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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蔡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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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春溫一笑]阿玖(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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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23:55:16 |只看該作者
第190章 不能等

    陶縣令和裴三爺見禮寒暄,再三客氣,“您定下的院子,在下冒昧打擾,如何使得。”裴三爺呵呵笑,“這有什麼呢?我和琳兒兩個人,還有單身赴京述職的同年,可住不了這個麼院子。您和貴眷一起住過來,方不冷清。”

    陶縣令這些年來不只一回進京述職,當然知道每逢這時節通州的客棧有多麼供不應求。這裡離京城還有一天多的路程,從船上下來之後很少有人當天便起程返京的,大多在此歇息休整之後,才會踏上進京的大路。這也是人之常情,遠途乘船之後,又有誰不覺得疲憊呢。

    裴琳靦腆的說道:“晚輩在明水的時候,可是擾了您許久呢。那時候晚輩連住店的錢都沒有了,連著多少天都住在縣衙,多虧您照看。您若不住下來,讓晚輩盡盡心,晚輩會很過意不去。”

    裴三爺趕忙幫腔,“是啊,過意不去。不只琳兒,連我也是過意不去的。您慷慨無私的照看犬子,到了京城,我連個地主之誼也不盡麼。”

    父子二人十分熱情誠懇。

    “如此,叼擾了。”陶縣令微微笑了笑,客氣的道謝。

    陶家一行人被讓到了左側的廂房,安頓好了之後,陶縣令和陶松被請到客廳,和裴三爺、裴琳、裴三爺的兩位同年一起喝酒。裴三爺為人風趣,他的兩位同年也很愛說笑,客廳之中,不時傳出爽朗的笑聲。

    陶縣令的妻子褚氏和女兒陶柯自然不便出來,梳洗過後,廚娘捧上精緻潔淨的飲食,請她們慢慢享用。母女兩人才下船不久,沒什麼胃口,草草吃了幾口,便命人收了下去,換上香茗。

    褚氏聽見客廳中傳出來的笑聲,端莊秀麗的面容上浮起笑意,“女兒聽聽,你爹笑的多開懷。”他性情一向內斂,極少這般縱聲大笑的。今天,是遇到知己了吧。

    陶柯才舒舒服服洗了手臉,又用過了飯食,心情愉悅,笑容格外明媚,“娘,不只爹笑的開懷,我也想笑呢。下了船,靠了岸,坐在潔淨的房舍中,這感覺太好了。”

    褚氏輕輕笑了笑,“若沒有裴家八郎,這會兒咱們還正在發愁找客棧呢。女兒,每逢官員入京述職的時候,經常有人找不到地方住。”

    陶柯哼了一聲,“他不應該麼?娘,他在縣衙賴了那麼久,說什麼要考察民情,體驗民生疾苦,就是不肯走。娘您不知道,他……”陶柯想說他目光灼灼似賊,不過,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褚氏看著一臉純真的女兒,目光中不覺添了絲憐愛之意,微笑說道:“他不是說了麼,明水是個民風淳樸的地方,為他生平所僅見,他想留下來開開眼界。至於他賴在縣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把所有的錢都捐給慈幼局和養濟堂了啊。”

    “騙人。”陶柯表示不信,“他跟著裴閣老在姑蘇長大的。姑蘇難道不淳樸?娘,我聽爹說過很多回,裴閣老在姑蘇的種種義舉、善舉,讓人佩服的五體投地。”

    “姑蘇城是出了名的風流富貴之地,怎會淳樸?”禇氏失笑。

    做姑蘇太守和做明水縣令,是完全不同的。姑蘇城太過繁華,紙醉金迷,明水縣轄下的百姓大多是農夫,單純多了。

    “總之,我覺得他居心叵測。”陶柯鄭重說道。

    外面傳來謹慎的叩門聲。褚氏命侍女,“去看看,哪位來訪。”侍女答應著去了,沒多大會兒,輕快的走回來,“太太、小姐,外面是裴三太太的侍女。”褚氏聽了,微笑道:“快請進來。”

    一位容長臉、身段苗條的大丫頭笑盈盈走進來,行禮問好,“奴婢甘英,見過褚太太、陶大小姐。我家三太太吩咐過,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是貴客,命奴婢好生服侍,褚太太、陶大小姐若有什麼吩咐,千萬莫要客氣。”

    她面容恬淨,說話清脆動聽,很討人喜歡。別的不說,她很客氣周到的稱呼褚氏“褚太太”,而不是敷衍應付的稱呼“陶太太”,便透著尊重。

    褚氏笑著問了好,陶柯也彬彬有禮的道謝,“裴三太太盛情,愧不敢當。”寒暄過後,甘英笑容滿面的說道:“褚太太和陶大小姐才下船不久,這會兒想必沒什麼胃口,過會子卻又未必了。廚上一直開著火,太太小姐若什麼時候要傳飯,只管吩咐便是,便是夜間也無妨。洗澡水燒好了,若想沐浴,隨時可以。若有什麼東西用著不順手,隨時說,改了便是。”

    褚氏含笑道謝,“三太太費心了,無功受祿,慚愧之極。”甘英抿嘴笑笑,“這怎是無功受祿呢,陶大人和褚太太關照我家八少爺,三太太感激莫名。”褚氏見她笑的甜,說話也甜,倒有幾分喜歡,笑著誇了她幾句。

    甘英挺愛說話,細細告訴褚氏,“我家八少爺在兄弟之中是最小的,打小便嬌慣了些。這回他出遠門,從我家老爺夫人到我家三爺三太太,無人不擔心。八少爺能平平安安回來,多虧了陶大人和褚太太的照看,三太太很承情。等您和陶大人到了京城,三太太定會設宴相請的,還望您莫推辭。”

    “我家八少爺性情有些靦腆,見著女子便害羞。不瞞您說,八少爺不管到了哪兒都是由小廝服侍,身邊連個丫頭都不留,很潔身自好的。”

    甘英陪褚氏和陶柯說了會兒話,才陪笑告辭,“不拘有什麼,只管吩咐。”褚氏微笑,“放心,不會跟你客氣的。”命侍女把甘英送了出去。

    甘英走後,褚氏似笑非笑看著陶柯,待要說什麼,卻又不說。陶柯輕盈站起身,“可以沐浴是不是?娘,請允許我失陪片刻。”溜去洗澡了。

    褚氏望著女兒苗條秀麗的背影,心中軟軟的。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一朵嬌花般,這便被人盯上了呀,也不知還能留她幾天。

    這晚陶縣令半夜方回,滿身酒氣。褚氏一臉嫌棄,“洗洗再進來。”陶縣令自己聞了聞,也覺味兒大,笑著說道:“對不住,對不住,一時興起,喝高了。娘子莫怒,為夫這便沐浴去,不洗乾淨了,絕不敢回來。”褚氏輕輕啐了一口,“不許貧嘴,快去。”陶縣令笑著走了。

    洗乾淨了回來,褚氏命他坐下,親手替他擦頭髮。陶縣令享受的閉上眼睛,“娘子你手好白,又很軟,你每回替我擦頭髮,我都覺得舒服極了。”褚氏溫柔微笑,“這有何難?我便回回替你擦。”

    褚氏替他擦著頭髮,見他神智清醒,低低說起自己心中的疑惑,“……從前只是一分可疑,如今看來,是三分可疑了。”陶縣令悻悻,“我也覺得,裴家父子太過熱情,有違常理。”

    裴家毫無疑問是戶好人家,裴閣老的清名,天下士子誰不敬仰?裴琳本人也出色,年紀輕輕的解元,卻從無驕傲之色,非常謙虛,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不過,寶貝女兒被人覬覦,做父親的心中高興歸高興,又莫名不快。

    夫妻兩人細細商量了許久,決定靜觀其變,看裴家接下來怎麼做。

    次日,裴三爺和裴琳陪著兩位同年、陶家一行人上了馬車,出發回京城。

    兩位同年是要跟裴三爺回玖寧街居住的,陶縣令則是要回柳條胡同。

    褚氏有個陪嫁的宅子在那裡。

    裴琳一直把陶縣令等人送回柳條胡同,才依依不捨的作別,回了玖寧街。回去之後他便催著徐氏宴客,“娘,我在縣衙住了好久,擾過陶大人許多餐飯……”徐氏悶悶看著他,“你那時真的沒錢吃飯了麼。”裴琳不好意思,“全捐了呀,連個銅板也沒剩。”徐氏給了他一個大白眼。

    徐氏命人到柳條胡同遞了貼子,上門拜訪。柳條胡同的宅子是個三進院子,小小巧巧,收拾的潔淨雅致,徐氏一進到這院子裡便覺得舒服,等到見了褚氏、陶柯,便更覺舒適了:褚氏半分鄉氣沒有,美麗而雍容,一口流利的官話,悅耳動聽;陶柯盈盈十五,清麗可愛,是位不衫不履的小美人。

    徐氏一眼便相中了。

    “小姑娘又美麗又可愛,和小八正是天生一對!”徐氏回玖寧街是這麼說,見了阿玖,也是這麼吹噓。

    又美麗又可愛?

    阿玖撫著大肚子,受傷的看了徐氏一眼。三嬸嬸,我還以為那是我的專利……

    我是又美麗又可愛,十哥是又善良又正直。

    雖然十哥後來變成了又沒羞又流氓,可是,我還是又美麗又可愛呀。

    “八哥想要給陶大人做幕僚,好好表現個一年半載的,之後再提親。”阿玖老老實實告訴徐氏。

    “不成!”徐氏斷然反對,“哪能再等?這麼好的小姑娘,萬一被別家搶走了怎麼辦?”

    不能等,見了鐘意的小姑娘,就要趕緊下手,搶先定下來,早日娶回家。

    …………

    挑了個休沐日,裴三爺和徐氏請陶大人一家到玖寧街做客。裴閣老這大忙人都特意留在家裡不出門,等著相看孫媳婦。裴琳的爹娘、伯父伯母、哥嫂們,更是齊刷刷的,人人在家。

    這是一次成功的會面,裴家、陶家,人人滿意。

    裴家本來是只看小姑娘的,結果見了陶縣令、褚氏、陶松,對他們的風度也大為讚賞。陶柯那是不必說了,裴琳喜歡的小姑娘,他們沒見之前,就已經有了好感。

    陶縣令一直崇敬裴閣老,有機會見到真人,真是覺得三生有幸。再加上裴家的男子個個謙和,溫文爾雅,令陶縣令賓至如歸,陶縣令對裴家滿意至極。褚氏就更別提了,但凡做母親的,遇著和女兒有關的事,便會分外敏銳、殷勤,她看到方夫人、顧氏、林幼輝、徐氏等人,又見到裴琳的七位嫂嫂們,高興的簡直想流淚──若是要嫁女兒,天底下還有比裴家更讓人放心的人家麼。

    這次會面之後,裴閣老便托了平日和他投契的宋閣老為媒,到柳條胡同為裴琳提親。

    陶縣令和褚氏見裴家這般重視,請了宋閣老這樣德高望重的長者為媒,高興萬分的答應了。

    裴家和陶家很快換了庚貼。

    “八哥你不必到明水去做幕僚了。”阿玖捧著大肚子,嘻嘻笑。

    你想在明水好好表現個一年半載的再提親,是怕咱家和陶家素無往來,陶縣令夫婦不瞭解你,信不過你。可是八哥你忘了,祖父清名滿天下呀,文官之中,有幾個不敬仰祖父的?他老人家往那裡一站,什麼話都不必說,陶縣令便會相信他。

    有這樣的祖父,是幸運,更是幸福。

    “連八哥也有著落了,我什麼心事也沒有了。”愛操心的阿玖,想起娘家諸事順利,不由的大是得意。

    正得意著,她忽覺肚子疼痛,不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兒子,你在娘肚子裡呆久了,不耐煩了,想出來看看這花花世界,對不對?”她溫柔撫著大肚子,“乖兒子,不急不急,你稍等片刻,等娘叫人。”

    阿玖忍痛吩咐女官,“準備進產房。”女官早瞅見太子妃臉色不對,正擔心的看著她,聽她這麼吩咐,忙命宮女、傅姆等忙碌起來,叫產婆、召太醫、到各處報信,扶太子妃去早已準備好的產房。

    阿玖腹中一陣劇痛,忍不住輕聲責備,“不是跟你說了,讓你稍等片刻?兒子,你這樣性急,是不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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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食鐵獸

    女官見太子妃疼的臉色都變了,不敢扶著她走路,忙命人推過一輛帶滑輪的平板小車,想讓阿玖躺上去,推她到產房。這輛平板小車本來是阿玖設計好讓工匠做出來的,可是這會兒她一見著這小車便覺得不舒服,堅決不肯躺上去,“不要。我要見皇太子,還有我爹娘,讓人去叫他們,快!”女官不敢違拗,一邊守著她,一邊命人快去稟告皇太子。

    “十哥你快回來,爹和娘你們也快來,這種要命的時刻,我最需要的就是你們。”阿玖忍著疼痛,眼淚汪汪,心中默默呼喚親人。

    文華殿裡,裴閣老正一臉肅穆的跟皇太子說著官員考核和升遷、調任,卻見皇太子一直心不在焉,便有些不悅,“太子殿下在想什麼?”皇太子魂不守舍的看著殿外,“小師妹這幾天快到日子了,我不知怎麼的,這會兒很是心慌……”

    裴閣老變了臉色,“那還等什麼?殿下,速回東宮!”

    這臭小子覺著心慌,那阿玖……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快回快回。

    皇太子聽不得這一句,大踏步出了殿門,先乘轎後換車,趕回東宮。一路上他直嫌車子慢,恨不得插上翅膀,飛回小師妹身邊。

    他才到東宮門口下了馬車,正好有個小內侍飛奔出來要到文華殿報信兒,一見到他,跟見到親人似的,驚喜交集,“太子妃殿下發動了,要見您!”這小內侍很沒眼色的擋在皇太子面前,皇太子心急如焚,伸手推開他,大步流星的往內殿走去。

    阿玖看到十哥那英挺的身姿出現在殿門口,“哇”的一聲哭了,“你怎麼才來?我快疼死了,快疼死了……”其實她這會兒陣痛過去,比較平靜,不過一見著十哥,就委屈的不行了,眼淚洶湧。

    皇太子三步並作兩步的走到她身邊,憐惜的伸手扶住她,一迭聲問道:“很疼麼?很疼麼?小師妹,都怪十哥來的晚了,你咬我好不好?”一隻手扶著阿玖,另一隻手伸到阿玖面前,讓阿玖咬他一口出出氣。

    阿玖捉住他的手瞅了瞅,搖頭,“不要,你的手不夠軟,我嫌硌的慌。”靠在他身上,胡亂抱怨,“你不能早回來一會兒麼?方才我很想你。我上回生小正正就很疼,這回居然還是,你說有沒有天理?第一回很疼我認了,第二回也這樣,我便不服氣。”皇太子一邊柔聲哄著她,一邊扶著她慢慢往外走,她淚眼模糊的看過來,“我大著肚子很難看,你卻還是身姿挺撥,像一棵鬱鬱蔥蔥的小白楊……”

    雖是情形很緊張,一旁的女官、宮女還是忍不住心中好笑。太子妃殿下,您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抱怨身材呢?趕緊生下小皇孫,才是要緊的。

    “下回小師妹懷孕的時候,十哥也長大肚子。”

    “不要。十哥長大肚子就不好看了,我不喜歡。”

    “那就不長。”

    “那多不公平,我有,為什麼你沒有。”

    “那就長……”

    兩人一路說著傻話,慢慢走到產房門口。這會兒阿玖沒那麼疼了,想方設法刁難皇太子,皇太子心疼她,不管她怎麼蠻橫,都唯唯諾諾,比小正正還乖巧。

    嬤嬤、產婆滿臉陪笑擋著皇太子,不許他進產房,“殿下,這不是男人能進去的地方。”正好林幼輝和徐氏一起匆匆忙忙的來了,皇太子把阿玖拜託給她們,自己忐忑不安的在外頭瞎轉悠。

    章皇后覺得阿玖生孩子,自己這做婆婆的幾乎沒什麼用,不過,她得了信兒還是忙忙的過來了。皇帝是多麼重視東宮的子嗣,她是知道的,怎麼著也要表現出自己對小皇孫的珍惜和關愛,表現得像個慈愛的婆婆和祖母。

    小正正本來在乾清宮東暖閣的牆上隨手塗鴉,後來忽然發起脾氣,一口咬定要回東宮、要見娘,皇帝拿他沒辦法,裴二爺也拿他沒辦法,只好一邊兒一個拉著他,去東宮。

    小正正回到東宮還是見不到阿玖,頓足不依。

    “你娘親要給你添弟弟,這會兒見不到。”裴二爺蹲下身子,耐心細緻的告訴他。

    “不要弟弟。”小正正毫不猶豫的說道。

    要個弟弟這麼麻煩呀,那不要了。

    “弟弟很可愛的,會和你一起玩,多好。”皇帝笑咪咪。

    想起馬上要添個小孫子了,他樂的很。

    小正正倔強的板起小臉。

    皇帝不明白小正正在想什麼,裴二爺卻是很瞭解幼兒心理的,他溫和說道:“即便有了弟弟,你爹爹和你娘親還是會很疼你。小正正,你爹娘會很公平合理的,放心。”

    有了弟弟,並不會冷落你。

    小正正黑漆漆的大眼睛盯著外祖父,將信將疑。

    阿玖和皇太子的第二個兒子好像確實性子有些急,才發動不久,不過一個多時辰的功夫,他就迫不及待的哇哇大哭著,來到了這個世界。他很好,阿玖也平安,皇太子樂得差點兒暈倒,等到產房略一收拾,就進去看小師妹,看才出生的小二,攆也攆不走。

    才出生的孩子小臉紅紅的,閉著眼睛哇哇直哭,哭聲十分響亮。

    “我兒子哭的多好。”皇太子親親這個小臉紅紅的孩子,得意非凡。

    裴二爺流下激動喜悅的淚水,皇帝呵呵笑著,心花怒放,“小正正你有弟弟了,來來來,咱們來給你弟弟想個好名字。你作幅畫好不好?祖父看了你的畫,或許會想到一個絕世好名。”

    小正正看看外祖父,看看祖父,神色間很有些鬱悶。

    皇帝很熱心的命人準備顏料排筆宣紙畫案等等,小正正乾脆的拒絕了,“不要作畫!祖父,要公平!”

