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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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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要離刺荊軻】 我要做皇帝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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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14: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一百九十八節 程序(1)

“太常的這次禮儀設計的不錯嘛……”劉徹提著綬帶,在親信和諸侯王們的簇擁下,從石渠閣的北門,進入會場。

入眼所見,果是威嚴赫赫,禮儀齊備。

又有絲竹之樂,八佾舞于庭。

在不過月余時間,太常就能準備出這樣一套完備,而且頗合古禮的禮儀,確實是很給力了。

要知道,現在可是公認的禮樂崩壞的年代。

周代的宮廷禮儀和戰國時期列國諸王的禮儀,幾乎完全失傳。

漢室也僅有一套大朝議的禮儀和一套祭天地、宗廟的禮儀。

當然了,其實,劉徹上臺后,完全可以借助國家的力量,邀請天下大能,共同為漢室制定一套全面的覆蓋到所有方面,包括衣食住行以及穿戴的禮儀。

但,劉徹認為完全沒有必要。

現在這樣也不錯。

雖然禮樂崩壞,但皇帝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沒有什么束縛,也不需要去考慮啊這個衣服不能這樣穿啊,諸如此類的問題。

這多爽!

當然了,石渠閣這樣的大事,沒有禮儀也不像話。

畢竟,這關系到了皇帝的威嚴和國家的臉面。

便是后世的所謂G20,恐怕也不過如此。

所以,這盛大的禮儀,也不錯。

“皇叔,請……”劉徹微微笑著,對著自己身側的梁王劉武請道。

對于劉武,劉徹的態度,完全就是一個普通人家的侄子對待叔父一般。

而劉武值得這樣的待遇。

在過去四年,劉武拿著他的小金庫,為劉徹開發朝鮮和安東,節省下了大量資金。

這筆資金的數量,至少多達三十萬萬錢!

相當于漢室去年稅賦收入的一半……

這樣一個狗大戶,當然要捧著。

未來,說不定,還要請他繼續贊助呢!

劉武還是知道輕重的,他微微恭身,道:“臣乃臣子,不敢當陛下先……”

但心里面,卻是喜滋滋的,受用無窮。

劉武這種文青,生平最要面子。

面子跟虛榮心滿足了,那他就沒什么不可以商量的事情!

劉徹自然不會這么簡單的暴露出自己的真實目的,他再次說道:“皇叔長者,朕之砥柱,閱天下之義理,明國家之大體,其當先行,以示朕尊崇皇叔,敬愛皇叔之意……”

劉武被說的心花怒放,難以自已,連臉龐都有些潮紅了。

要不是他忽然想起來,這種話,好像他的父親太宗孝文皇帝,曾經對楚元王和吳王劉濞說過,不然他就真的邁出哪一步也說不定了。

文青嘛,就是這樣。

好在,他想起了這個故事,所以,連忙恭身拜道:“陛下待臣何其厚遇也,然臣聞書云:臣不作威,不做福,圣賢教誨,臣不敢忘卻!”

劉徹這才點頭,贊嘆道:“皇叔真長者也……”

然后,他回頭,望了望身后的兄弟們和小弟們,教訓道:“諸王都應該向梁王學習,這才是社稷臣!”

蒙王劉非、江都王劉閼、長沙王劉發以及剛剛抵達長安不久,首次履行職責,前來朝覲的南越王趙胡,都恭身道:“臣等奉詔!”

而歸義單于夏義,則是一臉懵逼的站在一旁。

中國的政治游戲規則,對于他這個匈奴人來說,簡直是太深奧,太復雜了。

“陛下臨軒,百官諸公恭迎!”

伴隨著五位侍中的唱諾,劉徹領著諸侯王們,進入會場。

列侯諸侯以及諸子百家的名士,紛紛跪到會場兩側,拜道:“臣等拜見陛下,吾皇萬壽無疆!”

劉徹抬眼,望了望這個已經被布置的整整齊齊的會場。

這是一個典型的中國式的會議場所。

布置大約是模擬的宣室殿的場景,然后將之放大后的結果。

主要是分作兩列,以像左賢右戚。

簡單的來說,就是左側盡為大臣、名士、列侯,而右側是諸侯、諸侯王以及后妃、東宮太后外戚的觀禮臺。

至于劉徹以及諸侯王和東宮兩位太后,自然是高居上首。

但,因為會場非常大。

所以,為了讓每一個人都能看到聽到,會場中心的人的發言。

所以,在設計上,會場本身的外觀,就像一個圓形。

這同樣也符合中國人的審美觀。

天圓地方嘛。

同時,為了保障會場安全以及秩序,更為了諸子百家開撕的時候,人人都可以擁有發言權和反駁對方的權力。

所以,會場中,安排了三百位尚書郎以及三百余位從九卿各衙門抽調來的年輕官吏,作為傳聲人員和匯報人。

至于這次石渠閣的游戲規則,早已經發放給了諸子百家的與會者手中。

本次石渠閣之會,將分為學術和國政兩個部分。

其中,學術部分的程序分為:講義、明道、辯證以及論述四個階段。

在講義階段,諸子百家,所有登記在冊,備案,并且得到國家承認,擁有超過一千名傳人的派系,都可以推舉一位或者多位代表,上臺宣講自己學派的基本理念和基本訴求。

在這一過程中,任何人不許打斷,不許攻擊,違者,輕則逐出會場,重則治罪下獄。

這是為了給人一個發言的機會,說話的機會。

畢竟,有些學派,非常弱小,輕易就可能被巨頭們按在地上摩擦。

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他們?

那他們就不可能在發出聲音了。

而劉徹非常討厭那些借助權力和人多勢眾,就不讓人說話的家伙。

在劉徹心里,那樣的做法,跟滿清、蒙元的文字獄沒有區別。

講義之后是明道。

明道階段,每一個學派,擁有一刻鐘時間,接受其他人的質問和追問。

時間一到,除非劉徹準許,不然立刻就要下臺。

這其實相當于展示自我。

接下來的辯證和論述,其實是一個階段。

在辯證時,任何一個學派,都可以點名某個學派,對他們的理念和做法進行質疑,而被點名者可以選擇回應,這就是論述了。

當然,在所有的階段,劉徹都劃了紅線。

什么事情可以說,什么事情不可以說,都寫的明明白白。

假如有人作死,那就是真作死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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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1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節 程序(2)

劉徹帶著諸侯王們一路向前,一邊走,一邊與諸子百家的,那些認識或者不認識的人巨頭問候。

“董公……近來可好啊……”

“胡子,朕已經久未與胡子論道了,改日必請胡子入宮手談……”

一路上,這姿態是做的非常低,完全表現出了一個禮賢下士的君王應該有的風范。

跟在劉徹身后的諸侯王們,也不得不跟著自己的君主,與那些諸子百家,無論他們是喜歡還是討厭的巨頭寒暄幾句。

當來到柴文的面前時,劉徹停住了腳步,對著想要起身的柴文擺擺手,道:“老將軍不必多禮!”

然后,劉徹走上前去,解下自己的佩劍,為這位老將系上,意味深長的說道:“社稷虧欠將軍許多!”

當年,柴奇跟劉長的那件破事,明眼人都知道,只是兩個嬌慣的小屁孩,馬尿喝多了,在撒酒瘋。

但,此事,卻顯然的有人在幕后操縱。

至于是誰?

那就呵呵了!

反正,在那之前一年,漢室剛剛經歷了濟北王劉興居的叛亂。

朝廷對于諸侯王叛亂看得很緊。

而劉長卻是在使勁作死。

他恣意妄為,在太宗四年,沒有經過請示,就命令淮南軍隊,長驅直入,滅亡南海國,將南海國國王以及全部百姓軍民,遷到淮泗地區,監視居住,還不給人家身份證,也不給人家一個說法。

搞得沸沸揚揚,天下騷動。

那位可憐的南海王,不止一次冒死派人來長安報告、喊冤。

偏偏劉長還自以為是。

以為自己的皇帝哥哥是真的關愛他,寵溺他。

劉長是罪有應得,但柴奇,卻明顯是誤入歧途,被人給坑了。

就是可憐他爹和柴文,一世英名。

劉徹前世在民間,聽說過很多種說法,也知道在燕趙地區,柴家兄弟,有著極高的名望,有很多人懷念和追憶這兩位兄弟。

有著這樣的民間基礎,加上柴武柴文兄弟,確實是勞苦功高。

參合戰役是馬邑之戰前,漢軍對匈奴取得的最大勝利。

而且,還是一個殲滅戰!

史記之中就記載了柴將軍屠參合的事情。

要不是柴奇的緣故,柴家兄弟以他們的戰績和功勛,怎么著,也可以在史書上單獨列一個傳。

如今,劉徹亡羊補牢,已經在上個月下詔給棘蒲候柴武平反,更改其謚號為武侯。

而在之前,柴武謚為剛候。

這可不是什么好謚號,剛克為僖。

而將柴文請出來,還請他參與這石渠閣盛會,則是要告訴天下人:劉氏絕不會忘記任何人的功績,尤其是對外作戰的英雄,永遠不會被遺忘!

等劉徹坐到御座之上,俯瞰整個會場時,東宮兩位太后也帶著后妃們,姍姍來遲。

皇長子劉病已,次子劉思,也在各自的母親的帶領下,來到了劉徹面前,恭身問安。

跟往常一樣,兩位皇子,瞬間就像磁鐵一樣,吸引了全場的目光。

尤其是皇長子劉病已,得到的注目和重視最多。

甚至,已經有人開始將這位皇長子定位為未來的儲君了。

原因很簡單。

皇長子聰明伶俐,雖然年不過五歲,但舉止之間,卻已經隱隱有著氣派和風度。

更難得的是,這位皇長子根本不似大家所見過的其他皇子年幼時的樣子。

他身體很強壯,小胳膊小腿都有著健康的肌肉。

與之一比,次子劉思,才像大家印象里的皇子。

舉止爛漫,天真無邪,柔柔弱弱的。

用一句話概括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更別提,他是商賈之女的兒子。

在子憑母貴的中國,注定不成大器。

而皇長子呢?

他的外戚,雖然至今只有一個義縱和義縱的兩個兒子。

但,僅此就足夠了!

