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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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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1:0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二章 咫尺千山隔(二)

  「東子和雪狼都說她是原家佈給燕子軍的眼線。」

  忽地于飛燕冷冷一笑,眼光一凝:「眼線又怎的,不就是怕老子反了,擋他家他皇帝的大路嗎?可老子從來就沒看上過那點心事,怕個女人怎的?」
  
  他又喝了幾口,臉頰微紅,歎聲道:

  「再說以她的人品相貌,俺總覺得嫁於俺有些委屈,我總對她說,我待罪家中,可能便是將死之人,你我二人以兄妹相稱便是,實在無須主僕之分,她卻拘謹得很。」
  
  于飛燕長歎一聲,大手拍拍自己的鬍子臉,沉浸在回憶中,那樣子很是可愛:「那後來大哥是怎麼喜歡上債主了呢?」
  
  「唉!誰讓她將俺照顧得實在太好了,這個叫啥日久生情吧!你大哥俺過了半年就不能沒有她了,再說當年我于飛燕也是一精壯童男,一大美人放在眼前晃來晃去的,當然亦有好色之流前來生事,我一生氣就說這是我媳婦,再來調戲便小命不保。」
  
  「沒想到我這麼一說,你大嫂反而更順水推舟的粘著我了。可惜那時候誰都……我乾娘覺得她雖是丫頭,卻是大富大貴人家出身,倒比一般小家碧玉更強些,只是心思太縝密了些,若是能對我死心踏地的倒是我的福氣。所有人都讓我跟她斷了,還有老二……」于飛燕停了下來,向我側目望來,虎目一陣激動。
  
  我暗想,依宋明磊的個性,必是讓你給她下慢性毒藥或是找個機會殺了她。
  
  不想,于飛燕卻慨然道:

  「就在原家讓珍珠跟隨我的第二天,他就讓張德茂送信讓我收服珍珠,讓她為我所用,珍珠與原家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最好將來有一日將她收了房,亦好為我小五義開枝散葉……原氏亦會忌憚我小五義幾分,我當時心中為你和老三難受,哪裡有這心思,暗中只是罵恨他,兩位妹妹屍骨未寒,而這小子卻只顧追名逐利,攀龍附鳳,卻不想後來我還是真讓她過了門,讓所有人都看傻了。」
  
  于飛燕抱著酒壺,紅著臉對著月亮傻笑:「就在我同珍珠結親之日,送了兩份大禮,一份是新皇赦免我燕子軍的聖旨,另一份則是這桃花源谷的地圖……」
  
  我聽了陡然心驚,扭頭看他,「這桃花源谷原來是二哥指點你同燕子軍眾人的?」
  
  「老二真是乃神人也,夠義氣。」

  于飛燕點點頭,歎道:「永業三年原家下詔令我等燕子軍將令皆待罪家中,張德茂便送來接濟,這些年來若非他幫襯著大哥隱匿行蹤,也不會過得那麼太平。」
  
  「有人說清泉公子攀權附貴,我卻說他重情重義。」于飛燕肅然道,「這幾年我與他少有書信聯繫,卻承他照顧。」
  
  「老二這孩子其實心裡很苦。咱們這些賣身為奴的,若想發跡,總是比尋常人要辛苦些,難免催眉折腰事權貴,更何況在這凶險的原家。」

  他蹲坐到我面前,充滿疑問道:「木槿,那叫蘭生的孩子同我提了點老二的事兒,你確定那是老二嗎?咱們會不會是有誤會呢?老二他……打小就喜歡你,想是好不容易得見四妹,不想再讓你拆上原家那些爛事了,故而做了些錯事,無意間亦傷了咱們兄妹感情……」
  
  我定定地望著于飛燕真切期望的臉,微微笑了起來:「大哥,我……也真希望這一切只是一場夢罷了。」
  
  那一夜,我們談得很晚,等到蘭生、珍珠他們找到我們倆的時候,我們倆正相互扶著大唱著亂七八遭的歌,于飛燕吼著秦腔,我唱著男人的傷心情歌。

  總之場面混亂,後來齊放告訴我,東子想把我和于飛燕分開,各自去就寢,可是于飛燕卻湊著大腦袋熊抱著我的腰傷心大哭,我卻哈哈大笑。然後兩人都不省人事,直睡到日上三竿。
  
  我頭痛腦裂的醒來,映入眼臉的便是蘭生板著嚴肅的臉。
  
  然後這十天來不同我說話的人兒,一開口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頓罵:

  「你不要命了麼你?明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撿回這條小命,就想一頓酒全廢了嗎?你對得起林畢延還有我嗎?難道又不想見你那情郎了麼?」
  
  我揉著發疼發麻的腦袋,心裡卻暗想我花某人何時何地曾經還對不起你麼?什麼情郎不情郎的,說得人像花癡似的,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倒教訓我像是我父兄輩似的。
  
  他罵了一陣,見我只在那裡沉默不語,可能意識到說得夠重了,便歎了一口氣,緩了一緩,默默遞上一碗高粱粥,我瞄了他一眼,喝了一口,桂花香氣飄來,心氣稍解,只是低頭不語。
  
  然後他又遞來一藥,我皺著五官一口氣喝了,就在我感歎我的老天爺呀!果然人毒、手毒、藥也毒,他蘭生熬出來的藥就是這麼的苦,他已經凝著臉遞來一塊桂花糖。
  
  我快速接過往嘴裡塞,不由咧嘴一笑,且忘記他的惡毒,奇道:「你又打哪兒搞來的桂花糖?」
  
  他卻答非所問,依然板著臉道:「今日會有貴人進谷求見,你且收拾一下。」
  
  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我梳洗後,于飛燕早已腫著眼站在議事廳裡,同大伙商議如何安排新來的羅家軍。
  
  我聽了一會,直到赫雪狼來報:「貴客到了。」
  
  于飛燕便滿面喜色的拉著我和蘭生,還有東子來到鷹巖崖。
  
  卻見一人束著紫袍蟒帶負手挺立崖邊,烏髮高束,略有一絲披肩散髮似墨緞隨風逆飛,那人面如冠玉,天狼星一般的明眸無波的看向我們時,已帶著一絲冷冷清清的淺笑向我們轉來,寬大的袖袍隨崖風翻飛,當真一派風流權貴,令人一見傾心。
  
  我的笑容卻是一滯,身側蘭生的肌肉僵硬起來,于飛燕撫掌大笑著快步走了過去:「二弟,你可來了。」
  
  于飛燕回頭,發現我與蘭生離他們足有四米多遠。
  
  宋明磊對我淡笑著:「四妹果然一切無恙,最後找到了大哥。」
  
  走進議事廳,我們兩廂坐定,于飛燕同宋明磊道了幾句寒暄。

  宋明磊開門見山道:「駙馬與我鎮守汝州,率麟德軍拖延潘正越進攻洛陽,武德軍一路熄襲錦城,武安侯便可駕天德軍安心直取晉陽,須知自古來,晉陽乃是兵家必爭之地,又是進入京畿的要道,同時麟德軍掩護王爺平定州,武德軍進伐州,突厥可汗助伐磷州,愚兄可斷定不出三月,便是一月,便可攻破竇周。」
  
  天德軍乃是原青江的兵馬,元德軍是原非白的直系,麟德軍則是原非清、宋明磊的心腹,奉德軍卻是原奉定的兵士,武德軍是錦繡的直系,原來原青江打算先襲晉陽?
  
  「大哥與四妹皆是當世懷瑾瑜而握蘭桂之士。」

  宋明磊朗聲道,看向我和蘭生的目光閃著凌厲的光,「光潛欲求四妹,大哥出世,共破潘氏,以建奇功,如此一來,大哥回原氏自然榮光有加,武安王亦不會反對四妹與踏雪公子的破鏡重圓了。」
  
  他口口聲聲似是為我與于飛燕著想,可那天狼星一般眼中卻滿是爭奪天下的雄心,我彷彿又回到了當年他在紫棲山莊與我竹居論天下,只是當初那清澈的布衣少年如今已被一身耀眼的貴氣所籠,倒像是失了那身靈氣,我暗自一歎,反正我從來也沒有真正瞭解過宋明磊。
  
  轉向蘭生,他的目光也似是凝神細聽,並且不時跟隨著宋明磊不停移動,偶爾還插一句,不想宋明磊不以為意,反而認真的同他十分有默契的往來迎答,把燕子軍同麟德軍在汝州的部署倒定了個七七八八,不虧是幽冥教的舊相識,我心中忽然一動,天下人只知四大公子文治武功,驚才絕艷,卻不知眼前這個布衣少年僧人眉宇間倒也有著一種說不出的氣宇軒昂,握瑾懷瑜之意來。
  
  「我們小五義現在雖是各為其主,卻還是不出原氏,現下我們小五義中三位妹妹都嫁與原氏中人,我亦與原氏結親,有了子嗣,現下原氏有難,豈有不助之理,光潛以為我等仍是同氣連枝兄弟姐妹。」
  
  卻說他們越說越投機,越說越多,我漸漸趕不上他們倆的節奏,更別提等我再去琢磨他們倆的關係,周圍的爺們卻全給他們的高論吸引住了,赫雪狼在一邊聽得仍是面無表情,但雙目卻無法掩示的熱血沸騰,我那于大哥同蘭生、宋明磊擠成一作堆,在地圖前指點江山,說著原青江戰略大反攻的得失問題,全無居家好男人的氣質了,只剩下躍躍欲試,果然戰鬥就是他老爺們最愛的遊戲!
  
  「現下原氏看似風光,背後卻隱有危機。」

  于飛燕走到那幅殘缺的地圖前,拿起筆墨略點了幾筆,「俺這幾天時時在想,如若原氏攻破這幾處,則大勢定矣,老二、蘭生,你們說是與不是?我就一直納悶,難道主公不擔心東吳偷襲嗎?」
  
  于飛燕最後連對原青江的舊稱都用上了。
  
  這時程東子進來,附耳在赫雪狼耳邊說了幾句,赫雪狼又跑到于飛燕那裡說了幾句,于飛燕看了看我和宋明磊,笑道:「又有貴客上門,二弟和四妹且聊著,我去去就回。」
  
  屋裡熱絡的軍事會議氣氛稍事休息,屋裡只就剩下我,宋明磊和蘭生三個人。
  
  「看樣子,你心意已決了。」宋明磊對我淡笑著,如水的眸光一轉,瞥向一直默不作聲的蘭生:「只是……四妹,你確定跟著這個廢人,便能助你回到白三爺那裡嗎?」
  
  不想,蘭生一改原來的忍讓,對上宋明磊的目光一凜,冷冷道:「小人看花木槿回原家,侯爺最該擔心的是您的枕邊人吧!如果再這樣一意孤行的話,您多年的心願恐怕就要落了空了。」
  
  「你這根廢木頭也配直呼她的名諱。」宋明磊的右手摩著左手大拇指帶的那隻翡翠大扳指,笑若春風:「你連男人都算不上。」
  
  空氣中瀰漫著一種無形的硝煙,好像兩隻好鬥的獸狹路相逢,明明宋明磊還是微笑著,卻能感到兩人赤紅著眼相對。
  
  「二哥,以前的蘭生也許是幽冥教的弟子,既然貴教已拋棄了他。」我替蘭生擋住了宋明磊的視線,盡量平和道:「你看,你現在也直呼他叫廢木頭。」
  
  「可蘭生卻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走近一步說道:「所以哪!我作為君氏族長,便收他作為黔中君氏中人,賜名無顏。請二哥記住,我們現在有著共同的目標,既然如此,就請二哥和我一樣在天下未平之前且忘記過去的恩恩怨怨,且記蘭生是我的朋友,二哥再不要想污辱他或是傷害他了。」
  
  「四妹可要想清楚。」宋明磊冷冷道:「他不但是一個活死人,還是一個練無淚經的獸人。天天必以活食度日,若是一時半會兒沒有活食,你便是他第一個要生撕活剝的人。」
  
  蘭生的臉一下子煞白,看著我不再言語。
  
  「我的命算是無顏給的。」我對蘭生深深看了一眼,冷冷道:「若是他要去,隨時可以,絕無怨言。」
  
  宋明磊一時語噎,最後陰冷道:「四妹就這麼想做原三的女人嗎?即便跟個禽獸一般的活死人在一起也樂意嗎?四妹聰明一世,難道不知道婦人貌不修飾,不見君父這個道理嗎?」
  
  他說的是漢武帝的寵婦李夫人,病死時深恐貌醜而惹漢武帝厭棄,故至死不見,當時她蒙著被說著這句話,趕走了漢武帝。

  我像是被人擊中了一般,猛然驚醒,他說得對,我如此模樣,會不會惹非白厭棄?!
  
  「他是原三的女人,可也是你的四妹,你這輩子除了復仇,你還能想點別的嗎?看看你把她逼成什麼樣了。」蘭生猛地過來揪住他的衣領狠狠道,「陽兒,這樣你心裡就真得好受嗎?」
  
  「我沒有辦法。」宋明磊沒有任何表情的看著蘭生,意氣沉沉道:「姑姑想要她的命,我沒有辦法放她回原三的身邊受苦,我只想讓她快快樂樂的。」
  
  「二哥真得是為了復仇嗎?比起蘭生來,反觀如今的二哥!還有身後的明家,其實已然並非為了復仇了。」

  我忍住憤怒,大聲道:「榮華富貴、權欲名利對於你而言才是最重要的東西,可是我想要的卻還是二哥摔下山崖下時一樣,二哥還記得那時說的話嗎?」
  
  宋明磊定定地看著我,清澈的雙目忽然起了一絲猶疑,我的心中更是淒然,潸然淚下道:「看來,還是那時的二哥更瞭解我一些,也更可愛些,時光果然殘酷,腐蝕人心。」
  
  「說得好,這時光果然更殘酷些。」有人在簾外輕輕說了一句,我不由渾身一震,有人掀了布簾,一個一身白緞衣的男裝麗人手握青鋒劍柄,窈窕娉婷的含笑站在門口細細看我,額心一點美人痣,如血珠凝滴,更添風情,她的出現一下子點亮了整個房間,竟比窗外的陽光更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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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1: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三章 咫尺千山隔(三)

  清晨的陽光流動在她未束起的披肩長髮上,我記得那時候的她總是喜歡著白緞男裝,我曾經毫不留情的嘲笑過她,裝文藝青年!

