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蔡仲子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瘋丟子]百年家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6-9-21 01:05:03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夜霓裳

    之後一整路,黎嘉駿都詭異的沉默著。

    直到坐在她旁邊的大嫂忽然拍拍她的肩膀問:“嘉駿你怎麼了?”她才醒過神來,赫然發現自己此時整個人幾乎是陰沉的,她眨眨眼,隱去負面的情緒,再望向外面,此時烈陽正熾,每個人都在陽光下行走,那充滿活力的樣子,卻看得她指尖冰涼。

    她低下頭,摩挲著膝上的相機包。

    司機小張把他們送到了一處綠樹掩映的地方,裡面竟然是個小洋房,幫大家卸了行李後他停車回來,竟然搖身一變成了張少爺,一臉從容的開了門迎客:“各位請進,歡迎蒞臨寒舍。”

    就說這個司機太白嫩……果然是土豪。

    裡面空無一人,全盤采用西式裝修,無一處不透著精致和奢華,大夫人顯然是不喜歡這樣的裝修的,進去環視一圈後幾乎是幾不可見的皺了下眉,然後在張少的邀請下坐在了雪白色的真皮沙發上。

    由於車上坐不下,金禾和海子叔是隨後坐黃包車來的,沒他倆收拾房間,大夫人和嫂子也只能等著,黎嘉駿倒是對這個兩層的小洋房很感興趣,她征得張少的同意後四面看了看,沒一會兒就臊眉耷眼的下來了。

    張少一直斜靠在樓梯上,雖然個子不是很高,但是硬是擺出了個倜儻修長的身姿,等黎嘉駿下樓的時候就觀察她表情,微笑著輕輕的解釋了一句:“這是我平日躲閑的地方。”

    “哦。”黎嘉駿一副我相信你的樣子。

    “嗨,你不信。”陳述句。

    廢話,好精致的旗袍掛了一櫥子啊難道您老異裝癖?黎嘉駿呵呵笑了一下。

    張少皺了皺眉,見陳學曦拎了客人的行李走進來了,悄悄上樓,沒一會兒,黑著個臉走了下來,向眾人客氣地告罪一番,急匆匆的走了。

    在場的哪個不是人精,大嫂坐在沙發上懶得起來,就朝黎嘉駿招招手,問:“怎麼了?”

    回想上樓看到的情景,每個房間都是標准客房的配置,而且可見匆匆清理過,但是有一個房間卻明顯有人住著,只是為什麼除了衣服沒看到任何私人物品,就有待考證了。

    聽到她的描述,大夫人哼了一聲,面色不愉。大嫂也僵硬了一下,無奈道:“哎,麻煩人家了。”嘴上這麼說著,她還是問大夫人:“娘,要不要讓陳先生幫忙另尋個旅館?”

    大夫人沉吟了一會兒,搖搖頭:“什麼時候了,就不折騰那些了,明日早些走便罷。”

    “好。”大夫人嘆口氣,朝黎嘉駿笑了笑,“調皮搗蛋,還沒明白?”

    “啥?”黎嘉駿一頭霧水,“這是人家金屋藏嬌的地方?”

    “原來你知道啊,大姑娘了都不知羞。”

    “藏的又不是我我羞什麼……”黎嘉駿歪頭。

    “又瞎說!”斥責是斥責了,她卻笑個不停,蒼白的臉色都紅潤了不少。

    大夫人嘆口氣:“這事就當不知道,人家特地整理了借我們住,主人家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知道了。”黎嘉駿癱坐在沙發上,“啊好舒服,我不想出去了。”

    陳學曦剛放好箱子,起身擦擦汗:“啊?這樣的話,要不各位寫個清單給我,我去買一趟好了。”

    “這怎麼好意思。”畢竟是好幾個人的東西,而且有些東西說不定只有女的才能買對,黎嘉駿硬撐著站起來。

    “小姐既然累了,就我去吧,我剛才外頭吹了吹風,感覺好多了呢。”金禾突然站出來。

    大夫人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於是陳學曦就和金禾一道出去買了,黎嘉駿又被大夫人訓:“一點防備心都沒。”

    她倒沒說老三哪裡沒防備心了,黎嘉駿倒也意會了,只能嘟著嘴在一旁坐著,不就是怕人買東西瞎報銷麼。

    他們買東西回來時順便帶了晚飯,一群中飯都沒吃的人直接就吃個精光後,洗漱了一下就睡了,幸好房間夠多,不用有人去睡那個疑似藏嬌用的房間。

    黎嘉駿其實不怎麼認床,但是自從意識到這兒是南京,她心裡總覺得沉甸甸的壓著一坨東西,閉上眼就喘不過氣來,滿腦子胡思亂想,一面想著這幾年後的事情該怎麼整,一面又想自己到底整不整得了,發現自己好像完全沒有力挽狂瀾的本事後,又異想天開的思考自己是不是有什麼可以做的?

    烙餅似的在床上翻了大半夜,隱隱約約聽到俊哥兒醒了在哭,小娃都快三個月了,半夜還是哭哭啼啼的,黎嘉駿跟解脫了似的蹭的跳起來就進了大嫂的門,見她一臉菜色的哄著兒子,臉色要多難看就多難看。

    這一路對嫂子來說傷得最深,本就是個奶媽,剛做完月子不久,還舟車勞頓上吐下瀉的,這大半夜兒子又鬧騰起來,簡直堪稱虐戀情深,一見黎嘉駿進去,仿若看到了救星:“好妹妹!幫幫忙!”

    黎嘉駿二話不說走上前,抱起孩子,輕聲對嫂子說:“你睡,我等會帶到我那兒睡啦。”

    嫂子連說話的勁兒都沒了,點點頭虛脫似的躺在了床上。

    關了床頭燈,黎嘉駿抱著孩子走了出去,有了孩子在,滿腦子的胡思亂想也少了,她一邊哦哦乖乖的哄著,一邊在樓梯間閑逛,路過“金屋”時,突然聽到一點聲響,咯噔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撞到櫃子的聲音。

    “……”進賊了?黎嘉駿一愣,她猶豫了下,裝作沒聽到,緩緩轉身,躡手躡腳的又進了大嫂的房間,剛一進屋就撲到大嫂床上把她搖醒,把俊哥兒塞進她手裡,做出噓的動作,小聲道:“空屋有動靜!”

    大嫂饒是疲憊已極,聞言還是一個哆嗦,她手往旁邊摸了兩下,沒什麼凶器,就從床頭的本子裡拿出一支鋼筆打開了,筆尖向前,握刀似的握著。

    “我去找海子叔他們……”黎嘉駿做出口型,指指外頭。

    海子叔和金禾一道睡在樓下的背陰房裡,陳學曦則在沙發上,去找也快,只是要路過“金屋”,大嫂一把抓住她,連連搖頭。

    黎嘉駿安慰的拍拍她的手臂,雙手抄起門邊木質的衣帽架就往外走,順便示意大嫂關上門。

    其實這時候挺危險的,嬰兒的哭聲已經驚動了空屋裡的人,說不定人家已經跳窗逃竄,黎嘉駿像天蓬元帥那樣舉著衣帽架往外走,正看到有個黑影正鬼鬼祟祟往樓下竄,看身形並不高大,打得過的樣子!

    “誰!”她大喝一聲,幾步衝上去,舉起衣帽架就砸過去,她怕出人命,還很有良心的用衣帽架的底盤像用馬桶塞一樣往那人的背上狠狠一搗,只聽到一聲尖利的慘叫,那人撲通撲通的摔下了樓梯!

    黎嘉駿戰鬥經驗極其豐富,一擊以後她沒急著追,而是回身四望一番以防人家有援軍,順便大吼一聲:“海子叔!有賊!”回頭確認沒別人,她英勇的追了下去,那個滾下去的人在地上痛苦呻吟,現在差不多可以確認是個女的。

    此時客廳也傳來聲響,陳學曦大聲問著:“怎麼了怎麼了?!”

    一腳踩在那人身上,黎嘉駿撿起衣帽架道:“沒事兒,有個賊!”

    “你才賊類!哎喲……咳咳咳!我不是賊!那是我的房間!我來拿點東西的!哎喲……”女人痛苦申銀,“痛死我了,下手怎麼這麼狠的啦,哎喲……”

    燈開了,陳學曦跑過來,後面跟著海子叔和金禾,三人對著黎嘉駿腳下的生物一頓圍觀,皆無語。

    一個美女,妝容精致得像海報畫上的,雖然此時一臉猙獰,但可以看得出不錯的底子,她身材姣好,穿著白色的修身旗袍,原本應該精致的短卷發散亂成一坨,她的身邊,散落著一雙雪白的高跟鞋和一個白色的小皮包。

    ……好吧,穿著高跟鞋入室,這般有種也是醉了,黎嘉駿挪開腳,不客氣的踢了踢:“名字?”

    “夜霓裳。”

    “真名!”

    “劉金丫嚶嚶嚶!”

    ……忽然後悔問真名了怎麼辦……“摸進來偷什麼東西呢?!”

    “說了人家不是偷,我來拿我自己的東西!”

    “你睡那個空房間的?”

    “就是說嘍!”

    黎嘉駿笑著蹲下:“這是你家?”

    “是的嘍!”夜霓裳掙扎了一下,尖叫,“你讓我起來啦!”

    “嘉駿,怎麼回事?”嫂子抱著俊哥走到樓梯口,滿臉緊張的問。

    “哦,金屋的那個嬌。”黎嘉駿擠擠眼,“你懂的。”

    嫂子一愣,恩了一聲:“我去看看娘,你們處理啊……”她剛回身又轉回來叮囑,“人家張先生一片好心,還是不要太尷尬好。”

    “知道知道。”黎嘉駿嬉笑,把夜霓裳扶起來,“金丫,回來就說嘛,鬼鬼祟祟的,樓上都是老弱婦孺,你嚇著我們了知道不?”

    夜霓裳一站起來就甩開黎嘉駿的手:“哪個讓你們來的啦?哎喲,我背上痛死了,肯定烏青了,你個女孩子家家怎麼這麼粗野的啦?”說罷翻了老大個白眼,“還有,什麼金丫,那是你叫的嗎,叫我夜、霓、裳,懂不懂霓裳什麼意思啦?!”

    “懂!女人如衣服嘛!”黎嘉駿笑了一聲,“那麼,睡衣姐姐,你既然是回家,何必這麼狼狽呢,回屋睡去吧?”

    夜霓裳表情立馬變了,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哦,那個,我過會兒還有事情的,誰跟你們一樣吃了睡睡了吃啊,哎喲……痛死了!”

    “哦,這大半夜的還有事情啊?”黎嘉駿抓住了夜霓裳的手臂,“你既然要走,那就不好意思了,拿了什麼,就放回去。”

    “誒你!”

    “我又不認得你我怎麼曉得你是不是小偷啦?”黎嘉駿學起她的南京腔,“你缺什麼,等明天張先生來了,你可以上門來拿,否則隨便哪個不認識的人都可以進來說這個空房間是他的了。”

    “喂!這又不是你家!你拽什麼拽啦!那個房間怎麼不是我的啦!裡面幾件衣服哪個抽屜裡放了哪些東西我一清二楚好不好!”

    “張先生是不是房子的主人?”黎嘉駿問。

    “是的嘍!”

    “他帶我們住進來的時候說這房子沒人的。”

    “……”夜霓裳臉色鐵青,過了會突然哭起來,“啊呀呀妹妹啊,大家都是女人,姐姐我命苦啊,遇到那麼個負心漢,說要對我好,還搞得我見不得人一樣的,誰來住了就把我趕出去,我不容易啊……”

    “……”黎嘉駿頭痛死了,她看著剛才走開了一會兒又走回來的陳學曦,他點點頭,做了個打電話的姿勢。

    通知家屬了啊,那就好辦了,她囑咐道:“我樓上看看,你們看著點兒啊。”說罷,也不理夜霓裳凄慘的哭泣,蹬蹬蹬跑上樓,見大嫂房裡沒人,她便去大夫人房裡,果然大嫂抱著俊哥兒坐在大夫人床邊,聽到聲音都望過來。

    大夫人顯然很不開心:“知道是誰了?”

    當然不知道!但是:“有花名。”

    “……”大夫人從鼻孔裡長長的出了口氣,顯然很不爽,想說什麼,但又忍住了,她摸了摸俊哥已經熟睡的小臉,吩咐道,“明日一早就走,休息去吧。”

    黎嘉駿等大嫂回房抱著俊哥睡下了,下樓,看到夜霓裳已經被扶到了沙發上坐著,她看起來確實很痛,腰背一直傴僂著,一動就齜牙咧嘴,看到她走過去,哼了一聲,翻了個巨大的白眼。

    在場人的表情都非常憔悴,黎嘉駿讓金禾和海子叔先去睡,她和陳學曦一道等張少爺。

    沒一會兒,客廳裡就只剩下夜霓裳忍不住哎喲的申銀:“喂,你給我看看,是不是青了?”

    黎嘉駿看都懶得看:“肯定青了。”

    “你下手怎麼這麼狠的啦?!你還是不是女孩子啊!”

    “我要真下狠手,你現在大概已經外面花園埋著了。”黎嘉駿冷笑一聲,“行了你哦,大半夜的陪你坐著喂蚊子你還沒完了,水要不要喝?”

    沒等夜霓裳回答,陳學曦先站起來:“我去倒我去倒。”

    “哼!”夜霓裳朝陳學曦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回頭上下掃視黎嘉駿,忽然勾了勾嘴角,“你姓黎?”

    黎嘉駿沒回答,挑了挑眉算默認。

    “家裡賣軍火的那個?”

    笑而不語。

    “呵,也好,凶點兒,鎮宅。”

    “……”

    “本來我還想著,那小白臉兒蹭一會兒是一會兒,看著你我就決定了,還是早走好。”夜霓裳媚眼如絲瞟了她一眼,“你呀,一看就不是個能容人的。”

    “……我跟張先生沒關系。”

    “有沒有關系,又不是你說的算。”

    “……”好像知道了點什麼不一般的東西,“什麼意思?”

    夜霓裳笑了一聲,從她的小皮包裡拿出一根煙點著了,身姿魅惑的抽了一口,吐著煙道:“賣軍火的和做船運的,絕配,你說是不是,小妹妹?”

    “你是不是想多了?”黎嘉駿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那你說我劉金丫怎麼會知道黎三兒小姐?恩?”

    黎嘉駿沉默許久,仔細回憶了一下,發現她已經忘了白天那個名叫張龍生的少爺長什麼樣!

    ……好像有點對不起人家的誠心惦記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6-9-21 01:05:16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少帥辭職

    張龍生先生帶著一種明顯是東窗事發的表情衝進房子,誰都還沒開口,劉金丫先嚶嚶嚶的一頭衝進他懷裡:“龍生!我錯了!你不要趕我走!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塗臉實在睡不慣啊,我現在就走你不要生我的氣!”

    這一番欲語淚先流的哭訴讓黎嘉駿和陳學曦眼看著張龍生鼓動的氣場就這麼刷的平息下來。

    好嘛,不是真愛也有情啦,黎嘉駿覺得挺沒意思的,她打了個呵欠:“既然認識,那就沒問題了,張先生,勞煩您了大半夜來接人,如果不方便的話,就讓你家屬繼續睡這兒吧,她的房間我們空著呢。”

    張龍生十分尷尬,他半摟著夜霓裳,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等放下去了,就聽夜霓裳嘶的一聲:“龍生,疼!”

    “啊?怎麼會疼的?”張龍生下意識問。

    沒等夜霓裳回答,黎嘉駿搶先道:“不好意思啊,我打的。”

    “……”

    還嫌補刀不夠,她又加了句:“可能力道沒控制好……我以為是賊,往死裡打的。”

    “……”

    夜霓裳也不往回噴,嚶嚶嚶許久,張龍生頗為無奈:“這……”

    “這樣吧張先生,談錢就傷感情了,明天勞煩陳助理把我娘和嫂子護送回去,我留下來照顧這位,劉小姐,只要別嫌我笨手笨腳的就行。”

    這下張龍生的理智終於回歸了,義正言辭道:“這是絕對不可以的。黎小姐,今晚這事本就是霓……劉小姐的錯,就是你們不通知我,把她當賊砍了手都是情有可原的。如果您因為這個理由留下來,傳出去張某都無顏見人了,當然,如果您願意留下來在南京游玩一番,張某絕對奉陪到底沒有二話,您看如何?”

    黎嘉駿胡亂的點點頭,打了個呵欠,她實在是困得不行了,雙眼滿是淚水:“既然如此,那明日再說吧,張先生您是主人,怎麼安排您看吧,我就先回房了。”

    等張龍生拉著他家金丫走了,黎嘉駿和陳學曦無奈的對視了一下,就回了房,激動勁兒過去後整個人都累跪了,她完全沒力氣胡思亂想,倒頭就睡,一覺到天亮。

    南京的八月末熱力四射。

    早上黎嘉駿醒來的時候出了一身的汗,她簡單洗漱了一番去找大嫂和大夫人,在樓下早餐桌看到了她們,金禾做了豐盛的早餐,看到黎嘉駿下樓,還很高興的招呼著:“小姐醒了?來來來,這是南京地道的早飯,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慣,說真的,從沒想過這樣燒過呢。”說罷,就把黎嘉駿推到椅子上坐下,給她端來一碗紅色的粥。

    “赤豆……元宵?”看著小湯圓配紅豆,黎嘉駿下意識的喉嚨一緊,“這個,會不會很甜啊……”上輩子吃過有木有,吃一口甜蜜得想哭第二口甜膩得想死啊!

