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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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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1: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一章 生生且不離(四)

    “這位姑娘長相不凡,可否告知生辰八字?”那道士有禮地問著,明明剛剛看起來平靜如水的。

    我不解地看著非白,他也是滿眼疑惑,將目光投向原青江,原青江一笑:“這位姑娘名喚花木槿,與然之的內妾錦繡是孿生姐妹,生辰八字當是一樣的。”

    “什麼?”那邱道長大聲叫了起來,把在場所有人唬了一大跳。

    然後他圍著我轉了幾圈,像是高手過招,又像是看?體雕像展覽,總之我是越來越發毛,最後連非白也看不下去了,也不管他是不是原青江的貴賓,便上前一步擋住了他的視線,冷冷道:“道長究竟看出什麼了?”

    那邱道長終於收回了目光,對我不住點頭,然後恭恭敬敬地對我躬身到底,微笑著離去,也不管我和非白如何瞠目瞪著他。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掃向我,疑惑,震驚,深思,陰沉,而我嚇得不清,這個道士究竟意欲何為?

    後來,非白告訴我,這位邱道長是清虛觀的主持,當世有名的得道高士,精觀天象,善蔔吉凶,本來是那些尋求長生不老們的皇親國戚們爭相結交的對象,竇英華聞其名,便帶著家眷來清虛觀上香,順便請他為竇家占卜十年內的運程,這個邱道長一開始推說是非塵世中人,不便行法,竇英華就以武力要脅,不想那邱道長倒也硬氣得很,便冷冷地說了一句“亂臣賊子”,竇英華大怒,查封了清虛觀,收監了所有的道士,並以妖道惑世的罪名要將邱道長處以火刑,幸被原青江所救,從此他便成了原家很特殊的一位客人。

    我的心力憔悴,只想退回西楓苑,去見非玨,然而原青江卻出乎我意料地,熱情地邀我同去看戲,於是我不得不跟著非白一行人回到了夢園。

    夢園裏香粉撲面而來,五顏六色的各色絲羅琦裙,珠鈿寶釵,交相輝映,一片鶯鶯燕燕地嬌聲道著:“候爺萬福”,十來個原青江的妻妾掩著香扇,露出一雙雙明眸,對著非白身邊的我切切私語。

    戲臺上立刻敲鑼開演,我忐忑不安地站著,非白卻執意將我拉坐他的身邊,珍珠恭敬地為我準備牙著玉杯,卻不看我一眼,我想起榮寶堂的可怕遭遇,心中瑟縮不已。

    “餓了吧!”非白優雅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抬起頭,半個時辰以前,他還和我的妹妹在月桂園戚戚切切,可現在就像沒事人似的,我忽然覺得害怕,可非白卻微笑著給我加了一塊桂花糕:“多吃點,木槿,這紫園我尚能入眼的,也就是這桂花糕了。”我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硬著頭皮咬了一口,嗯?!還真不錯,原非白見我的臉色緩了下來,又笑著給我夾了另一塊。

    原青江回到首席,左首坐著冷冰冰的原夫人,右首空著,下麵是久未見面的原非煙,亦是打扮得美綸美煥,她的目光總是若有若無地瞟向對面的宋明磊,宋明磊的上首坐著如癡如醉的軒轅本緒,正搖頭晃腦地傾聽戲文,不時同身邊一個我從未見過的青年說話,那青年嵯俄高冠,四爪繡龍蟒袍,錦衣玉帶,膚白如雪,眉眼間與原非煙極為相似,談笑間風流又神似原青江,想來應是當今附馬忠顯王原非清,但不知為何沒有和公主同時出席,他見到我和原非白同坐,原本溫潤的眼中劃過利芒,而宋明磊見到我先是閃過一絲驚訝,但即刻給了我一個溫柔的笑意,奇跡般地安定了我的心。

    過了一會兒,錦繡和初畫出現了,她換了一件淡紫懷素紗,絕豔的臉龐重新妝點,更是精緻絕綸。

    她走到候爺面前千嬌百媚地福了一福,說了些什麼,便在候爺的右首空座坐了下來,而初畫的笑容卻很牽強,走路亦有些遲緩。

    錦繡看到了我,故作驚喜,和原青江交頭結耳說著話,錦繡的笑容微僵,立刻恢復了正常,一片喜氣洋洋,原夫人的臉色極是難看,我正疑惑間,珍珠已捧著一個雕花盒子送到我面前:“稟三爺,這是錦姑娘送給木姑娘生辰禮物。”

    我道了聲謝,珍珠冷著臉離開,我徐徐打開那盒子,一枚紅燦燦地拌金絲大同心結靜靜躺在黑絲絨上,我不由地愣住了,原非白也是一時失神,我們倆不約而同地抬首看向錦繡,她卻正和原非煙掩著絲娟,交耳輕笑。

    我心中苦不堪言,臺上的戲文怎麼也進不了我的耳,這時宋明磊起身如廁,目光有意無意地瞟了我一眼,我心中立時明白,亦同非白說了一聲,起身離席。

    剛出垂花門,沒有見到宋明磊,迎接我的卻是一個高大的人影,竟然是昨夜的青年奉定,他對我欠身笑道:“候爺有命,姑娘請隨奉定一行。”

    他對我態度極是恭敬,但目光有著一絲冰冷,一絲輕視,語氣更是不容拒絕,我悄悄環視四周,卻沒有發現宋明磊的蹤影。

    “姑娘是在找宋護衛或白三爺嗎?哪就不必了,現在他們二人都很‘忙’,即便得了空,您還是得隨我去一趟。”奉定看著我,語氣帶嘲,我暗暗叫苦,強自鎮靜地笑道:“那便請公子帶路。”

    奉定對我笑了笑,轉身便走,我在他身後跟著,七拐八彎之後,來到一座清雅的小園。

    我望著上面題著:“梅香小築”四個字,心中一動,我記得謝三娘以前無意間跟我提過,謝夫人的閨名叫梅香,又特別喜歡梅花,所以非白就在西楓苑開闢了一個梅園紀念謝夫人。常聽人說原青江並不寵愛謝夫人,那為何又了這個所謂的梅香小築呢?

    我正思忖著,奉定轉過身來,輕輕打開門,對我躬身道:“木姑娘請。”

    我咽了一口唾沫,跨了正堂,屋內陳設極為簡單,屋子中間一個氣度不凡的紫衣蟒袍之人正在認真地賞著一幅畫,正是原青江,而那幅畫竟然就是原非白的盛蓮鴨戲圖,一旁是我花木槿的愛蓮說。

    我正呆愣著,原青江便回過頭來,對我微微一笑:“木槿來了。”我納了個萬福,心中忐忑不安,溫馴地垂目道:“不知候爺叫奴婢前來,有何吩咐?”

    “這首愛蓮說是你作的?”原青江問道。“是,是小女子的劣作。”

    原青江點點頭,在首坐上坐了下來,又指指椅子笑著說:“木槿的身子還未大好,就不要站著了,快坐下說話吧。”

    我自是不敢坐,而他一擺手,親自站起來:“都是一家人,莫要與本候客氣。”我心說其實離一家人還是很遠的吧,不過我還是趕緊一屁股坐下:“謝候爺賜坐。”

    他這才滿意地回到坐位上,這時奉定前來上茶,然後站在原青江的身後。原青江喝了一口茶:“木謹的文才之高,莫說是光潛了,恐是連非白的詩文也不能及啊!”

    我自然是惶恐以對:“候爺謬贊,木槿其時恰有感受,不過偶得一首,那裏敢同宋二哥,白三爺相提並論。”

    “木槿過謙了,昨日我在玉北齋考察非玨的功課,看見兩冊花西詩集,裏面詩句精妙絕倫,令人過目難忘,而且頗為有趣的是這兩冊書滿是針孔,後來問了果先生,才知道原來是木槿送給非玨的……。”

    我的心咯登一下,來了,來了,正題要出來了。我鼓起勇氣看向原青江,果然他的溫和眼神盡退,利芒乍現,仿若要紮進我的內心:“木槿可知道邱道長如何批言你的?”

    我汗流狹背,努力保持鎮定:“木槿不知,請候爺明示。”

    完了,別是那老道士說我是什麼禍國妖人,淫娃色魔之類的吧,必竟我的名聲可不怎麼好啊,而且原青江昨天看到了我偷窺原非玨,今天找我來是執行家法來的?

    原青江的溫笑不變:“但凡邱道長的批言無一不准,而他方才對我說,恭喜候爺,您的如夫人乃貴人之相,而這位小姐卻是貴不可言,浴血鳳凰落九天,亂世國母平天下。”

    我看著原青江,如被九天驚雷劈著一般,呆怔在那裏,我萬萬沒有想到那牛鼻子老道會這麼說。

    我自震驚中,原青江忽地念著一首詞,“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斷腸處,明月夜,短松岡。

    ”

    這不是花西詩集中蘇軾的江城子嗎,只見原青江的臉上出現了一陣恍惚,過了一會兒,他回過神來,眼中卻依稀殘留著一絲傷魂,他對我一笑:“聽聞木槿見識廣博,腹內有妙趣故事無數,今日本候給木槿也講個故事吧!”

    啊!連這也知道了?還有你不知道的嗎?我在腦海中搜索著可能的洩秘者。

    而原青江卻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個驕傲的世家子弟,自命不凡,目空一切,可是有一天,他在法門寺上香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他一下子動心了,暗暗記下了那位小姐官轎上的姓氏,原來是秦府千金,便央求父親去求親,巧得很,秦家也正好要和這世家子弟政治聯姻,於是他如願以嘗地取到了這位小姐,然而等到他去秦府去迎取新娘時,卻驚訝得發現他的心上人沒有蒙著紅蓋頭羞答答地坐在轎子裏,而是就站在轎子旁邊,原來這個世家子弟犯了人生中最大錯誤,他的心上人只是連府千金的丫頭,而不是小姐。”

    “當晚他渾渾噩噩地揭開紅蓋頭,出乎他意料,他的妻子也很美,竟然不輸給他的心上人,那時他太年青了,他只能茫然地聽著別人說著,得妻如斯,夫複何求?”

