她給沉到宮後的硫磺泉去燙熟、燙爛,讓羅雲那頭豬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也休想來跟我要人。」

    「這計是不錯,不過還不如……」

    「月兄有更高明的想法?」

    「更高明是不敢說,但他這樣羞辱你,難道你就不想回報一下?」

    「怎麼做?」

    「把她交給我,讓我剝光她的衣服,再把她赤身裸體的送回羅雲的花宴場上,就說是我半路撞見,帶她回去的,在自己主持的晚宴上,羅雲絕對不敢多說什麼,一樣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

    「而且還更苦?是不是?真是妙呀!虧你想得出來,月兄,真是太妙了。」

    虧他想得出來,真虧他想得出來,這樣的事情……無恥、下流,真是……真是不要臉到極點了。

    「那我走了。」晴光突然被他給甩背到肩上去,什麼嘛!她又不是一袋米,更不是屍體,難道他就不會用優雅一點的方式抱——不,是帶她走嗎?

    晴光兀自氣著.甚至不曉得他是怎麼下樓的,總之等面罩被拉高丟開時,發現人已在行進的馬車之中。

    「真的是你!」與她面對面的,可不正是月翔風。

    「也果然是你。」

    「你!」她有一堆的話想罵,但現在她更想做的,是甩他一個巴掌。

    但月翔風當然不會乖乖的挨這一個耳光,左手一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你沒有發覺到什麼嗎?」

    「發覺到——我……我會說話了!」

    「你應該早在二十多年前就會說話了吧?」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好像我已經七老八十的樣子,什麼二十多年前,我今年也不過才——」

    「二十三歲,」月翔風接續道:「所以我才說我要帶你走嘛!過了二十歲,就休想在那裡混出名堂來了。」

    「那個地——」她的怒氣再起。「你以為我是什麼人,會到那種下三濫的地方找生活。」

    「你是女人,有本事在那地方賺大把、大把銀子的女人。」

    「住口!」因為右手被捉住,晴光便想用左手反掌打,卻還是被他給攔住了。

    「別惱火,瞧,不但能講話,還可以打人了哩!只可惜動作一樣不夠快而已。」

    「哼!」知道自己現在的功力一定拼不過他,晴光只得把手硬抽回來,表示不滿。

    「幸好把你帶出來了,否則依你這刁蠻的個性,一旦雙手可動,嘴巴能講,卻發現自己還在妓院裡頭,那後果還真不堪設想。」

    「你擔心我?真的擔心我?」流過心中的是甜蜜嗎?為什麼又有點酸酸澀澀?

    「不。」想不到翔風隨即粉碎她的幻想。「我擔心的是那裡頭的人,一旦你大小姐發起脾氣來,誰曉得會發生什麼事!」

    「你……好可恨。」她自齒縫中擠出話來說。 

    「是嗎?那可真是我的榮幸。」翔風盯住她。

    他微揚的唇角撩起她心中的怒火,在這一瞬間,她發現自己還真是恨他,很恨、很恨。

    「滾。」

    「什麼?」

    「我不要跟你待在同一個地方。」

    「你想要在這種地方走路?司徒漠沒有轉達我的警示?還是你剛剛愛的驚嚇仍然不夠?」

    「要滾出馬車的人是你。」

    「果然是千金大小姐,非但不知感激為何物,還想恩將仇報。」

    不,她從來就不是什麼千金大小姐,更不會驕縱成性,除了喪母之外,她還一早便與父親分隔兩地生活,不得不學習獨立,這樣的自己,為什麼要不斷的忍受這個男人口頭上的污蔑?

    「我武功再怎麼不濟,自忖還走得回去。」

    翔風還來不及想清楚她這句話的涵意,晴光已經雙掌運氣,擊碎車窗,然後飛滾出去。

    「任晴光!」

                    

    晴光的第一個感覺是痛,全身無一處不痛,然後才想到,我在哪裡?

    但是睜開雙眼,卻只是一片的模糊,這裡是……難道之前的種種,不過是一場夢?她仍深陷在沒有賭場的妓院裡,她——

    是司徒漠的聲音制止了她,讓她沒有再胡亂掙扎下去。「晴光,別亂動。」

    「司……司徒?」怎麼連聲音都沙啞成這樣,太沒有道理了。「我在……哪裡?」

    「在家裡。」

    「在家裡?」

    「是,我們已經回到華山了。」

    「怎麼可能?」可以看到司徒漠滿臉的焦的了。還有房間的擺設,他們真的在她的房裡?

    「一個女孩子家,若不知道檢點,還不曉得會流落到什麼更不堪的地方去。」

    「爹!」

    走進她視野裡來的人,的確是任清輝。

    「覺非,剛剛我們說的那些話,就由你轉達吧!我已經懶得再說一遍了。」

    「但是總管——」

    清輝擺擺手,不願再聽他講什麼。「照我說的去辦,還有,晚上到我房裡來一趟。」

    「是。」

    等他走後,司徒漠卻遲遲未出一語,最後還是晴光忍不住開口:「爹爹要你送我回去。」

    「你……」

    晴光轉頭仰望他。「你想問我怎麼知道?別忘了我們是父女,但為什麼?被羅雲那老狐狸暗算,又不是我的錯。」

    「自己貪玩,何必怪到羅雲的頭上去。」

    是月翔風,那個自己現在最不想看到的人,晴光猛然坐起,也不管全身酸痛,就想下床。

    「晴光,你在做什麼?別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呀!」司徒漠趕緊阻止。

    晴光卻架開了他的手,並瞪住月翔風說:「你害得我還不夠嗎?還想來做什麼?」

    「來點醒你,任晴光,」不料他不退反進,逼到她面前來。「驪山有個地方不能去,我早讓司徒兄轉告你,誰曉得你大小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沒地方好玩,硬是趁司徒兄與雲派諸人暢飲時,偷偷溜出去,又因為人生地不熟,摔到硫磺道的山玻上,若非湊巧被路過的我給『撿』了回來,真不曉得你還要在那裡待多久?」

    「是啊!晴光,在夜宴上一轉眼不見了你,可知道我有多著急。問羅雲也說沒看見你,他甚至還差遣下人出去尋找,若說邀你赴宴便是暗算,那也……」

    晴光跌坐回床上,與翔風對望。你撒了謊!

    而他眼中的答案則是,不然你想讓他們知道什麼?

    「那也太不知好歹了,是不是?司徒。」如今也只能順著月翔風編造的故事講。

    「晴光?」她的聲音抑鬱,表情冷漠,渾然不似平日的模樣,司徒漠突然覺得慌張。

    她討厭這樣,討厭說謊,討厭欺瞞司徒漠,尤其討厭和月翔風擁有共同的秘密。

    「我想休息了。」索性躺下。

    「晴光……」

    「走吧!司徒兄,你也不想損害任大小姐的閨譽吧?我都要走了,你再不走。豈不——」

    「夠了,」晴光揚聲:「出去。」

    翔風當然知道那是針對自己而發的逐客令,不過還是拖著司徒漠一起往外走。「走吧!司徒兄。」

    看著她向內翻躺的背影,司徒漠終於放棄,和月翔風一起離開,對於晴光微妙的心理全然不知,也全然不察。

    她討厭他,不,不是司徒漠,而是月翔風,她討厭月翔風,討厭他、恨他,既想要遠遠的離開他,又想要……不!

    驀然閃現的念頭,幾乎讓她整個人彈跳起來,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她怎麼可能會對月翔風產生……

    真的不可能嗎?

                    

    很快的,距離他們從驪山回來已匆匆過了十天,華山上開始有早冬的氣息。

    晴光從五里關經桃花坪,過方洞,到十里關,再往南行後,名為「莎羅坪」的小平坡便已經在望,果然是適合練武的地方。

    她微笑著正要飛掠過去,卻又打住了腳步,只因為發現那裡似乎早有人在。

    說「似乎」,是因為從這裡看過去,只看見一個飄忽的灰影,要說那影子疾如閃電,也不誇張,忽上忽下、乍左乍右。快得教人自不暇給,那是誰呢?

    大凡練武的人,對於武功總有份天生的喜好,晴光自然也不例外,不知不覺便看得入迷,還在心底頻頻讚歎,好!妙!極好極妙。

    但最妙、最絕的還是她完全餚不出這是哪一門、哪一派的功夫,瞧那「影子」手巾似乎並無兵器,那這應該是一路拳法,可是又不像呀!或劈或刺,還是劍術的手法,那麼這究竟是什麼呢?

    實在是太好看了,看到入神,看到入迷,竟忽略了腳步。

    「誰?」

    糟糕,被發現了,晴光第一個反應是蹲下來,同時抽出腰間的鐵扇捅開來,本能的往胸前一護,卻還走被那迅速飛來的腳尖給挑掉了。

    「啊!」

    兵器被奪乃是練家的大忌,晴光又驚又急又慌,立刻出手想撿回來,想不到仍是慢了一步。

    「還給我!」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兩人素昧平生了。

    但那個灰衣人像是完全聽不到似的,非但沒有停下腳步,還往前疾飛,逼得晴光只好一路的往上追。

    十八盤?雖然華山自莎羅坪開始,景色漸漸展其風華,但相對的,登山途徑也越行越險了,而「十八盤」顧名思義,正是會令人冒冷汗的險路。

    「把鐵扇還給我呀!」

    「有本事的話就上來拿。」

    從他修長的身影,晴光早猜到灰衣人是個男子,如今聽到他沙啞的聲音,更加確定先前的推測,只是為何聽來還外帶一絲熟捻?

    「好,你等著。」晴光不服輸的好勝心被挑起來了,立刻加強腳勁。奮力追去。

    然而氣人的是,不論她怎麼追,用什麼樣的方式追,和那個灰衣人始終保持著五步之遙,怎麼也拉不近距離,讓她越追越心驚,這個人究竟是誰?功力又高到什麼程度?

    盤旋曲折的十八盤過去了,盡處已可看到佈滿蒼松翠柏,完全不受秋冬天氣影響的青柯坪。

    好,就在這裡,一定要奪回鐵扇。「喂,不論你是何方神聖,總之先把扇子還給我。」

    那個人始終採取背對或側對她的姿勢,不讓她看清他的臉,如今分明聽見她的呼喊,卻還是不理不睬,反而舒展雙臂,開始……不會吧?

    他竟然在她面前練起她的扇功來,伸左臂,斜轉身勢,往左一個斜臥,再把執扇的右手往回一撤,正是她的第一式:流光。

    然後手足齊斂,往回撤招,再突往下一殺腰,以左腳尖做軸。迅速轉圈,舞出第二式:三滿。

    「太驚人了,不但扇在他手中,連技藝也被他學去了,而且就算她滿心不願承認,事實也已擺在眼前,他使的扇功絲毫不遜色於她,甚至還有凌駕其上之勢。

    「還給我!」

    氣人呀!氣人,為什麼自己說來說去,就只有這一句話呢?為什麼?