東成候,車騎將軍義縱,就是現在大漢最有名的戰將,公認的周亞夫之后的漢家擎天柱!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沒有去關注,在劉病已身邊站著的一個稚嫩的少年郎。

只有劉徹將視線投注了過去。

對著身旁的人問道:“那就是衛青嗎?”

“回稟陛下,是的……”一個宦官道:“周都督按照陛下的命令,從河東郡平陽縣找來的,如今已經在學苑里陪伴殿下半個月有余了,據說表現的很好……”

劉徹點點頭,看著那個小小的,瘦瘦的,充滿了好奇眼光的少年郎。

誰能想到,這位大漢軍神,年少之時,居然是這樣一個少年?

若不是害怕蝴蝶效應,劉徹真想找他好好談談。

但,為了霍去病,劉徹忍了。

他知道,現在,決不能再改變衛青的人生了。

“河東那邊安排好了嗎?”劉徹問道。

“回稟陛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平陽侯以及衛青的家人,只會以為,衛青是走失了……”

劉徹這才放下心來。

如此,霍去病的人生軌跡,應該就不會改變了。

至于衛青?

劉徹凝視著這個少年,他很清楚,衛青就像一個塊璞玉,越雕琢,越有光澤。

揮揮手,讓那個宦官退下,劉徹從懷里摸出丞相周亞夫不久前上奏給他的奏折。

這里面是有關這次石渠閣之會,將要討論的國策部分。

主要就是三個問題,劉徹對這三個問題,也看了無數遍了。

將這個奏疏放下來,劉徹看了看在下面的周亞夫,笑了兩聲。

原本他還擔心,周亞夫會不會為了名聲,拿出什么麻煩的問題出來。

現在看來,漢家君臣的意思和意志是一致的:權柄這種東西,哥自己用就可以了,你們鼓鼓掌,呼喚萬歲就足夠了,其他的事情,就不必麻煩了。

這三個事情,實際上,都是些可有可無的理論性的事情。

因為劉徹不在意,所以一直沒有結論。

如今,正好拿到這石渠閣上,給‘天下人’公議。

讓‘天下人’來決定天下事!

破費!

完美!

不過……

劉徹自也知道,雖然今天這石渠閣是個擺設,是個鼓掌的地方。

但未來……

其實,劉徹也不知道,這個他所倡議的制度會變成什么樣子?

是被人用暴力和武力消滅、摧毀?

還是形成制度,最終演化成中國版的議會?

仰或者一直維持這橡皮擦和擺設的功能?

這就只有天知道了!

等下要出去吃飯,回來在更新!

另外諸侯,在漢代不是諸侯王,指的是諸侯王王子。他們也是列侯,但因為身份關系,所以稱為諸侯(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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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19: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二百節 變革之大世(1)

等兩位太后一到,這石渠閣之會,就正式拉開了帷幕。

作為禮官,太常竇彭祖首先出列拜道:“臣太常彭祖敬拜陛下、太皇太后及皇太后:陛下日前詔臣曰:今天下升平,四夷來朝,當法三代,招天下賢達,共論政務,堪合道理。臣彭祖謹奉詔,以梁卵焍黃拔之玉靈(注1),敬奉高廟,卜得今日吉日,今時良辰,利天下,便社稷,謹奏陛下、太皇太后及皇太后!伏請賜命!”

劉徹站起身來,望著竇彭祖,又看了看這滿場的公卿貴族和名士文豪,正色道:“朕命卿等懋天下哉!”

“陛下圣明,臣等敢不效死!”

群臣,包括諸侯王和諸子百家的巨頭皆拜而俯首。

“善!”劉徹清聲道:“請丞相代朕主持此番石渠閣之會!”

“諾!”丞相周亞夫恭身說道:“臣謹奉詔!”

然后,他就走出人群,在衛兵們的簇擁下,走上已經搭建好的那個演講臺。

演講臺很高,約有三丈。

站在演講臺上,抬頭就能看到在上首端坐的劉徹以及皇室貴族諸侯王們。

向下,又可以看到諸子百家各派系以及列侯諸侯大臣的席位。

不僅高,而且很寬敞。

足可以同時容納超過十個人。

周亞夫登上演講臺,走到擺滿了青銅話筒的桌子前,清了清嗓子,沉聲說道:“臣,長平侯周亞夫,奉君命為本次石渠閣之會主持,欽命臣以督察、臧否之權,凡有肆意為亂,誹謗陛下及太皇太后、太后,并有違公序良俗者,皆曰可斬……”

周亞夫一直說了一刻鐘之久。

將本次石渠閣之會的禁忌、違規之處,以及相應的懲罰,一一說出來。

這也是漢室的特色了。

所謂不教不勤,將校之罪,宣明教化,不能盡力,士卒之罪!

反應到法律和民政上就是,假如地方官沒有先告訴百姓法律禁止之事,而百姓犯罪,那地方官的鍋。

倘若宣明律令,百姓還觸犯法律,那就是百姓自己找死!

當然,這個政策,其實很理想化,在很多時候,基本上是一句空話。

就跟后世地球諸國一般,嘴上喊的漂亮,實際執行方面就……

但在朝堂上,在高層,卻肯定會這樣子去做。

假如有一天,連高層都不喊這句話了。

那,大漢帝國也就到了滅亡的前夕了。

等待周亞夫將規則和制度都講完,也就到了這次石渠閣之會的第一階段。

也就是各派系展示自己學問和訴求的時候。

首先登臺的,必然是如今執政的黃老派。

而黃老派派出來的代表,則有些出乎人們的意料。

既不是那些常年活躍在宮廷里的老人,也非是某位德高望重的大人物。

而是一個名不見經傳,大約四十余歲的‘年輕人’對黃老派來說,四十多歲,還真是年輕人。

因為,一般的黃老派名士,都是起碼六十歲以上,有著豐富人生閱歷,看遍滄海桑田的老人。

四十多歲,確實是風華正茂,年富力強,年輕有為了!

這人登上演講臺,稍微有些害羞和怯場。

但很快,他就適應了。

他走到臺前,看了看全場的觀眾,首先朝著劉徹和東宮兩位太后的方向大禮參拜。

然后,再朝著兩側的‘同僚’和列侯勛臣們拱手。

“臣,齊國田升,敬拜諸位夫子及諸位大賢……”

劉徹坐在上首,聽到這個名字,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他曾經聽說過,在齊國的稷下學宮,有一個田生,才華橫溢,身兼儒法之長,而論之于黃老無為。短短三年內,就將稷下學宮復興,門下弟子超過八百,還有十余位黃老派的名士甘心輔佐。

原本劉徹以為,這田生即使不是七老八十,恐怕也有六十余歲!

想不到他竟然是如此的年輕!

而如此年輕的一個黃老派學者,能闡述的清楚黃老的精髓嗎?

要知道,黃老派的精神和思想以及文化,博大精深,普通人根本無法輕易理解。

更別提,黃老派本身有許多派系和流派。

想要中正平和,不偏不倚的闡述清楚黃老思想,哪怕是真正的巨頭,恐怕也很難做到!

而一旦無法做到中正平和、不偏不倚,那就肯定會捅馬蜂窩。

黃老派內部那么多派系,彼此紛紛擾擾,矛盾重重,要不是黃老派本來就人少,加上他們一般都是宅男。

恐怕,早就跟儒家一樣打起來了。

而其實,現在的黃老派的現狀比儒家還要危險。

儒家雖然四分五裂,但是彼此矛盾早已公開。

這反而更有利于學派的發展和壯大。

而黃老派現在這樣,就好比一對早已經鬧翻了的夫妻,但卻因為種種原因,一直勉勉強強的維系在一起,在外人面前保持和平。

實則回到家里,關起門來,是互相都不理會對方!

而這樣的關系,無疑是危險和可怕的。

一個不好,就會轟的一聲,天崩地裂!

看到此人的年紀,別說是劉徹了,就連黃老派現在的盟友法家的各位巨頭,都是捏了一把汗。

“老師,這田生,是不是太年輕了一些……”晁錯悄聲對自己的老師說道:“便是弟子也知道,黃老之學,說無為,實則無所不為,其實易行,其辭難知,難通,其術以虛無為本,以因循為用……”

這也是天下人所共知的事實。

黃老思想,好,非常好!

這誰不知道?

漢家能有今日,多虧了黃老思想和黃老學派的理念。

但是……

幾人能貫通呢?

蕭何算一個,曹參算一個,張蒼算一個,王陵算半個,灌嬰算半個。

加起來,總共四個黃老派的踐行者。

其他人,便是當朝丞相周亞夫和已故的故安文候申屠嘉,其實都未曾入門,只是撿些前人牙慧而已。

若黃老思想,能如儒法一般,能被讓輕易理解,輕易踐行。

這世界上哪里還有什么儒法?

黃老派恐怕早就霸天下了!

張恢聞言,卻是呵呵一笑,沒有說話,只是指了指臺上,示意晁錯仔細去聽。

這時候,臺上的田升也開口了。

而他這一開口,不僅僅全場震驚,就連劉徹都嚇得站了起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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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21: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一節 變革之大世(2)

這田升站在臺上,對著話筒,開腔說道:“大道至簡,簡以陰陽!”

這沒什么了不起,不過……

黃老尚陽,老莊才尚陰。

這也是區分黃老和老莊的最好辦法。

黃老尚陽,所以大部分黃老學者,無論在家里宅多久,最終,都要入世踐道。

而老莊尚陰,不管他在塵世打滾多少個年頭,最終都要歸隱山林,修己身,最終羽化登仙。

從這個方面來說,其實后世的道家,應該是老莊演化出來的。

至于黃老思想,一部分歸于儒,一部分散于道家,還有一部分,成為了風水先生和到處招搖撞騙,神神道道的算命先生。

“大道至繁,繁則以四象八卦五行!”田升卻是稍稍提高一下音調:“四象者何?東南西北,地之四方!蒼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宮之宿!春夏秋冬,少陽老陽,少陰老陰,法四時之候!于人則曰:少陽太陽,少陰太陰,經絡之屬也!”

“至于八卦,曰:乾、震、坎、艮、坤、巽、離、兌,法九宮,以近道!”