    “然而後來他漸漸發現,他的妻子是個嫉妒心很重的女人,仗著有權有勢的娘家,平日裏驕蠻任姓,對公婆丈夫出言不遜,而且根本不讓她的丈夫碰任何女人,連他偷偷看一眼他的心上人,她都要發半天脾氣,他寫了很多情詩在絲帕上,悄悄塞給他的心上人,可惜他的心上人總是傻傻地對他說她的絲帕夠多了,不用再送了,原來他的心上人不識字!”原青江啞然一笑,思緒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那眼底浮出單純的快樂溫柔,然而他的語調忽地一變。

    “於是他偷偷教他的心上人識字為名,多找時間相處,卻讓他無意間他發現的心上人早已愛上了別的男人,於是這個世家子弟終於在暴怒中強佔了她的心上人……他永遠不會忘記她眼神中的痛苦。”

    原家的男人果然個個都有瘋狂的佔有欲因數,我握著茶的手忍不住抖了起來,心中狂喊,你不要再說了,不要再把你們家族裏的秘密告訴我了,雖然我已經夠短命的了,好歹我還是很想活滿三十歲啊,你再說下去,我講不定連明天的太陽都見不到了。

    可是原青江繼續在那裏說下去:“敏宜難產死後,我順利地扶正了梅香,為此我和原來的老丈人家裏反目成仇,連我的老父也被秦家的人整死了,可是我依然不後悔,為了對付我的老丈人,我不得不整日流連于青樓,酒肆,聯絡反秦勢力。等到我最終擊潰了秦相爺最大的支持者明惠忠時,我開心地回到梅香小築,想和梅香團聚,可惜,梅花已經全調謝了……。。”

    “梅香是我所有的妻妾中最賢慧最美麗的,也是最不幸的,所有的人,包括非白,都以為我並不寵愛梅香,卻不知我有多喜歡她,只是不想她積銷毀骨,眾口鑠金,即便如此,也不能護她周全……連我們的孩子也不能免於傷害……。”

    原青江一陣黯然,我一會如在冰窖,一會兒如在炭火上烤,連非白都不知道的秘密,原青江卻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他想作什麼,他忽地抬起頭,對我笑著說,“木槿你說說,如果你是本候,該當如何呢?”

    我勉強地發出聲音:“若我是候爺,必然想極力彌補白三爺……”

    原青江一點頭:“本候昨夜見一個女子三言兩語便降服了名震中原的流寇齊氏兄弟,一時好奇,便跟隨她,想看看她是哪一房中的慕僚,不想她夜探玉北齋,然後聽到非玨欲取軒轅氏,便傷心欲絕,差點吐血而亡。”

    “當時本候心想,非玨好能耐,忍人所不能忍,練成了無淚經,而且還能讓如此才華的女子為之傾情如斯,於是本候在心中有個決定,即便非玨不喜歡這個女子,或是他不能取之為正室,本候也會想盡辦法讓這個癡情女子跟隨他一生一世,了卻之女子的心願。然而本候萬萬沒有想到,這個癡情女子竟然是花木槿,是非白和錦繡信中皆提及的花木槿。”

    “非白在她母親去世時,雖然年僅十歲,但個性極其像我,倔強獨立,他心中恨我,自然再未求過我做任何事情,可這次卻在信中要我允他取你為妻,而且錦繡也要我將你許給非白,所以,”原青江說得斬釘截鐵:“這世間任何一個人可以跟隨非玨,卻唯獨你花木槿不能。”

    我不由得一陣氣苦,再也忍不住開口道:“已所不欲,勿施與人,候爺既然知道當年折開謝夫人和她的愛人,她有多麼的痛苦,為何還要如此相逼?”

    “只因為非白。”原青江看著我的眼說道:“你既然是他的貼身婢女,便應該知道他是如何的雄韜偉略,驚才絕豔?”的確,非白的才華令人無法忽視,可是這與我又有何干?

    只聽原青江繼續說下去:“只有他才是我真正的兒子,能繼承原家大業的也只有非白一人而已,而今你既然是命中貴不可言,母儀天下,便只能屬於非白一人,斷不能再嫁與其他梟雄,非白雖有圖大業之心,但卻還不至於北進突厥之地,而非玨現在雖是個癡兒,但他將來本性恢復,比起非白必然彪悍百倍,以你的才華,如果跟著非玨,想要吞併中原,實乃易事,到時非白兵敗而亡,中原也會被達虜鐵蹄踐踏。”

    奉定滿面崇拜地看著原青江,後者略微平復了一下激動,對我笑著說:“本候看得出來,非白他也離不開你了。”

    我正要辨解,原青江喚了一聲奉定,奉定捧著一個紅泥漆託盤,上邊放著一個小瓷瓶:“本候是過來人,自然明白你的內心總有些搖曳不定。不過,本候不相信你對非白一點也沒有動情,不然,你今天亦不會幫著他演這一出好戲了。”

    我的手一抖,茶盅摔落在地,裂個粉碎,奉定嘴角一勾,露出一絲嘲諷,原青江慵容的聲音響起:“木槿,不如這樣,讓本候來幫幫你,徹底斷了你對非玨的念頭吧。”

    原青江笑得雲淡風清:“這瓶子裏裝的乃是我原家獨門秘藥,名曰生生不離,是給原氏最愛的,但亦是最不聽話的人用的,服下此藥,你和任何一個男人交合,那男子輕則武功盡廢,重則一刻暴死,而那女子亦無法生育,除非那男人有解藥,而這解藥,目前為止,我所有的子女中,我只讓非白在很小的時候服過,至於那女子的解藥則只有我才有,”原青江的笑容仿若毒蛇的眼睛,我的身子再也止不住抖了起來:“你助非白圖得霸業,在我百年之前,我自然會將女子的解藥傳給非白,只要非白願意,他盡可放你自由,即便你想和錦繡二人共伺非白也是小事一幢。”

    他笑得如此和藹,宛如一個慈父在殷殷叮囑,全然不覺得他說出的是如何殘忍的事:“如果你不願意服,本候可以讓錦繡服用另一種藥丸,那種會讓她一生癡癡呆呆,到時你也罷,非白也罷,得到的不過是一個瘋美人罷了,木槿是個聰明人,明白本候也不願對錦繡如何,所以一切皆看你的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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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二章 生生且不離(五)

    “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我看著絲娟上倒出的一粒烏黑的藥丸,心中的恐懼如海浪翻滾。

    生生不離,生生不離!?多麼多情的名字,仿佛每一個有情人心中最美麗的幻想,然而服下之後,除瞭解藥人,便不能與其他男子交合,如果解藥人不是自己心愛的人,甚至永遠失去了愛的權利,亦剝奪了一個女人最神聖的權力-生兒育女,這樣一個婉約鍾情的生生不離,卻是怎樣的殘忍和無情啊,這TMD分明就是古代的艾滋!

    忽地想起宋明磊給我的鎦金點翠花籃耳墜中所藏的雪珠丹,莫非當初他所怛心的,原非白要給我下的毒便是這“生生不離”嗎?

    難道是非白信裏面還叫原青江為我準備這“生生不離”嗎?

    非白啊,非白,你和錦繡聯手欺騙我,我尚且能看在錦繡的面上原諒你,然而你若是想用這種無恥的艾滋藥來控制我,即便我窮其一身,也不會寬恕你的。

    若是不從,錦繡便會被他下藥逼瘋,即便原青江不去殘害錦繡,小五義中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是控制我的籌碼,如今之勢,我不服也得服了。

    我努力平復悲憤的內心,腦子開始飛快的轉動,於是我緩緩地雙腿跪倒,抬起頭,口中慢慢說道:“木槿願意服這生生不離,也願意輔佐三爺問鼎中原,但是也請候爺答應我幾件事?不然即便木槿服下這生生不離,也不會心甘情願地跟隨三爺。”

    一旁的奉定大聲喝道:“好大膽的花木槿,今時今日,你以為你有什麼資格同候爺談條件!”

    “奉定!”原青江卻哈哈大笑起來,看著我,仿佛看著砧板上的快死的魚在對他說話一樣:“有趣,有趣,花木槿果然膽識過人,難怪非白如此看重於你,那你倒說說你所謂的條件。”

    我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我請候爺依我三件事。”“那三件事?”他高高在上地看著我,眼中興味盎然,這個老變態。

    “第一,我家錦繡對候爺一片忠心,求候爺好好對待我家錦繡,無論她的選擇如何,您萬萬不可迫害於她。”

    原青江傲然一笑:“好,我答應你,本候爺從來不拒絕投懷送抱的女人,但也從來不用強迫女人……。”說到後來,他的語氣微微一黯:”梅香……除外。”

    “第二,三爺榮登大寶之時,你和三爺可以不用給我解藥,我也不求封王拜將,榮華富貴,只望您給木槿自由,木槿只想泛舟碧波,了此一生。”原青江看著我有些詫異,緩緩道:“到時你果真決意如此,我便不會讓非白為難與你。”

    “木槿謝過候爺,第三……第三柳言生在紫園裏,欺淩弱小,草菅人命,處處為難我們小五義,求將軍殺之以安小五義的心。”原青江沉吟半晌,輕輕搖頭:“這第三件事本候不可答應你。”

    “那是為何?”我心中一緊。“現在正是原家用人之際,本候只能答應你,當原氏權傾天下,我必為你殺柳言生。”原青江鳳目冷酷而明亮,和非白生氣時候一模一樣。

    果然是老謀深算,我在心中暗暗冷冷:“好,木槿記住候爺的話了。”我上前一步,顫著手伸向那“生生不離”。

    。。。。。。。。。。。。。。。。。。。。。。。。。。。。。。。。。。。。。。。。

    我腳步有些打顫地出了梅香小築,身後的奉定也不管我,只是輕哧一聲,輕蔑地看了我一眼,轉身便回了小築。

    我見他的身影消失,便努力加快腳步,來到僻靜處,扯下右耳墜,扭開機關,將宋明磊送我的雪珠丹倒出來,急往嘴裏送,狂咽著,然後再也忍不住跌坐在地上,混身顫抖得如狂風中的枯葉,腦中一片悵痛,竟無法思考。

    “木槿,你……。”一陣低沉的男聲傳來,我回過頭,是宋明磊,他看到是我,眼中一陣驚喜,他疾步過來,蹲在地上,平視著我:“你,你怎麼了,奉定帶你去見將軍了?”

    我面無表情的點點頭,想開口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的手輕扶上我的臉頰,手心一片潮濕。

    “你,為何怕成這樣,他有沒有,對你做什麼事?”他眼中恐懼異常,見我木然地搖搖頭,略略松了一口氣,然後他的手移到我空著的右耳,“你服了我的雪珠丹?”