  然而在以後的歲月中我才明白其實她穿著一身潔白,是為了紀念那細雪一般的人兒。

    那時的她還喜歡左耳上單帶著一串花,有時是茉莉,有時是鳳仙,我也曾經嗤笑過她臭美,後來終於有一天,她換上了亮閃閃的翡翠鑲金長墜子,驚艷所有人的眼。

    我細細端詳著她,小時候那甜美的微笑和分別時的淚容在我眼前不時交錯。

    等到她走近我,輕顫的手撫向我的臉頰時,我這才驚覺我那蜈蚣眼被鹹濕的淚水沾得生疼,就這樣我毫無準備的同我那唯一的親妹妹重逢了。

    入夜時分,趁著月色正好,紅翠乾娘為我們小五義在大槐樹下擺了酒,我自然被放了一罈子蜜花津,宋明磊和于飛燕敬長者,便讓紅翠乾娘入了首席,然後依小五義長幼之序入了座,宋明磊又執意請出林畢延老夫子,說是要當面感謝救妹之恩,可是我和蘭生都明白他是替趙孟林和幽冥教打探原氏的秘密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林畢延大方而淡然的坐在下首,瞇著老眼,讓蘭生在一邊伺候著喝酒,宋明磊也不以為意,倒是大方的和于飛燕把盞言笑,說著這幾年離別的趣事。

  因錦繡和宋明磊帶來的原家部隊與燕子軍有許多是舊相識,酒杯被搶去了大半,于飛燕自己倒只好拿了一堆老土碗與眾兄妹把酒言歡。

    「想不到我等小五義還有相聚的這一天,來,各位弟妹且聽大哥一言,今日裡便忘記各自貴賤之分,還有平日裡彼此的爭強好勝,只當我們失散的眾弟妹們久別重逢,好好地乾一杯。」

  于飛燕豪邁的大喝著,我們在他的鼓舞之下也大喝一聲,一飲而盡。

    于飛燕抹了一下鬍渣上的酒漬,顫聲道:「可憐三妹妹也不知道在突厥過得好不好?她從小身子就弱,聽說這兩年過得不太順當。」

    我冷冷地看向宋明磊,他的目光空洞無物,淡淡地移開了視線。

    「大哥放心,三姐不過是因為叛賊果爾仁的關連受了些冷落,如今可汗皇威正復,不過多久,姐姐必會榮寵有加。」錦繡淡淡道。

    眾人不由看向她,沒想到林老頭一邊自斟自飲,一邊點著頭,淡淡道:

  「王妃說得不錯,大將軍請放心,小人機緣巧合,為大妃娘娘也診過脈,應是無性命之虞,還有昊天侯爺手下的趙神醫想必也為大妃娘娘診過脈。」

  他嘲笑的看了一眼宋明磊,輕歎道:「像她這樣的貴人,便是蠻夷的突厥人亦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她奔向黃泉。」

    眾人沉默了下來,唯有于飛燕舒了一口長氣,端著酒杯向林老頭致謝去了,順道想多問問碧瑩的近況。

    我也想跟過去聽聽,錦繡卻伸手拉我與她坐在一起,錦繡為我倒了些蜜花津,自己端起先嘗了一口、舒了眉心,才遞於我,低聲道,「我曾聽司馬(原奉定的官職)提起過,王爺帳下有一林姓異人,堪比當年的趙孟林,這些年將其養在秘林深處好對付幽冥教的活死人,據說他會釀造這種能醫白骨,活死人的花釀。」

    「他懂得豢養一種蠱蟲,大公主也曾秘派紫星武士去查探究一二,竟是一無所獲,不想竟是真的。」

    「我也是機緣巧合罷了。」

  我反手替錦繡在大土碗中倒了半杯酒,錦繡只瞟了一眼,瀲灩的紫瞳便白了白我,毫不客氣道:

  「聽說君莫問可也是富可敵過的江南雅人,如何連這酒也捨不得予親妹,竟同小時候一樣小氣,還不快快滿上。」

    嘿!你個臭丫頭,七年不見你親姐,也不見你親親熱熱地認親,倒先搶白我一頓,不過聽她說出我的底牌,可見她將我這幾年的經歷都調查個清清楚楚,宋明磊知道的她肯定也知道了,這倒同小時候一樣,但凡有事不經我口頭或書面而事先讓她知道的,她必同我直來直去的興師問罪。

    我忍不住抽了抽臉皮:「錦妃娘娘恕罪,這並非是小人小氣,而是此乃大哥的珍釀,統共這一壇,且方才林大夫同我說了,你眼袋略黑、腳步輕浮、吐氣乏力,恐是少年時內傷未癒爽利而落下的病根,平生又好酒貪杯、憂思慮竭所致,須知酒多傷身呢!故而只許你半杯,如今看來,這半杯也該省去方好。」我佯裝要收了她的土碗。

    記憶中的錦繡自習武之後一般不會讓我碰到她想要喝的任何一種酒,並且有本事將我手裡剩下的統統搶走,然後一飲為盡,再跳到我對面大聲的哈哈嘲笑我,沒想到七年後的我竟然輕輕巧巧地從她手上抽去了那土碗,她的手甚至有點打顫。

    她的紫眸定定地看著我,驚濤駭浪之後便是那熟悉的一絲狼狽,夜風吹拂著她的幾絲亂髮,明明沒有飲過酒,可是拂過她的紫瞳,出現了狀似醉酒的一絲凌亂。

    我印象中的她總是打扮的整潔而華美的,紫眸冷酷而意氣風發的,不像今夜如同兒時一般無辜而柔弱。

    這樣的目光實在有點刺眼,看得我心頭好一陣疼,我把那土碗又倒了一半酒出來,不好意思的送回她的手中,帶著些許陪笑道:

  「林大夫可是當世神醫,你即知他底細,也當知他是看在王爺面上不會害你的,咱們就真少喝些吧!」

    錦繡收了目光,轉過完美的側臉,一飲而盡那半碗酒,冷冷道:「他是神仙在世又如何,醫得了我一時,便救得了我一世嗎?」

    我陡然一驚,她卻長身立起,向崖邊走去。我莫名的跟著,這與我夢想中的認親實在大不相同。這丫頭年歲長了,脾氣卻恁地不長進,又在我面前耍威風。

    山風吹動著我的長髮,夜幕蒼穹下的錦繡細細地看我,星光落在紫眸,點亮了她眼中的我,我正柔柔地看著她。

    她自髮間摘下一支瑩潤的白玉簪來,「姐姐還記得嗎?這是已故主母謝夫人的遺物。」

    她輕輕抓起我的手,放在我的掌心:「三爺託我給姐姐的,想是讓姐姐明其心志吧!」

    我愣愣地看著掌心那支久違的白玉簪,心潮澎湃間,錦繡卻不等我答話,已從我掌中拈起,輕輕巧巧地插入我的鬢邊,略略轉動了一下,調整了一下位置。

    她紅著一雙寶石般的紫眸,動情而慢慢道:「對不起,木槿。」

    她輕擁我入懷,身上的香氣密密地籠罩著我,我感到有熱淚沿著她冰冷的側臉滴淌到我的鬢角邊上。

    一種濃重的傷感和辛酸伴著對妹妹的一堆回憶慢慢湧上我的心頭,我閉上了眼睛,也環住了她的香肩,滿腹悲愴卻是流不出淚來。

  她俯在我的肩頭,輕輕啜泣著,好像回到小時候,她總是趁嚇哭的當口,向我飛奔而來,柔弱的俯在我肩頭,然後悄悄告訴我欺負她人的名字好讓我揮拳去為她出氣,或是傳遞一些只限於我倆的秘密。

    果然她的櫻唇自然的貼近了我的耳邊,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格殺令仍在,原非白命不久矣,速回大理。」

    我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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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三章 咫尺千山隔(四)

    非白,可憐的非白,你果然時日無多嗎?

  當時我只覺得眼睛好一陣黑,周圍只是嗡嗡地響著,好一陣子我才覺著眼前微微亮了起來,錦繡正緊緊挨坐在我右側,臉上淚痕早已吹乾,月色下倒也看不出來任何悲傷的表情,只是那絕色麗容卻清明了很多,一碗接著一碗沉默的喝著酒。而對面于飛燕和宋明磊想是不知道我們方才說了些什麼,只是聊興正濃,不時的發出哈哈大笑之聲。

    我舉著土碗的手一沉,這才發現光頭少年在我一邊為我倒蜜花釀,清澈的眸目滿是關懷:「你……夫人一切可好?」

    「還好……」我支吾著,越過他的臂彎,看向淡淡喝著酒的林老頭。便盡量不動聲色的慢慢走到他那裡,故意背對著錦繡和宋明磊,幾盡艱澀的開口道:「先生,請問三爺他身……」

    林老頭正喝了個半醉,紅著臉有些迷茫的向我轉過頭來,剛要開口,蘭生卻猛然趁倒酒的功夫說道,夫人:「慎言。」

    他給我施了個眼色,我醒了過來,便跟著他走了出去。

    「可是你妹子說了些什麼,可是原非白身子不怎麼的了,想是你要問林老頭,那原非白的近況?」他沉聲問著,我凌亂的點了一點頭,這才發現我急得一頭汗,一臉的淚。

    「傳說中的君莫問是商場裡的油子,可為何你卻只有這點腦子?」蘭生輕嗤一聲:「好不容易來到這裡,拋夫棄女的,還搭上我這隻背叛神教鬼,就為了一句話,把自己的陣腳全打亂了?你怎麼知道你妹子說得全是真的,你難道就沒想過她其實同你一樣想知道原非白的病況嗎?你難道就不曾想過她會是第一個巴不得你情郎死的?」

    「你住口,別污辱我妹子。」我抬起臉,使勁摸了一把淚,擦痛了臉也不顧,慌亂道:「我……我一張好好的臉沒有,一路衝動到這裡是想給幫他打下天下,然後留個念想,可是說實話我也不知道我這條路該怎麼走下去,你不知道我同他分別的時候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如果他死了我可怎麼好?我現在心裡全亂了……」

    「住口。」蘭生牢牢抓住我的肩膀,桃花眼中一陣凌厲,對我低喝道:「這麼多年捨家棄業,創出一番天地的人,到現在就只為兒女情長活著啦?你看看人家于大哥,為了你,為了天下蒼生,不記前嫌要打回原家,放棄平靜幸福的生活,回到刀光箭雨的戰場廝殺,那是為了天下太平,人間大義!也許那個瘸子就真真這麼重要了?可我就不信他比整個天下都重要了?」

    「沒有一張好臉,沒有完壁之身又怎麼樣?沒有了心上人又怎麼樣?你以為就你一個人是可憐蟲嗎?在這亂世裡,人人家破人亡,生不如死的,誰又比誰強一些?」

  蘭生定定地看著我,滿面淒然:

  「你忘記你說得嗎?要為自己的心而活,那怕沒有肉身,只要這顆心還跳著,就得活著,既然千難萬險的活下來了,那就請你再熬一熬,再忍一忍,哪怕為了我……為了像我這樣的人,順帶為了我好好活下去,再不要回頭,一直往前走,直到親眼看到踏雪了,能有一天開心的笑了,不要去聽別人的,有你這樣的女人在等他,我就不信他會這麼短命。」

    說到後來,蘭生已是淚盈滿面,我淚眼模糊間,只覺得他同我說得完完全全是兩個主題,可是卻又句句如那萬般鋼刀在戳我心尖,我定了定神,這才想起方才錦繡談起非白沒有用任何敬語,猛然想起我與錦繡分離的時候她並不確定我已然心中有了非白,那時就連我和非白兩人都沒有辦法確認彼此的心事,更何況是別人。

    蘭生說得確有道理,我與錦繡八年未見,無論當初的錦繡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成了原青江的妾室,八年後的她有了原青江的骨肉,成了原氏最有權勢,最得榮寵的女人,她有了原家最強大的依靠,自己的原姓骨肉、心腹僕婦、暗人,甚至是原氏四分之一的精銳部隊,她昔日的初戀情人成了她親生兒子的競爭對手,如今的她與非白還剩下多少情誼?

  非白向來動心忍性著稱,是以敵手往往不知其動向深淺,我方才冒失的去探問非白的病情,沒準真得著了錦繡的道,所以很有可能錦繡是騙我的。

    如今的她有充分的理由不想讓我回去幫非白,然而必竟是自己的親妹子,共同生活過一十五年的感情基礎,她方才頭起一句話又真真切切是擔心我的處境,她所說的什麼格殺令沒有撤銷云云,卻不無道理。

    如果格殺令沒有撤銷,那就是宋明磊要活捉我回去受封賞,可是我不能讓他連累于大哥。當時的我和蘭生都自然而然的這樣想著。

    我們回去的時候,錦繡、于飛燕、宋明磊三個人正圍著紅翠乾娘一起說著話,旁邊坐著林老頭,紅著鼻子呵呵笑個不停,好像主題是孩子,聽紅翠乾娘正說著:

  「……這話老對了,那孩子斷了奶,最好還是跟著丫頭睡了,沒日的粘著父母,會壞了兩口子的恩愛的,是故每回燕兒的孩子一斷奶,我便拎了去替他們養著,好讓他們再事生產。」

    眾人一陣大笑。

    錦繡笑意盈盈:

  「大哥,你且不知,二哥和大公主有多喜歡重陽,恨不能床上排上四個丫頭子陪他睡呢!可不像競兒打小就懂事,不愛丫頭們粘著他,喜歡一個人習文練武的,連王爺也說競兒像他……」

    宋明磊歎了一口氣,目光一陣落寞:「重陽這孩子性子是太老實了些。」

    「姐姐去哪裡了?」錦繡淡淡地問道,紫瞳藏著一絲閃爍,飛快的看了一眼站在我身邊默然侍立的蘭生。

    「方才不勝酒力,是蘭生扶我回來的。」我回到座席上,盡量淡笑道:「蘭生是我的救命恩人,姐姐給他取了一個字,名無顏。」

    我回首對大哥笑道:「各位兄妹,無顏對我恩重如山,木槿想結他為異姓六弟,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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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3: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四章 咫尺千山隔(五)

  十四年前,一群被運往西安賣身為奴的小孩,苦於前途難測,便在一個月圓之夜,偷偷下了人販子的牛車,結成了野地小五義,以求結伴共度難關。

  十四年後的今天,五個苦孩子皆際遇大變,最高個的黑小子成了威風凜凜的燕子軍首領,統率著一支即將出山徹底改變中原戰局的大軍,最聰明的老二成了武安王府的駙馬,而且還有著前朝名臣明氏遺孤的身份,最婀娜的老三成了失心瘋的突厥可賀敦,最美艷的老五也就是我的妹妹成了武安王妃,她的老公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人之一,而我成了多重身份且富可敵國的君莫問。
  
  在場諸位人人面上笑意濃濃,對著我的建議只差沒有歡呼雀躍,只是結拜的心境卻大變,可能當場諸人,除了于飛燕以外,沒有人心裡真正樂意。

  於是我們野地小五義在十四年後的又一個月圓之夜,莫名其妙的變成了小六義。
  
  八月的天氣大雨一場接一場,毫無預兆的下著,像是老天爺不時倒下一盆盆洗腳水,漸漸澆透了這暑氣。
  
  夜半,隆隆雷聲中,大雨又澆了下來,我在床上輾轉反側,心想小時候的錦繡有擇席的習慣,又最怕雷電,不知現在如何?

