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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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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4: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四章 玉人折揚柳(三)

  「哪裡來的野人?」這時從那老者身後又閃出一個面目清秀,氣質桀驁的少年,身姿挺拔磊落,恰好我還認識。

  我傻在當場,哎!熟人哪!他怎麼來了?

  「仇叔,這種角色,還是讓我來解決吧!」那個少年,睨著法舟,活動著筋骨,眼看就要向法舟撲去。

  「且慢,沿歌。」那個老者慢慢開口道,「少主讓你看著『木頭』,出來作甚?」

  沒有人看清老者的手中一根魚竿何時甩出,生生擋住了那個少年,我那最頑劣、最聰明、最有個性、也是曾最令我頭疼的學生──君沿歌。

  沿歌伸著懶腰,打了一個哈欠:「在那船底下對著一堆木頭,都快霉爛了,想著出來給你老人家搭個手也好。」

  我心中激動起來,難道,難道,剛才在拉縴之時看到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乃是段月容和夕顏?
  
  是了,既是大理同遼人細作見面,少不得段月容出面,這廝又風流成性,定是趁著辦正事的關係前來尋花問柳,那既是如此,為何帶著夕顏出來,豈不帶壞夕顏,而且又十分危險?

  又想到沿歌說到木頭,因為木頭在黔中當地黑語便是貴重的貨物,便又聯想,莫非是段月容為了某個不可告人的目的,帶了些寶物前來同遼人作交易?

  我心思百轉間,卻驚聞法舟又爆驚人的哈哈大笑:「真正沒有想到這條船上原來有異族人在,那爺爺我可不客氣了。」

  他轉眼便攻向那個老者,可是在半道上卻猛地轉向沿歌,沿歌眼神閃過一絲殺意,冷笑著接下了法舟一擊,口中卻懶散道:「您看,還真來對了。」

  那個仇叔一擰身,早已插到法舟和沿歌中間,左手推開沿歌,右腳踢向法舟下盤,快得不可思議,他冷冷道:「回去看好木頭。」

  沿歌卻嘻嘻笑道:「出來撒泡尿不行嗎?」

  趁他們揪鬥之際,我一擰身就想往大舫那裡移去,可是那個仇叔迅速擋在我的面前,那個仇叔快如閃電的點向我的左肩,眼看我就要掉下船舷,只聽伴著一聲厲嘯,我被人拉了回來,抬頭卻見一個帶著頭巾的清俊少年,渾身是水,從上至下的對我滿面含笑。

  我心中一喜,剛站起來,大舫上隱現眾多矯健的黑影,仇叔挾著凌厲的攻擊奔向我們,蘭生對我使了一個眼色,將我甩開了去,我沒站穩,墜入甲板之下。

  打鬥之聲漸消,我睜開眼,卻是幽暗的船底,波濤輕輕拍打船身,我細細聽來,前方好似還有孩童低低而暗啞的哭泣聲,我暗忖莫非是夕顏他們?

  好端端地把夕顏關在下面做什麼,難不成因為我而加怒於夕顏?

  鼻間傳來一股隱隱的木香,混著淡淡的酸味,我往前輕手輕腳行去,果然一堆上好的酸枝原木出現在眼前,前面兩個武士正戒備的守著,咦?沿歌講的不可能就真是這堆酸枝吧?

  古時行船,因怕風雨搖晃,往往隨船帶著很多重木頭來壓船,最常見的是紅黑酸枝或是紫檀木,海南盛產紫檀,以前我前往北地經商往往從南方購些海南的珍貴紫檀壓船,到了目的地便將紫檀高價賣出,再裝些各色酸枝倒回海南,確然我從來沒有專門派人看守,因為再好的木頭,亦不過是木頭,不必大費周折,而如今的情況,必有隱情。

  我想著如何能再到近前去,不想那兩個武士卻忽地身體一僵,倒地不起,我駭然回頭,蘭生頎長的身影卻如鬼魅而至,兩點墨瞳在黑暗中燦若星辰。

  他微挑嘴角,對我無聲而笑,年輕而沒有血色的面容在微弱的油燈下顯出一番不可思議的俊美來,我卻無端打了個激靈,總覺得他這個樣子很熟悉。

  那個樣子很像原青江給我生生不離時的微笑,過了一會宋明磊逼我喝無憂散的樣子又跳了出來,那些都是生命裡很不堪而可怕,甚至可以說是十分可憎的記憶,但卻是第一次莫名而真實的疊加起來,然後再莫明而強制性的浮現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揮之不去。

  「你的臉色不好。」蘭生收了那抹瀟灑而詭異的笑,對我皺眉道:「可是受了傷?」

  說著便探向我的脈博,我努力不露出心中的驚駭,硬擠出一絲笑,使勁搖著頭,快速跑過去看看那幾個武士是否有救,還好,還有呼吸,只是中了隔空點穴,看服飾和招術是地道的大理武士,而不是我君氏暗人。

  轉身再看蘭生,他的面容已經看不到任何表情,也不看我一眼,只是面向那堆酸枝木淡淡道:「聽說夫人同大理太子感情甚篤,已有了一個女兒。」

  「夫人如今難道只擔心這些大理狗的死活?」他的口氣中有了一絲嗤笑,眼中冷冽如冰:「難道夫人不該擔心一下,也許那『木頭』會是踏雪公子本人呢?」

  我陡然心驚,他卻毫無預兆的猛地拉起我高高躍起,向那堆酸枝劈山一掌。

  巨大的響聲中,酸枝木滾了下來,我們落地時,我感到了蘭生的殺氣,他從我懷中飛快的取了酬情,精光一閃,照亮了一個精鋼囚籠。

  出乎我們的意料,其中關著一個鎖著重重鐵鏈的婦人,那婦人披頭散髮,面無血色,唇色蒼白,俏目緊閉,似是昏了過去,但難掩姿容俏麗,不過二十四、五光景,身著上好錦緞的紫紅窄袖魚貫武服,襯得柳腰不盈一握,前襟血跡斑斑,前面正倚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孩。

  那孩子正抽抽搭搭地低聲哭著,可能是哭得久了,哭聲暗啞細如蚊蚋,聽見動靜,慢慢轉過頭來。

  那是一個極可愛漂亮的男孩,唇紅齒白,兩點漆瞳微現呆樣,小腦袋上梳著烏髻,壓著一枚碧綠的翡翠,頸間掛著長命百歲銀鎖,襯著一身園壽字白緞如玉琢冰雕而成。

  那孩子目光漸漸游移在蘭生和我之間,最後被我的臉給嚇著了,轉過頭緊緊抱著那婦人,掙著哭啞的嗓子哭喊道:「信,信,妖怪來吃重陽了,快快殺了他們。」

  那婦人應聲慢慢睜開了眼睛,冷冽的目光掃向我們,然後凝在我的臉上,瞳孔微縮。
  
  「你是什麼人?」蘭生冷冷地走向那個婦人,隔著柵欄問道,「你是原家西營暗人吧!是紫星還是黑梅分堂的?」

  那婦人冷傲的瞥了他一眼,也不言語。蘭生也不生氣,只搜了武士身上的鑰匙打開了門,走到兩人近前,蹲了下來,那孩子嚇得緊緊抱著婦人,只差沒有尿褲子了。

  蘭生一使勁擰著那個孩子胳膊把他拉了出來,細細看那孩子的眉眼,然後又移到胸前的銀鎖片上,那無波的桃花眼便起了莫名的洶湧波闌,亦不管孩子翻來覆去的喊疼。

  婦人急了道:「要殺要剮衝我來,欺負一個小孩子算什麼英雄?」

  「你應該是昊天侯府夫人原非煙的陪房初信,原屬紫星武士吧!」

  蘭生緩緩地轉向那個婦人,看那婦人點頭,便沉聲道:「這個孩子,可是,可是他……宋明磊和原大小姐的大兒子宋重陽?」
  
  那婦人緊張的看著蘭生,似在猶豫,蘭生憤恨的抓緊那孩子的下巴,孩子更大聲的哭了起來,婦人便急了,掙著過來,卻掙不脫鐐銬,身上更是掙破了舊傷口,血流得渾身上下都是,卻恍若未聞,口裡怒聲喝道:「既知道原氏的威名,就快快放我們出去,若敢傷了世子半分毫毛,你走到天涯海角,便也要拆骨分肉,我便是做鬼也不放過你。」

  我看蘭生面色有些發青,眼看著孩子的眼神簡直就在看著一部超級恐怖片,額頭青筋都要爆出來,我怕他真要把孩子給捏死了,便上前硬把孩子拖了出來。

  我抱著孩子退了三步:「蘭生,你要把他弄死了,他可還是個孩子。」

  月黑風高,一豆油燈隨風時幽時滅,映著蘭生散亂驚懼的眼神,他跌坐在地上,胸膛起伏,額頭留著汗,目光已然沒了任何聚焦,只是翻來覆去的說道:「瘋子,瘋子。」

  什麼瘋子?我狐疑的哄著那叫重陽的孩子不哭,重陽緊緊抱著我,把腦袋埋在我肩膀,再不敢去看蘭生。

  他的銀鎖在我眼前晃著,正面騰雲蒼龍紋樣的龍爪之下刻著『紫氣東來』四個古體,反面則是蓮花圖樣下浮雕著兩排小字:『日月同春,三多九如。』

  『三多九如』亦是常用的祝頌之辭。

  『三多』者,即『多壽、多福、多子孫』;『九如』者,即如山、如阜、如岡、如陵、如川之方至、如月之恆、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如松柏之茂,連用九個『如』字,意指九種禎祥之徵,歌頌有德之君恩澤萬民,福壽延綿不絕。

  信手再翻到正面,仔細一看,卻突然發現上面浮雕的不是一條龍,而是一條蛟,又稱為水龍,有時也被看作是吉祥靈蛇,因為這隻瑞獸的尾巴光禿禿的,且只有一對鋒利的爪子,而不是兩對,雖然吐著紅信,眼神高貴,卻是前額無角。可這也很好理解,古時龍為天皇貴胄所有,平民百姓或是貴族為避嫌,往往取水龍或靈蛇為符寓意祥瑞。

  正待上前,夜風忽起,一陣霹靂傳來,空中金光乍然散現,蘭生睜大了佈滿血絲的眼,愣愣地看著閃電驚雷,卻忽然像發狂了似地撕心裂肺的大吼幾聲,然後衝了出去。

  我傻在那裡,明明是要拉我到這船上一探虛實,怎麼好端端地又自己跑了呢?

  「屬下乃是西營紫星武士初信,見過花西夫人。」那叫初信的暗人忽地出了聲,我也是好一陣子才回過神來,只因她的聲音已然氣如游絲。

  重陽露出小腦袋,看到蘭生不見了,便忘記了我的好,扁著嘴掄起小拳頭輕打我,要掙著到初信那裡去。

  我抱著他來到初信跟前放下,「你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屬下曾經替大小姐打探過夫人在清水寺的下落,故而知道夫人的境況。」重陽爬到初信的懷中,把腦袋拱起來,藏在初信的身下,像是一隻躲在老貓身下的小貓瑟瑟發抖。

  我淡笑:「若我沒有猜錯,是你們家大小姐要你將我在長公主陵寢的信兒傳給原駙馬爺知道吧?」

  初信艱難的點點頭:「屬下之罪萬死難辭,望夫人體諒我等各為其主。」

  我皺眉道:「我且問你,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家少主會在大理太子手中?」

  「侯爺屯兵汝州、梁州,本欲與潘毛子一決死戰,可是忽然便差人讓大小姐將小世子送到汝州明月閣來,就在途中便為段氏暗人所截,屬下亦未知原由,現在想來,恐是為了交換夫人吧!」初信苦笑連連。

  「三爺必與昊天侯水火不容,斷不會前來營救,怎奈,孩童無辜,大理段氏向來心狠手辣。」

  初信吐出一口鮮血,「屬下久聞夫人的義名,且與段氏相交甚厚,只求夫人高抬貴手,放這個孩子一條生路吧!」

  「這個孩子是初信從小看著長大的,求夫人救救這個孩子。」初信低頭,輕觸重陽的髮髻,淚如泉湧:「屬下來生變作犬馬亦會結草啣環,報答夫人大恩。」

  原來如此,可是如果段月容綁架宋重陽,包了明月閣的大船,是為了等宋明磊前來交換我,那宋明磊為何這麼老實的讓自己的兒子離開最安全的原家,千里迢迢地來到汝州呢?

  雖說明月閣是幽冥教的一個老巢,但必竟是戰場前線,危險之境啊!

  我揉著疼痛的額角:「你家姑爺為何好端端地讓親身兒子跑到這戰場前線來呢?不要自己兒子的性命了嗎?」

  初信正要回答,一陣銀鈴之聲隱隱傳來,在這雷雨夜空內幾欲未聞,我立刻藏到初信身後,不久一個紅綢綃衣的女孩出現在視野中。

  那女孩也就七、八歲樣子,梳著兩隻高高的總角,每隻總角上纏著四、五圈金絲銀鈴圈,一走路便叮叮作響,甚是動聽,躡手躡腳的從暗中出來,兩隻大黑眼骨碌碌地不停轉著,甚是機靈。

  那女孩輕聲對後面說道:「小翼快過來,這裡有個小孩子的,我不騙你。」
  
  重陽聞聲從初信的懷中探出頭來,快速爬到門口,隔著欄桿,沾著淚水鼻涕的小臉綻開一絲笑容:「夕顏,你可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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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4:5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玉人折揚柳(四)

  「重陽,我給你送吃的來了。」紅衣女孩奔奔跳跳地過來,手裡提著一個黑漆魚龍紋的二層食盒,對著重陽明麗笑道:「快嘗嘗,是我爹爹、娘娘最喜歡的桂花糕。」

  然後看到倒在地上的侍衛,打開的牢籠……

  她的笑容一滯:「這是誰幹的呀?」

  女孩後面慢慢踱出一個滿臉狐疑的小帥哥,一身明藍虎綢薄襖,隱隱露出了內裡的月白牡丹肚兜,那小帥哥瞇著漂亮的大眼睛冷冷地盯著重陽半天,敵意漸起,只是對著女孩冷冷道:

  「我還當是誰,這孩子既被你爹關在這裡,便知不是敵手之子便為人質之用,你巴巴拿著好吃的來孝敬他做什麼?」

  我探出頭來,看清了小女孩的面容,忍不住淚如泉湧。

  正是我的女兒夕顏和前朝太子軒轅翼二人。

  這一年多來,女兒看起來還是那個老樣子,古靈精怪的眼神,生氣勃勃的笑容,而軒轅翼,這位前朝太子個頭卻拉高了許多,高出了夕顏一個頭,那小臉亦比原來俊美了很多。

  「黃川同學,我覺得你現在越來越沒有愛心了。」夕顏虎著臉,仰頭瞪著軒轅翼,「重陽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說著便打開食盒,結果夕顏看著食盒便咬著手指,小臉一黑。

  原來裡面的食物全混在一起,估計是給我那大寶貝一路上搖翻了,依稀看似一些糕點,重陽卻伸出兩隻帶血的小手,狼吞虎嚥著桂花糕,那香味飄到我鼻間,我的五臟廟也跟著轉了起來,哦!好餓,我好像也有一天沒吃東西了,正在猶豫要不要走出去,初信的腦袋卻忽然倒在我的肩膀上,我嚇了一跳。探上鼻息,情況不妙。

  「咦?重陽,你的侍女好像睡著了?」夕顏走近了初信,伸著腦袋看著。

  疑惑的伸出小手,軒轅翼卻急忙拉回了她:「傻瓜夕顏,你難道看不出來,這個女人快要死了嗎?」

  夕顏的小臉嚇得慘白,軒轅翼抓著她往後退:「咱們快走,可別沾上晦氣。」

  重陽卻似乎聽不明白夕顏和軒轅翼的意思,也不管嘴裡鼓滿了桂花糕,只是興沖沖地手裡拿著桂花糕跪在初信面前,往她嘴裡塞,奈何初信緊閉雙目,雙唇漸漸發紫,怎麼也不醒來,重陽只是呵呵傻笑的將初信的嘴上塗滿糕屑:「信,快吃糖糖,你也餓了吧!信,信,快吃呀!信,信。」

  重陽連連喚著初信,笑容慢慢掛了下來,似乎也意識到不對勁,可是卻似乎不知道初信為什麼不回他的話?