“五行則以:金木水火土,法之以仁義禮智善……”

說到這里,其實也是些老生常談,當然,也算有所心意。

至少,劉徹聽出來了。

這貨在黃老思想的基礎,糅雜了陰陽家和儒家的理念。

那五行論明顯就是抄的儒家的德性論,是世碩先生的學問。

跟以前不一樣,如今,印刷業發達,所以,諸子百家的典籍,哪怕再冷僻,也有人印刷出來——就算賣不掉,也可以拿來送人!

對于書籍的寶愛,自古以來,就是中國士大夫的傳統美德。

六年前,倘若有人送一套書給朋友或者賓客,那立刻就能引起人們的感動。

在當時,哪怕是論語這樣的普及性書籍的存世量,也最多不過千套而已。

而且,大半是有錯誤和有殘缺的。

但如今……

論語的存世量,已經超過了十萬套。

而且是經過了數位國寶級的儒生校對,還有著孔家和顏氏家族珍藏的原始版本論語和石渠閣收藏的論語版本做參考,幾乎做到了完美還原的版本……

至于目前,存世量最多的書籍《九章算術》,僅僅是官方的刊印量,就已經達到了恐怖的二十五萬套,至于民間私印或者手抄的數量,則根本無法統計。

世碩的著作和思想,確實很冷僻。

但當年,劉徹打著給先賢立祀的招牌,收攏諸子百家先賢的著作。

其中,就有世碩子孫所獻的《五行》。

然后,劉徹將之印了數百套,放在茂陵的圖書館,供給士民借閱或者購買。

而前不久,劉徹接到了茂陵方面的報告:很多書籍庫存都已經耗盡,請求加印。

而這世碩的五行。就是其中之一。

什么人會去看這位在儒門之中一向名聲不顯的孔子弟子的著作呢?

劉徹稍微好奇了一下,然后就發現,感興趣的人還真是多!

不僅僅儒家的各個派系。

黃老、法家還有雜家,乃至于墨家,都有人借過,甚至買過《五行》。

茂陵的藏書,可不便宜!

一套動輒就要十金,還限定身份地位。

當然,諸子百家,對世碩感興趣是正常的。

這位孔子弟子,雖然普羅大眾,對其所知不多。

但諸子百家的巨頭,豈能不知道,他乃是孔孟思想之間的橋梁?

如今,這田升拿著儒家的說法,裝進自己的思想之中。

雖然有些稍微畫風不對。

但,這才是真正的諸子百家之間正常的交流。

好的東西,毫不客氣的裝進自己的袋子里。

壞的東西,丟掉丟掉!

但,田升的下一句,就讓全場為之寂靜,讓劉徹都嚇得跳了起來。

他望著整個會場,先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然后仿佛下了定決心,昂首挺胸,說道:“黃老無為,無為者,陰陽也,因大道至簡,簡則順勢而為!”

“無所不為,四象八卦五行也,因大道至繁,演以天地萬物,宇宙星辰,故當無所不為!”

“故民一于君,陰陽也!此大道至簡!”

“而事斷于法,四象八卦五行也!此大道至繁!”

劉徹在聽到這句話后,立刻就嚇得跳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

這是慎到的學問……

但在田升手里被演化到了一更高級,更系統,而且更有說服力的階段!

將陰陽四象八卦五行,與慎到的思想結合在一起。

這直接催生了一個新的學派。

劉徹也不知道,這個學派應該叫什么名字?

但,可以肯定,這將是一個全新的,足以讓黃老派煥發生機的學派!

原因很簡單。

慎到,既是黃老派的先賢,也是法家的奠基人。

法家三要素,法、術、勢。

這勢,就是慎到提倡的。

同時,慎到還是黃老學派的入世派的中流砥柱和無所不為思想的奠基人。

另外……

民一于君,事斷于法,這句話,聽著很熟悉是不是?

當年,張釋之阻止太宗孝文皇帝依照自己的性子去判處那個驚嚇他馬車的百姓,去族誅那個偷盜劉邦高廟器皿的盜賊的犯人,用的借口就是:法如是足也!

法如是足也!

意思就是說: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庶民犯法與王子同刑。

法律面前,沒有高低貴賤,沒有列侯、草民之分。

你犯法,該是什么罪就是罪!

法既定,則不可輕侮之!

刑無等差,法無貴賤!

同時,在慎到思想中,勢,是最高等級的政治觀念,禮法要讓位于‘勢’。

由此衍生出了黃老派的另外一個思想——齊物。

齊物講的是什么?

說起來很復雜,但可以用一句大家都能理解的話來概括,那就是——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這從根本上否定了儒家的天地君親師,徹底摧毀了‘天生圣人,作君作師’。

但,這一系列的思想,太深奧,太難以理解。

在實踐之中,更是會遇到無數困難和險阻。

打個比方,假如劉徹犯法,這套理論就立刻會陷入可怕的悖論之中。

因為天子不可能有錯!

假如錯了!

那肯定是這個世界的問題!

這就使得漢興以來,慎到思想的衰落和老莊、尹宋學派的興起。

老莊不用說,但這尹宋學派,屬于黃老目前入世派的主要派系。

講究的是:仁、義、禮、樂,名、法、刑、賞,糅雜了名家、雜家的部分思想,類似于一個修補匠,有事情就補一補。

只要保證民生穩定,天下安寧。

那就可以了。

畢竟,尹宋學派追求的是寬恕忍讓,這也是黃老派現在的困境所在。

因為尹宋學派最反對的就是戰爭。

而如今天下的主旋律卻偏偏是擴張和戰爭。

另外,尹宋學派還主張只要事情辦好了就可以了,而且,事情越少越好。

相對消極,相對被動,越來越不適應時代發展。

整個黃老學派上下,都是懶洋洋的。

只要沒到火燒眉毛的時候,絕對不想動,只要沒到非不得已,絕不收弟子。

而,現在,田升一次性解決了兩個黃老派目前的最大問題。

第一個,就是用慎到思想,取代尹宋學派。

用貴勢,取代寬恕忍讓。

用積極取代消極。

用尊重法律,崇尚法律,來取代利用法律。

而第二,田升非常聰明的結合了儒家的優點,將慎到的思想進行改進,并且妥協,用‘大道至簡’所以民一于君,天下萬事萬物,都要尊崇天子,都依從天子的意志和命令,而又因為‘大道至繁’所以,事斷于法。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勢為最高基準和參考物。

而且……

最重要的是……

假如是這樣去解釋的話,那么,黃老派思想深邃,難以理解、難以融會貫通的缺點,就克服了許多。

因為大道至簡,所以,開始不用太復雜,只要告訴學生門徒們基本的特點和基本原則就可以了。

而這田升已經說過原則了。

儒家的德性論,仁義禮智善。

完美!

破費!

而在另外一個方面。

劉徹能看到,田升這一派最終可能會做什么事情了……

憲法嗎?

君主立憲?

劉徹嘴角溢出一絲笑容,在心里說道:“有意思……真是讓朕大開眼界啊!”

而田升做的最聰明的事情就是——他規避了劉徹設下的一切紅線和底線,在游戲規則內,講出了民貴君輕這四個字。

是的,他所有的言論,都沒有這四個字。

但,每一個聽過他的演說的人,仔細琢磨,必然能想到‘民貴君輕’或者‘法如是足也’這樣的字句。

太聰明了!

劉徹忍不住鼓掌。

天子鼓掌了,其他人豈能無動于衷。

于是,頓時掌聲雷鳴。

整個會場,全體起立,用熱烈的掌聲,見證黃老學派的復興!

而從此以后,石渠閣會議之上,某人演講出色,或者某個事物被通過后,全體鼓掌成為了傳統。

但是……

此時此刻,在私底下,卻是暗流涌動。

諸子百家內部,都是議論紛紛。

“強敵啊……”董仲舒望著臺上年紀比自己還小的田升說道:“就如當年賈生一般……希望,你沒有倒在內部傾軋之中……”

當年的賈誼賈長沙,沒有倒在辯論場上,也沒有在廷議上輸過任何一次。

但他卻倒在了各種攻仵和抹黑之中。

胡毋生也為田升感覺到可惜。

假如田升再年長二十歲,再蟄伏二十年,狹無上威望和崇高聲望,的確有可能整合整個黃老派,并帶領整個黃老思想,浴火重生。

但現在……

他太年輕,也太急躁了些。

鋒芒太露,則必木秀于林!

而法家的諸位巨頭,也都在交頭接耳。

“善!田升子可為田子矣!”張恢滿懷好感的擊節贊嘆著。

黃老思想與法家思想,其實是最接近的兩個派系。

法家的許多主張,都可以從黃老思想中追根溯源。

而黃老思想的一些行為也受到過法家的影響。

到今天為止《管仲》《慎子》等典籍,依然是兩派共尊。

另外,法家的先賢們,基本上都有一個黃老派老師或者本身就是黃老派的人物。

這才使得今日的黃老派和法家能夠結成聯盟。

因為,比起儒家、墨家,黃老派與法家,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

但,盟友假如太強勢了。

也不是很好啊!

黃老思想若是復興,并且重新席卷天下,那還有法家什么事情?

所以,不少法家的巨頭,眼里面都有些不懷好意。

對法家來說,結果最重要,過程不重要。

假如能夠富國強兵,那么,再殘酷再殘忍的政策,他們也敢推行。

同時,假如能夠擊敗敵人,實現自己的勝利。

那也所謂卑鄙無恥,道德淪喪。

為了干掉政敵,法家大臣們,無所不用其極!

而在學術上面,他們雖然稍微矜持了一些,但也絕對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就像李斯陷害韓非,陷害的理直氣壯一樣。

而在另外一邊,雜家和韓詩派以及思孟學派、重民學派,都是議論紛紛。

有人覺得,應該跟這位田升交流交流,結個善緣。

也有人望著田升,欣喜若狂,覺得遇到了知己。

更有人咬牙切齒,憤恨不平。

至于黃老派本身,就更復雜了。

他們派出田升,其實是死馬當活馬醫。

因為,如今黃老派上下,想要找到一個上了臺演講,能確保不會讓人跳腳,同時還不會變成催眠演講的人,實在太少。

而且,即使講的再好,恐怕也是舊調重彈。

與之相比,從齊國稷下學宮而來,受到齊黃老上下一致推崇和贊許的田升就成了唯一選擇。

如今,田升確實發揮完美。

讓天子都鼓掌贊譽。

而兩位太后,更是起身表示欣賞。

但問題卻是——這慎到和田駢的學問,與他們所熟悉的尹宋學派或者老莊學派,那是兩個概念。

這就有些糾結了。

然而,巨頭們,特別是以章武侯竇廣國為首的真正巨擘,卻都知道,這才是黃老的未來!