    “沒有,不是很甜,很好吃呢。”剛放下一碗的嫂子擦著嘴說。

    大夫人聞言,默默的看了大嫂一眼……黎嘉駿沒看到。

    她只是純真的舀了一勺放進嘴裡。

    “……”一股急流從喉間一直爆炸到頭頂,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有種滿頭短毛都豎起來的感覺,沒等咽下去她就吐著舌頭控訴大嫂,“sei 縮,不,甜……”

    大嫂一臉驚訝,“確實不是很甜啊。”剛說完,她忽然抖了一下,艱難的打了個噴嚏,隨後苦笑道,“哎,我約摸是著涼了。”

    這種甜度就算失去味覺也扛不住好吧!黎嘉駿一臉淚,忽然又驚了:“等下,著涼了?這天氣!?”

    “我早上看著少奶奶氣色也不怎麼好,最近確實太累了,昨晚那一鬧騰,我就擔心會不會弄病了,又勞神又費力的。”金禾很擔心的說,“夫人,您也要小心啊,等會兒火車上……若是再悶一天,會不會……”

    這邊大嫂已經放下了勺子:“金禾,別那麼擔心,要麻煩你分碗了,別過了病氣。”

    “先去外頭知會下張助理,讓他給你們准備下房間。”大夫人道,“金禾說得對,若是病了,可得先養好了,否則再坐一晚上火車,非出事不可。”

    黎嘉駿和大嫂都一愣,大嫂很是不安:“娘,我,我還沒那麼嚴重,我們先去了上海再說吧,著涼而已”

    “你剛做完月子沒多久,照理也不該這麼奔波,既然病了,就老實養好,南京又不是什麼窮鄉僻壤的。”大夫人喝完了豆漿,拿手絹擦擦嘴,“我先去上海。”

    “那……孩子……”大嫂說出了他最大的擔心。

    “孩子離不了娘,就先放你身邊,病一好即刻回來。”大夫人剛說完,陳學曦一頭汗的進了屋,“聽說少奶奶病了?我剛請人去叫大夫了,嚴重麼?”

    “不嚴重,何必叫大夫呢,只是要勞煩您去找下住的地方了,這兒畢竟不方便。”大嫂回答道,又詢問大夫人,“娘,要不你也留下來一道休整一下吧,昨日在船上您不是也很不舒服嗎?”

    “我一個老太婆就不在這干耗了,嘉駿,你留下來陪你大嫂,遲兩天去沒事,別把病給熬重了。”大夫人利落拍板,下面都沒反駁的余地,“陳助理,要勞煩您了。”

    陳學曦秒懂,點頭:“住處我會去找,就是車票需要幾張呢?”

    黎嘉駿正想自告奮勇說她都能行,大夫人就決定了讓金禾留下,順便吩咐黎嘉駿:“你別搗亂,既然留下了,就與張家打好關系,昨晚那個結,你來解吧。”

    提起張家,黎嘉駿就想起昨晚聽到的消息,不由得一陣惡寒,她想到大夫人略有些突然和果斷的安排,有點陰謀論,該不會大夫人也想搞什麼貨運一條龍聯姻吧,說實話她雖然一向比較開明和強勢,但畢竟是個封建社會來的人,曾經還是個格格,照理說應該最看重門當戶對啥啥,雖說張龍生目前已經有“劣跡”,但大夫人的厭惡針對的還是“野女人”,而不是犯事兒的男人。

    她一貫相信姜還是老的辣,既然心裡有了想法,悶出蛆來都沒用,還不如直接一臉純真的求解惑。於是便說了夜霓裳的小道消息。

    大嫂先笑了,此時她聲音已經有點堵了,軟綿綿的:“我家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竟然慌了,哈哈。”

    黎嘉駿哼一聲,望向大夫人。

    大夫人似笑非笑的看了黎嘉駿一眼,嘆口氣:“這個世道啊,一天一個樣,我既然跟不上,就不自討沒趣兒了,吃力不討好的滋味,我是嘗夠了。”

    “哦……”黎嘉駿長長的哦了一聲,一邊覺得大夫人放養真好,一面又不安心,撒嬌道,“別呀大娘,以後我要是看上誰,爹他不同意,您可得給我做主啊。”

    “那你是看上誰了?”大夫人問。

    “我還沒看上,您也說了這世道變化太快,誰知道我以後會看上誰呢?”

    “我覺得攬勝就不錯。”大嫂在一邊笑。

    黎嘉駿一眼橫過去,悲憤莫名,昨晚她確實有這個想法劃過,如果是張龍生的話那還不如當初把蔡包子煮熟呢,現在大嫂一提她更心塞了,如此坑隊友的隊友不要也罷!

    “行了,別多想,就當做客,你可是黎家三小姐,要怕,也該男人怕你啊。”大嫂坑了一把立刻拉一把。

    黎嘉駿剛想表示贊同,就聽大夫人正聲反對:“胡說,姑娘就要有姑娘的樣子,讓男人都怕的那是母夜叉。”

    被訓了……黎嘉駿看向低頭微笑的大嫂,嚴重懷疑她不是拉一把,而是往坑裡撒了把土。

    陳學曦小哥做事很利落,中午的時候就拿著車票和張龍生一道登門了,進來先彙報,車票已經托人准備好了,下午就出發,至於住的地方,張龍生死活不肯讓她們挪地方,堅持要她們住在這兒直到養好病玩個夠為止。

    黎嘉駿問大嫂意見,大嫂沉吟了一會兒,點頭了,跟她咬耳朵:“這兩日准備多准備點禮品,別的就讓爹他們處理吧,畢竟人家求的不是你的人,是黎家的勢,人家也不缺錢。”

    張龍生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了兩個中年女佣,都沉默老實的樣子,進了屋被指了方向後,直接上樓,過了一會兒兒就抬了兩個藤箱下來,跟張龍生彙報:“少爺,都收拾了。”

    張龍生隨意的擺擺手,讓兩個佣人出去了,對大夫人道:“那個房間我也收拾干淨了,這真的是客用的房子,還是希望各位不要介懷,類似昨晚那樣的事情絕對不會再發生了,請黎夫人放心,能接待到黎少奶奶和黎三小姐這樣的貴客,是張某的榮幸,萬不敢懈怠。”

    大夫人客氣了兩句,就讓金禾理了東西准備出發了,大嫂被隨後趕到的大夫勒令回房休息,送站的活兒自然落到了黎嘉駿頭上。

    這一路依然是張龍生開車,把大夫人,陳學曦還有海子叔送上火車後,張龍生問黎嘉駿有沒有什麼想去的地方。

    黎嘉駿思索了一下,現在的南京城有什麼好玩的她是不知道,以後的南京城好玩的她可是都玩過的,說牛氣點,總統府她都一個房間不落的“視察”過,後花園裡的防空洞來來回回走了好多遍,這待遇在這時代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見黎嘉駿猶豫,張龍生就開始掰著手指數景點,明故宮、明孝陵、第一公園、秦淮公園、薛廬、欽天山、五洲公園什麼的,聽得黎嘉駿忍不住張了嘴,乖乖,除了前面幾個,後面的都沒聽說過啊,第一公園是個什麼鬼,欽天山又是啥,話說夫子廟呢,雨花台呢,玄武湖、梅園呢!

    難道以前那麼辛苦還白去了?

    黎嘉駿糾結了一會兒決定還是先回去,扔下嫂嫂一個人出來玩什麼的太不厚道了,而且她也不想和這個張龍生孤男寡女的玩,張龍生也不介意,他沿途停車在各個小店小館子買特色小吃打包帶上車,很是仔細的介紹各個口味和來歷,如果不是長於此道,那准備工作做得也算充足了。

    這一點不得不說,這樣的富家子弟確實比較容易泡到妞,且不說錢不錢的,這些小點心加一塊都很便宜,全是老百姓圍在那兒買的吃食,而是他們知道怎麼讓人高興,怎麼不會冷場,察言觀色的能力非常強,雖然因為夜霓裳的事情有點膈應,可他的處理方式就讓人提不起輕視之心,只能說段位甩了黎嘉駿三條街。

    公館還比較遠,張龍生一路購物,時間久了,黎嘉駿還是忍不住問了一些景點的來歷,結果大跌眼鏡。

    “玄武湖?就是五洲公園啊。”張龍生沒多想,直接就答道,“至於雨花台,那兒需登高,這個天氣實在不推薦,況且,論風景我還是偏愛秦淮公園這些有山有水又不遠的,他頓了頓,問,“黎小姐想去雨花台麼?那需要安排一下了。”

    “什麼?哦不不不,我不要去的我就是那麼一問。”黎嘉駿忽然想起來了,那時候她去雨花台,是和南京大屠殺紀念館一個線路,就連她後來沒去的梅園也是……傳說中的紅色旅游線路……紅色……

    為什麼雨花台是紅色線路?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現在還沒這種事呢……反正很心煩就是了。

    黎嘉駿忽然後悔留下來了,她應該努力說服大嫂一塊兒走的,現在只要看著南京城外面走著人就整個人都很不好。她能開窗喊你們快走日軍要屠城嗎?

    估計喊完張龍生的車已經到精神病院了。

    見黎嘉駿忽然莫名低落了,張龍生也沉默了一會兒,他拐了個彎,抬手給黎嘉駿指:“黎小姐看,總統府。“黎嘉駿強打精神看出去,就見一個恢弘的大門從窗口路過,長得和她以前見的差別不大,進進出出的人大多表情嚴肅而匆忙,外面還有不少舉著盒子一樣的相機蹲守的記者。

    雖然只是一撇而過,還是足夠黎嘉駿土包子一樣感慨一聲:“都好忙的樣子啊。”

    “最近事多,忙點正常。”張龍生隨口道。

    “事多?是指哪個?”黎嘉駿這陣子雖然主要關注考卷大戰,但是也知道最近東北那邊戰況糾結。

    一面日軍占領東三省後,開始把手伸向熱河省。

    這是一個對黎嘉駿來說已經消失的省份,雖然大家習慣說東三省,可事實上,關外有四個省,省長又是【咦為什麼要說又】個名人,湯玉麟。它隔在遼寧省和河北省之間,差不多是在未來的河北、遼寧以及內蒙之間摳出了一塊地方,它被撤銷後,大部分區域都歸了河北。而它西面的綏遠省、察哈爾省和寧夏省則三分了幾十年後的內蒙,也就是說,現在是沒有內蒙自治區的,只有公雞背上的那塊外蒙。

    現在其實也鮮少有人對民【國】地圖有了解,黎嘉駿也是在各方口述和考證下腦補出的,現在的熱河省以及長城外一線是東北抗戰的主戰場,馬占山則領導著新組建的東北義勇軍在日軍後背各種游擊,時不時會冒出點振奮的戰況來,但義勇軍再大的作為也比不過熱河節節失利,張少帥倒是在組織東北軍不斷反抗,反抗的結果就是前陣子終於有人看不下去,讓張少帥別折騰了快滾回家去睡小三吧。

    這個人就是汪精衛,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

    他以一副拼老命的姿態殺出來,通電要求張學良辭職,說他918後丟東北,擁兵華北卻備戰不利,說守備熱河還讓熱河告急,防也防不了打也不會打,卻特麼還敢每月問行政院要三百萬!別說咱中央沒錢了,有錢也不喂狗啊!人十九軍抗日打掉人家四個指揮官也沒這麼要錢,人二十九軍現在還在校場上集體穿褲衩耍大刀,你個抽大煙泡姨太太的東北王竟然也敢腆著臉這般攤手要錢!沒錢!命你要不要?爺跟你一起辭職!

    “惟望兄以辭職謝四萬萬國人,毋使熱河平津為東北錦州之續,則關內之中國幸甚。”

    若不是隱約記得“不抵抗”也有委員長的一份,看到這一句黎嘉駿都有悲憤感了,汪院長這通電一出,效果杠杠的,張少帥沒幾天就聲明辭職了,一紙通電干翻一個海陸空大元帥,這招杯酒釋兵權也算使得後無來者了。

    汪院長也很有演員的自我修養,說同歸於盡我絕對不獨活,張少帥還沒發聲明,他自己先辭職了,這就是果斷不願與那貨同朝為官的節奏。

    但是張少帥的無能顯而易見,走跟沒走一個樣。你行政院院長一走,誰來干啊?能隨便扯個上來嗎?

    要說這個汪精衛,在未來也是如雷貫耳的人物,但對於黎嘉駿來說還是那個老問題,知其牛不知其為毛牛。現在她所知道的,就是和這個年代的文人知道的一樣,他也是一個民主革命的元老級人物,他是個刺殺清廷的義士,也幾乎參與了孫中山領導的所有革命,就連孫中山的遺囑都是點名要他記錄的,就比如那句著名的“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吧,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孫中山的遺囑,其實這是孫中山以前在一次大會上就提到過的,但那時候大家並沒那麼注意,直到汪精衛在筆錄了孫中山的遺囑後,再次從中提煉出這句話,才使這句話聲名大振。

    沒有汪精衛,這句話也不會那麼有名。

    可黎嘉駿在回憶汪精衛這個人時,腦子裡卻總晃過“汪偽政府”這四個字,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總感覺未來會有什麼神轉折,因為他現在表現的,完全就是一個挺身而出的愛國英雄。

    “那現在行政院院長誰在做?”黎嘉駿很好奇。

    “沒人肯兼任,汪前院長又謝病不出,正亂著呢。”張龍生說著,往後點點,“那兒有份報紙,獨立評論,前兩天的,你大概有興趣,第三版上胡適之的文。”

    “胡大大!”黎嘉駿驚喜,轉身拿了報紙翻開看,果然有一篇胡適對於這次辭職事件的評論文,剛看到文名她就笑了,“汪精衛與張學良……哈哈,這是在組CP嗎?”

    “你說什麼?”

    “哦沒沒,我瞎說的,這名字起得未免太隨便了。”

    “胡先生不是一貫如此麼?”

    黎嘉駿恩了一聲,便認真看了起來,胡適的態度與時人的不大相同,報紙上大多是贊汪精衛深明大義舍己為國,但是胡適卻批評汪精衛在這國難當頭之際輕易以職務為要挾,和作為國家機關的核心工作人員和一個封疆大吏過不去也是太拼了。

    但隨後他畫風一變,開始稱贊張學良,贊他辭職辭得好。

    雖然東北淪陷不是你一人的錯,但你責任最大,能利落辭職,有氣魄;你自己不辭職,中央也沒本事免你的職,現在汪院長給了你那麼大一個台階,你這麼有眼力見得下了,知好歹;雖然你年少,但經歷如此奇恥大辱後,應該懂事了,既然辭職了,就出去看看外面大千世界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利落滾!

    最後來一句總結:“我們本君子愛人以德的古訓,很誠懇的勸告張學良先生決心辭職”。

    黎嘉駿簡直笑得停不下來,值此國難之際身為一個東北難民看著政界文化界群眾爭相打少帥的臉,那酸爽只能用笑來表達了。

    其實胡適說得也對,他還是個孩子……

    ……親爹的基業都被他坑沒了,再縱容他留在那個位置上,下一個被坑的就是祖宗了!

    果然人民的眼睛還是雪亮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6-9-21 01:05:27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投書

    對黎嘉駿來說,上海差不多已經近在眼前,只要經歷過上輩子那種"嗶"一下就跨省的生活,總感覺中國並不是那麼的大,這使得她的心態比起大嫂就淡定的多,雖然大嫂已經經歷了從關外跋涉到北平,再從北平跋涉到了南京這種相比國人平均水平長得多的旅程,可是對她來說,任何地方都是極為陌生的。

    所以這次因為擔憂而擅自決定的停留,好像弄巧成拙了。

    直接從北方到南方,氣候、飲食甚至作息的差異都極大,本來只是頭暈風寒的大嫂到了第二天竟然發起了低燒,整個人暈乎乎昏沉沉的,嘴角都起了燎泡,金禾急的幾乎要哭出來,黎嘉駿雖然擔心,卻也不至於要哭,六神無主倒是真。

    這個時代的醫學撲朔迷離,中西醫激情碰撞,保守與進步相愛相殺,年輕人一面篤信西藥,但又對老中醫存在著深植骨血的依賴,老一輩痛恨於西藥的入侵但又無法否認它的高效,於是但凡有條件,大部分人生了一時半會兒好不了的病,都會不約而同的做出唯一的選擇,中西結合。

    白胡子老中醫和白大袍小西醫彙聚一堂。

    望聞問切加聽診看眼,兩人默契和諧的進行著會診,大嫂被圍觀的很不安,她望向黎嘉駿:“嘉駿。”

    “誒,我在!”黎嘉駿走上前,握住大嫂的手,微涼,手心潮濕,“醫生,我嫂子她……”

    “沒大事,好好休息。”小西醫和善的笑著,留了點藥就走了。

    老中醫在一旁坐了一會,見黎家人巴巴的看著他,笑了笑:“坐月子沒留病根,切莫吃藥吃出病來了。”

    金禾送了小西醫進來,正好聽到老中醫說話,連忙道:“我也覺得,他說吃兩天就好了,不好就打針,病成這樣了兩天就好,快得嚇人啊。”

    黎嘉駿暗笑,愚蠢的地球人,藥效不好你怕,藥效好你也怕,真難搞。

    老中醫也不評價,只是抬手寫了個方子遞給金禾:“調理為主吧,這病不吃藥也能好,是藥三分毒。”

    這話黎嘉駿聽得心裡最舒服,親自把老中醫送出去,回來就發表看法:“煎兩服藥喝著吧,多喝水,曬曬太陽,能少吃藥就少吃藥。”

    大嫂點點頭表示同意,只是擔憂的看著一旁搖籃裡放著的俊哥兒:“嘉駿,孩子要拜托你和金禾了,過了病氣就不好了。”

    黎嘉駿一口應下,但是帶孩子她懂個球啊,這裡她應著,那裡金禾很自覺的上前抱著孩子出去了。大嫂嘆口氣:“你也該學起來了。”

    “我需要學的太多了。”黎嘉駿出去確定金禾把孩子安頓在她房間裡後,就拿了紙筆到大嫂房間,把她扶到陽光下坐著,自己在一邊開始瞎寫。

    大嫂拿了一張草稿看了看,撲哧一笑:“多大個人也學會口誅筆伐了?”