    我出生的時候,弟弟什麼也沒為我做。弟弟出生,我卻要這麼折騰,不公平。

    皇帝大喜,抱過小正正狠狠親了一口,“乖孫子,這名字起的好,你弟弟便叫做公平!”

    小正正說的多好呀,要公平!小十的次子,名字便叫做公平!

    裴二爺連流淚都忘了,目瞪口呆。公平,小二的名字叫公平,老三的名字都不用苦思冥想了,當然是合理。皇帝陛下您起的名字真是……讓臣五體投地。

    東宮妃順利生下次子,母子平安,皇帝當即為其賜名:公平。

    小公平的出生,帶給皇帝、皇太子和裴家無窮無盡的喜悅。兒子不嫌多,太子的嫡子尤其不嫌多,東宮妃生兒子,多多益善。皇帝、章皇后、裴二爺等人先後看了才出生的小公平,人人心裡樂開了花。

    所有的人都是喜悅的,連章皇后都是打心眼兒裡高興。要說有誰不大開心,便只有小正正了。

    “爹爹騙人,弟弟不好玩。”他悶悶的。

    長的這麼醜,還閉著眼睛只會哭,這也叫好玩?

    皇太子不是喜新厭舊的爹,阿玖也不是喜新厭舊的娘,他倆雖有了小兒子,卻不忘小正正這長子。為了讓小正正重露笑臉,皇太子和阿玖商量來商量去,想出了個好法子:給小正正尋一個稀奇少見的、可愛的、有趣的動物,讓他養著玩。

    這個動物也不好尋。獅子大象孔雀等等,宮後苑都養有,不稀奇;老虎豹子等,太過兇猛,就是關在籠子裡也怕不安全;漂亮的鳥類很多,可是小正正不大喜歡天下飛的,他喜歡地上跑的。

    “十哥,食鐵獸,能弄一隻麼?”阿玖心中一動,想到了一種絕對可愛的動物。

    食鐵獸,當時又叫猛氏獸,就是大熊貓。

    論起可愛,動物之中,極少有能和大熊貓相媲美的。

    說來也巧,在小公平快滿月的時候,四川總兵劉斌在山中行獵,捉了隻猛氏獸,當作祥瑞之兆獻了上來──猛氏獸,是傳說中的祥瑞、珍奇之獸,傳說古代兩國交兵時若猛氏獸出現,是要為此罷兵休戰的。

    皇帝大力嘉獎了劉斌,賞賜無數,加太子少保。

    皇太子去向皇帝討要猛氏獸,皇帝知道原由,樂呵呵的答應了,“有了弟弟來分寵,極應該補償小正正。”

    ──因為弟弟不好玩,因為弟弟要分去父母親人的寵愛,所以要另外附贈大熊貓一隻,來安慰小正正受傷的心靈。阿玖都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小公平的滿月宴,皇太子堅持要辦雙滿月。這是無可無不可的小事,皇帝見他執意,便答應了。答應過後又好奇的問,“小十,到底為什麼。”皇太子咬緊牙關,死活不告訴他。

    皇帝問不出來,悻悻作罷。

    阿玖當然是知道原因的,偷偷笑的肚子疼。

    孩子滿月了,孩子的爹娘也不能同房,有什麼好慶賀的呀。還不如等到兩個月的時候,孩子辦雙滿月,孩子的爹娘小別勝新婚,多麼完美。

    阿玖和皇太子這夫妻間的小秘密,皇帝是無論如何也猜不著的。裴二爺和林幼輝卻是略一思索,便明白為什麼,不由的又是好笑,又是欣慰。

    那個從小便喜歡阿玖的人,不管他是十皇子,還是皇太子,對阿玖的感情始終真摯,這真是極好極好的。

    小公平滿月的這天,皇帝放了皇太子一天假,允許他偷懶不上班。這天,皇太子和阿玖容光煥發的出了東宮,牽著小正正,抱著小公平,去看猛氏獸。

    圓圓的臉頰,胖嘟嘟的身體,黑黑的大眼圈,毛色黑白相間,性格溫順,憨態可掬,小正正一見到這樣的猛氏獸便喜愛上了,顛兒顛兒的跑了過去,小臉亮晶晶。

    阿玖看著小正正癡迷的樣子,微笑。小寶貝,全世界小朋友都喜歡它,你也沒有理由不喜歡啊。

    “它叫猛氏獸,也叫食鐵獸,它吃鐵麼?”小正正很有求知精神的詢問。

    “它不吃鐵的。”阿玖溫柔告訴他,“它平時在山裡,靠吃竹子為生。有時它會衝到山民家裡,猛咬鐵鍋,那是它要吃鐵鍋上的殘餘食鹽,山民不明白原因,只知道它猛咬鐵鍋,便叫它齧鐵獸、食鐵獸。兒子,它不是要吃鐵,它是要吃鹽。”

    “鹽很重要?”小正正不大懂。

    “很重要。”阿玖笑了,“你才四五個月的時候,娘和爹若是偶爾喂你一點菜湯,你便吃得津津有味。因為,那是鹹的呀。”

    “哦,鹽很重要。”小正正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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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阿玖的憂慮

    阿玖把他當作小大人,耐心的講給他聽,“如果不吃鹽,人便會四肢乏力,食欲不振,兩眼發花,先是腎臟受損,然後是骨骼受損。鹽是這麼重要,人人離不開,故此,鹽政會專屬戶部,管得很嚴格,因為這牽涉到國計民生呀。”

    阿玖講的很仔細,小正正聽的也很認真。

    “娘,您就是我的鹽。”他奶聲奶氣的說道。

    人人離不開鹽,我離不開您,您就是我的鹽。

    阿玖感動的熱淚盈眶,“兒子,這是娘有生以來聽到過的最動聽的甜言蜜語!”你爹很會哄娘開心的,可是跟你比起來,差遠了。小正正,小寶貝,你太感人了。

    皇太子用驚詫的目光上下打量小正正,嘖嘖稱奇,“兒子,你讓爹刮目相看呢。小小年紀,口才如此之好,想當年爹跟你一般大時,並沒你這般靈秀。”

    小正正淡定的看了他一眼,先是跟阿玖指指繈褓中的小公平,“他都不會說。”又看看他爹,“爹爹也不會說。”最後驕傲的指指自己,“娘,我會說。”

    說完,小正正熱烈的、期待的看向阿玖。

    壞小子!皇太子看在眼裡,對小正正又是愛,又是氣,又覺得他小孩子家家的很好笑。

    阿玖哪會讓小正正失望呢,笑吟吟誇獎他,“小正正最乖巧了,娘最喜歡小正正!”

    小正正笑的得意而矜持,那小模樣真是有趣極了。

    小正正看過食鐵獸之後,見到皇帝,很賣力氣的講給他聽,“它圓滾滾的,很好玩,臉像貓,身子像熊!”皇帝聽寶貝孫子描述的這麼清楚,笑咪咪的誇了他好幾句。

    “我要叫它圓圓。”小正正果斷做了決定。

    “好啊,叫圓圓。”皇帝樂呵呵。它長的圓滾滾,那便叫圓圓好了,名副其實。

    小正正定下圓圓的名字之後,瞅見皇帝胖胖的肚子,好奇拍了拍,“這是才華,圓圓很有才華。”

    胖胖的肚子裡就是才華,圓圓也很胖的,也有才華。

    “小正正你能舉一反三了!”皇帝大樂。

    小正正矜持的笑笑,拿了畫筆到牆上畫畫。他畫出來的畫還和從前一樣混亂,歪七扭八,從來沒人能看懂他要表達什麼。雖然沒人能看懂,卻是人人稱讚,他的皇帝祖父也好,侯爺外祖父也好,回回都是耐心看著他塗鴉,驚訝的讚歎,“小正正畫的這是什麼?太形象,太傳神了!”

    寶貝孫子專心畫畫,皇帝拿起一份厚厚的摺子,察看這回官員考核的情況。對於吏治,皇帝一向是非常重視和在意的。

    皇帝隨手翻到最後一頁,看到明水縣令陶銘的名字,微微笑了起來。小正正的八舅最後竟然沒定下靳家的姑娘,而是遠遠跑到明水,求了陶銘的女兒為妻,真是讓人意想不到。這陶銘一個默默無聞的縣令,能和裴家結親,也算是有福氣了。

    打從自己的妹妹希平長公主一心盼著安泰嫁給裴璟開始,皇帝便發覺了,這但凡有女兒的人家,對裴家都很感興趣。這倒不完全因為阿玖,不因為裴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而是裴家男子俊美溫文,又潔身自好,實在是全天下丈母娘最中意的那款女婿人選。

    “最小的這個也定親了,家裡有女兒的人家,另外尋覓好女婿吧。”皇帝幸災樂禍的想道。

    皇帝看了看陶銘的政績記錄,微微皺眉。連著在一個地方做二十多年縣令,這個倒能理解,有些小縣很窮,地方偏僻,賦稅收不上來,百姓不受拘束,縣令當的非常辛苦。這樣的實缺,根本不會有哪個高官的親眷去謀取,那原任的縣令若願留任,便會一任接一任的做下去。可是這種在一個地方做上二十多年縣令的,地方會一直很窮,沒出息,明水卻不是。明水在陶銘才接任的時候是窮困縣,他擔任縣令之後,不過短短的五六年時間,明水已大有起色,如今更是百姓安居樂業,豐衣足食,賦稅不比江南的富裕縣差什麼。陶銘這樣的縣令,為什麼二十多年都沒有升遷呢?

    皇帝寫了個條子,命內侍送到內閣給楊首輔,責問詳情。楊首輔哪知道一個小縣令為什麼沒能升遷?趕忙命人翻開明水的歷年資料查,焦頭爛額。

    皇帝也知道楊首輔難給他滿意答案,又命內侍宣來錦衣衛指揮使陸風,命他親自查,儘快回報。

    過了兩天,楊首輔報給皇帝的還是那翻套話,“陶銘為官清正,明水人深受其惠,極力挽留。陶銘本人也對明水感情很深,不忍離開。”陸風回報給皇帝的,卻完全不同,“陶銘任職明水縣令的第六年,上司給的評價為‘優’,吏部擬升其為通判,不過,為人所阻。此後,陶銘一連兩任都不得升遷,久而久之,他便絕了升官的念頭,一心一意留在了明水。”

    不過,到底是誰阻擋了陶銘的升遷,暫時不知。

    皇帝皺皺眉,吩咐陸風繼續查。陸風恭謹的答應,“是,陛下。”

    “這個陶銘,配和裴鍇做親家。”皇帝拿起明水的賦稅、差役等看了,暗自讚歎,“他是有才華的人,仕途為人所阻,升官無門,卻毫不氣餒,二十幾年如一日,兢兢業業治理所轄小縣。別的倒還罷了,他這胸懷,甚是開闊。”

    有才華的人很容易驕傲,也很容易自憐自艾。政績卓著、久不升遷,毫無怨恨之心,依舊勤勤懇懇,愛民如子,難得之至。

    陳年舊事難查,即便錦衣衛出馬也不是手到擒來,陸風親自去查這件事,也沒查著什麼頭緒。皇帝給了他一個月期限,“一個月之後再查不出來,你不必來見朕了。”陸風叩謝了出來,滿身是汗。這幸虧是陛下年紀大了,性子沒那麼急,心也善了,若是擱到陛下年輕時候,可不會這般好說話。

    陸風直接找到陶銘,單刀直入的問著話,兩人單獨談了很久……

    阿玖過了到要給小公平辦雙滿月的時候,才開始挑剔起名字,“次子叫公平,季子叫合理,這也太省事了吧?十哥,這名字非常敷衍。”皇太子無奈,“小師妹,想想我的名字,你的名字,小正正的名字,你便該知道,爹給起的名,一慣如此。那個,小師妹,爹能親自給起名字,這是榮幸,至於名字是什麼,咱們不便置喙。”

    跑去跟爹說,“您起的名字真直白呀。”這純屬找打。

    阿玖瞅瞅漸漸長開、越來越可愛的小兒子,滿臉憐愛,“你便叫小平平了,好不好?不管你叫什麼,娘都會疼你的。”皇太子也湊過來,“小平平,爹爹也是,不拘你叫什麼,爹爹都疼你。”

    小平平閉著眼睛,睡的很甜,對於他這一對癡心爹娘發自內心的誠摯表白,毫無反應。

    “第三個兒子還沒影兒呢,名字都定好了,叫合理。”阿玖很是擔心,“十哥,你說爹會不會來了興致,等咱們有了第四個、第五個兒子,叫童叟無欺?”

    公平合理,童叟無欺,多麼的順口。

    皇太子白了臉,“不能夠!小師妹,爹給小正正、小平平起了好名字,咱們感激的不行,到了小兒子們,不敢勞動爹了,不敢讓爹費神。”

    “就是。”阿玖大為贊成。

    “爹如果還給孩子們起名,我就跟他哭。”皇太子小聲嘟囔。

    “我也是。”阿玖表示跟他統一立場,一致行動。

    皇帝爹若是再給孩子們起名字,就眼淚汪汪、可憐巴巴的看著他,讓他自己覺得內疚。

    小正正不知什麼時候進來了,靜靜看著他倆。

    “兒子你怎麼了?”阿玖溫柔的問他。

    “要公平。”小正正慢吞吞說道。

    皇太子笑笑,起身抱起他,把他放在床上,放在弟弟身邊,“兒子,弟弟在這裡。”

    “要公平。”小正正生氣的重複。

    還是阿玖最明白小正正,柔聲告訴他,“弟弟還小,所以爹和娘要多看他呀。小正正,這會兒輪到你了,來吧,到娘身邊來。”小正正一臉委屈的看了阿玖好一會兒,才慢慢挪到阿玖身邊,靠在她身上。

    很是心滿意足的樣子。

    --

    雖然裴家和陶家都低調不張揚,不過,裴、陶兩家定親的事還是慢慢傳開了。聽說裴家八郎的未婚妻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縣令之女,不少人覺得稀奇,難以理解。以裴家如今的地位,裴八郎什麼樣的名門貴女娶不著啊,竟會屈就七品小官的女兒,奇哉怪也,怪也奇哉。

    相氏聽到這個信兒之後,臉色變了變,覺得胸口發堵,透不過氣來。

    安兒是何等的才貌,何等的活潑可人,滿京城再也尋不出第二個了!這般可愛的安兒,有些人竟棄之如敝履,輕易的開口提親,又輕易的收回,就這麼另覓佳人去了。

    “居然寧肯娶一個七品縣令之女。”相氏對裴琳的品味很是看不起。

    一個男人年至四十上下,還是個小小七品官兒,能有什麼出息?這樣的父親,又能養得出什麼好女兒?常常閣老的孫子,魏國公的外孫,太子妃的堂兄,娶個小縣令的閨女為妻,也不嫌寒酸不般配。

    相氏自打失魂落魄的出了東宮,心裡便空落落的,很是悵惘。她並沒跟靳通政提過她在東宮的言行,那麼丟人的事,她哪裡有臉說?以為裴琳是真心喜歡安兒的,非安兒不娶,誰知不過是尋常提親,成就成,不成拉倒,毫不留戀。倒是相氏當了真,一本正經的跟東宮妃講起條件,鬧了個大笑話。

    “怎會要娶縣令之女?”夫妻私語之時,相氏表示不解,“門不當戶不對的,像什麼樣子。偏僻地方的縣令,有沒有出息且不說,風度儀錶定是差的。和這樣的人做親家,豈不沒臉。”

    靳通政溫和說道:“別人家的事,咱們不明內情,也不便胡亂猜測、判定。娘子,既然咱們拒了婚,裴八郎不管娶誰,都和咱們無關。”

    裴侯爺委婉提過親事,我還席的時候陪他東拉西扯,親事一字不提,他當然便露出了然的神情。咱們拒都拒了,就別管裴八郎最後會娶誰了。

    那樣的青年才俊,肯定會很快定親、成親,這是一定的。

    不只會很快定親、成親,新婦還一定很出色。以裴閣老的聲名,以裴琳的溫文有才氣,想娶什麼樣的媳婦兒娶不到呢。

    相氏幽幽歎了一口氣。

    我哪裡是想管別人家的事,我只是不服氣,不甘心。安兒這麼美,這麼好,裴家就輕描淡寫的提了那麼一提,竟然就算了。

    真氣人。

    相氏憋著一口氣,要給安兒尋個比裴家更好的人家,挑個比裴琳更年輕俊美的夫婿。她命人替安兒制新衣、打新首飾,要常帶安兒出門,在京城這些貴婦面前露個臉,可惜安兒近來懨懨的,不管到了哪家,都是無精打采,毫不活潑俏皮。更可惜的是,相氏常帶安兒出門,見過的人不少,竟沒什麼人家特別合適,能讓相氏見了就喜歡。要麼家世不夠,要麼相貌太過平常,要麼根本沒才能,整天瞎混日子。