所以,幾位巨頭,都是對著下面叮囑:“凡敢非議、攻仵田升者,與吾等為敵也!”

黃老派的巨頭們,每一個都知道,現在,已經不變不行。

再不變革,黃老就要被儒法拋在后面,甚至墨家和雜家都要騎到腦袋上撒尿了!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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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2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三節 命運

為什么會是雜家?

而不是儒法墨?

道理很簡單,如今秉政和當政的是黃老派。

對于執政者來說,在程序上搞點小花招,那是最簡單,最輕松,最寫意的事情。

正所謂,紅花還需綠葉配。

沒有對比,沒有襯托,怎么能顯得出黃老的威風?

當然了……

更大的可能性是,黃老巨頭,有些擔心田升太過年輕,壓不住場子。

本著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的原則,特意將雜家安排在自己的后面上臺,這樣,即使田升搞砸了,弱小的雜家,也不大可能跟黃老派形成鮮明對比。

這種游戲規則范圍內搞花招,耍小聰明,素來就是黃老派的特長。

如黃老派所愿,雜家派上臺的伍被,基本上是中規中矩的照著《呂氏春秋》的主旨和精神背誦了一遍,中間插了些尹文子的學說,談了一下尹文子的名、法分野。

然后就下臺了。

整個過程平淡無奇。

仿佛他才是黃老派的人……

不過,幾乎沒有人去懷疑這個事情。

畢竟,雜家在理論上來說,確實是受到了黃老派,尤其是尹宋學派影響很深。

歷史上劉安寫的《淮南子》,甚至很多時候被人以為是黃老派的著作。

但其實……

“雜家這是在藏拙啊……聰明人……”劉徹輕聲贊了一句:“高筑墻,緩稱王……正該如此……”

在自己力量弱小的時候,還傻乎乎的跳出來去挑戰那些巨無霸的家伙,最終肯定是要死無葬生之地的。

而在下方的公卿之中,晁錯也是直勾勾的看著,從臺上走下來的伍被。

對于伍被,晁錯印象太深刻了。

這個年輕人,在晁錯印象里,就是一個野心勃勃,同時極不安分的家伙。

而且,晁錯很清楚,現在的雜家的主張和理論。

但,伍被在臺上,一個字也沒有說。

“看來以后要更加關注雜家的動向了……”晁錯在心里想著。

法家不怕儒家,因為儒家從未在與法家的斗爭中勝利過,也不怕黃老,因為黃老人太少。

但,雜家,卻曾經長期的籠罩在法家的頭頂上。

那個名為呂不韋的男人的陰影,至今,依然銘刻在法家的記憶深處。

晁錯更是非常清楚,一旦如今盤踞安東的雜家,開始大舉向中國腹心和精華地區滲透。

那么,極有可能掀起一股新的浪潮。

原因很簡單,雜家的主張,本來就極具煽動性和蠱惑性。

如今更是緊緊抓牢了新時代的工商業的發展勢頭。

看看他們現在在安東鼓吹的東西吧。

信欺在性,不在貴賤;禮儀生于富足,盜竊起于貧窮……

這對于如今靠著工商貿易發家跟靠著戰功顯貴的群體,擁有莫大的吸引力!

雜家之后,上臺的是魯儒派的王臧。

在四年前,魯儒派系還如日中天時,是絕不可能被安排在這樣一個不疼不癢的節點上臺。

但如今,魯儒能夠活著,就已經不錯了。

話語權更是丟的一干二凈。

而且,諸子百家,包括儒家內部的大部分人,都是用著戲虐和調侃的眼神看著王臧。

看曾經的霸主的笑話,這是所有人都愛做的事情。

特別是曾經飽受魯儒打壓和欺凌的思孟學派的代表席上,更是一片歡聲笑語。

思孟學派在過去數十年,被魯儒欺壓和霸陵。

最慘的時候,思孟學派的學者,甚至不敢在外表露自己的師承!

這是何等的恥辱?

今天的魯儒與思孟學派,地位調轉。

思孟學派的諸位,自然不會去說什么以德報怨。

當然是落井下石嘍!

即使原先與魯儒一系關系比較好的楚詩派和谷梁派的學者,現在也是因為種種原因,根本不敢表示支持。

就連德高望重的魯申公,望著曾經在自己門下學習過的王臧,都是一言不發。

今時今日的魯儒派系,就像一顆掉進了糞坑的飯粒,除非餓死鬼,不然沒有人愿意接近。

哪怕是申公,這位魯地出生的儒者,也屬于魯儒一系的巨頭,也再不敢對魯儒表示什么好感和支持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從魯地帶走十幾位年輕有為的有前途的年輕人,給魯儒留下種子,以待未來。

魯儒一系,最大的原罪,就是惡了當今天子!

當今天子甚至曾經將一位魯儒派的官員,押送到他面前,問他說:先生何以不教弟子《詩》《書》?

申公依然記得自己當時的表情——尷尬的都想要找個地洞鉆進去……

王臧此時,站在臺上,望著全場的學者。

這些人里,有曾經與魯儒關系密切的學者甚至盟友。

也有曾經對著強大的魯儒一系,阿諛奉承,拍馬溜須之輩。

更有曾經被魯儒打進了深淵,幾乎不得翻身的派系。

而如今,這些人,全部站在岸上,看著落水的魯儒,哈哈大笑。

甚至有人拿著石頭和滾木,砸到水里,砸在落水者的身上,就盼著魯儒死去,好吃腐肉。

“吾等皆是學派的罪人啊……”王臧在心里想著,他想起了自己的師兄弟們過去的所作所為。

狂妄自大,目中無人,驕奢自滿。

同時,眼高手低,除了嘴炮和吹噓,沒有半點實際成績。

所有人都沉浸在了魯儒強盛無邊,主宰世界的幻想之中。

特別是在齊魯地區,他們一家獨大,又深耕地方,與地方士紳緊密相連,在齊魯諸王身邊,也都有親信和同志。

原因,魯儒一系哪怕無法在長安風光,但至少,在齊魯地區,也足以稱王稱霸了。

但誰知道,一場民變,打落四個王座,同時在世人面前揭開了魯儒一系的罪惡一面。

勾結貪官污吏,無惡不作,顛倒黑白,指鹿為馬,殘害百姓。

一樁樁,一件件被查出來的弊案、命案,在將他的那些師兄弟以及師叔師伯們送上斷臺頭的同時,也讓魯儒丟掉了他們曾經賴以為自豪的道德優越感。

而隨后的狄山一案,則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魯儒,曾經龐大的山頭和利益集團,頓時分崩離析。

大難臨頭,無數人轉身投身其他派系。

作為一個學派,魯儒今天其實已經不復存在了。

但……

“我們還有希望,還有未來……”王臧在心里說道。

因為,魯儒的典籍,魯儒的思想,魯儒的論述和學問還在。

只要這些東西在,那么,就算他們這一代人死光了。

魯儒,終有一天,必將再發光彩!

“接下來三十年,我們都要休養生息,蟄伏羽翼,靜待時局變化……”

不過,在心中,王臧隱隱有著不安。

三十年后的世界,魯儒還有生存的空間嗎?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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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26: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四節 松散的聯盟

站在臺上的王臧無心講義。

這是因為實際上沒什么可以講了。

魯儒曾經的核心思想和祖師爺,公休子的所作所為被公羊派徹底否定。

而且還在天下引發了軒然大波。

講公休子的東西,有可能被臺下丟臭雞蛋,更有可能被天子厭棄。

而講其他的東西?

仁義道德?

仁以愛人?

有人信嗎?

在經歷了齊魯亂局之后,曾經的道德君子的象征,清流的代表,魯儒一系,現在名聲已經臭不可聞。

全天下都知道,魯儒一系,營營茍且,扛著紅旗反紅旗的那些破事。

別說是世人了,就是王臧自己都不信!

所以,他能講的,其實也只有,屬于儒家共有的那一部分。

而且,言辭混亂,邏輯一塌糊涂。

臺下的觀眾聽的連連搖頭。

“魯儒,真的完蛋了……”無數人都在心里這樣想著,然后,將敬畏的目光投到了上首的那位天子身上。

魯儒,曾經無比強盛,霸占了齊魯輿論界,連齊黃老都只能退避三舍的強大學派。

如今,已經被連根拔起。

它所依附的利益集團、官僚集團還有龐大的地主士紳集團,現在都已經煙消云散。

甚至,連魯儒本身都已經衰落至今。

秦始皇、高皇帝,當年用武力做不到的事情,在今天,被這位天子用軟刀子做到了。

這不能不讓人從內心深處感受到威懾!

既然天子可以將魯儒打壓到如今這個地步。

那么,天子肯定也可以將其他任何學派打壓成魯儒第二。

一時間,許多人都明白了,當今天子為何要邀請魯儒來石渠閣了。

這不是天子心軟了。

恰恰相反。

這是對魯儒一系最大的折磨和羞辱!

同時,還是殺雞駭猴,拿著魯儒,震懾群雄:誰不聽話,魯儒第二就是你!

諸子百家,都有些心有戚戚然。

兔死狐悲,如此而已。

劉徹卻是坐在御榻上,半閉著眼睛,透過琉珠,望著全場。

他很清楚,好戲,馬上就要上演了。

三個集團,將要正面相撞。

他們產生的火花,很可能一千年后,還能見到。

臺面上,王臧的演講也到了尾聲。

他幾乎是掩著面,慚愧不已的走下演講臺。

太失敗了!

也太丟人了!