    黎嘉駿又扔了一張寫廢的:“哪有,腦殘粉罷了。”

    “什麼粉?”

    “哦,支持偶像不需要理智的意思。”又扔一張紙,咬筆頭,“昂,怎麼寫才好呢?”

    “你要寫什麼呢?”大嫂遇到流通的空氣,氣色都紅潤不少,笑問。

    “只是有個想法,很模糊說不出來的那種,要寫一寫才知道。”

    “聲援胡適先生不是很明白嗎?”

    “可我的目的不只是聲援他。”黎嘉駿嘟囔,“我主要想說別的,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喊出來聽的人多罷了。”

    大嫂沉默了一會兒,微笑:“有時候我經常想,真應該堅持去上大學。”

    “為什麼這麼想。”那我哥咋辦!

    “因為我們曾經坐在同一個考場。”大嫂伸手,理了理黎嘉駿的衣領,聲音輕柔,帶點兒嘆息,“可是才多久啊,我就只能仰視著你們了。”

    黎嘉駿沉默,她能看到大嫂隱藏著的遺憾和無奈,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笑了笑,埋頭繼續寫,大嫂有一下沒一下的扇著風,等金禾煎了藥進來,她喝了藥,就在床上沉沉睡去。

    這時候,黎嘉駿才完成了半篇草稿,對著稿紙出神。

    昨晚她輾轉了許久,心裡有點模糊的想法,本來看了胡適的文後,她就有很強烈的想接著吐槽什麼的育望,如果上一次她撰文一半是為了二哥一半是為了記錄,那這一次,她就想抒發些什麼,或者痛罵些什麼。

    她一直知道這個時代的言論自由其實遠超未來,雖然她一開始出生在盛京時報一家獨大的東三省,雖然這兒在禁言方面可能做的更加殘忍,可到了北平之後,經歷那麼久的熏陶,那麼多次圍觀報紙上的戰爭,她已經意識到無論怎樣的壓迫,文人卻真的和前線的士兵一樣,都是用生命在戰鬥,這兒的報刊是凍土中求存的綠芽,在廣袤的土地上努力伸出綠色的尖尖,它的養分不是政客,而是千千萬萬凍土中凝聚的水汽,沒什麼能壓制它們,也有可能一腳就踩掉一顆,但是,也只是一顆。

    她太習慣於在發出一番言論時深思熟慮,熟慮到越來越慫,慫到最後放棄發言。

    可是現在,胡適他一個大學講師,就這麼大剌剌的說汪精衛不該辭職,說海陸空大元帥張學良辭職得好,大家都習以為常還投書聲援之,這就像是一道咒語,緩慢卻堅定的解除了她身上的封印,讓她握起筆,就有種摸著鍵盤的感覺,只是這一次,她不再是出版社裡那個冷酷無情刪掉所有違禁詞句的編輯,而是一個滿腦子不羈全身散發著中二氣息的憤青!

    如果可以,她能很有攻擊力,可能在遣詞造句、引經據典上,隨便誰都能甩她一條街,可是她腳下的巨人,並不只有胡適,或者報紙上那些戰鬥著的文學巨匠,她還有歷史,即使不知道細節,但是在大方向上,她絕不會錯。

    自古弓兵多掛逼,她看得多遠,打得就有多痛!

    可是第一關就倒下了,卡文,戰鬥經驗太少,幾句話後就胡言亂語了。

    但是眼見著辭職風波還沒過去,她必須抓住這股浪潮的尾巴,現在寫信求助已經來不及了,只能硬著頭皮上了,她既然內涵不行,那就抓點,炒,現代什麼炒作手段沒有,雖然她以前特別嫌棄那些自炒的人,但一些溫和的手法,還是可以有的。

    她再次用起小伯樂的筆名,以舊事重提的筆調翻出東三省陷落的老賬,把耳聽的,腦補的,後來手撕鬼子劇看到的鬼子的凶殘行徑挑了幾樣寫,這些罪全加諸在少帥身上,最後哭訴說兄弟們你們太溫柔了,少帥只是辭職不足以平息東三省人民經歷諸多苦難的憤怒啊!

    她的想法很簡單,憤怒和恐懼是一把劍的兩面,它可以讓臨敵的軍人熱血沸騰,也可以讓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不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親歷者的現身說法至少能夠告訴他們,鬼子的凶殘無法言說,以後聽說鬼子到了,百姓們麻煩麻溜點跑,當兵的麻煩英勇點打。

    投降沒用的,他們不收俘虜,橫豎都是死!

    這是個需要循序漸進的洗腦過程,她知道她力量微弱,但如果持之以恆,到了那一天,總會有至少一兩個百姓在逃跑時,會因為想到她的文章的描寫而加速度吧。

    鑒於不能一稿多投,投書成了個技術活,她斟酌了一下,申報和大公報這兩個報界雙雄她沒好意思投,就往胡大大投過的獨立評論投了。

    寫完了已經下午了,她覺得自己這樣的速度實在不適合干這活,所謂熟能生巧,有必要多練練了。

    想到就做,她又寫了一篇對言論自由的感慨,從文字獄,說到現在的報紙文刊的言語力量,再說到東三省盛京時報一家獨大造成的白色恐怖,對比她到達北平後看到的百花齊放群雄逐鹿的投書盛況,以及胡適大大直接涉政的言論竟然沒有被和諧,讓她這個目睹發傳單遭搶斃的關外狗熱淚盈眶……

    這文她左思右想,很不要臉的投了大公報,決定從高投到低,退稿了再換,反正這篇稿子沒什麼時效性,至於為什麼不投申報,大概是因為何書桓什麼的吧,總覺得想起情深深雨蒙蒙啥的,有點全身過電的感覺。

    兩篇稿子一寫,就跟開了一個水閘一樣,某些充動完全無法抑制,她鋪開信紙,壯起狗膽准備給胡大大,季大大,範師兄甚至梅大大都去一封信,刷刷存在感,剛提筆,嫂子出聲了。

    “嘉駿,再不吃飯,天要亮了。”

    抬頭一望,外面一片漆黑,黎嘉駿訕訕的放下筆:“嫂子,您醒啦?”

    嫂子靠在床頭,手裡拿著一本書,無奈的看過來:“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您醒啦?”

    “……”黎嘉駿意猶未盡的合上信紙,一看時間,“啊,七點了!”

    “是呢,金禾連飯菜都熱了一輪了。”大嫂頓了頓,放下書本,“我本以為你寫完就好了,卻不想還有再接再厲的趨勢,那可不成,就算文思泉湧,今日也該到此為止了,飯得吃,覺也得睡。”

    “知道,知道。”黎嘉駿收了東西起身,“那嫂子,你休息哈,我去拾掇拾掇就睡了。”

    “別在房間裡偷偷寫啊。”

    “不會不會!”被戳破的某心虛的擦汗。

    此時金禾正抱著剛喂了奶的俊哥兒在樓下溜達,一見黎嘉駿就松了口氣似的:“哎喲我的小姐喂,您終於是回魂了,剛才吃飯怎麼叫都不應,人跟魔怔了似的,可嚇著我了,餓了吧,我去給您熱熱。”說罷就把俊哥兒遞過來。

    俊哥兒嘴裡滴答著口水咿咿呀呀的被黎嘉駿抱在懷裡,小嘴一碰,就糊了她半臉的口水,她無奈的擦了把,和俊哥兒大眼瞪小眼:“小兔崽子。”

    “……”

    “小二貨?”

    “……”

    “小蠢萌?”

    “……”

    “小帥哥?”

    “咿呀!”

    “嘿!成精了!”戳蘋果臉,“你帥嗎?你帥嗎?你有你爹帥嗎?你有我帥嗎?”

    “咿咿呀呀!”

    嬰兒的傻笑簡直就是個金鐘罩,反彈一切攻擊,反正逗了半天她自己是要內傷了,人家還滿血滿藍。

    金禾熱了飯菜過來,看黎嘉駿言語挑戲過了開始准備玩轉風車了,差不多是摔了碗就奔過來:“祖宗誒!這可不能玩!”搶過俊哥兒就跑,黎嘉駿臊眉耷眼的簡單吃了晚飯,幫著金禾收拾了,問她俊哥兒晚上睡誰的房。

    “少奶奶吩咐了,放您那兒……”金禾道,“我睡得死,有呼嚕,打擾了小少爺,況且,”她說著竟笑起來,“你那兒,安全,進賊也不怕。”

    “……”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6-9-21 01:05:38 |只看該作者
    第53章 募捐酒會

    大夫人帶走了海子叔和陳學曦,張龍生自然的擔負起黎家人在南京的吃穿用度,看來黎家在生意上和張家還是略緊密的,從第一天開始,張龍生就跑前跑後周轉安排,請醫生買藥送補品不亦樂乎,小轎車開得溜溜的,以至於一聽到外面發動機的聲音,黎嘉駿就知道這貨又來了。

    “來得略勤快吧。”把水杯遞給大嫂,“上學都沒這麼積極的。”

    大嫂笑:“醉翁之意啊。”

    “相比他我還比較喜歡劉金丫。”黎嘉駿真情流露。

    大嫂愣了一會兒才想起劉金丫是誰,頓時笑得停不下來,許久才揩著眼淚道:“你說你喜歡她你也不去看看她,負心薄幸的黎三爺。”

    “不是說沒事兒嗎,昨兒我說去看,張龍生不讓。”黎嘉駿收了水杯,“嫂子你再喊我三爺我真嫁不出去啦。”

    “黎家的姑娘不會愁嫁的。”

    “那也要看是關外的黎家還是關內的黎家啊。”

    “照張先生積極上課的情形看,關內的黎家姑娘,還是不愁嫁。”

    “……”黎嘉駿無言以對,幾句話的工夫,張龍生就停了車在外面敲門了:“黎少夫人,黎三小姐,我從朋友處得來一支西洋參,聽說清熱去火效果極好,就是不入菜也可以泡水,你們可有興趣試試?”

    “在外面說多難受啊,先請進。”大嫂給了個眼色,黎嘉駿上前開門,就見張龍生一臉得了寶似的表情走進來:“我也是拿了參後才想起,兩位是來自盛產野山參的地方,不過洋貨好不好不說,嘗個鮮是真。”

    大嫂點頭:“有勞您費心了,有您張先生在,這病都養得有滋有味起來了。”

    黎嘉駿在一旁翻閱報紙,張龍生現在來了都會帶一疊,都不用金禾跑出去買,她啪啪啪的翻獨立評論,竟然真的在一個角落裡看到了自己的“聲援胡適先生”,忍著激動看了半晌,編輯是對她的文章做過改動的,語句稍微潤色了一下,真心比她原先的好了很多,她心裡比了個剪刀手,放下報紙又是一副人模人樣的正經臉,看起來是在聽大嫂和張龍生打太極,心裡卻各種小九九啪嗒啪嗒算計。

    “嘉駿,嘉駿?”

    “啊?”她恍然回神,一屋子人都看著自己,“什麼事兒?”

    大嫂看看她手裡捏著報紙,了然的笑了一下,說:“張先生邀請你明晚去舞會呢,去不去?”

    “啥?舞會?!”黎嘉駿瞪大眼,她醒來後經歷最大的宴會就是她的十五歲生日宴,現在她也才十六歲,在這個女性意識解放的時刻,根本沒必要那麼早開始社交好嘛!可她正准備拒絕,卻見大嫂微微點了個頭。

    “……“說點頭就點頭,考慮過我的感受嗎!舞她是知道點兒的,二哥曾經玩兒似的教過,但那也只是玩兒!交誼舞跳到後來變角鬥了好麼?!可是這個時機的舞會確實沒道理拒絕,她滿腔悲憤的淚水,考慮道,“我時間上倒沒什麼問題,就是我不大會跳舞,怕到時候丟人…”

    “有我在你還怕什麼?”大嫂立刻主動請纓,把張龍生到嘴的話給截住了,一邊還衝黎嘉駿狡黠的擠擠眼。

    總是打一棍給個棗兒,早干嘛去了?!黎嘉駿無語凝噎,她連赴宴的衣服都沒,現做肯定來不及了,這個問題就更不大了,張龍生立刻去打電話,讓某服裝店的裁縫帶著最時興的晚禮服上門現挑現改。

    有錢就是那麼任性,黎嘉駿就聽天由命了。

    來自未來的孩子總是會有點兒特長,但絕比不上現在的千金名媛高端大氣,比如黎嘉駿上輩子的親媽就從來沒考慮過讓閨女去學交誼舞或者探戈,而這兒就算大嫂是來自傳統家庭,也對各種社交舞蹈信手拈來。

    “二叔教了你什麼步?”大嫂開始准備培訓小姑子了,氣場一秒變成教務處主任。

    “快三?慢三?”黎嘉駿很遲疑地答,她那時候真是抱著玩兒的心情,主要是讓二哥顯擺他那留聲機和新的黑膠碟,壓根沒聽什麼理論知識,見大嫂哭笑不得,又小心翼翼的補了句,“反正就是咚噠噠次,動詞大慈這樣……“……看來大嫂決定先笑會兒。

    下午練了會兒舞,又做了衣服,黎嘉駿頗為忐忑的過了一夜,第二天中午起來後逗了會兒俊哥兒,又與大嫂聊了會兒天,就開始准備晚宴的裝扮了。

    上輩子黎嘉駿的發育是很正常甚至相當健康的,她學過散打,入過校體隊,開瓶蓋從不假人手,大學住六樓一人扛水桶,不柔弱的事兒她干全了,以至於現在她也時常會有一種自己很健壯的感覺,可是現在被大嫂按在鏡子前一陣仔細打量,才再次跟恍然大悟似的發現自己原來是個軟妹子,這是她每次照鏡子都會有的感覺,而且顯然這將是個很長時間都難以改變的事實了。

    她顯然是黎老爹和章姨娘親生的,臉上每個部分都能在爹娘那兒找到模子,章姨娘的杏仁眼、翹嘴唇、瓜子臉,黎老爹的濃眉和高鼻梁,就是那對帶點尖尖兒的耳朵不知道隨了誰,總的來說現在還是個英氣勃勃的小蘿莉,只是因為前陣子瞎跑還不愛帶遮陽帽,皮膚黑黑的,離開北平前剛修過的短發又有點啦啦渣渣了,這一頭毛也整不出花樣來,大嫂沒辦法,還是抄起剪刀給她修成了原來的樣子,這下一眼看去,說是男孩兒都沒問題。

    黎嘉駿寧死不肯戴上裝飾著湖藍色寶石和黑色綢帶的頭箍,大嫂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模樣化了妝穿這裙子別人還以為你反串的!”

    “可是感覺好蠢啊。”黎嘉駿哭喪個臉,戴上了頭箍左右看看,哪兒哪都不得勁,又放下來,頓時順眼了很多。

    “哪裡蠢了!戴上!像個姑娘!”

    黎嘉駿沒辦法,只能戴上,任大嫂在她臉上塗塗抹抹,隨便弄了一下後就穿裙子,是一套適合她年齡的連衣裙,上身是旗裝的對襟設計,下面是反復層疊的過膝蛋糕裙,雖然很不滿它是純白色,但是穿上確實洋氣得像公主似的,還要戴上白色的真絲長手套,腳下踏著一雙白色高跟鞋,等到大嫂再遞過來一個綴著珍珠的手包時,黎嘉駿一屁股坐在床上,打死也不願走了。

    “你信不信我走出去會反光!我進宴會廳肯定閃瞎一干狗眼!”

    “不會的!太漂亮了!嘉駿你以後再那麼邋裡邋遢,隨便對付對付就出門,我就要請娘出山來管你了!”大嫂雙眼發亮,“轉一圈。”

    黎嘉駿轉了一圈。

    大嫂看了一會兒,“走兩步?”

    來回走。

    “奇怪。”大嫂喃喃道。

    “怎麼了?”