    “眼看著安兒年紀也不小了,該把她許配給誰呢?”相氏頭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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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肥章

    文官之家的子弟,和安兒年貌相當的年青人別說做高官了,大多連舉人都還沒考上呢,怎麼也比不上裴琳。倒是勳貴家的嫡長子、嫡長孫,生下來就有繼承爵位的資格,與生俱來的高貴。

    相氏盤算著要給安兒尋一個公侯伯府的嫡長子、嫡長孫做夫婿,務必讓安兒風風光光的,做超一品的夫人。大長公主的嫡親孫女,通政司右通政的獨養女兒,自然配得上這些勳貴人家。

    把一些早已敗落的公侯伯府剔除掉之後,相氏看來看去,發覺只有臨江侯陳淩峰和安兒年貌相當,不由的大是鬱悶。臨江侯府那個混亂,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再說,陳淩峰如今還在國子監讀書呢,將來是個什麼樣的前程,很不好說。

    相氏煞費苦心的為安兒謀劃終身大事,靳通政卻是發覺女兒不像從前一樣活潑,心中起疑。女兒漸漸大了,她是有了什麼心事不成?若沒有心事,好端端的女兒,為什麼會變得話少了,笑容少了,時常悶悶不樂。

    靳通政挑了個休沐日,專程帶安兒出城,到別院看風景,摘果子,釣魚,又和安兒一起看著僕婦從地裡現撥了菜蔬,拿進廚房,準備享用美味的午餐。安兒在野外吹了風,看了許多新鮮好玩的物事,神情漸漸開朗。

    “女兒,若有心事,一定要告訴爹。”靳通政溫和又慈愛的說道。

    安兒歪頭想了想,“也不是什麼大事。爹,我和一個人吵過兩架,感覺那人好可惡,想要好生跟他理論一番。不過如今他定了親,快要娶妻了,那就和他理論不成了,有些下氣。”

    安兒不經意的說出這番話,在靳通政心中激起驚濤駭浪。女兒還真是年紀大了,有了少女的心思,還好還好,女兒和那人只是吵過兩回架,陷的不深。

    “他要娶妻,和你要跟他理論,這中間有何干係?”靳通政微笑看著女兒,目光敏銳。

    安兒滿臉失望之色,“他沒定親,我和他便都是孩子,孩子之間吵個架,有什麼呢?可他定親了呀,往後娶了妻,便是大人了,我再和他吵架,多不像話。”

    結婚,是成年的標誌。結了婚的就是大人,沒結婚的,就是孩子。

    “我本來還想跟他吵架的,可是,再不能了。我以後或許再也見不到他,若見到了,也要遠遠的避開……”安兒眼神暗了暗。

    和他吵架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可是,以後再也不能夠了。

    靳通政又是心痛女兒,又覺得欣慰。不管安兒曾經有過什麼樣的心思,總算知道避嫌,知道那人若成了親,便要遠離。

    女兒大了,靳通政感慨。

    靳通政感慨著,心裡也知道,女兒的親事,拖不得了。

    她身量漸漸長開,有了少女的心思,做父母的便是想多留她幾年,怕是也行不通。女大不中留啊。

    父女兩個在別院玩了大半天,帶了許多野菜、果子、野雞野鴨等鮮物,緩緩回城。回到家,相氏見丈夫和女兒氣色都好,臉上掛著淺淺的笑意,很是欣慰。女兒又會笑了,真好。

    靳通政也開始看起女婿人選。他和相氏不同,不怎麼喜歡勳貴家的孩子,倒是更看重會讀書、品行好的年輕人。相氏很不贊成,暗暗嘀咕,“三十歲之前考上進士就算很好的了,然後從七品官兒開始做,哪年哪月才能坐上高位?”還是在勳貴裡頭尋找。

    相氏跟靳通政提過陳淩峰一句,靳通政當即便否了,“從小沒爹的孩子,由祖母和母親撫養長大,怕是沒什麼擔當。”

    陳淩峰這種情形,在靳通政看來就是“長於婦人之手”,沒有父親指導,聽憑祖母、母親播弄,很難有出息。更何況,陳淩峰的祖母和母親,還都不是什麼賢慧人物。

    相氏也對陳淩峰並不滿意,見丈夫反對,便再看其他的人家。

    也是相氏運氣好,她正在尋尋覓覓的時候,因母喪回原籍守孝的原平涼侯費興三年守孝期滿,舉家遷回了京城。這費興是老平涼侯的嫡長子,父親亡故之後,順理成章的繼承了平涼侯的爵位和侯府,妻子王氏為侯夫人,長子費耀祖為世子,費耀祖的妻子張氏為世子夫人。

    費耀祖只有一個獨養兒子費續,年方十七,這當然是平涼侯府未來的繼承人了,未來的平涼侯。費續年紀不算小了,因為孝順,一直在老家陪伴祖父祖母,替曾祖母守孝,並未成親。

    過世的老平涼侯勇猛善戰,一直在福建沿海剿殺倭寇和海盜,立下赫赫功勳。費興雖比不上他爹,也不算太差,在騰驤左衛任指揮同知,也是個有實權的。相氏看來看去,覺得平涼侯府這戶人家,勉強能看的過去。費續這少年麼,長的還算俊俏,也沒什麼紈絝習氣,算是極好的了。

    相氏做姑娘的時候和平涼侯世子夫人張氏是認識的,長大後各自成親嫁人,張氏在京城定居,相氏卻隨著靳通政去了外地任職,後來交往便漸漸少了。這回張氏回京,一個急著替兒子聘媳婦,一個上趕著要嫁女兒,便又走到了一起。相氏到平涼侯府拜訪過張氏,張氏第二天便回拜了,兩人相談甚歡。

    相氏看費續,覺得馬馬虎虎;張氏看安兒,滿意得無以復加。大長公主的孫女、右通政的獨養女兒,相貌美麗、落落大方,看上去賞心悅目。相氏一向守禮,她教出來的女兒肯定也是個賢慧大度的。好,這樣的女孩兒很好,最適合娶回家做兒媳婦。

    要是她們兩個當家,大概會當場拍板,把這門親事定下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相氏要回家和靳通政商量,要請示隆慶大長公主,張氏也是一樣,要和丈夫商量,要請示公婆,還有,她只有費續這一個寶貝兒子,兒子喜不喜歡,也是要緊的。

    相氏深覺安兒受到了輕視,迫不及待要替她早日定下了妥當人家,好揚眉吐氣。張氏呢,大概是在老家守孝年頭長了,獨養兒子的年紀大了,也是很急於求成的樣子。張氏索要安兒的生辰八字,要請高僧給合上一合,相氏猶豫了下,沒有拒絕,給了。

    小公平滿兩個月的時候,受封潞王,東宮賜宴宗室、外戚及三品以上大員。為了這個實質就是雙滿月宴的宴會,阿玖和皇太子特地詳細的跟小正正解釋,“兒子你滿月的時候,賜宴的規格比弟弟高多了。你是皇太孫,小平平比不上你的。”

    小正正弄明白了之後,很高興,給了父母一個燦爛的笑臉,又俯身親了親弟弟的小臉。他其實不大愛親弟弟,因為弟弟身上奶味兒太濃了,不好聞,而且很幼稚。

    小平平回報他的是一個奶嗝。

    到了滿月宴的這天,阿玖有意把皇太子、皇太孫、潞王打扮的一模一樣。因天氣已漸漸熱了,給他們父子三人選了雅致的藍色袍服,繡九騰龍,雖然是一大兩小,卻連騰龍的身姿氣勢都是神似,看上去十分趣致。

    皇帝很給面子的親自主持宴會,見到小十懷裡抱著小平平,腿邊站著小正正,父子三人穿著一模一樣的藍色龍袍,大的玉樹臨風,小的粉雕玉琢,樂開了花。

    最驕傲的就是他了,小十、小正正、小平平,都是他的兒孫啊。

    “小十,你的兒子們都很好。”皇帝笑著誇獎。

    “父皇陛下,您的兒子我,也很好。”皇太子謙虛。

    “朕情願輸給你,讓你的兒子比朕的兒子強。”皇帝白了他一眼。

    ──

    內殿中的章皇后在客人當中看到一窈窕端麗的中年女子,不由的怔住了。這女子是誰?好生美貌,好生面善。

    章皇后招手叫過一旁的女官,低聲問了幾句話。女官往客人當中看了一眼,陪笑回道:“皇后娘娘,那位太太是太子妃堂兄未婚妻的母親,陶縣令的妻子,她本人姓褚,都稱呼她褚太太。”

    這是小平平的滿月宴,凡裴家的親戚都邀請了。裴琳未婚妻的父母,當然也是貴客。

    章皇后凝神想了好半天,終於想到這中年美婦是誰,自己究竟在哪裡見過。可是,她怎麼會姓褚?她應該姓費才對啊。

    這美貌婦人,當年曾令章皇后倍覺遺憾,倍覺可惜。

    “可惜她出身太差,否則,當年為老大挑了她,所有的事情都會不一樣了吧?”章皇后回想起往事,黯然神傷。

    她如今人到中年,依然美豔動人。當年更是好看的不得了,滿殿的妙齡少女當中,沒有一個能比得上她。可是,最終被選為太子妃的,是唐氏,並不是她。

    “都是因為出身。”章皇后苦笑。

    依著章皇后以前的脾氣,恐怕要把褚氏宣到面前,仔細問問她這些年來的別後情形。可是,她已經被皇帝嚇破了膽子,也被廢太子、寧壽福壽的遭遇嚇破了膽子,半分不敢跟皇帝拗著。這是小平平的滿月宴,褚氏是阿玖的娘家親戚,自己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為好。

    章皇后憐憫而有些傷感的目光時不時投向褚氏,褚氏一向聰敏,很快覺察到了。

    “皇后娘娘,是還沒有忘記我麼?”褚氏淺淡的笑了笑。

    若是真的,皇后娘娘記性也算好了。那麼多年前的事,難為她還記得。

    褚氏忽想到一件要命的事,臉上的笑容僵了僵。若是從前的事揭出來,裴家也以為自己有著見不得人的出身,那柯兒……裴家還會看得起她麼?

    “不,我能忍,我怎麼樣都行,可我女兒不能忍!她還是花朵一般的年齡,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過!”褚氏美麗的杏眼之中,閃過絲堅毅和絕決。

    宴會散後,章皇后和皇帝一起逗弄著小平平,低聲問道:“陛下還記得平涼侯府那位姑娘麼?”她這話問的沒頭沒腦,皇帝仔細回想了半天,卻點了點頭,“記得。”

    那少女美麗的像天上圓月,枝頭繁花,但是,終究和皇家沒有緣份。

    “妾今日又見到她了,她是阿玖八哥未婚妻的母親。”章皇后有些惆悵的說道。

    皇帝愕然。陶銘的妻子?那美麗不可方物的少女,嫁給陶銘,在一個小縣城安居?

    被皇帝限期一個月查明真相的錦衣衛指揮使陸風,經過半個多月的奔波、無休無眠,還真把一段陳年往事查清楚了:

    阻擋陶銘升遷的,是平涼侯夫人王氏。王氏之所以阻擋陶銘升遷,並不是因為陶銘得罪了她,而是因為陶銘之妻褚氏。

    老平涼侯一向身先士卒,愛護屬下,很受將領、兵士們愛戴。有一回他出兵海中孤島,圍剿海盜,險些被狡詐兇狠的海盜頭子射殺,他身邊的褚副將奮不顧身救了他,自己卻死於非命。褚副將妻子去的早,家裡只有一個女兒,是褚副將又當爹又當娘養大的心肝寶貝。因為怕女兒受委屈,被繼母淩虐,褚副將一直沒續弦。等到褚副將一陣亡,那可憐的女孩兒便成了孤女,在這世上,她再也沒有親人。

    老平涼侯抱著褚副將的屍身大哭一場之後,為他兒子費興聘下褚副將留下的孤女為妻。

    你救了我的命,我不能不照看你唯一的女兒。

    褚副將的女兒生得極美,又被父親嬌養著,飽讀詩書,這樣的姑娘,老平涼侯覺著很配得上費興。可費興一直跟他娘親長在京城,聽說父親讓他迎娶一個長在鄉下的姑娘,如五雷轟頂,痛不欲生。他在老平涼侯面前屁也不敢放一個,他娘親王氏太夫人也不敢違抗丈夫,母子二人便唯唯諾諾的答應了,可是,費興對自己即將要迎娶的新娘,卻滿是厭惡。

    即便褚夫人美的像天仙,他還是厭惡,還是不喜歡。

    等到褚副將的孤女守孝三年期滿,老平涼侯帶她回京,命費興和她舉行了婚禮。婚後費興一直對褚夫人很冷淡、很輕蔑。褚夫人自小被父親捧在手心裡長大,不是個能受氣的,便跟老平涼侯說,既然世子不情願,強扭的瓜不甜,好合好散吧。又說,你做不成我公爹,可以做我義父,一樣可以照顧我。

    老平涼侯知道自己兒子冷淡妻子到了這個地步,氣的把兒子抓過來,不由分說的毒打了一頓,打了個半死。經過這頓打,費興怕了,不敢再跟褚夫人鬧。褚夫人也知道老平涼侯是真心疼她,不忍心讓他老人家失望,也對費興溫柔了一些,兩人重歸於好。老平涼侯看到兒子兒媳婦好了,也就放心了,重又回了福建。

    一年之後,褚夫人生下一個女孩兒。

    這女孩兒還沒滿月,費家便有心腹家人從福建傳來急信:老平涼侯生了重病,臥床不起,大夫已讓準備後事了。費興聽了這個信兒,第一件事不是奔赴福建為他父親送終,而是和他母親王氏太夫人商量了之後,扔下了封休書給褚夫人,“帶著你女兒,離開我家!”

    王氏太夫人是有些過意不去的,雖然這兒媳婦不是她中意的,可是,畢竟人家爹救了她丈夫,為了救她丈夫送了性命。還沒滿月便要休掉她,於心何忍。不過,對她來說,最重要的人當然是兒子,在道義和兒子的心意面前,她流著眼淚選擇了後者。

    褚夫人把休書扔回給費興,“想想我埋在地底下的爹,看看我懷中的女兒,你有這個臉?”

    費興也覺得羞慚,幾經思索,把休書換成了和離書。

    王氏太夫人避不見面、丈夫冷酷無情,驕傲的褚夫人收下和離書,帶著沒滿月的女兒離開了平涼侯府。

    老平涼侯在京城為她置有莊子、宅子,做為給她的嫁妝。這嫁妝從前不顯著什麼,到和離以後,就很有用。褚夫人就住在老平涼侯為她置辦的嫁妝宅子裡,親自打理田莊的收成,和小女兒一起度過了五年時光。

    她為小女兒取名為“蓮”,不是可憐的意思,是要她志向高潔,不要做了小人。

    褚夫人始終是驕傲的。

    阿蓮五歲的那年,褚夫人得了時疫,重病將死。王氏太夫人一直暗中留意這對母女,知道褚夫人不行了,親自去了柳條胡同,要把阿蓮帶回平涼侯府。褚夫人嗤之以鼻,“要把阿蓮當庶女養對不對?休想!”王氏太夫人臉上很掛不住,為了小孫女,忍氣吞聲答應,“只說是我的親戚罷了,不拿她當庶女,也不拿她當外室女。”

    褚夫人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只好把女兒託付給王氏太夫人,“等她長大了,把她嫁個清白厚道人家,一夫一妻,安穩度日。”王氏太夫人很鄭重的答應了。

    褚夫人病逝之後,阿蓮被王氏太夫人接回平涼侯府,對外只說是她娘家遠房親戚。可是,沒人把阿蓮當遠房親戚,背地裡都說她是外室所生,生母見不得人。

    費興後來迎娶了王氏太夫人的娘家侄女為妻,便是平涼侯夫人王氏。王氏育有一對龍鳳胎子女,兒子就是費耀祖,女兒費嬌娘,這一對子女,只比阿蓮小七個月。

    王氏太夫人對阿蓮還是慈愛的,給她好吃好穿,也給她請老師,教她讀書,教她女工,教她禮儀。阿蓮生的很美,也很聰明,學什麼都快,比她小不了多少的費嬌娘和她一比,簡直成了笨蛋和醜八怪。因為這個,平涼侯夫人對她恨之入骨。

    阿蓮十四歲那年,皇帝和章皇后下旨,所有五品以上官員的女兒入宮參加百花宴。因為皇帝好色,王氏太夫人以為皇帝要選妃,看著花朵一般的阿蓮,動了心。老平涼侯在的時候,費家很興旺,可是自打他去了之後,費家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若是費家出位寵妃……王氏太夫人把對褚夫人的承諾拋到了九宵雲外。

    王氏太夫人帶著阿蓮進了宮。阿蓮屬於那種初看讓人眼前一亮,越看越耐看、越看越好看的頂級美女,她往殿中盈盈一站,襯得其餘妙齡少女暗淡無光。

    皇帝和章皇后全對阿蓮很感興趣,把阿蓮召到面前,細細問了很多話。阿蓮的舉止、談吐、應對也很得體,皇帝和章皇后臉上都有笑意。

    一直到看見章皇后臉上的笑意,王氏太夫人才知道自己弄錯了龍背上的儲備糧。這絕不可能是給皇帝選妃,若是給皇帝選妃,章皇后怎會是這種發自內心的愉悅笑容?就算皇帝陛下,也不是看美女的眼神,而是相看兒媳婦的眼神。

    平涼侯府的嫡長女做太子妃,夠格兒啊。王氏太夫人想到這兒,死的心都有。若是當年沒和褚夫人和離,若是給阿蓮一個正經身份,費家便能出個太子妃,出個皇后!