王臧很清楚,今天之后,魯儒就真的只剩下最后一口氣了。

而有失敗者,自然就有勝利者。

就像自然界一樣,一個龐然大物的倒下,一個物種的衰亡,肯定會給其他人帶來好處。

魯儒的倒下,受益最大的,莫過于思孟學派,以及脫胎于思孟學派的重民學派。

在王臧之后,登臺的就是來自思孟學派的林荀。

有關此人的信息和情報,早已經在劉徹手里了。

“林荀,睢陽人,師承睢陽張生,授《孟子》,元德二年來京考舉,未果,還鄉立學,初以私塾,數年之間,發展至弟子千余人,高徒數十,乃思孟學派中堅,元德五年,欽賜六百石《孟子》博士!”

看著資料里的記載,劉徹撇了撇嘴。

現在,他早已經將千石以下博士官職的任免權力下放給了蘭臺尚書和太常,讓他們去聯合做決定。

當然,給出了標準,四百石博士,必須要有弟子門徒三百以上,同時影響力達到一郡;而六百石博士,則需要弟子門徒至少八百以上,同時,能夠影響一國之事。

所以,其實,這個所謂的六百石孟子博士,劉徹壓根就不知道。

也就是最近,因為籌備石渠閣,劉徹才對他們有些了解。

不巧的是,這位林荀與顏異,還是好基友。

他們兩個常有書信往來。

按照顏異的說法是:林君常有法先賢之志,欲周游梁、楚、齊、越,然后泛海渡安東,觀天下之情,所治之學,本于孟軻而博采名法……

這讓劉徹很有興趣。

當然,劉徹更有興趣的是:即將開始的三個集團的對撞。

公羊派帶上墨家,外帶了思孟學派這個小弟。

是的,你沒有看錯。

思孟學派主動跟公羊一系搭上了關系。

為什么呢?

因為,他們的死對頭,重民學派,跑去抱了韓詩派的大腿……

而重民學派最開始是想抱公羊大腿的,但是,因為聽說了公羊跟墨家相互勾結,于是義無反顧,跟韓詩派抱團取暖。

而思孟學派,卻在重民學派跟韓詩派聯合后,完全不顧儒墨矛盾,跑去找公羊派結盟。

而法家則跟黃老派,建立了統一戰線。

于是,就形成了法家與黃老派vs公羊思孟墨家vs韓詩派帶著的一大票小弟,這樣的格局。

不過,這也只是暫時性的聯盟。

聯盟的基礎,差到只要吹一口氣,就可能搖搖欲墜。

而且,這些家伙私底下,背著盟友,跟對手勾勾搭搭的事情,不要太多了。

就拿公羊這一個聯盟來說吧。

思孟學派之所以跑過來跟公羊為伍,是因為重民學派在韓詩派那邊,而思孟學派最恨重民。

所以沒辦法,只能暫時捏著鼻子跟公羊在一起玩耍。

假如說,黃老派若是伸出橄欖枝,只要條件合適,思孟是一挖就走。

而公羊派雖然跟墨家聯盟,但那是因為法家背叛的緣故。

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做出的選擇。

董仲舒和胡毋生或許看的明白,也知道自己的處境,但問題是下面的弟子門徒,血氣方剛的年輕人,可就未必了。

只要稍稍挑撥一下,劉徹相信,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恐怕會按捺不住內心的野獸,干出某些讓聯盟分崩離析的事情出來。

而墨家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們跟公羊聯合,其實本來就沒有壞什么好意。

儒墨矛盾,延綿數百年,彼此對噴了數百年。

這仇恨,哪里是這么簡單就可以消散的?

旁的不說,《墨子》一書之中,大半篇幅都在批判和攻擊儒家。

仇儒思想,深入每一個墨者的內心深處。

只要有機會,你覺得墨家會放過給儒家來一擊狠的的機會?

特別是還有思孟學派在……

孟子與墨家,那是一生之敵啊!

而其他聯盟,也是松散的很。

所以,這石渠閣上,恐怕會有好戲看。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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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 19:34: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五節 撕逼(1)

林荀帶著微微的激動心情,走上了演講臺。

思孟學派一系,從孟子開始,就是善辯,口才優秀,聞名天下。

想當年,孟子周游列國,見國君,論諸侯,與農家、墨家、雜家乃至于楊朱學派開戰,面不改色,可以一口氣連戰數十人!

而思孟學派,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這個學派的成員,都有著一股子不同于其他學派的精氣神。

用孟子的話來說就是:吾善養浩然正氣。

林荀就是一個標準的思孟學派的巨頭。

他不茍言笑,神情嚴肅,眉宇之間,充斥著滂湃的正義感。

讓劉徹看了眉頭微微一皺。

這個林荀的神態和面貌,讓劉徹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后世網絡游戲里的圣騎士。

而且是dnd規則下的圣騎士。

動不動就愛給人丟一個邪惡偵測的那種。

這讓劉徹微微有些不舒服。

畢竟,衛道士什么的,從來就難以討人喜歡。

不過,思孟學派本身,卻很難讓人討厭。

孟子提倡的學說和思想,拋開現實層面,在哲學上和思想上,都是諸夏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甚至,就是諸夏民族本身的部分特征。

漢室雖然在過去上,嘴巴上一直說什么孟子什么的討厭死了。

但身體卻不由自主的按照孟子的部分理論和思想主張,在推行自己的政策。

無論是輕徭薄賦,還是尊老養老,其實都是孟子的主張。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無幼及人之幼。

有恒產者有恒心,無恒產者無恒心。

不過……

跟孔子一樣,孟子同樣是法先王和井田制的擁護者。

這就稍稍讓人有些蛋疼了。

這個時候,站在臺上的林荀微微清了清嗓子,口腔說道:“翼云:一陰一陽謂之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故先王皆有不忍之心,斯人有不忍之政!”

這句話剛剛說完,臺下就有著噓聲傳來。

不用想,必是荀子學派!

在儒家內部,孟子與荀子,可謂是針鋒相對,彼此敵視的兩個派系。

所以,后世,宋明之時,孟子翻身把歌唱,進了孔廟,號稱亞圣,返身一腳踹開荀子,還宣布開除了荀子的儒家先賢身份。

而在此時,荀子學派與思孟學派之間的分歧和仇恨,甚至大過了儒墨矛盾。

當年,荀子曾經公開批判思孟學派說: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統,由然而材劇志大,聞見雜博,案往舊造說,謂之五行,甚僻違而無類,幽隱而無說,閉約而無解。……子思唱之,孟軻和之,世俗之溝猶暓讙讙然不知其所非也。

大概意思就是說:孟軻和他的老師的學問,就是一派胡言,根本沒有道理,全部都是錯的,忽悠世人,罪大惡極,圍觀群眾,應該速速醒來,不要被他帶偏了!

若非現在還有一個重民學派在,本著異端比異教徒更可恨的原則,恐怕如今,思孟學派的頭號敵人,必是荀子學派。

而荀子學派現在誰都噴,誰都敢噴,尤其愛噴思孟學派。

要不是是在這石渠閣上,恐怕,就不止是噓聲了。

而這噓聲,也明顯的影響到了會場的正常秩序。

所以,周亞夫不得不派人警告道:“再有下次,直接驅逐!”

這才讓荀子學派的人乖乖閉嘴。

也讓演講得以順利進行下去。

林荀并未受到荀子學派太大影響,他只是稍微停頓了一下,就繼續說道:“是故孟子曰:中國五百年必有圣人出!誠哉斯言,周公后五百年,今上應運而生,口含天憲,動合陰陽,施仁政以澤被天下,四方來朝,萬國咸伏!”

這個馬屁雖然拍的赤裸裸,過于直白。

但正因為如此,讓人想不鼓掌都不行。

群臣文武以及諸子百家,哪怕是重民和荀子學派也不得不站起來鼓掌。

劉徹則是微微一笑。

不管怎樣,有人拍馬屁,總比反對自己要強不是?

況且,在這石渠閣上拍馬屁,是劉徹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無論如何,皇帝永遠正確,天子天授神權。

這是第一政治正確!

不然,你以為為何后世天朝的每次大會都會強調:緊密團結在以XX為核心的中央,為了XX,做了XX,全國團結一致,擁護XX的英明領導?

黨報和各大媒體都是一片歌功頌德,阿諛奉承。

真以為事實果然如此嗎?

錯了!

這是統治需要!

是統治者想要的結果!

粉飾太平,總比揭露真相,更能加強統治!

如今也是一樣的。

問題、弊政和錯誤,常朝和朔望朝上就可以解決和討論。

而這石渠閣之上,只能是全國各族人民和各郡國貴族士大夫共同擁戴偉大的漢天子萬歲萬歲萬萬歲!

誰敢說不是,肯定要拖出去彈JJ彈到死!

而思孟學派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肯定是要得到一些好處的。

譬如今年的考舉,對思孟學派一系稍稍優待一些。

在同等條件,更優先將思孟學派的弟子門徒錄取和任用。

掌聲漸漸停歇,林荀才接著說道:“方今幸甚,陛下外王內圣,法三代之先王,厚德載物,行不世之德政,尊賢使能,朝野眾正盈朝,俊杰在位……”

聽到這里,劉徹的臉色變了。

因為,劉徹聽出來了。

這貨在拍馬屁的同時在摻私貨!

摻的是孟子是那一套,而且有點道德綁架得意思。

倘若換一個人,可能明知道有毒,也要嘗嘗。

但劉徹非常清楚,他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外王內圣。

不是外王內圣不好。

是外王內圣,在歷史上的絕大多數時候,都被人玩成了外忍內殘。

所謂友邦驚詫,寧與友邦,不與家奴。

還是外霸內王,更符合他的想法,也更符合這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世界。

而那個所謂的眾正盈朝的說法,更是讓劉徹感覺有些眉毛直跳。

因為,崇禎也是眾正盈朝啊。

然后就李自成打進了北京,崇禎吊死在了煤山的那顆歪脖子樹上面,**伸的老長老長……

為了不讓自己被這口毒奶奶到,劉徹微微咳嗦了一聲,將自己的態度,傳遞給了周圍的尚書郎和謁者,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而能在劉徹身邊的人,都是他的親信心腹,早知道劉徹的習慣。

一聽聲音就知道:陛下不喜歡!

陛下不喜歡,那自然要站出來表示了。

當下,就有一個尚書郎站到臺前,輕聲說道:“諸公注意,此乃石渠閣之會,請緒論本派經義,無關內容,勿要多言!”