    “以前沒見你穿過高跟鞋啊,怎麼無師自通的感覺,這也能天生的?”

    “……”此等恐怖的觀察力簡直不能承受,黎嘉駿偷偷擦汗,呵呵了一聲。

    傍晚,張龍生來接人了。

    他一身復古的黑西裝,很修身的款式,把本來中等的身材襯得高挑了不少,他下車來迎時看到黎嘉駿,先是眯了眯眼,在她更窘迫的時候,笑著說了句:“別一副偷了別人衣服的樣子啊。”

    大嫂在一邊笑,黎嘉駿一聲去你的在牙齒上盤旋了兩圈,化成一抹笑:“出發吧!”

    張龍生拉開車門,小轎車精心擦洗過了,閃閃發亮:“請吧公主。”

    南京作為首都,每天晚上各種大小酒會數不勝數,黎嘉駿乘著車子,進了市中心範圍的時候,天色正暗,華燈初上,夜生活剛剛開始,小轎車還不多,偶爾看到一輛,光亮的車身反射著霓虹的流光劃過,也有各種錦衣華服的男男女女,或是坐著黃包車,或是信步閑庭,只有綾羅綢緞在夜燈下能反射出光華,布衣灰袍的勞動人民,卻不得不隱在了黑暗中。

    車子停在一個會所外,三層小樓面朝長江,幽幽靜靜的,轎車一輛輛的停在門口,下了人後靜靜的開走,黎嘉駿站在台階上,院子外是嘩啦啦的水聲,門裡卻是悠揚的音樂與低低的喧嘩,她被張龍生半是邀請半是鼓勵的拉了進去,嘩一下,世界就變了。

    正對著的正門的就是一個巨大的圓形舞池,一對對男女伴著旋律在舞池中旋轉著,巨大的水晶吊燈把整個大廳照得宛若天堂,舞池邊上圍了一圈餐桌,上面擺著一盤盤精致的點心和一杯杯美酒,香風彌漫,笑聲玲瓏,當年黎老爹傾盡父愛給她辦的生日宴也不過如此。

    讓她驚訝的是,裡面竟然還有不少軍官,甚至在所有男性中占了大多數。

    “不是說是一次商會抗日募捐酒會嗎?那麼多當兵的……來收錢的?”

    張龍生笑了:“那就是打劫,不是募捐了,這樣旗號的酒會多了去了,其實目的就是個玩兒,玩好了大家掏點兒開心錢,算是達到目的了。”

    “……”破天荒第一次黎嘉駿覺得張龍生說話不中聽,可她偏偏又能理解這些貓膩,於是只能自己悶頭不高興。

    “誒,方兄!”張龍生虛扶她的腰,往一個西裝男走去,一邊低聲道,“孔家人,管錢的,認得你爹,略有合作。”

    話說完人已到面前,黎嘉駿進了屋後笑容就一直在臉上掛著,這時候立刻拿出新年在眾眼生不眼生的親戚中討紅包的演技一陣笑,順便觀察這個方兄,等張龍生介紹完了才開口:“方大哥,一看就是爽快人,久仰這種假話我就不說啦,我剛從關外來,耳目閉塞,以後要勞您關照了。”

    這個方兄其實細皮嫩肉的,奈何身材不細嫩,只能用爽快兩個字來形容了,他聞言倒果真哈哈哈一頓笑,對黎嘉駿道:“我看妹子你才是爽快人,張兄,這黎家小姐讓在下頗有點熟悉感啊。”

    張龍生也意味深長的笑:“可是指的排行老二的那位……”

    “哦吼吼吼,是也是也!”方兄一頓笑,對一臉好奇的黎嘉駿道,“黎小姐可莫要生氣,咱兄弟倆說的那位,若是有機會,一定要讓你們倆見見面,說不定一見如故呢。”

    “誰啊?”

    “不可說,不可說。”方兄和張龍生碰酒,他喝了一半,忽然頓了頓,眼神在某處停了一下,隨後才喝完了這口酒。

    對於一個在中央政府摸爬滾打的官員,如此一頓已經算是失態,黎嘉駿和張龍生都下意識的往那兒看去,卻見一個中等身材的中年男人一臉微笑從容不迫的走過來,老遠和方兄打了個招呼。

    “蕭將軍!”方兄哈哈大笑一聲,朝張龍生和黎嘉駿示意了一下,就向那人迎去。

    不知怎麼的,黎嘉駿就忍不住的往那個中年人身上看:“那是誰?”

    張龍生皺眉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恍然:“哦!是蕭振瀛,他不是應該在西北那嗎?”

    “蕭振瀛?”黎嘉駿莫名的就覺得這人名字耳熟,可哪裡聽到過又想不起來,她鑽著牛角尖被張龍生領著又認識了不少人,終於在又一次看到遠處說話的蕭振瀛時想了起來:“他是不是組建二十九軍的那個人?”

    “你就在想這個?”張龍生失笑,“是啊,如果你還想問他來干什麼,那我可以告訴你,大概是來要錢的。”

    “要錢?”

    “聽說二十九軍窮得叮當響,蕭將軍出來要錢連路費都要問山西的錢莊借,你說他好不容易出來一趟,不摳點銅板回去還能做什麼,請戰不成?”

    再次聽到嘲諷語氣,黎嘉駿終於有些忍不住:“如果他不請戰,他要得到錢嗎?”

    張龍生一噎,疑惑的看著她。

    “東三省掉了吧,熱河吃緊吧,二十九軍在長城邊上吧,都這份上了兵都還沒吃飽,他除了要錢還能做什麼,他要錢還有什麼可以抵押的,不就是手下那幫兵的命麼?不請戰,他拿什麼要錢?”

    沒等張龍生反應過來,黎嘉駿自己先強壓一口氣:“對不起,我激動了。”

    “不,該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只是不……”

    “不知道我為什麼這麼激動嗎?”

    “……恩。”

    “你既然叫我黎三,怎麼不問黎大和黎二去哪了?”黎嘉駿大睜著眼睛,強忍著眼淚笑道,“你以為他們和這兒的人一樣舉著酒杯尋開心嗎?我告訴你,黎大在熱河守著長城外最後一個省,黎二在東北抗日義勇軍跟著馬將軍打游擊,大公報不是號稱日軍腹背受敵嗎?前有黎大,後有黎二,黎家兩個男丁就在同一片戰場上,如果打穿了日本人說不定就能見上面……而我們,還不知道他們活沒活著……”她還是忍不住抹了把眼淚,哽咽道:“你憑什麼看不起人家為了當兵的要錢……憑什麼……”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6-9-21 01:05:49 |只看該作者
    第54章 杜麗娘

    黎嘉駿當然沒有哭場,最終她還是跟張龍生在舞池裡轉了一下,興致寥寥地回去了。

    張龍生似乎被她嚇到了,又或者是她多想,之後連著三天他都沒出現,直到黎少奶奶身體健康了,得到通知的他才驅車前來,要帶她倆去游南京。

    但此時兩人都歸心似箭,大嫂覺得既然病好了,還沒達成見公爹的目的就逗留游玩實在不合適,黎嘉駿則是在這三天四面寄信騷擾大能,回信地址留的都是上海!她急著去上海看回復!兩人幾乎沒怎麼商量,便以下次有機會為由,著急的托他訂了去上海的車票,結果當天的已經賣完,要去上海只有等第二天。

    於是張龍生還是將她倆拉上了小轎車,到五洲公園去玩。

    讓黎嘉駿佩服的地方又來了,上午兩人托他去訂票,中午他回報說只訂到第二天的,立馬邀請兩人准備准備一起去五洲公園玩,等到了那兒,游覽路線一條龍都已經安排妥當,湖上的舟,舟中的點心,舟的目的地,目的地附近的茶館,茶館的座位和茶點,茶館的戲,都已經安排妥當。

    兩人驚訝同時又有點不好意思,看大嫂欲言又止的樣子,黎嘉駿決定幫她說:“張公子,實在不好意思,我嫂子她暈船。”

    張龍生怔了一怔,沒等黎嘉駿道歉的話繼續說出口,他就恍然似的哦了一聲,拍自己額頭:“瞧我這記性,要不是諸位過江了身體不適,我哪有這機會來接你們,哎真是缺根筋!?”

    “不不不,您都這樣費心安排了,我們卻還掉鏈子,該自責的是我們才對!““不多說了!”張龍生抬手阻止黎嘉駿繼續說,“幸好張某習慣兩手准備!稍等!”他朝旁邊的跟班點點頭,那小伙兒就激靈的跑開了,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正當黎嘉駿想說如果去不了茶館就地坐坐也行,就見張龍生突然眼睛一亮,朝遠處指了指,示意兩人看過去。

    兩人一看,頓時跪了。

    一輛由兩匹白馬拉著的馬車。

    不是還珠格格那種逃難用的馬車,而是雪白的,像灰姑娘半夜十二點坐的,那種南瓜型的西方復古宮廷馬車!

    就連最前面正襟危坐趕車的車夫都是一個中年洋人紳士!

    馬車踢裡踏拉到了他們面前,車夫昂首挺胸的下車給他們拉開車門,等候。

    “請上車吧。”張龍生笑。

    周圍有很多普通百姓舉家出游,從馬車剛一出現就開始了炎黃子孫典型性圍觀,等到車夫開始請人上車,周圍已經圍了一圈了。

    有種幾十年後在某旅游城市古鎮步行街穿著景區提供的喜服上花轎的羞恥感……就差圍觀群眾高舉的手機了。

    雖然知道人家圍觀大多是純好奇,但黎嘉駿還是覺得很囧,她和大嫂一塊上了車,對面坐著張龍生,他見兩人表情都有些尷尬,不由得失笑:“每回帶人坐這車都有人圍看,現在都習慣了,你們別不自在啊,這是很尋常的。”

    好吧,很尋常……黎嘉駿就想像她坐的是景區電瓶車,好像是好了不少。

    她以前曾經去到過玄武湖,並沒有什麼很特別的感覺,此時回了幾十年前再看,湖光水色一如往常,但是天青雲白卻遠勝未來,連湖上吹來的風都不帶水腥味,而是一種淡淡的清香,打開車窗看著綠蔭中行人鮮活的身影,她很想像大嫂和張龍生一樣不由自主的微笑,可一彎起嘴角,又有什麼讓她嘴中泛苦。

    早點走多好啊,真不想出來玩,越玩越不開心!

    馬車繞著湖中間的林間小道不緊不慢的逛了一大圈,把環洲、櫻洲、菱洲、梁洲和翠洲都逛了個遍,沿途聽張龍生介紹著某些建築的特別之處,大多是因為接待過一些特別的貴客而聞名,大概一個小時後,他們到達了目的地,勝肆茶園。

    這是個很幽僻的茶園,裡面稀稀拉拉的客人,大多穿著精致,坐在被花藤和柵欄圍成的小包間裡,最前面有個戲台,上面樂隊已經繞場就坐,看報幕,竟然是京劇版的《牡丹亭》。

    “南京也聽京劇?”黎嘉駿側頭問張龍生。

    張龍生怔了一下,倒是思考了一會兒,才道:“不是一直的,以前聽別的,近兩年不是京戲大熱麼,這兒是首都,當然頭個聽了。”

    黎嘉駿也這麼覺得,這兒都南方了,人都說吳儂軟語,怎麼還會京戲那麼興盛:“那以前聽什麼呀?”

    “昆曲,你聽過麼?”張龍生頗為感慨,“京戲熱起來了,好多昆曲大家都轉了行,現下聽的人也不多了,怎麼,有興趣?”

    “沒。”但是她知道那是世界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啊!而且貌似牡丹亭是昆曲的經典曲目,這還是以前工作的時候特地查過的……黎嘉駿心裡握握小拳頭,一旁大嫂卻笑道:“你這話是問錯人了,咱們黎三可是奉天有名的戲迷啊,篤愛京戲。”

    “哦?”張龍生很驚訝的樣子,“有這回事?說來慚愧,我偶爾聽戲,也純粹是會客時怡情用,真要仔細聽,倒真沒幾回,卻不想黎三小姐有此等雅好?”

    黎嘉駿汗流浹背,要說她不聽戲這事兒,黎家人後來都慢慢習慣了,甚至巴不得她戒了這一口,唯獨最近才進門的大嫂沒經歷這個過程,她肯定耳聞過以前黎三爺的“光輝事跡”,並且是當初“半個奉天城都在看笑話”的人之一,此時只能討饒:“嫂子我老早不好這口了,您別逗我。”

    大嫂表情嚴肅的點頭:“恩,我也是才明白,你黎三啊,根本不是戲痴,你啊,就是個花痴!”

    “哈?”這黑鍋還不如那個戲痴呢!

    張龍生倒真是個好群眾,立刻問:“此話怎講?”

    “當初追戲追得轟轟烈烈的,出了關後,只字不提,你說這是追戲,還是追人吶?”大嫂意味深長的。

    黎嘉駿內牛滿面,她一個新時代網癮好少年,誰沒事兒會想起看京劇啊,原來在北平那段時間大嫂都惦記著呢,這個BUG太大了,完全沒法打補丁,花痴這個黑鍋是背定了。

    見黎嘉駿像淋了雨的鵪鶉似的縮了,大嫂笑:“瞧,沒話說了吧。”

    “可是有特別喜歡某位大家?”張龍生問,“不瞞您說,今年突然多了很多京戲班子,好多都是關外唱紅過的,說不定還能幫你打聽打聽。”

    雖說榮祿班救了她一命,但是黎嘉駿本心裡完全不想見那群人,總覺得他們也不想見到她,這種相愛相殺的局面能不遇到就不遇到的好,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說,只聽上面鑼鼓一敲,台子上盈盈走上一個穿著紅衫的盛裝佳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來,是牡丹亭最著名的一折戲,游園驚夢。

    黎嘉駿只是大致了解牡丹亭的劇情,但是親耳聽還是頭一回,她想也沒別的事情做,就看那麗裝佳人杜麗娘與小丫頭春香一搭一唱的,偶爾還能聽出一兩句頗為耳熟的唱詞,什麼“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殘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什麼“剪不斷,理還亂,悶無端”;還有杜麗娘入夢後,書生柳夢梅唱的“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兒閑尋遍,在幽閨自憐”。

    秋高氣爽,清風拂面,花香綠蔭,茶香美人,戲台上竹板兒噠噠的敲著,小鼓聲脆嫩,二胡偶爾吱吱呀呀的吟兩聲,月琴叮當作響清脆明亮,更多的,則是書生與小姐宛轉悠揚的清唱,他們一推一迎,一躲一尋,欲迎還拒,眉目傳情,伴著那柔情蜜意的唱腔,就連空氣都平白的撩‘人起來。

    她還是第一次那麼平和的聽戲,半懂不懂的,卻能微笑起來,和周圍凝神傾耳的人一樣,看著台上的另一個人間,眼神閃閃發亮。

    直到曲終了,滿堂喝彩時,她還沒回過神來。

    “這個杜麗娘唱得真不錯,會火!”張龍生啪啪啪鼓掌,招來服務生要給那角兒送花,黎嘉駿第一次認真聽,對於好壞倒不大分辨得出,只覺得能把所有人都帶進那個情境裡,那必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於是也跟著狂點頭,可惜她雖然有錢,但隨身卻帶的不多,只能拜托張龍生替她多賞點。

    那杜麗娘謝了幕後就下了台,隨後上來的是同一個班子的另一名折子,三岔口,那是個有名的動作戲,兩個主角摸黑戰鬥,打了半天誰都沒打著誰,偏偏誰也不想被對方發現,又都知道對方就在附近,那是沉默無聲的一出戲,卻要被兩人演出緊張的氣氛來,很考驗表演功底。

    這個黎嘉駿看了一會兒居然有點困,她示意了一下,捧著茶杯站起來往外走,逛了沒兩步,正看到茶園後頭戲班子的人忙碌的身影,她好奇的看了兩眼,卻見棚子裡頭卸妝的一人似乎是在鏡子裡看到了她,忽的站起來往她走來。

    那正是台上的杜麗娘,她卸了滿頭珠翠,卻還沒洗面,還是杜麗娘的妝面,她著急的走過來,對著黎嘉駿就一福身,激動道:“黎小姐!”

    黎嘉駿愣了一下,遲疑道:“你是……”

    “黎小姐貴人多忘事,我是靳蘭芝啊,榮祿班的。”

    世上還真有這種事兒!

    黎嘉駿心裡給命運大神磕了個頭,心裡砰砰跳,話都說不利索了:“怎麼會,啊,不是,我剛看的時候還想到過你們呢,就遇上了,你瞧,凡事真是不經說!你們這是……”她下意識的往靳蘭芝身後望,沒瞅見某個中二少年。

    這一回見面,全沒黎嘉駿想像中的尷尬,大概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關系,不管關外如何,即使現下還是社會地位懸殊,卻平白親近了不少,靳蘭芝注意到她的動作,輕笑:“黎小姐可是在尋觀瀾?”

    “是啊。”黎嘉駿也不否認,“站台上那事兒,我得謝謝他。”

    靳蘭芝不笑了:“觀瀾已經走了。”

    “啊?”

    “入了關後,他稱不願再唱戲,便向班主贖了身,自此就沒了聯系了。”

    “你們在哪兒分開的呀?”