    「技非至尊,鐵扇也不會想要隨你吧!」這回他甚至沒有先招呼一聲,就往前奔。

    來華山也有一段時日了,當然不會不清楚再往前行是何處,一至回心石,便可以看到兀立於前的千尺幢,雖然實際上它只有三百七十多個石級,但因極其陡峭。所以看上去便猶如千萬級,具難如登天之勢,一般人到了此地,少有不卻步的。

    要她上千尺幢?可以,她又不是養在深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千金之軀,別說是三百七十多級的石階了,就算三千多階也難不倒她,問題是……

    「晴光,總管就要出門了,你在哪裡?」

    她不禁在心中暗歎一目氣:唉!問題就在這,父親自今天起將有十目遠行,她不得不送。

    「等一下,司徒,等我——」

    他已來到眼前。「不能等了,走吧,你總不能讓總管反過來等你吧!」

    「但是我的——咦?哪裡去了?」才跟司徒漠請一、兩句話.再回頭看時,已不見那個灰衣人的身影。

    「什麼?」

    迎上司徒漠關切的眼神,她反倒無言,兵器被奪終究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暫時還是別讓他知道的好。

    「沒什麼,」雖然原因不明,但晴光卻肯定那灰衣人一定會找機會把鐵扇還給她,便率先往山下走。「走吧!司徒,不然待會兒爹又要發我脾氣了。」

    出乎晴光意料之外的,是她雖然到的稍遲,任清輝卻沒有怪她。

    「爹,一路上小心。」她送上軟貂披肩,恭謹且難以掩飾掛慮的說。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才是。」

    「爹!」

    任清輝露出難得一見的慈愛說:「丫頭。」

    「爹。」晴光趨前一步。

    「眼前天門派的情勢……」他突然欲言又止。

    「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什麼?」他立刻望向司徒漠,司徒漠則慌忙搖頭。

    晴光立刻說:「不,不是您以為的那樣,司徒他什麼也沒說,但我有眼睛、耳朵和腦袋,另外我還有感覺,爹,我有感覺,所以我會擔心,您知不知道?」

    「那將心比心,你說我又會不會在意你的安危呢?」

    想不到來這裡的目的,會在這一瞬間提到,晴光忍不住伸出手去搭住父親的手臂,滿腹孺慕之情,盡化為一聲:「爹爹。」

    這聲她兒時常喚的疊音,也勾起任清輝滿懷的父愛。「丫頭。我其實是很疼愛——」

    「暖手。特製的暖手,大爺,您好像正要出遠門,要不要買個暖手護身?要不要——」是個彎腰駝背的老太婆。正如她剛剛打斷了任清輝的話頭。現在司徒漠也插進來趕她走。

    「走,我們這裡不需要。」

    「司徒,」晴光素來良善,尤其見不得老弱婦孺受苦,更何況眼前這位還是一名老婦人呢!」至多是不買,你又何必粗聲粗氣?」

    「喂,老太婆,」馬車伕喊道:「一個多少錢?」

    老婦見有生意可做,馬上笑盈盈的轉移目標。「十個子兒,大爺o」

    「十個子兒。你搶人啊?」

    「大爺,這暖手是我一針一線縫出來的,您也可憐、可憐我老太——」

    「給他們兩個,老婆婆,錢我來付。」晴光又看不過去了。

    那老婦人聞言眉開眼笑,滿臉的皺紋全擠在一塊兒了,隨即邊向晴光哈腰道謝,邊將整個包袱塞到車伕手中。「姑娘真是好心,這麼好心的姑娘,老天爺一定會保佑的,也不用我老太婆操太多心了……」

    聽不見她下頭又嘟嘎了些什麼,只見她忽然往前走,把大家都弄得莫名其妙。

    「老婆婆,您要到哪裡去?您錢還沒拿呢!您——」

    老婦人腳步不停,動作突然變得俐落起來,司徒漠腦中靈光乍現,卻只來得及大叫:「暖手中有鬼,大家快散開!」

    幾乎是他的話聲才落,馬車已在一個巨爆聲響中化為一團火球。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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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7: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小姐。”

    晴光聽若罔聽。

    “小姐。”隨她上山的老僕只得再喚一聲。

    這次她總算聽見了。“嘎?”

    “您看天色。”

    她抬頭望了望,卻只說:“啊!你先下山去。”

    “但是——”

    “別說了,我還怨在這裡多待一會兒。”

    “但是——”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也知道快變天了,所以才叫你先回去,不然待會兒風轉強、天變暗,我飛掠下山無礙,難道還要我背著你走?”

    “老朽哪敢勞煩小姐。”

    “那就下去吧!等這柱香過,我也就會回去了。”

    聽她說得合情合理,老僕終於沒有再與她爭下去,拿起提籃,便默默離去。

    為什麼?始終盯著簡單的墓碑的晴光一再自問,或者應該說在心中一再問天:為什麼?他是個好人呀!為什麼會遭此橫禍?當時我若不慷慨允諾付錢,他是否就可以躲開一切了?

    想到這裡,晴光的淚水又開始湧上眼眶,逼得她趕緊抬頭向天,硬是不肯讓淚水奪眶而出再往下流徜。

    不料這個動作,卻讓她瞥見了一個人影,是……月翔風?

    他急急忙忙往下頭奔,是要到哪裡去呢?晴光當下決定跟蹤,以便一探究竟。

    只見他一路飛掠,像在趕赴什麼重要約會似的,那無暇顧及其他的模樣,更加強了晴光的決心,這座山隱藏了太多的秘密,願意告訴她的人又太少,所以她決定從現在開始主動追查,不再傻傻等待。

    不能再等下去了,晴光告訴自己。

    同一時刻,施展輕功往前疾奔的翔風也這樣告訴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從驪山回來後,他知道自己和司徒漠便為同一目標,被賦於不同的使命,原本事情還可以按部就班,周全的進行,但如今……

    如今對手已經逼上門來,他們無法再按原定計劃進行,非得加快腳步不可。

    快!翔風督促自己:再快一點,我的腳程應該不只如此,還可以再快一些,再快一些,才能專注趕路,忘掉什麼?

    不是什麼,而是人,女人,任晴光。

    那天早上的情景歷歷在目,當馬車化為一團火球時,他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住了,而目光焦點、心之所系也只有一個:任晴光。

    他就要奔過去搶救她了,卻還是慢了一步;司徒漠已然用自己的身子覆蓋住她,他還清楚的聽見司徒漠說:“晴光,我會保護你,我發誓我會不惜一切的保護你,包括我的性命在內。”

    為了任晴光,司徒漠連命都可以不要,自己呢?自己可做得到?

    翔風心中沒有答案,或者應該說打從二十四年前開始,他對任何事,便只知道“做”,而不曉得“問”。

    問,問誰?問什麼?如果開口問就會有答案的話,那他今天也不必姓月了。

    只那麼略一遲疑,司徒漠已搶去護花的機會,他也改扶起了任清輝。

    “爹,您有沒有怎公樣?您——”任晴光立即搶身過來問。

    “沒事,”不愧是天門派的總管,隨即指揮若定。“覺非。”

    “在。”

    “叫他們立刻再套一輛車。”

    “爹!”

    “總管。”司徒漠也想加入勸阻的行列。

    “翔風。”清輝干脆改叫月翔風。

    “屬下在。”

    “覺非被嚇傻了,不如你去辦。”

    他們兩人跟在清輝身邊都各有一段時日,當然清楚他的脾陛,於是當下翔風沒動,動的反倒是司徒漠。

    “覺非。”卻又再度被他喚住。

    “是。”

    “順便收拾一下衣物,你跟我走。”

    原本想問兩句的,但看他表情冷肅,司徒漠終於在僅僅應了聲:“是。”之後,迅速離去。

    “翔風,你知道該怎麼辦。”

    “包括緝凶?”

    “是的,全權交給你去辦。”

    “屬下明白。”

    “晴光,”把女兒叫到跟前,卻是做了令她最厭惡的交代。“剛剛的事你已經看到,聰明如你,很多事應該都不必由我再說,從現在開始,我要你一步不離華山,直到我回來為止,再做安排。”

    這種吩咐,她哪裡肯聽,果然馬上反抗。“爹,該改變計劃的人是您,內情我雖不知,但危機分明四伏,您怎麼還是如此的執迷不悟,我認為——”

    由於說得又急又認真,竟沒有發現她爹跟月翔風打的眼色,略一疏忽,就被他從身後點了軟麻穴。

    “得罪了,大小姐。”他先朝她抱一下拳,再跟任清輝請示:“總管,這樣好嗎?”

    “她總有一天會明白,去叫人來抬她回房,記住,一定要看牢她。”

    “屬下一定當首要之務來辦。”

    哼!跟在月翔風身後的晴光回想起當日的情景,猶自忿忿不平;當首要之務來辦!我倒要看你如何看住我?尤其是在自身亂跑的此刻,所謂風水輪流轉,本姑娘就不信你待得住華山。

    咦?還真的到此為止,不會吧!晴光四處看了一下,仿佛是普通的農捨,卻又有那麼一絲的突兀,是哪裡呢?

    “哎呀!是月爺,叫子夜快准備,說月爺來看她了!”是個濃妝艷抹的……老鴿?“月爺,您可來了,快把咱們子夜想死了呢!”

    “是嗎?”翔風反手將外袍脫下,交給那風姿綽約的中年女子,然後說:“是想我,還是想我的銀子?”

    “月爺,您這樣說,敢情是要我們子夜去尋短,她為了您,可把其他的客人都得罪光了,如果您還是不滿意,那她——”

    “她在哪兒?”翔風不耐煩的打斷她問。

    這下老鴿的表情又完全不同了,只有“眉開眼笑”四字差可形容。“你們這些爺兒們呀!嘴上是一套,心理又是另一套,真會把人給折騰死,她呀!不就在老地方等著你嘛!”

    “待會兒……”原本已往裡走的翔風,突然停步吩咐。

    “知道,知道,”老鴿一疊聲的應道:“我會帶過去的,唉!我老了,弄不清楚你們這些年輕人的三人把戲。”

    翔風露出詭秘的笑容。“三人行若不夠刺激,四人也行,你要不要來湊一腳?”

    “哎喲!要死啦!小免崽子,不罵罵你都不行,這種話,虧你也說得出口。老娘這身皮肉就算要給你嚼。怕你也嚼不動哩!”

    他們的話聲隨腳步漸漸遠去,而躲在樹後的晴光卻發現自己全身簌簌發抖,想打住都沒有辦法,剛剛聽到的是什麼淫聲穢語呀!而內容又是多麼的……不堪?

    太惡心了,想不到月翔風是這樣子的人,不但有召妓的習慣,還……還……不行了,再想一下去,恐怕真會吐在這裡,她要離開,要立刻離開這裡。越快越好。

                    

    長得嬌小玲瓏,活像個扇墜兒的子夜一見月翔風,便笑盈盈的迎上前來。“月爺,您可來了。”

    “話有玄機。”他捏捏子夜的鼻尖說。

    “什麼都瞞不過您,”她朝床的方向使了個眼色。“在裡頭呢!”

    “一起上來吧?”

    “等她們送酒菜進來後,我就過去。”

    “別讓我們等太久。”

    “成了,說得我全身都燥熱起來。”

    翔風臉上帶著笑容,自己脫靴上床,再往壁面一按,嘿,可神奇了,居然出現一道暗門。

    “翔風?”是個沉穩的女聲。

    “是我。”他的神色轉為恭謹。

    “進來,今日有太多事需要商量,而且一定要訂下步驟。”

    “我明白。”

    接下來他們說了什麼,外頭的人便都聽不見了,直到近一個時辰後,才因聽到外頭傳來嘈雜聲而打住。

    “不成啊!這位姑娘,我們這邊只招待爺兒們,你不合適的。”

    “子夜,”翔風忙問:“外頭發生了什麼事?”

    “好像有人鬧場。”

    “師父?”翔風請示。

    “可以了,我們分頭離開,各自進——”

    “姑娘,你不能進去呀!你不能,子夜、月爺,小心,有人闖進去——”老鴿的叫聲打斷了翔風“師父”的指示,而隨著一個人影的聞人,老鴿也沒機會把話討完。

    “任晴光?”率先掠呼的人是翔風。

    晴光一言不發,只牢牢瞪住他。

    “翔風。這位姑娘是——”子夜開口想問。

    晴光的注意卻被另一個人引去。“凶手!”