頓時,林荀的臉色就尷尬的脹成了豬肝色。

而臺下的重民學派和荀子學派的人,則笑的前仰后倒。

好在,林荀心性不錯,知道馬屁拍到了馬大腿身上。

連忙做出調整,轉口道:“孟子曰:為天下得人者,謂之仁也……”

這個轉折不錯,也不別扭。

“何以謂之仁:親親而仁,不忍而仁也!”

“是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推之今世,則曰:人之仁,謂之四民皆愛也,士農工商,皆漢臣民,皆陛下臂膀,皆諸夏同胞,推仁及愛,至于百工……”

聽到這里,劉徹才將眉頭稍稍舒展開來。

“看樣子,思孟學派在如今,也有發展了……”劉徹在心里想著。

不過,這也正常。

如今諸子百家,都面臨著同樣一個問題:不管他們喜歡,還是討厭,商人的數量以及工商業的從業者,都在增加。

群體的規模,不再局限于某地,也不再是少數派中的少數派。

而且,富裕起來的工商業,開始涉足政治,插手學術思想。

沒有人避免,也無人能幸免。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況且,作為一個新興學派,思孟學派面臨著公羊、谷梁的強大勢力,還處在與重民學派的競爭中。

假如,他不能找到一個新的支持他的集團的話。

那它怎么生存,怎么發展壯大呢?

事實是:除了新興的工商業者外,其他的群體都已經早有了支持者和基本盤了。

就像米帝的驢象兩黨一般。

新人想要挖墻腳,何其難也!

所以,雜家遠走安東,思孟和重民,涉足工商業,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這是一個重要的進步。

這意味著,學術界終于不得不正視工商業的發展以及其帶來的問題。

并且去思考在這樣一個局勢下,如何繼續平衡社會各階級的利益。

正視問題,總比回避問題,卻在私底下大肆中飽私囊,充當白手套要強!

而且,思孟學派談這個問題,比其他人,都更有優勢。

原因很簡單,仁義愛人是思孟學派的核心論述。

且,思孟學派講究‘浩然正氣’。

正人君子,肯定不會被商人操縱和控制。

至少,在面臨外人攻仵時,他們完全可以大義凜然的回擊,并且反問對方:“若吾輩尚且不能談論工商之事,誰能談論?”

當然了……

林荀的這篇演講稿,肯定是有人幫忙擬定過了。

劉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顏異。

不過可惜,中間,這位林荀似乎自作主張,摻雜了私貨。

導致本來極為優秀的一次演說和游說,最終毀于一旦!

劉徹低頭看了看在自己身側矗立的顏異,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也沒有看出什么。

然后他就呵呵一笑。

顏異自從上次在茂陵吃了癟后,最近變得踏實和誠懇了許多。

劉徹知道,他正在反思和反省自身。

這很好!

關鍵是,他能否戰勝自己的缺點和不足?

假如能,那么,未來,三公或許懸。

但九卿跑不了。

倘若不能,那顏異這輩子,也就是一個尚書令的副手身份了。

林荀在臺上繼續說著思孟學派的主張和他們如今主張的秩序。

但他的膽子有些小,對工商業的問題是淺嘗輒止。

在談了一會后,就轉而轉移到了心性和道德方面。

無非就是孟子那一套的仁義觀。

劉徹卻是開始看起了之后將要上臺的兩位巨頭的資料。

在林荀之后,是重民學派的楊暉。

楊暉這個人很有意思,他原先是谷梁派的巨頭,在元德二年,忽然帶著門徒子弟,加入重民學派。

在重民學派原有的思想基礎上,他結合了谷梁學派的主張和理論,衍生出了許多奇談怪論。

繡衣衛的報告是:其人頗有公孫龍之風,能言善道,善辯而機警,常有語出驚人之舉!

這就了不得了!

公孫龍是誰?

白馬非馬的公孫龍!

那位名家的巨頭,那個足以顛倒黑白的著名學者!

那位在古典中國哲學史上類似于柏拉圖,甚至可以說中國的柏拉圖的公孫龍!

而且,公孫龍還對中國的法律和道德以及學術擁有巨大的影響!

他的門徒弟子之中,甚至出現了尹文子這樣的黃老派的巨擘!

一個公孫龍,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成為了一個學派的領袖!

特別是重民學派這樣的特殊性的學派!

這讓劉徹期待無比。

當然劉徹更期待的是,在楊暉之后登臺的將是荀子學派的朱文。

朱文的背景,劉徹也搞清楚了。

他爹是平原君朱建,那個漢室前期最有名的智者和謀士。

朱建生前,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給韓信建議造反,還不被誅殺,簡直就是奇跡!

長袖善舞,能言善辯,和善于分析政局,是這位漢家平原君留給世人的最深印象。

如今,朱文投身于荀子學派之中。

更是讓接下來的時間,將變得無比有趣。

荀子學派,本身就是一群另類和異類的集合。

以劉徹所知,荀子學派,本來早已經消亡了。

荀子的嫡系傳人和再傳弟子,都早已經改換門庭。

譬如申公,是荀子弟子浮丘伯的入室弟子,但他拋棄了荀子的學說,開創了楚詩派。

又譬如北平文候張蒼,他是荀子的關門弟子,但他也拋棄了荀子,走上了黃老學的道路。

還有更著名的李斯、韓非,一為儒,一為法,相愛相殺。

除此之外,韓詩派的韓嬰也是荀子的再傳弟子。

但他也拋棄了荀子。

而今天的荀子學派,其實是幾個跟荀子沒有太大關系的路人,在讀到了荀子著作后,深感這才是道理,這才是學問!

于是,遵奉荀子為祖師爺,再次打起了荀子的性本惡和化性起偽的大旗,逮著儒家各派,一頓亂噴。

結果,讓他們噴出名堂來了。

天下各地,與他們抱有相同想法和相同觀念的士子,紛紛前去與他們匯合。

同志越來越多。

終于,成為了一個學派。

還是一個影響力跨越郡國的學派!

這不能不說,真是一個奇跡!()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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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兩百零六節 撕逼(2)

在林荀之后,楊暉緩步走上了演講臺。

他先是看了看整個會場。

天子與兩宮太后高居于上首,俯瞰著整個石渠閣。

而諸子百家列侯公卿,環坐四周。

這對于重民學派來說,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是顯達于天下,知名于世人的最佳時刻。

在這樣一個時刻,楊暉想起了自己的過去。

他是雒陽人,土生土長的雒陽人。

而且,他家與賈誼賈長沙的家,距離不遠。

賈誼只比他年長三歲。

換句話說,他跟賈誼是從小光著屁股長大的。

甚至是同一個蒙師教出來的。

隨后,賈誼光耀天下,成為了雒陽人的驕傲,也成為世所公認的戰國后第一名士。

可惜……

賈誼早亡!

賈誼的死,對整個雒陽的士紳階級和士大夫都是一個巨大的震撼。

雒陽人私底下曾經滿腹抱怨的議論:向使賈生生于長安,安能致有如此?

甚至還有激進者認為,賈誼之所以被整個長安的公卿貴族敵視和攻仵,是因為他是雒陽人。

長安人欺負雒陽人!

這太可恨了!

如今,他在賈誼之后,背負整個雒陽父老的期許和希望,再次登上長安的大舞臺。

他望了望未央宮的方向,那個賈誼曾經活躍和發揮他的才智的地方。

楊暉在心中默默的說道:“賈兄,你的未竟之事,就讓吾來完成吧!”

然后,他就對著話筒,說出自己的第一句話:“詩云:天生烝民,有物有則,故上帝置人君,以養治之,以監保之,以哺育之,以愛之!”

“自古圣王皆以愛民,重民為己任!”

這一句開場白,直接就切入了主題。

而且,說的非常淺顯易懂,更重要是——政治正確!

詩書之言,就漢代就是最正確的圣人語錄了。

更何況,漢室歷代天子,及至于劉徹,都是拿著‘天生烝民為之置君以養治之’作為法統來源和執政思路。

所謂輕徭薄賦,所謂尊老養老,所謂以孝治天下,都來源于此。

到劉徹手里,更是發展出了漢室的基本國策和指導方針。

齊魯四王王座被打落,他們身上最大的罪名就是——殘民之賊,人人可得而誅之!

在下令捕殺和族滅以及放逐那些齊魯官僚、士大夫的詔命之中,最顯眼的話就是:害朕子民,如害朕躬,朕今以大罰齏之!

這些話,無人敢非議,更不會有人敢分說。

是以,僅僅是這一段話,劉徹就聽得微微頷首,非常贊同。

中國的皇帝,最大的優點和最大的缺點,就是權力無限大。

遇到有責任心的帝王還好,碰到那種二哈和懶貨,那就麻煩了。

譬如元成這樣的傻貨。

他們不是沒能力,只是沒責任心而已。

所以,劉徹一直在試圖給皇帝這個頭銜和職務,賦予一些責任和義務。

使他之后的所有帝王,都必須擔負起這些責任和義務。

這保護諸夏百姓,就是他企圖按上去的責任與義務。

權力越大,責任越大嘛。

只有權力,沒有義務,王朝肯定會衰亡,國家也必然會覆滅。

重民學派的主張,可謂是跟劉徹在這個方面不謀而合。

楊暉卻是接著道:“詩云:柔亦不茹,剛亦不吐。不侮矜寡,不畏強御!豈非君子哉?豈非賢達哉?今之世人,喋喋以仁愛道義,行之以營營茍且,棄圣王之教,用桀紂之道,或者霸凌鄉鄰,或魚肉地方!”

“余等皆非之!笞之!”

“仁者何?”

“二人而已,以親為要,為溫良為本,以愛為心!”

“故湯網開三面,澤及鳥獸!”

“故仲尼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

“誠哉斯言!”

“今吾輩倡以重民,且以上下相親,鄰里相愛,父子相親,夫妻相愛,自上而下,身體力行!”

“欲愛人,先愛己,欲愛遠方之夷狄,不若愛鄉鄰之孤寡婦孺!”

劉徹聽著,嘴角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他終于知道,為何繡衣衛要稱楊暉為‘公孫龍’了。

這一手睜著眼睛說瞎話太牛逼了!

而且,也很符合劉徹的三觀!