    “天津。”

    “哦。”黎嘉駿干巴巴的應了一聲,忽然覺得沒了秦觀瀾的榮祿班也怪沒意思的,果然她是抖M屬性麼,見靳蘭芝還欲言又止的樣子,有些不得勁,“那你們現在,還好麼?”

    “戲子命如浮萍,活著便飄,有什麼好不好的。”靳蘭芝這般說著,倒沒什麼怨天尤人的樣子,“倒是黎三小姐,多日不見,精氣神兒大不一樣了。”

    “哦?哪裡不一樣?”

    “說不上來。”靳蘭芝一副真的在認真思考的樣子,“若是以前的三小姐,今日偶然見到,必是要裝沒看到的。可現在的,卻讓人忍不住想上前招呼一聲呢。”

    “好的變化!”黎嘉駿認真的肯定自己。

    “恩,好的變化。”靳蘭芝笑。

    黎嘉駿看看茶園,覺得自己不好逗留太久:“本想問你有沒有什麼要幫忙的,不過一來南京不是我地盤兒,二來我明日就要走,若是你們什麼時候來了上海,倒是可以來找我,當然……上海也不是我地盤兒,我的意思是,至少,那個……”

    “我懂,我懂。”靳蘭芝點頭,“三小姐放心,現在我們就想在首都扎了根,要去上海,也得現在這打響名聲,麻煩你的那一天,還早得很呢。”

    “我不是怕麻……你們還要在這呆很久?”

    “也不是隨便哪個班子都能在這勝肆茶園搭台子的。”靳蘭芝意有所指。

    黎嘉駿撇頭,看到張龍生的小跟班走出茶園左右望,恰好看到她,便堅定的走過來,顯然是來尋自己,她沒多少琢磨的時間,只能斟酌道:“那個……我知道你們不容易,但如果可以,請一定,務必,不要在南京久留。”對上靳蘭芝疑惑的眼,她不由得苦笑:“你就當我有什麼特別的消息渠道吧,這不是久留之地,五,不,四年內請盡量把陣地往內陸轉吧,這世道看著還成,但是也只是暫時……哎,多說你們都會當我瘋子。”

    “怎麼會呢,我信的呀。”靳蘭芝沉默了一會兒,微笑道,“觀瀾他,走前也這麼講呢。他說有了東三省,日本只會更貪婪,更大的仗,還在後面。所以他才說,他不要唱戲了,三小姐,您是有見識的人,也能與他想到一塊兒去,你說,他不唱戲了,能去哪呢?”

    “……參軍?”看靳蘭芝悄然變色的樣子,她連忙擺手,“啊我只是瞎猜啊瞎猜,你別當真!”可是真的好像只有這一種可能腫莫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6-9-21 01:06:02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入上海灘

    知道有個認識的人在這時候就可能去參軍,感覺不是那麼好的。

    她又想到了不知生死的大哥和二哥,壓抑很久的焦躁和難過又湧上來,連傻笑都笑不出來了,又在床上烙了一整晚餅。

    沒把遇到榮祿班的事告訴大嫂,她知道大嫂在生下孩子後,有多開心,就有多難過,這孩子至今都不知道會不會有爸爸。所以她有時候下意識的放任自己像個女漢子,她當然沒法給俊哥兒父愛,但她可以作為黎三爺給點兒叔愛,至少得努力讓缺少父愛的俊哥兒像個爺們兒。

    不得不說俊哥兒這小娃其實蠻可憐的,照理說他這樣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少爺,還是個男丁不在的長房長孫,簡直就該是眼珠子中的眼珠子,結果不巧生在了女尊社會。

    她不知道大嫂怎麼想的,但是她確實不像她以前見過的那些年輕媽媽那樣,抱著講究角度,尿布講究材料,喂奶間隔精確到分鐘,米糊的溫度都要測量……而是很隨意的感覺,還不如奶媽和金禾上心,而作為大家長,親奶奶大夫人也一點都不溫柔,抱都不怎麼抱,要分兵兩路了,想都不想就讓俊哥兒跟著親娘,不像她見過的那些親奶奶,和親媽搶孩子那叫一個積極……

    晚上孩子例行哭鬧,前半夜大嫂都自己搞定,後半夜了就是誰忍不住誰起來抱,金禾,黎嘉駿,甚至有兩次蔡廷祿都看不下去,從頂著黑眼圈的黎嘉駿懷裡接過小孩兒哄到了天亮。

    一個誰有空誰疼兩下的軍火世家長房長孫。

    比如現在,大嫂大病初愈,游湖都嫌累,第二天快出門的時候說腰酸,小孩兒又是給小姑抱,自己扶著腰在旁邊戳自己兒子的蘋果臉,小孩兒脾氣真好,咯咯咯笑,口水糊了黎嘉駿一耳朵,黎嘉駿:“……”

    張龍生照樣開了車來接,後面還跟著一輛轎車,下來的竟然是劉金丫,夜霓裳幾日不見依然風姿灼灼,一席水紅色的旗袍更襯得膚白膩人,她一臉驕傲的站在張龍生後頭,見黎家人出來了,撅了撅嘴走上來,福了福身:“聽說黎小姐要走了,來送送。”

    “是金丫啊,好久不見還以為你忘了我呢。”黎嘉駿抱著孩子憨厚笑,“你那眼線怎麼畫的,真好看。”

    又叫劉金丫又誇眼線,夜霓裳抽動著嘴角笑也不是罵也不是,最後扭曲著臉撅著嘴用她那魅人的眼線橫了黎嘉駿一眼。

    看著那分明的表情,又瞟了瞟張龍生頗為尷尬的樣子,黎嘉駿心裡頗為放松。

    這兩天和大嫂一唱一和的,原本可能因為無法結親而形成的尷尬已經消去了不少,張龍生一直不樂意她去看劉金丫,打的什麼主意很明顯,但是在明白黎嘉駿的意願後,大嫂就開始陪著她以對待朋友的姿態和張龍生相處,什麼揭老底爆黑歷史都來,總之就不把你當相親對像,效果怎麼樣,今天張龍生帶來了劉金丫就知道了。

    劉金丫顯然心情也很復雜,不怎麼看張龍生,但是卻又得聽他的話,場面一時有點尷尬,張龍生幫著金禾把行李放在車上,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都收拾完了嗎?”

    “有勞您了。”大嫂笑道,“這陣子虧您照顧,實在感激不盡,若有什麼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務必不要客氣。”

    “這是應該的,要不是陳兄關照,我張某肯定輪不到這個機會,這樣都不好好表現表現,那可真是無顏面見江東父老了。”

    到了這份上,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黎嘉駿覺得照他這麼說,其實她倆最應該做的,是回去謝謝老爹。

    從來不知道黎老爹那麼厲害,一直以為他是關外的土財主,沒想到到了南方還能風生水起,果然槍杆子不僅出政權,還能出總裁。

    兩輛車裝了全部的行李和人一路到了火車站,上車前又是一番寒暄,劉金丫一直一副被父母硬拉出門走親戚的網癮少年臉,不甘不願又不敢太明顯,等張龍生示意她也來道個別時,黎嘉駿反而先和她說話了:“腰好了吧?”

    劉金丫不鹹不淡的恩了一聲:“我們靠身段吃飯的,哪那麼容易被你砸廢了。”

    黎嘉駿看張龍生在和大嫂瞎聊,便湊近她:“寶押在他身上了?”

    劉金丫一愣,上下看看她,忽然嗤笑一聲:“行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小姐妹呢,你一個千金大小姐這麼說,合適麼?”

    “沒合適不合適的。”黎嘉駿笑,“你來上海吧,我給你介紹更好的。”

    “我倒是糊塗了,這是怎麼的,你們自個兒嫁人做不了主,喜歡上拉皮條了?”

    “看在我捶了你一棍的份上,如果四年內你都還沒把自己嫁出去,那就麻煩拖著你這殘花敗柳之軀來投奔你黎三爺,再遲,我就救不了你了。”

    劉金丫為了嚴肅表示對皮條客黎三小姐表示不屑,一邊聽一邊從手包裡取煙,等聽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往煙嘴裡塞煙的動作卻頓住了,紅唇微張,有些發愣的看著她。

    仁至義盡,黎嘉駿也不再多說,摸摸她卷得毛茸茸的頭,笑嘻嘻的上車了。

    她倒是不擔心張龍生他們,瞧那機靈樣,恐怕淞滬會戰剛開始,他們就跑了,到時候扔下劉金丫,再正常不過。

    偏偏如果南京陷落,不幸的是百姓,死;更不幸的是這群姑娘,生不如死。

    火車緩緩啟動,黎嘉駿接過張龍生准備的一大疊報紙和雜志,再次感謝後,離開了南京。

    除了逃難,她從來沒有那麼急迫的想離開一個城市,這兒古景恢弘、秀美莊嚴,每一處都凝聚著人文和自然的靈氣,但是每一個行人的鮮活都好像在嘲笑著她的無能。

    簡直就是落荒而逃。

    在火車上發了許久的呆,她終於沉澱下了翻湧的情緒,拿出雜志和報紙看起來,雖然知道希望不大,但她還是緊張的翻了一遍新的大公報,果然還是沒她的那篇文,可她又不想按原計劃往別處投,總巴望著在上海等著她的不是退稿信,而是改稿信。

    即使最終都是退稿的命,能得到一點點撥也是好的。

    再翻閱了一下其他報紙,她繼獨立評論刊載的文章後,又給那兒投了兩篇,現在都還沒上,不知道是退了還是要等,總之她文采不出眾,就要在數量上取勝,本來打的就是給人洗腦的主意。

    旁邊大嫂在震蕩的火車上昏昏欲睡,金禾抱著俊哥兒也睜不開眼的樣子,黎嘉駿雖然也有點困,但還是下意識的掏出了她的牛皮地圖。

    此時牛皮地圖上已經線線圈圈劃出了不少,她在多方指點下把關外四省大致畫了出來,黑龍江那塊的時間線在離開齊齊哈爾後又被二哥加入東北抗日義勇軍的消息給延續了下去,但是這句話打了一個括號,因為她們都不知道二哥活沒活著,只是心裡這麼希望著罷了。

    而熱河那一塊則標上了另一個希望,但願大哥現在在熱河那兒,若是在……

    黎嘉駿點了點熱河後面她照著後世的地圖描的長城,心裡忽然熱了一熱,熱河是肯定要掉的,大哥若是活著,現在都不來信,一來可能信往北平去了他們沒收到,二便是關內外通信不方便,東北軍是一路從關外打到關內的,那歷史書上提及過的“長城抗戰”說不定也會參加。

    她現在都快總結出一套經驗了,雖然整體是慘痛的,可初高中歷史書大多是報喜不報憂的,拋開黨史,那些被提及的大小戰役不一定都勝利,但必然是有什麼亮點,她心裡有長城抗戰四個字,記得它的形容詞貌似是可歌可泣,那就應該不是一邊倒的。

    想起範師兄提及的西北備戰問題,他說他遲早要去二十九軍拜訪蕭振瀛,不知道可不可以約一發?說不定能得到點大哥的音信呢!

    她把這個想法在邊上用鉛筆寫了,接著就開始記錄在南京的事兒,為防別人看到,她只能繼續網游火星文體:“進南京,我方青銅級別,敵方白金級別,團滅就在眼前,不能強退,也不能告訴隊友,心塞塞愛不動。”

    如果不去西北,在七七事變後,她是不是要准備迎接淞滬會戰了?

    但願她能在此之前把老爹勸去重慶……

    南京到上海只要八個小時,他們下午出發,走走停停的,快深夜也到了。

    剛得知進入上海的時候,黎嘉駿是很激動的,她從那……麼北,一年內就到了那……麼南的地方,離上輩子的家鄉簡直觸手可及,這裡濕潤的氣候,狂猛的熱度在秋老虎的時候發揮著陣陣余熱,一切都顯得那麼熟悉而舒適,不像北方,坐著坐著就感覺自己要干掉了,一天下來手就離不了水杯。

    他們在上海北站下的車,接站的人喧喧嚷嚷的,大燈下好多人舉著牌子,大多穿得很正式,就像陳學曦那樣一看就知道是小弟,來接的還是陳學曦,另外一個助理開了車專門運行李。

    黎嘉駿隨身就那麼點行李,大嫂抱著俊哥兒,她則和金禾一道拎著隨身的箱子往外走,車站很大,如果說北京站像霍格沃茨的塔樓,上海北站則像是霍格沃茨的禮堂,風格類似卻一高一闊。

    出站走了許久才到停車的地方,另一個叫阿扁的助手勤快的放著行李,黎嘉駿在一旁幫手,陳學曦不知怎麼的,左走走,右走走,又站著不動,等了一會兒,他冷不丁的抓住一個路過的年輕人的手臂。

    幾乎同時,黎嘉駿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她望向一旁的大嫂,卻沒看出什麼來,她注意力轉向陳學曦,正巧聽到他拉著那少年人笑道:“小佛爺行個方便?“那少年一身短打汗衫,短發被微微汗濕了,小臉居然挺清秀好看,此時沒什麼表情的盯著陳學曦,眯了眯眼。

    大嫂一臉茫然:“陳助理,您認識啊?”

    黎嘉駿卻直起身,微微擋在大嫂面前,回頭又仔細看了看大嫂,嘆了口氣,對那少年誠懇道:“小哥,換別的成不,這項鏈意義特殊。”

    大嫂這才啊的一聲摸摸自己的脖子,就剛才那一會兒工夫,她頸間貝殼狀的像牙墜子項鏈就不見了,那是大哥給的,從此大嫂就沒換過墜子,她一把抓住黎嘉駿的手臂,急得聲音都發顫,看著那少年卻不知道說什麼:“這,嘉駿……”

    黎嘉駿只能望向陳學曦,一臉怎麼辦的樣子。

    陳學曦點點頭,示意他們稍安勿躁,一手抓著那少年的手臂,另一只手摟著他的肩膀往一邊去,嘀嘀咕咕的不知說了什麼,那少年又朝黎嘉駿這兒看了一眼,轉身走了。陳學曦走回來,大嫂連忙問:“陳助理,那墜子……”

    陳學曦一攤手:“道上有規矩,到手的沒當場還的道理。”

    “啊?這!”

    “別擔心,過三日他們會送還回來的。”

    “為什麼要三日?”大嫂一秒都不想等的樣子。

    “他們規矩如此,這一波是上海的扒竊霸,人多勢眾,輕易不好惹,這回也是看了老板的面子。”陳學曦打開車門,“先回去吧,不早了,老板等著的。”

    三人無奈,只能陸續進了車,金禾雖然一臉擔憂,但還是安慰大嫂:“幸而是扒手不是拐子,若是剛才那般不留神丟個人,都不知道往哪兒尋去!”

    大嫂大概想到自己一直無知無覺的脖子上的東西就讓人動了,臉更白了,她緩了緩氣,問黎嘉駿:“嘉駿,你站得不近,怎的會覺得不對的?”她是指黎嘉駿剛才莫名其妙看了她一會兒。

    黎嘉駿很無奈,她能說在自己青少年時代因為一年被摸一個手機已經神經質了嗎,小偷這種類似天敵一樣的存在就算故作姿態的路過一下都能讓她頭皮一緊好吧,自從丟了五個手機後,她已經親手逮了三回對自己行竊未遂的賊了。

    這話當然不能說出來,她只能找個靠譜的說法:“齊齊哈爾過了段淪陷的日子,日本人路過家門都能立起一片寒毛,區區小賊不足掛齒啦。”

    “哎。”大嫂很惆悵,她時不時抬眼看看開車的陳學曦,想說又說不出口。

    後視鏡裡陳學曦往後看了兩眼,笑道:“少奶奶您放心,既然逮了現成,那一定給您弄回來。”

    大嫂將信將疑的,也只能抱緊俊哥兒,默默的不說話。

    車子緩緩駛入夜上海。

    黎嘉駿對上海這個城市並不熟悉,前世的太大了一眼都納不進視線,這一世的則太復雜了,和後世完全沒的比照,只知道這兒現在因為租界的存在,是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號稱國際大都市,卻亂得不像樣子,在這兒的日子應該,哦不,應該說是絕對沒北平舒服。

    外面一片笙歌,霓虹燈的絢爛差不多快趕上後世,夜生活第一波已散場,男人摟著女人,醉漢摟著基友,女人相互攙扶,傻笑,嬌笑,媚笑,嗤笑,狂笑……喧鬧的說話聲伴著各類笑聲充斥了街道的各個角落,使整個街區都顯得糜爛而炫目。

    車裡的人幾乎是眼都不眨的望著車外,黎嘉駿只覺得心撲通撲通跳,她看到扣子拉開兩顆,露出精致鎖骨的女人身姿窈窕的在街上走著,對每一個路過的男人暗送秋波;衣衫不整的少爺被穿著華麗的女子從夜總會半扶半抱出來,他指來指去,臉頰酡紅,不知道在說什麼;有個衣衫襤褸的醉漢剛喝進去一口酒,就連著嘔吐物一起噴在了牆角,腳踩在自己的污穢上而不自知,吐完又靠著牆喝進一口酒;一個青年穿著死角短褲光溜溜的被人扔出來,他在賭場外打了個滾,站起來正迷茫的往四處望;兩個豆蔻年華的小姑娘穿著精致的洋裝手挽著手在路邊對著其他人指指點點,掩嘴歡笑;還有一群穿著短打衫子的男人,手裡舉著各式管制武器從一個陰暗的街角匆匆跑過……

    夜上海真是另一個次元,她有種到了魔幻大陸的感覺,車窗成了水晶球,短短一會兒眾生百態都演出來了,車能開多遠就能看多少。

    “還真是熱鬧啊。”大嫂都看愣了,霓虹的流光在她瞳仁裡劃過,星星點點的。

    “這還只是前半夜,等到後半夜還有的鬧呢,全是打架的發酒瘋的賭輸了撒潑的。”陳學曦道,“快到了。”

    車子開出這個熱鬧的街區,一陣加速後左拐右拐,悄悄的到了一個大院前。

    看著眼前比奉天的黎公館只小了一線的房子,黎嘉駿只覺得,黎老爺這般的爹,雖然不能呼風喚雨權傾天下,但是就憑他這手賺錢的本事,這種千裡轉戰還能在上海買公館的本事,他就值得三千兩百個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6-9-21 01:06:16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大哥的消息

    九一八後全家離散,等缺斤少兩的在上海重聚,一看時間,無語凝噎。

    又是九月,這一年就這麼過去了。

    本以為在這黑黢黢的魔都打拼的黎老爹會蒼老憔悴滿面風霜,結果進了門仔細一瞧,黎老爹滿面紅光、容光煥發狀;倒是章姨娘面目蠟黃,好像防冷塗了蠟。不知道的,還以為打拼的是她。

    剛放下行李打量著,章姨娘就衝了上來,眼淚嘩嘩的流,抱著黎嘉駿就不撒手,哭得聲嘶力竭。

    倒顯得進門傻愣的她特別冷硬,她也不是不激動,只是醞釀著醞釀著……就沒章姨娘那麼激動了,她任親媽這麼抱著,開口就問:“娘你病了?怎麼身體那麼瘦,臉色也那麼差?”