  思緒才起,就聽到吱呀一聲,有個身影快速閃了進來,我抬首,閃電照亮了一雙圓睜的紫瞳,果然是錦繡,我挪了挪身子,示意她擠裡間,她遲疑了一會兒,我便將傷眼向她湊了湊,讓她明白了我的傷眼只能睡在外側這樣轉頭不會碰到。

  她似乎鬆了一口氣,輕輕巧巧地跳進來,我欲替她蓋上棉被,可她聞了一聞那被子,微推拒了一下,皺眉道,「那珍珠以前也是大管事,怎麼盡給傷者蓋這種有霉味的被子?」
  
  「此處谷底,長年陰濕,所用物件難免潮霉些。」我溫言道,便取出段月容箱籠裡的紅狐皮披風輕輕給她披上,我平素喜用沉水香把物件熏過了,但段月容卻喜歡玉檀香。

  這同錦繡的香倒是相似,她自小也愛玉檀香,這次他送來的物件裡皆用玉檀香熏過了,我反正沒得挑了,好在錦繡不會嫌棄。

  「八月裡先冷不著你,先將就披這件吧!」
  
  錦繡滿意的點了點頭,蓋著那件紅狐皮和我一樣平躺著,盯著天花板,一起聽著耳畔隆隆的雷聲。
  
  過了一會兒,她悄悄伸出手來,碰了碰我的指頭,我便輕輕反握住她,她便悄然挪過身來抱著我的脖頸,跨著大白腿如小時候一樣八爪魚般抱著我。
  
  「這幾年他對你好嗎?」錦繡頭枕著我胸口,低低地問道:「他有沒有強迫你、打你?」
  
  我明白過來,她講得是段月容。我便輕拍她的肩膀,斟酌了一會兒,誠實道:「我不打他已經很不錯了。」
  
  錦繡的肩膀微聳,悶在我胸口輕笑了好一陣,又澀然道:「為什麼要回來?」
  
  我在黑暗中微笑,「那你為什麼又不要我回來呢?」
  
  錦繡霍然起身,趴在我胸前,紫瞳瞪著我:「我想你活著。」
  
  「我是花木槿,不是那麼容易死掉的,你且放心。」我平靜的看著她,笑道:「如今武安王側妃花氏是我親妹子,燕子軍大將軍可是我的大哥,左右後台硬著呢!」
  
  「你還像以前一樣,不怕死的大傻子!」她的聲音悠悠傳來,「你難道不怕宋明磊會騙你回原家邀功嗎?」
  
  「不就是格殺令嘛!反正你說他也活不長了,那我正好先去黃泉路上等他好結伴同行,這樣不也挺好。」

  我一下一下的摸著錦繡的青絲,就像小時候安慰害怕雷電的錦繡:「我只是想見他一面說說話罷了。」
  
  其實這些話也許原非白全知道。
  
  「他有什麼好?」她遲疑了一陣,紫瞳清清亮亮的,猶豫道,「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喜歡那個四傻子嗎?」
  
  我伸手細細撫著她的臉頰,溫笑道:「他有什麼好你還不知道嗎?」
  
  錦繡愣了愣,對我淡淡笑了一下,垂下了眼瞼,復又趴回我胸前。
  
  接下去的那一夜,錦繡再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著我一夜沉默,窗外唯有雷聲閃電狂舞一夜。
  
  第二日,出乎我們所有的意料,沒想到八百里飛騎傳來大庭朝的聖旨,當然嚴格意義來說其實就是原青江的口喻,曰國難當頭,聖上惜棟樑之材,于飛燕不但官復原職,還加升了一級,擢升左驍衛大將軍,舊部恢復燕子軍番號,入編麟德軍。
  
  我和于飛燕暫時成了宋明磊的手下,宋明磊站起來的時候劍眉微鎖,臉色有點發白,看著錦繡的目光閃過一絲恨意,轉瞬即逝,而錦繡卻看著他淡淡笑道:

  「看樣子,大哥和姐姐倒要叫二哥多擔待了。」
  
  「五妹說哪裡話來。」宋明磊誠摯的溫言道:「莫說四妹是三爺的夫人,錦妃娘娘你的親姊妹,便是看在小五義的情份上光潛亦會好生保護於她。」
  
  「不愧是錦妃娘娘啊!」

  我那新認的六弟蘭生手裡拿著韁繩,牽著馬兒遠遠地看著宋明磊,嘴角彎出一串冷笑:

  「你妹子這一著棋真高,現下潘正越欲攻汝州,宋明磊正缺人手,不會拒絕燕子軍,且有聖旨,等於王爺親授燕子軍在其麾下,更不便下手了,你跟著于飛燕他亦不會動你。這樣錦妃即保了你,若有一日發現你了,也可裝作與你毫無干係,宋明磊窩藏之事毫不知情。」
  
  不遠處的錦繡纖纖玉手微掩朱唇,同宋明磊親熱的聊著天,陽光下的紫瞳卻閃著冷意。
  
  錦繡梳了烏墜髻,斜插一支金鳳銜珍珠步搖,身上穿了一件八幅仙裙,腰高至胸部,長曳拖地,更顯錦繡修長的身姿婀娜高貴,恰如詩所云:裙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雲。
  
  那時貴族婦人多愛長裙十二破,即裙幅褶,又名仙裙,然其時帛幅面較窄,寬大的幅褶裙往往要用幾幅絲帛相連縫製方成,幅褶越多,越費布料,錦繡的八幅長帛正是上好的金線蘇繡團花拼褶,然而在此國破之時、山野之地,其實有些過於奢靡了。
  
  蘭生冷聲道:「你的命果然不大好,剛認親,你親妹就把你放在對頭宋明磊那,擺明了她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就算重出江湖,也不會成為她的弱點。」
  
  我的心一片悲涼,的確,錦繡從昨天到現在就根本沒有提過半句要同我在一起的話。
  
  我剛想開口,『新六弟』又不知死活的對我皺眉道:

  「你怎麼就同你妹子完全不一樣呢?你現在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而她卻依然高高在上,完美無缺,講不定將來還能博個大義滅親的美名,你怎麼就這麼蠢,真白活……」
  
  「錦繡再怎麼算計我,她也是我妹,我自有辦法對付她。」

  我忍無可忍的打斷他,插腰對他喝道:「而你現在是我結義六弟,我是你四姐,你長輩!我再不完美,也用不著你來對我吆喝。」
  
  說畢我挑釁的對他瞪了半天,他也回瞇著那雙桃花眼瞪回了我。小忠坐在我們身邊,疑惑而有些驚懼的看著我,嘴裡嗚嗚叫著。
  
  我以為他會繼續拿我的阿Q:那你說說你有什麼辦法,來對付你那位高權重、心狠手辣的紫眼睛妹子?
  
  不想他倒是什麼先沒說,只是先移開目光,然後輕笑了起來。
  
  「瘋子!」我鄙夷道,「你又笑什麼?」
  
  「我可不是瘋了,才會想護你這樣不知死活、目中無人的回原家?」他毫無顧忌大笑起來,我一陣氣結。
  
  他向前走了幾步,然後向我轉過身來。
  
  陽光照在他頎長的身上,在他英俊的臉上灑下一片金光,真如傲竹磊落、清洌動人,他的眼中閃著飛揚的笑意:「不過這樣很好,這才是我所認識的花木槿,威武不懼、傲骨嶙峋。」
  
  處暑時分,炎夏終是低了頭,我們告別了兩位貴人,妹妹錦繡和宋明磊。
  
  臨別之際,宋明磊授虎符於于飛燕,准其自行招募勇士之權利,于飛燕便開始著手整編所投一眾軍士,其中最大的三支為就近山頭的烏氏、梁州倖存百姓的自發組織,由羅文靜領頭的羅家軍、還有就是齊放為我招來暗中訓練的君氏暗人,人數唯有兩百多人,卻是這三支中受過正規訓練,且戰鬥力最強的,可以勉強算作古代的特種兵吧!
  
  于飛便把所有軍士分為四股,烏八喜所率烏字軍,羅文靜的羅字軍,原來的燕子軍交由程東子率領,因赫雪狼極擅練軍,且羅字軍多為苦難流民所組,缺乏正式訓練,便遣之隨二十幾個親信來到羅字軍日夜練兵。
  
  于飛燕又觀羅字軍中有幾個會武的婦孺要為家人報仇,便挑出來交於烏八喜訓練,不想烏八喜索性請于飛燕准許她公然招募女兵。
  
  「當家的。」烏八喜這樣說道:「我親眼看到哥哥挑了幾個侍女送給潘正越做通房,本想順道套些軍情,不想第二日全都被抬著出來,身上沒有一塊好肉。」
  
  烏八喜眼中閃著陰冷的仇恨:「戰場之上只有強弱之分,強者生、弱者辱,哪有男女之別。」
  
  于飛燕和我都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珍珠想起被擄去的初畫,也同意了烏八喜的建議,於是燕子軍中出現了一支娘子軍。
  
  九月露凝而白之時,于飛燕領三軍軍資,制定方略對付即將到來的大會戰,出山公然招募兵馬,對能開弓四鈞(30斤一鈞),腰引弩九石(120斤為一石),不問來歷皆入選,募得五千餘人。齊放調出我暗中畜養多年的奇人,獻上裝備精良兵器,著手南渡洛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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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五章 咫尺千山隔(六)

  燕子軍方來自汝州城內安頓,宋明磊的飛鴿傳書早已傳達,計劃一切順利,潘正越之右翼已接受戰書正浩浩蕩蕩往此處殺來,其部因麾下蒼頭鐵角大力士而聞名,士皆身長八尺,臂力絕倫,妙於弓弦,並配有當時打造最精良的明光鎧甲,擅打前鋒,由潘正越手下能將尉志所領,其鋒甚銳。於蟒川之地紮營,當日便給于飛燕下了戰書。

  意味著燕子軍正式出山所面對的乃是一場硬仗。
  
  「兵之情主速。」于飛燕如是說道:「潘正越用兵重、狠、詭,我等若想贏之,要麼更甚於之,要麼避其鋒芒,出其不意,詭詐勝之。」
  
  「尉志乃是外地人,不熟汝州地形,可引其至一險要之處,左右夾擊,先失之大意,耗其銳氣,挫其鋒芒,再狠擊之。」程東子靜靜地站在角落中說道。
  
  然後大家的注意力便往險要之處想到,最好的自然是桃花源谷,但誰也不願意暴露燕子軍的老巢。
  
  「吾知曉汝州有一處絕地怪坡,其怪哉『下坡如逆水行舟,上坡如順風揚帆』。」一直保持沉默的蘭生忽然發聲,「此處可為疑兵之上選。」
  
  我想起來了,好像前世我曾讀過一本旅遊書籍中說過中國有幾處怪坡以汝州為勝,此處確曾有下坡的汽車不用發動會慢慢往坡上爬的現象,而雨後水往高處流,牛頓『萬有引力定律』在這裡絲毫不起作用,後世稱為姊妹怪坡,原來竟離此不遠。
  
  有專家說是『重力位移』,亦有科學家說這是『地磁現象』,也有人說這是『視覺差』,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於是留下了『如此奧妙誰造化』的懸念,更為怪坡蒙上了一副神秘面紗。
  
  不想『問題老少年』赫雪狼立刻跳起來,灰眼閃著疑惑的光,「離此幾十里,確有一坡,傳積香寺中逃出的蛇妖所化,得名蛇妖坡,但因山林過密,唯有我等當地山中樵夫知曉,尊駕究竟何人,自稱是肅州人氏,如何詳知這隱蔽之所?」
  
  眾人斂聲屏息的盯著他,而他的瞳孔忽地收縮起來,像是真得在苦苦思索一陣,然後愣愣道:「確實想不起來了,但我就是知道。」
  
  這個問題沒有得到答案,大家都有一絲洩氣,但是戰略最終被秘密定了下來,作戰會議結束後,我同問蘭生這個問題:「你裝得真像,是幽冥教那裡得來的訊息吧?」
  
  「非也。」蘭生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疑惑道:「實話告訴你,我來過汝州,來過桃花源谷,當初是我幫著教主為燕子軍尋得那桃花源谷以作小五義退路,一併作神教的退路,不想神教在教主的指引下發揚光大,根本用不著退隱之地,後來燕子軍忽地銷聲匿跡,我便猜到教主將燕子軍藏到桃花谷中,卻實未記得我自己來過或是差人來尋訪那蛇妖坡。」
  
  我來到屋中,林老頭早已等在那裡,他照例為我檢查身體,我便說起日間情形,林老頭卻似毫不驚訝,淡淡地冷笑一陣:「夫人九死一生,也是從鬼門關回來的,想是見過孟婆吧!」
  
  我渾身輕顫一下,快速看向林老頭,他的雙目沉如深海,滿是溝壑的臉上雖掛著笑,卻讓我感到害怕,他繼續說道:

  「他雖是一隻小鬼,卻是去鬼門關,可能不小心喝了一口孟婆湯,遺失些記憶吧!」
  
  那一夜,我的夢裡全是那萬年森冷的孟婆端著孟婆湯對我微笑的樣子。
  
  元慶三年中秋節,燕子軍遣烏氏娘子軍前往挑戰尉志,故意令娘子們以小弩發箭,驚慌欲逃,令尉志以為燕子軍士兵不足,以女子充數,並裝備極差,便放心追擊,烏氏引尉志大軍來至蛇妖坡,正中飛燕埋伏。
  
  據後世《大將軍策》記載:

  燕軍作扁箱車,上置木屋,以蔽風雨,擋矢石,隱於蛇妖坡,燕於夾道壘磁石,吸阻身著精銳鐵鎧之尉部,使其難以前行,燕軍均披犀甲,進退自如,如此且戰且進,殺傷甚眾。
  
  那尉志三代武將,乃是三國名臣,驚破漢界三國,尉志首級被程東子斬下後八百里快騎送往洛陽武安王帳內,武安王大喜過望,命人以仕女服裝尉志送回潘正越,以示譏諷,潘正越怒斬逃回的所有尉部軍士,欲親自領兵攻汝州,正中原青江之計。
  
  然而中秋過後忽然天降暴雨,汝州連接鄭州、洛陽、鷹城、禹州、宛城五城,境內多泥山,多日大雨引發大型泥石流,潘大軍不得進入,乃止於邊境,各自陳兵重新部署。
  
  汝州城自是大為興奮,各地富商、官宦忙著宴請于飛燕,巴結討好,以求苟安,于飛燕一概以戍邊練兵為由推脫了去,而事實上,他的確同赫雪狼趁此機會開始大練兵。
  
  「人有千斤之力,始能於馬上運三十斤之器,其有五百斤力者,但能舉動而已,為兄觀新兵尚火候,你看若平時所用之器,當重於交鋒時所用,重者既熟,則臨陣用輕者自然手捷,不為器械所欺矣。」于飛輕鬆的揮舞著一把重達三百斤的鐵錐說道,「雪狼乃鮮卑人氏,同你大哥還有東子同是伍間小卒開始,故甚有體會,尤其是雪狼,乃是『真將』,於練兵甚是在行。」
  
  我細細琢磨,果然赫雪狼頗有心得,令三軍訓練時足囊以鐵砂裹之,且漸漸加之,戰時將砂囊換去,行走時自然輕便自如,平時習戰,人必重甲,習千斤重器,戰時換上輕裝,則行動迅速,此謂練手力、足力、身力也。
  
  我那冷面的大長隨齊放依然面無表情,可是眼中卻閃起戰鬥的火苗,一方面加強緊訓練我的特種部隊,一方面同我的奇人異士一起搗鼓新式武器。
  
  出乎我的意料,蘭生以『未來戰士』的本領,接受了普通士兵的訓練,再苦再累亦毫無怨言。
  
  每每口吐鮮血時,瞳孔都快放大時,林老頭便歎氣著遞上藥丸子,躺個半天一天後又上了點兵場。
  
  有一次暈厥了整整二天,面色蒼白如紙,渾身不停冒著黑血,我守在他身邊,著實擔心。
  
  「夫人不必過份擔心,由他去吧!」林老頭嘲諷道:「這個死心眼,還想趁死之前用自己的身體實驗幽冥教的人偶極限。」
  
  說罷,沉重的歎著氣走了出去配藥去了,我給蘭生擦著黑血,那血好歹止了,心中不由想起那天問起林老頭關於非白的身體,林老頭什麼也不肯說,只是沉重的歎著氣,那時我也是膽顫心驚了好一陣。
  
  我把頭埋在雙手中,暗想我得快些見到非白才好啊!
  