只是……

重民學派,真的按照他們說的去做了嗎?

這就要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了!

據劉徹所知,也不能說他們沒做。

在雒陽地方,這些重民學派的學者和擁泵,帶頭組織百姓,修橋鋪路,還設立了專門贍養孤寡的機構。

同時,百姓有什么災病,也會慷慨解囊,予以資助。

但問題是……

他們基本只會對本土本鄉的人這樣做。

而對外地來的人,卻是……

極盡剝削和欺凌!

這些年來,雒陽因為天下工商業大興,所以,運輸業和工坊業迅速發達。

天下各類商人,也必須通過雒陽,從而與世界聯系。

這給了雒陽創造了巨大的財富。

更帶來了數之不盡的涌入人口。

以劉徹所知,如今,在雒陽城及其附近的土地上,許多工坊之中,都有著大量的外來人口——主要是從南越還有西南夷以及安東地方購買的各種奴隸。

對于這些人,重民學派,可是絲毫愛不起來。

僅僅是在去年一年,繡衣衛就報告,至少有一千名奴隸,被埋進了亂葬崗。

至于沒有埋進去的,那就不知道多少了!

若他們只是如此,那也罷了。

畢竟,不是中國人,劉徹不想操心。

但關鍵是——你覺得資本家會分什么本國和外國嗎?

別開玩笑了!

別說現在,就算在過兩千年,資本家也不會分我國與外國。

剝削面前,人人平等!

如今,只是因為他們能找到更廉價的勞動力而已。

即使如此,雒陽的工坊之中,也照樣充斥著來自天下各郡國的破產農民和奴婢。

這些人的生活和待遇,可就不比奴隸輕松和舒服多少……

若有一天,廉價的勞動力找不到了。

你覺得,他們會不會將重心移向國內呢?

當然了,劉徹也知道,這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

資本在追逐利潤的過程中,肯定要撕毀一切舊有的公序良俗和世人公認的一切道德,并且將它們標上價錢……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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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55:44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七節 撕逼(3)

在楊暉之后登臺的朱文,相較于楊暉,無疑就顯得浮夸了許多了。

他戴著一頂造型奇特的儒冠。

你說它是儒冠吧?但看樣子又有些不像。

因為此時的儒冠,還保留著戰國時期的儒家士子所戴的冠帽的樣式。

跟后世的儒冠,特別是宋明的儒冠,有著非常明顯的區別。

雖然依舊是前高后低的造型,但它的中間是中空的。

所以,當年,劉邦才能摘下儒生的帽子,在里面撒尿。

而,這位朱文所戴的儒冠,卻是前端向往傾斜,明顯的模仿劉邦所愛的劉氏冠的造型。

看上去不倫不類。

但你要說它不像儒冠嘛,他那頂帽子,卻依舊保留著許多儒冠的基本結構和形狀。

譬如說,前高后低,譬如說帽子中間是中空的。

別說是群臣了,就是劉徹看了都直搖頭。

這里可是石渠閣上,你們荀子學派這么玩,傳出去,國家的臉往哪里擱?

但在劉徹身側侍奉的汲黯卻是適時的為朱文解釋道:“陛下,荀子學派皆戴此新儒之冠,據說其意本是要與其余儒家諸派區分開來,以示己身,非高陽之酒、徒也!”

劉徹聞言,這才釋然。

高陽酒、徒這個梗確實是如今儒家發展路上遇到的最大障礙了。

你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某位儒生與其他學派的人辯論。

無論這位儒生口才如何出眾,知識如何淵博,道德如何高尚。

而他的對手如何不堪。

只要掌握這個梗,就絕對可以讓那個儒生啞口無言。

譬如這個儒生說:“孔曰成仁,孟曰取義……”

“汝高陽酒、徒乎?”

這個儒生又說:“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汝高陽酒、徒乎?”

“子曰……”

“汝高陽酒、徒乎?”

基本上,只要你舍得節操,那么儒生就永遠無法戰勝這個梗。

原因很簡單,這是大漢帝國太祖高皇帝的金口玉言。

儒家敢否定嗎?

發展到今天,隨著諸子百家,特別是墨家的復蘇,雜家的重新崛起以及法家的強盛。

這高陽酒、徒四個字,就成為了儒家所有派系的阿克琉斯之踵。

在上層,大家都是君子,會講臉面和節操,可能這個問題還不大。

但在廣大基層,特別是那些儒家力量不占優的地區。

儒生在這個梗面前,狼狽不已,潰敗千里。

現在,荀子學派選擇改進儒冠,這可能既是他們自己的風格,也是他們實在受不了被人拿著高陽酒、徒四個字輕松吊打的原因。

劉徹也是想著,有些好笑。

誰能想到,在后世威風八面,獨霸學界,壟斷思想,無所不能的儒生,在今天,是如此狼狽不堪的境地?

甚至,毫不客氣的說,若非歷史上,武帝用皇權親自下場又當運動員,又當裁判員,加上法家的投靠,補全了儒生的最后一塊短板。

不然,儒家永遠沒有機會在漢室成為那個影響國政,左右社稷,決定意識形態的霸主。

更不提在宋明成為那個唯一的至尊了。

但歷史,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可笑。

你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卻偏偏是事實!

朱文站在臺上,望著全場。

跟楊暉不同。

朱文是正兒八經的統治階級,而且是封君。

他的父親朱建雖然自殺,但他的地位,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他的哥哥朱勝,甚至曾經在太宗朝時,官至中大夫,后來出使匈奴,因為老上單于在中行說的唆使下,故意找茬,侮辱和羞辱他。

朱勝受不得侮辱,大罵老上單于,被其借機殺死,血染單于庭!

而在歷史上,朱文的兒子朱世,甚至跟太史公司馬遷是好基友,是光著屁股長大的發小。

后來太史公著寫史記,許多資料和秘聞,都是朱世提供的。

這一事實,被太史公記載在史記之中。

如今,歷史自然早已經面目全非。

小朱世,再也沒有辦法與太史公成為發小了。

因為他的父親,遠走燕趙,加入了荀子學派。

而且,行事作風,越來越接近荀子。

荀子是什么人?

當然是天才!

朱文也是天才!

而天才,總是跟尋常人的思路不一樣。

就好比當年無數人都覺得,孟子說的好,孟子說的妙,孟子簡直是大賢!

但,荀子卻偏偏嗤之以鼻。

以為孟子和他的老師子思,只是在高談闊論,對國家對民族對學術,毫無貢獻!

孟子的追求,是要天下人人盡堯舜。

但荀子反其道而行之。

荀子要讓天下人人盡大禹!

堯舜禹,都是三王!

但是,堯舜留下的都是德政和雞湯故事。

而大禹,留下了九鼎,鎮壓世界。

留下了治水的功績,垂則萬世!

這就是孟子和荀子的區別。

當然,區別還不止于此。

這兩個派系,就像歷史上那個著名的成語典故,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一樣,針鋒相對。

荀子最大的問題就是他的弟子門徒,最終都走上了各自不同的道路。

沒有人繼承和宣揚他的學問,他的思想。

從教育角度來說,荀子比孟子成功一萬倍!

荀子的弟子之中,出現了法家最后的集大成者——韓非子。

也有秦王朝的毀滅者——李斯。

更有漢家的一代計相,用數學原理來進行施政的張蒼。

哪怕是徒子徒孫里,也出現了諸如申公、韓嬰這樣的儒家巨擘。

但是……

從學派的延續上來看,荀子是失敗的。

他沒有任何一個崇拜他到了無可自拔的弟子。

荀子死后,他的門徒弟子,各自走上屬于他們的道路,也開創了他們的世界。

以至于,沒有一個足夠聰明、強大和有手腕的人繼承他的衣缽。

這不得不說是可悲的。

好在,如今,在荀子逝世將近百年后的今天,一批跟荀子一樣,對現有的儒家派系感到厭棄和不滿的異類們,聯手再次舉起了荀子的大旗。

將這個學派重新復活。

荀子的主張和他的思想以及理論,重新進入世人眼前。

朱文,就是這樣一個人。

他從小就目睹了儒家內部的混亂和諸巨頭們的嘴臉,看清了道德君子們的真實面目。

這讓朱文一度非常抑郁。

直到,茂陵圖書館的建立。

讓他第一次接觸到了荀子的著作。

荀子三十二篇,讓他大開眼界,并且深深著迷。

隨即,他遇到了更多志同道合的同志。

本著對儒家現有派系和思想體系的不滿,這些人重新建立了荀子學派。

并且在四年之內,將它發展成為了一個成員數千,影響力跨越燕趙,直抵三河的龐大學派。

從荀子學派成立至今,朱文與他的同志們,就是在辯論中成長,在斗爭中成熟的學者。

他微微一掃重民學派和思孟學派的方向,在心里冷哼一聲:“土雞瓦狗,不值一提!”

在荀子門徒眼里,孟子的思想和理論,幾乎就找不到對的地方!

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什么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筋骨,餓其體膚?

什么人性本善?

什么勞力者治于人,勞心者治人?

一片胡言!

若非這里是石渠閣,朱文幾乎忍不住想要好好的跟思孟學派以及重民學派交流一下在這個方面的認知,改造他們的三觀,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究竟錯的多么厲害!

而其他儒家學派,也沒有一個讓人朱文能瞧得上眼的。

這倒不是這些派系的理論有問題,或者學術方面的成就太低。

實在是朱文覺得,與自己所學相比,其他的都是辣雞!

微微清了清嗓子,朱文對著話筒說道:“儒者何也?通則一天下,窮則獨立貴名,天不能死,地不能埋,桀跖之世不能污,仲尼、子弓,如是而已……”

看上去平平淡淡的話語之中,卻是殺機暗藏。

臺下的許多儒家學派的臉色,都變了。

原因很簡單。

朱文一句‘仲尼、子弓是也’。

將曾子、子夏、子思和孟子都開除出了儒家行列。

至少是,開除出了傳遞孔子思想的的正統繼承人行列。

這可不能忍!

許多人都是怒火中燒!

而其他學派則都樂呵呵的搬了個板凳在旁邊看戲。

甚至還有人幫腔。

譬如墨家的人就看熱鬧不嫌事大,笑呵呵的評論著:“仲尼雖然學問不怎么樣,但這弟子之中的子弓,卻乃人杰也!”