    章姨娘身子一僵,擦著眼淚:“沒事兒,太擔心了。”

    黎嘉駿頓時心一軟,雖然覺得不像那麼回事兒,可她還是選擇相信,頓時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放,心裡也熱熱的:“娘,我……哎,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你瞧大家不都是好好的嗎?”

    話一落,就見章姨娘下意識的往後瞟了一眼,大夫人正端坐著,旁邊金禾俯下身與她說著話,大嫂則上前把俊哥兒交給黎老爹抱。

    想到至今沒有音信的大哥和二哥,黎嘉駿也心一沉,沒了什麼說話的欲望,她與章姨娘攙著手走上前,章姨娘很是眼熱的上前看俊哥兒。

    黎老爹滿面的紅光在抱著孫子的那一刻簡直要暴漲,大笑著說好好好,黎家有後,媳婦大大有功,大嫂在一邊笑而不語,只提醒了一句名兒還沒起。

    這個黎老爹也不急,他愛不釋手的抱著孫子,連連道:“不急不急,看兩天,先就這麼叫著,俊哥兒,乖孫,咱不急哦,爺爺看你啥性兒再起,哦!”說著就要帶孫子轉起大風車來。

    大嫂只是微微睜了睜眼,就笑而不語的在一邊站著,倒是金禾急了,卻老往黎嘉駿這兒看,黎嘉駿覺得這一幕頗為眼熟,突然想起在南京的時候她也想帶俊哥兒轉風車來著,被金禾鐵血阻止了……

    果然帶著小鬼頭轉大風車這種喜好是通過基因傳承的嗎!

    一家子大半夜的興致極高,嘰裡咕嚕吃著夜宵一頓說,終於熬不住困倦洗漱睡去,黎嘉駿的房間在二樓,臨著黎老爹的書房兼臥房,據海子叔說這是黎老爹特地吩咐給她留著的,在奉天時臨著黎老爹書房的是大哥。

    第二天一大早,黎嘉駿就順著生物鐘醒了,想想今天沒事,本想再睡個回籠覺,但是翻來覆去的就是躺不下去,只能起床,洗漱好出了房門,卻見樓下飯廳大家已經排排坐吃早飯了。

    黎老爹面前的空碗剛被收掉,一手茶一手報紙,其他人還在默不作聲的吃,大嫂身後,許久不見的金禾女兒秀秀垂首站在那,看到她,一臉歡喜。

    黎嘉駿平時沒什麼時間想起這個小女孩兒,這時候看到她全然不作偽的笑臉,不由得有些愧疚,回了一個笑臉,秀秀就好像被啟動了似的,連忙幫她拉開黎老爹身邊的座位。

    這個座位排布有點奇怪,黎老爺坐在上座,大夫人坐他左手,大嫂挨著她坐著,而他的右手空著給了黎嘉駿,再下去是章姨娘。

    問題倒也不大,但就輩分上講不該這樣,這無形中顯得黎嘉駿成了家裡的第三把手。

    想到房間安排聯系現在的座位安排,她不由得有些肝顫兒,黎老爹這是要做什麼,一副提拔她的樣子,莫非他得到什麼不好的消息了?

    這麼想又覺得不會,知道自己任何一個兒子出事,都不可能是昨晚紅光滿面的樣子。

    她略有些猶豫的坐下,動作的遲疑誰都看得到,但沒人說話,等吃完了早飯,黎老爹放下報紙:“駿兒,陪爹走走。”

    終於來了!黎嘉駿擦擦嘴站起來,把在座的女眷一路看過去,大夫人垂著眼不動聲色,大嫂和她一樣迷茫,章姨娘則很復雜的樣子。

    沒啥有用的信息,她只能顛顛兒的跟上黎老爹的腳步。

    小花園裡綠意濃重,花卻沒幾朵,黎老爹提著拐杖,穿著一身絲綢的長衫馬褂,再戴了副金邊的單片眼鏡,活像個舊社會大家長……哦他就是舊社會大家長,等黎嘉駿跟上了,他也不說話,兩人並排走了許久,繞了園子小半圈,他才嘆了口氣道:“一轉眼,快三年啦。”

    什麼三……黎嘉駿心裡咯噔一聲,沒接話。

    “你大哥說你開了竅,爹也就當你開了竅吧。”老頭子語氣裡掩不住的疲憊,“閨女,爹是不是老了?”

    “哪能呢,我覺得您越來越精神了。”黎嘉駿想也不想道,這是實話,半點不虛。

    “可是爹卻覺得自己一天天在老啊。”黎老爹望著遠處,停下來拄著拐杖站著,“撐著這份折壽的家業,也不知道圖什麼。”

    還是摸不清老爹到底要說啥,黎嘉駿也明白他這一嘆並不是需要一個同樣沒什麼根據的安慰,所以繼續不說話。
    “過兩日,你大哥就要回來了。”

    黎嘉駿恍惚了一下,突然砸吧到那話是什麼意思,狠狠震了一下,她抬頭的動作太猛,差點折了脖子,大驚喜:“真的?!就這兩日?!”

    黎老爹點點頭,並沒有很高興的神色,只是短促的說了四個字:“因傷退伍。”

    好大一盆冷水,刷的就把人都從熱澆到凍住了。

    黎嘉駿愣了半晌,才小心翼翼的問:“傷,到哪裡,了?”

    “不知。”黎老爹扯了扯嘴角,堅毅的面容竟然露出點痛苦的神色,“五月的時候,海子收到了遺書,不敢打擾你們嫂子養胎,就寄給了我,後來緊接著又收到了沒死的通知,說危險,不知熬不熬得住……前些日子才確定,說人廢了,要回來。”

    人廢了……

    她感覺腿軟,後退幾步靠著樹,靠不住了,又蹲下去,面前是黎老爹的布鞋,上面沾著厚厚的草泥,漸漸的,草泥都模糊了起來,她擦了把眼淚,卻不敢哭出聲兒:“怎麼這樣呢……怎麼可以這樣呢……”

    心裡有什麼洶湧著,又是怨憤又是傷心,她一時也不知道一無所知的痴等和老爹這般接連收信哪種情況才比較好受,亦或者她根本不是在怨這個,她只是想找個理由解釋自己這種想嚎啕大哭的育望,可是什麼都比不過那三個字在眼前晃,到底怎麼廢了呢,生生死死的,那個高大健壯的人,光站著就擋一大片光,怎麼突然就連仗都打不了了呢?

    黎嘉駿抱住頭,抽噎:“他那麼要強的人,怎,怎麼受得了啊……大嫂,怎麼辦……”

    黎老爹站了一會兒,許久才長長的嘆口氣:“所以駿兒啊,以後,要委屈你了……就算不樂意,不喜歡,在你二哥回來前,這個家,你就得幫你老爹撐起來。”他敲了敲拐杖,聲音比剛才更疲憊,“不能不服老啊,你爹一個人,是撐不住了。”

    “爹您別這樣。”黎嘉駿蹲著往前,抱住了黎老爹的大腿,在他的褂子上蹭掉眼淚,“大哥又不是傻了,他只要全須全尾的回來,就算扛不起坦克大炮,幫咱頂著這片天是肯定沒問題的。”

    黎老爹沒做聲,兩人都知道,從九一八開始,身為東北軍的大哥就一直在各種打擊和潰敗中,雖然活著是好事,可在這般壯志未酬中帶著毫不光彩的戰績形同廢人的回來,別說是個軍人,就是個稍微有點自尊的男人,都會受不了,這樣如果還能一回來就佯裝無事,那不是沒心沒肺沒臉沒皮,就是已經心機深沉抑郁成瘋了。

    大夫人已經超脫紅塵,她的智慧可鎮宅,知識和想法卻已經不順應這個時代,這點她自己也知道。大嫂聰明靈慧,但是從火車站那事兒看,就知道涉世不深,並非扛鼎的材料,而且身份上也不適合。章姨娘更別提了,希望之星二哥也了無聲息。

    不過因為大哥的歸來,黎嘉駿反而對二哥的存活率抱了很大的希望。

    連遺書都被寄出去了還沒掛,黎家雙雄顯然是老天都不敢要的貨。

    這麼看來,讓她暫時充高個兒頂一頂天還是沒有問題的嘛。

    她又蹲了小半晌,用老爹的衣服把鼻涕眼淚都擦干淨了,才打起精神站起來,長長的吐了一口氣,拍拍臉,扯著兩頰拉出一個大笑臉:“老爹你別愁,黎家還有個老三呢!你說咋整就咋整!小的一定鞍前馬後上刀山下火海赴湯蹈火前赴後繼唯命是從萬古長青金槍不倒……”

    “兔崽子什麼金槍不倒你懂個屁!”老爺子口水都噴出來了,舉手要揍。

    黎嘉駿夾著尾巴嘎嘎嘎笑著繞了黎老爹一圈,一邊說打不著,一邊被拐棍兒連捅三下。

    大哥要回來了,這真是痛並快樂著。

    陰了一上午的天,忽然開出了太陽,陽光灑在老爹的臉上,陰影斑駁,溝壑縱橫。

    她恍然又想起奉天黎宅某一日,她獨自上樓,回頭一瞅,看到大哥一身軍裝,在黎老爹前面,沉默的磕了一個頭。

    咚,的一聲。

    悶悶的,像敲在了心上。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6-9-21 16:00:39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二李賠罪

    父女倆那天回了房就把消息公布了,當時的情況可謂百感交集,大夫人和大嫂全都繃不住平時的形像,手抓著手痛哭,娘倆為了同一個男人也算是暗地裡辛酸了無數回,現如今聽到了這個消息,喜憂摻半,比緊接著被委以重任的黎嘉駿還要揪心。

    老爹說了消息後就撒手不管了,自顧自帶上帽子和手杖准備出發,背景音就是淅淅瀝瀝的哭聲。黎嘉駿愣了一會兒,這才琢磨出黎老爹的險惡用心。

    他一個人的時候憋著不說,就等著偷偷告訴閨女,等閨女緩過勁兒了再公布,說完就走決不逗留,剩下他那操碎了心的閨女擔起安撫大業。

    多省事兒啊,她也想撒手不管啊,可這一撒手剩下誰啊,走不開啊!

    安慰人的活兒,有時候真不是人干的。這兩個都是面上繃得住的人,一開始沒繃住一頓哭,後面就悶著不動了,偏偏全身都籠罩在憂傷中,本想讓她們先哭爽了的黎嘉駿只能主動出擊,可她跟在兩人後頭轉悠一下午,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怎麼開口,晚上吃飯的時候黎老爹看氣場沉悶,就給她使眼色,一副這點差使都辦不好要你何用的樣子。

    黎嘉駿咬著小勺子差點掉眼淚,不是我方太無能,而是對手太強勁,老爹誰叫您不管前一個黎三爺還是後一個黎三都是鐵血真漢子呢,咱寧願為您扛槍看軍火庫,也不想打理後院啊!

    幸而消息最重要的一點是大哥要回來,對於家裡的小寶貝俊哥兒來說還是十足的好事,他剛出生還沒什麼感覺,等到有了知覺後就有了爹,差不多是一個圓滿家庭的孩子,這樣想著,女人們都能安慰不少。

    這段揪心的時間,她要處理自己的那一大堆信件、大公報的信來了,居然真的是改稿信,提供改稿意見的是一個署名為廉彧林的編輯,大概意思是對她有關文化侵略的說法很感興趣,但對於言論自由方面的有些說法不盡屬實,還需要再斟酌斟酌,期待她的再次投稿。

    黎嘉駿觀察了一下,發現她的說法不是不屬實,而是不在這個年代線上,她雖然刻意沒有提到,但是也有點抨擊未來那個網絡壁壘的意思,盡管只是一筆帶過,但依然被精明的編輯看出不妥,不得不說他們眼神真是毒辣。

    她最關注的就是這一次投書,這是她第一次向權威報刊投稿,其實這時候《大公報》並沒有成為報霸,但是它的定位非常正氣,它最出名的是它的“四不主義”,不黨,不賣,不私,不盲,當初東北易幟的時候,張少帥通電全國擁蔣入關的消息都是《大公報》獨家發布的。那個時候起本來可有可無的大公報在她心裡就有了點了不得的地位。

    此時自己資歷如此之淺,本來向《大公報》投書就有點自不量力的感覺,可依然不由得興奮的全身發抖,她反復看了好幾遍編輯廉彧林先生的意見,決定先不動筆,按照上面說的,再斟酌斟酌。

    翻開其他幾封信,除了梅汝敖,其他人都給回了信!包括胡大大!

    胡大大的信並不長,而且顯然還沒看到她在《獨立評論》的文章,所以只是鼓勵了她一下。當初黎嘉駿的問題就是有關政治和文學的關系,因為總記得歷史書上某政府對文人迫害的很嚴重,她就很是擔心胡大大這樣的行為會不會太過囂張,惹怒了某些力量;若是要毫無畏懼的發表自己的觀點,那是不是要掌握一個度,這個度該怎麼掌握?

    對此,胡大大的答案很簡單,莫忘初心。

    若要順應本心,其實還是她自己還是很慫的……黎嘉駿囧囧的打開了範師兄的信。

    範師兄是報喜來的,他順利進入了北大哲學系,成為了胡先生的門下,這真是可喜可賀,可同時他又抱怨了一番,範師兄人在學園心在廟堂,總忍不住關心一下天下大事,他對於現在的軍閥之爭很憤慨,全國被瓜分的七零八落不說,日本人把中國當成一整個來打,可那群軍閥們只自掃門前雪,像守財奴一樣只盯緊自己的一方土地。

    “一旦越過長城,他們只需各個擊破,逐個蠶食,國家危矣!”

    軍閥之爭,黎嘉駿是知道的。

    前有直奉戰爭這類小打小鬧不說,在關外的時候,貌似只有東北王一個土皇帝,可若她早生幾年,那就會像關外的老人一樣,對接連兩次的北伐戰爭印像深刻,從而對關內那些覬覦關外千裡沃土的軍閥痛恨不已,若不是第二次北伐戰爭蔣介石聯合其他軍閥攻克北京逼得張作霖逃回關外,也不至於路上就被日本人炸死在皇姑屯。

    其後東北易幟,少帥坐擁關外,全關外人民看著關內剛欺負完他們老大帥的軍閥們狗咬狗,中原大戰打出了史無前例的規模,蔣介石、馮玉祥和閻錫山三方土霸王一決雌雄,最終西北軍閥馮玉祥被打得七零八落潰不成軍,到了快光杆兒的地步,而閻錫山也丟盔卸甲,差點和馮玉祥一道出國退隱,蔣介石被少帥保駕護航大獲全勝的同時,卻也迎來北方三方軍閥百萬軍人血仇的又一次升華。

    二十九軍就是在馮玉祥被打敗的西北軍散兵中被蕭振瀛左一股右一縷好不容易擰巴起來的。

    南方也不太平,廣西桂軍裡裡外外打打打,雲南滇軍上下左右打打打,川軍自己跟自己掐得歡,黔軍粵軍湘軍都在啪啪啪,可以說現在全國當兵的手上,很少有沒染同胞血的,將軍們更別說了,軍功全是踩著同胞屍骨上去的,所謂英勇善戰,戰的是自己人,而大家都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對。

    在日軍如此虎視眈眈的時候,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呼吁聯合起來,可聯合起來哪有那麼容易,就連國民政府都也只敢想想而已,中原大戰打出如此壓倒性優勢全國還是沒統一,有什麼意思?