    我又呆呆地點點頭,宋明磊的臉色立刻變了:“是……他,他,是不是,是不是逼你服,服那生生不離了?”宋明磊的聲音也變了,臉色煞白,而那句生生不離將我帶回現實中,剛才那緊張,那恐懼,那羞辱,全部回到我的內心,湧進我的腦海,我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絕了堤一般,我撲進宋明磊的懷中,哭了出來:“二哥,我好害怕。”

    宋明磊緊緊地摟住我,俊俏的臉扭曲起來,眼中閃出我從未見過的仇恨光芒來,如來自地獄般可怕,令人瞬間冰凍:“原家,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木槿莫怕,我讓你隨身帶著雪珠丹就是為了這生生不離。”過了一會,宋明磊平靜下來,他輕拍我的肩:“二哥沒有用這雪珠丹真正試驗過,是不是真可以解其全毒,但應是無礙。”

    我的心墜得更低,暗暗叫苦,原來還沒有經過臨床試驗啊。

    “你還能撐得住嗎,二哥要你回紫園去。”我害怕的看著他,而他對我溫和而堅定地笑了:“木槿,勇敢些,永遠不要在害你的人面前示弱,因為這是你站起來的第一步。”

    他的話語奇跡般地讓我的身體湧起一陣溫暖,令我的心平靜了下來,勇氣如野草生長,我擦幹了眼淚,倔強地點點頭,宋明磊眼中露出嘉許,對我點著頭:“好妹妹。”

    我如常地回到原非白身邊,原非白沉著臉坐在那裏,看到我似乎松了一口氣:“你上哪去了,讓我好等。”

    我冷冷地看著他半天,然後露出一個微笑:“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桂花糕,鬧肚子了。”

    非白這才釋然一笑,但又隱憂地在案下,替我把了半天脈,我抬眼望去,卻見軒轅本緒的旁邊多了一個英挺的紅發少年,正是非玨,我的心中無限悲辛,而他也是呆呆地朝我這個方向看來。

    軒轅本緒帶著一絲笑對他說著:“我說非玨,你方才明明說是去加件衣服,怎麼我看你是越加越少了呢,雖說你武功高強,但必竟已是冬近,小心著涼啊。”

    非玨看著我一口一口猛著酒,頭也不回地哼聲說著:“本少爺樂意。”

    我這才注意到他隻身著一件白色冰綃提花綢衫,對於秋天而言的確是穿少了些,想起在月桂園分身前,他說要去做準備,這一身必是他淨身祭神後換上,專門為了要同我行周公之禮所用,我不由得又想笑,又想哭,只能強咽下淚水,低下頭,躲閃著他疑問的目光。

    非白收回搭在我腕上的手,看著我的眼瞳深不可測。

    他看著我的眼睛,遲疑著正要開口,這時忽地有個小太監急急地進來,氣喘吁吁地用尖細地嗓子稟報:“稟告候爺,王爺,長公主,駙馬爺,宮裏傳消息來,太皇太后失足摔了一跤,病重垂危。”

    席間所有人大驚,臺上的戲子停止了表演,呆在當場,原青江面色凝重地站了起來,喊了聲撤宴,示意原非清,原非白跟他回紫園。

    非白走時捏了捏我的手,輕聲道:“你的脈象有些奇怪,先回去歇著,我去去就來。”

    宋明磊跟著非白回紫園前,擔憂地回頭看了我一眼,我對他擠出一個笑容,他方才舒展了眉頭跟了進去。

    素輝和韋虎跑過來,素輝看著我笑嘻嘻地說:“木姑娘,我剛才聽奉定公子說,你偷偷進紫園,來給爺送藥,被候爺撞見,他把你許給三爺了。”

    我微微一笑,估計比哭還難看,素輝愣了一下:“你怎麼了,咱們以後就是當姨奶奶主子的人了,該高興才是,幹嗎哭喪著臉?”

    韋虎咳了一下:“素輝,天色不早了,咱們還是送姑娘回西楓苑吧。”說罷眼睛向對面非玨坐的方向瞟了一眼,素輝立刻點頭如搗蒜:“對啊,對啊,木姑娘,我們走罷。”

    素輝拉著我往拱門那裏走去,我再回頭,只見原非玨從?子上,一躍而起就往我這趕,果爾仁閃出來,拉住了他,然後冷著臉附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麼,他的臉便一陣劇變,僵在那裏,只是痛苦地看著我一言不發。

    我回看著那雙充滿悔意氣憤的酒瞳,秋風瑟瑟中,多想趕過去給他披件衣衫,多怕他著涼,可雙腳生了根一般,卻無法移動半分,非玨啊非玨,你我終究是有緣無份,從我一開始錯入西楓苑,便註定今生無法與你相守,如今服了生生不離的我,恐怕更是無法接近你了。

    我站在中庭,黯然與心上人遙相看顧,熱淚翻湧,那咫尺一步卻若遠隔天涯,心中如刀割一般痛苦。

    素輝強拉著我進了馬車,韋虎在前頭趕車,我坐在馬車裏抱著腿,不停地掉眼淚,素輝偷眼看我,不時遞上帕子讓我抹眼淚,可能想張口說些什麼話來安慰我,卻又無奈地閉上了。

    回到西楓苑,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卻發現屋內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素輝告訴我,三娘已經把我的東西都搬到賞心閣了,於是我行屍走肉一般,渾渾沉沉地來到賞心閣,我的東西都收拾到外間了,里間就是原非白的“閨房”,三娘絮絮道道地說著阿彌陀佛,將軍將我許給三爺,三爺和謝夫人總算了了心願,於我是天大的福氣,今晚要給我和非白圓房什麼的,而我在象牙床沿邊上呆呆地聽著,最後什麼也聽不見了,連三娘什麼時候離開房間我都不知道,看著晚霞燦爛地點綴著天空,思念著非玨純真的笑容,不由得無語淚千行。

    晡時,天色暗了下來,三娘特地為我換了件新嫁衣,屋裏也換上了紅燦燦的燈籠,床鋪都換上新的,結果原非白沒有回來吃晚飯,只是著人傳話,要與候爺商議要事,回來要晚一些,三娘有些失望,但還是安慰我不要介意,男兒當以事業為重,我和三爺的好日子還長著呢,我點頭稱是,等三娘一回頭,鞋底抹油回屋換了件家常衣服,心裏暗中舒了一口氣。

    我想和非白好好談一談,大家畢竟還是文明人,雖然我中了你家變態老頭子給我下的古愛滋系列,但愛情是八可以勉強的,我雄糾糾,氣昂昂地坐直了身體,像包青天上堂審犯人似地坐著等啊等,等啊等……

    可惜我等到三更天,他還是一點蹤影也沒有。最後我實在撐不住了,趴在他平時寫文章的書桌上睡著了,迷迷糊糊間一股龍涎香飄進鼻間,有人在輕輕擦我的嘴角,我驚醒了過來,原非白目光瀲灩地站在我身邊,正微笑地輕拭我嘴角邊的口水,我觸電似地跳起來,趕緊用袖子胡亂地抹了幾下嘴邊,看著他想開口卻不知道從何說起,你說我能直接對他說,我雖然中了你老子的愛滋,這世上除了你之外,我不能和任何男人上床,可是我愛的畢竟是原非玨那傻小子,尤其是你還和我妹有一腿,我心甘情願和你上床的可能性等於零……

    一燈如豆,微弱飄搖,柔和暗淡的燈光灑在非白的絕代玉容上,他的美是以一種空氣的方式散落到這屋子的每一個角落,明明我是這樣的恨他,恨他和錦繡聯手騙我,恨他禁錮我的自由,恨他拆散我和非玨,恨他給我下生生不離,可是看著他那淡淡的微笑,我的心中依然會變得柔軟。不行,花木槿,你不能這樣愚蠢,我恨他,我恨他,我恨他……

    於是我很兇悍,很仇恨地瞪著他,可是原非白卻收回了目光,臉轉到別處,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喃喃道:“你這丫頭總是這樣盯著我,像我沒穿衣服似得,讓我這個做男兒的,倒不好意思起來。”

    我……絕倒……唉?!莫非我真得經常這樣,很赤裸裸地看著人家原非白嗎?難怪人人都說我是女色魔啊……

    不對啊,我突然想起這位仁兄搗漿糊的本事,是和我花木槿有得一拼的,尤其是在山洞中遇玉郎君那陣,就是他把我的小命差點給搗沒了。

    “你……。”我揚起我的蘿蔔手指,顫抖著指向他,果然他惡質地戲笑著,閃電般欺近我的身邊,輕擁我入懷,正色道:“我知道,你今天受委屈了,多謝你護我周全。”

    我輕推開他,冷冷道:“白三爺,你莫要誤會,我這麼做是為了錦繡罷了。”

    聽了這話,非白伸出來的手,有些尷尬地停在空中,半晌,臉上泛著一絲絲苦澀,收回來雙手,他深深地注視著我幾眼,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拿了燭臺輕輕遞到我手上:“我明兒一早要跟將軍回京都,今天你也累了,早點睡吧。”

    我滿腔委屈,好你個原非白,讓你老子給我下了愛滋,也不和我解釋你同錦繡的故事,果然從古自今,男人都懂得冷處理方法來對付風流韻事,卻全然不顧女人的痛苦。

    我恨恨地奪了燭臺,轉身就到外間躺下,再不看他一眼。

    我有擇席的習慣,再加上這一天發生的事太多,怎麼也睡不著,腦海中偶爾閃現的非玨那陽光般笑容,竟仿佛是天地間最美好的事物了。

    里間非白的呼吸勻稱,卻也總是在床上翻來複去。

    我們兩人各自想著各自的心事,悉悉唆唆地鬧到四更天,非白在里間說口渴,我不情願地便點了一盞燈,倒了杯茶端了進去,他的烏髮不知何時放了下來,玉面發白,黛眉緊皺著,就著我的手喝了幾口,便重重倒了下去,我覺得他有些不太對勁:“三爺,你怎麼了?”

    古老的宅院中,寂靜無聲,他半倚起身子,一身雪白的內衣,烏黑的長髮稱著蒼白而絕代的五官,深幽漆如夜色的雙瞳盯著我,在搖曳不定的燭光下有一種妖異的美,幾乎不似真切,他拉著我的手不放,手心冰冷而潮濕,還有些打顫,我有些害怕,想去找韓先生來給他瞧瞧,他卻拉著我,輕喘道:“只是白日裏,被附馬強灌了些酒,腿有些抽筋罷了,天這麼晚,莫要再興師動眾的,你替我揉揉就好。”

    我心想,我一直還以為你是愧疚才睡不著,原來的舊疾復發啊,幸虧燈光暗淡,照不見我抽搐的臉皮,於是我扁扁嘴,上了塌,輕輕替他揉著小腿。

    過了一會兒,他的臉色漸緩,呼吸平緩了些,小腿的肌肉也放鬆了下來,他看著我,憐惜地拿了汗巾,擦著我滿頭大汗:“辛苦你了,來,躺下歇歇。”

    疲憊不堪的我毫無抵抗力地被他拉在懷中,他的淡香圍繞著我,即便閉著眼,背對著他,卻依然能感到背後他灼熱的目光,非白清淺的呼吸噴到我的耳括,溫溫的,癢癢的,他的手悄悄地環上我的腰腹,將我緊貼著他壯實的胸懷,我心煩意亂地轉過身:“你幹嗎?今晚你休想……。”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月光的清輝灑在非白的臉上,他的墨瞳泛著銀光,絞著我,聲音卻苦澀難當:“在你們進莊子的第二日,我便認識錦繡了。”

    我的心中如遭重擊,他替我拉了拉被子,握住我的手,繼續說道:“我們時常一起彈琴畫畫,習文練武,我憐她天生一雙紫瞳,遭人白眼,她疼我雙腿殘疾,寂寞度日,她總在我面前提起你,說你才高八斗,學富五車,乃是小五義凝聚所在。”

    “她的武功在我的指點之下,漸漸大成,夫人和二姐也對她日漸寵信,慢慢地她越來越忙,便不能經常來西楓苑,我們之間便用飛鴿傳書通信,後來連信也越來越少,我四處譴人打探她的消息,我的密探卻說候爺看錦繡越來越不一樣。”他的聲音低下去,目光也越來越冷。

    “我當時怒不可遏,可是韓先生卻對我說,此乃天佑我原非白,豈不聞勾踐獻西施於夫差,大敗吳國,王雲之用貂嬋滅董卓,呂不韋送愛妾於異人而權傾秦國,此時的候爺已經多年沒有納妾了,那邱道長曾為錦繡批言乃是天相貴人,想必是動了心,若我強求候爺交還錦繡,即便應允,父子之間必有嫌隙,此乃下下之策;若將錦繡安插在將軍身邊,可為耳目,乃是中策;錦繡之絕豔若能寵冠後宮,使候爺疼之掌心,好其所好,惡其所惡,枕邊薦言,則大事早晚可成亦。”

    我聽了只覺混身涼嗖嗖的,半天才冷冷道:“所以你便慫恿錦繡嫁給你家老頭子……。”

    他一下子坐了起來,居高臨下,怒氣衝天地看著我:“在你心中,我就是這樣一個用女人換取天下的無恥之徒嗎?”