  抬頭看向蘭生,他帥氣的臉上緊皺著眉,擰成了個深深的川字,口中好像輕輕念著什麼,我湊上去聽了好一陣,才聽出來是「木槿快逃」。
  
  我心中感慨良久,便絞了巾子,替他寬了衣,給他擦個身體,擦到一半,他忽然睜開了眼,一下子抓住了我的手腕翻身爬起,警惕道:「你想做什麼?」
  
  我乾瞪著眼:「你渾身都是血,替你收拾一下子罷了,我想幹什麼?你以為我能對你一個毛孩子幹什麼?」
  
  他愣了一下,臉上飛快的湧起了一陣紅暈,立刻放開了我,然後急急地奪過我手中的巾子,衝了出去。
  
  我吃痛的揉著手腕,上面五個手印十分清晰。
  
  此後他更是躲避著不見我,見面也快步低頭走過,比以往更是冷淡,行同陌路。
  
  林老頭寬慰我,不要與小鬼見識,好吧!於是我便不與他見識了。
  
  直到雨季過後,各地開始打通道路,意味著大軍又可進退,于飛燕欲派人化妝再往蟒川探聽消息,我頭一個報名,齊放第二個報名,蘭生第三個報名。
  
  這一日,趁著天氣有些小雨,能行路,齊放點了六個精幹的暗人,一行八人分成三組,化妝普通逃難的農戶,我與齊放、蘭生裝成姐弟三人,來到積香寺附近。
  
  卻見周圍群山夾道,萬木蔥蘢,間有流水潺潺,迤儷北行幾里,方能發現寺院,正是『深山藏古寺,曲境通幽處』。

  寺院群山懷抱,周圍幾條山脈逶迤相連,朝向寺院,有『九龍朝風穴,連台見古剎』之譽,然而此時的積香寺只是一個小寺廟,並未如後世得到高祖御賜法名,更別說香火鼎盛了,翻過群山只依稀看到其稀稀拉拉的幾個院落,依山就勢而建,且在戰時那些沙彌皆逃難出走,不知所蹤。
  
  我們剛往回走,行至半山腰,天色驟變,狂風大作,閃電交加,一場所大雨即至,衝倒幾棵大樹,那山水直洩,幾欲沖走行人,昏天黑地中我們便跑回積香寺,不想剛進得寺內大雄寶殿,蘭生便低喝,殿內有人。
  
  一陣狂風吹得寺門哐哐撞牆,因天色極暗黑,看不清對手,只知道當時雷雨聲中有人罵了一句,拔劍之聲霍然而起,迎著閃電,刀影閃閃,劍器劇烈相撞之聲驟起,眼看一場血戰將至,忽聽得有人叫道:「潘毛子的營兵來了,快躲起來。」
  
  所有人不由自主的收了兵器,各自往暗處藏匿,蘭生拉我躲到如來大佛背後,不想有一人正躲到我身邊,那人斂聲閉息,持著一把利器直抵我的喉間:禁聲。
  
  幾乎同一時間,我緊握酬情,反手抵住他的下腹,全身緊繃。
  
  一個閃電猛地落下,隨著震耳欲聾的驚雷聲,我看到了那人。
  
  那人猿臂蜂腰,體格勻稱健美,氣宇軒昂,滿面鬍渣,卻難掩鳳目如炬,天日之表,我只覺一陣狂喜湧向心間,不由手下一沉,放下酬情,想開口喚出那個心心念念的名字,可是他手中卻依然持著那把短匕。
  
  這時我身後的蘭生為了保護我,也飛快的將手中的青峰劍架在他的脖子上。
  
  雷聲大作,閃電狂亂的照著蘭生驚詫的眼神,我想他同我一樣認出眼前人來。
  
  那一年西楓苑的梅園裡,有一株名種胭脂梅,好端端的開著,忽然間莫名的爛根枯死,原非白看上去一臉漠然,不置可否看著那株梅花,默立許久,可我知道他心裡其實有點難過。
  
  然而那時的我對於他的悲傷很不以為然,心想,這位少爺的調調怎麼跟個林黛玉似的,整日傷悲秋月的,雖然這是棵名種植物,雖然我早年為了碧瑩的醫藥費,也曾覬覦過,但不就是一株梅樹麼?至於難過成這樣嗎?
  
  資,真資,實在是太資了!
  
  「姑娘有所不知,三爺早年腿疾復發,疼得死去活來之時,侯爺賜下那株胭脂梅,命人移栽過來,三爺曾用胭脂梅占卜,若挪活了,便能活下去,若不活,就是不成了,後來這樹竟活了,且當年便開得旺盛,三爺倒真挺過那年冬天了。」謝三娘憂心忡忡地看著那梅樹,不時絮叨著:「好好地,這幾年每年都開著花的,怎麼就……想是今年冬天過長了吧?硬生生給凍死了呢!」
  
  我聽著心中發毛,這什麼人哪!以梅樹卜命,聞所未聞哪!

  需知往年我幾乎年年都琢磨著翻牆來摘幾枝梅花,也曾經成功過一、二次,當然每回都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現在想想,幸虧早年沒把這樹給折騰死,不然豈不是我把原非白給活活逼死了?
  
  於是我那幾百年沒有啟動的罪惡感開始甦醒!

  那夜我做了一夜的夢,夢裡都是他看著枯死梅樹時的那蒼涼眼神,輾轉反側間直到雞鳴報曉,我腫著兩隻眼睛醒來,下床第一件事便是在黑乎乎的清晨裡穿得像隻大胖企鵝,蹣跚的冒著大雪,偷摘了另一棵胭脂梅上的幾朵梅花,然後把那些梅花夾在他一本不大讀的詩集裡。
  
  我知道他有個習慣,睡覺前要讀一會書,大約一個月後,我故意把夾著梅花的那本書塞到他要讀的書冊裡,當他無意見翻開了那本書,看到了那些仍是保存著艷色芬芳的乾梅花瓣時,不禁默然出神,我偷眼瞧他,不想他卻忽然轉過頭來,定定地看著我很久,好像第一次認識我花木槿似的。
  
  就像現在,那人的鳳目定定地看著我,像是要看到我的心裡,看穿我的靈魂。
  
  他手中的尖刀微顫,略一放低,蘭生也放低了長劍,卻依然指著那人,桃花眸中燃起熊熊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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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七章 咫尺千山隔(七)

  他認出我來了嗎?我想我應該對他笑一下,或是鎮定的點點頭,可是我腦子卻偏偏全是宋明磊說的那堆臭狗屎:婦人貌不飾,不見君夫。
  
  我左眼上的傷疤雖然收縮,周圍的肌肉已然消腫,但依然有一條明顯的疤痕盤旋在眼睛周圍,我自認為非常醜陋。
  
  我無措的看著他,完全怔在那裡,就在這猶疑的一剎那,我感到腰間一緊,原來是非白伸手把我拉離了蘭生的保護圈,緊緊揉著我的腰,尖刀改抵身後的蘭生,蘭生想奪卻晚了一拍,只是拉著我的右手,卻又怕硬扯會傷了我,不敢用力。
  
  原非白的鳳目似寒冰利刃一般看向蘭生,比手中的尖刀更似鋒利萬分,滿是宣示主權的睥睨,不可侵犯的尊貴,蘭生不由咬碎一口銀牙,犀利的盯著我和非白,看到我急切的眼神,只得黯然放手,原非白一下子把我扯到自己的陰影下,我立刻被他的男性氣息所籠罩,這樣溫暖,充滿了幸福的悸動,彷彿同周圍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
  
  佛像後面只容得下一人轉身而已,齊放隔了一個蘭生更看不到,急得施輕功來到屋樑上,看到非白的一個手下,臉色鬆了下來,雙眸微露驚喜,應該是舊相識。
  
  我埋在非白的脖頸,雙手緊緊抓住他的前襟,聽著他強壯有力的心跳,心中竊喜非白的身體不像是孱弱無力的樣子,放下心來,感到有人在撫我的眼,我抬頭,看入一雙充滿溫柔心痛的鳳目,才驚覺臉上全被淚打濕了。
  
  我細細打量著原非白,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原非白留這麼濃密的鬍子,他的臉頰和整個臉龐都極度精瘦,好像打了一場叢林仗回來,我曾聽法舟說過,原非白領兵向來和普通士兵在相同艱苦條件下同吃同住,絕無特殊待遇,在關鍵戰役時甚至連個伺候的人也不需要,是以在軍隊中威信極高,即便是在西營的麟德軍中,提起這位主子們的對頭,哪怕是對最忠心的暗人,每天制定著不同的暗殺原非白的計劃,卻都打從心底裡對這位Engaged target由衷佩服。
  
  『你一切都好嗎?』我用眼神問他,對他使勁擠出一絲溫柔而好看的笑,盡量不想扯到傷口,因為我這幾天對著鏡子練過,皺起眉來會看上去很可怕。

  我便略側過頭,把好的那邊臉露出來。
  
  他卻輕輕把我的臉掰過來,執意要看我的傷口,他輕撫著我的臉,心疼的輕點我的左額骨,盡量不去點到傷口,鳳目之中一片沉痛自責,最後眼眶也紅了,微微濕潤,卻勉強扯出一抹安慰的笑,對我鼓勵的點點頭,似是在表示他不介意。
  
  我卻心中更加難受,顫著雙手摸上他的臉,情潮洶湧中再也忍不住吻上他的唇,悄悄閉上了眼,而原非白緊緊揉住了我,似要揉碎了我,那淚沿著鼻滑進口中,混著那舌尖如蜜的溫柔吮吸,極致的甜澀參半!
  
  當時只覺人生永遠在狂喜的此刻沉淪下去,該有多麼美好?!
  
  然而,可惜的是,人生沒有永遠二字。
  
  喧鬧之聲傳來,破廟裡進來一隊著周朝軍服的士兵,速度極快的搜了整間大雄寶殿。
  
  「大人,此處無人。」有傳信兵言道。
  
  立時又有嘈雜之聲傳來,蘭生凝神細聽,然後比了一個手勢,來者共有三十五名士兵,一個軍士,這該是陣前探哨的偵察兵。
  
  「這死老天,啥日子能停下雨來?」有人小聲的埋怨,「如此庭軍之跡更難尋了。」
  
  眾人斂聲屏氣,只見那幾個軍士訓練有素的搜查了一陣,確定沒有人安全了,便生了一堆火烤衣服。
  
  「你說說,那尉將軍也是一員老將,帶了五萬兵馬,怎麼會著了區區二萬燕軍的道了呢?」

  有個士兵輕輕說道:「聽人說那燕軍這七年來就是偷偷藏起來練妖術,原青江秘密派了個妖和尚來帶頭使法的。」
  
  「有活著的人回來,我聽他們說了,是有個和尚使法,放了塊鬼石,把大伙的魂魄給吸了,那上坡便成下坡,明明要下坡逃卻怎麼也逃不了……」
  
  「慎言。」有個粗嘎的聲音低喝道,「擾亂軍心者可是要被亂石砸死的!」
  
  眾人一陣噤聲。

  於是便扯開話題,聊些戰場上分得的財物云云,又提到潘正越的營帳又抬出女人的屍體云云,他們想去找些年輕女子,卻苦於周圍人家全部逃難而走,我心中一動,那潘正越,如此殘暴之人卻為何是這樣一個用兵如神的軍神?
  
  過了一炷香時間,大雨稍停,他們便整裝出發,眼看最後一個人踏出大殿的門檻,卻有人忽然回頭道:「待我拜上一拜菩薩,好保佑我平安見到我那剛出生的兒子。」
  
  在眾人的一片取笑聲中,那人便回轉身來到我們面前,剛剛下拜,抬起頭時便如驚弓之鳥一般大叫:「佛像後頭有人……」
  
  這個小兵永遠也沒有機會見到了他的嬰兒,因為原非白早已揮出一鞭,正中他的咽喉,蘭生也衝了出來,揮刀刺向那群衝回殿內的士兵。
  
  原非白和蘭生幾乎同時出手,用內功滅了火堆,一片黑暗中耳邊一片打殺之聲隨著一堆慘叫之聲此起彼伏,原非白始終緊緊抱著我。
  
  空中又響起一個閃電,我看見抱著我的人已渾身是血,鳳目滿是令人震攝的殺意。
  
  一陣巨大的響聲傳來,所有人微抬頭,卻見紫霄峰上一股黑色的泥漿捲滾著巨大的山石向我們衝來。

  當我們奔出大殿時,泥石流彷彿一頭兇猛的野獸咆哮著吞噬了積香寺的大雄寶殿,瞬間邪惡的妖靈盡情作惡,剛才掩護我和非白的巨大佛像被黑色噁心的泥石流艱難的推了出來,佛像那平靜安詳的面上流動著褐色的泥淖,好像佛祖在悄悄地流淚一般。
  
  巨大的聲響中,我和非白一下子被沖開了。所有人停止了廝殺,無論非白的手下,我和我的暗人們,還有倖存的最後幾個潘正越的士兵都在奮力自救。
  
  我努力劃著粘綢厚重的泥流,口中不停吞嚥著泥漿,眼看力氣不濟,我看到暗人們紛紛向我奮力施輕功奔來,對面的原非白被一個滿身是泥的青年人一手拉起,他另一手拉起一個獨臂英雄,我認出來了,是素輝和韋虎。
  
  我被人攔腰截起,施輕功飛到佛頭之上。
  
  「木槿等我。」我看到原非白的口型這樣對我一張一闔,我想追上去,卻被人攔腰抱起,飛掠到更高處,眼看著非白驚痛的眼越來越遠。
  
  非白, 非白,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不甘心的眼淚奔湧而出,死命的捶打著那個攔住我的人。
  
  「小姐,息怒。」又有另一人也按住了我,我清醒了過來,是齊放。
  
  他歎了一口氣:「下面是泥淖,幸虧蘭生拉住你,不然就給沖走了。」
  
  我驚回頭,這才發現蘭生的臉上除了黑黑的泥漿,便全是我抓打的痕跡,傷重處,連皮肉都翻了出來,我傻傻地看他,臉上掛滿了泥,淌滿了淚,只覺萬分迷惘悲傷,一時間竟然忘了道歉。
  
  蘭生倒也沒說什麼,齊放遞給他一塊巾子,他只是垂下了長睫,掩住了情緒,冷冷地道了聲不用,便轉身獨自往回飛去,我注意到他一邊走一邊用袖子擦了一把臉。
  
  我們回到營地,于飛燕聽了我們這天的匯報,不由替我感到萬分驚險,但又細聲細語的鼓勵我道:

  「三爺既與四妹相認,那可大喜了,如今他的兵馬亦駐紮在宛城,汝州離宛城又不遠,等山洪泥災一過,大哥便陪你去尋他。」
  
  「夫君不必勞師動眾的。」珍珠掀開簾布進來,笑道:「木槿也不必擔憂了,你們有所不知,這宛城是三爺生母的娘家,故而三爺一直派心腹家人照看著謝家血脈呢!」
  
  我明白,她說的家人必是指暗人了,難怪,永業三年,非白讓我前往宛城避難。
  
  「此處雖是麟德軍的天下,三爺亦可來去自如。」

  珍珠的眼神微微閃爍,親自為我端來一杯茶壓驚,對我柔柔笑道:「既已證實你尚在人間,且與你大哥在一處,想必不出幾日,他便會親自來接你呢!」
  
  一旁湊熱鬧的法舟望著我充滿信心道:「夫人放心,小人亦能護送夫人去見三爺。」
  
  等眾人退去,法舟雙手籠著袖子悄悄靠近我,努力平復著激動,低聲問道:「夫人,咱們三爺長得是長臉還是圓臉啊?這天人之顏可是看著長得像人嗎?這天人到底長得啥樣啊?」
  
  蘭生站在角落裡靜靜地看著我和法舟對話,我尷尬的走上前去,剛要張口道歉,他卻對我冷笑一聲:「恭喜夫人與夫君他鄉重逢。」
  
  然後便冷冷地轉身走了,害得我口張了半天,一句也說不出來。
  
  「夫人這個大兄弟的身手倒有些意思。」

  法舟站在我身邊,伸出了一隻手摸著自己的下巴,因瞇著眼、躬著身,盯著蘭生遠去的背影,因而同我一樣高了:

  「小人老覺著他有那麼幾分西營的狠勁來呢!不過可偏又混著江湖邪教的招式來。」
  
  不管怎麼樣,于飛燕的話讓我看到了希望,我便沒有怎麼細細琢磨法舟的話語,加上這一天折騰,便一沾床便睡了,齊放擔心我睡眠不足,便沒有叫醒我,這一睡便連晚飯也誤了,可是到了二更天又懵懵地醒了過來,桌上有齊放幫我放的一碟點心和茶,他知道我有夜驚的習慣,總會為我準備些夜宵,我便用了夜宵,接下去便睡不著了,便翻來覆去的腦中全是折騰人的往事,有非白的,非玨的,小五義的,甚至還有段月容那邪佞的笑容,腦中全是打打殺殺,怎麼也停歇不了,直至四更天,方迷迷糊糊入了睡,忽覺有人使勁抓我,我駭然驚醒,卻見是小虎在使勁搖我:「四姨媽,有生人來了,爹爹和雪狼叔叔他們也在,我聽他們老在說您的名字。」
  
  許是非白來接我了!我精神一震,也顧不得梳洗,衝出門外,守在門口的小忠一下子立起,跟在我後面跑著,我一時沒有注意蘭生的身影,心中只是雀躍。
  
  我施輕功飛奔著,把虎子遠遠的丟在後頭:「四姨媽,爹說您昨天又崴著腳了,倒是跑慢點啊!」
  
  來到谷前,于飛燕正和神谷中人正同對面一方十數人嚴陣以待,我隱隱感到事情不對。
  
  來到近處,卻見那群人中最高個的那人黑袍被山風吹得衣袂飄渺,長身玉立的搖著一把象牙骨絹扇,神情高貴淡漠,周圍一眾皆繃著臉,緊握兵器。
  
  一隻黃金俊猊正金毛倒豎,站在那人身邊,不停的低吠,小忠原本歡快的跑在我前面,看到俊猊立刻逃到我身後對著它呲牙咧嘴。
  
  站在于飛燕對面的是一個略顯女氣的俊美青年,一身絳色禮袍:

  「雖說大理同庭朝有諸多誤會,但大將軍仍與我家主公姻親相聯,小人以為不如請將軍將夫人請出,一家人坐下來,慢慢細聊家務如何?」
  
  我看到于飛燕額頭的青筋暴了暴。
  
  當中最高個的那人忽然對我轉過頭來,卻見那人一雙紫瞳隨朝陽初展,熠熠生輝,瀲灩生姿。
  
  他一下子收了手中的絹扇,對我揚起一抹絕艷的微笑,宛若冰雪淡消融,春水映梨花,照得當場諸人一陣眩暈。
  
  就這樣,他對我平靜而拈熟的淡笑著,好像昨天他才同我看完午夜場電影分手一般:「木槿,你可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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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4:3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八章 長是人千里(一)

  一個梳著總角的女孩兒從段月容的腳下鑽了出來,瘋狂的奔向我,我蹲下來一把緊緊抱住她,那孩子哇哇大哭:「娘娘,夕顏可見到你了。」
  
  然後那隻黃金俊猊也撲過來,直起快有我一人高的狗身子,使勁舔著我的臉,似在感慨的嗚嗚叫了半天。
  
  眼淚從眼中湧出,心中卻平靜下來,並沒有感到害怕或者尷尬,因為我知道這是我必將面對的一切。
  
  在場所有的燕子軍石化的看著這一幕。我曾經告訴過于飛燕我在大理有過一個女兒,而我也知道段月容是一定來的,只是我與于飛燕都不知道的是他敢冒險把夕顏帶在身邊。
  
  來到議事廳,珍珠把茶端來,看著段月容臉色有些發白,小虎自告奮勇的接下珍珠手中的茶盤上了正堂,正要放到段月容的桌幾上,小玉立刻跳出來,板著臉接了過來,小虎睨著眼覷了眼小玉,黑黑的小臉難得紅了起來,愣愣地看著小玉,差點連茶都忘了遞過去。
  
  小玉偷偷地往頭上掏銀簪欲試毒,我還沒有開口,段月容早就淡淡開口道:

  「真真沒有眼力見兒的,大將軍乃是天下英雄,恁是光明磊落,那裡會這等下流手段?你師傅全白教了你們了。」
  
  小玉的師傅有兩個,一個是我,一個是齊放,當時我和齊放都覺得很冤,看著小玉乾瞪眼的份。
  
  小玉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慚愧的把茶端來,奉給段月容,段月容接過慢慢飲下。

  夕顏早就趁窩在我懷中的機會把于飛燕偷偷看了個遍,趁大伙喝茶時節,掙著下來,悄悄來到于飛燕跟前,撲到于飛燕的膝頭,粉妝玉琢的仰頭對他一個勁地甜笑,七夕慢慢跟在她後面,離于飛燕和夕顏不遠處趴了下來,謹慎的看著。
  
  于飛燕若有所思的看了看七夕,倒並不十分在意,但很快發現他無法忽視眼前這樣一種純真而甜美的笑容,尤其對於自己是一個有七個孩子的父親。
  
  夕顏歪著頭甜笑著:「大舅舅好威武,跟娘娘說得一樣呢!」
  
  小萬人迷的一句話,于飛燕再嚴肅的臉也繃不住了,憐愛的摸摸夕顏的腦門:「乖孩子,你是叫夕顏嗎?」
  
  夕顏聽了,立刻得寸近尺,用力點著頭,跳上于飛燕的大腿,大聲道:「夕顏要大舅抱。」
  
  眾人不覺莞爾,于飛燕樂呵呵地抱著夕顏,夕顏摸著于飛燕的大鬍子,咯咯樂了半天。氣氛緩和了許多。
  
  「娘娘說過,大舅舅力大無比,是天神下凡,二舅舅是諸葛再世,三姨媽身體不大好,但是彈得一手好琴,小姨是這世上少有的美人兒,就是不讓人省心。」
  
  于飛燕聽了歎了一聲,溫然看向我:「四妹帶夕顏坐一會兒吧!我同……」他看了看我,微笑道:「我同夕顏他爹爹嘮個磕,你不必等我們用飯。」
  
  我抱起夕顏,夕顏抬頭看著我,又看看段月容,緊緊掛著我的細脖頸,單眼皮的大圓眼中藏著愁苦和驚慌。我心中一緊,現在的女兒懂事。

  段月容走到我跟前,安慰的摸摸夕顏掛滿銀飾的總角,又點了一下我的鼻尖,眼瞳泰然的看著我道:「去吧!帶女兒見見大舅公家的眾位親人,這遲早都是要見的。」
  
  也許,段月容這次帶上夕顏來是為了提醒我有夕顏,也是為了歷練她。
  
  夕顏終身都將在漢家和白家之間掙扎,這是她無法擺脫的命運。
  
  我抱著夕顏來到院子裡,『動物園』正在練武,看到我便陸陸續續停了手,齊齊地叫了聲四姨媽,然後一齊看向夕顏。

  我把夕顏放下來,為她一個個介紹一下子多出來的堂兄弟姐妹,我看到夕顏低眉順目,難得溫馴,眼神認真,似在努力記住每一個孩子的名字和長相。
  
  孩子們一陣安靜,我想可能是陌生,便讓小玉和沿歌陪著夕顏,自己去廚房取些吃的。
  
  等我拿著一堆烤紅薯出來的時候,正看到眾孩兒圍著七夕,想摸毛,小忠在不遠處緊張的看著,結果七夕低吠了幾下,把孩子們嚇跑了,夕顏想挽回有些尷尬的局面,就把手上的小銀鐲摘下來,遞給小雀,小雀滿眼歡喜的欲接過,被小狼一瞪,便悻悻地收回小手,夕顏歪頭想了一想,拔出腰間佩帶的小銀刀,小銀劍,一把把皆是大理頂尖的能工巧匠打製,自然是耀眼奪目又稱手,夕顏把小銀刀遞給小狼,小銀劍遞給小豹,小狼、小豹只是看著夕顏不收,眾孩兒僵持著,夕顏的手蕩在空中,小臉垮了下來,眼看眼淚就要掉出來,小兔子卻蹣跚著撲到夕顏腳下,咧著小嘴抓過小銀鐲,「小兔要。」
  
  小玉便順水推舟的抱起小兔,笑道:「小兔乖,大公主這就給你帶上。」
  
  小狼乾瞪著眼,一向衝動的小豹忽然衝上去,推了一把夕顏:「俺們不要大理狗的東西。」
  
  夕顏練過武,但必竟沒有防備,退了三步,一屁股跌下來,幸好沿歌在一旁扶了一把才沒摔著,可手裡的小弓、小箭還有銀鐲子撒了一地,我趕緊叫住欲撲上去的七夕。
  
  我心痛的跑過去時,小虎也正端著茶從旁邊跑過來,見狀放下茶盤,跑過去也扶了一把夕顏,把小豹狠狠推了一把,對眾弟妹瞪眼道:

  「你們幾個怎麼這般不懂禮數的,忘記阿爹、阿娘說過的了?夕顏妹妹的爹爹雖是異族人,你們莫要忘記她娘親可是我們的四姨娘,哥幾個忘記了四姨娘救過咱們了?」
  
  小豹虎著嘴,哼哼地走了,小狼和小雀低頭不語,小虎彎腰對夕顏抱歉道:「夕顏妹妹不要往心裡去……」
  
  夕顏的小臉滿面悲慼,淚珠兒成串成串的往下流,小虎徹底窘在那裡。
  
  「你們為什麼老說我爹爹是異族人,是殺人魔,大理……虎子哥哥,在大理,漢家、白家、布仲家,我爹爹和皇爺爺都一視同仁,爹爹還特別叫人善待他手下的漢將,齊放叔叔,小玉姐姐,沿歌哥哥,族長老爺爺,君家寨的叔伯阿姨、兄弟姐妹都是漢人,可我們從來都是一家人,夕顏從來沒想過漢家人和白家人是不一樣的。」

  夕顏淚流滿面:「爹爹說大舅舅你們還有娘娘都恨爹爹在夕顏很小的時候在西安做了錯事,可是那年帶兵的是個叫胡勇的大壞人,爹爹也很後悔,就在那一年,這個胡勇也殺了沿歌哥哥、小玉姐姐還有春來哥哥他們的爹娘,娘娘老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原來先朝的軒轅家人也曾經殘害過我大理的百姓,這兩年,爹爹和娘娘也為東庭的原叔叔做盡了好事,希望小學的同學們也都是漢人,可是原叔叔的弟弟,那個撒魯爾是原家人,卻害死了春來哥哥,還有那仙人一般的原叔叔讓人用箭劃破了娘娘的臉。」
  
  這時于飛燕和段月容也走出房來,大家聽著夕顏的哭訴都沉默不語,我緊緊抱住了大哭的夕顏,離開了人群,走到我的房裡,安慰的輕搖著她,「夕顏不哭。」

  自己的心中卻疼得無法呼吸。
  
  我該怎麼辦?如果有一天我再也見不到夕顏,夕顏該怎麼辦?我的學生們會怎麼辦?段月容會把他們帶到哪裡去呢?
  
  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門簾吱呀一聲,有人走了進來,然後我感到有個高大的身影籠著我,似在細細看我,我沒有抬頭也知道是他,可是我不想看他,只想緊緊抱著夕顏,他輕輕坐到我的身邊,夕顏掙開了我,爬到他的膝頭。
  
  我用袖子擦著眼淚,有人輕抬起我的臉,又端詳了半天,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嗯!這臉是比上次好看多了,總算能拉得出去見人了。」
  
  我板著臉打掉他的手,轉過去不理他,他便抱過夕顏嘻嘻笑地逗了我半天。我架不住給他們爺倆倒了一點蜜花津。
  
  「看起來那林畢延醫術了得,還有你大哥還真是個厚道人,把你照顧得挺好的。」

  他靜靜地抱著夕顏抿了一口蜜花津,「原家人把你大哥這樣的良將忠臣名為流放在此,實為隱匿,養精畜銳,著實棋高一著。」
  
  我驚抬頭,他歪頭睨我,傲然道:「你真以為我會什麼都不知道麼?」
  
  「然這次潘正越帶領的百萬雄師,實在棘手。」

  他攬過我的肩膀,輕輕將我和夕顏摟在胸前,我把頭埋進他的胸前,一起沉默著,「只要攻下汝州,他便能取道汝州,攻入西京(西安)和新都(洛陽),原家的天下便也做到頭了。」
  
  他扯出一絲冷笑:「錦官城、梁州、汝州、興州連成一線,勢不可擋也。」
  
  「我方才同你大哥商量,汝州離金州甚近,我大理願以金州和巴州之羌兵二萬,助其攻下汝州。」
  
  我瞪了他半晌,也學他冷笑:「你……什麼條件?」
  
  「果然夠瞭解我,相公大人啊!」他呵呵輕笑出聲,趁我不注意,忽然湊過來啄了一口我的唇,逗得夕顏咯咯笑了半天。
  
  「我答應你大哥,讓你見他一面,只是見過之後我便讓你選擇,無論回大理還是附原氏,我絕無怨言。」
  
  他凝著一雙冰冷的紫瞳:「當著夕顏,你得答應我,只見一面,說了該說的話,然後隨我回大理,不再同他們有任何瓜葛。」
  
  「須知緣份是不能強求的。」段月容對我淡淡地笑道,輕拂我的臉龐:「你和他的緣份在弓月宮下的碎心殿中便盡了,強求來的,對你和對他都沒有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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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4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八十九章 長是人千里(二)

  九月初七,段月容把夕顏送回了金州,離別之際,小萬人迷通過短短十幾天時間,實現了大滿貫,動物園竟然全體流著淚送別大理永烈公主,壓根沒有任何小朋友還記得敵人與異族人之分,夕顏終身的私人收藏中多了小雀自己繡的帕子,上面沾著小兔的口水,還有小狼的四書,和小豹做的彈弓,小虎把自己多年的摯友蜘蛛阿黑送給了沿歌,小玉把私人武器綠袖箭送了一把給小虎。

  沿歌綠著眼睛接過阿黑後,便抓耳撓腮的琢磨了半天,一時捨不得懷中的毒蛇,又放不下袖中的金蟾,最後自己這裡什麼也沒送出去,倒從小玉那裡偷了一堆名貴的大理名茶,什麼水仙、梅占、蒙耳月芽等,外加一套精美的貢瓷茶具送給小虎,八歲的小虎其實並不懂茶經,但還是出於禮貌,微笑著豁達收下,惹得小玉灰著張俏臉,一直嘮叨沿歌小氣,丟了大理人的臉,沿歌好像在小玉面前越來越沒脾氣,這回又沒有同小玉回嘴,只是紅著一張臉跟在她身後同我道離別。

  臨別之際,段月容以一國儲君之尊對于飛燕躬身道別,作為花木槿的丈夫再次拜託于飛燕好生照顧他的家子婆。

  于飛燕待他仍是冷淡而疏離,但對於紫月公子軍事天分的認可,以及他對他親四妹的認真勁,眼中已看不到深深地恨意,再恨他的燕子軍士都相信了他對漢人的一片歉意,有人開始諒解了大理,而把仇恨留給了滅亡的南詔,甚至沒有經歷過那場戰爭的新一輩燕子軍開始遐想和平年代,前往大理旅遊的念頭。

  珍珠曾和于飛燕單獨詔見過蒙詔,沒有人知道他們談了些什麼,偷看他們的小狼說,他看到大理蒙九贊的眼睛通紅,而他那一向冷靜溫婉的娘娘淚流失控,最後悲傷的暈厥在于飛燕的懷中。

  蒙詔隨段月容走時,本想把長年戴在腕上的紅瑪瑙手鏈替初畫還給于飛燕,留個念想,那副手鏈的紅絲線都已經磨破了好幾絲,他卻從未捨得換去,于飛燕歎了口氣欲接下,沒想到珍珠卻沉默著伸出一隻纖手擋住了于飛燕,然後又板著臉把蒙詔的手擋了回去,蒙詔一向冷然的臉出現了一絲激動,感激的拱了拱手:「多謝夫人。」

  我暗中感激的流淚,心想這正是九泉之下的初畫所樂於見到的。

  然而法舟卻在暗中對著段月容身邊的仇叔冷笑。他的左腳有些不自然的歪扭,我知道他一定暗中挑戰過仇叔,果然他對我說,只恨如今學藝不精,終有一日他要為初信報仇。

  離別之日。我站在半山腰望著含笑遠去的段月容和夕顏,心中暗暗悲傷,忽然明白了段月容讓小放轉達的那句話,真正的仇恨如何能夠輕易得解啊!