    範師兄顯然就是相對憂心忡忡的那幫人,他不光自己跟同伴們分析了這形勢,信裡又說了一遍,很有種已經讀不進書想為國做點什麼的意思。

    其實他已經翹了那麼多學校,若是真的翹了北大,黎嘉駿表示一點都不驚訝。

    再接著,就是蔡廷祿的信了。

    想到那個軟軟萌萌的小包子,不知道為什麼還有點小激動呢!黎嘉駿深呼吸,打開了信看。

    蔡廷祿的信非常有理科生的範兒,言簡意賅,簡單問候了一下後,就開始說黎嘉駿關心的事兒,他並沒有收到黎嘉駿的錄取通知書,大約在數學或是文學上吃了虧,想到她的東北大學學生的身份,倒也不算什麼特別壞的事兒,他現在在清華的學習已經踏入正軌,每日追著他男神華羅庚的課聽得如痴如醉,生活一派祥和美滿。

    最後他提了一句,說導師透露學校明年擬招考留美公費生,讓他若有意向可鍛煉一下英語,他一面想問她對於留美的意見,一面就是請教她學習語言的心得,尤其是英語。

    黎嘉駿只要再學個俄語她都能走遍世界範圍二戰戰場了,這一點上講蔡廷祿向她請教非常機智,可黎嘉駿沒法跟他說她的英文是追歐美劇追出來的,只能抱歉道她只有一個多看多練,沒別的捷徑可走,而且語言學多了會形成慣性,這其中產生的玄妙感覺就只能意會了。不過留美的機會千萬不要錯過,若是可以就毫不猶豫的去,最好在那兒活到老學到老。

    這般寫完,剛替他高興的激動勁兒下去,她轉而悵然起來。

    有什麼能別得上在這時候前去美國深造呢,最好一直在那兒生活下去,她相信她有足夠的辦法能讓他躲過未來的劫難,直到改革開放才讓他回來。

    可是這樣一想,大概北平一別,就是最後一次相見了。

    果然個人有個人的命,半點不由天。

    祝他好運吧。

    擱下筆,她輕輕地嘆口氣,窗外鳥語花香,清風拂面,倒好像在安慰她什麼似的。

    “小姐,有客人來了。”秀秀在外面敲敲門,輕聲道、黎嘉駿一震,激動道:“是大哥……哦應該不是……”秀秀一向很傾慕大哥,如果他來了,她不會那麼冷靜。

    有時候她也覺得自己在這個時代適應得有點略冷血,因為全家都看得出秀秀暗戀大哥,就連大嫂都知道,可是全都裝沒這回事,秀秀自以為瞞得很好的,可懷春少女的一眼一動哪能逃過屋裡人的眼睛,只是見她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兒,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這其中就包括她。

    但她完全沒想到要攛掇秀秀去追求自己的幸福什麼的,就算大哥當初娶大嫂的時候算是包辦婚姻,她也沒把大哥的幸福往秀秀那兒靠過。

    開了門,果然聽秀秀道:“有兩個人,都是男的,年紀不大。”

    雖然有點小失望,她還是理了理衣服走出去:“你沒跟他們說我爹不在?”

    “他們知道,他們說是來向少奶奶賠禮的。”

    “哦,是他們啊。”這麼一想,原來已經三天過去了。她出了門下樓一看,大嫂竟然已經在沙發上正襟危坐,她面前站著兩個男子,一個瘦高個兒的少年,他大概是想顯得成熟點的,穿著黑色盤扣的綢衫,長袖長褲一套,活像個惡霸,可奈何面容實在稚嫩,面帶微笑,還不如他後頭矮他一個頭的布衫清秀少年面無表情顯得有威懾力點,兩人看到她,都沒什麼大動作,就是後頭的清秀少年垂下了眼。

    “這位想必是黎三小姐。”黑衣少年一副溫文爾雅的樣子,不倫不類的,“手下小子有眼無珠動了大佛,照情理被抓住就該當場還,還要多謝陳爺網開一面,全了我們道兒上的規矩。“陳爺……黎嘉駿一琢磨,莫非是陳學曦不成,噗,老爹的助理都能被道兒上喊個爺字,不大對吧,賣軍火就活該混黑嗎?她還沒准備好做小太妹啊!

    大嫂微笑著,卻抑制不住的焦急:“這位……”

    “哦,忘了自我介紹,在下李青。”黑衣少年拉了拉身後的小少年,“這是在下的義弟,孤兒,隨了我姓,叫李野。”

    “這位李先生,如果是專程來賠禮的,那大可不必,我們知道大家都不容易,雖然焦急,但並無怨憤之心,相逢即是有緣,本來小兄弟喜歡,一個墜子也沒什麼,但這墜子實在於我太過貴重,如若不棄,可否以這個墜子換之?”大嫂說著,從旁邊她的新女僕田羅手裡拿過一個盒子,打開一看,黑珍珠墜子!

    李青看也沒看盒子裡的東西,倒是皺起眉頭:“少奶奶這就折煞我了,技不如人是我們自己的錯,我們是扒手,不是綁匪,若要您拿東西替換,豈不是壞了我們的規矩,今日收了您的墜子,出門我們就要改行了,那可不成,我們此行,就是來物歸原主的,順便帶來了這作孽的癟三,任打任罵,讓各位出出氣,好散了這三日憂心的氣。”說罷,他把李野往前一拉,然後從口袋裡掏出大嫂的像牙墜子,交給李野讓他遞過去。

    李野很平靜的接過墜子,雙手遞給大嫂,大嫂接過後正細細查看,卻見他嘭的一聲跪在地上,鏗鏘有力道:“是殺是剮,李野都認罰,但求大少奶奶不要砍小的右手,只要不砍右手,割耳,挖眼,小的都認!”

    他明顯把大嫂嚇了一跳,她握著墜子就往黎嘉駿看過來,於是兩個少年都跟著往她瞅,黎嘉駿手裡握著把瓜子,正撈起一顆往嘴裡塞……動作就停那兒了。

    李野一點都不像表面那般士可殺的樣子,極為機靈的轉向往她跪,磕頭叫了一句:“黎三小姐!”接著就一切都在不言中了。

    她輕咳了一下,淡定的磕完這顆瓜子,望著嫂子:“這是打算怎麼滴?”

    大嫂一副“你才是黑社會老大的閨女你來說啊”的表情。

    黎嘉駿點點頭,心裡明白這倆小子逮著老爹不在的時候上門賠罪,擺明了認定她們兩個女人不會拿他們怎麼滴,可其實她即使明白這點,她也沒打算把他們怎麼了。

    在未來她每被偷一只手機都恨不得揑死一個小偷,但是在現在她卻分明在李青的臉上看到了我有靠山我不怕你的涵義,若是按照所謂的道上規矩卸了李野一條手臂,他們倒不會怨恨報復,但是不開心是肯定的。

    看來只能這樣了。

    她輕吁了一口氣,放下瓜子拍拍手,問:“嫂子,東西沒壞吧。”

    嫂子搖搖頭。

    “那人家都上門還了,再喊打喊殺的總歸不好,我們又不是你們道兒上的,什麼規矩不規矩的,還不是你們說什麼是什麼,如果真的覺得過意不去,勞煩你們兄弟往同行遞個話兒,往後我們出門不至於提心吊膽的就行。”

    “這是一定的。”李青抱拳,踢了李野的屁股一腳,“人都放過你了,起來!”

    李野朝黎嘉駿磕了個頭,害的她下意識的往裡一縮,他又轉向大嫂,嫂子倒端坐著受了這一禮,等他站起來,額頭都紅了,這頭還是磕得很實在的。

    “那在下告辭了,請大少奶奶和三小姐放心,往後只要是我手下的兄弟,不僅不會給黎家各位添麻煩,若是遇到意外,絕不會袖手旁觀,定竭盡全力保駕護航!”

    得了扒手的保證,以後不用再捂著手機走了了……黎嘉駿頗為心酸,她出門都不帶什麼錢,不戴首飾也不穿名貴衣服,幾乎沒什麼可偷的,那照相機她也不是隨時都帶。

    二李也不逗留,告辭了就走了,在打開的大門外,一輛車正好聽在門口。

    謔,不得了,居然還有專車接送,黑道果然好混,昨兒個還在火車站摸零錢,今天就有小轎車了。

    黎嘉駿和大嫂一道起來送客,在門邊卻看到二李往車中望了望,忽然微微彎個腰行禮,陳學曦從駕駛座下來,有些驚訝的看了他們一眼後,打開了後車門。

    車窗的布簾子遮著,看不出後座有誰,但估摸是黎老爹回來了,否則還會有誰讓陳爺接送。

    果然黎老爹拄著拐杖下了車,他沉著臉,掃過二李,看向黎嘉駿和大嫂,垂下來眼,走到一邊。

    陳學曦彎下腰把手伸進後座,又拉出一個人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6-9-21 16:00:52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大哥歸來

    陳學曦拉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那手甩開了他,陳學曦於是插手站在一邊,任那只手巴著車門,緩緩的挪出一個人來。

    黎嘉駿心都揪起來了,那人瘦的不成樣子,站起來比陳學曦高了半個多頭,卻仿佛一陣風都能吹飄起來,他一身黑色的長衫,遲遲沒轉過身來。

    大嫂突然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兩步,卻不敢多走,她一把抓住黎嘉駿的手臂,哆嗦著。

    黎嘉駿也抓回去,兩人相互扶持著,靜靜地看著那個人,只見黎老爹重重的哼了一聲,突然怒道:“回過頭去!”

    那人僵直了一會兒,還是緩緩的轉了過來。

    黎嘉駿雙腿一軟,卻是大嫂軟的更快,她刷的癱倒在地上,那一瞬間黎嘉駿簡直爆發了某種潛能,她一把摻住大嫂,往前拖了幾步,啞著嗓子哽咽道:“哥……”

    大哥手扶著車頂,沒說話,他看看妹子,又看看老婆,最後低下頭去,繞過車走到台階,在妹子和老婆面前卻不停留,匆匆繞過,衝進房中。

    黎嘉駿呆住了,她眼淚還在嘩嘩流,卻認真的懷疑起來,看向黎老爹:“這,這是大哥吧。”

    黎老爹哼了一聲,眼眶卻是通紅的,他讓陳學曦開走車子,與黎嘉駿一道站在門口,卻看到大哥站在客廳中間抬頭望著,頭頂不知道往哪裡去,孤零零一只,在一個陌生的家彷徨著,風吹就要倒的樣子。

    “向鯤……”大嫂喊出大哥的字,她忽然不軟了,定了定神走到他後頭,“你不願要我們了麼?”

    大哥低下頭,幾聲悶咳後,抑制不住,變成了劇烈的咳嗽,那咳法,好像五髒六腑都要和著血飛出來,間歇的呼吸像是拉動的老舊風箱,聽著就讓人難受。

    大嫂一驚,連忙上前扶住他,連聲道:“你這是怎麼了?病了麼?傷了哪,肺嗎?”

    黎嘉駿走前兩步,卻見大哥稍微掙了一掙,沒掙開大嫂的手,他又咳了兩聲,強行忍住,頭往大嫂那側了側,想看又不敢的樣子。

    大嫂忽然微笑起來:“怎麼?幾日不見,就不認得老妻了?妻子不認得,妹妹總認得吧。”她朝黎嘉駿招招手,“嘉駿,來來來,瞧你大哥這張臉,和你當年抽大煙差不多了。”

    黎嘉駿忍了忍腮幫子的抽動,扯出一抹笑上前,摸了摸大哥的臉:“我就說,哥你當初還不讓我抽,自己倒好,沒人管了就偷偷抽,是不是!”

    大哥一張臉,蠟黃,發白,唇無血色,顴骨高聳,眼窩深陷,配合著他那短短一茬兒的平頭,乍一看活像是具僵屍,行走間大褂空蕩蕩的左右搖擺著,效果直逼驚悚。

    什麼樣的傷病能把一個精壯的倒三角男神折磨成這個樣子?

    “大哥你這是跟著唐僧師徒取西經,路上被黑山老妖收作關門弟子了吧,真是青出於藍,大仙您一看就法力高強!”黎嘉駿嘴上調笑著,心裡卻嘩啦啦的在流血,有一把刀刷刷刷的割著心髒,以至於她說完這句話,雙耳轟隆隆作響,忍不住大大的吸了一口氣,笑容終於因為嘴角的劇烈抽動而停止了。

    一時間全場靜默,大嫂眼眶紅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淚崩,老爹背對著他們站著,望著門外就是不看他們,大哥定定的看了一會兒她,手還虛握著靠在嘴邊,眼神卻忽然溫柔了下來。

    “我也說,這讓俊……”大嫂干巴巴的剛開個頭,黎嘉駿卻繃不住了,“大哥!”一聲狼嚎,一頭撞在大哥那身皮包骨上開始大哭,硬是把人撞得趔趄了一下,大哥又猛咳了兩聲,生生撐住,他緊緊握住了大嫂的手,另一手卻輕柔的撫上了妹子的頭。

    沒一會兒,大夫人下樓了,她手裡還握著佛珠,但下樓的速度飛快,大哥看到她,放開了黎嘉駿和大嫂,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直接朝著跑來的大夫人磕下了頭。

    大夫人硬生生剎住車,她緊抿著嘴受了禮,雙手緊抓著佛珠,抖得佛珠噠噠作響,此時,大哥終於開口,說了進門第一句話:“娘,兒子不孝,沒保住國,沒守住家,讓你們受苦了。”

    他的聲音嘶啞,帶著咳嗽余下的殘破感,一句話說得支離破碎,黎嘉駿和大嫂一邊一個想把他扶起來,卻是大夫人搶了先,她彎下腰扶住肩膀,輕聲道:“抬起頭,娘看看。”

    大哥照做,細看之下,這驚人的變化帶來的視覺衝擊讓大夫人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她把大哥拉起來,往後趔趄了兩步,被金禾一把扶住,她的手卻緊緊抓著大哥不放:“金禾!”

    金禾在後面擦著眼淚:“在。”

    “去找個師傅來,好生打理了,大少爺就要有大少爺的樣子。”大夫人挺起胸膛,“要讓外面知道知道,我們黎家還有人!”

    眾人紛紛點頭,黎嘉駿也覺得心頭仿佛松了一口氣,不僅是因為大哥全須全尾的回來,更是因為那副可能到她身上的擔子或許真的不用背太久了。

    老爹那般安排實在是非常未雨綢繆,從感情上到實務上都給了人過渡期,大家都很激動的淡定著,大哥要去看兒子,黎嘉駿正要跟上,卻忽然看到樓梯旁,章姨太靠著樓梯,臉上是笑著的,但看著上樓那些人的眼神卻幽幽的,說不出的感覺。

    她臉上抹了很厚的粉,雖然以前她也打扮精致,可是上海一見,總覺得哪裡不大對。

    黎嘉駿抬頭看了看,覺得與其在人家一家三口那兒當第四人,不如直接抓著這個時機問清楚,她上前拉住章姨太,叫了聲:“娘……”

    章姨太有些躲閃的恩了一聲,她擦了擦眼睛。

    “大哥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好,總算回來了。”

    黎嘉駿盯著她的眼睛,笑了笑:“你也高興就好。”

    “我當然高興,這孩子,我也是看著他長大的。”章姨太笑著,摸摸黎嘉駿的臉,“但怎麼樣也比不上我親閨女在身邊的好啊。”

    “你最近好像挺忙?”雖然才回來了三天,“總見不到你人。”

    章姨太有些不自在的放下手:“哦那個啊,娘又不是小孩子,總有些推不開的應酬。”

    “是爹那些生意場上的認識的?”

    “差不多啦,七七八八的。”章姨太扶了扶她卷卷的波浪發,“我等會也正要出門呢,本來老爺說下午來載我,現在也不知道還走不走。”

    老爹果然撐不住讓章姨太出馬夫人外交了?

    黎嘉駿覺得有點怪怪的,但她也不方便多問,這個章姨太是這個身體的親娘,其他家人她都可以當親戚處理,唯獨這個真•親戚她總有種無法直視的感覺,便只能罷了,卻還是忍不住叮囑一句:“娘,您真的瘦了太多,若是不習慣,不喜歡,也別勉強自己。”

    章姨太應了聲,轉身走了。

    剛看到章姨太的背影,瘦削得直接印出了蝴蝶骨,讓黎嘉駿忽然有了個很糟心的猜測,這樣子……多像她有煙癮那段時間!

    幾句話的工夫,剛才跟上樓看孫子的黎老爹下來了,他看到黎嘉駿,笑:“別以為你哥回來了你就解脫了。”

    “我看哥還挺好的。”

    “恩。”黎老爹不置可否,他朝樓上抬抬下巴,“上去吧,陪你哥說說話。”

    “爹。”

    “還有什麼事?”

    “娘她……是不是有癮了?”

    “……大人的事兒,小孩子別攙和。”

    喲呵,要人干活的時候說她長大了,她履行義務了又說小孩子別摻和大人的事兒,老爹怎麼可以這麼無情!

