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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冀封微微一怔,道:「將軍……何出此言?」
沈威搖首道:「實不相瞞,陛下賜婚的旨意頒出不久,秋兒便曾向老夫表示過心有不願,然而聖旨既出,豈有收回的道理?並且在老夫看來,女子婚嫁,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便是,況其夫君又是殿下這般俊傑,還有何可挑挑揀揀的?故而眼見她有意去陛下處陳情,便……便索性將她禁足起來,只待大婚禮成,到底也不過半月之期。」
冀封靜靜地看著他,聽聞此言,整個人平靜得已然出乎自己的意料。他沒有說話,他甚至連歎息也沒有發出一聲。只是隱約想起恍若隔世的大婚當日裡,那個被大婚塞進轎子裡的家奴。旁人看來,此事興許倒是荒誕得教人忍俊不禁,然而誰又知道,這背後竟有著如此之多的無奈。
而沈威抬起頭,同他對視了片刻,又再度歎道:「老夫一直未將此事告訴殿下,便是心下實在追悔不已。現在想想,若是當初讓她進宮說將此事說清,縱是落得個抗婚之罪,也好過鬧出這樣的亂子來啊!」頓了許久,聲音低了幾分,「實則怪只怪老夫一心牽掛于行伍,對這秋兒的瞭解……還是太少了。哎,哪知她溫吞平和的性子裡,竟還藏著這一層烈性……」
冀封眼見沈威一字一句說得無奈,回想起冀禪話中沈秋在東齊的遭遇,心中更是如針紮一般的疼。
死死地攥住手中的茶杯,然而力道之大,讓指節都已然隱隱發白。冀封無聲地沉默了許久,才終於緩過幾分,讓自己平靜下來。
他恢復了幾分慣有的笑容,反而出言相勸道:「將軍勿要太過自責,秋妹承襲于將軍的這點男兒心性,正是她與尋常女子不同之處。不甘於逆來順受,不肯做違願之事,這……本不為過,錯……」頓了頓,終於還是垂下眼去,輕歎道,「錯只錯在……我不該將一切強加於她吧。」
沈威不安道:「殿下何需如此……」
「將軍不必再說了,」冀封輕聲打斷道,「我既已提出退婚,新婚……也已然在即,此事便就此過去吧。秋妹的下落仍在探查,目前只知人大抵是去了東齊,其餘的……尚不知曉。不過,她為逃婚而去,若得知我新婚,興許便會回來的吧。若有消息,定及早通知將軍。」說罷不欲久留,已然站起身來。
沈威亦是起身抱拳道:「那老夫便代秋兒謝過殿下了。」見他如此,胸中雖有萬言,出口的卻也只是這麼短短的一句話。
「告辭了。」冀封恭敬一禮,轉身離去。
大步匆匆走出房門,穿過庭院,直至站在了大將軍府的府門外,才終於停下步子,仰頭重重地歎出一口氣來。
他還記得多年前,當在二人尚還年幼的時候,自己曾對她道:「秋妹,待你我長成之後,我娶你為妻如何?」
彼時沈秋聞言一笑,回道:「我若不願嫁?你怎麼娶?」
這句話冀封到現在都記得清明,只是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一直以引以為羞怯的玩笑,竟是對方最真摯的肺腑之言。
原來這麼多年自己眼中所謂的「兩情相悅」,不過只是一場來不及澄清的幻覺而已。
冀封定定地看著當空的那輪明月,終於嫌它太過圓滿而低下頭去。許久後,終於自嘲地笑出聲來。
冀禪步入門內的時候,著實被滿室的酒氣驚得頓住了步子。
在他的記憶裡,冀封一直是溫文爾雅,從容平和的性子。而他人生的一切,也仿佛一直以一種最順利的方式進行著,生而便享有太子的尊榮,長大之後朝中上下的讚美,百姓的愛戴,及至成年娶的是自己心儀的女子……在這之前,似乎從沒有什麼值得他去失態,哪怕是過多的苦惱一下。
俯身撿起腳邊那還帶著殘餘酒液的酒壺,冀禪垂眼無聲地看著,心知這一次,冀封是當真進退兩難了。
遲疑了一會兒,他握著那酒壺舉步走了進去,在幽暗燭光的指引下,很快尋到了桌邊人獨飲的身影。