  這愛便如烏雲蔽月,需得千般尋覓,萬般供奉,有時便是要究其一生以至誠之心方得霧中一瞥,而那仇恨卻像野草,隨意一個火星便能熊熊點燃,燒殆不盡,尤其是這殘酷的亂世,更是折磨人心,至死不休。

  元慶三年重陽之後,燕子軍和百姓開始提前挖紅苕(紅薯)、收稻種、打草等籌措打仗用的糧草。

  我同我的異人們也把手榴彈的研究工作進入了秘密調試階段,第一個踴躍報名參加試驗的是法舟,也是眾多體驗者中武功最高強的一個,我讓他做投彈練習了很多遍,科學工作者鄭品又反覆解釋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如巨響、飛彈片、煙霧等等,當時法舟可能仗著自己的武功卓絕也沒有當回事,但是當他把手榴彈扔出後施輕功躍到空中時,仍然因為耳邊那可怕的巨響聲,驚恐萬分,而從空中掉了下來,不僅滿面黑煙,還摔斷了一條腿,一不小心成為了最悲情的試驗者。

  寒露時分,伴著一片寒流,燕子軍便收到了潘正越的戰書:請君之士戲,君憑軾而觀之,君降得苟安,同袍享富貴,敗為芻狗喪,天下寓目焉。

  (我請求同您的士兵們較量一番,您可以扶著車前的橫木觀看,如果您投降了可以保全平安,您的軍士也能享受榮華,若失敗便淪為我的狗,全天下的人都會來觀看我們這一仗。)

  齊放很想為于飛燕寫一封激情澎湃、義正言辭的回信,好挫挫潘正越的銳氣,我看得出來,蘭生的桃花眼也燃燒著熊熊火苗,可是于飛燕只是淡淡一笑,親自作了回信,就二個白話文大字:來吧!

  傳潘正越讀此信時大笑出聲,笑日:無知豎子,老夫必使汝挫骨揚灰。

  而眾人與我對于飛燕皆欽佩之極!可是當時的人們,即便是人中翹楚的宋明磊和原非白,都不敢想像,三國南北朝時代就因為于飛燕的這兩個字而轟然改變!

  元慶三年的霜降時分,寒氣已是逼人,我們像是一頭扎進了冰湖,燕子軍諸人都披上了厚厚的棉服,然而再寒冷的天氣卻不能阻止那庭周兩軍悄然布陳於蟒川之地。

  潘正越以左、中、右三路兵佈兵蟒川平原,有了尉志的前車之鑒,自然不會輕敵,于飛燕用我的千里望遠鏡看了看,對我搖頭道:「那中路軍的主帥是假扮的,絕非潘正越。」

  他冷笑道:「他同我們一樣隱於軍中,想誘我們到他的包圍圈中。」

  那一日宋明磊前來巡營,我等一眾議事完畢,待于飛燕等眾人走出帳後,只餘我同宋明磊時,他輕歎道:「大哥的戰法果然同潘正越肖似,不愧是親生父子。」

  我大驚:「你胡說什麼?」

    「你可知大哥的生母是山東府的名妓于晚晴,她乃是被潘正越欺辱而生下于大哥的。」

  宋明磊對我淡淡地嘲諷道:「可還記得元武十一年,我們幾個一起進了原府?大哥那時說過,他沒有爹爹。」

  「你以為原青江那老匹夫會讓陳玉嬌去隨隨便便找五個孩子入原府嗎?如果不是個個有著離奇的身世,又怎麼會入了貴人爺的青眼?!」

  他的眼中一陣扭曲的恨意,左手修長的手指習慣的撫著右手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

  我冷哼一聲,不以為意的說道:「原家固然可惡,想想可憐的碧瑩,不過是個私生的孩子,卻還不是因為你受了一輩子的罪!」

  他冷冷地反擊道:「我知你恨我害了碧瑩,可至少我沒有讓我明家女子像你妹妹那樣被人欺辱,所以你別指望我會像你一樣後悔終生。」

  好像有一把利箭刺進我的胸口,我衝上前去,狠狠搧了他一巴掌,他竟然沒有躲,默默受了,然後無聲無息的欺近我,擊落我手中的酬情,將我按倒在地,我恨恨道:

  「我不是個稱職的姐姐,可是我也不會把我的妹子往仇人的懷抱裡推,把妹子當作籌碼嫁給仇人的兒子,害她一輩子孤苦伶仃,故土難歸。」

  宋明磊的星眸閃爍著冰冷的怒火,嘴角忽地漾出一絲詭異的笑,猛然低頭狠狠地吻上我的唇,就在掙扎不得幾近窒息之時,蘭生的長劍閃過,宋明磊放開了我,蘭生將我護在胸前,冷冷地盯著宋明磊:「這裡還是于大哥的地盤,小人勸侯爺發春之前要三思。」

  宋明磊倒也不生氣,站直了身體輕輕拂了一下前襟,翡翠扳指滑過明藍青裘上的白貂羽領,笑得令人發顫:「廢木頭,他的情郎快要來了,我倒要看看你能護她到幾時?」

  他走出帳前,陰冷的瞪了一眼我和蘭生,蘭生蹲著身子,替我拍拍身上的塵土:「他一進軍中,我便同你講過,別與瘋狗單獨待在一起,恁是不聽。」

  這是他自段月容來後第一次同我說話,又是滿腹抱怨,我卻驚魂未定,沒放心裡去,那時我只是在想:

  如果小五義個個都有著不一般的背景,所以才會先後落入原家,那我和錦繡呢?為什麼原氏要我們姐妹,難道僅僅是所謂紫瞳天女的後人,能生出平定天下的貴人嗎?

  他拉我坐下,給我倒了一杯茶,我趁機抓住他的手臂問道:「你知道我同錦繡的身世嗎?」

  他的桃花眸良久的看著我,歎了一口氣,正要開口時,有人掀起厚重的簾子,眼前是林畢延和藹的笑容:「今日夫人該診脈了,蘭生這個小鬼頭也是。」

  這個問題就這樣失去了一個知曉答案的機會,然後忙於軍中事務,便再也沒有機會同蘭生討論這個問題。

  暗流湧動中,迎來了沒有星光的立冬之夜,迷離的大霧悄悄降臨,于飛燕的眼中卻暴出興奮的精光:

  「諸位弟妹,今晚做好戰鬥的準備,今夜天降大霧,拂曉之前,潘正越必會偷襲,快快傳信於昊天侯,天亮之際必使前後夾擊。」

  果然,三更時分,當戰鼓響起的時候,裝甲優良的潘軍像潮水一樣湧來,燕子軍中猛然亮起火把,燕子軍漸漸將潘軍引入中心,逐漸撲殺,將近天亮之時,燕子軍點齊兵馬,乘勝追擊,我在馬上提醒于飛燕:「大哥,窮寇莫追,可能是誘兵之計,不如等匯合二哥再前去!」

  「即便是誘兵之計,亦是戰機稀罕,時不我待,四妹往左路同雪狼而去,老二會在右路接應。」于飛燕一聲令下,一路同程東子隨逃軍而去,而赫雪狼則同我與蘭生襲向潘軍右路。

  然而當我們到達潘軍營地時,發現潘軍早已做好準備,立時遭遇麾前大力士前鋒的阻擊。一時慘烈應戰,而此時按原計劃在右路接應的麟德軍卻沒有來,以致燕子軍情勢危急。

  此時已深陷潘正越的步兵陣法,想要撤退已是不行,身在敵兵中心更是不能讓火藥隊使用火藥,正在這時,有人驚呼有異族援軍從右路而來,立時軍心大振,赫雪狼與我殺出重圍,聽到于飛燕也吹出撤退的信號角,心中大喜:「雪狼,快令火藥隊準備。」

  天將破曉,我同于飛燕會匯合後,向後撤退到鹿角溝,而潘軍正佔上風,因我們先中了計,同樣對勝利的渴望壓倒一切,尾隨著我們來至鹿角溝,于飛燕冷笑道:

  「向來只有他算計人,也該是我們狠狠算計他一回了。」

  我亦對著湧來的潘軍冷笑,潘正越,任你再強大的陣勢,再狠毒的戰法,你也阻止不了熱兵器的摧毀。

  鐵甲隊站在前面豎起重重鐵甲,錦繡百虎破陣箭射出第一撥彈藥,剎時血肉橫飛,潘軍的追兵一陣大亂,幾輪狂轟亂射後,法舟和齊放領著第一撥手榴彈隊開始反攻。

  辰時,我們藉著火藥隊又返回戰場,血雨腥風中,依稀見到一個帶著面具的紫瞳悍將,騎著一匹高大的油黑神駿,揮舞著百鬼偃月刀,熟練的避過火彈,飛馳而來,所到之處,片甲不留,遇神殺神,遇鬼殺鬼,無人可近。

  我心頭一震果然是段月容,話說我已經很久沒見他這般毫無顧忌的殺戮,一時之間不敢靠近,怕被他誤殺,這時一支飛箭射來,他側頭躲過,但頭盔被射落在地,露出冷酷猙獰的俊臉來,頭頂一絲血流滑過鼻間,流到面上,他反手一摸,便滿臉是血,更顯恐怖,如地獄中的修羅惡鬼一般,紫瞳微閃,似是也看到了我,向我側頭,舉起沾滿鮮血的百鬼偃月刀向我用力揮了一揮,叫我到他身邊來,我便向他殺去,卻見他臉色忽然大變,大力的揮著馬鞭,向我衝過來。

  「木槿!」段月容的厲呼傳來,卻見他的紫瞳變得赤紅,極度驚恐,彷彿看到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

  哎?怎麼了,我們不是好不容易佔上風了嗎?!

  他向我奔來,嘴裡咬牙切齒的喃喃著,他似在罵著兩個我極為熟悉的字。

  他為何罵這兩個字?罵自己麼?

  然後多年的默契告訴我,背後定有偷襲者!

  我抬頭看向地面,驚覺背後有人昂然站立,他的個頭定然比我高大許多,高大的陰影在晨光中重重籠著我,看影子的姿勢,他正向我揮出長劍,當時的我眼前唯有一片血腥,只是機械的蹲起,快速握緊手邊有人遺落的長矛,然後狠狠向後刺去,長矛深深地刺入了那人的左胸肩,鮮血順著長矛飛快的向下滴著,滴滴落在我的臉上,我抬頭。

  那久遠的梅花樹凋零破碎了,那一池盛放的荷花不知何時只是充滿了刺鼻的鮮血,那坐在梅花樹下對我柔笑的白衣少年,輕聲喚著:「木槿。」

  然而立時細雪般的天人變成了眼前萬般痛苦的臉,而此時的我正親手將武器刺進了他的胸肩,他的鳳目盯著我亦滿是不信、悲哀,可是轉瞬即逝,他揮劍依然向我劈來,我呆愣中只覺血濺滿身,我身後的偷襲者頹然倒地,他只是在保護我。

  我腦中所有一切的美好瞬間破碎,只剩下一片荒蕪的沙漠。

  我無知覺的抽出了長矛,他胸前的血濺到我的臉上,然後他的身形如玉山傾倒在我的懷中。

  他的鳳目還是牢牢地鎖著我,雙手顫顫地撫向我的臉,勉力道:「木槿!?」

  他的血如泉湧噴在我的身上,那本是光華四射的鳳目滿是悲淒和哀憐,最後漸漸散了開來,頭慢慢地倚倒在我的肩頭,我的腦中已是一片空白,甚至忘了拿起了武器與人撕殺。

  神啊!前世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的懲罰我,為什麼要這樣的折磨我的心?

  難道原非白真的是天上的神衹,是我永遠也無法觸碰的聖人,所以每每我與他相見,便是對他無比的褻瀆,讓他與我受盡折磨嗎?可是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呢?

  這是我一生最最愛憐,最最想保護的人啊!

  血色的餘光中映著另一雙陰蟄的紫瞳,他流星一般來到我們的身邊,他飛身下馬,陰著臉砍殺著我們周圍的追兵。

  「其實你都知道會發生什麼,對嗎?」我淒然道:「你早知道我是所謂的破運星吧!所以你不讓我見他,因為你知道我一見他,我就會剋死他的。」

  「這與你有什麼相干了?他早就該死了,敢搶我的女人,格老子的,死上他媽的一千遍都不算數。」他惡聲喝道:「趁現在潘正越沒有注意,咱們快走,夕顏他們在關外等我們。」

  他猛地拖起我,決然往回走。

  「不!」我恐懼的大叫著,奮力甩開他的手。

  我的天地在旋轉,依稀看到遠處有一群黑點向我奔來,彷彿是猙獰的魔鬼,黑色的盔甲,惡龍盤旋在他的胸前,他滿臉是血的對我們獰笑著:

  「活捉踏雪公子者,連升三級,金銀萬兩,美女如土。」

  在另一側,一路舉著『原』字旌旗的原家人馬向我們這裡湧來,跑在最前面的于飛燕滿臉憤怒的向我喊道:「四妹快跑。」

  那年冬天,他飄逸的坐在琉璃世界裡,一身白衣竟比那紫園裡的大雪都要高潔三分,映著瑰艷似血的紅梅,對我冷淡的笑著:

  「你不用謝我,既然今兒個我救了你,你須心中有數,這條賤命便是我的,終有一日是要討回來的。」

  「你可是我那苦命的妻?」他拉著我的手顫聲問著……

  原非白,你一定要等我,我對著緊閉雙眼的他含笑說道,我根本聽不到段月容在對我說什麼,只是用盡全力狠狠地推開他,拿起腰間的一顆手榴彈騎上絕影,向潘正越騎馬飛奔過去,我奮力扔出,巨大的爆炸聲中,我同絕影一起落地,耳邊一片寧靜。

  一切都結束了嗎?