子弓先生,就是孔子的早期追隨者之一。

那位后世的孔門十賢。《論語》的真正作者!

冉雍冉子弓,又稱為仲弓是也。

孔子生前,曾經公開稱贊他說:雍也可使南面!

臨終之時,更是對諸弟子贊道:賢哉雍也,過人遠矣!

這實際上是將自己的衣缽,交托給了子弓先生。

而子弓先生沒有辜負孔子的期望,他帶領師兄弟們整理了孔子生前的言論,編成《論語》一書,全篇沒有擅自刪改一字一句。

當然了,今天的其他派系,肯定不會這么認為的。

譬如公羊、谷梁和左傳一系,肯定會認為子夏先生才是孔子的衣缽傳人。

而魯儒、楚詩、韓詩,則都肯定是認為曾子才是孔子的衣缽傳人。

至于思孟學派和重民學派,則必然堅持著孔子子思孟子這樣的傳世體系。

而荀子學派,則堅定的認為,唯有子弓才是孔子的唯一衣缽傳人。

其他人都是假冒偽劣的,而且都有著篡改孔子和歪曲孔子思想的企圖,乃至于事實!

必須大加鞭笞和討伐!

這個事情,在后世人看來,可能也就這么一回事。

但在如今,卻是關系著大是大非,自己學問的正確性和普適性的大問題。

是關系著學派生死存亡的關鍵。

所謂,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國家如此!

政權如此!

家族如此!

學派也是如此!

是以一時之間,整個會場的氣氛,都有些凝重。

要不是到處都有著羽林衛的衛士在鎮壓,恐怕就這一句話,儒家內部都能打起來。

如今,雖然沒有打起來。

但也差不多了。

幾乎除了韓詩派和楚詩派外,其他所有儒家派系的巨頭和弟子門徒都是怒目圓睜。

一個個都在心里面大罵著:“放你x的狗屁!”

要不是害怕被驅逐出場,肯定有人要跳上臺去跟朱文決斗了。

但朱文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

他依然是不緊不慢的說道:“當今之世,諸儒生則非是如此!”

“或喋喋以大言,或高論以三王!”

“豈不聞:不積跬步無以至千里,不積小流無以成江河?”

“道雖彌不行不至,事雖小不作不成!”

“故圣王治世,事無巨細,事必躬親,然后天下治!”

“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

說到這里,朱文挑釁性的望了一眼整個儒門的派系巨頭。

挑釁意味非常濃重!

但,這恰恰是很多人的命門。

也是中國多數學者的弊端!

紙上談兵,每一個人都是孫武。

但一旦實踐,可能連趙括也不如。

當年,朱文正是目睹了這一點,才心生憤慨。

人人都是高談闊論,談論三代之治。

誰來發展當今?

誰去關心黎庶?

誰又來擁抱當世?

沉迷在三代的幻夢之中,不可自拔的人,在朱文看來,全是!

想到這里,朱文就猛然提高了聲調,說道:“方今幸甚,圣王在位,以圣德馭器,用德政佐民,興水利,作水車,輕徭薄賦,假民牛馬,四海黎庶皆歡騰,雖禹王亦不能比!”

這個馬屁,拍的太舒服了!

之前,思孟學派和重民學派的馬屁加起來,也頂不上這個馬屁。

因為,這說的是事實啊!

至少是事實的一部分!

劉徹早就在民間借著繡衣衛到處鼓吹和宣傳他的政績了。

為的就是在今日的石渠閣,讓諸子百家來好好表揚一下。

結果,前面的人,都好像成了瞎子!

這讓劉徹真是好生郁悶!

如今,終于來了個懂事的了!

不錯!

年輕人值得鼓勵!

劉徹微微笑著,以示贊同。

但,對朱文來說,這卻不是馬屁,而是他的真實感受!

對荀子學派的人來說,機器和機械,一點都不可怕,相反非常可愛。

因為,君子馭器!

對他們來說,發明創造和機械技巧,都是要服務天下的。

只有營營茍且的小人,才會害怕機器和機械的發展。

真正的君子,會用自己的智慧和手段,將機械和機器,有利于天下,有利于百姓。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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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18:59: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千兩百零八節 諷刺

因為不是拍馬屁,朱文的神色,依舊如常,他望著滿場的公卿和士大夫,開始了自己的第二部分的論述。

“吾嘗聞,淳于髡曰: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他輕聲的敘述著道:“今天下之勢,名分而群類之勢,越發顯然!”

“身為士大夫,吾輩不敢不觀之,視之……”

這也是荀子一系的儒生最大,也是最明顯的特征了。

他們從來不避諱去研究和觀察事實的本質。

當年荀子入秦,深入秦地,雖然與秦昭王談崩了,但是,荀子卻依然毫不避諱的贊揚秦國體制和系統。

而不是跟其他儒生一般,言必稱暴秦……

同時,荀子學派還是儒家內部唯一一個關注于社會學的派系。

在其他儒家派系,一個個專注于天命,天道的時候,荀子就已經透過了問題的表面,直入真正的核心關鍵所在。

提出了名分使群的觀念。

這是最古老的人類社會學。

如今的世界變化,是根本逃不過這些信奉荀子思想的學者的眼睛的。

但是……

朱文并非狂士,只會想要自己爽了,而不管其他人。

他很清楚,這個問題,只能淺嘗輒止。

他更明白,他提出這個問題的目的,就是希望能夠引起當政者,尤其是當今天子的注意——如今的社會形勢變化之快,超乎想象。

甚至可以稱得上是自宗周禮法制度崩潰以來,天下變化最劇烈的時刻了!

前者,催生出了地主階級和自耕農階級。

而如今的社會變化,卻在催生另外一個階級與群體。

雖然如今還看不出端倪和全貌。

但根據朱文的觀察和估計,最多二十年,很可能某些地區會出現,工商業的從業人口,追上農業人口的事情。

這個事情,國家和當政者必須及早的注意到!

不然,很可能會發生災難!

劉徹自然聽出了對方話里的意思。

“不錯啊,荀子的門徒,果然厲害!”劉徹在心里贊了一聲。

不過,可惜的是,至少在現在,荀子學派是不可能成為主流,也不可能真的影響國策。

原因很簡單,條件不允許!

現在的社會,連孟子都不可能成為主流。

何況比孟子還激進還先進的荀子?

要知道,孟子還只是喊喊民貴君輕而已,荀子是直指人民有權力推翻暴政,并且號召人民去推翻暴政的!

如世人熟知的——天行有常,不為堯存,不為紂亡。

但幾人知道,荀子思想里還有更加河蟹的東西?

譬如‘湯、武存,則天下從而治;桀、紂存,則天下從而亂。’

要不是劉徹是穿越者,恐怕也會嚴厲打擊和打壓這個學派,不使它有任何復活的機會!

更別提,荀子思想之中,不河蟹的東西,比比皆是,荀子三十二篇,隨便哪一篇擺到任何一個君王面前,都會是不能忍!

就目前來看,百年之內,荀子學派別想翻身。

除非……

漢室能夠跑步進入工業化,完成資本主義的積累……

從這里,你就知道,荀子思想,究竟超前了多少?

這才是荀子學派,荀子死后,就漸漸消亡的真正原因。

不是他的弟子門徒們不想去宣揚。

實在是宣揚等于作死!

他們只能妥協,退而求其次!

也就是現在,隨著漢室思想界和言論界的桎梏松懈,才讓一群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搞風搞雨。

當然,這也跟荀子本人的教育策略和方陣有關。

荀子自己就說了:學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

他教授弟子,并不希望弟子盲從自己。

而是希望他們青出于藍,超越自己!

這與荀子本人的法后王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這一點,劉徹也很欣賞。

這個世界,倘若不能一代更比一代強。

那么,人活著又是為了什么?

難道非要去追求退化?

三代先王和先民,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可不是為了子孫后代回到他們的世界。

恰恰相反,先王和先民,永遠不會希望,子孫后代回到他們的時代,過他們的生活。

而生物的演化,更是為了將更好的基因和更優秀的東西,傳遞給子孫后代。

但,這,恰恰是中國社會現在的頑疾。

劉徹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只能自己慢慢的去改變和改造世界。

所以,劉徹知道,這一代的荀子學派的佼佼者之后,很可能,荀子學派會進入一個青黃不接的時代。

原因很簡單。

這些人的弟子門徒,在荀子思想的熏陶下,肯定不會墨守成規,如同其他派系的成員一樣,遵奉著師長們的教誨。

他們會走上自己的道路。

就像韓非子、李斯、張蒼、浮丘伯一般。

從這個方面來說,荀子自稱自己是孔子的嫡系傳人和正統,還真沒有吹牛皮。

這手因材施教的本領,整個儒門之中,除了孔子之外,還有誰?

想到這里,劉徹也是感慨了一聲。

學術界其實跟自然界一般。

有時候,并不是最好的最強的能夠活下來。

在很多時候,都是最適合,最適應環境的能夠生存下來。

就像在白堊紀,哺動物算什么?

當時的爬行動物已經演化成了一個龐大的強大的生態鏈。

但一顆隕石就終結了恐龍的時代,并開啟了哺動物的世界,直至今日。

而在臺上,朱文卻是依然在敘述著荀子學派的主張。

當然是專門挑選過的,避開了許多敏感言論的主張。

但即使如此,這些主張,聽在公卿列侯耳里,也是刺耳的很。

像什么‘圣人者,人之積而至’更是絕對的叛逆之言!

許多列侯都聽得眼睛有些發紅。

還好,朱文在這些方面都是一言帶過,沒有深入。

否則,天知道會引起什么爭論和問題?

最終,朱文用了一個經典的荀子式的發言來結尾。

他說道:“禮以定倫,法以定分,故禮及身而行修,義及國而政明,能以禮挾而貴名白,天下愿,會行禁止,王者之事畢矣!”

然而諷刺的是——朱文前面說了那么多東西,沒有一個能引起公卿列侯們的贊同和喜歡。

偏偏當他談起荀子思想中不那么好的東西的時候,反而得到了許多公卿士大夫的同意。

這不能不說,真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時事造就英雄,英雄又會影響時代,要麼勝利,要麼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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