    “你說什麼?”老婦轉過身來,果然與三天前放火燒死車夫的凶手有幾分相似。

    “月翔風。我爹不是要你緝凶嗎?結果呢?你為什麼不動手?”

    “這丫頭是任清輝的女兒?”

    “師父!”翔風地她眼露凶光,立即本能的護到晴光身前。

    “翔風,這是什麼意思?”老婦瞇起了眼睛問道。

    “月大哥,是你引她來的?”子夜也開口了。

    “我——”

    “月翔風,你究意動不動手捉人?”

    “她根本不是凶手,你認錯人了。”情急之下,只得對著晴光吼。

    “你不肯動手,可以!”說著便一把推開他。

    “你想干什麼?”

    “當然是捉她回去,問個明白。”

    老婦冷笑道:“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行,老婆子就陪你玩一玩。”

    “不要呀,師父!”

    可惜已經來不及了,老婦拉下頸上的珠鏈,灌注真氣,立成武器,而且直取晴光面目而來。

    翔風想都沒有多想一下,幾乎是反射性的挺身而出,硬是幫晴光擋下這一波攻勢。

    “月大哥!”子夜急得大叫。

    “傻子。”是老婦的喟歎,接著便說:“不好,外頭有人來,大家快散。”

    晴光則扶住噴出滿口鮮血的翔風,再也無法掩飾她滿懷復雜的情愫。“翔風,你怎麼了?翔風,你別嚇我呀!我還有好多話想跟你說,你別這樣。我——”

    身子搖晃,腳步踉蹌,但他好歹是穩住了,還擠出笑容來說:“光叫名字,要比連名帶姓的喊我好太多,走,咱們先離開這裡再說。”

    結果才上路沒多久,晴光便先昏了過去,再醒來時,發現兩人已在一處山洞裡。

    “這裡是?”

    “石仙人洞中的一個,也是我平日的住處。”坐在火堆前的翔風回答她。

    “你一直都住在山洞裡?”她坐了起來。

    “嗯。”

    “為什麼?”

    “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

    “嘎?”

    “你在屋外待了多久?”

    “你進去多久、我便待了多久。”

    “為什麼?”

    她僅著單衣的身子劇烈搖晃了一下,也才發現自己衣著的單薄,急忙以眼神詢問翔風。

    “外頭下著初雪,你又……不著涼才怪。”

    “下雪了?”她的眼眸為之一亮,急急忙忙起身,就要往洞口奔去。“我看看——翔風!”

    俯視被自己拉坐進懷中的晴光,翔風問道:“為什麼?”

    這一雙總是像被寒冰封住的眼眸啊!自己是多麼想要溫暖它們,像名字一樣,做照入他靈魂深處的晴光。

    “你應該明白的。”

    “是嗎?”

    晴光輕撫他猶沾著血痕的下唇,輕輕問他:“為什麼要替我挨那一下?”

    “你應該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想問我才對。”

    “確認你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事。”

    “晴光。”聲音雖輕,心情卻是萬分的激蕩。

    為什麼僅是一聲呼喚,就能令她淚盈於睫?晴光不禁住他胸前偎去,嗚咽出聲。

    “別哭,晴光,別哭,好嗎?你這一哭,哭得我的心都亂了。”他吻到她的鬢過來。

    “不夠。”她掙扎著出聲。

    “什麼?”知道不行,偏偏控制不住,一直往她粉嫩的面頰吻去。

    “我說不夠呀!打從在河面上相遇開始,我就管不住自己了。你卻總是冷冷淡淡的,嘲笑我、戲弄我、揶揄我、欺負我,所以……所以你再怎麼道歉也不夠啊!”

    翔風想耍笑她傻,說自己根本沒有跟她道過歉,哪來夠不夠的問題,可是他想歸想,哪裡捨得真的這樣說,最後他終於選擇了自己現在最想做的一件事,也顧不得待會兒是不是真得為此跟晴光道歉了。

    他執起她的下巴,幾乎是立刻便尋獲她的雙唇,仿佛不如此一鼓作氣的話,她就會避開他似的。

    而晴光一開始果然被他這親暱的動作嚇住了,接著就要抗拒、掙扎,但那些哪敵得過內心真正的渴望,在象征性的推拒兩下後,她的雙臂便像蛇樣的纏到他頸後去,並任由翔風如饑如渴的親吻她,甚至挑開她柔軟的唇瓣,用燙熱的舌尖做親密的糾纏與吸吮。

    晴光覺得自己就快要喘不過氣來了,卻不知道蠕動的嬌軀,生澀的回吻,對於翔風而言,都成了最旺盛的火源,足以燒去所有的理智與顧忌。

    於是他順勢將晴光推倒到平鋪的獸皮被褥上,一副無法容忍兩人之間有絲毫空隙似的,除了擁緊她之外,雙手也開始不老實起來,還有那教晴光意亂情迷的雙唇,更是不斷的往下蜿蜒親吻。

    “翔風,翔風。”他的熱情呼應著她心中及體內的渴望,教她興奮,又令她害怕。

    “嗯?”他漫應著,可沒停下他忙碌的雙手與雙唇。“曉不曉得為不要對你冷冷淡淡,我得需要多夫的自制定力?知不知道看你每日與司徒漠有說有笑,對我又是多大的折磨?”

    他不提司徒漠沒事,一提司徒漠,反而讓她想起來……“不要!”

    翔風原本已幾乎吻到她的胸前,所以剛聽到這話,還沒有立刻當真。

    “不要!”這次更堅決了些,半也是因為他沒有馬上停手,他就這麼看死自己什麼都會由他嗎?“我……不要這樣,翔風,不要把我和先前的子夜相提並論!”

    這話可就像一盆兜頭的冷水,終於把他潑醒了。

    翔風驟然抽身,晴光立刻覺得寒意難耐,自然而然的叫道:“翔風!”

    他甚至已經坐起身,還是晴光怯生生的呼喚,才讓他沒有繼續行動。

    “翔風,你生氣了?”

    他只歎了口氣。

    “真生氣了?”她跟著爬起來,毫不猶豫的往他緊繃的背貼過去。“對不起,但我真的嫉妒,我受不了——”

    他側過頭來說:“噓。”

    “翔風?”仰望他漂亮的側影,晴光洩氣。“算了,我……”偏又無以為繼。

    翔風卻像完全能夠理解她的心理轉折似的,忍不住笑出聲來。

    “笑什麼呀?”

    “笑你明明小器,還妄想要充大方。”

    “我……哼!只恨司徒不在。”

    “心已在我身上,他在不在又有何差別?”

    “好狂妄。”

    “是自信,”他側過身子,把佯裝不依的她給拉進盤坐的懷中。“是你也該養成的習慣。”

    “啊!”晴光難掩羞澀。只得顧左右而言他。“血痕不見了。”

    “被只貓兒偷吃掉了嘛!”

    “還來逗我,”她掄起拳頭,想要抗議,卻又捨不得真的下手。“不怕我氣起來打人?”

    “如果你忘了我剛受過傷不久。又抱著這病軀幫你驅出體內風寒之熱的話,那就打吧!”

    “你……”微嘟起嘴,拳頭自然是松開了,但嘴裡仍不肯服輸的嘟嘎。“就曉得怎麼治我。”

    “不,我只希望自己會一件事。”

    “什麼事?”

    “懂得要如何不愛你,或至少懂得要如何少愛你一些,再不然,也教我懂得要如何不越陷越深。”

    一般女孩聽了或許會翻臉的話,晴光卻立刻紅了眼眶。“真的嗎?翔風,沒有騙我?這是真的嗎?”

    “真的!”他突然抱緊她,緊到她差點無法呼吸,緊到她必須忍痛。“但願是騙你的,但願是假的,但願……可是這全是真的,晴光,我愛你,已經不可自拔的愛上你。”

    她的淚水再度奪眶而出,不過這回晴光沒有讓翔風勸慰,反而主動獻吻,順道獻上滿心的悸動。

    好半晌以後,翔風才依依不捨的放開她,並且說:“照雨。”

    “什麼?”晴光猶自沉醉,有些茫然的問道。

    “瞧你,”翔風被逗笑了,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說:“溫馴得像只貓。”

    “還有呢?”她稍稍恢復了俏皮問道。

    “還有什麼?”

    “我覺得你下頭還有話沒說嘛!”

    “好比說是……”他以下巴摩挲著她的發絲逗道。

    “最初的刁蠻勁兒全不見了。”

    翔風初始一楞,隨即朗朗笑開。“你真是善體人意。”

    “好哇!原來你真想罵我!”她舉起手來,做勢要打。

    翔風趕緊把她的纖纖玉手拉到唇過去親吻。“是打情罵俏,行不行呢?”

    晴光燦然一笑。“強勉可以羅!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什麼雨來著?”

    “寒照雨,晴光,你我之間。或許早寫下注定要相遇的情緣,因為我們的名字正好相反哩!”他在她手上寫下最初說的三個字。

    “寒照雨?孤燈寒照雨的那三個字?”

    “你知道出處?”

    “考我?”

    “如果是呢?”他就喜歡看她嬌俏的模樣。

    “司空曙的雲陽館與韓紳宿別,對不對?‘故人江海別,幾度隔山川?乍見翻疑夢,相悲各問年。孤燈寒照雨,深竹暗浮煙。更有明朝恨,離杯惜共傳。”’

    “你真教人歎為觀止。”

    “不過是會背幾首詩而已,哪有你說的那麼神奇,”但她囔角的笑意卻不斷擴散。“對了,你剛剛說名字?”

    “對,我姓寒,名叫照雨。”

    “寒照雨,寒……”這個姓她似乎……不,她聽過,肯定聽過。“寒瀟是你什麼人?”

    “父親。”

    “你是昔日天門派文判官寒瀟的兒子?”

    “是的。”

    “但是司徒說,他說當年……當年……”

    “寒家已遭滅門,無一幸存。”

    “對,他是那樣說的,還說是聽爹爹告訴他的,為什麼?”

    “因為當年行凶的惡徒最後以一把火燒掉我家,但我事先已被爹藏在地窖裡,母親又湊巧有事出外,所以真正被殺的,其實只有爹與姊姊。”

    聽他說的冷靜,臉部表情也絲毫不變,晴光卻越發心疼,握緊他的手指,果然感受到冰冷,不過她卻也因而安心下來,他畢竟是個有感情的人,內在的他,絕不像外頭所表現出來的那麼冷硬無情。

    “你喜歡我叫你翔風,或是照雨?”晴光輕聲問他。

    “晴光一現,照雨就不見了呢!”他的眉間突然浮現一抹陰影。

    晴光立即掩住他的口說:“瞎說,是雨下時,陽光其實仍在雲間,我們並沒有分開。”

    “那就叫我照雨吧!這個名字,我已經有二十四年不曾用過一回了。”

    “專屬於我的名字?”她瞅著他問。

    “是,連人都專屬於你了,何況是名字。”

    要一個平時把感情至冰封在內心底層的人說出這番話。需要多大的動力,晴光決定予以回應,遂把他的手拉過來,往自己柔軟的胸脯上一貼。

    “晴光!”