    還愁什麼家族不夠興旺啊。

    可是,以阿蓮如今的身份,卻是絕對不可能的。太子婦,怎可能是“外室女”。

    王氏太夫人下氣極了。

    皇帝和章皇后知道阿蓮的身份之後,扼腕歎息。

    章皇后實在捨不得阿蓮的好顏色、好性情,生出讓阿蓮做東宮次妃之意。皇帝搖頭,“不妥。這孩子是個有志氣的,有血性的,你讓她做次妃,她一定不情願。若她真進了東宮,只怕東宮從此要多事了。”

    她很美,她很有才華,她不會甘心居於人下──這樣的次妃進東宮,你是嫌東宮不亂麼。

    章皇后還是捨不得,親自把王氏太夫人叫過來詢問。王氏太夫人倒是很樂意的,滿口答應,“是這孩子的福份。”平涼侯府能出個太子次妃,也是極好的,對兒孫們有益。

    皇帝卻是親自問了阿蓮。阿蓮毫不猶豫的推辭,“妾生母是光明磊落的女子,生平所願,便是妾得適良人,光風霽月,堂堂正正。她若泉下有知,不會願意女兒做側室。”

    皇帝便不肯令阿蓮進東宮,“這樣的女子,何等聰慧。她若不甘不願的進去了,東宮從此不復太平。”

    經過這件事,王氏太夫人對阿蓮極為厭惡。平涼侯夫人趁機報復,給阿蓮在新科進士當中挑了一個最窮的,把阿蓮許了過去。

    王氏太夫人對這個不肯捨棄自己為費家謀利益的孫女很不滿,便對她不管不問。阿蓮就這麼著被許配給了陶銘,又跟著陶銘到了明水,一住就是二十年。

    平涼侯夫人王氏有表弟在吏部任職,知道陶銘政績好要升遷,賄賂了吏部主事人員,把陶銘的升職令撤銷了。陶銘在朝中並無相厚同年、有力親眷,吏部的人不願為了他得罪王氏,收了重禮,順水推舟,還把陶銘留在了明水。

    皇帝把這件陳年往事耐著性子聽完,就關心一件事,“平涼侯世子,只比阿蓮小七個月?”

    阿蓮出生之時,褚夫人還是正室。一個只比阿蓮小七個月的費耀祖,怎麼可能是嫡子。

    朝廷名器,什麼時候開始能給費耀祖這種人了。

    陸風這錦衣衛頭子辦事素來嚴密,恭敬的說道:“臣確認過,真的是七個月。”

    把皇帝氣的。鴻臚寺、吏部、禮部,都有辯嫡庶之職責,若這些人辦事得力,阿蓮的事或許當年便會水落石出。那樣的話……或許很多事都會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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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休想

    如果說皇帝當年只是欣賞阿蓮的才貌和性情,如今則更為她的心地清明和稟性堅忍而感慨。生長在平涼侯府那樣的富貴錦繡之地,有才有貌,曾經和一個高貴的位子擦肩而過,卻能跟著陶銘那樣貧寒出身的縣令在明水安居二十年,毫無怨言。最終她的丈夫成了受百姓愛戴的清官,又教養出一雙出色的兒女,由不得人不贊許。

    “娶阿蓮這樣的女子為妻,是福氣。”皇帝憶及往事,思潮起伏,“若是老大身邊能有這樣的賢妻,他怎會……?即便阿蓮勸不下他,也絕不會助紂為虐,為了幫他而使出猥瑣下流、不上檯面的手段。”

    有位賢妻,對於男人來說,太重要了。妻賢夫禍少,老話說的一點沒錯。皇帝一邊生著氣,一邊命鴻臚寺、吏部查明當年平涼侯府得以順利請封世子之事。這事發生在二十多年前,年代久遠,查起來很費事。好在鴻臚寺、吏部卷宗都保管的很好,找到當年的記錄一點一點翻看,查到當時是松寧大長公主的兒子景奇擔任鴻臚寺少卿,他親筆寫下的“核實無誤,確系嫡長”,吏部驗封司也沒深究,便據此上報,平涼侯府請立世子的事,很輕易的就批下來了。

    嫡長子繼承爵位,通常都不會有什麼波折,除非這個人名聲很差,品行有虧,才會被駁回。身份夠,人品也過得去,承爵不難。平涼侯府能順利請封世子,正是因為費耀祖是平涼侯夫人所出的第一個兒子,世上眼中的嫡長,鴻臚寺少卿景奇筆下的嫡長。

    “景奇這廝,一輩子呆在西北吧!”皇帝對松寧大長公主這獨生兒子很是生氣。本來,松寧大長公主哀懇了多回,皇帝已有鬆動之意,打算再過幾年便把景奇放回來,不許他領實差,在京中安生養老便是。這時卻改了主意,回什麼京城,一輩子在西北受苦,才是這廝應得的懲罰。

    當年曾任吏部驗封司的郎中、主事等要職之人,如今或是已經過世,或是丁憂在家,因為這件事最主要的環節是嫡長身份的認定,而嫡長身份的認定,屬鴻臚寺的職責,皇帝便沒追究吏部這些人。不過,已經過世的就算了,丁憂在家的,永不許起複。

    至於怎麼處置費家,皇帝卻是自己不作決定,交給了皇太子,“小十,讓爹看看你有無長進。”

    皇太子正要慷慨激昂的表一番決心,皇帝伸手止住他,“不必跟朕說你怎麼想的,打算怎麼做。你只管去做便是,朕會冷眼旁觀。”

    父皇陛下您是要考察我麼?皇太子滿懷信心的領了旨,跟皇帝告辭,走了。

    皇太子沒跟裴閣老等大臣商議這件事,也沒有因為這件事召見東宮僚屬。

    “……孩子還沒滿月,連母親帶嬰兒一起趕出家門?”阿玖頭回聽說這樣殘忍的事,驚訝得不敢相信。她瞅瞅正酣睡的小平平,真是難以想像,若是一位母親才拼著性命生下孩子不久,卻被丈夫無情的拋棄了,會是什麼樣的感受。

    更何況,那是他父親救命恩人的女兒。妻子的父親救了他父親,並此為此送了命。而平涼侯府,那麼多年來,靠的就是他父親,他父親是名副其實的當家人,是撐起平涼侯府的的人。

    “這種人哪有資格做侯爺!”阿玖揚眉,“我爹爹也是侯爺呢,和他這種人並列,簡直是莫大的侮辱!”

    “小師妹說的對。”皇太子一臉肅穆,“他是一等侯爵爵位,擁有侯府、福祿田、永業田,朝廷每年給俸一千五百石,另有四時八節的賞賜等等。小師妹,朝廷不能拿著民脂民膏,來養肥這些人。”

    小倆口很有默契的交換了一個眼神。

    平涼侯休想在拋妻棄子之後,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他倆都沒想著要懲罰平涼侯夫人王氏,和王氏的私生子女。王氏不過是依賴著平涼侯費興,若費興倒了,她也站不住。要真正懲罰平涼侯府,對付王氏、費耀祖之流是沒用的,矛頭要對準平涼侯。

    皇太子派出東宮的人手,暗查平涼侯府歷年以來違法亂紀的事。這京城裡的侯府,跋扈的多,循規蹈矩的少,有幾家禁得起清查?想要平涼侯的罪證,並不困難。

    平涼侯費興對此一無所知,還蠻有興致的跟夫人王氏商量孫子的婚事呢,“靳家姑娘出身高貴,人也端莊大方,兩家門當戶對的,是樁好親事。靳通政可是正途出身,極有學問的,這樣人家的閨女,一定差不了。”

    王氏微微笑了笑,“若不是咱家小寶不知節制,惹出了不好的事,我真還不願他這麼早便結親。侯爺,咱們離京好幾年,才回來,京裡的好姑娘還沒看上一遍呢。萬一有更好的,到時豈不後悔。這娶妻是大事,必要慎重的。”

    費繼才十七,張氏為什麼這麼著急給他定親?是因為費繼好色,在老家時和貼身服侍的侍女有了私情,還讓那侍女懷了身孕。費繼撒嬌撒癡要讓那侍女生下孩兒,他是張氏唯一的孩子,嬌慣的不行,不忍心拒絕,只好由著他。可是,這要真是有了庶出的孩子之後再尋親事,高門貴女肯定就說不上了。只好早早的給他定了親,最好再早早的娶了,方才心安。

    王氏並沒覺得安兒有什麼不好,不過,她才回京不久,還沒把京城正處於適婚年齡的小姑娘看個遍呢,心中未免遺憾。

    平涼侯怔了怔,“出身高貴,姑娘的父母知書達理,姑娘生的又美,性情又溫柔,你還想要什麼樣兒的?”王氏意猶未足,“她父親只是個四品官兒,若再遇上高官家的女孩兒呢?侯爺,如今文官們是越來越厲害了,可一個四品官兒,能有多大好處?閣臣,六部九卿,這才算高官。”平涼侯聽的頭疼,“隨你吧,我不管了。”

    王氏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這個沒用的男人,空長了個好皮囊,空有這般顯赫的家世,從小到大就會這一句,“隨你吧,我不管了。”他這輩子唯一利索過的一回,大概就是逼著那鄉下女人離開了,那回他真沒有拖泥帶水。也是,自己肚子裡都有了,他再不果斷些,還像話麼。

    他倆正商量著,王氏已經出嫁多年的女兒費嬌娘忽然不打一聲招呼回了平涼侯府。王氏還納悶呢,“怎地不提前著人說一聲?我可是什麼都沒準備,連她愛吃的點心,也得吩咐廚下現做。”等到見了費嬌娘,真是嚇了王氏一跳。費嬌娘兩頰有著不正常的暈紅,眼神時而呆滯時而狂熱,跟病了似的,“嬌姐兒,你怎麼了?”王氏擔憂的問道。

    “柳條胡同,有人住了。”費嬌娘連行禮問好都忘了,失神的看著王氏,“一家四口,看著親熱的很。娘,她有女兒,有個和她很像的女兒,那女孩兒和裴家八郎定下了親事。她的女兒,和裴家八郎定了親。”

    費嬌娘身子抖了抖。

    她的丈夫只是個小縣令,卻和裴家聯了姻。她的女兒,會成為太子妃的娘家嫂嫂……太可怕了。

    平涼侯和王氏一起坐著發呆。

    過了一會兒,王氏霍的的站起來,臉抽搐著,風度全無,“侯爺,你是她親生父親,她得講孝道,得聽你的!你去命令她退親,不許她家的小丫頭嫁到裴家!不許!”

    平涼侯不待見原配妻子褚夫人,連帶的也不喜阿蓮。自從阿蓮五歲回平涼侯府,他一年也見不上阿蓮一面,見了面也是冷著個臉,非常嫌棄。這會兒讓他去命令阿蓮,他真還不樂意動彈,“你要是有個閨女,給閨女攀上門好親事,你肯聽娘家爹的話,退了?”平涼侯不耐煩的問著王氏。

    王氏臉色變了幾變,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一會稱青,顏色非常豐富。她想了片刻,冷笑道:“我就不信,裴家這樣的書香門第,肯娶一個窮進士和外室女生下的野丫頭!我要把她的身世告訴裴家,裴家一定會退掉這門親事,到時候,我要看著她哭,看著她哭得痛不欲生!”

    王氏對阿蓮的憎惡,由來已久。

    平涼侯不大樂意,“多這種事做什麼?沒用,也沒好處。”王氏不屑的笑笑,“怎會沒用?若沒了和裴家的親事,她便沒了依靠,要再回偏僻小縣受苦,一輩子也妨礙不到咱們。她若留在京城,不定哪天便把從前的事透露出去,你和我聲名受損,聲譽全無。”

    提起從前的事,平涼侯老臉一紅,“她不敢。我是她老子,沒有我,能有她?不管我怎樣對她,她只能孝順我。她是不敢出門亂說什麼的,她沒出閣時你常說她心機深重,不可不防,結果這麼多年了,她不是什麼也沒做麼。夫人,莫胡思亂想。”

    “你是她老子,卻從沒親近過她,她能不恨你?她生的那麼美,你卻把她嫁了個窮進士,她能不恨你?她出嫁後日子過的苦,你富有奢侈,卻從不肯接濟她,她能不恨你?有這麼仇恨在,咱們是容不得她的,必須先下手為強,把她打倒,讓她不能胡言亂語,混淆視聽。”王氏態度很堅決。

    王氏想想阿蓮的女兒要嫁到裴家,過人人羨慕的日子,便覺得無法容忍。

    是可忍,孰不可忍。

    平涼侯辯不過她,勉強同意,“依你。她和裴家,散了好,散了好。”那從一出生便被自己拋棄的女兒若是富貴發達了,還真是讓人睡不著覺,怕她報復。還是讓她和裴家散了,安安生生的離開京城吧,對誰都好。

    王氏微微一笑,凝神細思。自家和裴家素無來往,冒昧登門,當然不便開口。魏國公府倒是有些來住,或可利用一二。魏國公,那是裴八郎的外祖父啊。

    王氏命人到魏國公府遞了貼子,要求拜見。魏國公夫人的回帖非常客氣,“不勝歡迎之至,請務必光臨。”──魏國公和老平涼侯雖來往不多,可是,惺惺相惜,互相敬重,魏國公夫人自然不會慢待平涼侯府的女眷。

    王氏到了魏國公府,笑容滿面的和魏國公夫人敘過寒溫,正打算開口詆毀褚氏阿蓮,卻聽魏國公笑道:“因著我家國公爺鍾愛的外孫定下了親事,他便高興的不得了。他說親家一直在外地任職,才回京城,和京中的人家大多不熟,讓我常請親家到家裡做客,多請親友相陪。我便思量著,這幾天花房有幾株綠牡丹正開的好,要請老親舊戚來坐坐,賞賞花。你若得閒,到時也請一起。”

    王氏聽了,正中下懷。這單獨告訴魏國公夫人多不解氣呀,還不如到時盛裝前來,當著眾多貴婦的面拆穿她的真身份,豈不痛快?到時候,看她還有什麼臉在京城逗留,看她還有什麼臉把閨女嫁到裴家!

    王氏好像純粹是來拜訪魏國公夫人敘舊的,坐了坐,用了些茶點,說了些家常,便起身告辭了。不過,臨走前她特意索要請帖,魏國公夫人當然欣然同意,給她了。

    到了魏國公夫人請客這一日,王氏早早的便帶著兒媳婦張氏和女兒費嬌娘來了韓娛之寶石般的愛戀。魏國公夫人是為褚氏辦的這聚會,邀請的除裴家人之外,還是林家、顧家、朝中幾位尚書、侍郎之妻,幾位公侯伯夫人,都是素日和魏國公府常來常往的。王氏看看在座的客人都有些身份,大是滿意。好,就是要讓那野丫頭在眾多貴婦面前出乖露醜,再也沒臉出現在這天子腳下,富貴風流之地。

    陶柯已是定了親的姑娘,不便出門,並沒跟著褚氏同來。褚氏到來的時候,魏國公夫人命兩個兒媳婦一直接到垂花門前,等兩位主人滿面春風的陪著褚氏進來,眾人都覺眼前一亮。

    她生的好美,光可映人。

    褚氏微笑站在廳中,落落大方的和魏國公夫人行禮問好,那行雲流水般的身姿,那優美得體的舉止,看上去賞心悅目,讓人的眼睛得到極大享受。

    費嬌娘和王氏坐在一起,偷偷掐了王氏一把,滿是恨意,“這野丫頭,她敢裝出這幅樣子!”外室女,裝起貴婦來了?好沒羞。

    王氏看到阿蓮亭亭如玉,心中也是妒火中燒。也笑了笑,聲音不高不低的說道:“不瞞諸位說,我家侯爺還曾有過一位外室所生的女兒呢,那女孩兒跟她生母姓褚,費家是不肯承認她,不肯給她上族譜的。唉,說起來那女孩兒今年也三十多歲了,只怕她的女兒都該說親事,該嫁人了。像她女兒這樣的出身,生母是外室女,也怪可憐的,哪個清白人家肯要啊?”