    我也霍地坐起來,與他面對面,恨恨道:“那你說說,錦繡怎麼會到候爺身邊去了呢?”

    “是錦繡是自己願意去的……,”他的面容一下子慘白:“那時韓先生正說著,錦繡正好奉茶進來,站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不等我答話,她便闖進來說她願意去候爺身邊,為我奪取天下,我根本不答應,韓先生那時難受地歎了一口氣,說想不到我不為清大爺或玨四爺所滅,卻是死於一個婦人之手……。”

    “你胡說,你胡說,我不信,我不信我的妹妹會這樣,一定是你逼她的,你這個混蛋,”我淚如泉湧,捂住自己的耳朵,瘋了似地拼命搖頭,拒絕這個讓我肝膽俱碎的事實,然後憤怒無比地捶打他的胸膛:“你怎可如此對她!你怎可如此對她!你知道她吃了多少苦嗎……。”

    非白並沒有還手,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等我打累了,他拉著我雙手,突然語氣一變,冷冷道:“我從來沒有逼你的好妹妹,”

    他目光炯炯地看著我:“那天夜裏,我溫言安慰她,一切都是天意,若靠她一介女流就能得天下,那如何還有眾多英難為天下折腰,可是那天之後,她便失蹤了,我拼命打探她的消息,卻音信全無,司馬門之變後她更是候爺親點的貼身保鑣,天天與候爺形影不離,然後她給我來了一封信,說她和我有緣無份,這輩子最牽掛的人是我,而最不放心的人就是你花木槿,要我好好照顧你,宋明磊投我門下,也將你託付於我,我雖收留了你,那時心中還是萬分氣惱錦繡,並沒有將你的才華放在心上,對你也是照料不周……。”

    他頓了頓說道:“後來候爺不知從何處聽來我和錦繡曾經秘密交往過,於是我便整天和不同的女子交往,好移禍江東……。”

    “然後,你就將主意打到我身上,因我是錦繡的姐姐,你可以伺機報復她,你又想,萬一她真得愛上將軍而背叛你,你也能用我來要脅她,可謂一舉數得,再然後,你發現我這個又瘋又醜的丫頭還有幾分本事助你奪得天下,所以你便假戲真做,求你家老頭子將我許給你,又怛心我同非玨藕斷絲連的,就索性叫你家老頭子給我下跟那愛滋似的生生不離,一輩子只能對非玨望梅止渴,原非白,你好啊……。”我憤然甩開他的手,在那裏對他冷笑。

    他的墨瞳一下子收縮,臉痛苦的扭曲了起來:“何謂愛滋,你一派胡言……,你何時中了生生不離?你,你以為是我讓候爺給你下的生生不離?還有我何時想過,要利用你來報復她,要脅她,我在你的心中果然如此不堪嗎……?”

    這時,我所有悲傷的引擎被全面發動了,那辛酸,那委屈,那悲憤止不住地往我心上冒,連帶著那前世的深深的痛苦,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我口不擇言道:“何止不堪,你簡直不是個男人,為了功名利祿,犧牲自己喜歡的女人,讓她以身伺狼,表面上又要裝得跟個沒事人似得和我打情罵俏,哄我為你賣命,現下又下毒害我不能和心愛的男人在一起生兒育女,拆散我和非玨,原非白你敢做不敢當,像你這樣的男人,若我是錦繡,我也會從心底裏鄙視你,痛恨你,永遠離你而去……。”

    非白的臉色蒼白到了極點,極度的冷然陰沉中,一揚手甩了我一耳光,這一耳光可能比我和他想像得都要重,我一下子被甩倒在床上,嘴角流血,他立刻滿臉悔意,想要來拉我,然而我的酬情已本能得跟著出鞘,銀光一閃,他的幾縷墨發似輕羽般飄逸而緩慢地落在我和他之間,他的喉間一道血痕隱現,不一刻,血珠整齊而緩慢地延著他那光潔柔白的脖子,如珠簾一般無力的垂落。

    他那蒼白的臉,蒼白頎長的身軀,在銀子般的月光下,鳳目映得異樣的幽墨,異樣的森然,我與他之間本就如同霧裏看花,此時此刻更是如隔千山萬水,永遠永遠地無法癒合。

    我一手擦著嘴角的鮮血,一手用酬情指著他的咽喉,胸中冰冷的怒意翻滾,我絕然冷笑道:“原非白少爺,這是你第二次賞我耳光了,你真不錯啊,”我強忍住喉間的血腥氣,一字一句地咬緊牙關迸出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這絕對是最後一次,哪怕我中了生生不離,哪怕我一生孤獨終老……,你此生休想再碰我……。”

    他的黑瞳幽如深譚,看似古井無波,實則滿是驚濤駭浪,又如翻天的怒火,洶湧地欲噴勃而出,間又夾雜著我看不懂也無力去懂的巨大痛楚和絕望,他沒有再近我身,亦不再說話,只是緊緊地抿著唇,墨瞳絞視著我,慢慢地取了汗巾擦拭著喉間的血跡。

    這一夜,我和非白如兩頭激鬥得兩敗俱傷的獸,各自佔據著寬大的象牙紅木大床的兩頭,彼此冷冷的怒目而視,心中各自醞釀著掙脫和征服這兩種截然不同的,但又強烈無比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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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2:4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三章 離人亂世曲(一)

    西安原家,素以家教森嚴諸稱,凡家中貴客辭去,所有下等奴僕在原地跪請送安,而在各園子裏伺候的中上等奴僕,都必須在紫棲山莊門口,跪地恭送貴客離去,方可起身回原處當差。

    次日清晨,原青江和軒轅皇室回京,“紫棲山莊”的漢白玉牌坊,依然巍峨如昔,牌坊下黃金雕鳳鸞輿前後,護衛森嚴,曲柄七鳳華蓋傘,一眾宮婢宦官靜默地整齊排列,焚著禦香,捧著香珠,繡帕,漱盂,拂塵等類,井然有序地垂目躬身而立,非白脖子上套了件白狐狸毛風領,掩了一圈三娘給上的紗布,而我的臉上了雪膚玉肌膏一個時辰之後,五道指印基本上已消退,左臉微微紅腫,我特意抹了層厚厚的珍珠粉,所幸也不太看得出來,但依然倔強地高抬著頭對非白不理不睬,我們兩人沉著臉一出現,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到我們身上,宋明磊滿是心疼地望著我,目光看向非白,而非白平靜無波地回視著他,一副這是我家家事,哪涼快哪兒待著去,沒事別插手的樣子,一向如沐春風的宋明磊更是冷意萬分。

    不知為何非玨沒有出現,玉北齋中只有果爾仁帶著五個少年前來送行,原青江和一個老者說著話,那老者精神矍鑠,目光如炬,玉板束著杏黃色四爪蟒袍,想必是靖夏王,原青江帶著家眷向靖夏王謝禮,然後跪啟長公主的鸞輿起駕,在夢園所見的原非清和靖夏王微躬身子,其餘所有人跪了下來,我的膝蓋剛著地,非白便在我身邊跪下,我剛想挪動膝蓋離這個混蛋稍微遠些,他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我掙脫不得,便暗中用指由狠狠掐他,眼看都掐出血來,他卻動也不動,也不看我,只是面色冷然地死拉著我伏地恭送皇室,軒轅本緒樂呵呵地盯著最後一頂轎子,轎中偶爾一隻玉手掀開簾子,竟是玉北齋所見的,那四個曼妙的波斯舞姬,而軒轅淑儀的目光緊鎖著我和原非白,看到他拉著我的手,她如花的笑顏依然盛開,只是看我的目光冷如冰霜,錦繡站在原青江下首,亦是玉面微寒,我只得緊咬牙關,頭觸石階,一言不發。

    這時金輿內傳出一陣柔和的聲音:“昨日本宮身體不適,未及參加錦夫人的家宴,聽說三弟新納的如夫人聰明過人,滅蝗之法是她所奏,不知可在?”

    所有人俱是一愣,附馬原非清奇怪地看向金輿內的倩影,我不由得和原非白面面相覷,他也是略現迷惑,但還是朗聲道:“回公主,內妾微恙,恐驚撓公主。”

    “三弟說那裏話來,自家人有何客氣,快快請來,容本宮一見如何!”一個小黃門提著拂塵畢恭畢敬地過來,非白無奈,只得由他領著我和非白過去,來到金輿前,雙雙跪倒,兩個宮女撩開彩鳳飛舞的輿簾,我忐忑不安地抬起頭來,只見一個盛裝打扮的宮裝佳人坐在裏面,興致盎然地看向我,她雖然沒有錦繡的嬌媚,不及碧瑩的溫婉,少有非煙的慧麗,卻擁有一種屬於皇族的端麗嫻雅,雍容華貴中卻又帶著一絲天真,同樣是金枝玉葉,比起軒轅淑儀的八面玲瓏卻又多了一分難得的親切。

    她含著笑,一雙妙目充滿好奇地看著我:“你便是花木槿,宋護衛的義妹,錦夫人的姐姐?”

    我垂目稱是,她便問我幾歲到的紫棲山莊,平時讀什麼書,何以會想起用火攻來滅蝗什麼的,我一一答來,然後她的問題越來越多,好像對我很感興趣一樣,原非清無奈地對她溫言笑道:“淑琪,天不早了,一大幫子人等著你起程呢!”