  我渾沌的睜開眼睛,看到身邊一堆潘軍的屍體,壓在我上面的是段月容。

  鮮血劃過他的紫瞳流到我的臉上,那紫瞳似還看著我,半是惱怒,半是絕望,他的嘴唇哆嗦了一下,身邊的絕影一瘸一拐的站了起來,咬著段月容的袖子,似在拉他起來,我還是聽不見他在說什麼,我只好也對他抱歉的笑了一下,眼珠機械的一轉,看到渾身是血的于飛燕騎著馬向我們奔來,目眥欲裂,張著嘴似在撕聲狂叫。

  黑暗向我湧來,我閉上了眼睛,非白,你一定要等我。

  此役在後世的軍事著作《武經要略》中又名汝州血戰,為大原朝開國最著名的戰役,燕子軍、大理援兵,以及原家元德軍諸將,近四十萬人馬,為拖住潘正越的百萬雄師,所剩不足五萬餘人,改襲等餘部衝出戰陣時,皆人為血人,馬為血馬,驚破敵膽。

  而本應接應右路的麟德軍卻在戰爭最驚心動魄時,將鋒芒指向錦官城,後世的戰史學家評價汝州血戰中昊天侯的奇詭行為,有兩種主流意見,一是認為宋侯用兵確實當世英才,暗渡陳倉的使燕子軍拖住潘正越,暗中傳信給元德軍代替他從宛城北上助燕子軍抗擊潘正越,然後以比花氏武德軍更快的速度拿下錦官城,使得武德軍保存實力,與奉德軍有機會協助天德軍攻下晉陽,出奇不意的攻下進入京畿的必爭之地,減少人員的傷亡;另一種流派認為,宋侯再怎麼神機妙算,也不應該冒然背信的離開汝州,且其時宋侯同大將軍感情甚好,應該有太祖皇帝的秘詔,太祖擔心:「燕久離晚歸,向來持才擅行,且東營舊人,不服西營管教,恐中道謀逆倒戈,只可用之擋潘,不堪大任,密使往錦城助武德一支。」宋侯方才忍痛離戰,改攻錦城。

  最後亦有一種極少數派的言論,乃是根據宋侯同青王之間的信件揣磨而來,宋侯明知汝州之戰必損耗巨大,為保其羽翼,便改攻錦官城,既拔得頭籌,一方面羞辱了久攻錦城不下的武德軍,為青王打擊原氏第三位繼承人,另一方面密書踏雪公子,是因為知曉燕子軍在永業三年隨踏雪私盜魚符而遭貶,於情於理皆不會拒絕燕子軍的求救,且軍中傳言花西夫人正受燕子軍的保護,踏雪必出兵相助,此便可乘機耗盡元德軍的力量,為一箭三雕之狠計也。

  無論任何一種流言,對於『勝利便是一切』的原家而言,宋侯事後只被武安王斥責了幾句,緊接著便被皇上下旨大力封賞,並沒有人認真也不敢去深究這勝利背後,多少枉死的原氏將士那累累白骨所奠基的封侯台。直到太祖天德三年,第三種言論成為宋侯和太子的致命一擊,當然這是後話。

  那時汝州血戰卻真真實實地改變了庭朝和周朝用兵以來的戰爭風向,歸功於燕子軍的秘密火器『錦繡百虎破陣箭』,經過改良後,一次可發射百支火箭,再次進入了那個時代的史學家視野,如平地一聲驚雷,劃時代地改變了當時三國南北朝格局,汝州血戰中潘軍只餘炸去左臂的潘正越領五百精兵逃回平州,很快被原氏奉德軍、武德軍,以及後面追趕而至的燕子軍匯合元德軍四面夾擊,敗退定州。

  緊接著,上喻燕子軍戰功奇偉,入元德軍同獻前鋒,攻晉陽,克麟州,據定州,復伐州,戰績輝煌,次年臘月進駐桑干河,直奔京都的最後一個防線幽州。

  潘正越最後兵敗桑干河畔,幽州失守,潘正越同于飛燕在戰場上單挑,從天亮一直拼到天黑,直打了三天三夜,最後為于飛燕飛騎斬下馬來,其頭顱被快馬送往庭朝的洛陽神都,並傳視九州,燕素惡其平生殘暴肆虐,淫掠成性,然亦尊其為當世武士,用兵奇人,火化其屍後水葬之,令無顏唸經超度之,以滌其惡魂。

    《金陀粹編》載:越平生無子,嘗於舊庭同朝稱臣,驚燕才,乃數激燕,欲與之燕交鋒,無果,暗稱其子,謂家人若有能滅吾者,唯此子也。

  及至兵敗於燕汝州血戰,歿於桑干河畔,太祖天德元年,燕擢升至兵部尚書,生辰之日,有潘氏老家人自聊城一路行乞送燕府兵策二本,謂乃越臨終遺願,其平生所學,皆盡於此,傳於燕攘夷擊蠻,以報家國,燕思良久,默然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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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23:58:0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九十章 長是人千里(三)

    元慶四年大年初一,前線八百里傳來汝州大勝仗的捷報,武安王為了提振全國勝仗的信心,故意誇張的命人將汝州大捷的消息以三次分別傳新都大辰宮的含元殿,一路之上故意擊鼓嘶喊,不久全國皆知,果然這一年的新年,久為哮喘舊疾所困的敬宗也因為這好消息精神大振,巧逢正是敬宗的本命年,便大赦天下,西庭舉國上下皆面有喜色,敬宗精神氣爽,這一年竟能親自主持大年初一百官大朝會,因仍是國事吃緊,民間不能舉行大規模的燈會,武安王便趁此機會,在正月十五上元節之日,在大辰宮中掌起燈海,以安撫皇室,敬宗欣然在麟德殿內擺下聖駕,與朝中近臣及皇室宗親同賞燈會。

    未入夜,太監們早早地點亮了今年的宮燈,由麟德殿起,一盞盞慢慢地閃亮了整個大辰宮。

    琉璃瓶映著美女奇花,雲母障並瀛州閬苑,就連在芙蓉湖、太液池等清流一帶兩邊石欄邊上,宮人皆繫上水晶琉璃各色風燈,一時間華燈竟起,如銀光雪浪,五夜起開,武安王又命宮人將萬株柳杏栽來,用各色綢綾紙絹及通草為花,粘於樹上,每一株又懸上琉璃燈萬盞,掛滿玲瓏珠玉,金銀穗子,只覺上下爭輝,水天煥彩,美輪美奐。

    內外命婦亦趁機翻出多年未著的奢華禮服,肩披彩帛,芙蓉面上貼著花鈿,塗了面靨,高髻上金銀步搖,叮噹作響,一眾宮女亦喜氣洋洋地在高髻上插上新製宮紗堆的春蛾,鬢邊掛著珠翠串著的雪柳,琉璃世界裡恍似香衣鬟影的天仙簇擁二三,香扇微掩朱唇,笑語盈盈妙目傳情,細聽空中燕樂鳧縈,迓鼓通宵,真如人在珠寶乾坤,瑤池仙境一般。

    敬宗久病初癒,體力不支,乘龍船遊嬉了一圈太液池便回到岸上,坐回龍御亭中,同群臣賞燈聽戲,太液池中臨水戲台上正演得熱鬧,翠玉珠簾內的那個旦角,身段婀娜,桃紅的朱目斜挑,水眸微醉,那天籟之音遠遠地直傳到天際,連丹鳳門守城的士兵也在大雪中凝神細聽。

    「羅衣香滲酒初闌,錦帳煙消月又殘,翠被夢迴人正寒,喚蠻蠻,一半兒依半兒懶……芳心對人嬌欲說,不忍輕輕折。溪橋淡淡煙,茅舍澄澄月,包藏幾多春意也……」

    那角兒唱得正是入了化境,眾人聽得如癡如醉,亦是動了真情,尤其是女眷們,有的雙頰暈紅,有的雙目淚垂,有的連懷中的銀熏冷了卻渾然不知,也忘責怪了那聽癡了的懶奴婢上前更換。

    「琉璃殿暖香浮細,翡翠簾深燕卷遲,兩個粉蝶兒飛,一個戀花心,一個攙春意,一個掠草飛,一個穿簾戲,一個拍散晚煙,一個貪歡嫩芯,君與奴前世為期,偏今生恨相隨,難離棄呀……」

    那旦角的目光情意款款地拋向台下,敬宗順著那旦角的目光看去,只見武安王下首處,乃是當朝太子軒轅本緒,旁邊坐著一位黑衣蟒袍之人,原來是宋侯。

    敬宗再看那旦角,好似有點眼熟,不知不覺唇邊揚起了一絲弧度。

    宋侯那天狼星一般的雙目微瞇了一下,隨即自然的微微將目光偏了,看向女眷中的夫人原氏非煙,原非煙幾不可聞的點了下頭,垂下目光,告了個諾,走了出去。

    敬宗皇帝向左首的原青江微俯身笑道:「原卿家是哪裡覓來的戲班?唱詞清新雅麗,這小伶倌不但身段柔媚,歌喉亦是委婉動人啊!」

    原青江低首恭敬道:「這是新都最有名的如意班,微臣特地請來為陛下、各位娘娘、皇子和公主們恭賀新年。」

    十一歲的軒轅復樂拍手笑道:「皇爺爺,您看那旦角可像淑儀嬸嬸的駙馬。」

    軒轅本緒立時變了臉,其妻王氏立時緊張的拉回了兒子,軒轅本緒厲聲喝道:「莫要胡說,怎將皇家駙馬同戲子相比,看來你娘該好好教訓才是。」

    軒轅復樂立時禁聲,嚇得小臉煞白。

    武安王倒是臉色如常,對軒轅本緒笑著擺了擺手。此時女眷列席中首席的軒轅淑儀優雅的起身,柔聲道:「大過節的,皇兄實不必苛責樂兒。」

    軒轅淑儀款款起奏:

  「父皇容稟,台上獻藝之人正是駙馬,想著父皇愛聽戲,恰巧前方大捷,他特特為父皇向如意班學藝二個月,好在上元佳節為父皇及父王獻上,以示孝心,望父皇早日康復。」

    敬宗嘉許的撫鬚而笑,對武安王道:「朝堂之上,朕常說愛卿堪為百官表率,盡忠報國,鞠躬盡瘁,不想愛卿能育兒如此賢孝,真不虧為古今賢能。」

    武安王如常固辭,兩廂坐定,此時原非清已然唱罷,下去卸妝。

    敬宗歎了一口氣:「原愛卿,你看朕這幾個兒子哪個可堪大任?」

    武安王心中一動:「各位皇子哪一個不是龍駒鳳雛,個個皆是我大庭朝百姓之福。」

    「然之啊然之。」敬宗睨向武安王的目光,帶上一絲嘲諷,略搖頭笑道:「你永遠便如這狐狸一般的狡猾,我早料到你會這麼說。」

    「聽說墨隱這孩子在前線受了重傷,本緒昨日打山莊回來,說墨隱這回還真傷得不清。」

    武安王輕輕笑了:「為國捐軀乃是臣子的榮幸,這點小傷實不足掛齒。」

    御座右下首的皇后卻皺眉開口問道:「原卿家,不知墨隱傷在何處?恁地讓人掛心。」

    「多謝皇后殿下關心,墨隱的胸肩處受了傷,現下已醒來幾日,只在靜養。」

    敬宗看了皇后一眼,笑道:「朕可否請皇后代朕前去告訴孩子們,讓他們多喝幾杯,朕與原卿今日絕不怪罪,只管盡興便好。」

    皇后微微地笑了一下,平日保養的再好,這一笑卻將那仔細描繪的眼邊魚尾紋堆了出來,她恭順道:「臣妾遵旨。」便起身由宮女扶了下去。

    「然之!」敬宗略一擺手:「于飛燕這一著隱棋入世,殺得竇賊措手不及,著實高明,宋侯暗渡陳倉,聲東擊西打贏了這場血戰,實是高明,可惜宋侯不是你的親生子啊!」

    「朕雖不如卿懂兵法。」

  敬宗看了看武安王的臉色如常,繼續說道:

  「可也聽說過,戰前最忌將士異心,汝州既為墨隱支援,同為前峰,本來非白便是東營之主,于飛燕也算是墨隱的老部下了,未若將燕子軍入編元德軍如何?」

    武安王想了一下,點頭道:「陛下所言甚是,臣這便讓于飛燕改編元德軍。」

    「這一年來,朕聽說太子數次宿醉在駙馬府中。」敬宗看著台上正是舞著太和樂,淡淡道:「朕本是下旨讓墨隱到新都養傷,不想中途被人伏擊,只好先回了紫棲山莊,本緒這孩子自小同墨隱要好,便擅自離宮,想親自接墨隱一同回來,他這嬌慣身子倒是受了不少驚嚇,看看,今夜他可一句話也不說。」

    「竟有這等事?!太子恭仁孝順,宣王(軒轅本緒的封號)素有賢名在外。」武安王沉聲道,「倒是臣家裡的這些逆子真該立立規矩了。」

    「這是家宴,原卿實不必拘禮,只是……」敬宗只淡淡一笑:「朕與卿都已不年輕了,該是想想身後事,就怕咱們不想,這孩子們倒是急了。」

    敬宗輕笑出聲,武安王沉吟片刻:「臣恭聽皇上教誨。」

    「朕原也不該管卿的家務事,不過,墨隱倒真是個人才,朕也是看著他長大的。」敬宗笑起來時雙目微瞇,看不見裡面的顏色,只是一派慈和。

    武安王豁然了悟,「陛下是想臣立非白為原家世子?」

    隨即恨聲道:「可惜……此子是個情種禍胎,不堪大用。」

    敬宗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傳到下座,眾人不知天子為何大笑,只是陪著更大聲的笑起來。

    「男人年少時,誰不做幾件荒唐事,何況是為了女人,原卿不覺得墨隱很像年輕時候的你嗎?只怕當年的你比他要更癡上三分吧?朕一見這孩子,便想起當年你看梅卿時的那股傻勁。」

    武安王終是忍俊不禁,也笑了起來,連連拱手道:「大過年的,陛下可饒了老臣吧!又來揭老臣年輕時候的醜事。」

    君臣二人笑了一陣,這時駙馬換了身大紅吉服,高束墨髮,急急地來駕覆命,敬宗自是誇讚其孝心可嘉,賞下一對鶴鹿同春碧玉屏風,二對天祝長春琺琅花瓶,駙馬惶恐的同軒轅淑儀跪地謝了賞,便退了下去。

    「朕倒覺得,對自己的女人,大丈夫當仁不讓,方顯英雄本色。」敬宗笑著側首看向武安王,戲謔道:「更何況,卿與朕皆知,那花西夫人亦不是尋常女子啊!」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後,正巧皇后回座,敬宗便拉著皇后問問下首眾皇子及諸臣之事,武安王便獨自舉杯凝神細想。

    此時三更鼓打起,武安王正要勸敬宗擺駕回宮休息,天空中卻揚揚灑灑地飄起鵝毛大雪來,宮人便趕緊換了暖爐,加了炭火,敬宗卻放下暖爐,起身仰望著星空,不覺有些恍惚:

  「原卿,可還記得永業三年上元節的那場大雪。」

    武安王的臉冷了下來,望著珠簾外的大雪,敬宗斑駁的老手無意識的抓住御座的龍首,微顫了起來,慢慢地青筋一根根地暴起來。

    敬宗啞聲道:「那年昭明宮的大雪比今年的大多了,朕記得那雪快沒了膝蓋吧!朕還記得那地上的鮮血……淑琪的血流了一地,我還記得她的眼睛瞪著我,等出了神武門,一回頭,她還瞪著我,還有我那可憐的芮兒……」