    王氏鄙夷的看向褚氏,“這位太太也姓褚?這可是巧了,跟我家侯爺那外室所生的女孩兒同姓呢。”她滿臉都是笑,看起來隨和親切,可說出來的話,卻讓人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王氏這話出口之後,有不少人都驚呆了。平涼侯夫人這是在指責褚太太的身份麼?可是,哪有這般明公正道罵人的啊,太也囂張。眾人都驚異於王氏的態度,對於褚氏是否真的是外室女,反倒沒人感興趣。褚氏反正是位小縣令之妻,本來就和裴家不般配,如今不過是更不般配罷了,有什麼呢。

    魏國公夫人神色不變,笑吟吟說道:“既然費家不肯認她,不肯給她上族譜,王夫人你也就不必理會她,不必想著她,不必把她掛在嘴邊了,是不是?”指著桌上色如白玉的酒心酥,客氣的讓著大家吃點心。

    魏國公夫人這是要把話題岔開,不和王氏糾纏這件事,王氏不由的悻悻。

    阿蓮冷靜的掃了王氏、張氏、費嬌娘等人一眼,慢條斯理的自袖中取出張已經發黃的宣紙,“這,是我母親臨終之前鄭重交給我的,是她和前夫和離之時,前夫親筆寫下的和離文書。她說,這份和離文書要一直珍藏,到了新婚之夜,便交給夫婿看,讓他明白我的身份。請恕我失禮多事,今天,我想請諸位也看上一看。”

    魏國公夫人等看過和離文書,有人感慨,有人痛斥那涼薄無情的男子,有人竟落了淚,“太可憐了。”做為正常的女人,看到才生過孩子的原配妻子被迫答應和離,心中酸澀苦楚,不是滋味。

    王氏和張氏、費嬌娘神色倉惶,坐不住了。真沒想到,她五歲那年那鄉下女人已經病死了,居然在臨死之前,把和離文書鄭重其事的交了給她!有了這個,還想說她是外室女,出身不明,任是誰也不會信的。

    王氏帶著張氏、費嬌娘想走,褚氏冷冷的擋在了她們面前,“王氏,我只有一句話要問你:我出生之時,我娘親還沒有和平涼侯和離。我出生一個月之後,他續娶你,你很快生了一對龍鳳胎,那一兒一女,只比我小七個月。請問,你這對只比我小七個月的兒女,是婚生,還是奸生?”

    王氏本來已經站起來打算逃了,聽了褚氏這話,面如土色,癱坐在椅子上有田好賺錢。張氏大吃一驚,指著褚氏喝道:“休要胡說八道!這可不是玩的,若敢造謠,我定不和你干休!”費嬌娘臉白得像張紙,“不會,你怎麼會只比我大七個月?不可能,不可能。”

    從嫡女變奸生女,不要,死也不要。

    褚氏一臉輕蔑笑意看著她們,口中一件一件說著往事,從外祖父救了祖父的性命講起,一直到平涼侯扔下休書,一直到褚夫人毅然決然的離開平涼侯府。

    王氏昏倒了,張氏也滿臉羞慚,費嬌娘呆愣愣的站在那兒,傻了。

    她們三個最後全是被抬出魏國公府的,因為,她們邁不動腿,去不動路。還有,羞得抬不起頭。

    皇太子動用了不少人力物力,終於查到了平涼侯強佔民田、強買強賣、拋棄髮妻、欺瞞朝廷,以奸生子冒充嫡長請封世子等斑斑劣跡。禦史聯名上書要求嚴懲,皇太子念在平涼侯先祖立下赫赫戰功,從輕處份,只把平涼侯降為平涼伯,罰俸一年,閉門思過一年──這只是開始,更嚴厲的懲罰還在後頭。

    平涼伯痛不欲生。祖宗傳下來的爵位,到了他這兒,被降級了!平涼伯到祠堂跪拜,大哭了一場,恨不得自殺謝罪。王氏由尊貴矜持的平涼侯夫人變為未婚先孕的無節女子,費耀祖由世子變為奸生子,母子兩個都頹廢得起不了床,出不了門。至於世子夫人張氏,真是悔的腸子都青了。當年求婚的又不只一個兩個,怎地就挑了他呢?奸生子!這樣的名聲傳出去,莫說他,連自己、連兒子,也都沒臉見人了。

    王氏因失德敗行,被奪去夫人的名號,費耀祖不必說了,奸生子,不可能再做世子,不可能讓他繼承平涼伯府。

    張氏到了這會兒,忽地驚醒:小寶怎麼辦?他才十七,父親不是世子,他當然也不是世孫了,他往後怎麼辦?

    “給了娶個好媳婦兒,要讓他有一個得力的岳家!”張氏覺得只有這一個好辦法了。

    “相氏,我有你女兒的生辰八字,不管你捨得不捨得,後悔不後悔,一定要嫁給我兒子!”張氏下了狠心。

    若你不肯,休怪我無情。你閨女小姑娘家家的,名聲要緊,知道麼?

    相氏這會兒,正是倉惶無計的時節。本來,她和平涼侯府只是議親,平涼侯府出了見不得人的醜事,這親事自然不會再議。可是,她一時失策,一時心急,把安兒的生晨八字給了張氏,唯恐張氏拿來做文章。

    相氏一會兒憂心張氏不會善罷干休,一會兒又安慰自己,“或許平涼伯府經過這回劫難,往後便平順了?若能平順,依舊可嫁。”

    如果能守信,相氏還是願意守信。她不願自己成了言而無信之人。可是,讓女兒嫁給費續這種身份的男子,相氏覺得對不起她。

    到最後,相氏撐不住,惶惑已極,忐忑不安的跟丈夫靳通政說了。靳通政聽完,面沉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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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9-25 23:57:26 |只看該作者
第195章 有人代勞

    “不是跟你說過,費續此人品行如何,尚不得而知,我要再仔細看看麼?你怎地如此性急,也不知會我一聲,便把生辰八字給了費家?”靳通政強忍住心頭的怒氣,緩緩問道。

    相氏見丈夫臉色陰沉,言辭尖銳,心裡更沒底了,結結巴巴的為自己辯解,“我這不是憂心安兒麼?一心要給她尋一個比裴家更好的去處……”

    “糊塗!”靳通政忍無可忍的訓斥道:“憂心安兒,是要給她尋一個適合的去處,與裴家何干?跟裴家比什麼?女兒一輩子的大事,再怎麼心急,也要按著規矩章程來,半步錯不得。你這般冒失的給出去生辰八字,簡直是胡鬧!”

    你若把女兒放在心上,把婆婆、夫婿放在眼裡,不會擅自給出去這麼重要的東西。女家給生辰八字,雖然婚事也不算定下了,可是,表明女家已經同意許婚。

    同意過之後婚事又做罷,也不是不可以。但,對女家、對女孩兒總歸不是好事,好說不好聽。

    相氏和靳通政和睦了這些年,乍一聽到丈夫的訓斥,漲的滿臉通紅,羞愧惱怒到了極處。她穩穩心神,低聲說道:“事已至此,相公想個妥當法子吧。做人應該重信守諾,既是答應了費家……”

    “啪”的一聲,靳通政拍了桌子,霍的站起身,臉色鐵青,“誰答應費家了?我是安兒的父親,是靳家的主人,我沒有點頭,誰敢說把我的女兒許了人?”

    他平時是很溫文爾雅的一個人,這會兒臉色陰鬱的仿佛能掐出水來,相氏偷眼看看他,正好和他憤怒又銳利的目光相撞上,嚇的打了個哆嗦。他生氣了,他是真的生氣了。

    “可是,我真的給了八字啊。”相氏拿帕子掩起面龐,無助的哭泣起來。

    靳通政和她恩愛了這麼多年,一直覺得她知書達理,是個賢內助。這會兒見她掩面哭泣,卻是滿心的厭惡之情。女兒的終身大事她竟然草率決定,女兒要過一輩子的那個人身世可疑,她想的居然是重信守諾。她心裡到底有沒有女兒。

    “我會差妥當之人去費家告訴一聲,此事做罷。”靳通政的聲音冷淡又冷靜,“費家若是知趣,自會到此為止,前事一筆勾銷。”

    一個奸生子的兒子想娶靳家女兒,純屬癡心妄想。

    “若是費家不肯善罷干休呢?”相氏哽咽著問道。

    以她對張氏的瞭解,張氏很好強,又精明,兒子身份陡變,再尋好親事已經不可能,是一定會賴上靳家不放的。相氏想起這個,便覺腿軟,畢竟真是自己給了生辰八字,自己真有許親的意思。許了,男家出了事又反悔,不厚道,說不過去。

    靳通政不怒反笑,聲音溫柔起來,“若費家知趣,和和氣氣的,到此為止,自然最好不過。若費家癡纏,便是和我靳嚴為敵了。我這個人麼,有冤報冤,有仇報仇,很公平的。”

    靳通政的聲音溫柔似水,相氏聽在耳中,卻生出寒意,手腳冰涼。

    不出相氏所料,張氏果然不依不饒,仗著相氏給了生辰八字,硬逼著靳家嫁女。張氏知道相氏這個人守禮,還聽說靳通政斯文,就連隆慶大長公主也是庶出公主,一輩子沒囂張過,性子綿軟,對付這樣的一家人,只要自己夠狠,敢拿靳家的名聲相要脅,何事不成?

    張氏出言威脅,“若背信棄義,必將此事傳遍京城,看你家姑娘會不會毀了名聲,會不會嫁不出去,看你靳家會不會成為眾人的笑柄!”威脅完,張氏信心滿滿的等著,等著相氏哭著找上門,服軟認輸。

    相氏確實嚇的驚慌失措,唯恐聲名受損,情願真把安兒許過去。靳通政哪容得她這般愚蠢,命人將她看管起來,不許放出門,對外只說是病了,而且是會過人的病。拿這個做藉口,連安兒也不許她見。

    靳通政一邊看管起相氏,一邊柔聲安慰女兒,“你娘親並無大礙,過個三日五日的,便能一切照舊了。”安兒向來和父親最要好,父親這麼說,她深信不疑,乖巧的點頭,“知道了爹,我會到佛前多燒幾柱香,求佛祖保佑娘早日痊癒。”

    靳通政欣慰的笑笑,“安兒乖。”

    通政司管轄的範圍很廣,不只關注官員的動向、私密,連下層百姓、奴僕的聲音也會聆聽。通政司右通政靳嚴於公事上一向嚴謹,他在通政司值宿時有人偷偷摸摸投了封揭發平涼伯費興“心存怨望”的密信,不敢隱瞞,次日便報到了通政使面前。通政使一看是才被貶的平涼伯,密信控告的罪名是“心存怨望”,心中一凜,半分沒敢耽誤,直接呈給皇太子。

    心存怨望,就是說一個人心中懷著不滿和怨恨。這個罪名很要命,因為它可以推測內心,但並不需要具體的證據,是一個非常好的、可以用來打擊人的武器。若是皇太子也相信平涼伯心存怨望,平涼伯就危險了。

    皇太子看到通政司的上報,摸摸鼻子。我和小師妹商量好的步驟,接下來就應該是這個了,居然有人搶先一步?好吧,既然有人代勞,那我便順水推舟。

    皇太子派出錦衣衛到平涼伯府實地查證。錦衣衛辦案能力還是很強的,把平涼伯府團團圍住,不准進出,一個挨著一個的審問,“平涼伯有無怨望之語?”

    平涼伯曾經跪在祠堂大哭,曾經酒後痛哭,怎麼可能沒說過一句半句埋怨朝廷的話。我費家的祖先立下過汗馬功勞呀,我不過就是為娶心愛的女子為妻,休了個鄉下女人麼,也值得降侯爵為伯爵?朝廷苛待功臣,苛待功臣之後,涼薄啊。

    這種牢騷話,他真說過。

    這種話,如果沒人跟他較真,說過就說過了,隨風飄散。若是有人要跟他過不去,拿這個說事,大有文章可做。你德行有虧,皇太子念在你祖先功勞大,從輕處罰了,你竟然還敢在背後怨恨痛駡?你是想造反不成。

    錦衣衛圍住平涼伯府之後,靳通政微微笑了笑,回家去,命人放出相氏,簡短告訴她,“費家被圍被審,之後會一蹶不振。他們再也不敢找上門了,你可以放心。”

    相氏畏懼的看著靳通政,眼前這個男人,讓她覺得害怕……

    靳通政溫柔的笑笑,“安兒的事,有我操心便可。娘子,你閑來無事,養養花、遛遛鳥、做做針線,也就行了。”

    這是要我什麼也別管,做個傀儡麼?相氏低低應了一聲,心裡空蕩蕩的,淒清而悲涼。

    牆倒眾人堆,自打平涼伯府的醜事被揭出來之後,不只言官禦史,連勳貴們也紛紛口誅筆伐,要求嚴懲。老實說,勳貴當中雖然自律的少,愛胡鬧的多,但是把原配嫡妻逼出門這麼惡劣的事他們真還沒幾個人做,也很有些看不起。大男人三妻四妾的是常事,可總得有個先來後到吧?原配是原配,別的女人怎麼也比不上,為了個後來的要把原配逼走,純屬抽風。

    他們要的是有一個賢慧大方的女人替他們管家、管住後院,再有無數年輕美麗嬌豔動人的小妖精圍著獻媚討好,而不是把原配逼走了,娶個未婚先孕的女人回來。

    連他們這樣的,都對平涼伯表示鄙夷。

    官員們義憤填膺的要求嚴懲,錦衣衛更是一份接一份的口供傳到宮裡,這口供都在指向同一件事情:平涼伯費興,對朝廷有多麼怨恨,有多麼不滿。王氏和費耀祖是如何日夜咒駡,罵老天不公,罵朝廷不公。

    最後,性情仁厚的皇太子長長歎息,“費家祖上有功,孤實不忍加罪。可費興心存怨望,詛咒朝廷,若不懲誡,恐後患無窮。”

    平涼伯府奪爵,毀鐵券,費家人驅逐出京,回原籍居住。

    皇太子還殷切的表示,盼望他們安心務農,痛改前非,思及祖先創立基業的艱難,生出敬畏之心,不再胡作非為。

    “太子殿下寬厚仁善!”官員們紛紛對皇太子歌功頌德。

    做官員的,大概沒人不喜歡性情溫和寬容的皇帝。皇太子不殘忍,不專斷,寬厚待人,還能虛心聽取臣下的意見,雖然心有不忍,還是嚴厲懲罰了平涼伯費家,這樣的儲君,讓官員們衷心愛戴。

    皇太子拿著所有案宗,去跟皇帝覆命。

    皇帝大略翻了翻,問他,“小十,還有後續麼?”

    皇太子很是得意,“父皇陛下,還有後續。費興這個人雖然無情無義又沒用,可是平涼侯祖上確有功勞,老平涼侯也在福建沿海剿滅無數倭寇和海盜,功不可沒。小十打算在平涼侯府嫡支近派中慢慢挑選品行良好的年輕人過繼,到時候,會賞還爵位。”

    皇帝胖胖的臉上,露出淺淺的、滿意的笑容。

    既有手段,又不失一顆仁善之心。小十,你長進了很多。

    皇帝含笑誇了小十好幾句,小十便飄飄然了,昂然道:“那還用說麼?這是一定的。我要留下一片錦繡河山給小正正!”

    皇帝瞅瞅一臉父愛的小十,心裡樂開了花。

    兒子為孫子賣命,是他最樂意看到的事。

    --

    官兵到平涼伯府押解費家男女老幼出京城的時候,發生了一件意外。費耀祖的妻子張氏眼見得爵位沒有了,要被押回原籍種田度日,僕役侍女也逃了個精光,境況淒涼,絕望的哭罵起來。她知道費家是因為什麼倒的黴,不敢罵皇帝,不敢罵官兵,她罵相氏,“……你閨女的生辰八字都給我了,可見你是如何的上趕著。如今我家敗了,你便翻臉不認人!像你這樣嫌貧愛富、見風使舵、無情無意的小人,不得好死!你那失德敗行的閨女,再也嫁不到好人家!”

    張氏已頻臨崩潰,哭罵聲格外尖利刺耳,她罵的話,很多人都聽到了。

    不會真有人當回事,不過,對靳家來說,總歸有百害而無一利。

    張氏踉踉蹌蹌的走著,絕望的罵著,純粹是在洩憤。

    她恨她怨,可是她誰也不敢招惹,只好把一腔怨氣,全撒在相氏身上。

    一匹駿馬馳過鬧市,經過混亂的人群,馬上是位身穿近衛軍官服飾的青年,身材挺撥,馬術奇佳,他縱馬穿行在鬧市,又快又穩。

    經過費家這一隊亂七八糟的隊伍前時,他驀地勒住馬頭,停下了。

    “你那失德敗行的閨女,再也嫁不到好人家”,多麼刻薄惡毒的詛咒。哪家的小姑娘這般倒楣,被個潑婦如此辱駡?

    張氏深一腳淺一腳的走著,眼神迷亂,一直回憶自己和相氏是如何喜歡對方的孩子,如何欣然定下親事,可是,費家一敗,相氏就避不見面。她背信棄義,她喪盡天良……

    青年心頭騰起怒火。媽的,人家姑娘跟你家議過親,便不許反悔了麼。你家都淪落到這個地步了,誰家父母傻,會眼睜睜看著親生女兒進火坑?

    青年俐落的取下腰間荷包,折了起來,然後一揚手,瀟灑的丟了出去。

    荷包准准的落到張氏口中,堵住了她無窮無盡的怨恨之語。

    這個世界清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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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有啊

    張氏猛的被堵嘴,吃了一驚,下意識的往路旁看去。那青年軍官騎著匹高頭大馬,馬毛油亮發光,一看就是罕見的良駒,他本人更是挺撥傲岸,銳氣逼人,張氏接觸到他冷幽幽的目光,背上一寒。

    若是放在從前,這樣的一名軍官張氏並不會放到眼裡,可是如今爵位沒了,費家人全體被驅逐出京城,張氏便沒了底氣。她避開軍官冰冷而無情的目光,低下頭,不敢作聲,也不敢伸手拿出堵在口中的荷包。

    “這多管閒事的!”張氏在心中恨恨的罵,“你替靳家丫頭打抱不平,難道她會嫁了給你不成。那家人勢利的很,你若沒有好家世,沒有侯爵的爵位,看靳家人會不會理你!”