    按住他的手,她滿面酡紅,卻毫不退縮。“華山有靈,當為我見證,照雨,此生除你,晴光再不許他人。”

    “晴光……”

    “我在,照雨,不要再壓抑你的感情,永遠記得,無論悲喜,這世上永遠有我願意與你分擔一切。”

    “晴光,”他猛然將她帶進懷中。“我有好多話想告訴你。”

    “從現在開始,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再多話都不怕沒空講。”

    “好,那就從今晚講起,講一整夜……”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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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8: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聽了一夜的故事,晴光回所住山莊的腳步,不禁顯得有些飄忽,因為滿腦子都是照雨,照雨的過去、照雨的身世、照雨的血海深仇、照雨的愛情……

    照雨的愛。

    想到這個,她的心情便像浸泡在蜜裡甜孜孜的,能不能立刻回到他堅實的懷中。

    「子夜根本只是個幌子,是方便師父與我見面的幌子,所以你這場雪……」

    「怎麼樣?難道你要說我是白淋的?」

    「不,能逼出我倆的心意,怎麼會是白淋的?只是下回別再這麼傻了,可好?」

    他們依偎著共披一張白熊皮裘,咽隅私語,照雨的聲言雖低,但每一字、每一句聽在晴光心底,卻都掀起巨濤,漣漪不斷。

    「你說咱們在河上的初遇,完全是個意外?」

    「當然,如果可以的話,你以為我會喜歡在你心底留下那麼糟糕的印象?」

    「真的在乎我的想法?」照雨點頭,晴光卻不依。「那為什麼後來還要故意做一些惹人生氣的事?」

    「因為你與司徒漠看來登對,平時又有說有笑,我覺得自已無望,索性來個反其道而行,看看可不可以因為惹你討厭,順便斷了自己的念。」

    「能對你斷念的話就好了,沒看我房間壁上還插著你射的飛刀嗎?我始終捨不得拔掉。」

    照雨聽了不捨,隨即輕撫她的一頭青絲。

    「對了,你剛剛一直說你師父,你師父是?」

    「天山子的妻子,地海子。」

    「什麼?」這答案真是連想都沒有想過。

    「很訝異?」

    「從來沒有聽說過。」

    「那也不稀奇,因為知道的人少之又少。」照雨先把二十幾年前的那場爭鬥簡單的說給晴光聽。「師父一向喜歡孩子,和我姐姐尤其投緣,所以後來就把我們家的血債算到天爺的頭上去,說全是他教徒無方,才會害死我們全家。」

    「為什麼說是全家呢?」

    「難道你聽到的不是?」

    「就是是,所以才覺得奇怪。」

    「因為師父除了救走昏迷的我,還丟了兩具屍體進去,湊成四個,讓外人以為我們全都葬身火窟了。」

    晴光想了一想,又想到一點。「照雨,你娘呢?她應該也沒死,對不對?」見他神色一黯,晴光不禁暗罵自己唐突。「對不起,我就是嘴快,都怪我,你別生氣。」

    「我沒生氣,只是難過,她……我始終沒有她的消息,也不知她是生是死,不過……」

    「什麼?」

    「有沒有注意到我的衣服?」

    突然被問,她這真需要想一下。「非銀即灰,有內情?」

    「我跟司徒漠一樣分別扮演著總管身邊光與影的角色,我想做為影子的人總不適合穿白或青吧!」

    「如果原因只在這,那你還不如天天穿一身黑。」

    照雨笑了。「有這麼聰明的女伴,那往後的日子——」

    晴光勾住他的手臂,撒撟的說:「會過得更輕鬆愉快、舒服愜意,信不信?」

    「信,深信不疑。」凝望著她,他接下去說:「我母親姓月,閨名如霜。」

    「月如霜,好美的名字,」晴光讚歎:「我懂了,改名易姓,非銀即灰,全是為了感念捨堂。」

    照雨沒有回答,但已算是默認了。

    「你一定從沒放棄過找她吧?」

    「是的,而且也已經有線索了。」

    「真的?」

    照雨突然陷入沉默,沒有立刻接口。

    「照雨?」

    「車伕的死,害你震驚?你對生死很介懷?」

    「也是,也不是。」

    「怎麼說?」 

    「我們江湖兒女,對於情愛、對於生死,講的從來不是世俗的那一套,如果是的話……」她輕撫他已長出青色胡碴的下巴。「我們現在這樣,成何體統?所以說河上的那一幕,我相信你殺人有理,就不會再問,可是車伕……他畢竟只是個下人,分明做了——」

    「替死鬼,」照雨接上。「但在武林門派內當差做事,本來就該抱有遲早都會走上這條路的心理準備,所以你也毋需把他的死一直掛在心上。」

    「總是一條人命呀!對了,你剛剛說的線索?」

    「我懷疑那位老婦其實是個妙齡女子,而且師承我娘。」

    「怎麼可能?!」但如果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接下來就還有一個更震撼人心的問題。「她想殺誰?」

    「晴光,你想到什麼?」照雨反問。

    「除非她把所有天門派的人都當成殺夫及殺兒女的仇人。照雨!」

    他當然猜得到她的心思。「所以我一定要趕快找到她,越快越好。」

    「萬一……萬一……」晴光想到的是,萬一月如霜不知照雨是她的兒子,因而誤傷骨肉的活,那豈不成了人間慘劇?一急一慌,淚水便像斷了線的珍珠般,紛紛墜落。

    「怎麼哭了?」照雨低呼:「什麼事都還沒發生,怎麼你就哭起來了呢?」

    「誰說什麼事都還沒有發生?」晴光激動起來。「照雨,事情早就發生了,二十四年前就發生了,你還不明白嗎?害得你家破人亡,害得天爺心灰意冷,甚至害得你師父離開了天爺,還牽動了我的家庭,這一切的一切,全是因為一場無謂的爭鬥,為了爭奪一塊所謂的『滴翠玉令』」她喘口氣,再繼續說:「你還問我怎麼哭起來,我也想問你,為什麼說起這些事,你一滴眼淚也沒有?」

    話一出口,一看到照雨的表情,晴光就後悔了,老天,她怎麼可以這麼殘忍?他不是她心愛的男人嗎?不是她想要與其共度一生的男人嗎?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說出顯然讓他痛不欲生的話來?

    「照雨,我——」

    「我早忘了流淚的滋味。」他打斷她說。

    「什麼?」一時之間,晴光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晴光,我不會哭,不是不肯、不願、不准自己掉眼淚,而是打從那場火災後,我便失去了哭泣的能力,之後無論怎麼痛,我都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來。」

    「照雨!」晴光找不到任何言語來表達此刻的疼惜與悲慟,只能跪起身來,將他抱進自己的懷中。「沒關係,咱們一起努力,有我陪著你,咱們一定可以把你的眼淚找回來,一定可以的。」

    回想到這裡,晴光發現自己又流淚了,誠如照雨所說,這件事一定要解決,唯有找出元兇,了結血案,所有的傷慟才有開始復元的可能。

    而照雨也才能找回他流淚的能力,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一個分明已到傷心時的男子,若還無法落淚,豈不教人震驚。讓人心生不忍?

    晴光肯定,照雨之所以會如此,乃是因為在他的內心深處,仍有一道緊緊封死的門,這扇門不開,淚堤永遠不會潰決,那他四歲那年所受的「傷」,他就永遠休想復元;這一點,自己一定要幫他。

    之前一直想要知道天門派內有什麼秘密,如今照雨已告訴了她大半,再加上先前司徒漠不堪她一再追問,續級透露的片段,晴光自認已大致瞭解,總而言之,就是為了爭權與專利。

    「天爺知道你是婆婆的徒弟嗎?」晴光好奇的問他。

    「絕不能讓他知道是師父收我為徙的條件之一。」

    「婆婆個性冥倔,換做是我——」

    「怎麼不說了?」照雨俯到她耳旁來問。

    「你還不夠得意嗎?」晴光推了他一下。

    照雨朗朗笑開,再說:「你不說,我也知道。」

    「哦?」

    「不信?」

    「說來聽聽。」

    「換做是我,無論照雨有多惹我生氣,要我跟他一分開便是二十幾年,那我可絕對辦不到,對不?」

    「是,我就這麼沒出息,你滿意了吧?」說完,還是有些委屈。

    照雨趕緊貼在她耳邊哄道:「我不過是將心比心,你又向必嘔氣?」

    這意思是說他跟她一樣,也都無法忍受別離之苦,晴光聽了自然歡喜,卻還是忍不住噴道:「想不到你這張嘴不但會講氣人的話,也會甜言蜜語。」

    「誰說我這張嘴只會這兩樣的。」

    迎上他不懷好意的眼神,晴光覺得自己全身漸漸燥熱起來。「不然還有什——」

    照雨沒有讓她把話說完,或者應該說他根本等不及她把話講究,頭一低便吻住她忙碌的小嘴,彷彿再親吻多少次,再癡等多久也不夠似的。

    「照……照雨,放開我……」

    「不,」他貼在她雪白的頸側,嗅聞她特有的幽香。「一輩子都不想放開你。」

    「人家快喘不過氣來了啦。」

    「氣這麼短,難怪武藝不精。」

    這句嘲諺讓她想起了一件事。「還我!」

    照雨乾脆支起手肘來,俯視仰躺的她裝傻道:「不還,好不容易才得到你的心,怎能還你。」

    「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

    「那麼是人噦?」他撩撥著她素絹單衣的襟領說:「我必須承認你實在誘人,可是我仍然想等到最合適的時機,不然豈不有愧於你,我不願意那樣。」

    她當然知道他雖貌似浪子,實則在放蕩不羈之中,自有分寸,不過今夜……她也想完完全全的坦白。「照雨。」

    「嗯?」

    「早晚我都是……所以如果你……願意,心甘情願的……」

    話雖講得吞吞吐吐、支離玻碎,但照雨仍聽懂了,卻好半天一聲不吭,令晴光忘怎不安的抬起眼來,可是一觸及他火熱的眼神,又慌忙垂下眼簾。

    照雨知道凡是女子,總有她的矜持,便也見好就收,忙把她的鐵扇子連同另一樣物件塞進她手中。

    「果然是你,好俊的身手。」

    「得罪了,任大小姐。」

    「當然要跟我賠罪?」

    「當然。」

    「那好,你得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不許再到那個叫做什麼子夜的姑娘那裡去。」

    「我都說她只是一個幌子了嘛!還有你偷聽到的那些話也有內情。通常師父進去時都打扮成男人,這樣你明白了吧?」

    心上那塊大石終於放下,晴光輕輕「唔」了一聲,權充允諾。然後才像發現到什麼新鮮事的說:「咦,這是什麼?像是一文筆,又像是一把斧頭?」而且烏裡黑晶亮,看不出是什麼材質。

    「當年我爹給我的小玩意見,現在……轉送給你。」

    晴光當然不會不懂這動作背後的意義。「不會……太珍貴嗎?」

    「你收下,才珍貴。」

    「我保證會永遠珍借。」

    她說到做到,哪!現在不正被她貼胸戴著嗎?既是照雨父親的遺物,她就沒有不好好珍惜的道理,而且晴光早想好了,等事情辦妥,一切恢復平靜後,自己就要把「文武石」還給他。

    既是筆,又是斧頭,晴光接下後不久便為它取了個名字,還問照雨好聽嗎?