  他無措而害怕的回頭看看同樣害怕躲得遠遠的夕顏,然後又看看初信,最後轉向初信身後的我,他把那塊爛掉的桂花糕遞向我,淚水惶然的駐滿大眼,滿是可憐無助,好像一隻迷路受傷的流浪小貓:「紫眼睛妖怪,重陽賜給你糖糖,你讓初信睜開眼睛給重陽講故事吧!」

  我心中不忍,閃了出來,我連點初信週身大穴,又餵了她一粒蘭生為我自製的藥丸子,初信的臉色漸漸地回暖了過來。

  我正要轉頭,一柄冰冷的白族銀刀輕輕擱在我的脖頸間。

  我微側臉,後面是軒轅翼緊繃的小臉,「來者何人?快通報姓名。」

  我思索片刻,淡淡道:「這位少爺手下留情,我是對岸拉縴的苦命人。」

  一個閃電過來,照亮了我與眾孩子之間的暗室,夕顏看到我的紫眼睛,愣了一愣:「你怎麼跟娘娘……爹爹一樣,長著紫色的眼睛?」

  軒轅翼沒有放下銀刀,瀲灩的大眼也疑惑了起來。

  這時暗夜開始淅淅瀝瀝地下起雨來,一個滿身傷痕的高壯身影一陣風似地閃了進來,迅速卸下了軒轅翼的銀刀,站到我的身邊。

  「小毛孩子牙還沒有長齊呢!玩什麼刀?」那人對著軒轅翼和夕顏凶神惡煞的說教了一番,然後轉向我鄙夷的看了一眼:「我說你,就你咋連個毛孩子也治不住呢?」

  「他們只是無辜孩童,我不想嚇著他們。」我無語的望著他三秒鐘,咳了一聲:「法兄來得正是快啊!」

  法舟呵呵笑了一陣,當下四處張望了一下,對著重陽和初信多看了幾眼,但卻絲毫沒有驚訝之意,來到那個倒下的南詔士兵,卻卸了武器,邊卸邊分析:

  「這個明月閣果然是個淫窟,這個女子和孩子八成是被他們抓到此逼良為娼的。」

  他歎聲連連,卻猛地下刀要刺死那個南詔兵,我信手抄起一根小木棍,擋開了他的匕首,銀光閃處,他向後一退,我對他冷冷道:「法兄,好漢可不能殺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

  重陽又嚇得縮到初信那裡,法舟也看了我三秒鐘,對我點著頭呃了一聲,「你說老對了。」

  他退了開去,探了探初信的脈息,歎氣道:「這個女人被打得太狠了,就算華陀在世,估計也是活不過今晚。」

  我心中一動,此人分明看似信口開河,但方才分明目光如炬,他莫非也是在遮掩身份。

  法舟復又盯上了夕顏的頭髮看了一陣,眼睛閃閃地放著光:「啊呀!媽呀!有錢人家的孩子就是敗家,連丫頭片子紮頭髮使的都是些真金白銀。」

  我怕他對夕顏不利,緊張的走到他身後,暗暗握緊那根木棍。

  不想他只是對著夕顏彎下腰,調侃道:「喂!黃毛丫頭,你成天帶著這麼多金子、銀子,嫌腦袋重不?」

  女兒明明是個皮大王,卻偏偏愛美得很,成天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事實上我以前也問過她一樣的問題,果然夕顏黑了臉:「放肆。」

  法舟做驚嚇狀向我退了一步,然後哈哈大笑起來:「脾氣還挺大的。」

  我怕夕顏激怒法舟,正想引法舟離開,軒轅翼早已擋在夕顏身前,像個男子漢似的說道:「欺負一個女孩子可算不上什麼英雄好漢。」

  法舟笑咪咪道:「嘿嘿!毛小子,瞧你緊張的,這是你小媳婦嗎?」

  軒轅翼的小臉微微一紅,卻沒有否認,只是冷冷道:

  「你們若真是對岸的流民縴夫,我便准你們留在這條船上,好躲過追兵,我們馬上要在燕口下船,到時便放你們下船,若是想留在這裡便也無妨,反正我與她都想再要一個保鏢。」

  好聰敏的軒轅翼,他這是在故意試探法舟,並且成功的拖延時間。

  法舟卻冷哼一聲:「你們這些貴族總以為窮人就一定要看上你們的錢財,定要求你們施捨錢糧,靠你們活著,殊不知你們這些養尊處優的貴族沒有我們這些窮人的血汗才不行呢!」

  孩子們聽得一愣一愣的,我當時不得不承認,這個法舟是有一定精神境界的。

  夕顏忽地咯咯笑了起來,大方的走了出來,「你說得對,我爹……娘娘也說過,無論是窮人還是富人都一樣可以擁有一個高尚的靈魂。」

  法舟嘿嘿點頭笑道:「嗯!你娘還挺有見識!」

  夕顏跑到重陽那裡,拿起亂七八糟的食盒,遞了上去:「這些糕點剛被我弄亂了,你若不嫌棄,這次算我和小翼請你們倆吃。」

  那個法舟立刻搶過來,退後一步,坐在地上猛吃起來,就像是三天沒吃飯的小忠。

  夕顏抬起小臉看著我:「對不起,今天帶的食物不夠,你跟我來,我帶你去大舫找吃的吧!」

  我不由的對她微笑,心中陣陣暖流,女兒的心腸真不錯。

  「夕顏,你在同誰說話?」幾個矯健的人影閃了進來,為首一人,二十上下,身姿挺拔,如蒼松傲立,骨胳奇秀,容貌清俊,後面跟著一個如花少女和紅膚男孩。

  我認得那個聲音,正是我多年的義弟、朋友、大管家兼保鏢齊放。

  夕顏黑了臉,拉著軒轅翼戰戰競競地看著齊放的頎長身影出現在拐角。

  法舟快速走到我身後:「閃吧!」正要施輕功離去,我一把抓住了他,一起雙膝跪倒,他立刻不屑的站了起來,然後又不出所料的倒了下去,因為小放的離魂鏢到了。

  他一個鯉魚打挺跳了起來,手裡拿著一枚小放自創的蛇形離魂鏢,歎道:「扎手貨!」

  說罷冷著臉反手擊向夕顏和軒轅翼,我想也不想撲倒夕顏和軒轅翼,齊放的身影早已像風一樣的掠過,迎戰法舟,那一對少年男女,跑到我的身邊,卻是小玉和我在京州撿到的豆子。

  我站了起來,齊放來到我的身邊,身上的棉布皂衣連一絲皺褶也未曾出現,他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的沒有溫度,甚至更冷,看到我的臉時無波的目光出現了一絲波動:「你是……」

  就在齊放一愣之際,法舟乘機退回到我身側,猛地點了我的穴道,對著舷窗外吹了一口哨,嘩嘩地水聲作響,幾個黑色人影闖了進來,踢開了小玉和豆子,那本來看似快要活不成的初信猛然睜開精光畢現的眼,出聲喝道:「破!」

  隨著那聲破字,那群黑色人影中一人亮出把銀光閃閃的利刃,割破初信身上的沉重鐐銬,另一個攻向齊放,抱起重陽矯健的跳窗而逃,齊放隨後奔到,初信卻不要命的攻了過來,厲聲喝道:「快救世子。」

  齊放冷笑數聲,揮掌劈開初信,一抬手揮鏢而出,立時法舟的大腿上血淋淋地釘著暗器,他不得已放下了我,身姿如風中剪燕般輕盈的隨黑衣人跳窗而出。

  一切驚魂未定,黑暗中傳出一個清冷而華麗的聲音:「齊仲書,你跟著你的主子太久了,恁地心慈手軟,給敵手創造機會。」

  我艱難的抬頭,眼前飄然閃過一片金光,耀得我不得不閉了下眼,再睜開時才發現是一幅閃著金光的緞子,緞子上面繡著艷麗的金絲紅海棠,我努力抬起頭。

  黑暗而幽閉的船艙裡瀰漫著淡淡的血腥氣,卻依然掩飾不了眼前人卓然卻帶著妖艷的氣質,那雙無比瑰麗的紫瞳,在月光下明明是這樣冷然的凝視著我,卻好似一把詭異而艷麗的野火,一下子點燃了眼前這個幽暗的世界。

  我使勁喚回我的理智,迅速的低下頭,琢磨著接下去的表演,上面已然傳來一聲更為『華麗』的歎息:

  「寡人果然睡過去很久了,現如今眼皮子底下原家暗人倒可以隨便的進出,這倒像是明月閣的境界了。」

  那聲音恁是如絲入耳,卻充滿了不可忤逆的帝王尊嚴,而我聽得分明,正是段月容。

  早有人過來端了把紫檀香官帽椅讓段月容坐下,一聽這話,在場眾人皆是大變,齊刷刷地跪了下來。

  這小子還是那麼喜歡擺譜!

  我剛立起來,看到這個情形,又不得不趴了下來,沒想到還有人比我趴得更慢。

  那是齊放,他算是武功最高的,結果面無表情的慢吞吞地跪下來,看來他對於段月容所發出的評論十分不滿。

  只聽外面一聲清嘯,卻見有人從窗外如銀蛟一樣滑了進來,卻是那個仇叔,手中挾著一樣東西:「主公勿驚,原氏的鼠輩想要全身而退,還早得很。」

  段月容像變臉一樣,猛然綻出一絲燦爛的笑容,過去扶起仇叔,和顏悅色道:「有仇叔在,寡人方能安然入睡啊!」

  仇叔恭敬道:「我主弗憂,這西庭質子,屬下已捕將回來。」

  他自懷中抖出二物,一個是初信的屍體,另一個則是個滿身滿面都是鮮血的孩子。

  段月容回看那個孩子,紫瞳滿是冷意,隨意拎起他的前襟,拿手擦了擦臉上的血,露出俊美的小臉,果然是宋重陽。

  段月容就跟看一隻流浪貓似地盯了幾眼,重陽嚇得泫然欲泣,淚水鼻涕流到段月容手上,嘴裡只顧啞著嗓子哭喊:「信,信,快來救重陽。」

  他的初信沒有回答,因為她的屍體被扔在地板上,露出姣好的側臉來,俏目猶自圓睜,看著重陽。

  段月容皺著眉,嫌惡的把他像個破布娃娃似地甩在地上,輕蔑道:「宋明磊那兔相公一肚子壞水,好歹也是一個凌厲人物,怎麼偏偏養出這麼個傻東西來?」

  仇叔身後一個華服中年人過來將初信全身翻看了一遍,恭敬道:「剛才那人不在東西營花名冊內,恐是幽冥教的人。」

  段月容乾笑了幾下,厲聲打斷:

  「須知真正的原氏暗人只忠誠原氏,這個叫初信的既是原家大小姐的心腹,斷不會同幽冥教有瓜葛,她既然捨身讓那個漢子帶這傻孩子走,那漢子自是原氏秘密暗人無疑。」

  他上下打量著那個華服之人,冷冷笑道:「看來你是在這汝州溫柔富貴之所待得太久了,連這腦子便也生鏽了嗎?賈老闆。」

  我驚抬頭,細細看了看,果然那個華服之人真是賈善,我暗自歎息,當年逃難時瘦得只剩人乾的賈善,當年連一個饅頭都不敢多要的純直小伙計,如今卻變成了一個肥頭大耳,滿身散發著難聞酒肉臭氣的偽善者!

  時光果然殘酷!

  卻見他額上滿是汗水,高大的身子軟了一半:「屬下知……」

  段月容猛地收了那把象牙骨描金扇子,輕點起賈善汗流滿面的腦袋,陰陽怪氣道:

  「我可聽說賈老闆你這個西北四省大掌櫃啊!不但家財萬貫,妻妾成群,夜御數女,個個乃是漂亮的處子,當時我就納悶,哪裡來這許多處子?簡直連我段家父子都要甘拜下風啊!」

  賈善嚇得涕淚橫流,幾乎塞過重陽了,像唱戲似地跪爬過去,濮帽掉了下來,露出因縱慾過度而過早的謝頂,一路哭喊著:

  「小人是關中逃難而來的苦孩子,蒙君爺相救,君爺為人甚是正直,對小人恩重如山,如何……如何會做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世子明鑒。」

  「你打著君莫問的旗號收留戰亂中四處逃難的青年女子,均逃不過你賈老闆的蹂躪,然後你再將其盜賣給汝州大大小小的萬惡淫窟,是而在這等亂世你依然能夠獲取暴利,方才對岸流民的慘案也是你苛扣善款,欺壓良善,你三個月前進了西庭昊天侯府,早已是投敵賣國,是以讓西庭暗人乘機上船劫殺質子。」

  蒙詔冷冷道,猛地上前踢翻賈善,他立刻在地上翻了個觔斗,手肘斷裂,面露痛苦,華麗的衣袖裡卻掉出一把精光四射的銀匕首,蒙詔冷笑道:「如今還想行刺世子,罪該萬死。」

  「君莫問這個瞎了眼的,才會看上你這麼個曹奈貨。」段月容輕啐一口,冷冷瞟向齊放,「齊仲書,說來聽聽依你君氏家法,此人該如何處置?」

  齊放咬牙沉著臉半晌道:「依君氏家法,欺壓良善,殘害無辜至死者,抽五百鞭,關至地牢,永不釋放;姦淫民女者,抽五百鞭,施以宮刑,關至地牢,永不釋放。」

  這算是君氏家法中最嚴酷的一項法令了,沒想到段月容翻了翻白眼,「就這?蒙詔說說咱們白家國法吧!」

  蒙詔垂首輕道:「主子,小姐在……」

  段月容紫眼珠子一轉,對著正要逃走的夕顏和軒轅翼招招手:「夕顏上哪裡去?還不快過來。」

  夕顏眼角藏著懼意來,中規中矩的來到段月容面前行了個禮:「見過爹爹。」

  段月容把夕顏抱在腿上,慈愛的笑道:

  「夕顏,你看這個惡人,受盡你爹娘的恩惠卻打著你娘娘的旗號魚肉鄉里,幹盡壞事,背地裡還要投敵叛國,可記得以前你娘娘教過你的,這樣的人叫什麼來著?」

  夕顏立刻大聲回道:「豬狗不如的人渣子。」

  還真是我教的!

  「夕顏真乖!」段月容摸摸夕顏的總角,笑道:「那按我白家家法,對此等人渣子,理當活剝人皮,你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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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5:0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人折揚柳(五)

  此語一出,在場所有人的臉都白了,唯有那個仇叔使勁的點了一下頭,盯著那個賈善的老眼中陡然發出了一種奇異而興奮的光芒,無波的殺手臉上終於顯出了一陣激動。

  夕顏的小白臉求救的看看軒轅翼和齊放,齊放正要開口,段月容卻一記眼刀殺來:「齊仲書,你那膿胞弟子把人給放進來,孤還沒有算你的帳呢!你且乖乖呆著吧!」

  齊放抿著嘴低下頭去。

  「夕顏!」段月容淡淡道:「還記得春來和你娘是怎麼死的嗎?」

  夕顏的小臉凝重起來,沿歌又開始磨著牙。

  「瓜州那個天仙一般的原叔叔,還有突厥那個紅毛鬼都姓原,你可知道你娘娘對他和他們原家有多好?花了多少銀子,投了多少人力、物力,終其一生心血幫襯著原家,可是這該死的原家卻把你娘娘還有春來哥哥害死了,這群沒有心肝的原家人連屍首也不肯還給我們。」

  在場眾人的臉上出現了切齒的仇恨。

  「夕顏且記著,那西安原氏還有突厥豺狼便是那忘恩負義的小人,如同這賈善一般。」

  段月容繼續擁著夕顏一字一句道:「以後見一個,殺一個,斬草除根,絕不姑息,方能祭你娘親在天亡靈。」

  夕顏的小臉出現了一絲恨意,他滿意的點點頭,抱著夕顏站了起來,冷冷地睥睨下跪眾人道:「你們也都記著孤的話,終有一日,我大理段氏要報這血海深仇。」

  賈善被隨行武士點了啞穴,極度驚恐中拖了下去。

  我的心也涼了個透,耳邊只是覺得嗡嗡作響,我該怎麼辦?我怎麼可以忘記了此人極端的個性,如此一來,我過去七年苦心化解段原兩家仇恨的努力豈非化為灰燼?

  「這又是打哪鑽出來的俗物?」

  有人走到我跟前,眼前一片綢緞的光芒,我不用抬頭也知道是他,當下只得努力穩住顫抖的聲音:

  「小人是對岸拉縴的流民,為對岸為富不仁者所逼,逃命至此,還請高抬貴手,求各位大爺收留小人一時片刻,只求到下個岸口放下小人即可。」

  「爹爹,爹爹,是他救了我和小翼的。」夕顏跑過來,抱著段月容的腿指著我說道:「爹爹,你看,你看,他和爹爹一樣長著一對紫眼睛。」

  軒轅翼也在一旁附和道:「太子明鑒,此人不是方才原匪一類,確實救了我和公主。」

  「你抬起頭來。」段月容冷冷道。

  我嚥了一口唾沫,抬起頭來,落入眼瞼的是一汪清沏冰冷的紫瞳,他絕艷的臉龐卻沒有任何情緒,只是慢慢地,他的紫瞳開始收縮。

  我快速低頭,只覺得心中忐忑不安到了極點。

  他認出我來了嗎?

  這時,忽然一陣輕風挾著一陣柔美迷人的笑聲傳來,前方的門忽然吱呀開了,幾個穿紅著綠的女人魚貫的湧了進來,走在前頭的是一個綠襖紅腰的豐滿佳人,她扭著腰移步來到跟前,嗲嗲地倚在段月容胸前,一隻嬌嫩的玉臂伸出雪白的薄綃,輕巧的勾上段月容壯實的胸襟,鬢邊的步搖叮叮作響,粉嫩的酥胸白晃晃地露了一大片,佳人用一口流利的葉榆話嬌笑道:

  「太子殿下好生無情,將我等姐妹關在這屋裡許久,亦不知今夜的月色好生多情。」

  「冷落了洛洛,的確是孤的不是了。」段月容一把攬了她的腰,在她的頰上重重親了一口,溫存道:「燕口即至,貴客便要上來,你還不快去準備,到這血腥之地作甚?」

  他推開那個叫洛洛的女子,面色不變,然而那個洛洛卻很是乖巧,早已從他的眼神裡讀出了他的一絲惱意,便撅著櫻桃小嘴點點頭。

  杏目瞥了一眼眾人,似是才發現有夕顏,但在臨走時才同夕顏和仇叔見了禮,扭著性感的臀娉婷而去。

  這個洛洛既知段月容的底細,神情又甚是倨傲,以我對段月容的瞭解,此女必是其新寵無疑了,只是所謂的貴客是何人?