    “夫君,本宮知道了。”軒轅淑琪輕歎一聲,想了想,脫下手上的金鋼鑽手鐲,讓小黃門傳遞與我,“這算是本宮與你的見面禮吧!”說罷便嬌聲喚道:“起駕。”

    我雙手捧著那耀眼奪目的金鋼鑽手鐲,急急退到一邊,與非白伏地跪送長公主的輿輦,原非清看了看我,笑著對輿內的軒轅淑琪說:“我可記得上次,淑儀妹妹問你要這個手鐲,你都不給,今兒怎麼這麼大方。”

    “夫君,我也不知為何,與她甚是投緣嘛……。”軒轅淑琪撒嬌的柔美聲音,淹沒在太監的唱頌聲中,大隊人馬的開路揚起了秦地的煙塵,迷糊了我的雙眼,等我抬起頭的時候,非白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東門牌坊下的人也寥寥無幾。

    緣份真是一件奇妙的東西,時時刻刻讓人們如同深秋天氣裏的兩片落葉,風裏飄卷著,偶爾碰撞一下,卻又各分東西,可是這種看似偶爾又仿佛是註定的撞擊,有時也會在以後的生活中留下餘音,甚至綿長衡久,影響一生,如同我與這位軒轅氏的長公主,儘管那時的我並不知道,這第一次與她的相見,也是我與她生命最後的交集,然而她送我的這枚手鐲卻在數年後險險地救了我一命。

    而至於原非白同學……昨夜兩人的爭執浮上心頭,心中又是一片絞痛,這次他和錦繡一起回京,面對東庭皇朝的山雨欲來,兩人又當如何平安度過,這兩人的緣份,我與他的緣份,我與非玨的緣份又當如何化解,如何譜寫新的緣份呢?

    我黯然歎息聲中,韋虎和素輝悄悄看著我的臉色,走到我的近前,非白帶走了韓修竹,特地留下了韋虎來保護我們,我正要開口說想騎馬出去走走,忽地背後濃煙滾滾,一騎白馬回馳而來,韋虎立時擋在我身前,過了一會兒,臉色又松了一下來,讓了開來,我目瞪口呆地發現竟是一身雪白的非白,他怎麼又回來了?

    我桀傲不馴地仰起臉看著他,他也在馬上目不轉睛地盯著我,電光火石之間,素輝來不及驚呼,他已將我掠上馬,他的唇狠狠地吻上了我的,我拼命掙扎,他卻不放我,紫棲山莊裏所有未及散開的僕人都不由腳步生了根,看著我們下巴掉了下來。

    這個吻,霸道而蠻橫,輾轉吮吸,故意帶些挑逗,就在我快窒息時,他放開了我,我立時甩了他一巴掌,清脆響亮,所有人的抽氣聲中,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滿腔恨意地盯著他,出乎我的意料,他並沒有還手,只是在那裏微微喘著氣看著我,目光堅定冷酷,深不可測,然後他綻開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笑容,絕豔而邪佞,他對我說道:“你不是說我這輩子休想碰你嗎?我現在碰了,你又當如何?”

    “你……無恥!”我氣結,羞憤,卻無法自他的懷中掙脫,想要有所動作,他已一手按回出鞘的酬情,一手按壓住我的護錦,然後他英俊的臉龐又湊了過來,我一側臉,他的吻落在我微腫的左頰,:“既然你心中認定我是如此卑鄙,那我所幸如了你的願,無恥到底了吧,你若不想害非玨,那我不在的這段時日,就莫要去招惹他。”

    我努力忍住眼中的淚水翻滾,倔強地不去看他,而他卻狀似親密地附在我的耳邊,如惡魔般低吟:“至於生生不離的解藥呢?我可以告訴你,就算候爺放你自由,就算我得了這解藥,你這一生也休想離開我,我死也不會給你的。”

    然後他猛地推開我,狠狠地將我摔給素輝,素輝張開雙臂想接住我,卻因為用力過猛,以至於我和他一起摔倒在地上,可憐的他給我壓個四腳朝天,不過反應還是相當快的,哼都不哼一聲,一把抱住欲上前拼命的我,順便點了我的啞穴。

    “韋虎,”非白高高在上,看都不看我一眼,對單膝跪倒地韋虎說道:“姑娘若少了一根頭髮,唯你是問。”

    韋虎沉著地應了一聲,滿懷欣喜地看著我,素輝也是結結巴巴地陪笑說著,恭喜三爺,恭喜木姑娘,我眼淚直流,心中暗罵,你們這群混蛋,沒看出來我有多痛苦嗎?

    原非白又將目光轉向咬牙切齒的我,深深地凝注了幾眼,瀲灩的目光中,痛苦一閃即逝,又恢復平常的冷淡:“乖乖在家等我,少則三日,多則半月,我去去就回。”

    然後,絕然回頭,騎著高頭白馬飛一般地離開了我們的視野。

    素輝放下了我,剛解開我的啞穴,我便沖出去,拾起一塊石頭,向原非白離開的方向用盡全身力氣砸去:“原非白,你這個變態混蛋,我恨你,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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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2: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四章 離人亂世曲(二)

    過了幾日,我平復了情緒,稱午睡隻身騎馬來到西安東城,小五義的別館“福居客棧”探望齊氏兄弟,未進大堂,嘈雜之聲傳了進來,一個三十上下,長相不俗的女子,正八面玲瓏地叫招呼客人,一見我,便目光閃爍地趕緊叫夥計來招待我,我閃身進來,只見中央一個高臺,有二個說書先生正唾沫橫飛地講著燕子軍抗擊西突厥的英勇故事,人流進進出出,生意十分繁忙,店小二們忙著給客人點菜上茶,其中一個竟是人高馬大的齊伯天,他正忙著端盤子給客人上菜,看到了我也是愣了一愣,然後對我憨傻一笑,熟門熟路地迎我上二樓雅間,我打開窗,從樓上往下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心想所謂小隱隱於野,大隱隱于市,宋明磊安排的這個別館果然不會引人發現,行動方便。

    這時簾子一掀,那大堂所見的女子蓮步輕移地走了進來,上下看了我幾眼,明眸似水清澈,卻又深遂無比,我正要開口道明身份,她卻向我跪下行了個大禮,額頭伏地恭敬道:“小女子李如見過四小姐。”

    我心想這必是宋明磊安排的李姓老闆娘,趕緊上前扶起她:“李姐不必多禮,宋二哥不在,多虧李姐照顧我們小五義的產業。”

    李如起身,依然躬身垂目,我問了她幾句話,她只是一一答來,甚是拘謹,全沒有了堂下八面玲瓏,談笑風生。說了一會話,依舊不見齊放的蹤影,李如主動對我說齊放應在後院廚房做菜,一開始我還不信,等她笑著領我偷偷到廚房,只見齊放頭上紮著巾子,曾經拿著清風劍威脅我小命的右手,此刻正緊握大勺,神情專注地在大火中翻抄一盤辣子雞丁,動作熟練,極富專業水準。

    我訝異地探頭探腦間,他已飛快地抄完兩盤菜,那辣子的香味直沖我的鼻間,我正垂涎,他向我站立的地方瞥了一眼,我一下子縮回了腦袋。拉著李如回了房間,李如問我這麼安排齊氏兄弟可好,而我則陷入困惑中,一方面我很想讓齊放幫我對付原非白,另一方面想起剛才他作菜時那怡然自得的神情,若再將他拉入血雨腥風間,又有些於心不忍,茫然之間,齊放的聲音在外面響起:“李老闆,木小姐,齊放能進來嗎?”

    我趕緊正襟危坐,齊放技巧高桿地端著四疊小菜,一個銀酒壺,兩個銀盃,二雙筷子掀簾進來,放在炕桌上整齊地放好,恭敬地站在我身邊,也不說話,李如笑了笑,藉口吃過飯了,要下樓看看,便出去了,我和他寒喧了幾句,他只是垂目恭敬回答,也不多言,我有些瀉氣,正要決定就讓他一輩子作廚子時,齊伯天興沖沖地進來了。

    我清了清喉嚨,問他倆報完仇有何打算。這兄弟倆同時開口:齊伯天:“留在福居客棧……。”齊仲書:“自然跟隨小姐……。”

    他們兄弟倆面面相覷,然後看著我不再說話,齊放的回答讓我心中有了一些底,我笑笑說,我決不強留二位,便告辭出了福居客棧,正要上馬,齊放追了出來,拉住了我的馬韁繩,目光堅定地看著我:“請小姐帶齊放回去,讓齊放隨身保護你吧!”

    秋風拂起他額角的一縷長髮,發絲拂過他那雙明亮的眼睛,充滿了因為怛心而被拒絕的惶然,仿佛是暴風雨中流浪的小狗仔,我在馬上俯視著他,心中不由一熱,微笑著說道:“西楓苑裏缺一個廚子,你願意去嗎?”

    他一愣,然後對我欣喜地笑了,兩頰露出那久已未見的酒窩,這一天我帶著齊放回到西楓苑的時候,韋虎和素輝早已急得團團轉,看到我立時雙目放光,素輝直埋怨:“姑奶奶,你進城怎麼也不同我和韋大哥說一聲,可把我們……。”

    然後他看到了我身後的齊放,一下沉著臉:“這位是誰啊?”韋虎也戒備地看著齊放,我說齊放是我小時候的朋友,作得一手好菜,進苑子來也好幫著三娘,素輝的區域保護主義開始做怪了,對齊放非常戒備冷淡,而韋虎聽到齊放的名諱便臉色一驚,可見已揣測出齊放的真實身份了,我暗想莫非韋虎便是候爺放在非白身邊的密探不成?

    齊放至始至終保持著酷臉,韋虎和素輝交頭結耳一陣子,素輝便跳出來用鼻子說道:“看在木姑娘的面子上,齊壯士進苑子也成,但也得露一手讓我們瞧瞧。”

    說著便露出動手的架勢,我不高興地正要出聲,齊放卻微微一笑,一撩棉袍下擺:“請。”

    素輝和齊放年齡相仿,武功都出自名家之手,但交手之下,素輝滿頭大汗地退出圈外,齊放卻巍然不動,連頭髮也不曾亂過一絲,韋虎卻雙目放光:“閣下莫非師出金谷真人門下。”

    齊放抱拳道:“仲書正是師父的關門子弟,這位必是江湖人稱‘震天虎嘯’的韋虎壯士吧。”

    於是這三人不打不相識,英雄惜英雄間,韋虎和素輝把我花木槿給撩下,強拉著齊放轉身進苑子喝酒攀談起來,從此齊放開始有了個穩定的落腳之處。

    八月二十一,原青江攜連夫人,長公主及駙馬回京探視竇太皇太后的病情,據掖庭令報,八月十五日,竇太皇太后在御花園裏散步時,忽然暈倒,熹宗急忙從早朝上退下來探視時,已陷入重度昏迷,太醫們束手無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昭明宮前烏雲密佈,又陷入緊張氣氛中。