    「好聽,女孩畢竟心細,我就從沒想過該為它取個名字。」

    「大俠你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待辦嘛!哪管得著這些小事。」

    「叫我大俠?這不是在取笑我,是什麼?」

    晴光笑聲輕脆。「對了,你為什麼又會跟驪山的三教九流扯上關係?」

    「司徒漠是總管的光明使者,我是黑暗使者嘛!走的路線自然有所不同。」

    「但殊途同歸?」

    「嗯,應該是。」

    「什麼叫做應該是?」晴光追問。

    「你操太多心了啦!雖然天門派內暗潮洶湧,但距離海關天空的日子應該已經不遠,有大家的努力不是?我只希望……」

    看他凝視自己的模樣,晴光早揣測到他的心意,即刻應道:「不。」

    「不?你甚至不曉得我要說什麼。」

    「不曉得才怪,你跟爹一樣,全都想支開我。對不對?」

    「晴光,松、石、雲,泉四派的功力雖各不同,實力卻也都不容小覷,加上有我師父介入,屆時……我不希望你有任何的閃失。」

    「不會,我不會有任何閃失,拜託你就不要跟我爹一樣那麼愛操心了,好不好?」

    「晴光——」

    「噓,我說過。要跟你在一起。從現在開始,都要跟你在一起。明白嗎?」

    與她對望良久,彷彿從她的眼光中感受到她堅持的心意似的,最後照雨終於不再反對,只緊緊握住她的手道:「風雲一起,恐將天搖地動。」

    晴光很有默契的接下去。「我一定小心,一定珍重,一定想盡所有辦法,運用所有能力活下去。」

    「好,」他將她帶入了懷中:「好,大勢底走後,我們再來促膝長談。」

    「你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

    「是,我會,你想知道什麼,只要是我曉得的,我都會一五一十的說給你聽。」

    晴光當然知道無論父親、司徒漠或寒照雨,現在對自己都或多或少還有所隱瞞,而他們的動機也都只有一個,那就是為她好,為她著想。

    但她並非溫室裡的花朵,不需要這樣子的照顧,如果在這次的風起雲湧中,她可以好好表現一番,是否就能一舉扭轉大夥兒的觀念呢?

    「你先回去,」今早照雨囑咐她:「路上小心。」

    「不一起走?」

    「名分尚未正哩!我怎麼好陪你一起下去?」

    「但幾乎人人都已知道你與我形影不離,是——」

    照雨搶過來說:「你身後的幽饗,或是條忠心耿耿的狗。」

    被他拿以前責罵的話來消遣,晴光頓時漲紅了一張臉。「照雨!」

    「再親一個,親一個我就放你下山。」

    那纏綿至極的一吻啊!晴光覺得整個人都給陶陶——!眼前的火光是什麼意思?

    被燒的,不正是他們的山莊嗎?這……還有兵器碰觸聲,怎麼回事?

    她不敢再有任何耽擱,馬上施展輕功,飛躍過去。

    「給我搜,給我徹徹底底的搜!」

    「羅雲?!」看清楚發號施捨的人是誰.只帶給她奠大的震撼。

    「啊!大小姐。」

    「你……你們這是在幹什麼?」

    「想要借你們山莊裡的某樣東西。」

    「這樣叫做借?」

    「大小姐看完夜景,怎麼不繼續欣賞晨光,何必一大早匆匆趕回,徒增大家的困擾。」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父親不在,正是私會情郎的好時機,你說是不?」

    晴光漲紅了一張臉,卻也同時想到。「照——翔風!你們把翔風怎麼樣了?」

    「聰明呀!聰明,可以馬上想到月翔風;但也可惜呀!可惜,誤信錯愛。」

    他陰險的表情,詭異的口氣,讓晴光已顧不得眼前的火勢,畫開扇子,就往他頸間抹去。

    但羅雲畢竟是雲派的掌門,腳底下雖然連動也沒動,可是胸縮頸,一下子便躲過了這一招。

    「你們要什麼?不會正大光明的來要嗎?」她嘴裡罵著,手上也沒閒著,繼續發動凌厲的攻勢,掌力挾風,不斷藉由鐵房畫開去。

    「我們要什麼,恐怕普天之下,少有不知之人,偏師父不通人情,硬是不給。」

    「所以你們下毒手,害死寒瀟一家人。」

    羅雲見招拆招,卻也見識到這小姑娘的武藝不俗。「上回的花香你還喜歡吧?」

    「卑鄙、無恥、下流!」

    「哈,哈,誰教你要如此好驕?我讓人絆住司徒漠,再把你偷偷送出,丟到硫磺上去,原本是想讓幸運的有緣人陪你玩玩的。誰曉得月翔風那小子書剛好破壞了我的事。」他依然以刀鞘跟晴光比試。

    但坦白說,眼前的她實在沒有多大耐心與他不斷的糾纏下去,一招「雙蝶掌」,便想脫身。

    「想走?」羅雲是老狐狸了,怎麼會看不出她的意圖。「沒那麼容易,以三對三,我們仍不致托大,總不能再讓你去幫手。」

    略一尋思,馬上明白。「我爹和司徒,他們回來了!」

    「你真的、真的很聰明耶!想不到任清輝那酸儒,也能生出心思如此玲瓏的女兒來,但還是可惜呀!可惜,你似乎領悟的太遲了。」

    晴光略一失神,肩上馬上吃了一記,痛徹心肺。

    「武藝不錯,但定力不足,這樣是要吃苦頭的呀!世侄女兒。」

    「嘴巴放乾淨一點,誰是你的世侄女兒?你少往臉上貼金了,說!除了你,還有一兩個人?」

    「嘖、嘖、嘖,都是你的長輩,你講話怎可如此無禮?」

    晴光已然失去耐性,一把鐵扇快速舞動,就像拿在手中的一朵鐵花。「你說是不說?」

    「說有何難?丁泉與鐘石都來了,如何?對付你那食古不化的父親與兩個情人,應該綽綽有餘吧?」

    「你滿口胡說八道,在嚼什麼咀?」

    「對,對,對,我說錯了,應該說丁泉與鐘石,再加上心繫報仇的月翔風,要對付任清輝與司徒漠那對翁婿,不虧是易如反掌。」

    這一次是她自己撤回攻勢,難得的是羅雲並沒有落井下石,補上一劍。

    「你說什麼?」

    「你都不知道?」他先裝出一臉驚詫,然後才自問自答:「啊!其實也不奇怪啦!畢竟我們也是到最近,才赫然發現原來今尊是當年的武判官。」

    晴光瞪大眼睛,依然是一副不曉得他在胡說些什麼的樣子。

    「你聽不懂?不會吧!枉費剛剛我才大力讚揚你的智力,任晴光,聽清楚了。當年師父身旁有一文一武兩個判官,說是找來輔助他兼監督我們的,其實何必如此大費周章,把滴翠玉令直接交給我們四人不就得了。」

    「你們會共同保有它?」

    「會……」他故意拖長了聲音說:「會才怪呢!當然是技高者得咿!」

    「那也可以光明正大的比,何需對寒瀟下手?」

    「有捷徑可走,誰還希罕花力氣去爭、去奪?」

    「原來兇手是你們!」

    「錯了,大小姐,兇手是武判官,也就是令尊。」

    她沒辦法再跟他打下去了。「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有時間聽我說的話,還不如快上湖猻愁,他們全在那裡,而我安的火藥……」他笑飽得意,晴光聽得全身發冷。

    接下來她沒有再做耽擱,轉身便往傳聞連猴子攀登都會發愁,可見有多陡蛸酌「湖猻愁」飛掠而去。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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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四十九天以後,一身白色素衣的晴光佇立在「金鎖關」上,俯視猶一片焦黑的「湖猻愁」。

    噩夢。

    四十九天前的一切,根本就是一場噩夢,一場不堪回首,卻又無法忘卻的噩夢。

    她拚命飛趕,拚命的趕,趕到時,卻只目睹……晴光用力閉上她美麗的雙眸,卻無力拂去腦海裡的影像。

    怎麼會這樣?

    過去四十九天了,每次想起,她還是要不斷的問: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又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

    她看到巖間倒著一具死屍,後來才知道那是丁泉;看到司徒漠正跟一個人打得難分難解,後來也曉得那是鐘石;最可怕的是,她看到了父親,看到了照雨,而他,正手執一支判官筆,當胸插進父親的胸口!

    「不!」是她完全於事無補的呼喊。

    但照雨聽見了,扭頭一看,雙眼瞪大,雙唇蠕動,彷彿要說什麼。然而——

    「總管!」司徒漠大叫。

    「都別過來。」難得任清輝的聲音還是那麼的鎮定。「是我欠寒瀟的。」

    「啊……」照雨痛徹心肺似的狂吼,死命握緊判官筆,看在晴光眼裡,就是往父親胸口再刺進幾分。

    「覺非,」鮮血已自任清輝的口中噴出,但他仍拚命叮嚀:「晴光就交給你了。」

    「爹!」終於找到聲音了,可是……

    「羅雲那老狐狸,」鐘石說:「司徒漠,咱們也別打了,快退,不然大夥兒全會被羅雲安的火藥炸死在這裡。」

    「你說什麼?」

    「現在沒空跟你說這些了,快退呀!我們——啊!」諷刺的是最先被巨石砸中的就是他。

    活到二十三歲,晴光首度體會何謂「地動天搖」,但外在的一切其實都還不及她內心震撼的萬分之一,任清輝腳下的花崗岩裂開,連帶扯動一手扣住他肩膀的照雨往下跌。

    「爹!照雨!」

    天啊!他明明在自己的面前殺她父親呀!為什麼她還顧慮他的安危呢?為什麼?晴光突然好恨自己,恨自己沒有辦法在這一剎那瘋掉,甚至於死去。

    「晴光,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但是爹,還有照雨,」其實已經看不見任清輝,只看得見照雨的左手仍深入巖縫間,難道復仇的執念真的深到連父親的屍體,他都不想放過?「司徒!」

    「總管已經死了,晴光,你聽見沒有?他已經死了,被——」

    「不!」她沒有辦法聽任何人說是照雨殺死父親的,至少現在沒有辦法。

    又一聲爆裂,四周彷彿已無立足之地,而晴光發現自己正想往照雨的方向爬去。

    「晴光,」她聽到他的聲音了,而且他在叫她,他在叫她的名字,上一回他叫她時,兩人之間還那麼的甜蜜,為什麼轉眼間就——「晴光,危臉。你快走!」

    「照雨!」一顆巨石正往他壓下來。「照雨!」

    「晴光,快走!」司徒漠這時也已避不得嫌,一把便扯住她的臂膀狂吼。

    「不,我要救——」來不及了,硝煙四起,土石崩落,最重要的是司徒漠已點了她的軟麻穴,更順勢將她擊昏,接下來,晴光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直到醒來。

    醒來的第一件事,是問守在床邊的司徒漠:「為什麼要救我?」

    「晴光?!」

    「為什麼?」她何嘗看不清司徒漠眼中的傷慟與悲憤,只是她覺得痛啊!好痛、好痛,痛到恨不得能夠失去知覺,即便必須以死亡來止痛,亦在所不惜。

    「晴光,你——」

    「問你為什麼呀?為什麼救我?為什麼不乾脆把我丟在山上被火藥炸死算數?為什麼不——」

    驟然被甩了個耳光,晴光戛燃而止;司徒漠則叫了聲:「海婆婆。」

    海婆婆?是……晴光用驚疑不定的眼神往她望去,「您……您是照雨的師父?」

    「一命償一命,我那笨徒弟也已經……已經走了,你是覺得人死得還不夠多嗎?」

    「老婆子,你隔空打虎的技巧越來越好了。」

    晴光循聲望去。「爺爺!」

    「晴光丫頭,你以為人生很長嗎?到了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其實人生短的不能再短,尤其是碰上倔強的人生伴侶,那就更——」

    地海子毫不客氣的也給他來了個隔空巴掌,但他武功畢竟了得,運用移形換影之法躲開了。

    「我會這樣,還不應該怪你,收了四個不成材的弟子,還有那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武——」瞥見睛光,下頭的話總算打住了。

    「這裡頭一定有誤會,清輝絕對不是那種人。」

    「從頭到尾,你就只有這句話好講?」

    「如果寒瀟是他害死的。當初他又何必跟我要求先蟄伏數年。再復出當我的總管,甚至從此不再用原來的兵器,只求為好友追查出滅門的仇人?」

    「事實已然擺在眼前,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不是嗎?」

    「我還是不相信。」天山子漲紅了臉叫。

    地海子還待說什麼,晴光已經幽幽開口:「他們都死了,難道恩怨還不能隨之消散嗎?他們都死了,爺爺、婆婆,難道這樣還不夠嗎?過去的恩怨我不清楚,現在也不在乎了,我只知道為此我們都已付出龐大的代價,這樣,還不夠嗎?」