  竟要新寵來見,必非凡人,難道段月容當真要同所謂的遼人見面不成?

  我正胡思亂想間,段月容華麗的聲音卻在我上方慵懶響起:

  「救了孤的掌上明珠,確實大功一件,只是玉人河上如此多的大舫,你挑了孤這艘倒也巧得很,蒙詔帶他過來,孤有話要問他。」

  說罷示意蒙詔跟上,轉身便拉著仇叔離去。

  我跟著蒙詔來到第二艘大舫,帶到內閣去,果然這艘大舫更是白銀鋪地,黃金作頂,水晶吊帳,珍珠作簾,琉璃寶珞綴滿屋間,直晃著我閉了一下眼,那耳邊卻傳來悅耳的寶物輕響。

  段月容慢慢坐在舟頭,我躬身站在那裡,不安的想著他會問些什麼問題?我又該如何做答?

  卻不想他只是迎風坐在舟頭沉思,時而拿起手邊的銀酒壺,悠悠地月下獨酌,似是沉浸在往事之中難以自拔。

  那夜冰輪初轉,映著河面粼粼微波閃耀,一恁寂靜平和,恰逢江面又一艘小舫游來,舫中傳來柔美的吟唱:「淚濺描金袖,不知心為誰?」

  段月容側耳傾聽一陣,長歎一聲,傲藏起身等著節拍一至,便和著那吟唱凝神吹起笛來,清雅的月光流淌在他如瀑的長髮上,隨著輕柔月風向後緩緩逆飛,夜霧幻成淡淡光暈籠在他華麗錦緞的周圍,恍如嫡塵仙子一般。

  「芳草萋萋人未歸。期,一春晚於雁稀。」

  「人憔悴,愁堆奴蛾眉……」

  那歌聲和著笛聲如泣似訴,滿是對往事的追悔,那雙本應意氣風發的紫瞳,那方才同艷姝爭相勾逗狂歡的水眸,卻在此時充滿寂寥落寞之意,我的耳邊又縈滿他淒厲的喊聲:

  「木槿,你沒有心,你這沒有心的女人……」

  立時恁那笛聲縱是萬般美妙,那歌聲恁是圓潤柔和,我的心上卻如萬把鋼針刺來。

  一曲終了,我驚醒過來,微覺得眼睛有些疼意,這才驚覺眼角沁出的淚水沾了傷口。

  我輕輕拭去淚珠,放眼望去,段月正低頭在舟頭坐下,長髮遮住了面容,讓我無法揣摩他的神色。

  過了一會兒,他抬起頭,呼吸急促起來,兩頰多了些酒暈,起身時也有些踉踉蹌蹌,他向我自然的伸出手來。

  蒙詔和眾侍女正要過來,段月容卻對他們一揮手,對蒙詔說:「就讓此人侍候孤吧!你且去看看人來了沒?」

  生命太不公平了!

  我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冤屈,為啥又要我伺候?我都變這麼醜了,你老人家怎麼還要我伺候?放過我行嗎?

  他對我招招手,我愣了一愣,便趕緊上前扶著他微醉的身影,立時瘦長的身影似玉山傾倒壓在我的身上,我喚了幾聲公子,他卻緊閉著雙目。我只好將他扶進船艙的錦塌上斜靠著。

  是我的錯覺嗎?

  儘管我知道我的錯覺一般後來都被證明不是錯覺,可明明只有一年未見,當時的我卻覺得他的背影好像比原來更高大些了,面容也更俊美動人,雌雄難辨,那緊閉雙目間的眉宇間微皺著,擰出了個川字,他的眼角眉梢間平白的添了很多東西,卻是連我也說不清的森峻和憂鬱,甚至,甚至有了一絲無言的蒼老。

  我暗歎一聲,取了一件金線鳳綃紗巾輕輕披在他身上,然後又輕輕替他脫了鞋,讓他舒服的躺了下來,正要躡手躡腳的離開,他卻忽然伸出一手牢牢抓住了我,口中輕叫:「木槿。」

  我嚇呆在當場,過了一會,未見他有任何動靜,仍是雙目緊閉,這才意識到他只是在說夢話,可能還是一個惡夢,他的呼吸急促,手底下竟使了真力,怎麼也掰不開,這時蒙詔走了進來,看到我站在段月容的床邊,似是陡然一驚,快步走來,將我推到一邊,看到其實無恙,便鬆了一口氣,正要對我暴喝。

  然後看到段月容死拉著我的手,蒙詔疑惑的住了口。

  月光移到中天,同房內的寶物光芒將我和段月容照個乾淨,我想他這回一定是看到了我的臉,他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活像看到了鬼。

  「小人看沒人伺候公子,便自作主張扶了進了房,罪該萬死。」我心上急了,一邊低頭解釋,一邊又使勁掙了掙,總算掙開了段月容的手。

  我垂手而立:「小的這就出去。」快步往後退,蒙詔並沒有出聲,只是愣愣地看著我離開,似乎還在震驚中,眼看退到門口,卻聽到後面有人低低喚著茶。

  我回頭,段月容悠悠地醒了過來,嚷嚷著要茶水,這回段月容又改握蒙詔的手,蒙詔便抽不出身來,見周圍無人,便對我無奈道:「你且站住,將桌几上的茶端來。」

  我該怎麼辦?趁眾侍衛在後方對付法舟,無人在此,現在正是離去的好機會,是去是留?

  還是該大步流星的走過去,堅定的緊緊地握住他的手,熱淚盈眶道:「段月容同志,我終於和黨會師了。」

  正胡思亂想間,段月容忽地伸出一手,靠著蒙詔慢慢微側頭,紫眼睛定定地看著我,清晰而不耐煩的又逬了個重音:「茶……」

  我倉皇的醒來,往茶几那方過去,來到近前,不覺一愣,卻見紅木桌幾上放著一隻托著茶盞的茶杯,看上去甚是眼熟?!

  旋即醒悟,此乃我在瓜州的舊物,一套連著盞托的汝窯杯盞,那杯盞通體雨過天青色,正如詩云『巧剜明月染春水,輕旋薄冰盛綠雲。』。

  那汝窯向來為宮中上禁燒,因內有瑪瑙,珍貴無比,唯汝州產極品瑪瑙,可制極品瓷器,故稱汝窯,聞名千年,向來唯供御揀退,方許出賣,近尤難得。

  其時雖逢戰國割據,皇室贏弱,大量寶物被太監、宮女偷運出宮外而流落於民間,但汝窯依然是西庭嚴格管制物品,故多為土豪巨富私藏,有一位商業夥伴用盡了行賄、走私等各種違法手段,也才從西庭只搞到了這一套皇家御用汝窯杯盞轉送於我,求我為其介紹幾個南越之地技藝高超的織娘,可能連當時的張之嚴庫中也僅有四隻而已,我當時看了暗暗稱奇,也曾還暗暗臆想會不會是原非白用過的呢?

  有一次段月容一大早來瓜州,我正用這套精美器物悠然品著金峻眉,不小心正被他撞見了。

  段月容什麼好東西沒見識過,當下那識貨的紫瞳便盯著那杯盞閃閃地發了狼光,任憑我怎麼語重心長,言辭懇切的誆他:「太子明鑒,此物不過是個贗品耳。」

  然而他卻認定是西庭皇宮極品御用,然後便要強要了去,我實愛此物,打定主意不給,於是蛇抱懷中誓死不從,他便氣鼓鼓地撂下等著瞧三個字離我而去。

  幾天以後,段月容不僅證明了他的富可敵國和通天本領,並且顯示了他對於藝術的無與倫比的領悟力和鑒賞力,我的墨園簡直成了汝窯鑒賞天地,除了一隻汝窯六凌洗,八隻汝窯表釉碗……還有六塊汝窯屏風,上繪六幅春宮秘戲……

  時至今日,他是如何搞到了這些許宮中禁物依然是一個巨大的迷團!
  
  後面傳來腳步聲驚醒了我,我趕緊端起茶杯,上前幾步,越過蒙詔躬身垂目遞上。

  「蒙詔且退下歇息吧!」

  段月容揉了揉太陽穴,閉目重重呼了一口氣:

  「顧看著夕顏,別讓她再靠近那個傻孩子,無論這個孩子是不是真正的宋重陽,明月閣的暗人皆會來此,你多派人小心公主。此處有這人伺候便夠了。」

  蒙詔看著我慢慢道:「這是個生人,要不我讓小玉或是翠花過來吧!」

  段月容一記眼刀又狠發了過來,蒙詔便閉了嘴,走時殷殷叮囑我如何小心,眼中的狐疑卻是越來越深,我諾諾稱是,心中卻焦急不已,後悔不該一時心軟,剛才留下來照看段月容了。

  屋中只剩下我與他二人,他把臉深深埋在雙掌中,這種肢體語言一般表明他陷在很深重的迷茫之中,他這個樣子我也只看到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我們逃難時其父下落不明,英雄末路的他面色慘淡,只差學楚霸王烏江刎頸而亡了。

  第二次就是當下,然而那時的我無論如何都能冷靜以對,可是如今,我卻是站也不是,蹲也不是,總之莫名的有些六神無主。

  我思索再三,決定還是先下船,見了蘭生再做打算,正要找借口慢慢向外挪出去,那廂裡他忽然抬起頭,輕輕歎了一口氣,這一歎讓我的心肝重重地毛上一毛。

  「今夕……是何夕?」他托著茶盞,佈滿血絲的紫瞳,望著空中明亮柔潤的月嬋娟,淡淡地出聲問道。

  我只得也向窗欞頭探了探,心神卻不由一黯,再開口時不禁含著一絲悲涼:「回貴人爺,今夜乃是七夕。」

  這個日子是我和錦繡的生辰,也是我和他的,偏偏這樣一個多情的日子,卻好像是受過詛咒一般,更是我和他一切交集的開始。

  他的劍眉微平,嘴角噙著一絲諷意,低頭咕噥了一句,我使勁聽才明白,他好像是在說:「果然是這個日子。」

  這時船身微震,聽到蒙詔的聲音在房外道:「主人,燕口已到。」

  我便低頭,慇勤道:「茶涼了,小人前去取些熱水來。」

  我加快腳步走向門口。

  「急什麼?我看這茶水正好。」卻聽背後段月容淡淡道:「外邊一大幫子人,連隻蒼蠅也飛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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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七章 只為難相見(一)

  我的手剛剛碰到門栓,身後便驚覺有人飄然而至,驚回頭正對著一雙滿是冰冷恨意的紫瞳,「想去哪兒?」

  他對我冷笑著:「原非白那裡嗎?」

  我的心臟一瞬間停跳了,他果然認出來了,是什麼時候?吹笛的時候嗎?還是第一眼的時候就認出來了?

  然而不容我多想,我的肩頸上一陣劇痛,段月容的笑容猖獗的在我眼前放大,我慢慢倒了下去,感到臉貼到冰冷而華麗的地板上,我微弱的睜開眼,卻見他也蹲在地上,一雙奪目的紫晶琉璃瞳正冷冷地平視著我,充滿了狠戾乖張,嗜血殘暴,他猛然伸手死死地扣著我的前襟,那樣緊,那樣牢,連青筋都暴了出來,甚至打著顫,簡直就是想把我給勒死了。

  那是我八年來從未見識過的驚天怨憤和暴怒!

  他好像在我耳邊咆哮什麼,可惜我飢餓多時,加上又泡了泡冷水,經歷殺機一刻,早已是力量耗盡,再加上他老人家剛才那手刀砍得太狠了,所以我根本就聽不清他在說什麼,那聲音就好像從很遙遠的地方對我厲聲咆哮,如泣似訴:「你這個沒有心的,果然沒有死。」

  這原本是我最最不想面對,最最害怕的一刻,而真正到來時卻又有了一絲莫名的心安,心想著若是真給他勒死了,倒也可以問心無愧,一身輕鬆的去了。

  於是我又極端的走向反面,試圖對他綻放一絲不合時宜的友好微笑,以宏觀的表達我對於我們在這樣的情況下,那種神奇重逢的、複雜的思想感情,可是他老人家實在勒得太緊了,搖得太狠了,我一口氣沒接上來,頭一歪,暈死過去了。

  我又看到了撒魯爾可怕的臉在血河中不停向我飄近,無數的鬼魂圍在我的身邊哭泣,向我訴說著他們的不幸和怨憤,可最後全化作奇怪的吟唱:

  奎木沉碧,紫殤南歸;北落危燕,日月將熄;雪摧斗木,猿涕元昌;雙生子誕,龍主九天。

  紫殤在我的胸前一片灼熱,黑色的霧氣漸漸被那紫光驅離,我漸漸地恢復了知覺。耳邊傳來一曲的北地名樂。

  我發現我身處一個黑暗的空間,上方有兩個淡淡的亮光,我想移到亮光處,方才艱難的爬起,奈何所在之地恁是滑,我摔了下,這是什麼地方?

  耳邊一陣歡快的音樂,頗有些北地之風了,有一主要歌者,似有二個歌童相和,所奏樂器亦不似中原或是大理,有橫笛,拍板和拍鼓,而那歌聲節奏甚是急速歡快。

  眾人拍手之聲甚眾,有個濃重契丹口音的人說道:「真想不到,洛洛小姐的雁回曲真是塞過我北地最有名的樂人了。」

  那個迷人的聲音說道:「妾之拙技能得太子殿下及妥大人欣賞,不勝榮幸。」

  我仔細的想了想,是那個洛洛,果然只聽那個契丹人慇勤讚道:「洛洛對殿下的深情真如白翎雀一般忠貞不二啊!」

  那白翎雀乃是北地一種常見鳥類,因無論寒暑皆不遷移,常被北地人用來形容品性堅貞。

  屋內安靜了下來,我只好支著耳朵聽他們在說什麼,只聽到那個契丹人不停的用大理方言說著,那人大理話倒也流利,可見是個使官,最後總結下來,他的意思就是兩國聯手,焉有不勝之理?
  
  雙方又談了幾句,接下去談到一個實質性問題,關於結盟的誠意。

  段月容沒有出聲,那契丹人似是說道:「我主年紀尚輕,未有子嗣,唯有一妹,疼若珠寶,貌賽星辰,實為我契丹之花,堪為太子多多生養大理皇子。」

  我打賭,就算這個賽星辰不能為他段月容生養,段月容亦肯定喜歡。

  不過沒想到這回段月容倒在屋裡沒有吱聲,只聽到蒙詔的聲音道:「吾主願以宗室女香檳公主嫁貴國狼主,以修永世合好。」

  「大理美人聞名天下,狼主早有耳聞,奈何吾主不愛美色。」

  那遼人淡笑出聲:「吾主聽說吐蕃第一美女卓朗朵姆為段王誕下小世孫,吾主陛下萬分期待小世子前往契丹賞玩,以助二國共破突厥豺國。」

  果然是為了擊破撒魯爾的突厥,我暗忖道,那麼撒魯爾當如何禦敵呢?

  「貴國狼主有妥彥你這樣的人才,實乃契丹之幸啊!」卻聽段月容出聲笑道,歎聲道:「世子前往遼地學習,倒也未嘗不可,只是世子尚在襁褓之中,弗能行路兮,安能前往契丹?」

  「那不如請夕顏公主……」遼人又待開口。

  段月容哈哈一笑,誠懇道:

  「妥彥果然是大遼第一名臣,只是吾女頑劣異常,不堪貽笑大方啊!不如此先結為兄弟親家,等世子長大成人,或許貴國狼主亦喜得貴子,彼兩國世子再作打算如何?」
  
  那個叫妥彥的遼人似是沉思片刻,猶豫道:「太子所思極是。」

  我暗自恍然,大理因與契丹距離甚遠,素無往來,而大理國內的保守派亦不主張同契丹相交,那樣說來,這段月容名為出來花天酒地,實為掩住各國間諜的耳目,甚至很有可能不想讓保守老臣知道。

  卻不知道大理同契丹的合作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報撒魯爾之仇麼?莫非也是為了南北夾擊漢家三國麼?