    皇后的臉上早已淚流滿面:「那黑了心的竇賊,把孔妹妹和芮公主……」

    皇后的聲音微響,身邊的太監、宮女早就慌忙揮手,四周的宴樂嘎然而止。

  眾人皆知庚戌宮變中,敬宗愛妃孔昭儀及其女軒轅本芮不及逃出,被竇英華折辱而死,且死後裸屍焚燒,極盡污辱之意。

  德宗的眼瞳收縮,慈祥的臉猛然扭曲起來:「也許朕等不到親手殺賊的那一天,但一定要讓朕的兒子們殺回京都,將賊挫骨揚灰,復我軒轅的榮譽。」

    武安王同群臣皆肅然下拜大聲道:「敬諾。」

    元慶四年的春天就這樣迎著風雪姍姍來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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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九十一章 長是人千里(四)

  我又回到了櫻花林,可是這回櫻花林中一片寂靜,所有美麗的粉色花瓣凝在空中,我慢慢穿越前行,一經觸碰,美麗的花瓣便化作粉色的灰燼,掉落於地化為塵埃。

  遠方有一個紅髮少年和一個大辮子的少女一動不動的背對著我坐在櫻花樹下,含笑的摸著一冊滿是針眼的詩集。

  「看看,那個可憐蟲眼中的你?」

  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我轉身,卻見血瞳的撒魯爾正坐在河邊同我一起看著黑河裡的倒映,他可能是剛剛擺脫惡鬼的糾纏,正微喘著氣,使勁平復呼吸。

  我這才注意到那河裡的畫面中,那少女的臉上不時拂過燦爛的花瓣,可是無論從哪個角度看去,她沒有表情,甚至沒有五官,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張空空的臉。

  果然非玨從來就不知道我長什麼樣。

  我微笑的喚著他的名字,手剛剛觸碰到他的身子,他便化作片片櫻花飛舞,所有的場景全部化為櫻花瓣漫天飛舞,漸漸那片粉紅的世界化作殷紅似血的粉塵,最後那個世界變作一片黑暗。

  我一驚,使勁睜開眼,依稀看到錦繡傷心欲絕的伏在我胸前哭泣,哭紅了一雙紫瞳,反覆的說道:「你這大傻子,為什麼要去送死。」

  白面具靜默的站在她身後,他身後跟著個小孩子,那個孩子抓著他的衣袖,也帶著個面具,對錦繡探頭探腦的,像一個幽靈似的。

  司馬遽在那裡幽幽道:「別太傷心,林畢延還沒有發話,許是有救。」

  可是錦繡卻沒有理她,只是埋頭哭,哭得髻落釵鬆,妝容俱毀,涕泣亂淌,連聲音都變了,好像她很久沒有這樣哭了,好像她人生的支柱轟然崩塌。

  「你把她放到那人手裡,應該料到這個結局的,也許,你只是在難受,她居然爬回來了。」

  司馬遽又忽的換了一種口氣:「畢竟這回子,她死在他面前,便會永遠留在他心底,你是徹底沒希望了。」

  錦繡終於有了反應,慢慢直起身來,止了哭,卻對他回首吼道:「你閉嘴,像你這樣的原家狗怎麼會懂得我們姐妹之間的感情。」

  錦繡頭上的黃金鑲翠步搖被大力甩向那個孩子,那孩子嚇得大叫一聲用手擋開,然後逃開了去,而我則很混亂,不知這是永業三年的惡夢,還是現時發生的惡夢,因為我一直都不喜歡暗宮宮主,我討厭他的囂張跋扈,隨意污辱我和錦繡,還有草菅人命。可是我怎麼也無法醒來,對不起,錦繡,我實在太累了。

  也許現實就是惡夢,惡夢也就是現實,我轉世的這個世界裡現實與惡夢之間本沒有太大的界限,於是我選擇閉上了眼睛,最後又選擇回到了撒魯爾的血河邊上,沉默的蹲了下來,同他一起默默地坐在河沿上。

  「咦?!你今天不逃了嗎?」他喘著粗氣,一邊驅趕著拉都伊的惡靈。

  我迷離道:「逃哪裡去?」

  「你不怕我了嗎?」他驅散了一眾惡靈,好奇的坐在我身邊:「你怎麼了?」

  我沒有說話,只是迷茫的望著冒著血泡的血河。周圍的惡靈似乎也跟著我平靜下來,只是唱著憂傷的歌,在血河上漫無目的地飄浮,他看了我一會兒,也坐到我身邊,同我一起沉默。

  過了不知道多久,血河中我看到許久未見的前世,蒼白的病房裡,一個女人的臉更為蒼白的躺在病床上,渾身插滿管子,一個禿頂的男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百無聊賴的煲著電話粥:

  「你別鬧了,今天我老丈人要來,不能過來。」

  「不管怎麼樣,她是因為你跑出去出事兒的吧,現在搞成個植物人,你明知道我最討厭醫院了,她爹媽不同意拔管子,我又有什麼辦法呢?喂!別發火了,乖,寶貝等我明天來看你。」

  他剛掛完電話,一對老年夫婦相互蹣跚的走進來,他立刻改了一臉悲痛的挽著一位看似眼熟的老者坐到病床邊:

  「爸爸,你和媽身體又不好,這是最好的病房,穎她什麼也聽不見,你何苦再來呢。」

  「俞長安,你給我住口。」老者暴怒的吼了一聲,轉而心疼的看著那個病床上的女人道:「穎兒啊!你什麼時候醒來呀?」

  我不覺怒火中燒:俞長安,你如何能夠這樣欺負人?

  忽然我看到那個病床上的女人對我微一側臉,對我睜開浮腫的眼,她那空洞的眼神對我說道:「回來。」

  不錯,我要回來,好好教訓俞長安這個人渣,我向她伸過手去,血河的中心忽的裂出一個大口子,變成了黑色的漩渦,漩渦的中心卻是那個明亮喧囂,車水馬龍的21世紀。

  身邊的撒魯爾大叫道:「你要到哪裡去,不准走,別把我一個人留在這裡。」

  我感覺我慢慢升起,飛向那個漩渦,我使勁甩開撒魯爾拉著我的手,眼看就要回到孟穎一心嚮往的新世界。忽然有一個聲音把我拉了回來:「木槿,你為什麼還不醒來呢?」

  那人的聲音很低沉,彷彿死了一般,「這幾年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所以累了,要睡這麼許久嗎?」

  「別傻了,她不會醒來了,林畢延說了,她醒不過來,白優子只能保住她的身體不死,可是她的腦子完了,魂已然歸去。」

  有一個人的聲音嘶啞難聽,是那個司馬遽,他使勁壓低聲音:「你這是在白費力氣。」

  我一下子進入了那具生活了24年的身體,噢,鬧了半天,我兩頭都變成植物人了?

  原非白沉默了一會兒,微微抬高聲音:「你出去,我現在不想見你。」

  可是司馬遽的聲音卻悠然近了。

  「你這個只會誤事的蠢貨。」只聽他咬牙切齒的壓低聲音道:「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完蛋了。」

  原非白冷笑一聲:「你且放心,我不會連累你的。」

  「還不連累?就因為她,我被你禍害這麼多年了。」

  他恨恨道,「這個女人不像她妹妹那般嬌艷迷人,可是她有點和她的妹妹一樣,都是心狠手辣的毒花,迷惑男人的禍水,而你,好像就是喜歡毒花禍水。」

  許久,原非白淡淡道:「我也不知道原來你這麼瞭解他們姐妹倆?」

  司馬遽的聲音停了一會兒,然後又粗裡粗氣道:「你怎麼不明白呢?這個禍水是大理段家的財神爺,也是段月容的外室,還有了個娃,你若想收了她威脅段氏,我可以理解,若是想破鏡重圓,你是在自掘墳墓,無論你作哪般想,你發動你的門客去西域救她,還有這回前往汝州前線,老頭子已經起疑心了,若是老頭子知道了,你我都要完蛋。」

  「你早知道她是花木槿,卻瞞了我五年。你這個混蛋。」非白繼續冷冷道:「我已經看在你沒有告訴我父侯的份上,饒你一命了,你還要得寸進尺?」

  「你不必擔心,我自然不會連累暗神大人,我勸你莫要再打這個女人的主意。」

  前方的身影霍然轉過身來,天人的容顏朦朦朧朧,幾不真切,他對暗神冷冷道:「不然,你莫怪我不念情份,撕毀和約。」

  白面具滯了一會,盡量柔和道:「我就不明白了,你讓她禍害段氏不挺好的嗎?利用她對你的感情,來降伏段氏,這有多好……」

  我有點累了,又想睡去,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木槿,別睡了好嗎?」很久以後,原非白的聲音又起:「我很想你,我一直很想同你好好說說話。」他絮絮說著:「林大夫說你如果今天醒不過來,那就連白優子也沒有用了。」

  他似哽了許久,勉力出聲道:「我不信,你只是累了,只是在生我的氣,恨我同錦繡聯手騙你,恨我移禍江東,恨我拆散你和非玨,恨我沒能好好保護,恨我沒有認出你來。」

  我想開口,卻無法開口,他的聲音愈加清晰起來。

  「咱倆的緣份該從何時說起呢?」

  只聽他接著幽幽地笑了起來,輕聲道:「我在認識錦繡的時候,就去調查過你了,那時我心裡想著,明明是一個父母生的,為何你比起你妹妹來又臭又小呢?除了嘴巴厲害點,一輩子也就窩在北邊的小破屋子裡做著浣衣、刷糞的粗役,那時我只記得周大娘一直誇你會做一些奇怪的刷子來洗東西……洗得恁是乾淨。」

  「只是我打小就覺得你是個油嘴奸滑的孩子,恁是不喜歡你。」他低沉的笑了一下,「也許你不信,我們倆也算是一起長大的,因為你小時候每年冬天總愛到咱們苑子附近轉悠,你好像很愛摘西楓苑的梅花,為這個我沒少生你的氣,多少次想派人把你吊起來狠狠罰你,不過為了錦繡也就作罷了,後來你受了杖責,到西楓苑,我再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其實我心裡也明白,你一年比一年出落得美麗靈動,你看看,我從來都沒有誇過你長得漂亮吧?」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口道:「可憐的非玨專門私自請人寫信給父王,求父王為他主婚,把你許給他,可是我卻故意半道上劫了這封信,然後使人送到果爾仁的手中,果爾仁自然震怒異常,狠狠地怒斥了非玨,於是他與果爾仁兩人便生了異心,然後我便稱此機會修書給父王求納你為我的妾氏。」

  「怎麼樣,你心中一定在想,我很壞吧?我總以為自己比四毛子更愛你,更瞭解你,更配得上你,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讓你哭,我自問總有辦法保護娘親,可是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娘親在我手中斷了氣,我自問我瞭解錦繡,卻無法給她想要的東西,任她飛向別人的懷抱,錦繡傷了我的心後,我便對自己說,從此以後絕不再對女人用真心。」

  他自嘲的冷笑著:「可是老天爺卻讓我頭一個就遇到了你,我明明知道你是錦繡和小五義託付給我的人,我應該好好對你,可是我卻故意冷落你,不給你好臉色,你對我其實很好很好,從採花賊手上救了我,解了我的毒,可是我一點也沒有感激你,反而打你出氣,因為我心底深處一直把錦繡的帳全都算在你的頭上,然後我就害得你半條命也沒有了,你總是對我笑,我告訴你只有三十年壽命時,我以為你會像錦繡一樣在我面前傷心的哭,可是你卻只是苦笑一下,然後還是一直對我那麼燦爛的笑著,那時我忽然覺得你的笑容很刺眼,為什麼你一個整天浣衣、刷糞的臭丫頭可以笑得這麼開心呢?好像這骯髒的人世上每天都有讓你開心的事,我明明知道你是那樣良善的一個人,卻開始一肚子算計你,因為我想看看你痛苦的樣子,我故意拆散你和非玨,甚至設計你愛上我,什麼華羽宮燈,為哄佳人一笑,當你什麼也不知道的開始對著我臉紅時,我就知道你萬劫不復的愛上我了,可是我不知道的卻是原來我把自己也算計進去了,然後老天爺開始了對我的懲罰,你終於發現了我和錦繡的事,你再也不對我笑了,我的心裡從來沒有這樣難過。」

  我的淚水洶湧滑落,開始想掙開我的手,想離這個可怕的男人遠遠地,永遠永遠不要再見到他。

  司馬遽輕哧一聲:「沒用的傢伙。」

  唯有滾燙的液體滾落眼角,順著臉頰慢慢流了下去,一隻溫暖的手輕輕拂去我的淚珠,他趴在我胸前,悲傷的繼續說道:

  「你後來還是走了,一想到你在戰亂中受了那麼多苦,被人欺侮,甚至到死都不知道我的心意,我就心如刀絞。」

  他萬分苦澀:「木槿,你可知,這八年來我的心上、眼上,醒著睡著,一刻也忘不了你啊。」

  我的脖頸間有冰涼的淚水滑落,他撫上我的臉頰,哀傷的輕輕道:「歲月一年一年過去了,你生還的希望越來越小,我卻依然在幻想著,有一天你會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天真得想著,如果上天肯把你還給我,我一定好好待你,再不讓你吃半點苦,我要讓你天天對我笑,可是,可是直到看到你為了救我跟著撒魯爾跳下去,還有在汝州戰場上,你滿身是血的樣子,我終於明白了,我不過是第二個原青江,我該死的出版了那本花西詩集,這八年來,其實是把自己心愛的人往死裡逼。」

  「木槿,原諒我。」他顫聲道:「我一直想對你說出這句話,你要怎樣折磨我都行,只是,你莫要再離我而去了,我已經受夠了沒有你的日子,求求你醒過來吧。」

  從我十五歲那年,第一次見到原非白起,我就開始不由自主的探索他的心理,今夜,我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答案卻源於我對他的那絲傻笑。

  以前我總是以為段月容是這個世上最瘋狂的魔,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眼前這個天使一般的人,才是世上最深情,最癡迷,最瘋狂的人,也許他一直以他的父親為不恥,一直想做一個超越他的人,可是卻無意間陷入自己作繭自縛的情網,終於成了比他的父親更加偏執的人。

  我一直以為他愛著我的妹妹花錦繡,卻也對我多多少少有些特殊的感情,而我卻始終不能分辨這天人一般的原非白對我的示好中有多少是出自利益算計,多少是出於對我的好奇,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他對我這份愛的份量。

  當我幻想用八年時光消磨這一段無望的愛時,他卻執著的把這一段孽緣徹底的化成了他的心魔,生生地折磨著自己。

  我睜開了眼睛,原非白憔悴的臉就在眼前,他狂喜道:「木槿你醒來了。」

  司馬遽的面具也出現在眼前,我聽到他非常驚訝的聲音:「哈,還真醒啦?」

  他立刻快步向外走去,大叫著:「林老頭,快點進來,禍害果然活千年,她醒啦。」

  他一片疼惜的看著我,扶著我小心翼翼道:「木槿你怎麼樣?」

  於是我怒向膽邊生,惡從心中起,我想大聲對他說:你這個大混蛋,毀了我一生,你知道嗎?你才是大禍水,人間大禍害。

  可是話到嘴邊,只覺氣若游絲,萬般艱難,我勉力抓住他的前襟,看著他的鳳目圓睜:「我要尿尿。」

  然後,我再一次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已是永業四年的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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