將酒壺輕輕地放在桌邊,不大的聲音在落針可聞的房間裡卻顯得特別突兀。見冀封聞聲抬起眼來,冀禪沒有說話,只是撩起衣擺,在他對面坐了下來。
他目光掃過一桌淩亂的酒壺,末了才慢慢地抬眼看向冀封,道:「大哥,從小到大,我還是第一次見你喝這麼多酒。」
「你……怎麼來了?」冀封的面容在黑暗裡無聲而透著幾分頹喪,同平素那不亂方寸的太子相比,可謂是大相徑庭。然而理智之中終究還是殘餘了幾分自製,開了口聲音有些模糊,卻似乎並未醉到失去意識。
「見大哥這幾日似是心下苦悶,前來看看而已。」冀禪隨手在桌上挑了一杯一壺,低頭給自己斟滿酒。
冀封聞言只是笑了笑,縱然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卻並未逃過冀禪的耳目。而他並不露聲色,只是將杯中的酒慢慢地啜盡,才開口歎道:「大哥這般借酒澆愁到底是於事無補,為今之計,應是想方設法將秋丫頭救回才是。」
冀封無聲地搖頭,並不說話。
冀禪待了片刻,才又道:「大哥,這段雲亭不是善類,今日他明知秋丫頭乃是我東齊的准太子妃尚能如此搶奪,日後卻不知還有何事做不出來?依我之見,若這般對其放任,只怕……」
而這一次,冀封卻是開口輕聲打斷了他的話,「你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不能如此,不能因了她一人,而牽累兩國。如此……也絕非秋妹所願……」聲音簡直模糊,末了,竟是隱約地帶了幾分哽咽。
冀禪聞言一怔,低聲道:「大哥……考慮得極是。」
此時此刻他終於明白,冀封縱然是醉,也不會醉得徹底。而且,原來自己想說的他早已想過,正因為心中明白如鏡,才會進退兩難到如此地步。
不知何時起,二人都不再說話,房間空餘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冀封伏案在對面,不知是否已然睡去。冀禪沉默地獨坐著,低頭看著已然一空酒杯,慢慢地搖頭。
——大哥,我終究還是小看了你。
沈秋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低頭往自己胸口處看。
外衣褪了,裡衣換了,綁胸的繃帶……也也也沒了!一瞬間,她腦中浮現出一些極為不和諧的可能,立馬掀開被子往深處瞧。
這時,只聽門被從外退開,一人笑道:「醒了?」
沈秋從被子裡探出頭來,見來者竟是段楚楚,稍稍放心之餘不由得疑惑道:「公主怎麼會在這裡?」
段楚楚手中端著一碗藥,徐徐走到她床邊坐下,道:「聽說有人差點淹死在浴池裡,本宮豈能不來看看熱鬧?」
這話一下子喚起浴池裡和段雲亭「濕身相對」的畫面,沈秋的臉不由「唰」地一下就紅了。她匆匆清理了一下思緒,卻終究沒辦法把那個畫面和此時的情形聯繫起來。只隱約地記得,當時自己被拖下水後,似乎一腳沒踩到底,兩腳也沒踩到底,然後……難道真的險些溺水而死?!
暗自思索了很久,沈秋底氣不足地道:「大概……是因為水太熱了吧,一時不適應,所以……呃……」
段楚楚用勺子攪著碗裡的藥汁,聞言笑著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麼。
沈秋被她瞥得極度心虛,便清了清嗓子,道:「那個……我是怎麼回來的?」
段楚楚專心地看著藥汁,眼皮也不抬,只口中道:「自然是陛下遣人將你送回的。」
「那……陛下呢?」沈秋狐疑道,只覺心下一片忐忑。畢竟那種情況……真的有可能不露餡麼?以段雲亭的德行,自己這麼暈在他面前,他只怕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吧……她一面安慰自己也許段雲亭以為她是男的所以沒興趣,一面還是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
而段楚楚這時倒是抬了眼,看著她十分不以為意道:「陛下日理萬機的,難不成還要守在你床頭?」