  他們又說了一會,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了,我的肚子好像咕咕叫了一聲,就聽段月容笑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議如何?」

  一陣眾人散去的聲音,我努力爬起,透過那兩個亮光,果然富麗的房間內,幾個高大的男人正客套的走出房門,走在段月容後面的是那個細腰豐臀的洛洛,她換了一身石榴百褶紅裙,薄綃裙飄曳於地,她似是不願意走,杏目含情,在夜明珠下甚是嫵媚性感,勾魂攝魄,段月容揮了一揮袖,微微推了她一下,立時她的秋波堆滿憂愁。

  「宮裡皆傳殿下自弓月宮回來之後,傷重難治,更是沉睡了七日,自那以後,便不再親近女色了,這可是當真?」

  俯在段月容的胸前撅著櫻桃小嘴怨著,「是故陛下親自選了洛洛來陪伴殿下,奈何殿下對洛洛恁地無情,可是……可是明明洛洛知道殿下昨夜甚是盡興的……不如今夜……」

  段月容有意無意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一愣,只聽他軟聲細語道:「今日孤要好好想想如何答覆遼使,你且回去。」

  洛洛委屈的點點頭:「那容妾再拜一拜觀音娘娘,求其保佑殿下做個好夢,好夢見洛洛。」

  然後我看著她向我走來,滿面虔誠,盈盈而拜,走時深深看了我兩眼。

  我恍然大悟,原來那個段月容將我放在正對著房門的汝窯觀音像裡,天下皆知段月容喜愛瓷物,尤以汝窯為甚,這一番出來,即便為人所知,大抵眾人也只以為他出來是遊山玩水,搜集名瓷而來,這尊大佛像便可作證明,斷想不到他前來秘會遼使,還可借這個大佛私扣人質。

  段月容像沒事人似地舉起一隻美酒夜光杯,然後帶著一絲冷笑極高雅的用手動了動桃木椅上鐫著的奎龍把手,立時啟動機關,我的腳下一空,一下子滑了出來。

  我天旋地轉間,伏在觀音像前,摀著腦袋轉過頭,不想段月容正高高在上的拿著酒杯低頭看我,看到我睜大我的紫色蜈蚣眼,似乎一怔,沒想到我已經醒了過來,明顯的微微嗆了一下,便有紅色的美酒沿著他的嘴角無措的流了下來,酒香悄然在奢華的房間內瀰散開來。

  他的紫瞳卻冷了下來,森冷得如同臘月裡的冰窟窿,看著我好一會兒,我也微微打著顫,卻無法移開我的目光,一眨不眨,我胸前的紫殤卻隱隱地發熱起來,我潤了潤唇,決定不再裝了,便啞著嗓子啟口:「月容。」

  我原本想問,你好嗎?

  然而不等我發問,下一刻,我被他拎起來然後扔在遠處。

  他並沒有用很大力,只是把我像塊破布似的輕輕拂在地上。然而我實在身子有點小弱,只覺頭暈眼花,金磚把我的骨頭磕得森疼。

  「你給我跪下。」他在上方傲然而立,語聲中充滿了令我感到陌生的威嚴和冷意。
  
  我的腦中分明有一時片刻的空白,怔怔地仰視著他那森冷的俊顏。

  一瞬間,那種久違多年的感覺又回到了心田。

  他其實一直是大理最有勢力的太子!

  他是一個強有力的男人!

  他的手中掌握著對於無數人的生殺大權!

  他可以輕易的傷害我,他就是那個西安屠城時奪去我所有尊嚴的小段王爺!

  而那過去七年刁鑽刻薄但對我情意綿綿的朝珠只是一個幻影,那個曾為我吹奏長相守,柔聲哄我睡覺的段月容也只是一個表象。

  也許,我本就是在做夢,那記憶中溫馴的紫瞳佳人根本從來都沒有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強撐著規規距距地跪了下來,對他伏地道:「花木槿見過段太子。」
  
  「你說什麼?」他的紫瞳對我倏然瞇來,如利刃一般犀利的看了過來。

  我淡笑一聲:「民女花木槿。」

  他不怒反笑,有些怪異的柔聲道:「你再說一遍。」

  眼見那琉璃般的紫瞳越來越冷厲,那血色從他臉上一點點褪去,我知道這是他生氣的先兆。

  然而我仰起那沉重的頭顱,依然一字一句清晰的朗聲道:「花木槿拜見太子殿下。」

  「好。」他從牙逢裡迸出一個好字,然後上前一把抓住我的前襟,提了起來狠狠甩了我一巴掌。

  古羅馬元老院議員塔西佗曾經說過:「人類更願意報復傷害而不願意報答好意,是因為感恩好比重擔,而報復則快感重重。」

  我想這心胸狹隘,錙銖必較的段月容同學正在嚴格驗證著這一理論!

  他段月容還是一個自私、小氣、愛記仇的小朋友!

  很顯然他完全忘記了當年我是如何救他於水火之中!

  於是我表示理解的並積極的配合著他驗證這一理論,摀著臉,頭一次沒有對段月容的暴怒還手!誰教我上一次的確欠他的!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連站直的力氣都沒有了,更不要說還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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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八章 只為難相見(二)

  於是我的臉火辣辣地疼起來,耳廓也嗡嗡地作響,我聽不到段月容在說什麼,只知道他對著我咬牙切齒,紫瞳陰狠,然後我的眼睛也模糊了起來。

  當一個時代,『老婆』不但可以罰跪『老公』,還可以公然『搧老公』耳光的時候,往往代表了這個時代的進步和民主的進一步催生。

  所以當時我忍了痛,想著:好吧!你打了一巴掌解個氣也好,忍了。

  沒想到剛抬頭他一揚手,又狠狠搧了我一巴掌。

  我的牙關隱隱有了血腥味,不由咬牙暗恨:段月容,你這個臭流氓,你難道不知道再好的人,她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更何況打人不打臉的。

  NND,你有什麼了不起的,再對不起你,姐也是有尊嚴的!

  我的心中倏地冒起一股邪火,那理智便立時生生被隻野狗叼走了,當他第三個巴掌過來的時候,我用盡力氣格開,然後集中我所有的力氣在腦袋上,一頭撞去,正中他的小肚子,估摸著可能還傷了一丁點他的命根子,反正他被我撞得打了一個趔趄,摀著胯部,暗哼一聲後退幾步,我便反身爬向門外,可是段月容那廝抓住我的腳踝給硬拖了回來。

  我反身趁勢將他踢倒在地,撲上去抬手就是兩拳,這兩拳挺狠的,段月容那懸膽玉照鼻流了血了,紫瞳也暗了下來。

  我對上他的眼神和流血的臉,心中一顫,腦中想起的便是暗宮裡斷魂橋的那頭,他撕心裂肺的哭喊:「你這沒有心的女人。」

  便是這一瞬,不知為何第三拳便打得慢了、力量也減了不少,更何況這妖孽的反應速度是如何之快,我的勝機轉眼化作浮雲。

  電光火石間,他如蛟龍出水,一下子把我壓在身下,制住雙手,我狗急跳牆,一口咬上他抓我的玉手。

  他痛叫出聲,甩開我的下巴,怒喝道:「你個沒心的下流東西……你……還敢咬我你。」

  他目光狠戾的看著我,一揚手就似又要抽我耳光,我趕緊抱頭貓了下腰,他見我害怕了,紫瞳掙扎的瞪了我一分鐘,終是忍了下來,改了方向隨手撤下腰間的玫紅蝴蝶宮絛就把我的雙手全給綁了起來,眼明手快的按住了我的雙腿,再一次成功的制伏了我。

  我和他二人眼對眼,鼻對鼻,俱是氣喘如牛,我的傷必竟沒有全好,只覺頭暈眼花,眼骨那裡也隱隱地疼了起來。

  我的眼神越過他的肩,看到我們一旁拔步床坐塌上放著酬情。

  「你以為就你會這手下三爛的!?」他喘著氣,用被我咬破的手擦了擦流血的鼻子,居高臨下的看著我,一派鄙夷。

  他的紫瞳深幽而冷酷,那是一種陌生而又熟悉不過的冷,那是他暴怒的特徵,那是他要大肆殺虐的前兆,我的汗毛一根一根豎起來,在我反應過來以前,他已經開始瘋狂的撕扯著我的衣服。

  我咬牙,劇烈的撕扯中,我的前襟被撒開,那胸前的紫殤,還有撒魯爾用酬情在我身上劃的傷都猙獰的暴露在他的眼前,段月容停了下來,他的紫瞳開始收縮。

  我雖然撿回條命來,那胸前卻仍是留著道道醜惡的褐色長疤,可能就連宋明磊的幽冥教陣營中也沒有較好的整容醫師,甚至想過,也或許他是故意留著想讓原非白看到,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第一個看到我這些傷疤的竟然是段月容。

  此時已是周圍很靜,除了波濤之聲,我們倆對望一眼,我羞窘得倒抽一口氣,而他的紫瞳中閃著令我感到恐懼的憤怒,纖長的手指顫顫地撫向我的胸口:

  「這是誰幹的?是撒魯爾那人魔還是幽冥教的敗類?」

  我剛要啟口,他又著急的問出了第二個問題:「他們有沒有,把你怎麼樣……快說呀!」

  他狠命搖著我的肩膀,簡直是要把我搖散架了一般,在我耳邊大吼的問了我N遍,似是我不回答,今天就要把我吼成個聾子,我掙脫不得,臉漲得通紅:「沒……沒有,沒有。」

  「當真沒有?」他的語氣明顯放緩。

  「沒有。」我沒好氣的說道。

  他忽地又粗裡粗氣的高聲喝道:「連原非白也沒有?」

  我瞪了他兩眼,心頭更是一團憋屈,粗魯的對他吼了兩個字『沒有』回去。

  我極其簡短的介紹了我倆分手後的遭遇,為了讓他不至於那麼激動,對於宋明磊給我下的無憂散只是略略帶過:

  「我被宋明磊下了無憂散,這一年裡大部分時間都瘋瘋傻傻的,也是一個極偶然的機會,這才脫身,得見天日。」

  說到後來,連我自己都意氣沉沉。我放著餘光偷偷看他,他還是緊繃著一張俊臉,紫瞳怒火滔天,哎!?還生我的氣哪!

  他直起身來,拉起我便緊緊地圈住我,我大驚,須知這時的段月容別說是現在飢寒交迫的我了,就算是身體健康的我也不能阻止他做什麼了!

  我使勁掙扎著騰出右手,眼看搆到了酬情,一下子滑開了縛手的宮絛,正想握住去逼段月容放了我,中途卻停了手,因為我發現他只是緊抱著我,他緊挨著我的身軀微微打著顫,喉中發出一種難聽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我回過神來,原來是他哭了。

  哎!欠人情意,英雄氣短,我的胸中只覺得一種無奈的辛酸和柔軟,自已也莫名的哽咽起來,那手便輕輕放下酬情,只是取了一旁一盤松子糕的一塊拿了來放在嘴中。

  「你……」段月容回過神來,圓睜著一雙佈滿血絲的紫瞳瞪著動著嘴巴拚命咀嚼的我,一會兒看到鬆開的雙手和酬情,有點吃驚。

  我木然的拉緊衣裳,慢慢地把到嘴裡的松子糕吐了出來,擦淨口水放了回去,順便替他老人家所謂的『龍爪』慢慢擦去我咬出來的血,又作忠順狀的跪了回去,無神的看著地面,那明亮的地板正映著我餓得發青的臉上兩邊各五道指印清晰可見,你個混蛋,下手還真重!

  他終於放開了我,紫瞳有了一絲柔意,坐在地上有些發愣的平視著我:「你……幾天沒吃飯了?」

  我低著頭,弱弱地舉起兩指頭,卻偷眼對著那一小盤松子糕看了又看,以前是最看不上這不鹹不淡的松子糕,唯有香甜軟糯的桂花方才入我的口,可現在這盤松子糕怎麼看怎麼水靈。

  「你瞧瞧把自己弄成個什麼鬼樣子?格老子的蠢女人!」他不停恨聲罵道,又加了一句:「天下一等一的大傻瓜!沒心的蠢女人。蠢得連一根毛都沒有的蠢女人。」

  蠢跟有沒有毛,又有什麼關係?您老人家的頭髮一直都比我長呢!我渾沌的胡思亂想著,這人罵起人來還是這樣沒水平,沒有素質,缺乏科學性以及邏輯性。

  他繼續在上方罵著,可惜我的腦袋又開始懵起來,嗡嗡作響,實在沒法聽明白他到底說了些什麼,直到一隻手背上有牙印的玉手遞了一盤東西到我的眼前。

  我甩甩頭,看清了是桌上的那盤松子糕,立刻搶過來,坐在地上狼吞虎嚥,一時沒注意到他出去了,等我正在仔細的舔盤子時,門吱呀一聲響,我抬頭一看,這才發現他端了一個紅漆托盤進來。

  我微張著沾滿糕屑的嘴巴,像個村婦似地坐在地上看著他忙忙碌碌。

  「過來坐吧!」他依然沒好氣的說著,口氣卻比方才柔了很多,「你餓得太久了,才恢復了飲食,先不要吃得太膩。」

  我還是傻看著他,出完氣啦?!不發彪啦?!

  不會像台灣小言裡面的男主一樣抽我、罵我、扁我、踩我,然後再蹂躪我、強姦我、折磨我啦?!

  我走狗屎運嘍喂?!

  他把我從地上拉起來,按在桌邊,卻見桌上擺了三個熱氣騰騰的家常菜,抓炒魚片,清炒白菜,香姑箏丁,配上一碗清粥。

  我瞪著他一分鐘,確定他不會再動用暴力後,飛速舉起筷子,開始風捲殘雲,吃著吃著,節奏卻慢了下來。

  塞了滿嘴佳餚卻難以下嚥,這幾個小菜雖不名貴,卻還是那麼好吃,這是他的手藝,一定是他方才親手做的。

  當年我幾乎每次品嚐他親手做的菜,都會唏噓半天,何以這妖孽做得菜卻是這樣好吃?我低著頭,不想讓他看到我眼中升騰的霧氣。

  然而下一分鐘,我感懷的眼淚就硬是給憋回去了。

  因為他忽然伸出那纖長的手指來,毫不客氣的戳我的左眼,便是一陣鑽心的疼,一直疼到我的腦顱嗡嗡作響。

  我忍住不叫,可還是丟了手中的碗,顫著雙手捧著我左眼,貓腰躬身痛抽著氣,臉也皺成了一陀。

  「你……」我切齒不已。

  他卻拉下我的手,假惺惺道:「怎麼好好地又不吃了呢?」

  他笑嘻嘻地替我的傷眼吹著氣,欲替我拭淚,我自然不讓他再碰我的蜈蚣眼。

  推推打打間,我的眼痛好不容易定下來,他又夾了一筷箏丁到我的碗裡,然後和顏悅色的把碗筷又塞回我手中。

  他狀似輕鬆的挨到我的身邊,他柔聲的問道:「你的眼睛為何變成紫色的了?」

  我忍了痛,流淚瞪著他。

  不等我回話,他卻自顧自笑顏如花:

  「哎!老天爺對你真是不薄,定聽到你當年七夕對我的許願,要為我生一雙紫眼睛,於是念在你對我癡心一片的份上,終於實現了你的心願,這老天爺果然有眼啊……」

  我摀著流淚的眼嚥了一口唾沫,默然的看著段月容在那裡唾沫橫飛,又突兀的對空中的半月狂笑一陣。

  心中暗想,對不起,騰格里爺爺,我犯下了重罪,原來的段月容是個輕度自戀狂,可是現在我愣把他給變成了一個嚴重的妄想症患者。

  我懷著對段月容無限的、沉痛的愧悔,默默地扒著飯。

  「自你我分開之後,我父王受了刺激,派了很多人來守著我。」段月容收了笑,歎了口氣,「咱們先不要貿然回大理。」

  他遲疑了一會,看著我慢慢道:「你別去招惹洛洛,他是我父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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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5: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只為難相見(三)

  我、從、來、不、主、動、招、惹、『你的女人』!

  我本來想如是加強重語氣對他這樣回答,並提出嚴重交涉,請不要這樣污辱我花木槿的智慧。

  轉念一想那個洛洛外表雖是個美艷性感尤物,可眼神分明清徹精幹,頗有幾分我前世現代『白骨精』的味道,再加上方才看到段月容一直對她退讓三分,看起來此女確為大理王的心腹,加之段月容的情緒方才穩定下來,最主要的是我好不容易吃得上飯!

  我便順從而沉默的微點了一下頭,繼續扒著飯。

  一年不見,他和我之間都改變了很多,只是我們互相太過瞭解,有默契的把這個認知放在心上保持緘默而已。

  而段月容顯得深沉了很多,他的目光沉默的落到窗外的月光下被輕輕攪動的波浪,那思緒分明是在我所無法觸及的某個遙遠的角落。

  一時間,舟身微晃,唯有波濤之聲輕拍,屋內華貴的珠簾輕輕碰擊發出悅耳的聲音,我漸漸的胃口也飽了,手中的筷子慢了下來,接下去我該怎麼同段月容說我的打算呢?