    黎嘉駿簡直氣樂了:“爹,您也知道我當初戒毒是個什麼樣子,怎麼還能讓娘沾上?”

    黎老爹一瞪眼:“你是我女兒我還沒看住呢!你要是抽一輩子爹也只有供著,誰有那閑工夫管你們哪天沾上的。”

    “你不供著咱熬一熬活一百年,您供著就只有五十年了,不能讓娘上癮啊。”

    “你都知道她難道不知道?”老爹一句反殺。

    “……”大哥帶來的好心情全沒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6-9-21 16:23:35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關外見聞

    大哥回家後立刻睡去了,晚飯也沒下來吃,老爹和章姨太也沒回來,大夫人拉著嫂子商量著怎麼給大哥養病,兩人一臉肅穆,那認真的樣子像是在訂立什麼絕密計劃,等訂立好了,又不放心,連夜讓海子叔派人去打聽有沒有備選的名醫,黎嘉駿都撐不住睡去了,兩人還打著燈在那商量。

    清晨,黎嘉駿一起床就去找大哥玩。

    她不是唯一一個沒睡好的人,出門的時候,人差不多都在客廳了,金禾正在往桌上擺早飯,熱氣騰騰的早餐和著外面嘹亮的鳥兒叫,讓人的心裡滿滿的。

    “大哥呢?”她問大嫂。

    大嫂正在給俊哥兒拌米糊,她目下青黑,但精神卻很好,聞言往外指了指,“打拳去了。”

    黎嘉駿抄起兩根玉米棒蹦蹦跳跳的跑出去,正看到大哥在後院的一塊小平地上打拳,動作很簡單的軍隊通用拳法,他打得很緩慢,一看還以為是太極,不過他每一個動作都凝練穩當,一身短衫被風吹得貼緊了身子,瘦得能看到肋骨。

    忍住心裡的酸澀,黎嘉駿蹲在一旁,她把一根玉米插懷裡,另一只捧著啃,看大哥打拳。

    一套拳打了三遍,大哥才在劇烈的咳嗽下不得不停下,他喘著氣,靠著旁邊的樹,看狼心狗肺的妹子在一邊啃著玉米圍觀他咳嗽,他也不生氣,反而笑起來,伸出一只手:“給我。”

    黎嘉駿把玉米遞過去,嘴巴鼓鼓的嚼著,眨巴著眼看大哥緩緩的啃玉米,看他吃得實在緩慢,時不時的還要小心咳嗽堵氣管,黎嘉駿噌的跳起來:“我給你拿個水!”

    她小旋風一樣飛進餐廳,環視一圈,拿了個托盤放了一碗粥一碗豆漿還有小菜煎包若干,朝黎老爹嘿嘿一笑。

    黎老爹哼了一聲,裝沒看到,大夫人倒是叮囑了句:“至少喝一碗粥,別的吃不下可以緩緩。”

    黎嘉駿問大嫂:“嫂子,早飯野餐去?”

    大嫂攪著粥:“就你事兒多,快點去吧,都要涼了。”

    “喳!”黎嘉駿端著盤子跑出去,跑到那就是一句:“哥,吃,吃完得把您還給嫂子了,回來第一餐就把你拉老遠的霸占著,我覺得我這小姑子當得太霸道了。”

    大哥笑而不語,拿著勺子和筷子慢慢的吃早餐,吃了兩口嘆了句:“金禾的手藝還是沒變啊。”

    “哥,你是什麼傷吶?老是這麼咳嗽……氣管頂到肺了?”

    “哈哈,咳,是啊,氣管頂到肺了。”

    “……你說嘛,我想知道,你妹子我膽子很大的!”

    “說了你也不懂啊。”

    “什麼不懂,開槍的感覺?板磚砸人後腦,感覺硬的突然變軟了的感覺?還是拿刀子割開人喉管的感覺?”黎嘉駿一臉麻木的歷數,“哥,我超想知道,我覺得大家都該知道,前面是什麼樣的。”

    隨著她的歷數,大哥緩緩直起了身子,他表情嚴肅,慢慢的變成了一種悲哀,放下筷子摸了摸她的頭,忽然皺眉:“老二呢?他死哪兒去了?”

    黎嘉駿嘿嘿兩聲:“都是趁他不在動的手,二哥在哪輪得到我……對了,大哥,你有二哥的消息嗎?”

    大哥搖搖頭:“沒有,但據說他們開始逐漸往蘇聯撤退了,既然他跟著馬將軍,不出事肯定是在那的。”

    對於馬占山的事情她並不是很了解,只能在心裡重燃了一個希望,相對的,去華北的想法也淡了下來,大哥回來了,二哥可能去了蘇聯,那貌似就沒那麼必要了,還是跟家人在一起要緊。

    “那你到底受的什麼傷?”黎嘉駿非常堅決的將歪樓扳回來。

    大哥無奈:“子彈穿了肺罷了,活著已是萬幸。”

    “……”黎嘉駿低頭沉默,這樣的答案讓她無法裝作若無其事,她平生第一次有種開個玩笑那麼難的感覺。

    似乎是嫌妹子表情太平淡,大哥又語氣松快的說:“抬我的擔架兵半路上死了一個,另一個讓我抓著擔架拖著我跑,沒兩步,又死了,剩下的路,我自己爬到的……怎麼樣,大哥厲不厲害?”

    厲你個鬼啊!黎嘉駿好想鼻涕眼淚混著唾沫噴他一臉,結果只能強忍一口氣抓起粥一口干了,借著吞咽的時候來消化激烈的情緒。

    “還想知道前面什麼樣嗎?”

    “謔!”說!

    “恩。”大哥點點頭,他像喝茶似的抿了口豆漿,低頭咳了兩聲,道,“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躲躲藏藏,打打殺殺……年前我偷偷進了一趟奉天,你們都不在,家已經被占了,住著個特務,我給你奉孝哥的媳婦送遺物,就走了。““等等,遺物!?”

    “恩。”

    黎嘉駿仔細看著大哥的表情,他鎮定地喝豆漿,放下碗,低頭與她對視,眼對著眼,誰也看不到對方的所想,連悲傷都稀少,她低下頭,摸索著勺子柄兒,忽然不想問下去了,可嘴裡還是干巴巴的說了句:“然後呢?”

    “給我捶捶腿。”

    “……”挪過去捶。

    “過年了戒嚴,我出不去,困在了渾河邊一個草屋裡,這日子難過,大家都在挨餓,為了過個好年,有很多人就去渾河上,鑿冰捕魚……重點兒。”

    “啊?哦。”默默加大力度。

    “可日本人也過年,他們也想打牙祭,可他們不抓,或者說一開始也抓的,但發現搶中國人的更省事兒後,就候在河邊了,有人捕了魚叫他們遇上,好點的被搶了魚,差點的,就進了自己鑿開的洞,再沒上來。有游擊隊抓了這個機會,就去用鬼子打牙祭,那天就在河邊打上了,”大哥木著表情抬手比劃起來,“打了也就一個上午,下午就平息了,傍晚我去找吃的,就看到河面上被鑿了一串洞,每個洞邊都是幾個無頭屍,那群畜生一下午都在行刑,不管是不是游擊隊,抓著中國人,就讓他們趴在冰洞邊上,斬了首,頭就進了河……沒個全屍。”

    黎嘉駿聽著,忍不住就抖了起來,她想起在齊齊哈爾的時候,魯大爺他們輪著告誡她不要出去,說外面時不時的就有無名的屍體,姑娘大多赤條條的,仿佛關外的冬天就和屍體聯系在了一起,亦或者關外就一直像冬天一樣慘白冰冷的。

    “我歸隊的路上,幾乎每個縣城的城門上,都會吊著人頭。”大哥說著微微仰頭,好像就看到了城牆上的人頭,“這些都是鬼子圍剿游擊隊的戰果。”他忽然笑了笑,低頭看看妹妹,“姑娘也有的,跟你差不多大,我那時候就想,幸好老三不在……”

    “……哥。”黎嘉駿不敲了,她下巴擱在大哥皮包骨的大腿上,只覺得眼淚在眼眶裡搖搖欲墜,“哥……”她什麼都說不出來。

    “哭什麼,又沒死。”大哥笑,瘦的和骷髏一樣的臉上一有笑就扭曲,“別以為裝可憐就能不捶腿了。”

    “……你還養的回來麼,這樣笑好嚇人啊。”

    “哈哈哈。”

    從頭到尾,他的笑都很蒼白,假的很。

    而且關於他自己,其實什麼都沒說,家裡誰都問不出來。

    反正只要他回來,什麼都可以了。

    大嫂和大夫人其實都很心軟,果然沒像黎三一樣沒心沒肺的去問大哥的經歷,她把大哥說的那些大致轉達了一點後,大家也只能壓著心頭的擔憂開始養大哥,其實他現在虛弱的很,而且不大睡得著,每日打了拳後,散著步就能咳得眼冒金星,醫生檢查後說是當初肺打穿了,治療手段太粗糙,養病期間營養也沒跟上,這才落下了肺病,除了靜養,實在沒得治,而且即使靜養,一輩子也不會活蹦亂跳了。

    想到未來那活蹦亂跳的動亂,黎嘉駿再次開始勸黎老爹轉移戰線,破天荒的,黎老爹這次居然沒罵她,反而若有所思,似乎是有點譜的樣子,可沒等她等到什麼結論,屬於黎三爺的角色,突然就到了。

    老爹有一批貨要出手,對方是個大客戶,因為錢款巨大,雙方交易的過程中請了銀行的人做中間人,一手錢一手貨,交易地點就在碼頭,黎嘉駿需要做的,就是當黎老爹、銀行和客戶三方老大在茶館喝茶談心的時候,與陳學曦一道去碼頭和銀行、客戶的小弟進行錢貨交易。

    這原先是陳學曦的工作,但是他歸根結底只是個打工的,老爹的生意牽扯太多,並不是錢貨兩訖誠信經營就能說清的,簡單講陳學曦分量太輕,不夠格出面,認干兒子都沒多大用,干這一行的大多是上陣父子兵,有些時候血緣關系都不穩當,老爹本來在上海根基並不深,現在一路走下來,沒有一個骨肉相連的助手已經獨木難支,可見他現在對於老三和老大的接連歸來有多歡喜。

    看起來大哥的情況並不是很差,可是身體實在是硬傷,黎嘉駿只能穿起洋氣的女式小西裝准備出發,她只知道對面的大概信息,那是一個保安公司的分堂,這個保安公司保的啥就不好說了,反正人家要一批軍火,數量不小,老爹的信用度剛好進入他們的視野,貨比三家後,雙方達成了一致。

    晚上,黎嘉駿要和陳學曦往碼頭去交貨。

    這事兒並沒有和大哥說,他夠累了,大家都不想他多想,而且這件事本身並沒什麼危險,主要辦事的還是陳學曦,人家只是需要她在場而已,就相當於一個人質和商標,她直接和陳學曦坐了小轎車,和黎老爹兵分兩路,章姨太也需要出動,她和黎老爹一輛車,出發前章姨太並沒什麼叮囑,但是眉飛色舞的,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車上,陳學曦借著大哥歸來這事兒挑起了話頭,倒免了黎嘉駿無話可說的擔心,說著說著,她突然發現其實章姨太的事兒可以問面前這位,當即也不避諱,直接問了出來:“陳助理,我娘她怎麼沾上大煙的?”

    陳學曦一愣,隨即表情有些復雜,掩飾道:“姨太太的事情,我是不大清楚的。”

    黎嘉駿一向不愛打太極,可能懶也可能是沒這智商,她當場露出鄙視的態度:“陳助理,你是我爹的助理,現在是我的助理,你什麼時候做過我娘的助理?她若是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幫著隱瞞甚至供煙,以前我可以不管,今天我既然說出來了,那我是一定會做什麼讓她戒掉的,是不是共犯就要看你這時候怎麼說了。”

    這話一出,陳學曦並沒有害怕,反而是有點驚訝和疑惑:“聽說三小姐以前也好這口,放眼這上海灘甚至全中國,抽大煙的不知凡幾,倒是沒見過像您這般視為洪水猛獸的。”

    意思她小題大做嘍,黎嘉駿心裡冷笑,她知道這時候風靡抽大煙,張少帥抽大煙不假,其實他的老婆於鳳至和秘書趙四小姐也都抽,這些是稍微一打聽就能知道的事,於鳳至這種出了名的賢妻良母,抽大煙都不影響她聲名,可見大煙這東西就跟抽煙的男人一樣,是再正常甚至時髦不過的一件事兒。

    遇到像章姨太這樣精神生活空虛的中年婦女,窮得只省下錢,不抽煙那才叫奇怪。

    可是她不能忍。

    “我以前是好這口,抽得像個傻子一樣把自己活活作死了,所以我豁出一條命去也要戒了;後來我們關外家沒了,聽說少帥是個毒癮大到要扎針的癮君子,打死我都不信他這種作為和他吸毒沒關系,所以大煙還害的我家破人亡了;現在我娘不知好歹還要沾染那玩意兒,我爹他心寬沒空管,我是萬萬不能忍的,你若是還覺得我小題大做,那就當今天我沒問你,反正該知道的,我遲早會知道,我不急。”

    陳學曦聽完,半響沒做聲,過了一會兒,他忽然吁了口氣:“三小姐,要不是早就知道你,聽你今日這麼說,誰相信你才碧玉年華?”

    “所以?”

    “所以姨太太什麼時候沾上的,我是真不清楚,”陳學曦一攤手,沒等黎嘉駿眯起眼,連忙補充道,“因為她一開始請我幫忙,是為了戒。”

    “啊?”

    “我給她介紹了一家德國醫院,後來就沒多問了,若是您想知道情況,我可以將那家醫院告訴您,或者有空直接接您過去?”

    黎嘉駿心不在焉的恩了一聲算答應了,心裡卻在嘩啦啦的轉著想法,所以說親娘以前就抽?她居然一直不知道?這個可能也有,但怎麼樣的戒毒能戒成這樣,莫非被以毒攻毒了?

    她對於戒毒的概念就是送進戒毒所或者忍,什麼藥物治療精神治療都不懂,此時也只能壓下滿頭霧水,換了話題:“到了麼?看到江了。”

    這時候的黃浦江夜景當然是沒現代那麼輝煌的,但也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了,一串串亮光過去都晃了人眼,有時候車子還會排成一條長龍。

    “快了,過了這條街就到了。”陳學曦看了一下她,“三小姐一點都不緊張?”

    “緊張什麼,我們又沒缺斤少兩的,老實交貨還能被為難?”

    “這話說得好,三小姐您等會兒只要亮堂的站著,生意一准兒順溜。”

    “對面我只需要稱呼余先生就行了嗎?”

    “若是以前那樣的話,就是余先生了,三小姐,這個余先生有點特殊,無論他怎麼樣的,他終究是個生意人。”

    “什麼意思?”

    “說不清,你看了就明白,誒,到了。”

    黎嘉駿一腦門問號的下了車,碼頭被路燈照亮了,那種慘白的燈光,因為瓦數不高排的也不密集,顯得整個碼頭昏暗一片,江水嘩啦啦湧動著,身邊是一排排肅立的倉庫,這般架勢襯得遠處那群黑黢黢的等待的人陰森可怖。

    ……活像是來打群架的,黎嘉駿終於心裡打鼓了。

    這一頭,陳學曦一副參加宴會的樣子興高采烈的走過去,一路寒暄:“各位久等,實在不好意思,哎呀李經理,很久不見哪兒發財啊?余先生您好您好,貴公司生意又做大了,以後可得賞臉多關照關照我們啊。”

    他在這兒熱臉貼過去,熱情回應的只有李經理,看那夾著個皮包的樣子顯然是銀行的辦事員,差不多就是淘寶支付寶交易平台的地位,誰都可以上。而另一個余先生,就壓根沒搭理,只是帶著群小弟杵在路燈的光圈外不說話,只看得出是個略高大的身形。

    黎嘉駿斜眼瞟陳學曦,這是自帶夜視儀嗎。光身形就看出是余先生,不是仇人就是真愛啊。

    陳學曦寒暄後,見對方都注意著身後的人,當即介紹起黎嘉駿:“這位是黎家三小姐,專程從北平過來幫襯她爹的,你們可不要瞧不起婦女,黎三小姐可是大學生,有真才實學的。”

    這種媽媽介紹女兒的感覺是怎麼回事!黎嘉駿哭笑不得,就算真是大學生,她學的是法學不是商學好吧。

    這時候大學生還是精貴的,李經理當即熱情的問候起她來,那個余先生等李經理說完了,才紆尊降貴的開了口:“好好的書不讀,摻的哪門子渾水。”

    聽聲音年紀不大嘛……還教訓起她來了?黎嘉駿心中槽點爆表,日啊,要不是因為你們這汪渾水我至於下海嗎!她心裡咆哮表面卻一臉不好意思:“是陳助理過獎了,我哪是什麼大學生,剛開學就遭事變了,想要接著讀,就得做亡國奴,我也愁著呢,到底怎麼做才顯得有出息點兒。”

    陳助理有些尷尬,余先生倒是不回他了,轉頭對李經理道:“開始吧。”說罷就領頭往一個倉庫走去,這一瞬間黎嘉駿看清了他的臉。

    哎喲媽,真•黑社會!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3 05:35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