這話說得毫不客氣,但沈秋一聽反而欣慰了不少。不過過了一會兒,她還是不太放心地又問:「不知陛下可曾說過什麼?」
「嗯,倒是說過。」段楚楚又開始低頭攪她的藥汁。
沈秋緊張道:「什……什麼?」
「陛下讓你醒了之後趕緊回去做正經事兒,」段楚楚淡淡道,「他走之前還反復強調,說你今年的假已然用光,他是決計、肯定、一定不會假公濟私給你寬限假期的。」
沈秋:「……」
段楚楚把碗伸到她面前,道:「你再把這碗藥喝了。」
沈秋伸手接過,抬手仰頭,一飲而盡,然而這動作一氣呵成之後,她才意識到段楚楚剛才說的話,道:「『再』把這碗藥喝了?為何我不記得,自己方才喝過藥了?」
段楚楚接過空碗,抬眼盯著她看了一會兒,面不改色道:「本宮也才來不久,興許是陛下吩咐下人侍候你喝了,你不記得也是常理。」
沈秋又想了一會兒,暗暗驚訝於自己居然暈得如此徹底,便歎氣道:「哎,方才的夢還能記得起一些,而這用藥的事,卻是當真一點印象也沒有了。」
段楚楚隨口問道:「方才夢見什麼了?在大江大河裡險些淹死了?」
沈秋知道她這是調侃自己,便搖首如實道:「不是,我夢見自己被狗咬了。」
沒想到段楚楚聞言竟是霍然抬眼看她,看了許久仿佛是確認了她所言不假,才「噗」地笑出聲來。
沈秋莫名其妙,卻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便問道:「說來……我剛才服的藥到底是什麼?」
段楚楚淡然道:「哦,那個同你的病倒是無關,乃是本宮最新嘗試的一味專治不孕不育的方子而已。對了,差點忘了問那藥是否太苦,可需要再調調口味?」問完這話,發現深秋一臉震驚地看著她,才又擺手笑道,「沈姑娘不要緊張,這藥並無副作用的。無此病症之人服用,也可以起到強身健體,改善體質的功效,可謂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沈秋抓著杯子,此時已然無話可說。她淚流滿面地想,自己遲早有一天要死在這對兄妹手上……
段楚楚推門而出,一轉頭就看見抱手側身頭抵在門邊靠著的段雲亭。
「我方才還同沈大人說陛下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呢,如何竟還在此處?」她沖段雲亭揚了揚眉,神情裡卻毫不顯訝異。
段雲亭站直了身子朝一旁走了走,聞言只是笑。
段楚楚會意地跟上他的步子,走得離房門遠了些,才道:「人已然再次睡下了。實則這次我看,不過因為怕水嚇暈過去了,倒也沒什麼大礙。」
段雲亭聞言心情複雜地頷首。他這一次的計畫原本可稱是周密,算准了時間,算好了地點,算中了開頭,甚至也算到了經過,卻唯獨算漏了一件事——武藝精湛、身手了得的沈愛卿……居然怕水。
當時他把人往池邊一按,準備發揮一下個人魅力,來個循循善誘引導招供,然而讓他出乎意料的是,對方掙扎著撲騰了一下,居然就直直撲在他懷裡了。
段雲亭本還想說愛卿怎麼如此主動,倒教朕不好意思了。但懷裡的人好半天都不動一下,他這才覺出不對勁,搖了搖才發現是真的暈過去了。
之後手忙腳亂地把人弄回去,吩咐幾個丫鬟給她換了身衣服並威脅誰敢說出去朕把你們都娶了然後全放冷宮,再後來把丫鬟都轟出去自己親自喂了藥,思量著自己老在床邊守著沈秋醒過來之後也不好交代,便把段楚楚叫了過來,自己光榮退居幕後。
實則段雲亭在聽聞段楚楚時常將沈秋喚去漱玉宮時,便明白自己知道的,她多半也已然窺破。究竟是如何窺破的他並不關心,但既然段楚楚只是若無其事地將人往她宮中喚,便說明亦是有心隱瞞下來,那麼他自然也就睜一隻眼閉一眼了。
段楚楚見段雲亭對自己的話居然沒反應,又瞅了瞅他一副沉浸在回憶裡水火不侵的樣子,便不客氣地笑道:「對了陛下,你的沈愛卿方才夢見自己被狗咬了,卻不知我來之前,這藥……你究竟是怎麼喂的?」
而段雲亭聳肩攤手,大言不慚地笑道:「非常之時,自然要使些非常手段的嘛!」畢竟預想之中的大便宜沒占到,占點小便宜總是可以的吧?