  剛轉頭,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坐到我身邊來了,我嚇得差點將碗筷扔掉,他卻只是沉沉地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地對我媚然一笑,我相應的打了一哆嗦,渾身汗毛長三長。

  「沒見著也好。」他沒有預兆的柔聲對我啟口道。

  啥意思?我看著他,一定是我這一年的遭遇,我發現如今的我不太能跟得上黨的思路。

  「你現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那人可是出了名的潔癖,他見了你,瞧都不瞧你一眼,到時,你豈不更傷心。」他漂亮的薄唇勾起了一絲弧度,紫瞳裡一派幸災樂禍。

  我意識到他是在說原非白,顯然這廝是看我飽了,便要繼續我們的口角,以期進一步刺傷我的心靈,好讓我對他徹底臣服。

  我瞇著眼睛看他,正要開口,他卻好心情的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艙門,那月光便柔和的流洩了進來,他回頭對我淺笑,那月光正照在他未束冠的長髮上像發亮的波浪一般烏油油地披披淋淋,映著紫晶瞳,如花貌,恁地妖治動人,只聽他對我柔柔笑道:

  「木槿,其實今天是個好日子,看看今晚的月色果真多情動人吶!」

  他的紫瞳對我放著一千瓦的電力微笑著走了出去,我呆愣,中門又再開,進來的卻是著一串熟人,齊放、沿歌、蒙詔、翠花、豆子、小玉以及相熟的隨從,眾人的腿腳叢裡又哇哇傳來孩童的哭叫,是夕陽和軒轅翼。

  大夥一頓激動的認親,都感覺恍若隔世,夕顏像離弦的箭一樣向我衝過來,把我撞到拔步床為止,然後又驚天動地的哭了起來:「爹爹,你真的是爹爹……娘娘嗎?你為什麼不認夕顏?」

  我也抱緊了夕顏奶香奶香的身子,母女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我側目望去,軒轅翼站在一邊審慎的看著我,我一伸手,把他也拉過來抱在一起,軒轅翼一開始有點不自在,可是一會兒小手圈上我的,漂亮的大眼睛也紅了起來。

  三人抱頭哭了一陣,軒轅翼像是想起了什麼,明亮的眼睛閃了閃,便像小大人似的,輕輕拍著夕顏的肩頭:「夕顏別哭了,你把表哥的衣襟都弄髒了。」

  大伙七嘴八舌的圍著我激動萬分,我聽著眾人顛三倒四的敘述,原來段月容自弓月城回到大理後,昏迷了七天七夜,尋遍御醫及民間大夫,均束手無策,說是陷入了深度夢魘,若再不醒來,恐是再也不會醒了,大理王差點就哭死了,這時來了一位雲遊四方的道人,給段月容診了脈,對大理王說,無憂,太子的前世乃是九天貴仙觸凡天條,這一世到人間來走一遭,渡那紅塵之劫,然後便給段月容服用了一種奇怪的植物,第八天,他果然就醒了。

  自那之後,大理王為了這個寶貝兒子,嚴禁任何人提到我的名字,於是眾人見到我時都有疑惑,卻誰都不敢相認。

  好神奇哦!段月容還要渡天劫,那豈不是等於騰格里爺爺原諒他了,等他百年過後,他還是有機會回天上任職,恢復那紫微天王的赫赫威名?

  夕顏又談到了卓朗多姆,吐蕃公主同段月容回大理後,誕下一個白白胖胖的紫瞳男嬰,終日趾高氣昂,甚至連佳西娜王太子妃也不放在眼中,然而段月容似乎對於他這一世第一個兒子沒有任何興趣,直到孩子滿月那一天,才意興闌珊的出席了宮中的喜宴,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兒子,不但面上毫無笑意,對卓朗多姆也很冷淡,不過段王還是萬分欣喜,為這嫡長孫賜名為段承嗣。
  
  「爹爹,那個叫洛洛的老是纏著娘娘,比卓朗多姆還要討厭。」夕顏開心的大聲道:「爹爹回來就好了。」

  眾人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因為就是這時候段月容帶了一個大理醫生進了來,想是要給我看病,顯然他聽到了夕顏的話,倒沒說什麼,只是皺了一下眉。

  他溫言道:「夕顏,你娘娘累了,讓她早點休息吧!」

  大伙臨走時,我拉住了沿歌,一時哽咽:「沿歌,先生對不住春來,對不住你。」

  沿歌的眼神一開始躲閃著我,我殷殷地看了他許久,他才滿臉悽愴,忍著淚道:「先生,這都是春來的命,可是下次若再見到撒魯爾,我必會為春來報仇的,先生萬不能攔我。」

  我一時語滯,他便昂首走了出去。

  段月容輕拍我的肩膀,給了我一個安慰的笑,輕輕拉出我的手給那個大理醫生把脈。

  我認得此人,他是段月容的私人醫生鄭峭,也勉強可算是我的私人醫生,因為過去七年裡,是他每隔三個月為我把脈,配製那著名的二十四味中藥的稀有的特色丸子。

  這一回,他很顯然對我身體諸多憂慮,用了很多奇怪的銀針來扎我的頭腦,我立馬就變成了一個針葫蘆。

  後來還拿出了一種銀色的蠱蟲,他的秘寶寵物『銀月』,可解天下奇毒的一種蠱蟲,他將銀月放到我的脈博上,眾人驚駭的發現了那以往戰無不勝的銀月,竟然在吸了我的血後便立刻絞著肚腸,然後渾身發白死了。

  我暗中叫苦,冷汗流了下來,這可是鄭醫生的心愛之物啊!我上哪裡去賠他呀!

  然而,他傷心之餘,卻激起了強大的科學研發熱情,他給我把脈了許久,不顧段月容在旁邊瞪了很久,只是看著我的眼中驚駭非常,喃喃道:「原來如此,娘娘的身體亦有蠱?」

  「這……這不是南疆蠱王,白優子嗎?真想不到,已經有二十多年,真想不到老夫還能再看見一個為白優子寄生的活人,更沒有想到娘娘胸腹上的舊傷便是被這種蠱蟲封住的,當年,便是有一位神醫,以白優子救出尚在母體中的殿下,只是……夫人要有克制這種蠱王的東西啊!不然遲早蠱王會反噬人體。莫非那克制之物便是夫人胸前的紫物?」

  他恍然道,說著就又要來扒我的衣服,被段月容及時喝住了,便吶吶的紅著臉道:「果然,果然,果然是上天的神物。」

  我對他淡淡而笑,他似還要再說什麼,卻被段月容趕了出去。

  小玉伺候我梳洗,第一次看到我胸前的傷痕,先是震驚,然後亦是淚流滿面,讓我感動之餘,回想起弓月城中慘劇,還有春來等一干人的悲劇,亦禁不住流了淚,同小玉二人竟是互勸了半天。
  
  段月容囑咐我先睡,拉著鄭峭密談了,可能是他對我的健康有很多疑問,礙著我不好相問。

  我一沾上香軟的床鋪,便進入了夢鄉,這回我夢見了蘭生,他的背影在無邊的血河上跌跌撞撞地行走,我驚叫著想讓他回來,但是當我拉住他,把他轉回來時,卻見他的臉已經被人完全剝掉了,我嚇得鬆了手,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他跌進了血河。

  忽覺我的週身微微搖晃著,舉目向光明望去,葡萄結子花的窗欞外,冰輪清冷清冷地俯視著我,散放著一團冷麗的光暈,輕風拂動紗帳,波浪輕拍的聲音傳來,我微低頭,驚覺身邊臥著一個健壯的人影,便又嚇得不輕,然後醒悟過來,我這是在段月容包下的豪華遊輪上。

  段月容似也被我驚醒了,迷迷糊糊地伸手將我攬了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有絲迷濛的說道:「別怕,木槿,有我哪!」

  他咂吧著嘴幾下,摟緊了我,輕輕拍我:「惡夢醒了就好,不怕,不怕。」

  我的心跳如雷,緊緊撲在他的胸前,前塵往事襲上心頭,不由流淚不止,終是把他完全驚醒了。

  他坐起來,點了半截紅香蠟,又鑽回帳裡抱緊我,歎聲道:「夢見什麼了,嚇成這樣?」

  我渾身都被汗打濕了,像落湯雞一樣,只是縮在段月容的懷裡打著顫,咬著他的白綢內衣,完好的一邊臉枕在段月容右臂上,貼著他臂上溫熱的金鐲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夢很可怕嗎?」我沒有答他,只是不停的哭,終於他坐起來,揉著我,歎聲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是啊!早知如此,可必當初呢!

  可是這世上又有什麼人能逃過命運這一說呢?

  如果可以選擇,我真的希望前世我能勇敢一些,那樣也許我的命運會完全可以不一樣,我就不會遇到你,然後莫名奇妙的被帶到這個時空,遇見了那細雪一般的人,不會歷經坎坷,然後莫名其妙的成了花西夫人。

  我的淚流得更猛,甚至抽泣出聲,他摸著我的髮,一下一下,清冷的紫瞳凝注著天上的半月。

  他靜靜地說道:「我小時候有次獨自跑到偏殿去玩,聽到有兩個宮人躲在牆角叢裡偷偷議論我的紫眼睛,那是第一次我聽到有人罵我是妖孽,不想其中一個還是我最喜歡的乳娘。」

  我不由自主的抬起哭花的臉來。

  「我的母妃在我一出生時,就去世了,所以小時候的我很纏我的乳娘,那時候,真是一時片刻都離不了她,沒事就往她的房間裡跑,抱著她的大胸聽她唱山歌給我聽。」

  他俯身拂去我的淚水,柔聲道:「你猜我怎麼樣?」

  我的腦子慢慢轉著,心想這廝八成就讓他爹把這兩個宮人大卸八塊了吧!
  
  他在暗夜中對我微笑了,紫瞳映著銀蟾,如獸發著湛湛的銀光,我打了一個顫。
  
  「你一定是想著我定將那二人稟報父王,然後殺了他們吧!」他刮著我沾了淚的花鼻子,輕笑出聲,而我垂目默認著。

  「我什麼也沒有做,壓根沒有想過要告訴父王。」他的眼中閃著諷意,微歎一聲,淡嘲著搖搖頭:「不過那時的我也同你一樣,哭得如此淒慘。」

  「因為我愛我的乳娘,雖然她討厭我的紫眼睛,可是我卻愛喝她的白乳汁,雖然她背地裡罵我是妖孽,可是我卻愛聽她唱的那些山歌,就如同那個原非玨,他無論再怎樣藉著撒魯爾來傷害你,可在你心裡,最終還是會原諒他一樣。」

  長長的彎睫下,剪水紫眸瀲灩的望著我崩潰的淚眼,彷彿苦海寺的菩薩對著眾生憐憫而望,我抽泣出聲。

  「直到我十二歲那年進宮伴駕,我的乳娘偷了我一隻臂鐲,給他的兒子帶。」

  他指了指那個金臂鐲,淡淡道:「我的乳娘仗著我的喜歡,驕橫慣了,得罪了很多人,我父王的一個侍女就告發了她,然後很多宮人就把這幾年乳娘的所作所為全都說了出來,我父王最不喜歡下人在背後議論我的紫眼睛,便一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大獄,等我得了消息找到她時,她已經受不了大牢的苦日子,用著我賜給她的鮫蛸香汗巾掛在牢窗上縊死了。」

  屋裡靜悄悄的,紅香蠟爆了一下,然後流下一串艷紅的燭淚,堆在燭根,彷彿在紀念著永恆的傷情。

  「我只救得了乳娘的兒子,這才知道我乳娘的兒子從小到大,卻是一口也沒有喝過乳娘的奶水,乳娘心中覺著對不起他,這才會時不時偷些我的小玩意送給他,可惜她不知道這只臂鐲是從阿嵯耶觀音閣請來的,是專門用來壓我前世真身的煞氣和邪氣的,斷不能隨便與人的。」

  他長歎一聲:「後來我回了父王,索性就把那只臂鐲在佛的蓮花燈前供奉了三天,然後送給了乳娘的兒子,還留下他成了我的玩伴。」

  猛然心中一動,我記得小華山的細黃胳膊上好像也有一圈圈地帶著跟這一模一樣的金臂鐲,那時夕顏還纏著要過一陣子。

  我恍然的喃喃道:「……原來蒙將軍便是你乳娘的兒子。」

  段月容笑了一下,點頭道:「那時我難受得三天沒吃下飯,父王給嚇著了,便找了一堆女人來伺候我,可我卻看上了父王身邊的綠水。」

  輕風吹起芙蓉紗帳,他的臉上有一絲亂髮拂向我的滿臉淚痕,紫瞳漾著一絲輕嘲。

  他在往事中失神了一會兒,然後對空中姣好的月嬋娟長歎一聲,低低道:「想哭就哭吧!木槿,你現在還能哭出來……也是你的福氣。」

  我清楚的記得綠水死的時候,他沒有哭!

  莫非你的眼淚已經在上一世作為妖王時為那仙子流乾了?那麼這一世呢?
  
  我再定定地看向段月容,猛然醒悟,那凝睇我的紫瞳依然清澈剔透,然而卻不復往昔的自信和活力,彷彿一夕之間便沉澱了人世間所有的風霜和悲傷。

  當時的月光下只感到那萬般的沉重,彷彿透過那幽深的紫潭,我看到了他累積幾世著無比深沉的愛戀,我無法開口,只是淚如泉湧,埋在他的胸前像個無助的孩子,滿腔的悲幸、委屈、歉疚、無奈等等,萬般感慨終是皆化作那無用的哭泣。

  那一夜他也沒有再說話,凝著一張絕世的容顏,只是靜靜地摟緊了我,輕撫我的背,如同哄著一個布娃娃一般。

  第二天一大清早的,我正美滋滋地喝著稀粥,只聽得一陣喧嘩,小玉往紗窗外探了探腦袋,便報我說,所有明月閣的姑娘們在段月容的房間前跪著哭哭啼啼,因為她們剛剛得到通知,段月容將會在下一個渡口遣返這艘花船。我這才意識到在這大舫上女性的鄰居不只洛洛一人。

  段月容一副沉痛惋惜的樣子走了出去,歎聲道他的夫人化裝前來查探,這下子不但發現他花天酒地,終於打破了醋罈子,還可能要鬧到解除婚約的地步,而最要命的是我是家中的財政大臣,控制著他所有的經濟命脈,這一次他很有可能會被我趕出家門,從此吃鹹菜豆瓣過日子了。
  
  透過紗窗,我見他賊頭賊腦的用手指微微指了指屋裡正喝粥喝得稀里嘩啦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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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5:5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章 只為難相見(四)

  果然正牌大奶奶永遠是妓院勾欄的天敵,於是一片哭聲混著胭脂香粉氣中,我木然的咬著小籠包,看他完美的側面迎風而立,烏髮逆飛,寬大的紫錦袍,如蝶翻飛,後面跪著一堆鶯鶯燕燕,說不出的頹廢優雅。

  我正琢磨著要不要出去河東獅吼兩下,以應應景,順便報復一下這幾年他作朝珠夫人在我和眾姬妾面前作威作福。

  不想他背負著雙手,憂傷的俊容微帶憂鬱的皺著秀眉,朗聲吟道:「燕離傷懷泣,夢醒胭脂啼,憐客在天涯,相逢必有期。」

  於是美人們的哭聲更大,如喪考妣。

  他同那些美人抱頭痛哭一陣,然後出手豪闊的各人賞了一小花籃首飾,我明顯的看到眾人的眼前那麼一亮,哭聲停了那麼一停。

  我膽顫心驚的祈禱著那些賞賜不是從君氏裡出的,然而無論如何,總算沖淡了離別之情,哭聲止了許多,等去打賞的沿歌木然的回來,胸前抱了一堆春憐館姑娘繫著紅繩頭髮、荷包等信物,說是段月容特地讓沿歌拿到房裡來。

  「先生,您說咱們殿下打算怎麼處置這些個信物啊?」沿歌提溜著一條頭髮,嘖嘖道。

  「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惹的禍。」小玉立刻回了他一個白眼:「一天倒晚就知道吃花酒。」

  喲!咱們小玉長大了。

  沿歌的臉微微一紅:「我又沒有喝過花酒。」

  「你沒喝過,心裡不也想著哪!你當我不知道?」小玉的小紅嘴嘟囔著。

  沿歌張口欲反擊,但看我在銅鏡裡饒有興味的盯著他,便閉了嘴,瞪了一眼小玉,倒了口茶,自己悶頭喝著,小玉也回瞪了他一下。

  「這些勾欄裡的女子全是洛洛挑來的。」小玉附在耳邊說了一句,我一愣。

  「這些女子真真不要臉,平日裡得了多少賞賜,咱們正牌夫人在此,還敢明目張膽的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就是欺侮先生你心裡厚道,不與她們一起計較。」

  小玉一邊給我整著頭髮,一邊板著小臉罵著:「那洛洛明明是宮裡出來的,卻同這些下賤女子夜夜共侍一夫,做這些下三爛的功夫,甚是下流不堪。」

  「先生,這就是那個洛洛送的,說是能給太子殿下醒酒。」小玉指著床頭掛著的一個繡工特漂亮的紫緞大香囊說:「她每夜都來陪著太子吹笛。」

  我讓小玉幫我拿過來看看,果然這只香囊上的花樣特別,還有一種奇特的怡人熏香,若說挑些美貌女子來幫助段月容沉溺花叢,治癒感情創傷是大理王的旨意,是作為家臣的義務,那麼這香囊則表明了她對段月容的一片情意了。

  我讓小玉放回去,點頭道:「她果然有心。」

  我想還是弄個大辮子方便容易,可小玉偏想整點花樣,嘴裡還咕噥著:

  「先生到底還是女兒身,難得這回子出行的人都知道先生的身份,咱們梳個漂亮點的髮式,壓過這些青樓的,不好麼?」
  
  我正要出言相駁,門吱呀一聲開了。

  「說得好,小玉。」滿面春風的段月容進來了,沿歌趕緊奉上茶,段月容接過,喝了一口,哈哈笑著:「就給咱們正牌夫人梳個最流行的。」

  小玉唱了個諾,喜孜孜地把辮了一半的大辮子拆了,給我重新梳起。

  「這些都是本宮的私人收藏品。」他趾高氣昂掂起洛洛給的大香囊湊到鼻間,得意道:「每件都是本宮收服的一顆七巧玲瓏心。」

  這人真不要臉嗨!我透過銅鏡白了他一眼,他卻回了我一個百媚千嬌柔情蜜意眼。

  「給她梳低點,遮遮那隻傷眼,哎!對,就這樣。」

  他倚在香妃榻上,興致盎然的看小玉給我梳頭,不停指點,然後嘻嘻笑著,星眼矇矓的扯了扯我身上繫羅裙的紫羅蘭蝴蝶宮絛:

  「快點,本宮就等你的那顆,便可收盡天下芳心,功德圓滿了。」

  「七巧玲瓏心咱沒有。」我歪頭從鏡裡看他,笑道:「誰叫咱是窮人,只有這隻八珍蜈蚣眼哎!」

  小玉摀著小嘴低低笑出聲來,然後識趣的退到一邊。

  段月容也不以為意,湊過來攬著我的肩膀,對著銅鏡裡梳著堆雲髻的我,笑得如煙如夢:「八珍蜈蚣眼好啊!配上我這九曲回轉肝,咱們正好下酒喝。」

  大夥兒都給逗樂了。

  在下一個渡口,段月容便遣散眾美,帶著我們幾個下船。

  我透過面紗一看,渡口早有人恭敬的牽著十二匹駿馬恭候多時,我們上馬,目送那三隻大畫舫又開起來,一堆美人在船頭癡癡站著,迎風落淚。

  段月容假惺惺地揮著寬大的袖袍抹著臉,遠遠看去,似是灑淚而別。

  那幾隻大船開遠了,他方才呼了一口氣,甩了袖袍,扭頭對我肅然道:「這江邊水汽甚重,愛卿身體方癒,要注意身體。」

  我挑了挑眉毛,正要嘲笑他幾句,身後卻傳來一陣嬌笑,我們轉頭,一位佳人不知何時站在我們身後,珠釵寶鈿滿頭,綠衣窄裙,更托出細腰豐胸,玉手輕掩櫻桃小嘴,正對著我們娉婷而笑,盈盈而立如一支梨花綻放枝頭,正是那個洛洛。

  「殿下好生無情喲!」洛洛笑意盈盈,風情無限的看了段月容一眼,屈膝見過,「只顧破鏡重圓,卻不理妾身了。」

  我注意到段月容的笑容一滯,淡淡道:「洛洛果然厲害,孤不及相告,你已然認出莫問了?」

  「殿下容稟,陛下愛子心切,在葉榆宮中曾細細教導妾身如何服侍殿下,不但衣食住行無一遺漏,殿下身邊的人物,妾亦見過其畫像的。只是昨夜燈火太暗,妾不敢確認。」

  她不卑不亢,柔柔道來,讓人不由自主的認真傾聽。

  我不禁暗暗稱奇,須知自綠水以後,段剛老爺子就再不為派身邊人來侍候段月容,怪道段剛老爺子放心的讓她來侍候段月容,只見她鄭重的轉過身來,垂目對我微行一禮:

  「昨夜妾身未及認出姐姐,粗鄙無狀,這廂見過姐姐,望姐姐見諒。」

  「姑娘請起,莫問不敢當。」我向她還了一禮,微搭手,她慢慢起身,我看她舉止嫻雅,倒頗有些賢淑宮人的模樣。

  段月容堆起笑容,走上前去,摟住她的腰,親切道:「洛洛昨夜飲酒不適,今日可好些?」

  段月容極其關心的問候了洛洛半天,最後他表現出為了洛洛的身體著想,也是為了大隊人馬的安全著想,便讓洛洛同仇叔帶著宋重陽等五個大理武士先走,自己就慢慢與我還有幾個孩子前行。

  那個洛洛含笑聽著段月容的吩咐,恭順的點頭諾著,她便和仇叔將明重陽點了睡穴放在那個大佛之中,放在馬車中化妝成馬幫行走,她走的時候曾回頭看我,那目光太過冷靜和清明,讓我感到有絲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娘娘,這個洛洛討厭吧!」夕顏一隻小手拉著我,另一隻對著那綠衣女子指指點點,小聲對我說道,「她方才還想把爹爹誆走了。」

  「走吧!看什麼哪?莫非你想娶她作小?」段月容紫瞳斜眼看我,打散了我的沉思,我想起這幾年兩人假鳳虛凰,便給他逗樂了,扭頭與他一陣相視而笑。

  綠水逶迤,芳草長堤,我們沿著柳堤跑了一陣。

  「我們這是去哪裡啊?」我不動聲色的問著。

  他沒有答我,只是向我清淺一笑。

  水面漸窄,那河塘中滿眼碧葉紅荷,連天接地正喧然盛放,萬里晴空中,蜻蜒點點,沙禽掠岸飛起,引得夕顏便同軒轅翼在馬上揮舞著小手,大笑出聲。

  跑了一會水流聲漸淺,花蘋浮滿清澈見底的溪水,繞溪中圓石靜謐而流,我們似進入了一處山谷,馬蹄便踏入深深淺淺地各色花叢深處,但聞一腦門子青草花香之氣沁入心田。

  不久來到一處密林,眼前一汪深山幽潭,碧藍透底,無風無波的潭面如一塊巨大的琉璃鏡,微有粉白的鮮花瓣隨風飄灑而至,微漾清淺的水紋,一圈圈恁地恬靜平和,好似天上的仙子無意間從天而墜落人間的稜花鏡,我不由看得癡了。

  蒙詔在前頭回馬過來:「殿下,已到花溪坪了。」

  段月容便點點頭,喊了聲原地休息,馬隊便停歇下來。

  我捶了捶腰,段月容便遞上一水壺,在陽光下對我柔聲道:「累了吧!」

  「還好。」我咕咚咕咚喝了幾口,擦了擦水壺口,疑惑道:「這不是回大理的路啊?咱們這是去哪裡啊?」

  段月容微微一笑,頂著空中五彩的陽光泡泡,向遠處正在同沿歌搶大棗嬉戲的夕顏一招手:「夕顏過來。」

  夕顏便從沿歌那裡掙開了手,屁顛屁顛地學著小馬步,「得兒得兒」地撲過來,雙手緊緊拉著他伸出的大手,他寵溺的把夕顏離地拔起,向外甩了幾圈,夕顏在空中興奮的嗷嗷大叫了幾聲。

  可把我給嚇得一身冷汗:「快放她下來,小孩子骨頭嫩,別拉脫臼了。」

  他聞言停了下來,抱起夕顏,『母女倆』對著我大笑不已,那琉璃紫瞳一時燦爛非凡。

  夕顏滿面紅光,喘氣道:「好好玩,爹爹也來試試。」

  段月容放下夕顏,夕顏便空下兩隻手緊緊抓緊我和段月容,天真道:「爹爹、娘娘,夕顏變成神牛牛,拉你們回大理。」

  她學著牛叫,然後真的像頭牛似地低頭,頂著兩隻小髻子拉著我倆往前走,然後發現力氣不夠,便喚著軒轅翼來幫忙,軒轅翼有點尷尬,但不好掃夕顏的興,便加入了『小牛牛』車隊,蒙頭往前走,而我不想傷害兩隻『小神牛牛』的小心靈,便慢慢移動腳步,由得這兩隻小神牛牛拉著走。
  
  段月容為孩童的稚言又逗得一陣大笑,也學著我,往前移步,嘴裡喊著:「我說神牛牛啊!可否先把我們拖到那棵樹下休息休息吧!」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身後的學生侍從更是一陣莞爾。

  段月容扭頭對我笑道:「我們一家人也好久沒有在一起了,汝州風光怡人,有名勝南陽山和東籬山,乃是人間一絕,若非現下兵荒馬亂,此時早已遊人遍地了,此地便是兩山交匯之處,喚作花溪坪,我陪你玩上幾日,不好嗎?」

  夕顏同軒轅翼把我們拖到一棵鬱鬱蔥蔥地大樹底下,然後又跑去找沿歌、小玉他們玩了。

  早有孟寅攤上乾淨的一大張米色絲羅,段月容拉著我坐下,又有蒙詔遞上些乾果,沿歌他們在遠處採來幾隻野梨、山桃,衛士便將採來的山果在這潭中洗了,由蒙詔傳給來,孟寅再仔仔細細地擦了一陣,又用上好的明黃緞子包著遞上來,眾人按著品階垂手而立,一派宮中禮儀。

  段月容哈哈一笑:「在外面沒那麼多規矩,孟寅留下伺候,你們都散去吧!讓我同屋裡的也好好歇歇腳。」

  於是眾人喝了諾,蒙詔便安排隨行幾個武士沒入草叢或是上樹暗中相護,自己同翠花站在湖邊餵馬喝水。

  我咬了一隻青黃相接的桃子,沒想到還挺甜的。

  便又在一堆山果中挑了一個,遞了一個給段月容:「嘗嘗,絕對綠色食品,無污染,超甜。」

  「呃?!」他的紫眸閃著不解,但不覺是接過來一口咬下,咀嚼了幾下點頭道:「果然甜脆。」

  我們倆微笑著啃著山果,享受著片刻平靜。

  有女子爽朗的大笑聲傳來,我舉目望去,陽光下兩個人影高大而立,蒙詔同翠花兩人正牽著各自的坐騎,邊走邊說著什麼,翠花穿著一身棗紅薄外甲襖,白色內綢衣,藏青色的如意宮絛繫著淡青長裙,腰配銀刀,一如既往的濃眉大眼,未語豪笑先傳,英姿颯爽的立在潭邊,蒙詔一身玄色長衫,猿臂峰腰,長條子的紋面臉上淡淡而笑,一貫的清瘦卓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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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6:11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一章 只為難相見(五)

  蒙詔的大黃馬是大宛名種,叫絕影,是打到金沙江那陣子,頭人進貢的,渾身金黃,個頭雄奇,神俊挺拔,幾乎塞過了段月容的愛騎,那汗血寶馬騰雲,但是脾氣比騰雲還要強,誰也不讓騎,連段月容也不給面子,但獨獨對蒙詔那個順服啊!

  而翠花的座騎雖是一匹名貴的蒙古矮馬,但渾身褐青色的毛,右馬眼圈是一圈烏黑,活像被人打了一拳,這匹馬原本是段月容打下真蠟南十八郡,三十六寨得到的無數戰利品之一,段月容看這匹馬乖巧溫順,個頭又矮,覺著挺適合小孩騎的,就送給夕顏當生辰禮物,偏夕顏這丫頭嫌它長得又矮又醜,就硬塞給了華山,還騙華山說她就是看這匹小馬長得特別好看又有形,所以才捨不得騎,特地給華山留的,老實的華山只有受寵若驚的份,還喜孜孜地覺得摸摸小矮馬也挺好的,只是蒙詔一直不敢讓他單獨騎它,怕給摔了,偏偏時常來照顧華山的翠花對這匹馬倒是一見鍾情,喜歡得什麼似的,有時也抱著華山騎騎小矮馬,過過癮,於是溫和的蒙詔就大方的轉送給了翠花,翠花便歡天喜地給它取名叫烏蛋蛋。

  兩人兩馬似是信步踱到幽潭對面,一向溫順的烏蛋蛋忽然對著絕影噴著鼻息,蒙詔笑著摸摸絕影的鬃毛,似是怕絕影對烏蛋蛋刨蹄子。

  高壯的絕影委屈的一抬兩隻漂亮的前蹄,蹦起來仰天輕嘯了一聲,翠花微叫著,趕緊拉著烏蛋蛋退了一大步,她拍拍烏蛋蛋的腦門,看她的口型好像在說它,你怎麼敢惹絕影呀!

  小心它把你吃了。

  蒙詔緊張的跑到翠花那裡,好像在問你沒有被踢著吧?

  然後兩人相視而笑,腦袋幾乎要湊到一塊了,平靜滑整的潭面映著兩人一紅一黑兩個影子,旁邊兩匹戰馬一高一矮,一金一青,有時彎著的馬腦袋還碰對對,倒也成了一幅畫。

  嗯!咱們翠花的個子還真高,站著居然同高大的蒙詔一樣平哎!

  哎?!我好像從來沒有看到蒙詔笑成這樣啊!好像也很久沒有看到翠花的臉紅了。

  哎?!為啥我覺得這兩個有點情況啊!我正瞇著眼琢磨著,旁邊的段月容忽然發話道:「我打算明年開春就替蒙詔向君樹濤下聘。」

  我手裡啃了半個的桃子掉了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道:「你嫌人家蒙詔配不上你們君家的翠花麼?」

  我趕緊像撥浪鼓似的搖搖頭,結結巴巴道:「這……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我……怎麼……毫不知情啊?」

  段月容摸摸我悶悶的腦袋,笑道:「我又不是他們倆肚子裡的蟲子,怎麼知曉呢?反正也就這兩年的事吧!忽然就覺得他們倆眼神不太一樣。」

  「可是蒙詔將軍一直心高氣傲的,我一直以為他會為初畫獨身一輩子呢!怎麼他就……」

  我百思不得奇解,想起以前段月容也送給他一堆性格溫順的美人兒,他全把人家當成粗使丫頭,他怎麼就看上長得一般,脾氣也不怎麼溫和的翠花了呢?

  「許是蒙詔想替華山找個好媽媽吧!」段月容輕歎一聲,「翠花雖不是美人胚子,但卻是難得的好心腸,有翠花照應他也好,蒙詔這小子從小就是個悶葫蘆,除了同我說話,他什麼人都不愛搭理,但一旦認準了就死心踏地一輩子,我想他定能對翠花好一輩子的。」

  我扭頭再看那笑得燦爛的兩人,正感慨一番,忽然感到有人在擺弄我的手臂,這才發現段月容正在撩開袖子,給我的手臂戴上一只金光燦燦的鐲子,我定睛一看,原來是昨天我晚上我枕著的那只金臂鐲。

  「你……」我怔著,想甩開手臂,他卻抓得牢牢的:「別動,一會就箍上了。」

  「人家有東陵白玉簪,我便沒有紫慧金臂鐲麼?」

  他睨著我嗤笑了一聲,不停調著那金鐲的鬆緊,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嘴裡低低地嘀咕著:「嗯?瞧這小細胳臂,現在愈發瘦的,都戴不上了。」
  
  無奈我的胳臂原來也就只有他的三分之二,現如今更是只有他的一半粗細,他只得將其擰成三圈,箍在我的左臂上。

  「嗯!你戴還挺好看的。」

  段月容志得意滿的看著我兩眼,又將目光投向遠方,平靜的淡笑說道:

  「這兩個臂鐲原本一直供在阿嵯耶觀音閣裡,我父王娶了母妃後,帶她到觀音閣中進香,這兩個臂鐲通身發著紫金光,寺中主持云,母妃懷著下凡的九天貴仙,這兩個臂鐲本是屬於我前世真身的,可他又說過我前身業障過多,要出家修行,方能消除罪業,我父王自然不同意,那主持便長歎一聲說一切隨天意吧!說我降世後少年時必會惡夢不斷,病孽纏身,唯有帶著這兩個臂鐲便可平安長大,便做了大法事,不想少年病弱的我帶上臂鐲後果真身強體壯起來,然後一路平安長到了現在。」
  
  「我把其中一只送給了蒙詔,另一只在庚戌國變時掉了,你在斷魂橋邊拋下我,我便睡了過去,父王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快要準備後事了,有一個叫典雍真人的雲遊道人,竟然帶了這只臂鐲回來了,他說只要兩隻臂鐲帶齊,便能喚醒我,我父王便捨下老臉,向蒙詔又討了回來,配上那個典雍真人的那只,沒想到還真神了,我醒了過來。」

  「這禮物太珍貴了,你還是留著吧!」我怯懦著,說著就要把那只神奇的鐲子摘下來。

  段月容對我笑著搖了搖頭,溫和的制止了我:「你收著。」

  他指了指那堆野山桃,那瀲灩的紫眸柔得似滴出水來,漫聲輕吟:「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燦爛的陽光灑下,流動在他纖長濃密的睫毛上便閃著金子般的光輝,瀲灩的紫瞳如夢似水,柔情湧動,似又帶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真摰溫柔,深深地凝視著我,我一時便在感動中恍惚,彷彿那夢境裡的紫浮,柔情蜜意的看著我,宛如千百年來一直這樣凝視著我,亙古未變,我無法挪開我的眼,竟是說不出的一陣迷失。

  「可是有人她就是不稀罕我的好東西哪!不過……」那廂裡段月容忽然假假的歎息一陣,然後語氣一轉,兇惡道:「可是你這輩子還是得給我帶著……」

  明明還是調笑的語氣,臉上也帶著燦笑,偏那紫瞳卻映著一陣尷尬和哀傷,微微躲避著我的視線。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心中不忍,想也不想間,話已脫口而出。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心上卻感到一片坦然,「……我稀罕。」

  而段月容徹底怔住了,他伸手拂向我的臉頰,訥訥道:「你……你說什麼?」

  「我不是你想得那樣沒心。」我低下頭,輕聲道:「你對我的好,我不是不知道,這七、八年來,我同你和夕顏還有大伙在一起很開心,只是,只是……只是上天先讓我遇見了他。」

  西楓苑裡那世上最迷人的微笑,弓月宮那陰森恐怖的地宮裡,那個悽愴的白色身影,那魂牽夢縈的長相守,那聲聲呼喚:「木槿,木槿……」

  每每夜半想起,便成了那撕心裂肺的思念,最斷人腸,最最折磨著我的靈魂。
  
  那生死之際無望而瘋狂的承諾,花木槿愛原非白一萬年,一遍又一遍的念在心裡,那長相守的美好願望,難道此生終成了遙遙無期的黃粱一夢而已?