    永業二年十月東庭的北方忽然提前天降大雪,這場大雪來得奇,來得猛,雪刀霜劍中,山東以北很多地方甚至凍死人了。然而比北方的大雪更為可怕的是,東庭彪悍的鄰居,契丹的奇襲,十月十三,契丹大將可丹,奉契丹史上最年青氣盛的皇帝蕭世宗之命跨過松花江,率八萬鐵騎攻破原氏北軍守備薄弱的營州,幾天之內來到薊州城下,直逼京都,而此時京都只有禁軍一萬,御林軍一萬,加之京城守備軍多是貴族子弟,毫無實戰經驗,根本無法與契丹鐵軍相抗,東庭最精銳的部隊有二支,一支是西北抗擊突厥的燕子軍,另一支則是東南防禦南詔的竇家南軍,契丹奇襲京都給了竇家一個絕好的理由召南軍北上,原青江對於竇家的步署了然於心,於是一方面請熹宗旨意令薊州守軍抵死相抗以爭取救兵時間,另一方面向于飛燕發出十萬火急金牌,令其趕往京都勤王。

    在那個時代,薊州乃是一個軍備不足的小城,其統帥李實正是東庭末年的英烈名將,在接到熹宗密旨時,李實早已多次拒絕了契丹大將可丹的勸降,在嚴密封鎖中苦苦支撐了一個多月。

    薊州軍民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打退了契丹的多次突擊,存糧用盡,薊州軍民先是宰殺牛馬騾等牲畜,後來只好烹煮弓弩皮甲以充饑,而城中百姓則只能用糠秕和乾草來果腹,最後甚至出現了人相食的慘劇。

    人相食,意味著孤城薊州的堅守已經支撐到了極限,臘月二十一,契丹破薊州城,李實帶領著饑疲不堪的守軍仍堅持與契丹大軍打了半日的街巷戰,最後李實背負著供奉於薊州祠廟中的東庭太祖軒轅光禦容像突圍出城,契丹兵全力追趕,李實身中數十箭而死。

    契丹兵得到李實的遺體後,驅戰車踏其遺體為肉泥以洩其憤。城破之後,薊州城所有的當地官吏壯烈殉國,契丹兵屠城報復,在饑餓中倖存下來的薊州百姓被屠殺一空。

    契丹兵臨京都,東庭官吏與熹宗皇帝亂作一團時,臘月二十三,于飛燕帶著燕子軍中最驍勇兇悍的八千軍士早一步進入京都,原青江自是喜不自禁,但也有些訝異何以于飛燕只敢帶八千人對付八萬鐵騎,于飛燕胸有成竹地命人將燕子軍的秘密武器抬了出來,那便是由我和魯元,韋虎發明並加入火藥改良後的“錦繡一號”超級弓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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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3: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五章 離人亂世曲(三)

    燕子軍直插皇城永安門外,與契丹生力軍狹路相逢,當第一輪猛攻開始時,于飛燕的錦繡一號重創契丹鐵騎,血肉橫飛,驚破皇城。

    三天之後,燕子軍彈藥用盡,便以一敵五,展開了慘烈的肉博戰,于飛燕身先士卒,率領著燕子軍和皇城守軍擊退了契丹的一次又一次進攻,經過了五天五夜的英勇奮戰,保衛了京都城-東庭的心臟。

    契丹被逐回了黑龍江以北,經過錦繡一號的戰役,無論皇室貴胄,還是庶人平民,糧田盡毀,宗廟夷平,燕子軍所率精銳幾乎全軍覆沒,倖存者不過五十余人,而一直採取觀望態度的竇氏南軍卻隱在南城,不損一兵一足。

    振奮人心的京都保衛戰剛剛結束,竇英華便煽動那些因戰事毀壞田產的貴族大臣們,狠狠參了于飛燕一本,理由是糟踏良田,毀壞宗廟,圖謀不軌。

    永業三年大年初一,京都保衛戰的第一功臣于飛燕,由上騎都尉罷為兵部廢員,待罪家中,後經原氏一黨力保,才由罷兵部廢員改作降職五品校騎都尉,即日譴返玉門關,鎮守河朔。

    永業三年元月初三,我攜著齊放和韋虎在西安城外迎到了被趕回駐地的于飛燕,他身上仍然著赤金戰袍,鎧甲傷痕累累,血跡斑斑,自打贏勝仗後,為安撫皇族,除去眾臣疑心,于飛燕只帶了兩個親隨,繳械進皇城,然而迎接他的是當即下獄的聖旨,直到接到被遣返原駐地的命令,他竟無一點時間換一身衣服。

    于飛燕看到我似乎有些驚訝,立刻下了馬,他的眉宇間多了一絲憔悴,但虎目依然如炬,本來充滿驚喜地想跑過來給我一個熊抱,但忽然想起了什麼,低頭看了看自己左肩鮮紅的紗布,狼狽的鎧甲,就不好意思的笑了,退了一步,尷尬地放下了伸開的雙臂,踟躕地看著我,我不由一陣心酸,熱淚淌下,一個箭步飛奔上去,緊緊抱住了他:“大哥,你受苦了。”

    于飛燕渾身一震,雙臂慢慢環上我,然後越來越緊,他的大手按著我的腦袋,就是不讓我抬頭看他,只聽他低沉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四妹,大哥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幫著于飛燕清洗傷口,又讓齊放將那五十二個京都保衛戰倖存下來的燕子軍親隨安頓住下,譴了素輝去玉北齋請碧瑩,一陣忙亂方才落定。

    晚飯時分,碧瑩果然到來,我們二個女孩自然是大罵竇氏黑心黑肺黑肚腸,禍國殃民,殘害忠良,然後又是對著于飛燕心疼地流淚一番,難為于飛燕卻樂呵呵道:“我現在活得不是好好的嗎?你二人且收了眼淚吧,莫要以為眼淚水不不值錢的,殊不知女兒家的淚水可比金子還貴咧。”

    我們二人這才破涕為笑,我拉著他們到我以前住的北邊的屋子三人一起用了飯,于飛燕說在獄中,只有宋明磊冒死見過他一面,並賣通大理寺的獄卒善待于他,問起妹妹們的境況,宋明磊言辭閃爍,似有難言之隱,於是他有些焦急地問我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碧瑩面色黯然地看著我,而我根本不知道從何說起,口中的飯粒竟如同嚼臘一般,一向溫柔的碧瑩卻猛地放下了筷子,咬牙切齒地說道:“還不是那黑了心的原非白。”

    我驚詫萬分地看著碧瑩,她冷靜地道出了原非白和生生不離,我心如刀絞,只見于飛燕呆在那裏看著我,滿臉震驚和不信……

    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道了聲:“我給大哥去盛碗湯。”連披風也沒穿,便飛奔出來,我來到梅苑中庭,用雙手捂著嘴使勁不讓抽泣之聲傳出來,如果玉北齋的情報網已經知道了我中了生生不離,這就是為什麼非玨不來找我了嗎?難道他以為我會故意勾引他,讓他廢了苦心修練的武功嗎?所以他不要我了?于飛燕會怎麼看我呢?

    里間傳出一聲巨響,我的心一慌,提著裙子又跑回去,只見一桌好酒好菜都被掀反在地,于飛燕站在一片狼藉之中,額頭青筋暴烈,一聲暴喝:“原家……原青江……欺人太甚了。”

    我淚如泉湧,趕到門外,讓于飛燕的親隨守在門外,不要讓西楓苑的冷面侍衛過來,看向嚇得發傻的碧瑩,顫聲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我中了生生不離的?玨四爺知道嗎?誰讓你告訴大哥的?”

    碧瑩扁了扁嘴,流淚委屈道:“是宋二哥說的,我不知道果爾仁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就在你中了生生不離的那天,他就告訴玨四爺了,他不讓我告訴任何人,可是我知道你和玨四爺兩情相悅,木槿,我們不要再留在這裏了,讓大哥帶我們離開這裏吧。”

    離開?我看向于飛燕,他的虎目圓睜,看向我卻出現了一絲希冀,他握著我的雙肩,堅定道:“木槿,我們走吧,這個世道越來越不太平了,竇家和原家遲早要火拼起來,若是原家倒了,滿門抄家滅族,我們小五義跟著遭殃,便是原家勝了,我們小五義也難全身而退,不如現在就走,我在江南和老二已置下田產,管他什麼生生不離,大哥陪著你一輩子,也定能保各位弟妹們生活無憂。

    離開原家,泛舟江湖,去過那無憂無慮的田原生活?多麼美麗的理想,我微笑地搖搖頭:“大哥,你帶碧瑩和二哥走吧,我不走。”

    “那是為何?”碧瑩和于飛燕看著我同時出聲,于飛燕悶悶道:“莫非是怕那生生不離。

    我平靜地笑道:“因為錦繡,”我看向碧瑩,而她卻疑惑地看著我,顯然她還不知道錦繡和非白的淵緣,錦繡為了非白願意吃任何的苦,然而可憐的她卻不知道原青江已了然非白和她的關係,甚至下藥來要脅她的姐姐,若是我們都走了,錦繡的未來又當如何?我打定主意,便緩緩說道:“我也想過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現在錦繡已是候爺的大妾,她是斷不會走的,我要留在這裏陪著錦繡。”

    于飛燕慢慢放下雙手,臉色十分難看,碧瑩也很失望地瞧著我,一頓宴席不歡而散。

    次日,我同碧瑩送別燕子軍,于飛燕又對我和碧瑩提了一次離開原家,而我竭力主張于飛燕帶碧瑩和宋明磊先走,那樣也能為日後的生活尋個根基,于飛燕長歎一聲:“三妹意下如何?”碧瑩看了看我和他,溫柔一笑:“若沒有小五義眾兄妹,碧瑩早就一命歸西了,一切都聽大哥和木槿的安排。”

    于飛燕看著她笑了:“一人為五人,五人為一人,大哥溫決定留下來過了陪著四妹五妹過了竇家這一關,三妹願意嗎?”