    張氏真想啐那軍官一口,可惜,嘴裡堵著東西呢,做不到。

    押解費家人出京的官兵見到那軍官的服飾,便知道他職級高,自己招惹不得,忙大聲訓斥著費家諸人,不許他們暄嘩鬧事。原來威風凜凜的平涼侯費興等人,被兵士們訓的無話可說,垂頭喪氣,失魂落魄,如喪家之犬。

    青年軍官見張氏知趣,不敢再胡言亂語,雙腿夾了夾馬肚子,一聲呼喝,縱馬而去。

    沿街茶舍的二樓上,一位身材高挑、明眸皓齒的少女站在窗前,小臉雪白。本來是在家裡呆著悶,出來看熱鬧的,誰想卻聽到這麼一番驚心動魄的話語。那張氏的嗓門很是尖利,會有很多人聽到了吧?自己名聲掃地了吧?

    樓梯上響起急促的腳步聲,一名中年男子急步走上來,“安兒!”他神色間有些慌張,原本儒雅俊美的面容有些變形。

    少女頭也不回的站在窗前,喃喃低語,“我竟不知,我和那種人議過親事……”費家已是全京城的笑柄,自己這閑極無聊跑來看笑話的人,卻沒料到自己也淪為世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靳通政三步並作兩步到了女兒身邊,柔聲勸道:“不相干的。乖女兒,她已是這麼個身份,她說出來的話不過是被市井百姓聽了去,根本傳不到居於深宅大院的夫人太太們耳中。安兒,你信爹爹,一切還和從前一樣。”

    安兒笑了笑,輕聲抱怨,“您都沒有告訴過我。我若知道,便不會偷偷溜出來看這份熱鬧,也便不會生這個閒氣了。”早知道是這樣,我幹嘛專門來這兒找氣生啊,吃飽了撐的麼。

    靳通政歉意的解釋給她聽,“並沒定下來,不過是兩家長輩在相看著罷了。若是兩家都看好想好了,彼此有意,爹怎會瞞你。安兒,爹不只不會瞞你,還會讓你悄悄看看那孩子,你若不喜歡,爹便不應承。”

    “爹爹疼我。”安兒光潔明亮的小臉上泛起笑意,很甜美。

    “傻孩子,爹爹當然疼你了,你是爹親生的女兒啊。”靳通政微笑說道。

    他見女兒還能笑出來,心中大是寬慰。

    安兒咬咬唇,把方才在樓上看到的事講給靳通政聽了,“……爹爹,您若替我相看,一定要是個有擔當的男子才行。那種一開始隱瞞身份騙婚,騙婚不成便死命詆毀女方的沒用之人,真是讓人噁心死了。”

    靳通政微笑點頭,“人品好、有擔當、有才能,相貌當然也要好的,家庭必須和睦,公婆必須慈愛。還有,他要對我閨女溫柔體貼,一心一意。”

    “我不要那麼多,只要他有擔當便可。”安兒神色暗了暗,搖頭,“爹爹,我不貪心的,只要他能為我遮風擋雨,便足夠了。”

    爹爹您口中的男子世上總共才有多少位,若擱在從前倒也罷了,可以消消停停的慢慢挑著,保不齊真能遇著了。可是如今……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雖只是議親,生辰八字都給了,可見女家很是有意,這事若傳開了,肯定會有不少貴婦人對自己另眼相看,十全十美的夫婿,莫想了。

    有擔當,足矣。

    靳通政見活潑可愛的女兒好似一下子就長大了,懂事了,心疼的不行。她本應很天真很天真,可是,那個令她萌動芳心的人定了親,和她議親的又是費家這樣的無恥之尤,安兒經過這兩次挫折,不再像從前似的稚嫩,有了大人的樣子。女兒長大本是好事,可是因為這樣的事而長大,讓做父親的如何不心疼。

    “他必須要有擔當!他若敢軟綿綿的提不起來,爹會跟他拼命!”靳通政咬牙切齒的說道。

    安兒心中感動,甜甜笑了,“爹,那您要挑個文弱少年才行,要不,您打不過他呀。”靳通政哼了一聲,“誰要跟他比蠻力氣了?自然是鬥智。”父女兩個說笑著,緩步下樓。

    這場風波,算是過去了。

    把平涼侯一家逐出京城之後,阿玖站在東宮的台階前發感慨,“眼前一片清亮啊。”這樣的一家人倒了黴,真是大快人心,普天同慶。

    “這其中還有我的功勞呢。”想到自己在其中出的力,想到自己給十哥出的好主意,阿玖得意的嘻嘻笑起來。

    她已是兩子之母,不過,依舊年輕美麗,楚楚動人。她站在台階上,臉色比路旁的鮮花更嬌豔。

    不只嬌豔,還有些淘氣。無憂無慮的太子妃,她算得上古往今來最無憂無慮的太子妃。

    一個兩三歲的漂亮小男孩兒被宮人嬤嬤簇擁著走過來,阿玖眉花眼笑,“小正正,你來啦。娘親正在想你呢,快來快來,咱們好生親熱親熱。”小正正邁著端莊沉穩的步子走到阿玖面前,“娘,看娶媳婦兒!”他仰起小臉央求。

    八舅舅不是快娶媳婦兒了麼,他想過去湊熱鬧,親眼看著八舅舅把八舅母娶進門。

    小正正是很想和爹娘、弟弟一起親自到外祖父家看八舅舅娶媳婦兒的,皇帝溺愛他,差點兒就答應了。不過,考慮到安全問題,還在猶豫。皇太子和皇太孫、潞王同時出宮,他哪能放心得下。

    阿玖蹲下身子,溫柔的勸小正正,“咱們若是去了,得帶上幾百上千名近衛,聲勢浩大,很擾民的。兒子,咱們不去了好不好,省得外祖父外祖母為了招待咱們,過於費事。”

    小正正便有些不悅,指指自己身上的小龍袍,發起牢騷,“不好,都不能看熱鬧。”他也知道,就是因為這一身龍袍,他他不能出宮看舅舅娶媳婦的。舅舅娶媳婦兒是多好玩的事啊,因為自己身上這件龍袍,不能去看。

    阿玖笑咪咪,“身份貴重,言行便需謹慎持重。兒子,每一樣好處都有它的負擔。”

    你做皇太孫多威風啊,可是,也要忍受身份帶給你的不便。譬如,舅舅娶媳婦兒,你不便到場祝賀──-你一去,裴家上上下下都得圍著你轉,那還得了。你八舅舅的好日子,他和他的新婦才是主角,眾人矚目的焦點,誰也不能搶他們的風頭。

    小正正很不樂意,但他是講理的好孩子,阿玖跟他商量過後,他決定不去擾民了,“興師動眾的,不好。”

    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

    阿玖粲然。小正正,你這句成語用對了呢,沒鬧笑話。

    幾位舅舅進宮來看望他的時候,小正正把八舅舅裴琳拉到自己房裡,從多寶閣上挑揀了他認為很好看的兩件和田玉雕,鄭重的送給八舅舅,“您一件,八舅母一件。”

    小正正才兩三歲,便知道送禮物給即將娶妻的八舅舅了。裴琳被他感動的不行。

    “要幸福哦。”小正正殷切看著八舅舅,鸚鵡學舌似的學著阿玖教給他的話。

    “一定,一定。”裴琳眼中閃爍著淚花,連連點頭。

    小正正,八舅舅一定會幸福的。

    秋光爛漫的季節,玖寧街裴府辦起喜事,八郎裴琳迎娶新婦陶氏進門。這是裴家這一代人最後一樁喜事了,親友們都重視的很,紛紛上門道賀。到了正式迎娶的那天,偌大的裴府客來客往,笙曲悠悠,喜氣洋洋。

    安兒本來不打算來赴宴的,到了裴琳成親前一天,她忽然改了主意,堅持要到裴家坐席。相氏很頭疼,“裴家有什麼好去的?”安兒卻倔強著,偏偏要去。靳通政私下裡詢問過她原因,安兒低聲道:“我就看看他的背影。爹,我就看一眼。”靳通政一向嬌慣她,聞言惆悵的歎了口氣,同意了。安兒堅持、靳通政支持,相氏無奈,只好帶著她到裴家做客。

    “沒誠意的裴家。”裴琳娶妻的這日,相氏和安兒到了裴家大門口,相氏抬頭打量著上方那龍飛鳳舞的“裴府”兩個大字,皇帝陛下御筆親書的大字,心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敬意。再顯赫又怎樣呢?這時爬的有多高,將來摔的便會有多慘。

    像老師那樣淡泊自甘,才是外戚們應該模仿的。裴家,張揚了些。

    安兒自和一眾年齡差不多的少女一處說笑,相氏見女兒好像全沒心事的樣子。心中一塊大石頭總算落了地。

    和相氏同席的有位魏國公府的孫子媳婦,她和褚氏是見過幾次面的,大力讚美褚氏的長相和教養,“……雖有些坎坷,到底是位侯府千金,渾身上下那氣度,真是令人折服。新娘子長的很像她呢,母女兩個倒是一對大美人,個個風華絕代。”

    可憐相氏心裡嘔的不行,面上還要保持禮貌,微笑著附合,不停說服自己再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十分辛苦。

    “若沒有裴八郎,她這會兒還在那偏僻小縣城呆著呢。”相氏忿忿想道:“嫁女兒給裴家,好處可真不少。”

    陶銘於春季官員考核之時被皇帝朱筆批了“特優”兩個字,升到吏部任文選司郎中。從七品縣令到五品郎中,相氏覺得他升得太快,全是沾了太子妃娘家親戚的光,卻不想想,依著陶銘的政績,從七品升到五品,根本就是應當的。

    相氏對陶家因為嫁女兒而取得的種種好處十分不齒,怒氣鬱結於心,偏偏同席的那位不時津津有味的提起褚氏,提起陶家大小姐、裴家八少奶奶,把這對母女誇得天花亂墜。相氏聽在耳中,覺得無比刺耳。

    相氏帶著滿腔忿忿之意勉強嘗了幾種菜式,食不知味。

    她吃下去的不是美食,是怨恨。怨恨,是很難消化的。

    相氏憋氣極了。本來,她的安兒是夫人太太們喜歡的女孩兒,前程無量。可惜張氏那不留情面的一通叫嚷,說出多少秘辛之事,打這之後,從前見了相氏極誠懇極親熱的幾家,不再一盆火似的趕著,而是客客氣氣的,非常疏遠。很顯然,出了那個傳聞之後,她們已對安兒無意。

    淑女有的是,她們犯不上淌這混水,還是謹慎些,再相看的姑娘為好。

    相氏想想安兒所受到的冷落,再聽聽褚氏和陶氏所受到的器重,眼都紅了。

    --

    皇城的東門外頭,路邊站著兩個人、一匹馬。這兩個人,一個是中年官員,儒雅灑脫,一個才十五六歲,看樣子是小廝。

    一名近衛軍官下值回家路過此地,見這中年男子和小廝愁眉苦臉看著那匹大黑馬,停下腳步。“可有在下效勞之處?”他上前拱拱手,客氣的問道。

    中年男子見他是軍官服飾,大喜,“閣下定是懂馬了,對不對?僕這匹馬不知怎麼了,一步也不肯走,罵也好打也好,都是一動不動。”

    軍官笑了笑,伸手撫摸大黑馬的頭,柔聲跟他說了幾句話,“我勸了勸它,它肯走了。”他抬起頭,笑著說道。

    中年男子拱手道謝,感激不盡。

    軍官親自把中年男子扶上馬,替他牽著馬走了幾步,然後把馬韁繩交了給他,“您消消停停的回罷,應該能平安到家,不會再鬧了。”

    中年男子再三道謝,方騎著馬,慢慢去了。

    青年軍官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咚咚直跳。他是靳大人,他家裡有位寶貝女兒,美麗又活潑,性子可愛極了,宮中宴會時自己曾見過的,小姑娘很純真,很明淨。這樣的姑娘,很久之前曾經見過一位,可是那位太尊貴了,高不可攀……

    中年男子坐在馬背上,嘴角噙笑,心情愉悅。看來打聽到的事沒錯啊,這個孩子,果真是個好的。

    兩天后中年男子和青年軍官又在皇城外“偶遇”,兩人寒暄了幾句,也算互相認識了。中年男子邀請青年軍官到茶樓喝茶,青年軍官推辭了幾句,但是,沒有堅持。

    到雅致安靜的茶室中坐下,斟上香茗,水氣氤氳,兩人喝茶閒聊。

    “陳同知如何這個年紀了,尚未成親?”靳通政好似不經意的隨口提了一句。

    陳淩雲歎了口氣,實話實說,“先父去的早,小侄的婚事,無人主持。嫡母總想為我聘位老實綿軟、身份不高的姑娘為妻,我卻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要娶位美麗大方、知書達理的女子。若娶不到這樣的女子,寧願獨守空房。”

    靳通政被逗樂了,“男人守什麼空房。”

    陳淩雲卻是極認真,“真的是守空房。不瞞您說,小侄生平最羨慕的人家,便是玖寧街裴家了。我小時候,先父還在,跟著他去了姑蘇古城,在那裡認識了裴家姑丈,和表哥表弟們。裴家人很和氣,很親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我恨不得……世伯,我若有了孩兒,也要讓他們像裴家姑丈的孩子們一樣,故此,我真的會守空房。”

    他說的雖有些笨,靳通政卻聽明白了。臨江侯府是有些混亂的,他把臨江侯府和裴家一比,對裴家很是羨慕。他自己是沒辦法的了,沒法挑選爹娘,不過,他會讓他的孩子們幸福快樂。

    “居然是個潔身自好的。這一點,在勳貴子弟中真是難得。”靳通政和陳淩雲坐的越久,便對他越滿意。

    更令靳通政滿意的是,這次喝茶之後不久,陳淩雲便央了金吾衛指揮使童大人上門提親。陳淩雲應該和上司的關係很好,童大人到了隆慶大長公主府,很盡媒人的職責,把陳淩雲誇的天花亂墜。

    靳通政客氣的招待了童大人。童大人也知道靳家肯定要商量,當天是給不出答覆的,提過之後,坐了坐,便告辭了。

    相氏大為吃驚,“這怎麼能行?他是庶子。”

    靳通政聲音淡淡的,“庶子不成,奸生子可以麼?”

    相氏怔了怔,掩面痛哭。

    是她的失誤,才造成了這個局面。這幾個月以來,並沒有門當戶對的人家來向安兒提親……

    “若是他的弟弟,倒好了。”相氏還不死心,弱弱的說道。

    陳淩峰好歹是嫡子,是侯爺,陳淩雲算什麼呢。

    “淩雲一直想分家出去,他嫡母邱氏死活不許。”靳通政慢吞吞問道:“你可知道是什麼原因。”

    相氏猜測,“怕分去產業麼?”分家,總要讓陳淩雲帶走一部分家產的,或多或少。

    靳通政笑了笑,“因為,支撐起臨江侯府的人,不是陳淩峰,而是陳淩雲。”

    陳淩峰還在國子監讀書,誰會理會他呢。倒是陳淩去在邊關打過硬仗,在近衛任指揮同知,不可小視。

    相氏仔細想了想,也承認陳淩雲這樣的比陳淩峰略好些──父親沒有了,無人可靠,若是本人再弱些,可如何在京城立足呢。唉,可惜,若是他有這個本事,又有侯爺的爵位,該我好。

    卻不想想,陳淩雲若是真有侯爺的爵位,又怎麼等到今時今日還未娶妻呢。

    “可是,庶子,嫡母和他不一心,總歸是難受。”相氏替安兒覺得委屈,“若是嫡子,一家人相親相愛的,就好了。”

    “這樣的人家有啊,裴家便是。”靳通政涼涼說道。

    相氏啞口無言。提起裴家,她是很心虛的。

    隆慶大長公主是個沒脾氣沒主意的人,孫女的婚事她自然聽兒子的。至此,靳家算是全員通過。

    臨江侯府之中,邱氏得知陳淩雲要娶靳家獨女,極力反對,“你還是娶個老實本份的好好過日子的,這種身份的娶了來家,怕是要淘氣。”

    邱氏真是很惱火。按理說,名門貴女怎麼著也看不上他呀,可是靳家丫頭倒楣,被平涼侯那缺德人家敗壞了一回,最後竟會俯就陳淩雲這樣的庶子,真是氣死人了。

    他已經很精明強幹,再娶個有家世的媳婦兒,自己這做嫡母的還管得住麼。

    陳淩雲笑了笑,使出殺手鐧,“我求了貴妃,她答應親自為我做媒。”

    邱貴妃一直臥病在床,聽說陳淩雲有望娶得好女兒,硬是要從病床上爬起來,替他謀劃婚事。

    邱氏一臉烏雲。邱貴妃這個人很死心眼兒,她覺得陳庸救過她娘,便傻呼呼的要對陳庸好,要對陳庸的孩子好。因著她自己是庶出,故此,對陳淩雲這庶子好像更好些。

    興國公府的男人全體很沒用,邱氏靠不上娘家、兒子還在讀書,哪能再得罪邱貴妃和陳淩雲?最後,無可奈何的同意了。

    臨江侯府和隆慶大長公主府,成了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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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7章 用不用賣身

    這兩家定下親事之後,親戚朋友無人不為安兒歎息。多漂亮多討人喜歡的小姑娘,只因為曾和費續那樣的人議過親事,最後竟要屈就臨江侯府的庶子陳淩雲,真是太可惜了。

    不過,好在陳淩雲的生母已經亡故,這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安兒嫁過去只需服侍邱氏這正經婆婆,姨娘婆婆是沒有的。對於安兒這樣身份的少女來說,若遇到人品才華相貌都合心意的庶子,也不是完全不能嫁,只不過,以千金小姐的身份要去敷衍應酬丈夫出身低微的生母,太尷尬了一些。

    好在安兒沒有這個煩惱。親友一邊替安兒惋惜,一邊又為安兒慶倖。

    相氏為女兒張羅著婚事,精心準備嫁妝,忙的腳不沾地兒。經常在忙忙碌碌當中,她會突然停下來,茫然望著前方,心裡空蕩蕩的。推了裴家,議了費家,最後給安兒定下陳家,對安兒好麼?若是早知如此……

    相氏對陳淩雲這女婿並不滿意,不過,陳淩雲很殷勤,自從定親之後他隔三差五便往隆慶大長公主府送新鮮果子菜蔬魚蝦等等,靳家負責廚房採買的管事曾笑著恭維,“太太,姑爺再這麼著,我這差事該卸了,府上用不著廚房採買了。”相氏被管事這麼奉承著,倒也有些歡喜。

    “出身雖低了些,還算有眼色。”相氏微笑。

    相氏從心裡漸漸接受陳淩雲這女婿的時候,靳通政卻聽到一個很不好的消息。宗人令潘岐和裴二爺是常來常往的,跟靳通政也有數面之緣,聽說靳、陳兩家定親的事之後,開玩笑似的問了一句,“令坦的生母有位妹妹,往後是要接來同住的,靳兄知道否?”靳通政斯文的笑著,把話岔過去了,沒正面回答。

    靳通政和陳淩去再見面的時候,當面問起這件事,陳淩雲很不好意思,“其實,那只是推託之辭。岳父大人,我生母確有位妹妹,不過她已出了家,又如何能接回家呢?”