    那天的爭執就因晴光這段話而畫上了休止符,之後也沒有人敢再在她的面前提及這個敏感的話題,直到今日。

    「晴光。」

    「司徒,」她揚聲道:「我在這裡。」

    一個漂亮的「鷂子翻身」,他已來到晴光的面前,「我以為……」

    「以為我在湖猻愁。」

    「是,我以為你會在那裡。」

    「我寧可全貌來看它。」

    司徒漠知道她指的不光是景色,想之下,便毅然決定的說:「好,我告訴你。」

    「時候到了?」

    「嗯,我答應過你,總有一天一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來龍去脈說給你聽。」

    「我在聽。」她看了他一眼,眼神清澈,寫滿勇氣。

    「但千頭萬緒……」

    「先告訴我,你們為什麼會突然打回來,不是說要出去十天的?」

    「因為我們在中途接到一個包袱。」

    「裡頭是?」

    「一對兵器和一套衣服、鞋子。」

    「我不明白。」

    「就是昔日文武判官的武器,一支判官筆和一柄斧頭,外加一整套當年武判官的衣服與鞋襪。」

    「是爹的東西。」

    「是,是恩師的東西,還有月——不,你說他原名是?」

    「寒照雨,他是寒瀟的兒子。」

    「照雨、翔風,果然注定風雨交加,連在他身旁的人都無法倖免。」

    晴光只是沉默。

    司徒漠便再接下去說:「還有寒瀟的兵器,恩師一見便變了神色,當下決定回來。」

    「他什麼都沒跟你說?」

    「以前的事,或現在的?」

    「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於是司徒漠把二十四年前的那場爭鬥,以及後來引發的慘劇詳細的說給她聽,讓她明白。

    「丁泉是你殺的?」

    「嗯。」

    「鐘石也死了,羅雲聽說也已遭到爺爺的懲治?」

    「應該說是婆婆,婆婆氣他害死了翔風,」司徒漠顯然還是習慣舊時的稱呼。「甚至不容他分辯就擊斃了他。」

    「機關算盡,結果又如何?這麼說,天門派內現在僅剩……」

    「萬鬆了。」

    「他?」晴光心頭懷有疑慮。

    「誓言要重整天門派。」

    「這次的行動,他為什麼沒有加入?」

    「聽說他臥房在床,已逾半年。」

    「病的倒真是時候。」

    「你在懷疑什麼?」

    「沒什麼,我比較關心的是爹他……和照雨之問所發生的事。」

    司徒漠好想問:那你呢?你跟月翔風之間,又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他的死,也帶給你這麼大的傷慟,甚至不下於恩師的份量?

    但他終究沒有真正的問出口,縱使有千百種懷疑與猜測,月翔風都死了,跟個死人有什麼好爭、好計較的呢?無論他和晴光之問曾有過什麼,司徒漠決定都讓它就此打住,不提,也不再問了。

    「恩師一見那些東西,便頻頻的說:『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什麼意思?」

    「我也問了,但他欲言又止,只催我趕路,並說一旦見了送包袱的人,一切便可真相大白。」

    「那你沒有問他包袱是誰的?」

    「問了,當然問了。」

    「答案是?」

    「當年幫他保管包袱的人。」

    「什麼?這不等於沒說。」晴光簡直被搞得莫名其妙。

    「我也是這麼想,但恩師的脾氣你也知道,除非是他自願說的事,否則不論我們再怎麼追問,也是惘然。」

    「那你們回到華山後,又為什麼會上猢猻愁?」

    「原先當然是先回山莊,卻昏見它起火燃燒,羅雲並謊稱你和月翔風均被其他兩人追殺上山了,所以我們才會跟著上去。」

    「結果我並不在上頭,反倒是與你們錯身而過。」

    她跟月翔風在山上待了一整夜?為什麼?想歸想,司徒漠依然沒有開口問。

    「是的,剛上去時,其實是看到月翔風以一敵二的,原來他的武藝比我們先前所知的還要高上十倍不上,太驚人了,當時別說是我,連恩師都看傻了眼,我想丁泉和鐘石原先也都沒料到,如果他們知道的話,就絕對不會把羅雲留在山下。」

    「那後來爹又怎麼會和照雨……」發現鼻頭發酸,不知自己依然脆弱,只好打住,求不落淚。

    「來場面就有些混亂了,丁泉和鐘石一再逼問:『東西在哪裡?為什麼藏了這麼多。都不肯拿出來?」』

    「翠玉令?」

    「他們也是這麼回應的,恩師還說在誰那裡,他們四人應該比誰都清楚才是,這句話說完,月翔風的攻勢便更凌厲了。雖然他還是什麼話都沒說,但幾乎任誰都看得來。他巳一意要取那兩人性命,所以與其說丁泉是我殺的,還不如說我只是補了後一劍。」

    「他們什麼時候知道照兩身份的?」

    「石眼看打不過他,便叫道:『喂,姓月的,你打算隱姓埋名到幾時,連你父親的物都不想要了嗎?』」

    「他們從哪裡得知照雨的真正身份?」

    「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恩師一聽,身子立即為之一震,顯然完全沒有料到,連都呆掉,可恨的是那已經受了重傷的丁泉,竟在鐘石的掩護下,趁我們發怔的剎那,扯落恩師斜背的包袱。」

    「他看到了判官筆。」

    「也看到了斧頭,不過接下來,他卻說一句令我們有些莫名其妙的話,他說:『把靴子給我。』」

    「靴子?」

    「是的,一連說了兩遍,連恩師喊他都渾然未覺。」

    「我爹喊他做什麼?」

    「恩師應該是想要確定他的身份吧!所以連喚不好幾聲的『孩子』。」

    「孩子。」爹叫照雨孩子,可見他真的是老天爺,難道說寒瀟真的為父親所殺?

    「晴光,不准你胡思亂想。」彷彿能看穿她的心思,司徒漠低聲喝道。

    「但是但是…除非爹爹他並非武判官,但他是,他真的就是,對不對?」

    這一點已經獲得天山子證實,連司徒漠都無法加以反駁。「是的,他是,但是晴光,恩師絕對沒有害死寒瀟一家人,他絕對沒有。」

    「那照雨為什麼要殺死他?」

    「這……」

    「你告訴我呀!如果爹不是兇手,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要任由照兩將那支判官筆插進……插進……」她淚流滿面,無法再往下說。

    「我不知道,」司徒漠據實以告:「晴光,我很想說我有答案,很想告訴你我有證據,可以證明恩師並非當年殺寒氏一門的兇手,可以證明月翔風找錯了人,如果可以。」他握緊雙拳,拔高了音量。「晴光,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要跟你說:沒有,月翔風他沒有殺害恩師,但是,這些我都做不到,而你可知道,我是多麼的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嗎?」

    她慢慢止住淚水,要求他:「那至少可以告訴我當時的情況。」

    「恩師叫完孩子以後,鐘石大笑說:『任清輝,你總算露出真面目來了,我師父也真是個老糊塗,一而再、再而三的為你所欺,讓你做過武判官不說,後來又任命你為總管,再管下去,我看連我們四兄弟的命都會被你管沒了;東西呢?你藏在身上那麼多年,應該也藏夠本了吧?」

    「爹怎麼說?」

    「恩師說:『滴翠玉令我沒有,命卻有一條,只不過這條老命也不是你們的,而是這孩子的。」』

    晴光瞪大了眼睛,這不等於承認他果然是兇手了嗎?

    「『真的是你?』月翔風說,恩師則回答:『是的,孩子,是我,這判官筆還給你,我——」』司徒漠的話聲戛然而止。

    「接下來呢?司徒,接下來呢?」 

    「很抱歉,晴光。」

    「這個時候,你跟我道什麼歉啊?我要知道的是,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

    「坦白說,我不知道。」

    「你說什麼?」就算司徒漠突然出手打她,恐怕也換不來晴光更深的驚詫。

    「我說我不知道,晴光,很抱歉,但接下來丁泉和鐘石聯手對我出劍,我不得不全心應付他們,只恍惚,只恍惚瞥見月翔風一手提起一隻靴子,一手握住判官筆,等我刺死丁泉,得著空隙往他們的方向看去時。就已經是……是……唉!」

    「是我趕到的時候了。」晴光幫他把話接下去。

    他再重重歎了口氣,然後才說:「是的,接下來你就趕到了。但在你尚未出聲前,我曾聽見月翔風說:『不!不對,不對!』」司徒漠皺起眉頭,一副苦苦思索的模樣。「這些天來,我把事情經過反覆想了又想,就這句話想不透,或許原本還有下文的,但是——」

    「卻因為我的狂吼,而讓他沒有機會出口。」晴光截斷他的話

    說。

    「晴光,怎麼責怪到自己頭上來了,事情根本不是你所想的那

    樣。」

    「不然你告訴我是怎麼樣?」

    「我……」司徒漠無言以對。

    「瞧,你也無法反駁,不是嗎?」

    「是,我或許無法反駁,但卻可以肯定一件事,那便是恩師絕非殺人兇手,他絕對不是。」

    晴光不語。

    「晴光,難道連爺爺的話你都不信?」

    後來天山子告訴他們說當年任清輝與寒瀟交情甚篤,所以寒家一門跛滅口,當時正好遠行不在的任清輝甚為自責,最後在與天山子商討後,決定先退隱一陣子,以便暗中追查這件滅門血案。

    幸運的是,任清輝當年擔任武判官的時間不及寒瀟長,兼之生性豪邁,喜愛辦事跑腿,不善交際應酬,所以認識他的人不多,就連地海子都不曉得任清輝便是失蹤的武判官。

    「這事你怎麼不說呢?」聽過之後,海婆婆不滿的念道。

    「你要我說什麼?」天山子反問,「之前門裡的事你不愛管,之後你甚至就消失不見了,你要我怎麼跟你說?」

    「哼!自己教出一堆不肖的徒弟,還有臉數落我。」

    別看天山子年紀已大,和老婆斗忘起嘴來,可完全不輸給年輕人。「你呢?你又強得到哪裡去?那個什麼……什麼月翔風的,武功又有多強?」

    「他不只叫月翔風,他還有另一個名字,姓寒,名照雨。」

    「寒照雨?」天山子驚呼:「寒瀟的兒子?那個我願本預定的接班人?」

    「什麼接班人?是我的徒弟,是我什麼都學、什麼都會,就是未屑學你天門派劍法的徒弟。」

    「他既然是寒瀟的兒子,你為什麼不早些告訴我呢,早些讓我知道的話……」

    地海子問話講到一半的丈夫說:「早些讓你知道的話,就怎麼樣?好讓對手斬草除根?」

    「根本不會這樣嘛!你想想看,若不是你躲了起來……」

    回想起他們那一天的交談,當日的疲倦感便再度襲上心頭,晴光說:「我已經不曉得自己該相信什麼,暫時也無法去想了,司徒,你瞧爺爺與婆婆,或許他們那種處世的態度。才是練武的人該有的吧!豁達、大度、瀟——」

    司徒漠打斷她道:「你還不如說那是冷血、無情。」

    他們夫妻冷戰了二十幾年,如今竟和好如初,看得人目不暇給,當然也就容易讓人感慨那在這二十幾年之中,其餘相關人等飽受的波折與煎熬又算什麼?