  我的眼圈紅了,努力想開口繼續說下去,卻落入一個寬廣的胸懷,眼淚落在上好的紫錦緞上,快速滲入胸前,只留一攤深色的水跡,我聽到他劇烈的心跳,微抬頭,迎上一個火熱的吻,唇齒相依,火熱的讓我喘不過氣來。

  好半天,我掙開了他,段月容滿眼的紫瞳亮晶晶,彷彿盛開著最燦爛的煙火,緊緊摟著我,動容道:「你當真稀罕我嗎?」

  我怔怔地看著他的紫瞳,一時無言。

  這七年的過往在歷歷在目。

  命運總愛弄人,眼前這個男人曾經奪取了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尊嚴。

  然後又是這個男人奇蹟般的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我所夢想的一切安定平靜的生活。

  於是我有了一個淘氣可愛的女兒,一群活潑善良的學生,一位每次都會帶來驚訝的、妒悍的紫瞳娘子,一場場精彩的商場遊戲,一次次幫助別人的快樂。

  他為我改變了多少,我不是不知道,他深知是他自己讓我家園倍毀,失去一切,嘗盡人間世態炎涼,於是他這七年來加倍補償,就像他對我說的,不是不能對我強取豪奪,只是想看到我對他真心的笑。

  是的,他成功了,他讓我再一次快樂的笑出聲來。

  難道上天讓我再次先遇見段月容,便是要逼我作出決定嗎?我花木槿與原非白,終是有緣無份?

  段月容等不到我的答案,亦沉默了下來。

  「我知道你皮薄,總對我說不出那纏綿的話來。」他昂頭輕哼一聲,狀似無所謂的聳聳肩。

  然後對我綻出最最美麗的微笑,那紫瞳好像那深潭一般,閃著琢磨不透的光,口中卻吐出最殘酷的話語:「那你能對我起個誓,今生今世再不見那原非白?」

  天空忽然飄來朵朵烏雲,不時遮住璀璨的陽光。

  我一下子愣住了,耳邊又彷彿奏起哀婉動人的長相守,那抹白衣的人影,仍在星光下對我淡笑,可我卻迷失在越來越遠的地方,我恍然望向段月容,艱澀的開口道:

  「月容,我……我,我想再見他一面,可不可以讓我再……」

  「閉嘴!」段月容忽然站了起來,天空彷彿忽然澆下了傾盆大雨,撲滅了段月容眼中的五彩煙花,澆透了有情人心中最美好的幻想。

  他高高的個子向我投下一片陰影,逆著陽光,我看不見他的神情,唯有燦爛的紫瞳灑下一片陰冷,七月裡的我只感到臘月裡的寒。

  「我知道你肚子裡的花花腸子,木槿。」段月容冷冷道:「所以,我勸你不要有這個念頭,想都不要想。」

  他猛然轉身離去,冷冷的背影對著我:「你這輩子都別想再見他了。」

  「為什麼?」

  我也跟了上去,一下子走到他的眼前,不顧他滿臉陰沉,抓著他的雙臂,顫聲道:「月容,我沒有別的想法啊!我只想知道他的身子是不是好了,想同他像個老朋友一樣談談。」

  「他的身子好著哪!你下落不明,我昏迷不醒那陣子,他踏雪公子早就能跑能跳,還能玩女人,戰東都,這一年他順風順水,連宋明磊都忌憚他三分,他有什麼不好的?」

  段月容拂開我的手,不耐煩而乖戾道:

  「你且對他情有獨鍾,可你有否想過,他是否真心想見你?你同他談什麼,談談怎麼偷偷捅死我,談談我大理有多少錦繡河山好讓他來踐踏,然後方便你們一起雙宿雙飛?」

  「月容,你有一個疼愛你的父王,對你百依百順,你有女兒夕顏,你有我的學生,有我的生意,還有我們在一起的八年,八年……可是他什麼也沒有,天下人都以為他多麼癡情,多麼驚才絕艷,只有我心裡知道,他……其實他……他和我一樣,不過是一個在感情上認死理的死心眼子。」

  我對著段月容,想起那孤單的白影,那悽愴的長相守,便不由哭花了我的臉,辛酸道:

  「我見他,只是想讓他好好過下去,別再掛記著我了,以後就再也不見他了,好好守著你還有夕顏他們,還不成嗎?」

  段月容莫測的看著我,沒有答我,只是冷冷地繞過我,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

  我心如刀絞,再顧不得旁人,只是對著他的背影撕心裂肺的大聲哭喊道:「月容,你不能這樣不講道理。」

  所有的人都向我們看來,夕顏害怕的想過來,可是翠花卻拉住了她。

  「你就講道理了嗎?是誰在弓月宮答應跟我走的?可是又是誰最後背信棄義?」

  段月容停住了,慢慢回身,紫瞳幽冷,卻難掩傷痛和絕決,他冰冷道:「木槿,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難道還以為我會信你嗎?」

  我如遭電擊,再也說不出任何話來,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頹然的跌坐在地上,摀著臉無語淚千行。

  七月裡的天氣變幻莫測,上午還好好的,到了晌午就下起大雨來,花溪坪老潭那平靜的水鏡被暴雨滴穿,裂個粉碎。

  入夜,我們便在當地一家名叫信游的二十多年歷史的老字號客棧落腳。

  那老闆一臉老實,兩隻老眼溫和得像小鹿,你看到他就絕對不會聯想到浴血沙場、殺人如麻的武士,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忠誠老實的老好人,在前幾日還輕而易舉的撲殺了眾多原氏高手。
  
  他在迎我們一大幫子人進入客棧後面一所安靜的大院,只剩下我,段月容還有蒙詔時,他雙膝跪倒便向段月容行了一個宮庭大禮,老眼精光畢現道:

  「吾主放心,洛洛姑娘與老奴已將質子押送回來,幽冥教與原家均未發現。」

  段月容立時把他扶直起來,這人定是段月容極看重的一位人物。

  他淡淡一笑:「仇叔,別來無恙。」

  「小人一切都好!」那位仇叔眼中微帶淚花,微笑道:「小人收到蒙詔突然來的信,說是小王爺,哦!不,太子殿下前來,小人便準備好了一切。」

  「仇叔,前日分手之時甚是倉促,未及相告,這便是君莫問。」段月容又客套了幾句,然後指著耷拉著臉的我:「亦是大公主的母妃。」

  「哦,原來如此,這……這便是聞名大江南北,真正的君大老闆。」仇叔又要作勢向我行禮,眼中如刺芒一樣看向我,充滿了探詢的味道,我手一微擋,他便立時站直了身子,老狐狸。

  「木槿,快快見過仇叔,我的第一位武學先生,亦算是我大理的第一名將。」段月容微笑著拉過我。

  哦!原來如此,我便行了大禮。

  兩人又嘮了一會磕,而我沉浸在可能再也見不到非白的悲傷中,精神恍惚,依稀聽到仇叔對段月容說道:「契丹貴客今晚便也到了……」

  我回神時,已經被段月容帶到仇叔給我們收拾的屋子裡,裡面的裝飾全是段月容喜歡的風格,桌上還特地擺了一個盛滿泉水的淺底金盤子,盤底上雕著飛天映月,水面上灑滿了鮮花,因為段月容這廝習慣一進屋要用金盤子盛的香花水淨手,還不能是銀盤子或是玉盤子,盤子裡的鮮花品種一定要超過五種。

  記得我以前罵他連洗個手都如此奢華,他還理直氣壯的一攤手,拉著我坐下,像領導似的語重心長道:「愛妃實在冤枉本宮了,本宮經過庚戌國變後已然節儉很多了,原來本宮淨手的金盤,須是內嵌五色寶石,外鑲珊瑚珍珠,底刻紫魚蓮花佛經千言論,下有千年紫檀為托的金盤,盛的是滄山蝴蝶冰泉,灑的是我大理三十六族各族族花之鮮花瓣方可,還要有十位佳麗在側,香胰、熏油、按摩,那個……如果是晚上,我還順帶挑了哪一位美人兒侍寢的,可能……還要再多洗些花樣。」

  他的紫瞳若無其事的瞥向我:「當然,若是你以後想伺候我淨手,那……本宮還是可以考慮再……哎?怎麼跑啦?」

  我回過神來,小玉催我去隔壁的浴室,這個老頭子想得真周到,連段月容這個特點都想到了。

  浴室華麗非凡,嚴格說來就是一大游泳池,我就哈哈笑的絆倒小玉,讓小玉掉下水,然後拉著她陪我游了兩三圈,正想叫夕顏和軒轅翼也來玩,忽然想起萬一段月容忽然闖進來,豈不又被他佔便宜,便戀戀不捨的爬起來。

  小玉幫我沐浴後,換了件絲織袍子,通身舒爽,躺到軟榻上就像是到了雲朵上那樣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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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6: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新愁舊風亂(一)

  小玉幫我沐浴後,換了件絲織袍子,通身舒爽,躺到軟榻上就像是到了雲朵上那樣美,還沒美多久,段月容就昂著頭進來了,翠花跟在後面伺候著段月容用那盤鮮花水淨了手,然後換了件家常雲錦貼花的麻織袍,似是疲累的咚地倒在我的身邊。

  眾人退盡,我想著白日裡的爭吵,蜷著身子,悶在床上,段月容立刻向我側過身,衝我的耳根子噴熱氣,他在我耳邊嘻嘻笑道:「別裝了,我知道你沒睡哪!」

  我往裡挪了挪,不理他。

  他又跟上來:「天還早哪!陪我說回話吧!」

  過了一會兒,一根指頭輕輕捅了捅我的肩胛骨,我假裝不知,他便不依不橈的繼續往下捅去,最後移到我無法忍受的腰眼。

  我忍無可忍的轉身,正要罵他,他卻嬉笑著攬我進懷:「今天晌午不是還有人說稀罕我嗎?要稀罕我一輩子嗎?怎麼也不表示表示?」

  「月容,別鬧了。」我無奈的推著他。

  他把脖子埋進我長髮,使勁嗅著我沐浴後的沁香,心滿意足的歎息道:「咱們好不容易又見面了……別再惹我生氣了,從此以後我們開開心心地在一起過一輩,不好麼?」

  「自從我來到這個亂世,沒有一刻不想開開心心地,無憂無慮的過日子,可是這世上有些人你總得要見,有些話你總要說,所以……」我幽幽道:「我只想再見他一面。」

  啪!一聲巨響,段月容霍然而起,將那把稀世的描金象牙柄扇給摔得稀爛,他俊臉猙獰,紫瞳怒濤洶湧,我打了一個哆嗦,可還是勇敢說道:

  「月容,弓月宮裡我不是想存心騙你的,我只是想救你出去,不想三個人一起死在黑幽幽的地下城,如今我……總要見他一面,哪怕做個了斷也……」

  桌上的金盤子也拂在地,哐噹大響,他怒聲喝道:「你給我閉嘴,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每次都這麼說,可你一見他魂就沒了,便再也不會回來了,就同以前幾世一樣。」

  我和他都愣住了:「什麼,什麼叫以前幾世一樣?」

  段月容的臉上陰晴不定,那紫瞳閃爍了半天,冷冷吐出一句話來:「在地宮裡你一見他,魂不就掉了?」

  說罷快步轉身出去,小玉閃身進來,又埋怨我半天:「先生現在怎麼老惹他老人家不開心呢?」

  我則驚疑不定,為何這次再見段月容,怎麼就這麼奇怪?

  小玉那裡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便去找蒙詔,結果段月容剛才被我氣跑了,聽豆子說是陰著個臉,滿山遍野騎著騰雲去放風了,蒙詔作為他長年的影子也跟著去了。

  過了一會兒,翠花就來報說殿下前往山下接貴客,不回來用飯,留下她和孟寅來伺候我。

  我就去找夕顏,沒想到夕顏同軒轅翼打中午覺,我只好回去,同孟寅一起查看君記的事物,我向他告知關於前幾日我所遇見的賈善製造出來的流民慘案。

  孟寅顯然也很驚訝:「奴婢真沒有想到,這個賈善是這樣一個無恥之徒。」

  他冷笑道:「這個無恥小人敗壞了我君氏的口碑,敢貪污娘娘和太子的財物,拐賣婦孺,著實該凌遲處死,活剝人皮。」

  我第一次發現孟寅陰陰地笑起來,也怪嚇人的。唔!到底是宮裡出來的。

  「吾觀這西州四省著實該換個大掌櫃了。」孟寅收了陰笑,陷入沉思,「這兵荒馬亂的,倒是為難再找一個可靠的心腹之人。」

  聽了心腹二字,我便想起了洛洛:「阿寅,你可知那洛洛的來歷?」

  孟寅一怔,查看我顏色慢慢道:

  「自從弓月宮之變,殿下幾不能生,陛下對夫人偶有微辭,故而老王爺從後宮、民間各色佳麗中千挑萬選出個洛洛,同奴婢一樣是尚水宮出身,說起來也算是陪著殿下一起長大的老宮人,不但姿容絕色,聰敏嫻雅,體貼溫柔,武功也屬上乘,最難得的乃是其品性最是大度,不與其他夫人爭列,故陛下……對她青眼有加,而眾人……對她不敢怠慢。」

  他說得吞吞吐吐的,與平時的吐字如珠實在天壤之別,似是在仔細的字斟句酌,猶豫了一會,遲疑道:

  「只是這個洛洛少年曾經歷過大不幸,故而脾性偶有孤僻,還請娘娘慈悲,不要與她一般見識。」

  孟寅平素為人可謂八面玲瓏,說來歷來謹慎,前半部分把她誇成一個完美無缺的仙女,下半部分又把仙女的缺點告知於我,實在讓人懷疑。

  到了晚上,我同小玉,夕顏還有軒轅翼吃著飯,就聽前面有女子的笑聲和絲竹之聲傳來,小玉的耳朵支了起來,小臉一沉:「哎!我怎麼聽著像是那個洛洛呀?」

  我發現小玉對那個洛洛很敏感啊!然後小玉就嘟著小嘴:「怪不得豆子沒過來伺候先生呢!我得去看看。」

  說著話就放下碗筷,噌地竄了出去。

  沿歌扒著飯,冷冷地注視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內,一邊掐著嗓子,學著小玉:「怪不得豆子沒過來伺候先生呢!我得去看看。」

  他做了個鬼臉:「那個土包子有什麼好緊張的?德性!」

  「小玉姐姐說那個洛洛是狐狸精,只要是男人見了她兩隻眼睛就直了,她怕豆子哥的魂兒給勾走啦!所以沿歌要小心哦!」夕顏認真說道,沿歌嗆了一下。

  夕顏又嚴肅的轉頭向軒轅翼道:「小翼,你可別去啊!不然你的魂也會給她勾去的。」

  軒轅翼唔了一聲,專心趴飯,卻偷眼看我的臉色。

  我的結論是,這個洛洛好本事,成了我身邊所有女姓的公敵了。

  吃完飯,哄夕顏他們睡了,前方的絲竹聲變作女子柔美的歌聲,直到月上中天,段月容這小子還沒有回來,小玉和翠花也不見了蹤影,心中有些疑惑,便稍作裝扮,披了件鵝黃的絲袍,繫了條白湘絲裙。

  沿歌坐在門口打著盹,我輕輕在他身上披了一件披風,移步走向前廳。

  越往前走那音樂聲愈喧嘩,我微皺眉,這分明是北方契丹之地的音樂,果然契丹使者到了。

  門口有個侍衛見我,正要通報,我對他微微一笑,向他擺擺手,他便點頭,站回崗梢,狐疑的望著我。

  他們又說了一會,不過是些風花雪月了,我微打了一個呵欠,就聽仇叔的聲音道:「何人在外面?」

  我正要開口,段月容卻道:「今日也乏了,妥卿等我明日再議如何?」

  說著門便開了,幾個高大的男人走了出來,段月容當先走在前頭,我想躲,也來不及了,而他似是對我站在外邊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迎上來:「還杵在這兒幹嗎?跟本宮回去吧!」
  
  最後頭一人甚是高大魁梧,滿臉黃褐色的鬍鬚,褐色的眼珠在月光下閃著精明睿智,向我看來,「這位是……」

  「隨行的內人,粗鄙無狀,實不足提名也。」段月容淡笑道,又轉過頭來,對我沒好氣的說道:「還不快點退下。」

  我趕緊低下頭,跟在段月容身後,亦步亦趨的走了,臨走還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看向我,我略回頭,卻是那個豐胸美人洛洛,奇怪的是她的目光再怎麼冷,那俏臉上卻還是掛著最迷人的笑。

  「殿下到汝州表面尋歡,實為同契丹使節見面吧?」我跟在後面走了一段,看左右沒人了,便開口問道。

  「還像以前一樣,什麼也逃不過你的眼睛。」他轉身,一把打開銀紗金扇,對我瀟灑而笑,「尋歡固然重要,國事自然亦不可廢。」

  回到廂房,他嚷嚷著渴了,小玉早端上用白玉蘭花杯盛的酸梅湯,我端給他時,問道:「我還沒有恭喜殿下喜得貴子呢!」

  他快速抬眼看了我一下,淡淡地嗯了一聲,抿了一口酸梅湯。

  「殿下真想等世子長大成人後,同遼國交換質子?」

  段月容懶懶地嗯了一聲:「倒時再說吧!」

  他讓我給他換了件衣服,我一邊掛著他那件紫紅的宴會長袍,一邊試探道:「太子想同契丹結盟,只是為了報弓月城之仇?」

  他猛地轉身,目光犀利的看了我兩眼,冷笑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慢慢走近我,抬起我的下頷,柔聲道:「你是怕我傷你心尖尖上的肉吧!」

  我直視著他:「我是不願意殿下將來進攻中原,不僅僅是因為他,而是因為無論滄海桑田,木槿始終是個中原人,而如今的我最最不願看到的便是殿下的雙手再一次沾滿我同胞的鮮血。」