    靳通政知道原委後,笑了笑,也就不再提這件事。

    陳淩雲和未來岳父告辭之後,暗暗擦了把冷汗。原本是打算自己長大成人之後便和弟弟分家,分家之後便把她接回來孝養,可是,眼下分家根本分不成,當然更別提把她接到身邊了。邱氏以弟弟年輕撐不起門房為由,一直不放自己離開臨江侯府,她不吐口,休想分家。分家這樣的大事,若父母之中有一人尚在,不同意,根本辦不成。

    “還沒成親,岳父已在擔心了。”陳淩雲有些慚愧的想道:“若是有朝一日我把她接回來,怕是會引起軒然大波吧?”

    “生母的妹妹”,安兒會如何對待她?陳淩雲想到這些,心頭迷茫。安兒當然是位好姑娘,嫻雅卻不失活潑,美麗大方,靈動可愛,若讓安兒陪伴她、孝順她,安兒肯麼?

    陳淩雲心事重重的離開了。

    臨江侯府和隆慶大長公主聯姻這件事,讓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大為不悅。她倆自從被高簡奉皇帝的旨意訓斥了一通之後,簡直連出門見人的勇氣也沒有,恨不得長年躲在公主府裝病。可是,她倆打小便是嫡公主,章皇后的掌上明珠,哪能忍受成年累月的寂寞?閉門謝客大半年之後,還是重新複出,又融入到了勳戚們當中。

    “好不容易看了一個安兒,卻被臨江侯府那庶子揀了便宜。”福壽公主很是忿忿,“就憑他,也配?大姐你還記得麼,這個人,很久之前邱貴妃便為他提過親,為此還觸怒了爹,本來要升皇貴妃的,也升不成了。”

    這個覬覦過太子妃的臭小子,居然要娶走安兒,真是豈有此理。

    寧壽公主幽幽歎氣,“怎麼不記得?二妹,那時娘急的睡覺都睡不安穩,唯恐邱貴妃得了勢,慢慢欺壓到皇后、太子頭上,更怕爹起了廢後易儲之心。那時他太寵愛邱貴妃和小十一他們了,誰不害怕呢。”

    兩位公主越說越覺氣悶,到宮裡見章皇后去了,“娘,為什麼小十做了皇太子,我倆反倒灰溜溜的?我們可是他親姐姐。”

    章皇后慈愛的勸了她倆幾句,微微笑著說道:“如今,只是比誰的壽命更長罷了。若是我的壽命更長,寧壽福壽,你倆風光的日子在後頭。”

    寧壽公主福壽公主明白了章皇后的話意,臉白了。

    如果皇帝哪天一不小心走了,章皇后會升為太后,成為後宮真正的主人,整個後宮都會掌握在她手裡。到時候小十孝順也得孝順,不孝順也得孝順,非聽親娘的話的不可。寧壽公主福壽公主跟著水漲船高,會成為最有權勢、炙手可熱的長公主殿下。

    如果章皇后先行一步,將來阿玖會成為皇后,頭上沒有太后管著,後宮之中她最大。若是那樣,寧壽公主和福壽公主該是什麼樣,還是什麼樣,一點兒起色不會有。

    “但願爹長命百歲,福壽無疆,可是,讓他比娘先走吧。”長壽公主、福壽公主均是這般祈禱。

    她倆希望自己爹娘都好,可是,盼著娘更長壽。

    邱貴妃因著要替陳淩雲做主,硬從病床上爬了起來,親自和嫡姐邱氏、隆慶大長公主、相氏等人見了面,過問陳、靳聯姻之事。因為她病了很久,太醫都束手無策,這一下子居然能起床,連皇帝都覺著稀奇。知道原因之後,啼笑皆非。邱貴妃這個人好像真的……有幾分真性情。這不,都到這時候了,還惦記“報恩”呢。

    因為邱貴妃突然能起床這件事,皇帝也知道了陳淩雲要娶靳通政的獨養女兒。“這小子倒是運氣好。”皇帝笑了笑。庶子出身,能娶到大長公主府的嫡女為妻,很幸運了。

    勳貴子弟當中紈絝的多,能上戰場打硬仗的少,故此皇帝對陳淩雲還是有幾分欣賞的。相比較那些只會靠著祖蔭過日子的人,陳淩雲強太多了。

    陳淩雲這些年來先是追隨寧夏總兵陳莊,後來又緊跟魏國公,是個很有眼色的人。皇帝感慨了一下陳淩雲的好運,也沒多想什麼。

    這年的冬天和次年的春天,皇帝為十二皇子、十三皇子分別選給了王妃。十二皇子、十三皇子相繼納妃之後,禦史夏周上書要求三位皇子就藩。皇帝沒理會他,讓三個小兒子依舊住在京城的王府大街,時不時的進宮陪伴他。夏周這人是個書呆子,脾氣挺倔 ,一封上書不行,他就又寫了一封,語氣很激烈。皇帝看到夏周第二封上書的時候,殿中一隻小鴨子步履蹣跚的走來走去,小正正坐在殿角的畫案旁,時而抬頭看小鴨子,時而低頭畫畫。

    他在畫小鴨子。

    皇帝看完這封上書,哼了一聲,隨手扔到一邊。他抬起頭,看見金磚鋪墁的地面上蹣跚行走的那只小鴨子,不禁笑了,“小正正,為什麼一定要畫小鴨子呢?”

    小正正放下畫筆,咚咚咚跑到他面前,認真的告訴他,“他像弟弟,好玩。”

    小平平這會兒已經在學走路了,搖搖擺擺的,像隻小鴨子。

    皇帝莞爾,“原來如此。”敢情你要畫小鴨子,是因為弟弟在蹣跚學步啊。

    “如果有一件事,本身是應該做的,但是你不想做,別人卻硬要勸你,你會怎樣?”皇帝含笑問著小正正,也不管這麼大的孩子能不能聽懂。

    說完之後,皇帝補充了一句,“不是什麼大事。這人說過一回,你沒理他,他又來說。小正正,這人多沒眼色。”

    小正正用同情的目光看著皇帝,踮起腳尖兒,伸出小手輕輕拍他,“乖,我知道了,我明白,你放心。”

    那件事雖然不是什麼大事,可本身是不應該做的,你卻要做。那,別人勸你,不管是一回還是兩回,不管語氣衝不衝,你哄哄他呀。

    當然了,你可以哄他,但是,事情照做。

    “哄哄他,事情照做。”小正正淡定說道。

    皇帝怔了怔,哈哈大笑。

    小正正,你簡直用不著祖父教你了,天生的便會做皇帝!

    這年春天,廣西巡撫盧文調任回京,獻上了他的義女寧馨。寧馨是位雪膚花貌的美女,正值二八芳年,皎潔如天上明月。皇帝親自召見了寧馨,大加贊許,賞賜了許多金珠寶物,但是,並沒留下她。

    盧文獻上義女也是為了邀寵,見皇帝有贊許之意,也便欣欣然。至於寧馨被不被接受,無關緊要。只要皇帝陛下知道他是忠心的,就行了。

    因為這件事,皇帝特地跟皇太子傳授經驗,“那女子美則美矣,看樣子是個有心計的。小十,宮中妃妾可以美,但是,不可以有城府,有野心。將來你若要寵倖宮妃,挑那鮮嫩如一朵嬌花的便是,卻不可挑既美且慧、膽識過人的。”

    “她們只要陪伴你,令你有片刻娛樂,便算有用了。”

    皇太子唯唯。

    皇帝見小十很是敷衍的樣子,忽然很生氣,“爹跟你說話,你到底聽進去沒有?不許吱吱唔唔。”

    “爹您真難糊弄。”皇太子被挑剔,後退兩步,不服氣的嘟囔,“您明明知道我對小師妹一心一意的,卻教我如何挑選宮妃。我都用不著,您說我學它做什麼。”

    一幅這不怪我支差應付,全怪您老人家多管閒事的模樣。

    皇帝被他氣的夠嗆,招手命他上前,“小十,過來,跟爹親近親近。”

    皇太子聽了,很警惕的看看他爹,又往後退了兩步。

    皇帝換新武器,不拿硬東西砸了,伸手取下腳上的絲履,要誘小十過來,好抽他。

    小正正機靈的跑了進來,好奇看向皇帝手中的物事,“祖父,您拿的是什麼?”皇帝咳了一聲,“沒什麼,沒什麼。”慢吞吞的拿起絲履,要往腳上穿,高內侍等人在旁摒聲斂氣的看著呢,一見皇帝不要打人,要穿鞋,忙過來服侍,替皇帝把絲履重新著好。

    小正正很殷勤的要過來幫忙,皇帝樂呵呵,“用不著,乖孫子,有這份心便好。”小正正認真瞅著皇帝的腳,“祖父的腳,很好看。”皇帝樂的合不攏嘴了,“腳有什麼好看不好看的。”他生的肥胖,又不愛聽假話,故此很少聽到有人誇他好看的,聽小正正這麼誇獎,飄飄然。

    皇帝不在於好看不好看,可是,若好看了,豈不更好。

    “好看呀。弟弟的腳就是,可好看啦。”小正正炫耀的說道。

    小平平已經會歪歪扭扭走幾步路,會時不時的蹦出幾個字,弟弟既然能走路會說話了,小正正便不再歧視他,和他要好起來。小平平手和腳都長的很漂亮,像工藝品似的,小正正喜歡弟弟的手和腳,常常在他脫了衣裳上床之後,跑過來跟弟弟玩耍──其實就是他玩弟弟的小手和小腳。

    一提起小平平,皇帝笑的更慈祥,“小正正、小平平,兩個都是好孩子。”

    小正正陪皇帝說著話,皇帝眉花眼笑的,十分和樂。方才他發狠要收拾小十的事,早忘到了九宵雲外。

    皇帝忘了,皇太子偏偏倔勁兒來了,發揚不怕挨打不怕死的精神,哄走小正正,繼續跟皇帝理論,“我說錯什麼了,您便要動粗?我是皇太子,是國之儲君,您說,我用不用賣身,用不用明明不樂意,卻要納進一名又一名的美女?”

    做皇太子要賣身啊,做皇帝要賣身啊,明明不樂意,也要娶小老婆?

    您來給給我講講這個道理。

    “不用賣身。”皇帝涼涼看了他一眼,“你若不喜,無人能強你。可是小十,你還有長長的一輩子要過,到了往後,只怕變的是你。”

    這會兒你和阿玖都年輕美麗,正是情濃之時,到了十幾年、幾十年後,你會不變麼。

    你若不變,呸,誰能往龍床上硬塞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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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 郎舅

    “我才不會變。”皇太子自然而然的說道:“我和小師妹已經好了十幾年了,往後還會好上幾十年。我倆活多久,便會要好多久。爹您那一套挑選宮妃的高論,我委實用不著。”

    “藝多不壓身。”皇帝循循善誘,“你學了樣本事可以放著不用,可你若是不學,萬一到了要用的時候,怎麼辦?小十,爹別的不管,總之你要記住一句話:若有新歡,不可和阿玖一樣聰慧過人,必須笨一點,還有,必須沒野心。你若挑了野心勃勃的美女相伴,便是小正正和小平平的災難。”

    “真的用不著。”皇太子恭敬的長揖。

    皇帝笑了笑,“果真如此,將來姑蘇知府該樂壞了,戶部尚書也該樂壞了。”

    宮中無妃嬪,姑蘇便無需進貢大量絲綢,減輕很大負擔。戶部更是會省下無數銀兩,因為後宮支出會劇減。誰若接手裴鍇做戶部尚書,一定輕鬆很多。

    “小師妹生於姑蘇,長於姑蘇,為了感謝姑蘇城這我養育出小師妹這鐘靈毓秀、獨一無二的妻子,我決定回饋姑蘇,為姑蘇百姓造福,減少宋錦等貢品的數量。”皇太子一本正經的說道。

    他若是宮中有妃妾,當然得把妃子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姑蘇的織工、繡工便需日夜不停的趕工。若是後宮只有一個阿玖,則又是一番局面,清淨多了。

    提起這個,皇帝忽想起一件有趣的事,“聽說裴家小八給明水捐了不少錢物,要為明水修路?”裴琳捐錢給明水的因由,便是明水替他養育了一位好女子。

    皇太子不覺好笑,“八哥婚後生活太美滿了,不只感謝岳父岳母,還感謝起明水,便生出了為明水捐錢修路的想法。爹,這事可有意思了,我說給您聽聽。”

    裴琳娶了個可心的媳婦兒,小日子過得甜甜蜜蜜,別提多順心了。“明水養育了你,而且,咱們是在明水結的緣。”他決定要為明水做些什麼,想來想去,覺得最好的方式便是捐錢修路。

    阿玖很支持他,熱心的給他出著主意,“八哥你既然要修,便修一條特別的、與眾不同的路,路名我都替你想好了,便叫做慕陶路!”

    阿玖替他規劃得很好,這條路一定要平整,要寬闊,寬闊到什麼地步呢?要分出騎馬、馬車的道,坐轎子的道,和行走的道。馬車的道可以用欄杆和行人道路分開,這樣更安全。寬闊的街道旁是風格各異的商鋪,店鋪林立,種類齊全,商品精美,講求誠信,童叟無欺,公平合理……

    裴琳聽了,兩眼放光,“妹妹說的好,便是這麼定下了!”摩拳擦掌,打算為妻子的家鄉做番貢獻。

    他雄心勃勃的回了裴府,按照阿玖的構想把圖畫好之後,才想起一個很嚴峻的問題:他手頭沒有現銀。裴家教育子弟是很嚴格的,零用給的剛剛好,存不下來,魏國公夫婦倒是前前後後送過他許多件珍奇古董,他書房裡、臥房裡值錢的玩器多了,可是,他又不好拿外祖父外祖母的禮物去當,或去賣。

    裴琳很謙虛的請教母親徐氏,有什麼斂財之道。徐氏樂了,“做工吧。琳兒,給你爹磨墨、收拾書房,每回一兩銀子,給娘捶背捏肩,也是每回一兩。”

    一兩銀子夠一戶中等人家過上大半個月了,裴琳幹的這些活兒,值。

    裴琳慨然答應,顛兒顛兒的忙前忙後,討好父母。裴三爺不大忍心,“娘子,直接給了他吧。”徐氏笑的淘氣,“憑什麼呀,要銀子,便得伺候爹娘!”

    裴琳忙活了有小半個月的功夫,不知怎麼的被魏國公知道了。魏國公給了裴琳兩張五千兩的銀票,“琳兒,夠用不?”裴琳不好意思要,“外祖父,您留著自己花用吧,我再想別的法子。”魏國公微笑,“外祖父都這把年紀了,要銀錢何用。”命裴琳不許推辭,快快收下。

    裴琳很感動。

    明水為此多了條寬闊、平整、頗具特色的慕陶路。

    皇太子講完之後,皇帝摸了摸鼻子。這做爹娘的倒還捨得折騰兒子,做祖父外祖父的可就捨不得孫子受一星半點兒的委屈了。就算魏國公這樣鐵骨錚錚的勇士,到了鍾愛的外孫子面前,也和平常的外祖父是一樣的。

    “你和裴家小八真是郎舅。”皇帝誇了一句。

    他娶到嬌妻,要捐錢修路感謝明水。你呢,為了不給姑蘇百姓增加負擔,寧願宮中不置妃妾。好,很好,你和他這對郎舅,很般配。

    “沒人能比得上我。”皇太子驕傲起來,搖頭反對。

    我和小師妹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如何能比?我對小師妹是深情似海情比金堅,他又如何能比?