    「你有沒有想過,或許正是有情,才寧可表現無情,或許正因為有滿腔熱血,表面才會顯得泠血呢?」

    「晴光……」同一個疑問,再度浮現心頭,卻也依照慣例,又被他嚥了回去。

    「好了,咱們走吧!」她說。

    司徒漠一楞。「走?」

    「是啊!我沒別的東西,就這包袱。」

    司徒漠這才看到她彎腰捉起與一個小小的包袱來斜背在肩上。「你?」

    「你一直在等我,不是嗎?等我一起離開華山,七七已過,我已毋需流連。」

    「那你打算到哪裡去?回唐山老家?」

    「不,如果你不介意,我打算隨你赴京城。」

    司徒漠聞言一陣狂喜,臉上卻不好表現出來。「真的嗎?晴光。」但顫抖的聲音,仍洩漏了他激動的心情。

    「真的,」晴光首度露出淡淡的笑容。「真的,我打算一切從頭來過。」

    包括感情?司徒漠想問,卻又怕她反問,沒有曾經,何來從頭?

    「走吧!」她昂首闊步,率先下山,甚至沒有再回一下頭。

                    

    一年後,瑞雪紛飛。

    司徒漠匆匆趕到近郊的一座寺廟,剛好看見晴光走出來。

    「對不起,晴光,我來遲了。」

    一身素服的晴光搖了搖頭。「你公務繁忙嘛!能趕來已經不錯了,進去上一炷香?」

    「好。」

    晴光順勢接過他的佩劍與披風,佇立在廟外等候。

    一年了,好快,離開華山已然一年,換言之,與父親分別已經一年了,還有和——啊,雪下大了。

    「也不撐傘來。」

    晴光抬頭一看,是把油紙傘。「還是你細心,司徒。」

    「是你心不在焉才真。」

    她沒有多言,只是抿嘴一笑。「有空到寒舍來坐坐嗎?」

    「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會沒空。」司徒漠護著她往外頭走。

    「快過年了,衙門裡忙不忙?」從來都沒有想過回京城後,司徒漠會進公門去吃官飯,不過那也是理所然的吧!畢竟他父親是——「嘎?像說什麼?」

    「我說再怎麼忙,也不及見你重要。」

    「是噢,現在應得順口,待會兒手下來叫,可又會立刻跑了個無影無蹤。」晴光刻意避重就輕的取笑道。

    「我只是當公差,可沒把自己賣給衙門,哪有你說的那麼嚴重。」內心失望,表面卻還得裝出失笑的模樣。

    「說到可要做到,因為今晚……」

    「今晚怎麼樣?」瞧她一臉慎重,司徒漠的心漸漸激動起來。

    「今晚有件事,想要跟你商量。」

    司徒漠也從來沒有想過晴光一個以前除了練武之外,樣樣有人伺候的大小姐,到了京城之後卻堅持自力更生,說什麼也不接受他的懇求,更不肯搬進他家中,由他負安她的日常開銷。

    「非我不行嗎?』他想更進一步的落實猜測。

    「嗯,非你不可。」

    司徒漠的臉寵為這一亮,不禁有些輕顫的笑道:「晴光……」

    「啊!到了。」晴光卻說。

    可不是已到她平日工作兼生活的首堂了嗎,這兒專門收容一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供他們吃住以外,也教導他們一些技藝,好讓這些孩子長大之後,能夠自謀生路;而晴光,就是教他們讀書識字的「女先生。」

    「我先送你進去,咱們慢慢再——」

    「頭兒!」一個略顯焦急的呼聲打斷了司徒漠的話頭。

    司徒漠眉頭都還來不及聚攏,晴光已經笑開。「還真被我給說中了,衙門裡一定有事。」

    「這真是氣——」

    「別氣呀!」晴光扯扯他的袖子說:「先把事兒給辦妥要緊,反正我總會在這兒等你。」

    她一雙眸子蘊含著似水的柔情,看得司徒漠一顆心微微蕩漾起來,甚至忍不住牽起她的手來握住,連傘落了地都渾然未知。「無論多晚?」

    一年來他們共同努力,不提過去,只看未來,雖然從來沒有論及情愛,談到承諾,但他的心意,晴光必然瞭解,她一定知道的,是不是?

    晴光任由他執著手,與他對瑾的眼眸黑白分明,晶瑩剔透。「對,無論多晚,我都會等你。」

    這樣對話時,他們根本不知道接下來兩人的生命,將掀越前所未有的巨浪狂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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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19 11:19:5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結果晴光沒有等到司徒漠,她謹守諾言,徹夜未眠的等他,但直到天微明、雞頻啼,仍沒等到他的身影。

    公務如此繁重,真不曉得他吃不吃得消?晴光將燭火吹熄,突然覺得背脊一涼,本能轉身,定睛望去,從桌上順手拈超的棋子就要丟出——

    「任姑娘,是我。」

    「呼,」她收回手,同時輕撫一下胸口道:「嚇著我了呢!」

    是衙門的小廝,但……什麼他不說話,也不吭聲呢?

    「二毛,」晴光一向跟著司徒漠這樣叫他。「怎麼了?為什麼一大早就過來……」不好,心湖波動,告訴她一定有事,而且還是不好的事。「是司徒,對不對?」湊近幾步,看清他發自的臉色,晴光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測沒錯。「告訴我,司徒怎麼了?他怎麼了?」

    「頭兒他……他……」話說不至,淚倒先流了滿面。

    索性扣緊他的肩膀叫道:「二毛,快說,先告訴我他在哪裡?」

    「在大夫那裡。」

    「傷在哪裡?」

    「全部,全身都是傷,任姑娘,頭兒他……他會不會死啊?任姑娘,我不要頭兒死,我不要、不要!」

    晴光知道現在若要他鎮定下來,最有效的方式是給他一巴掌,或乾脆打昏他,但是此刻連她都已跟著六神無主,哪裡還顧得了他?

    「帶我去大夫那裡。」

    「嘎?」他抹著淚,好像聽不懂她說的話。

    「我叫你帶我到司徒那裡,馬上就去。」

                    

    乍見堪稱體無完膚的司徒漠,晴光第一個動作是摀住嘴巴,彷彿不如此便會尖叫出聲,無法遏止。

    「任小姐。」

    「墨大夫,」即使淚眼迷濛,仍不能不顧及禮數。「司徒他……」

    墨華的嘴蠕動了一下,像是要安慰她,但嘴合幾回,仍是無語。

    晴光的心直往下沉去。「有那麼糟嗎?」

    「不,」意識到自己的態度可能引發她什麼樣的揣測後,墨華趕緊說:「不,我只是覺得疑惑。」

    「我不明白。」

    「過來看看。」

    真的全身是傷,臉也腫起大半,就算他現在醒來,右眼恐怕也無法睜開識物吧!

    「誰這麼狠,下這麼重的手?」晴光低歎,想要摸他一下,又怕會弄痛他,根本無從著手。

    「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

    「什麼意思?」

    「看來嚇人,但其實他筋骨絲毫未損。」

    晴光是聰明人,隨即領梧。「你是說他並無生命危險?」

    「絕對沒有。」

    「那為什麼要把他打成這樣?」

    「說到重點了,任小姐,你來看看,」他掀起被子一角,讓她看司徒漠肩上的傷。「全是棍棒所打,頂多加上拳腳,並無刀劍或其他兵器的傷痕。」

    這樣她總算比較放心了,但為什麼……晴光鎖上了眉頭。「怎麼會如此?」

    「至少可以肯定一點,那就是對方並意署他於死地。」

    她再想了一下,然後便叫:「二毛。」

    「任姑娘。」這個十來歲的小孩聽到司徒漠無生命危險之後,也不再哭哭啼啼的了。

    「把事情經過說給我們聽。」

    「但是……」

    墨華知道他在顧忌什麼,馬上說:「在任小姐面前,還有什麼不能講的?你們頭兒都說任小姐是他的未婚妻了。」

    這話不但二毛聞所未聞,連晴光也訝異不已。「什麼?」

    「是司徒大人親口告訴我的,在診治的過程中,他曾一度醒來,雖然很痛,但他仍掙扎著出口說:大夫,我不能死,你一定要把我醫好,因為我還等著晴光點頭做我妻子呢!我怎能丟下未過門的妻……任小姐,他能苦撐,你是一大功臣。」

    二毛一聽,忙不迭的說:「恭喜任姑娘,也恭喜……」想想司徒漠現在也聽不到,就沒再往下說,只嘟哽著:「我們頭兒真心喜歡著任姑娘,經常把姑娘的名字掛在嘴邊呢!想不到這麼天大的消息,他卻來不及跟我們說,萬一——」

    「二毛。」是墨華沉聲叫道。

    「是。大夫。」

    「什麼來得及、來不及的,胡說八道。」

    「是呀,大夫都說司徒沒有生命危險了嘛!我們應該可以放心。」

    「都怪那該死的月魔。」

    「誰?」

    「就是城內最大賭場的老闆呀!要不是為了捉他,頭兒也不會變成這樣。」

    月魔?是聽司徒漠提起過,說他是城內新近堀起的勢力,影響頗大,卻無人見過他本人。

    「貼場不是不公開的嗎?憑什麼提他?」

    「蜻幫一個堂主被他們殺了。」

    墨華插進來說:「這個月魔的膽子可不小。」

    「聽說是他的女伴夜邪下的手。」

    「怎樣的一對夫妻,都叫這麼奇怪的名字。」

    月、夜;晴光突然有墜入噩夢的恍惚,但……是自己想太多了吧?不可能會是……絕對不可能!

    「是呀!名字奇怪,人可不奇怪,聽說男的俊美,女的嬌悄,所以那個堂主才會起色心,佯稱手裡有他們要的什麼……什麼『定脆王牌』,奇怪了,大夫,任姑娘,你們說,要一塊一定會脆斷的王牌幹什麼?」

    晴光驀然瞪大了眼睛,逼問二毛。「蜻幫的大本營在哪裡?」

    「在……你想要幹什麼?」

    「你別管,只管告訴我他們的大本營在哪裡?」

    墨華也看出不對。「任小姐,你——」

    「大夫,我可能認識司徒的人。」老天爺,不會吧!你應該不會這麼殘忍,既給我驚喜,又給我打擊,如果我的推測無誤,那真的是、真的是太過分、太殘酷了,但是……

    「真的嗎?」二毛追問:「真的嗎?任姑娘,你真的認識那喪心病狂,把頭兒——」

    「帶我到蜻幫去。」她只有這句話,因為她只知道這樣的解決辦法。

    「但是——」墨華想要反對。

    「大夫,你看我只是個普通的教書先生嗎?」晴光乾脆這樣問墨華。

    對望片刻後,墨華才說:「你掩飾的真好。」

    「現在你可以放心了?」

    「若是司徒漠醒來——」

    「他會明白的,如果月魔是我們的故友的話,那他一定會明白的。」

    「月魔怎麼會是你和頭兒的……」二毛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晴光一走到司徒漠的身旁說:「司徒,是照雨,對不對?等我幫他找回哭泣的能力之後,我一定回來,我答應你,我一定回來。」

    「任小姐……」墨華企圖做最後的攔阻。

    可是晴光心意已決。「走吧!二毛。」

    而幾乎就在她離開後不久,司徒漠便掙扎著醒來。「晴光,晴光!」

    「嘿!剛剛醒過來,別妄動。」墨華趕緊壓住他。

    「大夫,」他彷彿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似的。「大夫?是你嗎?我……我怎麼會在這裡?」

    「發生什麼事,難道你全不記得了?」

    「我……我……」他越想,全身冷汗冒得越厲害,最後掙扎出一個名字來。「翔風,天啊!竟然是月翔風,他竟然沒死,竟然沒……晴光!大夫,晴光知道我在你這裡嗎?她知道——」