    碧瑩笑得更是甜美可人,陽光微灑,稱得她那琥珀的眼瞳流光溢彩:“只要眾兄妹不要嫌棄我這個最沒用的人,我吃再大的苦亦甘之如飴。”

    我的喉頭一下子哽住了,熱淚盈眶,緊緊拉住碧瑩和于飛燕的手,千言萬語,已是泣不成聲,于飛燕一會兒擦我的眼淚,一會又去抹碧瑩的臉,手忙腳亂中,樂呵呵地傻笑著,身後那幾個倖存下來的燕子軍士兵也忍俊不禁。

    分別的時刻終於到了,于飛燕跨上那匹跟隨他多年的西域戰馬“烏龍”,對我們俯視著,堅定地說道:“二位妹妹千萬珍重,飛燕此去定要擊破突厥,繳滅竇家,好還天下蒼生和小五義兄妹一個平安之地。”

    我們三個互相舉著V字型的指頭,含淚而別。

    永業三年,元月初十,已藥食不進多日的竇太皇太后,忽然睜開了眼睛,太醫認為乃是迴光返照,於是急請正皇城樓上慰問百姓的熹宗入宮,竇太皇太后彌留之際,留下遺詔,要熹宗在她百年之後定要厚待竇家,罪無論大小萬不可抄家滅族,然後召見竇英華與竇麗華,留下先帝所賜的免死金牌,叮囑竇英華再三:“今上弱,原氏世之梟雄,吾薨日,必是吾氏滅門之日,汝能誅之,即當誅之,然竇氏侍奉軒轅氏三百多載,必當盡忠職受,萬不可謀逆篡位。”言罷,撒手人寰,享年八十二歲,熹宗哀慟萬分,竇皇后更是在鳳床前哭暈過好幾次,於是東庭皇朝限入了新皇繼位後的第二次國喪。

    竇太皇太后的病逝意味著竇家和原家的鬥爭終於從朝堂上的明爭暗鬥演變到血濺皇庭的地步。

    永業三年正月十五,竇太皇太后發喪之日,原青江攜女扮男裝的錦繡、奉定及一百名侍衛入宮弔唁,在宣德門遭到竇氏伏擊,在錦繡和奉定的冒死相護下,才險險逃脫,隨行一百名高手全部遇害,錦繡和奉定身中數劍,原青江本人也胸口中了一劍,險險還生,卻落下了終生的固疾。

    西邊宣德門原青江死裏逃生,竇英華急往東邊昌頤宮中,欲撲殺長公主駙馬原非清幸得靖夏王的宦官內應乘亂從秘道救出原非清和靖夏王,竇英華撲了個空,只得前往拘禁未及逃離的長公主軒轅淑琪。

    《東庭正史》中《淑德貞烈公主傳》中詳細記載了,當時長公主正在昌頤宮內竇太皇太后靈柩前哭泣,竇英華帶著血染重甲的御林軍沖入靈堂,仗劍質問長公主:附馬何在,長公主厲聲痛駡竇氏兄妹乃亂臣賊子,禍亂後宮,顛覆社稷,竇英華一怒之下欲使兵士幽禁長公主于冷宮,長公主不堪受辱,自太后靈柩所放之處,鳳臨臺上高高跳下,宮婢救護不及,軒轅淑琪頭觸漢白玉石階,腦漿崩裂,血染孝服,死時年僅二十一歲。

    這場被稱作“已酉宮變”的政變,是東庭末年最為殘酷的宮庭政變,竇氏將所有目擊長公主之死,以及幫助附馬,夏靖王逃跑的宮婢宦官,連帶牽連人員多達六百五十一人,皆用弓弦絞斃,隨同竇太皇太后殉葬,熹宗趕到時只見到軒轅淑琪躺在血泊之中,沒有看到親姊慘死的全過程,也猜到她的死與竇英華是脫不了干係的,當時驚怒交加,手腳抽搐,雙眼翻白,口吐白沫,宮人驚慌地將熹宗抬入內宮,從此熹宗深惡竇氏,甚至與竇麗華的感情也大打了折扣。

    即日竇氏宣召原氏和靖夏王軒轅複昱,謀逆叛亂,削去爵位,滿門抄斬,所有原氏舊黨皆抄家滅族,對於不滿竇氏的皇氏宗親,竇英華以熹宗的名義賜鳩酒,內眷流三千里,所有已酉宮變中受迫害的王公大臣及無辜百姓多達二萬餘人。

    非白與其門客力挽狂瀾,使得原氏和靖夏王一族安然退出京都,原青江以“誅竇氏,清君側”之名召回于飛燕,遂以燕子軍為主力,擁軍五十萬,退守洛陽,號召天下舉事,討伐竇氏。

    “已酉宮變”完全拉開了亂世的序幕,天下義憤,竇氏兇殘,從此群雄並起,紛爭不休,而我和小五義的命運巨輪也隨著這亂世開始不可逆變地轉動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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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3:1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六章 離人亂世曲(四)

     永業三年元月十五元宵節,送別了于飛燕多日,我坐在賞心閣裏,就俯在非白舞文弄墨的書桌前,聚精會神地寫著給非白的飛鴿傳書。

    我看得累了,抬頭放眼窗櫺外,古質虯勁的紅梅怒放著,研紅的花瓣在白雪皚皚中飛舞,想來我與非白亦是四個月未見了。

    我們倆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書信倒是通得很勤快,他告訴我他的每一件原家事務安排,我告訴他我的建議,對了他的主意,客套地誇幾句,不對他的想法,會和我耐心地在信中辯解,但兩人卻絕口不提生生不離,還他去京都前的那場大鬧,本來他說很快回來,卻因為竇太皇太后的死,被原青江留在京都。

    前兩日,我提醒他,太皇太后的死意味著兩家攤牌的時候,而宮變可能是最好的方法,非白回答說,他為原家已作好了充分的準備,叫我不必怛心,我們在信中討論了關於我提出的洛陽屯軍的建議,洛陽山川秀麗,土地殷實,人傑地靈,近臨西安,又俯臥中原,北望京都,原家若是派軍隊駐守,即可據守秦中,進可入中原,又易北入京都,無論打短期戰還是長期戰都是最好的據點。

    今天是竇太皇太后的發喪之日,我並沒有接到非白的飛鴿,卻收到宋明磊的來信,我家這位元二哥的寫信頻率基本上和原非白同學是一樣高的,他告訴我如今京都城中兵甲林立,竇原兩家一觸即發,不過他經常有意無意地提到現在的原非白不僅是原青江的左右手,也成了京都淑女名媛們爭相邀請,前去畫舫遊湖,品茗吟詩的物件,然而在眾多脂粉豔姝中,原非白似乎對軒轅淑儀更近乎些,頻頻出入于靖夏王府。

    左脅一陣疼痛,讓我收回了思緒,我輕歎一聲,輕撫上左脅,天氣冷了,舊傷總在隱隱作痛,非白和宋明磊雖然都從京都寄回很多補品,趙孟林也來瞧了我很多次,卻不見效,他看我的眼光一次比一次憂慮。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中老是突突跳著,只好再一次安慰自己可能是舊傷發作所致,我又檢查了一遍給非白的信,然後放在小竹管中。

    我順了順氣,自己親自到鴿棚,選了一隻特肥的信鴿,系在她的小紅腿上,然後將那只大肥信鴿使勁扔向天空,韋虎在一旁莞爾。

    看著大肥鴿消失在雪天之中,我打了一個哈欠,披上大紅羽紗面白狐狸毛鶴氅,來到中庭,看著

    滿園飄香的紅梅,我的心情稍稍緩和了一些。

    時光荏苒,碎瓊亂玉中,又是紅梅吐豔的季節,真沒想到我進入西楓苑已經有整整一年了……

    我伸出手來接著一片混著雪花的紅梅花瓣,看著那雪花融化在梅花瓣上,映著紅梅愈加豔麗,不由想起紅發的非玨,也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還在恨我沒有等他嗎,或是因為我中了生生不離而嫌棄我了呢……

    我思緒萬千中,沒有留意齊放彎腰遞上銀貂風領,“姑娘請帶上,趙大夫囑咐您萬萬不可再受風寒。”

    我回過神來,接過風領,正要回去,一陣呼喚輕輕傳來:“木丫頭!”

    我立時回頭,怔在那裏,一個紅發少年,臉上掛著一絲微笑,一身貂毛白袍,還有蒼白的臉頰同雪天一色,隱在天地之間,他靜靜地站在紅梅花雨中,任長長的紅發披散著,深深凝視著我。

    梅花欲訴相思意,相思淚滴梅花雨。

    我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貪婪地盯著他英俊安靜的笑容,也對他擠出一絲笑。

    齊放沒有見過原非玨,但也明白來人,既能無聲無息地躲過梅花七星陣,定是絕世高手,他閃電般地向原非玨攻去,但是原非玨卻輕輕一側身,躲過了他的進攻,眨眼之間,他來到我的眼前,只見紅發幾縷飄到我的鼻尖。

    他又對我柔和地笑了笑,毫不理會身後攻來的齊放,頭也不回地,猛地摟起我飛離西楓苑。

    我的雙臂緊緊抱著非玨,臉深深埋在非玨的懷中,這一刻我不管他帶我去哪里,不管他要對我做什麼,我都無怨無悔,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好。

    過了一會兒,非玨帶著我落了一處人聲鼎沸之處,我睜開眼睛,這才發現我已來到山下的西安城中,城中火樹銀花,燈火輝煌,人山人海,我想起來了,今天是上元節啊!

    雖是國喪,節日的規模已按例縮減很多,但那喜慶的氣氛卻依然感染著每一個人的心田,那燈火似乎要把世間每一顆乾涸的心滋潤,把每一具冰冷的軀體溫暖起來,我看向非玨,非玨溫柔地笑起來:“木丫頭,你忘了嗎?今天是上元節啊,”他替我系上銀貂風領,輕輕道:“我最喜歡你那首青玉案《元宵》,所以想讓你陪我賞燈。”

    我沒有動手去調整他幫我系歪的風領,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笑著點點頭說好,我拉著他沿著燈火最亮的朱雀大街信步遊了起來。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燈樹千光照。明月逐人來。

    游妓皆穠李,行歌盡落梅。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

    我們倆似乎都忘了可怕的生生不離,只是上元節上一對再普通不過的情侶,手拉著手,肩靠著肩,身心輕鬆地遊著上元節。

    我央著非玨給我買冰糖葫蘆,卻使他發現這不同於烤羊肉串的美味,於是他不僅將自己的那支冰糖葫蘆添得乾乾淨淨,還盡流著口水,眼巴巴地看著我手上已吃了一半的那串,我滿懷愛憐地遞上我的那支,看著他繼續大嚼,心滿意足。

    我買了一條潔白的緞帶,為他系上似錦的紅發,露出臉來,愈顯出年輕的臉龐一片俊朗,朝氣盎然。

    吃過湯圓,我們來到一座巨型燈樓前,廣達二十間,高約一百五十尺,金光璀璨,極為壯觀。

    這座燈樓奇幻精緻,美倫美煥,所要表達的是蓬萊仙境,與燈樓下踩高翹的八仙隊伍互相輝映,似真似幻,眾人更是身心蕩漾在這人間仙境之中。

    我和非玨笑著指指點點,他信口吟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這時鑼鼓咚咚,舞獅隊從燈樓處跳了出來,沖入擁擠的人群,我沒有抓牢非玨的手,一下子被人群沖散了。

    非玨的眼睛不好,會被人群推到哪里去?我的心焦急起來,大聲喊著非玨的名字,可是卻微不足道地淹沒在震天的歡海聲中。

    半柱香過去了,舞獅隊進入表演的高潮,我的心急得快要跳出來,心生一計,便施輕功跳上了蓬萊燈樓,也不管燈樓上一個身型臃腫的富家公子和他的幾個姬妾先是發出驚呼聲,然後是一陣熱烈地鼓掌,只是居高臨下,急切地搜索著非玨。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的眼睛在停在燈樓地對面,一個紅影進入我的眼瞼,心中的大石頭放了下來。

    然而我周圍所有的美境卻忽然失了色,所有的喧鬧歡呼也悄然消去了聲音,只剩下街對面那孤單的紅影。

    非玨高高地,平靜地坐在對面稍小的三國燈樓上,雙手抱著雙腿,紅發有幾絲淩亂,被夜風拂向年青的臉頰,那雙明亮酒瞳,悽惶悲絕的,無助地,深深地凝視著我,仿佛是一隻迷途而不知所措的小狗,惹人悲憐。

    從此,這個畫面永遠地映刻在我的腦海中,一生揮之不去。

    舞獅隊終於過了,長龍般的人群漸漸往前擁去,燈樓前清了一些場地出來,我跳下燈樓,小跑到對街,非玨的視線一直鎖著我,看到我仰起頭,對他搖搖手,他才釋然地笑了,一躍而下,緊緊擁著我,然後傷心地哭了起來:“木丫頭,我還以為再也找不到你了?”