    殿門口探進來兩個小腦袋,小正正和小平平好奇的看著他倆。

    你倆吵架了吧,吵完了麼?

    皇帝眉花眼笑,“小正正、小平平,到祖父跟前來!”

    皇太子感動莫名。小正正這是擔心爹爹麼,才把他哄走,這會兒不僅自己過來,還把弟弟也帶來了。

    小正正自己是會過門檻的,小平平卻還不大會。他不會吧,還不要別人幫忙,內侍宮女過去要幫他,都被他皺著小臉推開了,自己伸出小胳膊扒住門檻,先費勁扒啦的邁過一條腿,然後,趴在門檻上喘了喘氣,才果斷的邁出另一條腿,翻滾過門檻,進到殿堂之中。

    他祖父、他爹、他大哥,和眾多內侍宮女,都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他爹見他滾下門檻,更是下意識的伸出了手,想要接住他。

    小平平進到殿中,從地上爬起來,仰起小臉笑了笑,跟個小鴨子似的搖搖擺擺往皇太子身邊走,“爹、爹。”他咧開小嘴笑著,露出幾粒白生生的小米牙,可愛極了。

    “眼裡只有爹,沒有祖父!”被小孫子冷落了的皇帝陛下,板起胖胖的臉。

    小平平,祖父也是很疼你的,你怎麼直接衝著你爹過去了呢?祖父和父親都在,應該先問候祖父,再問候父親,懂不懂?小平平,祖父要好好教教你了。

    皇太子蹲下身子,熱情的衝小兒子張開胳膊,“小平平,來吧!”小平平眼中閃著興奮的光,口中流下亮晶晶的口水,跌跌撞撞撲到了他爹懷裡。

    他有大半天沒見著他爹了,親呢異常,抱著他爹親個沒完。他那亮晶晶的口水沒浪費一點兒,全塗他爹臉上了。

    皇帝瞅著小十臉上的口水,很是不快。小平平,這口水應該先塗到祖父臉上,然後才輪著你爹,知道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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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所向披靡

    小正正一直跟在弟弟身邊,看著他過了門檻,看著他跌跌撞撞奔到爹爹懷裡,算是放了心。他邁著端莊的步子走到皇帝面前,小大人似的歎了口氣,“弟弟太讓人操心了。”把皇帝樂的不行。

    小正正,你真有個當哥哥的樣子啊。

    宮裡的孩子一向嬌貴,磕著碰著一類的事,是不許有的。負責照看皇子皇女的宮人嬤嬤會格外當心,格外小心翼翼,不敢讓皇子皇女亂跑亂動。小正正和小平平卻不一樣,阿玖允許他們由著性子隨意走動、奔跑,若是不小心跌倒了,會蹲下身子鼓勵他們,“兒子,你最勇敢了對不對?來,自己站起來!”小平平才學走路,時常摔倒,他每每趴在地上扁著小嘴想哭的時候,阿玖一鼓勵,他就來了勁,自己一骨碌爬起來,燦爛的笑笑,跌跌撞撞繼續向前。小正正看著他那歪歪扭扭的步就擔心,時常跟在他身邊,看著他,是很盡職盡責的哥哥。

    “弟弟一見著爹,回回都是這樣。”小正正瞅瞅抱住他爹親呢個沒完沒了的弟弟,有些鬱悶。

    “你也可以這樣的。”皇帝笑咪咪說道。

    “才不要。”小正正明確反對,“我是男人,男人不作興這樣的。”

    弟弟你是男人好不好,感情這麼外露,還口水和感情一起外露,好沒羞。

    皇帝聽了小正正的話,暢快的笑了。乖孫子,你是小男孩兒啊,要做男人,還得再過十幾年的時光。

    皇太子和小平平親呢了好半晌,才想起他年老而愛吃醋的父皇陛下,忙抱著小平平過來,“乖兒子,來,親親祖父。”皇帝板起臉,“輪到朕了麼?不稀罕,不要!”皇帝是真的要擺擺架子的,無奈小平平咧著沒幾顆牙的小嘴衝他一直樂,樂的口水又流出來了,那傻呼呼的小模樣,讓皇帝的心都化了。

    也就顧不上別的,從小十手裡接過小平平,樂呵呵的逗他玩耍。

    “弟弟這一招,真是所向披靡。”小正正有感而發。

    “兒子你會用所向披靡了!”皇太子眉飛色舞的誇獎。

    小正正嚴肅的看了他一眼,又悶悶的看向弟弟。

    弟弟這一招真是太好使了。平時他是跟著娘的,爹一回來,他便兩眼放光、毫不猶豫投入爹的懷抱。娘若是生氣了,他便咧開小嘴樂,一直樂到口水橫流,一直樂到娘心軟。

    所向披靡的傻笑,所向披靡的口水。

    皇帝逗小平平玩耍了一會兒,被小平平的口水塗了滿臉之後,心滿意足的叫過皇太子,“小十,就小正正和小平平這樣的孩子,再生三四個,便算功德圓滿。”皇太子有點犯愁,“還要三四個麼?爹,再有一個成不成,再有兩個成不成……”他想跟皇帝討價還價,“我和小師妹又要照看大的,又要照看小的,疲累不堪。”

    “這好辦。”皇帝樂呵呵,“東宮進幾名賢淑的女子,你和阿玖不就有幫手了?小十,你若真的累了……”

    “不累、不累。”皇太子連忙表態,“真的不累,我和小師妹好著呢,好著呢。”

    皇太子回過神兒來,大拍馬屁,“爹,有您坐鎮指揮,我哪會累呢?天天精神百倍、容光煥發!爹您看看,小正正被您教的多好,多懂事,這麼小的孩子便儀錶莊重,舉止沉穩,何等難得,這全是您的功勞啊。”

    皇帝把小十治的服服貼貼,不由的心中得意,飄飄然。小十,就憑你這兩下子,還想跟爹玩花樣呢,嫩了點兒。

    皇帝和兩個寶貝孫子玩了會兒,滿心愉悅,直到申時末,才放小十和小正正、小平平回東宮。

    回到東宮,見到阿玖,小正正高興的向她問好,小平平則是直接撲到她懷裡,興奮的、嘰哩咕嚕的說著誰也聽不懂的話。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話不被爹娘、哥哥所理解,一邊說,一邊還賣力的伸出小胳膊比劃來比劃去,忙活的不行。

    “小平平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呀。”阿玖和皇太子聽來聽去也不知道小兒子是要表達什麼,見他又是說,又是比劃,不由的好笑。

    “他是說,今天他自己過門檻了,他很能幹。”小正正有些不屑的說道。

    至於這個不屑是對弟弟的小題大作,還是對爹娘的粗心大意,不得而知。

    “小平平自己會過門檻了?真好!”阿玖笑吟吟的誇獎。

    皇太子也衝小兒子笑,“爹親眼看到的,小平平過的可好了!”

    小平平終於被爹娘理解了,高興的拍起小手,傻呵呵的笑了兩聲。笑過之後,他掙起小身子示意要下地,阿玖很善解人意的把他放下來,只見他斜著身子向前衝去,一直跑去門檻邊,居然沒跌倒。

    到了門檻邊,他回頭衝阿玖笑笑,很驕傲很勇敢的伸手扶著門檻,運了運氣,先吃力的邁過一條腿,然後趴在門檻上,小臉上滿是得意之色。

    阿玖和皇太子一齊走過來,大聲為他叫好,“小平平好樣的!”小平平受了鼓勵,本來要再接再厲的邁過另一條腿,正要抬腿,卻覺得不對勁,黑漆漆的眼珠轉了轉,四處張望尋人。小正正知道自己躲不過,慢吞吞走了過來。小平平看見他,殷勤的笑笑,抬起另一條腿,整個身子到了門檻外。

    殿堂中響起熱烈的鼓掌聲,歡呼聲,爹娘、哥哥都為他大聲喝彩。小平平來了勁,費勁扒啦的從門外過到門裡,又從門裡過到門外,足足折騰了三趟。皇太子心疼了,“乖兒子,明兒再過好不好?今天就到這兒了。”伸手抱起他,不許他再表演。小平平大概也累了,長長出了一口氣,小腦袋滿足的靠在爹爹肩上。

    “一個人學了樣本事,總不忍心棄而不用的。”阿玖笑嘻嘻。

    別說大人辛辛苦苦學到的本事了,就連小平平會過門檻之後,都要跟爹娘哥哥顯擺顯擺呀。

    皇太子嘴角抽了抽。照小師妹這麼說,爹教我如何挑選宮妃,我若學會了,是不是也不忍心棄而不用?不,我不要學,我和小師妹好好的,做什麼要添妃妾,純屬多餘。

    岳父和岳母多麼的恩愛和諧,若是他們中間夾著妾婢,還能這般要好麼?不會的。

    爹今天都說了,做皇帝不必賣身。我不賣身,我不要妃妾,當然也用不著學習如何挑選。

    爹您這本事還是教給您寶貝孫子吧……不對,小正正也用不著,您這本事,失傳了吧。

    可憐的爹爹,後繼無人。

    皇太子對他胖胖的皇帝爹抱以深切的同情。

    這年春天,皇太子行文各部、各行省,隆重表彰原明水縣令陶銘,把他在明水的各項善舉一一列出,“……蓋朝之寶臣,而亦後來學士大夫出外之榜樣也”。皇帝對他的做法很贊許,“若全國一千五百名縣令都像陶銘那樣,定會氣象一新。”其實並不奢望每個縣令都能和陶銘相媲美,若能學到他的十之一二,百姓也就得了實惠。

    “小十怎麼想到這主意的?”皇帝很感興趣的問道。

    縣令這個官職,有好有壞。若是江南魚米之鄉,富庶之地,做縣令是個肥差,賦稅易收,百姓好管,他自己方便中飽私囊末世通靈者。若是偏僻窮困之地,縣令是苦差,上司交代下來的各項事務都完不成,百姓愛械鬥,不服管教,上面壓,下面鬧,難著呢。皇太子把陶銘在明水的各項作為細細列出、推廣,對改善吏治當然是有用的。

    “從我兒子們身上想到的。”皇太子微笑,“小平平有時淘氣不聽話,可是,他看到小正正做什麼,會跟著學。我和小師妹便讓小正正做弟弟的榜樣。”

    “有些事小平平不知道該怎麼做,父母教他也未必肯聽。可是哥哥做了,他便會跟著做。縣令們也是這樣,有些事他們是不肯做,有些他們是不會做,我樹個榜樣出來,不管他們不肯還是不會,都會有所觸動。”

    “小十你行啊。”皇帝嘖嘖。

    由小正正給小平平做榜樣,想到要讓陶銘給一千五百名縣令做榜樣,好,很好。

    “那當然。”皇太子得意忘形的吹噓,“我是誰啊,治大國如烹小鮮!”

    皇帝心情很好,由著他吹了好幾句,居然沒打斷他,居然沒抽他。

    為表示對陶銘的表彰,皇太子賜給陶銘一座帶花園的五進院子做為宅邸。既然要樹榜樣,那便要讓官吏們知道,做清官、做好官不只能得名,也能得利,而不是只能兩袖清風。清高到沒人氣的人是少數,大多數人是食煙火的,要讓他們看到好處,看到做清官的好處。

    陶銘成了紅人,紅得發紫。他這個人性情是比較淡泊的,褚氏也很有幾分寵辱不驚,夫妻二人和兒子陶松關起門來過日子,還和從前一模一樣,並不出來張揚。不過,陶銘真的是一舉成名了,天下皆知。

    相氏為此怒髮衝冠,“太徇私了吧?只因為嫁個女兒給裴家,這陶銘不只能連升三級,還成了天下官員的榜樣?”

    在相氏看來,陶銘能得到這待遇,不是他自己真有什麼功勞,就因為他女兒嫁到了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子和太子妃伉儷情深那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為了太子妃的娘家,皇太子以儲君之尊,不惜徇私。

    太子妃的娘家憑什麼就能得到這樣的優待呢?沒道理。有位姑娘也做過太子妃,她可沒給娘家撈過一星半點兒的好處!

    相氏如今是比較苦悶的。從前她有心事,可以和丈夫靳通政傾訴,靳通政會耐心的聽,溫柔的回應,相氏便是有十分煩惱,也漸漸消了。如今,靳通政和她疏遠了許多,有時和三五知己好友聯床夜話,並不回家,有時回家晚了,便在書房睡下,並不回房陪她。相氏覺察到了丈夫的冷淡,傷心的難以自已。多年夫妻,何至於此?安兒落到這一步,確有我的過失,可是,安兒是我親生的,難道我是有意害她?不過是造化弄人罷了。

    安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難道我不疼她麼。相氏以淚洗面。

    安兒已嫁到了臨江侯府,日子過得不好也不壞。陳淩雲能娶到安兒這樣的姑娘為妻,喜出望外,對妻子百依百順,溫柔體貼,可邱氏不是什麼好婆婆,對兒媳婦雖不苛刻,卻也不寬厚,安兒日子並不輕鬆。實際上,一旦嫁了人,很少有女子能輕鬆愜意的度日。

    相氏為此很是抱怨,安兒倒是甘之如飴,“他待我好,便足夠了。婆婆又不是親娘,還想讓她慈愛麼?”安兒在邱氏面前守足規矩,等回了房便和陳淩雲撒嬌,陳淩雲心疼的不行,藉故帶安兒出城到別院住了幾天,讓安兒鬆散鬆散。等他們再回來的時候,邱氏便溫和多了。當然,僅僅是溫和而已。

    安兒到了邱氏和侍女婆子面前,便是位端莊大方的少奶奶。獨自面對夫婿的時候,她又成了未嫁時的活潑女孩兒,語笑嫣然,眉眼靈動,神氣活現。陳淩雲愛她入骨,和她情好日密。

    這種情形雖然不是最理想的,可是,也很不錯了。

    如果世上沒有陶銘的女兒做對比,其實這種情形相氏是能夠接受的。不過,世上有個大紅大紫的官員叫陶銘,陶銘的女兒嫁到了玖寧街裴府,因為嫁了個女兒,陶銘升了官,揚了名,得了御賜宅邸,得了清官的好名聲。陶銘的女兒呢,不只在裴家受盡寵愛,連到了魏國公府、到了宮裡都是得臉的,出盡風頭。她婆婆是魏國公的嫡女,大氣的很,疼兒媳婦像疼閨女……

    相氏有她的驕傲,不肯承認自己後悔了。她若不出門還好,若是哪天出門做客,遇到裴家三太太和她三個如花似玉的兒媳婦,相氏便會胸口疼。

    “相公,臨江侯府,真的不能分家麼?”這天相氏出門做客回來,臉色發白,低聲問著靳通政。

    靳通政溫和說道:“本朝律例,父母在,子孫不得別籍異財。若父母准許,又另當別論。臨江侯府邱夫人尚在,她若執意不想分家,咱們只好聽之任之。”

    靳通政知道邱氏待安兒不寬厚,不過,就算親婆婆也有不寬厚的,更何況是庶子媳婦呢?臨江侯陳淩峰就快娶妻了,待他娶妻之後,有了大人的樣子,淩雲會設法替他在近衛中謀個不高不低的職位。到了那時,或許跟邱夫人提分家的事,是可行的。但是,臨江侯府分不分家,靳家不便置喙。

    女兒嫁了就是嫁了,她若被人欺淩,做父親的哪怕拼了性命也要替她主持公道。可,若是尋常家務糾紛,娘家管的多了,管的深了,並不合適。

    “娘子多和邱夫人往來,可好?”靳通政柔聲央求,“邱夫人娘家並無得力之人,邱貴妃也和她並沒什麼姐妹情份。若娘子和她親密,她自然投桃報李。”

    聽淩雲的話意,邱夫人不算聰明,也不算笨,一普通婦人罷了。這樣的人,若是靳家主動示好,她沒理由不接著。興國公府不過爾爾,陳淩峰又被她養的嬌了,三年五年的,撐不起臨江侯府。靳家要和她親熱,她會推開?

    相氏怔了怔神,答應了,“好,我和她多親近。”為了安兒,我心甘情願這麼做。

    “相公,朝陽和青陽,到了該許婚的年齡。”相氏聲音低低的,只有靳通政一個人能聽到,“朝中如今還不見動靜,咱們……咱們如何是好?”

    朝陽和青陽,是廢太子妃的兩人親生女兒,曾受封為朝陽郡主、青陽郡主。

    靳通政沉吟道:“再看看。娘子,若她們到了十八歲,朝中還無動靜,我自會設法。”

    唐閣老的門生故舊尚有不少人,大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兩位小郡主終生被關,到了年齡卻不能出閣。這,有違人倫。

    她們是女孩兒,又不是男子。

    若朝中不放心,大不了把她們許給清白而沒有權勢的人家。但,不能永遠關著她們。

    廢太子逼宮,那是任何人也無法為他辯白的罪名。兩位小郡主不是,她們年幼無知,且是女子,不干涉外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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