  他的眼神柔了下來,放開我,唇邊漾開了一絲笑,狀似輕鬆的聳了一聳肩:「瞧你急的,現下我還沒想那麼多哪!」

  「不過,也沒準哪天我一下就起了這個念頭,想重新問鼎中原去了。」他的紫眼珠子一轉,笑道:「不如這樣,你過來讓我嘗嘗你嘴上的胭脂,我頭一暈便再也不想起了呢!」
  
  他嘻嘻笑著向我撲來,他那四兩撥千金的態度讓我有些惱火,我忍住氣推開了他:「殿下讓卓朗朵姆生下小承嗣,不會就是為了給大理添個夠份量的質子?」

  段月容笑容不變,作勢倒在香妃榻上,右拳擊上左掌:「果然冰雪聰明。」

  「我知道你心中不忍。」他如清風明月一般笑道:「他是皇長子,便必須要面對隨時做質子的命運,更何況……」

  他冷冷補上一句道:「你難道就願意讓咱們的夕顏去做質子嗎?」

  我一時語塞,亦追隨同他的目光看去,桌上的雙魚蘭玉瓶裡放著夕顏採來的一叢野茉莉花,我記得白日裡她還使勁嗅著,然後拉著軒轅翼稚氣道:

  「好香,小翼你聞聞,咱們採些花仔帶回葉榆給外公和同學們吧!」

  第二天一早,我起身時,段月容早就沒影了,小玉過來伺候我說是太子早早地就同蒙詔,孟寅陪著契丹使節,還有那個洛洛去南陽山上賞景了。

  梳洗完畢,夕顏他們過來陪我用過早飯,我們便到院子裡走走,段月容留了兩個侍衛,都算是我經常見的熟人,沿歌正充滿火藥味道的要豆子陪他玩蹴鞠。

  反正也是閒著無聊,就叫那兩個侍衛一起過來玩,夕顏和軒轅翼就成了小裁判,跑來跑去盯人,還挺認真。

  「沿歌哥哥犯規啦!」夕顏臉漲得通紅,結果沿歌不聽她的,還是犯著規挑釁的看著豆子,夕顏一急就念成了:「圓規格格犯嗝了。」

  我忍著笑意,也幫著叫沿歌注意分寸,這小子才收斂了一些。

  大太陽底下,少年們汗如雨下,倒越玩越有趣。

  不知不覺垂花門邊的薔薇花架子下又多了幾個人影,興致勃勃地看著,我搭著涼盆看去,站在最前頭的好像是個唇紅齒白的少年。

  穿著異域的服飾,茶色的頭髮梳著契丹的髮飾,眨著杏黃色的眼聚精會神的看著,露出同年齡不一樣的成熟來。

  這時,正好球出了邊界,夕顏嚷著撿球,跟著滾動的球,正好跑到那個少年眼前。

  我看到夕顏仰起小腦袋看了他一陣子,好像被少年的好相貌電到了,驚艷的看了半天,便對那少年露出小萬人迷的必殺技,對他甜甜一笑,嬌聲喚道:「小哥哥好,我叫夕顏。」

  眾人也隨著夕顏的視線望去,那個少年對於夕顏的熱情,倒是微露一笑,卻不作回答,轉身帶著兩個光頭少年走了。

  夕顏的自尊受到了傷害,小臉垮了下來,把球扔到場中央,就趴到我的懷中,也不嫌熱的熊抱著我,悶聲道:「爹爹,他真沒有禮貌的。」

  軒轅翼看著眾星捧月的夕顏只是虎著個臉:「他又不認識你,幹麼對你有禮貌。」

  我忍著笑安慰著女兒受傷的小小少女心,小玉也笑著彎腰道:「夕顏,要不叫豆子哥哥去打他一頓?」

  「才不要,爹爹說濫用暴力是不對的。」夕顏扁著嘴說著,小玉便哈哈笑她。
  
  沒想到夕顏接著抬頭恨恨說道:「打人還不如叫沿歌魔頭去呢!豆子去了肯定被人抬著回來。」

  小玉哼了一聲,豆子面色尷尬,沿哥先是一陣猖狂大笑,然後瞇著眼看著小玉:「夕顏,是誰教你罵我。」

  下午,少年們繼續在玩,小玉纏著我到小廚房教她做了點雞心餅,我正好也想給孩子們做些點心。

  揉麵團的時候,不禁遙想當年我第一次學做這雞心餅時,有多麼心不甘,情不願啊!

  可是當年他是那樣喜歡我做的雞心餅,因為我還在裡面放了奶油,不知道他是不是還那麼愛吃雞心餅?

  等到回過神來,餅已烘焙完畢,我剛轉身夕顏就虎頭虎腦的提著個小竹籃子,目光閃爍的看著澄黃欲滴的雞心餅,我還沒開口,她的小手早就抓了一大堆放到竹籃裡,一陣風似的跑了。

  我在後面喊著:「小心燙啊!」心中暗想,這小丫頭怎麼這麼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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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7:36: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卷 雙生子誕 龍主九天 第一百七十三章 新愁舊風亂(二)

  我悄悄跟在夕顏身後,卻見她快步往白天打球時那個少年站的小院裡走,我明白了,她是想藉著送雞心餅同那個少年認識。

  未到門口,出來一個高挑的綠影,出乎我的意料,竟然是那個洛洛。

  七月的薔薇開得正艷,一朵朵綴在枝頭蕩在空中,美人若花,綠影婆娑,衣袂迎風飄搖,沁香傳來,別有一番滋味。

  夕顏同我一樣有點意外,板著小臉說了幾句,我看到那個洛洛的眼中藏著針,卻滿臉謙恭的笑容,她優雅的蹲下,對夕顏說了些什麼,夕顏的小臉變了,泫然欲泣,大聲道:

  「小玉姐姐說得對,你是個壞女人,我要告訴娘娘,狠狠治你的罪。」

  然後丟下小竹籃子,抹著眼睛跑走了。

  我滿心疑惑間,她忽然向我轉過頭來,微笑的欠身:「洛洛見過夫人。」

  我一怔,走了出去,拾起夕顏的小竹籃,用手撣了撣灰塵,淡淡笑道:「不知道洛洛姑娘對我女兒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

  洛洛對我妖嬈一笑,抬手摘下一朵薔薇,攢在綠鬢邊上:

  「太子殿下親口對我說,他很喜歡我,故而妾只是對大公主說,妾定然會想盡辦法奪走太子的寵愛,讓她的娘親和她再見不到太子。」

  好一個『所謂大度容人』的挑戰!我挑了一下眉,笑道:「那洛洛姑娘要努力啊!殿下後宮有五十三位佳麗,論美貌,論風情,個個都不比洛洛姑娘遜色分毫。」

  「那些庸脂俗粉在妾眼中實在不堪一擊。」她對我嫵媚而笑,走到眼前,為我的肩頭撣去一片落葉,那樣優雅,那樣翩然,「在妾的心中,這世上夠得上份量的對手唯有二人而已。」
  
  二個?我淡笑道:「願聞其詳。」

  「一個自然是夫人。」洛洛微微拈著鬢邊那一抹嫣紅,然後對我翩然施了一禮,誠摯道:「阿寅告訴洛洛,夫人在庚戌國變時千辛萬苦的救了殿下,妾在此謝過。」

  我有點愕然,她說得好像是段月容的親人一樣,我記得阿寅是孟寅的小名啊!段月容經常這樣喚他,看來她與孟寅甚是相熟啊!莫非……

  我微抬手,讓她起來:「姑娘果然是南詔的舊宮人!」

  「妾原本是尚水宮的侍女,專門伺候殿下洗浴,想必阿寅曾經向夫人提起。」薔薇花雨中的她纖腰微擰,便對我娉婷而立:「妾自五歲起就開始伺候殿下了。」

  我微微一笑,看著她在花影中巧笑倩兮。

  「殿下酒醉時,喚過另一個人的名字。」她的眼中閃過一絲妒恨,卻依然嬌笑道:「不知夫人可能猜至那人是誰?」

  「他必定曾經喚過綠水夫人吧?」我淡淡問道。

  還是那樣柔美的聲音,那雙桃花眼卻冷艷逼人:「真想不到,這麼多年了,殿下還是沒有忘記這個賤人。」

  「果然姑娘也算是綠水夫人的舊識。」我了悟道。

  「她也配稱夫人?」她冷冷一笑,滿是恨意:「妾在宮中時,天天祈求佛祖的便是快快長大,好伺候殿下,可是自從殿下見到綠水那個賤人,便再也挪不開眼了。」

  「她不讓任何漂亮的女人留在殿下的身邊,連從小伺候長大的老人也不放過,就因為她的一句話,我被送到營子裡,幸好阿寅救了我,那時我的出路只有入了白關門作了暗人,幸虧後來陛下登基,阿寅接掌了『白關門』,我才得以從回宮中。」

  那白關門是大理第一內衛,有點類似於原家的東西營暗人,聽她口氣雖淡,看似肆無忌憚的衝我笑著,卻掩不住那濃濃的哀傷。

  一時間,我心中也有些感歎,望著她一徑默然,她卻淡笑道:「這已經是過去的事了,總算佛祖保佑,能讓洛洛再見到殿下。」

  「夫人可知,您失蹤那陣子,殿下幾近瘋潰。」過了一會兒,她沉聲道:「當年夫人既然救了殿下,為何又要讓殿下如此傷心呢?」

  「夫人可知陛下傾盡我大理舉國之力方才喚醒殿下?」她的水眸閃著一絲冰冷,語氣開始咄咄逼人,「莫說是殿下,就連陛下,還有臣妾……已然經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夫人難道當真不知,放眼這個亂世,唯有殿下文治武功皆天下翹楚,他是舉世無雙的紫月天人下凡,是佛祖賜給我大理萬民的福祉,榮登大寶之後,殿下必是大有為之君,臣妾堅信唯有殿下能讓大理強盛復興,問鼎天下。」

  她說的我基本贊同,只是關於佛祖賜福那段,我不由挑眉,姑娘你確定嗎?!我怎麼老覺得你給說反了呢?

  「故而……」她卻在那裡昂起天鵝般優雅的脖子,像雷達看著小強一樣的對我高高在上道:「哪怕殿下與公主將臣妾千刀萬剮,臣妾亦不能讓殿下毀在夫人的手上。」

  這絕對不是我第一次收到來自於段月容女人的示威,須知現在已然排到第五十四號,還不包括『打野食系列』,但這位洛洛姑娘確確實實是最最充滿正義感的一個,而當時的我的的確確也當真沒把她當回事,以致於後來又引出無數的紛爭,當時我正要開口調侃一下她對段月容的忠心耿耿。

  這時有兩個契丹小少年出來,看到我同洛洛在說話,便警惕的用非常難聽的葉榆話問道:「你是誰?」

  我記得這兩個少年是站在那個貓兒眼少年身後的侍從,便遞上小竹籃,用漢語道:

  「這是大理公主的特色點心,勞煩這位小兄弟轉交給您二位的少爺,便是今早看我們玩蹴鞠的那位杏黃眼的少爺。」

  頭前那個少年,歪著腦袋,盯著我的蜈蚣眼想了一會,慢慢地用生硬的漢語回道:「這是要送給我家阜巴少爺的嗎?」

  我微點頭,他慢慢噢了一聲,摸著光腦袋,正要接下竹籃。

  我笑著謝了他,然後按照宮中的慣例,送給了兩個契丹少年兩個結著如意結的小玉墜,兩個小孩接下來新奇的看著,我轉頭便忘記要對洛洛說的話,微笑了一下:

  「姑娘保重,我告辭了。」

  我轉身回到臥房,夕顏正愣愣地坐在床沿上,軒轅翼似乎在勸著她,我走過去,她便撲到我的懷裡:「爹爹有娘娘了,為什麼還要娶這麼多女人呢?」

  她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我的心絞了起來,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輕輕抽泣道:「娘娘不要離開夕顏和爹爹,那些壞女人就想娘娘走開,好霸著爹爹,不讓爹爹再看夕顏。」

  這是夕顏第一次在我面前清晰的分清了我和段月容的性別,猛然驚覺原來這一年多來女兒長大了很多很多,我長歎一聲,緊緊抱著夕顏。

  入夜,我正要哄夕顏睡覺,段月容忽然差人來邀我帶著夕顏出席宴會。

  我十分擔心我的蜈蚣眼會嚇壞眾位賓客,但還是略作打扮。

  而夕顏嚷著要小玉把她打扮成仙女,於是我便帶著盛裝打扮的夕顏和一盤雞心餅進入了前廳。

  卻見正居中是段月容和那個契丹使妥彥,段月容身邊立著洛洛,而妥彥旁邊跟著一個耄耋老者,夕顏心儀的少年坐在最後,凝著俊臉,將目光投向我和夕顏。

  我對段月容行了個禮,段月容呵呵一笑:「你可來了。」

  對我一攤手,滿腦袋亮銀飾的夕顏先甩了我的手,叮叮噹噹地一下子竄過去,蹦到段月容的膝上,嗲嗲地貓在段月容的胸前,眼睛盯著那個貓兒眼少年看了兩眼,然後掃到洛洛,便不像以前那樣展開笑意,只是悶頭埋在段月容懷裡。

  「你真是無情,做了這麼好吃的,怎麼也不給我們送來,就只單單給阜巴少爺了呢?」段月容對我如真似假的抱怨著,眾人的目光全都移到我的身上。

  我便笑著遞上帶來的一盤雞心餅:「奴婢實在罪該萬死。」

  段月容還未開口,那個洛洛卻已經接過來,笑著遞給段月容:「真想不到,在這裡能吃到西州名點,雞心餅,光看著,就覺得做得香哪!」

  她頗為捻熟的遞給眾人,給在場所有的人一種感覺,好像她才是段月容身邊主事的女主人。

  我便對段月容微微一笑:「若無事,奴婢就不打擾各位,先告退了。」

  我剛轉身,他卻順勢把我摟進懷裡:「怎麼我聞著火藥味重呢?」

  我挑眉看向他,他卻笑道:「好啦!大熱天的你就消消火吧!不就是怪我沒時間陪你和夕顏嗎?快說,莫不是看上人家阜巴少爺啦!打算始亂終棄?」

  眾人一陣調笑,目光紛紛看向我。

  「夕顏想認識阜巴少爺哪!」我軟聲細語的答著,作柔順狀的垂下眼瞼,斜眼看那洛洛,她的媚眼中閃過一絲妒恨。

  「哦?原來如此。」他假裝恍然大悟,然後逗著懷中的夕顏:「怪不得今天你這麼像個淑女。」

  「夕顏本來就是淑女。」夕顏對著段月容嚷嚷著,委屈的看向貓兒眼少年:「小哥哥不理夕顏,不肯同夕顏說話。」

  我微笑的摸摸夕顏的腦袋,小丫頭真精!

  那個妥彥卻趕緊拉著貓兒眼少年過來:

  「還望夫人,公主恕罪,我家小兒名喚妥阜巴,剛滿六歲時,高熱不退,至那時起便不能說話,他的母親去世得早,我怕他一個人在部落裡受委屈,便一直帶著他,也好磨練他的意志。」

  原來是這樣,難怪這個小少年眼中隱隱透著寂寞悲傷,我心裡不由一片同情。

  「小哥哥不會說話?」

  夕顏愣了一愣,大眼睛裡漸漸蓄滿淚水,然後掙開了段月容,跳下地撲過去,眾目睽睽之下,猛地抱住少年的細腰,仰頭道:

  「小哥哥不要難過,夕顏以後就是小哥哥的嘴巴,夕顏會明白你的意思的。」

  在場所有的人驚歎,而當時的我就想對夕顏豎起大姆指:「你果然很好很強大!」

  同所有人的反應一樣,一開始那黃毛少年的眼裡滿是不可思議:「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純情可愛而善良的小女孩啊!」

  他恨自己啊!恨自己當初對她冷落啊!於是舉動失措,於是羞澀的紅了臉,於是不斷掙扎,最終還是迷失在夕顏那極度無辜而清澈的星眼中。

  「喲!夕顏,又找到一個駙馬啦?」段月容微笑著,妥彥一愣,然後一大串熟人哈哈笑了起來。

  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乎我的意料,大理同契丹順利的結盟,更因為夕顏相談甚歡。
  
  夕顏的話本就多,一般人無法忍受夕顏的活力,可是杏黃眼晴的小貓少年一眨不眨的盯著夕顏,好像很喜歡聽夕顏說話,想努力明白她說的每一句話,夕顏可能也意識到了小黃貓少年對於漢語不太熟,於是皮大王的夕顏頭一遭像淑女一般,緩聲說話,吐字如珍珠圓潤。

  過了一會兒,段月容不嫌熱的一路摟著我的腰,當眾宣佈了一個消息,他決定答應妥彥的請求,將洛洛送給妥彥,而且是作為正室夫人。

  妥彥似乎對這個消息毫不驚訝,然而看向洛洛的眼神像是一輩子都看不夠似的歡喜,顯見是有幾分真心喜歡洛洛。

  夕顏拍著小手說好,還專門跳到段月容的膝上香了一口。

  洛洛的臉色一下子白了,眼神也出現了死一般的恐慌,但是也僅止一秒,便恢復了笑容,對著段月容和妥彥款款而笑。

  然後我們共同領略著洛洛美妙的歌喉,她的眼波依然似水柔情,然而總在人們不注意時,看向我的媚眼暗中陰沉無比,偶爾與我相對,只覺殺機愈濃,我終於想了起來,那目光分明便是第二個楊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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