段楚楚冷冷地看著他,道:「陛下,實不相瞞,你說這話時候的眼神實在很猥瑣。」
縱然段雲亭知道這段楚楚自打居於深宮之後,性格便變得有些……呃,奇怪。但哪怕他原本已做好了心理準備,此時突然被她這麼直接地來一下,還是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主要……還是自知有點理虧……
不過好在他反應夠快,清清嗓子之後便儼然又是一條好漢。頓了一會兒,段雲亭開口道:「今日之事……還得多謝你替朕糊弄過去。」
段楚楚聞言也不再調侃,只淡淡笑道:「舉手之勞,又能讓陛下欠我一個人情,如此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段雲亭斜眼懷疑道:「你該不會想讓朕也試試那『專治不孕不育的方子』吧?哼,你可別小瞧了朕,朕之龍精虎猛,豈是旁人所能想像的!」
段楚楚早看慣了他插科打諢的性子,便也懶得同他糾纏,嘲笑地看了他一眼,又接著自己的話道:「說起來,此事我雖能替陛下糊弄過一時,然而你那沈愛卿卻也究竟不是木頭。你二人之間究竟是何情形,我雖不清楚,而她卻未必全無覺察。」
段雲亭笑笑道:「朕自然是明白的。」
段楚楚盯著他瞧了瞧,遲疑了一會兒,挑眉道:「說起來,本宮一直不明白,你二人之間相隔也不過這一層窗戶紙而已,卻為何遲遲不肯捅破?」
段雲亭知道她話中所指,頓了頓,道:「若朕說,朕在等她自己挑明,你可信?」見段楚楚狐疑地看著他,又很快笑了起來,「人道是聖心難測,若朕的心思那麼容易就能被看穿,豈不是要大失顏面?不過你看朕縱橫情場數十年,豈會被這區區小檻所難倒?你大可放心,朕自有考量的!」
段楚楚聞言沒有再說話,縱然不知道段雲亭究竟為何執拗地堅持著這一點,但他方才一大通話裡,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可信哪句不可信,她心底還是明白如鏡的。
二人之間沉默了片刻,段楚楚正欲開口告辭,卻聽段雲亭忽然道:「說起來,你我二人之事,你能釋懷得如此徹底,倒當真是有些出乎朕的意料。」他說這話的時候,面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已然蕩然無存,竟是難得得認真誠懇。
而段楚楚聞言卻笑了一聲,道:「我只是不想被狗咬而已。」說罷轉身,款款而去。
段雲亭嘴角抽搐地立在原地,忽然覺得,這段楚楚以後肯定是自己的一大麻煩……
冀禪斜斜地倚靠在軟榻上。
時已深夜,空蕩蕩的房間連分毫的光亮也沒有,有的只有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以及他獨自一人。
以及一條獵犬。
這獵犬生得通體漆黑,幾乎便要融入夜色之中。若非是一雙金黃的眼銳利如刀,只怕無人會發現它就在這房內。
這獵犬乃是冀禪在返回西秦的路上,從一處農戶家中救下來的。彼時它因為咬傷了緊鄰的家禽而險些被打死,然而一條如此兇悍的動物,此時卻無比溫順地蜷伏在冀禪的身邊。
冀禪的掌心徐徐撫摸過它光亮厚實的皮毛,心道這禽獸興許才是真正識得強者的。
「玄風,」片刻之後,他開口喚出這獵犬的名字,聲音低沉,「如今看來,我大哥雖是癡情種子,卻做不出那「衝冠一怒為紅顏」的事來。你看,這卻該如何是好?」
自打將玄風救回之後,冀禪便將其視作自己周遭唯一一個可以推心置腹的角色。對旁人所能道的,不能道的,在它面前都不需防備,都可以毫無顧忌。
因為冀禪始終相信,這世上真正可靠的,要麼是畜生,要麼死人。故而他所信得過的,也只有此二者而已。
而此時他話音沉沉落下,消失在無邊的夜色之中,玄風卻是有所感應,似懂非懂地在他腿腳邊蹭了蹭,發出嗚嗚的聲音。
「看來,你已然明白我的意思了。」冀禪滿意地笑了笑,伸手輕輕地撫了撫它的腦袋,動作可稱溫柔,卻透著令人戰慄的徹骨寒意。
——大哥,既然這把火燒不起來,那麼我便借你一把東風吧。
次日一早,沈秋自覺身子已然無礙,便早早起了床,收拾收拾準備照例往禦書房去。
她心下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琢磨著見到段雲亭時,該如何表現才顯得比較自然。誰知她前腳還沒出門,漱玉宮的宮人便來了,說靜琬公主召她前去。
沈秋暗自感慨這靜琬公主的旨意,如今怕是比聖旨還厲害了。不過轉念想想,反正還沒琢磨出該如何同段雲亭打照面,不如先去漱玉宮看看,興許……還能請教請教段楚楚。
結果她這一去,便是三日。一來是由於段楚楚打著「觀察病情」的旗號,硬要將她留下,替她聊天打下手兼試藥,二來段雲亭雖嘴上說不給沈秋放假,然而實際上卻也當真寬限了幾日,對此事全不過問。
於是沈秋便索性借此機會,在此處待了三日。然而便就是在這三日裡,東齊接連傳來了兩個消息。
這頭一個消息,乃是冀封的婚事地提前而至,倉促禮成。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不過兩日之後,緊接著傳來的,竟是西秦東齊兩國的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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