    「你口中那個名字,就是月魔?」墨華卻如此反問。

    司徒漠明白了。「晴光!她來過,而且也知道了經過,她……」

    「經過應該只有你自己清楚。」

    「但晴光何等聰明,她一定猜到了大概。」

    墨華將心一橫,索性挑明了說:「所以她去了。」

    「去?去哪裡?」其實心中已猜到了答案。

    「你何等聰明,相信你也一定猜到了。」

    「晴光!」他企圖下床,卻痛暈過去。

    同一時刻,晴光剛好跨進蜻幫的大本營。

    「你就是司徒漠的女人?」

    晴光蹙屑,這男人講話好不粗魯。「你又是誰?」不想回答問題,只好反問。

    「蜻幫的副幫主魯荻。」

    想不到他有如此氣派的名字。「魯副幫主,」晴光拱手行禮。「我是任晴光。」

    「知道你是誰。」他揮揮手道:「我想聽的是你前來的原因。」

    「聽說你與月魔之間有仇。」

    「說下去。」他有興趣了。

    「送我過去。」

    「嘎?」這他可聽不太懂。

    「我願意當餌,幫忙誘出月魔的餌。」

    這個魯荻看似草莽,心思顯然細密,因為他馬上沉默思考。然後沉聲問道:「為什麼?」

    「你不想捉到他?」

    「當然想。」

    「那就好,我們目標一致。」

    他再想了一下。「司徒漠怎麼了?」

    能坐到二當家的位子,果然是個不容小覷的人物,而為不要說服他,晴光決定狠下心來說謊。「命在旦夕。」

    「什麼?」他拍桌而起。

    「聽說你們讓司徒獨闖虎穴。」

    魯荻的臉微微一紅,是,死的雖是他們的一個堂主,但他早生異心,想投靠到月魔那裡去,被對方處理掉,反倒是替蜻幫省事,接著還能讓官府出面,對蜻幫而言,簡直就是一石二鳥之計,而且用的還不是自家的石頭,可以說划算到極點。

    「原來這就是京城第一幫的行事風格,算我白來。」晴光轉身就要走。

    「且慢。」魯荻叫住她:「姑娘請留步。」

    晴光仍繼續朝前走。

    「沒有我做『引介』,姑娘當真以為自己見得著月魔?」

    她停下來了,卻沒有回頭。「如果我要的是讓他主動來見呢?」

    「你說什麼?」魯獲這回也顧不得什麼副幫主的派頭了,一口氣衝到她面前來問:「再說一遍。」

    「我要月魔主動來見。」

    「不可能,他從不露面的。」

    「幫我準備一棟獨立的房舍,一把上好的琴,我保證幫你引來月魔。」

    「幫我?」他的腦袋又恢復冷靜。「只是幫我而已嗎?司徒漠不是被他給打死了?」

    說到司徒漠,她的表情隨即變硬。「你幫是不幫?不幫的話,我可以自己來。」

    「憑你一個弱女——」

    鐵扇尖銳的扇鋒迫至頸前,立刻中斷他的話頭。「問你最後一次,魯副幫主,這忙,你到底幫,還是不幫?」

    「你說吧!要怎麼做,我全聽你的就是。」

                    

    京城一隅。

    一身青衣,長相艷麗,身段玲瓏的女子幾乎是尖著嗓子問道:「什麼?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屬下……屬下……」

    她毫不客氣,結結實實踢出一腳,讓那人成了滾地葫蘆。

    「夜姐饒命,夜姐饒命。」爬起來以後,馬上磕頭乞求。

    「誰要你那條賤命,我要知道的是大哥的行蹤。」

    這一次他連口吃都不敢犯了,確確實實做到點頭如搗蒜。「夜姐饒命,實在是大哥不准我說,說我要是膽敢洩漏一字,就要將我碎屍萬段。」

    她冷笑道:「說出來,有我幫你求情,結果還不一樣,但是如果不說,哼!相不相信我現在就能讓你嘗嘗被碎屍萬段的滋味?」

    「夜姐!」他嚇得都快尿褲子了。

    但夜邪依然一派從容。「怎麼樣啊?」

    「全聽夜姐的。」

    夜邪聞言大笑。「好,好得很,早這麼說,不就免我動氣,你也可以省下皮肉之痛了。」

    為什麼?為什麼只要她一笑,自己身上的傷就不再痛,甚至連會不會被五馬分屍,都變得不再重要呢?

    「在哪裡?」好像完全清楚自己魅力所在的樣子,她索性蹲下來,對他嫣然一笑。

    而他也果然立刻像著魔似的,把什麼都說給了她聽。

                    

    極其普通的農舍中,傳來悠揚清越的琴聲,但伴隨的歌唱詞意,卻充滿淒楚。

    ………………,遺言空在耳。

    三載無朝昏,孤幃淚如洗。

    婦人義從夫,一節誓生死。

    江鄉感春殘,腸斷晚煙起。

    西窗太華咋,不知幾千里。

    這是宋人周仲美的詩,因丈夫棄官入華山,猶遺仲美隨翁姑調任長沙,雲水茫茫,益感淒愴,遂書感懷於壁上,從前晴光每思遠在華山的父親,就會彈唱此詩,順道感念生前處境相似的亡母,現在……她不唱此曲已久。

    「身雖千里,心實系之。」

    自暗處突然傳來低沉的嗓音,聽得晴光揮身一震。

    真是他喝?轉披琴弦,再唱一曲:

    煙霏霏,

    雨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

    春從何處回。

    醉眼開。

    睡眼開。

    疏影橫斜安在哉?

    從影塞管催!

    她可以感覺到他的逼近,她甚至已經可以聞到他那股熱悉的陽剛氣息,是他,真的是他!

    心弦震動,琴弦也沒停,歌聲更加婉轉。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就在最後一字「斷」聲中,琴弦齊齊斷裂,驚得晴光低呼一聲:「啊……」是被他弄斷的吧?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室內另外一人吟道:「好詩。」

    「你識得相思滋味?」

    「一年來無分晨昏,時時思念。」

    室內的燈光如豆,所以晴光僅見一個模糊的身影,不過就算他化成了灰,恐怕她也仍能分辨氣味,更何況人在眼前。

    「為什麼?」

    短短三個字,他卻全懂。「因為嫉妒。」

    這答案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卻絕對震撼,令晴光頓感迴腸蕩氣。

    「你毋需如此。」

    「關己則亂,況且他還說當晚即將對你表明心意,並說時機已經成熟,你就要答應嫁他為妻。」

    「原本確實約好有事相告。」

    馬上聽到他的呼吸聲急促起來,和她激動的心情互相呼應,老天爺,他仍具殺父的嫌疑,不是嗎?為什麼自己就是忘不了他?為什麼就是無法恨他呢?

    「什麼事?」

    霸道的口氣,終於令晴光不滿,憑什麼自己就得樣樣順他呢?「是我與司徒之間的事,在他尚未醒來之前,我不想跟其他人提。」

    「我成了其他人了?真好,那他傷得毫不冤枉,或許我還應該讓他們下更重的手,教他永遠醒不過來。」

    「我說過你毋需如此,除非你把在石仙人洞中聽到的話,也跟說的一起忘掉。」她曾說過此生除他,她再不會許於第二人。難道他忘了嗎?或者他根本不在乎呢?

    「無時或忘,但你呢?」

    「我……什麼?」

    「你又是否能夠忘掉我的雙手曾染滿令尊的鮮血?」

    「你……好殘忍。」

    「難道你想一直掩耳盜鈴下去,已經發生過的事,絕對無法抹殺。」「卻都應該有合理的解釋。」「是『應該』有,還是你『但願』有?」這個男人,到底要把她逼到什麼樣的絕境,才會甘心、才肯放手。「是我相信有。」她特別加重了「相信」兩個字,因為那是他自小就被殺父仇人奪走的珍貴本質,她絕不能、也不允許自己步他後塵。「你需要我的解釋?」

    「不。」

    「不?」

    「對,我不需要你的解釋,因為我一早便決定相信你,相信無論如何,你都有必要那樣做,我與你之間,不該產生仇恨。」

    藉著模糊昏暗的燭光,她可以看到他的身子晃了一下,彷彿問,還捕捉到他喉間的一聲嗚咽。他哭了?他會流眼淚了?

    晴光急急起身,非但把琴給碰落地,腿也撞著了。但她渾然不覺得痛,因為眼前只有一件事重要,那就是到他身旁去。看他的臉上是否有著——

    「大哥,兄弟們給你道賀來了。」不大的聲音,卻足夠凍結室內所有的動作。

    「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再度恢復冷硬。

    「你捉到了司徒漠的女人,我們怎能不過來湊湊熱鬧。」她仍是帶笑的口吻,甚至還有一絲的……蠻不在乎。

    「有什麼熱鬧好湊?」

    「洞房花燭夜的熱鬧啊!不然還有什麼?」

    什麼?

    「別胡鬧了。」

    「胡鬧?原來你不是真心想要她,只是胡鬧?」她堪稱言辭如鋒。

    「你!」

    「我說錯了?」她馬上換個說法,力道卻更驚人。「或是你還想『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

    「什麼意思?」

    「就是不敢佔有司徒漠的女人,以免必須跟他扯破臉,簡單一點的說,就是將來還想苟活?」

    晴光忍不住的開口斥道:「這是什麼樣的歪理?」

    「這是咱們求生的理智,任大小姐,命好如你,大概怎麼也無法想像我們的心情吧!」

    「你是子夜小姐,對不對?」

    她似乎沒想過會被當場指認出來,所以聽晴光這樣說,不禁愣了一下。「是又如何?」

    「你愛他嗎?」

    這問題更是連想都沒想過會出自她之口。「愛又如何?」

    「真愛他的話,就不要讓他繼續留在黑暗的國度裡,請想辦法引導他出來,讓他——」

    子夜用高亢的笑聲打斷了晴光的懇求。「你不感動嗎?大哥,我都快起雞皮疙瘩了。晴光,就是白日陽光的意思噦!而我叫做子夜,日夜原本就不可能同時存在,難怪她說的話我完全聽不懂。」

    「子夜小姐——」

    「閉嘴,」晴光被她喝住。「大哥,兄弟們已把外頭圍住,你怎麼說?」

    窒人的沉默。

    「幸好我有準備。」

    他終於不再噤聲不語。「什麼意思?」

    「兄弟們幾乎都曉得她是司徒漠的女人,而司徒漠才找過我們的晦氣,如今他的女人自己送上門來,大哥,你說應該怎麼做,才能平息眾怒?」

    「司徒漠是司徒漠,她是她。司徒漠的帳——」

    「本來就應該算在她的頭上,」子夜的日氣轉為絕決。「你不做也沒關係,我出去叫——」

    「站住。」

    「你願意做了?」

    「我不能取她性命。」

    子夜輕笑出聲。「誰要她的命來著?」

    「不然……」

    「只想羞辱一下司徒漠,你是男人,她是女人,怎麼做能達到大夥兒的要求,我想你應該明白。」

    晴光想要開口制止,無奈出不了聲;也想要出手突圍,無奈動彈不得;感覺上,自己就像是掉進一個光怪陸離的噩夢當中,而且越陷越深,根本醒不過來。

    「我明白了。」

    子夜走向她。「任晴光,我想這應該也是你曾夢想過的事吧!如今我助你美夢成真,你想要怎麼謝我?」

    「我們不是同為女人嗎?他不是你深愛的男人嗎?」突然間,晴光不再驚慌,只覺得悲哀,究竟是什麼樣的環境與背景,將子夜的個性扭曲成這樣?

    「都是,」不料她的冷冽依舊。「不過今晚我們還是得借重你。大哥,接著。」

    晴光不曉得她拋給他什麼,卻聽得見下頭的話,也完全清楚其中的意義。

    「我們都在外頭等著,天明之後,要看到證據。」

    毋需鏡子,晴光也確定此刻自己的臉上,必是血色盡失,一片蒼白。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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