    “怎麼會呢?我到處找你呢,你忘了,我有你送給我的法寶啊,”我掏出一直掛在脖子上的銀鏈子,和他雙手交握著,輕撫上銀牌,柔聲安慰著:“只要我帶著這根鏈子,無論我到那裏,我變成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會認出對方的。”

    非玨抽泣了幾聲,滿意地笑了,然後他收了笑容,看了我一陣,似乎在努力鼓起了勇氣,嚴肅地說著:“木丫頭,馬上就要開戰了,你隨我回西域吧。”

    啊!?我奇道:“什麼戰爭?”正要詳細詢問,非玨卻搖著我的肩膀說:“如果你怛心生生不離,莫怕,我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解藥的。”

    我含淚笑道:“那如果找不到呢?”

    “我……”非玨的話音未落,一陣巨響傳來,地面也隨著抖動起來,人群開始有些不解,但是巨響不斷傳來,每響一次,地面跟著劇烈地抖動,人群開始騷動了。

    我的心一驚,這不是攻城的炮聲嗎,這時一列軍隊從南門沖了過來,焦急地喊道:“王總兵大人有令,南詔兵打進來了,大夥快躲起來。”

    原家祖上是開國功臣,西安乃是太祖皇帝所賜的蔭封之地,西安人世代接受著原氏豪強的保護,已有上百年沒有經歷過戰爭的摧殘了,那極度的不信顯現在每一個西安人的臉上,恐懼傳播在每一個西安人的心中。

    我的腰間一緊,非玨挾著我又躍回燈樓上:“沒想到,南詔來得這麼快。”

    人群開始尖叫,四處升起淒厲的呼喚聲,無情地取代了絲竹管弦,孩子哭著叫喊母親,丈夫喚著失散的妻子,家僕尋找年糼的主人,人群互相拼命地推擠著,像是猛然間落入漁人網中的魚兒,慌不擇路,頃刻間,人間上元節的美境竟然變成了人群擠壓的修羅場。

    人群從四面八方地聚來,又蜂擁著消失在曾經喧嘩地大街上,我和非玨躍了下來,非玨神色嚴重:“我在南詔的密探告訴我,左相蘇容十日之前以謀逆之罪被處死了,豫剛親王為首的主戰派和竇家走得很近,我來找你之前,果爾仁告訴我,就在晨時竇太皇太后的入殮之刻,竇家發動了宮變,長公主被逼死了,現在的變故一定是竇家讓南詔奇襲西安,好借刀殺人,剷除原家的老巢。”

    我大驚失色:“那怎麼辦,我們得回去通知紫棲山莊的人好準備開戰。”

    非玨看著我歎了一口氣:“太晚了,木……”

    炮聲還是一陣接一陣傳來,大地震動中,又一堆逃難的百姓湧來,非玨護著我,退到街邊,人群中出現了一隊黑甲騎兵,為首一人身形魁梧,帶著黑面紗,來到近前,他在馬上略彎腰行了一個突厥禮,揭下面紗,雙目如炬,難掩興奮地俯視著我們:“少主,候爺已向于飛燕發十萬火急金牌,召其往洛陽會合,現在河朔守備空乏,東突厥定會乘虛而東庭,正是我等回西突厥的大好時機。”

    他忽地看到我,面色又沉了下去:“老奴到處尋少主,卻原來是同木姑娘在一處賞燈會。”

    非玨拉著我走到果爾仁面前,堅定地說道:“果爾仁,我要帶木丫頭回突厥。”

    果爾仁冷冷道:“少主莫要忘了木姑娘中了生生不離,今生註定是白三爺的人了。”

    “那又如何,我看上的人,任何人都休想染指。”

    果爾仁的臉色更是難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後面的碧瑩,灰眼珠瞟向我:“少主,你想帶木姑娘回突厥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你得先問一下木姑娘能同你回去嗎?”

    炮火比剛才更響更近,果爾仁身下的大宛良駒開始不耐煩的移動起來,不時低鳴:“木姑娘,如今候爺在洛陽舉事,你的胞妹和義兄宋明磊兼程趕死了幾匹千里馬,方才千幸萬苦地趕回西安營救二小姐,但依老夫看,他們也主要是為了來接你而來,你若是跟我們回突厥亦可,那你須想好,從此再不能見其他的小五義了,”果爾仁的灰色眼珠冰冷,他俯身對我厲聲說道:“你若想侍候少主亦可,你必須同我發個毒誓,除非助我等入主中原,否則一生一世不能踏入中原一步,如違此誓,亂箭穿心。”

    好毒的誓!我暗忖著,然而若能和非玨去西域,從此掙脫了原家的枷鎖,和心愛的非玨在一起,實現我的長相守,這有多麼美好,望著非玨殷切的臉,霎時我的心動了,我也有追求幸福的權利。

    “木槿,”碧瑩的聲音傳來,她在馬上擔心地看著我,我猛然間回過神來,想起于飛燕為了我而放棄了辭官,放棄了泛舟碧波的生活,還有我唯一的妹妹和冒死趕回西安救我的宋明磊……木槿啊木槿,你怎可如此自私,你難道忘了小五義對你的恩義了嗎?

    我放開了非玨的手,笑著說:“非玨,果先生說得對,我不能同你回去,因為我不能拋下錦繡和宋二哥。”

    非玨卻又抓回了我的手:“你莫要說混話,現下南詔正在前往紫棲山莊的路上,你回去不是送死嗎?”

    我強自笑著,儘量讓自己的聲音有自信些:“你放心,我知道一條回莊子的秘道,而且你不用擔心,我是花木槿,自然會想辦法活下去,而且還有你的寶貝保佑我,我們一定會再見的。”

    炮聲更近了,有很多箭矢射了過來,果爾仁所帶著十三個少年揮著彎刀擋開,非玨的手松了開來,堅定地說道:“那……我同你一起回去。”

    “萬萬不可,少主,您忘了女皇陛下現下正涉險親自在喀什城等您嗎?我等沒有時間了,快走吧。”果爾仁上前,拉過一匹烏油油的大馬,硬塞到非玨手中,非玨緊抿著嘴唇,眼神苦苦掙扎。

    許久,非玨跑過來,卻將韁繩放到我的手中:“木丫頭,他叫烏拉,以後就是你的了,你記住一定要騎著他來西域來找我。”

    我握緊韁繩,使勁地點著頭,眼中淚水翻湧,心如刀割,碧瑩駕馬小跑過來:“木槿,我同你一起回去。”

    我一搖頭:“不,碧瑩,你沒有武功,和我回去會有危險,你先和四爺一起回西域,過了這一劫,我們一定會再重逢的。”

    碧瑩又待強辯幾句,我厲聲阻止了她,她淚如泉湧,不肯放開我的手,我拉著她到果爾仁那裏,看著果爾仁的灰眼珠說道:“我家三姐就……就拜託先生照應了。”

    果爾仁的灰眼珠倒是一陣驚訝地看著我:“木姑娘好膽識,請放心,我等定會護著瑩姑娘周全。”

    我再看了一眼碧瑩,一狠心甩開碧瑩的手扭頭上馬就走,不再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

    我逆著逃難的人流跑出一段距離,才悄悄扭頭,只見非玨一行人也開始前行了,碧瑩的雙肩顫動著,捂著嘴在馬上哭泣,而我給非玨買的白緞帶不知什麼時候松了,他的紅發在夜風中淩亂飄揚,亦扭著身子,雙目看著我,慌亂而心痛得沒有一絲焦距,這亂世中的一景,根本沒有安慰我,反而使的我心更加難受。

    烏拉出乎我意料的溫馴,而且不愧是大宛名駒,腳程極快,我駕著她抄小道從西林繞了回去,遠遠的就看見前方濃煙密佈,我的心涼了一截,等趕到山莊裏,我只覺口乾舌燥。

    紫棲山莊,我生活了六年的地方,曾是處處帳舞蟠龍,簾飛彩鳳,金銀煥彩,珠寶爭輝,一片富貴氣象的紫棲山莊,竟然一夜之間變成了到處火焰,濃煙,死屍的地獄,各園的子弟兵和南詔士兵在廝殺,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卻在搶劫珠寶和丫環,玉器的碎片散了一地,驚慌的喊叫充斥著耳膜,一個南詔兵看到了我,獰笑著撲過來,我向他一抬右腕,他應聲倒地,我乘餘下的士兵愣神的時機,一策烏拉,飛一般地往西楓苑趕去。

    來到西楓苑近前,幾隻七星鶴的屍體,混身插滿箭矢,橫七豎八地倒在莫愁湖邊,十幾具南詔兵的屍體浮在水面上,那曾經清澈的湖水全被血染成了紅色,泛著刺鼻的血腥,無聲無惜的流著,苑子裏面傳來打鬥的聲音,我大聲叫著:“素輝,三娘。”沖進了西楓苑,那兩個冷面侍衛正苦戰南詔兵,魯元也在用他改良過的弓弩嘶喊著嗓子對著南詔兵發射,佈滿血絲的眼中瘋狂無比。

    出乎我的意料,謝三娘掄著兩把斧頭,滿臉是血,冷靜俐落地砍著敵兵,哢嚓之間,南詔兵像是一堆堆乾柴似地噴血倒地,她一向臃腫的身形,卻一下子苗條異常,靈活騰挪,她看到我,精神一震,狂喊著:“韋虎,木姑娘回來了,快帶著他和素輝走。”

    無數的南詔兵向我湧來,但是立刻二個人影飛過來,舞出一道劍影,擋住了南詔兵,是素輝和滿身是血的韋虎,素輝喘著氣,小臉陰沉著,一邊揮劍,一邊眼中閃著狂喜:“木丫頭,你可回來了,齊放去找你,到現在都沒回來。”

    我轉向韋虎,心中一驚,這才發現他的左臂已齊根截斷,血流如注,混身的血正是來自斷臂處。韋虎讓素輝跳上我的烏拉,然後撩倒一大片,在前面開路,引著我們奔到賞心閣,他一踢大門,讓我們進入門中,然後咬牙單手關緊房門,來到掛著謝夫人畫像的神龕處,移動牌位後的機關,謝夫人的畫像一下子收了上去,露出暗門,他打開暗門,讓我和素輝進去,原本我以為烏拉進不了,沒想到裏面的暗道十分寬廣,烏拉也乖乖地擠了進來,韋虎單手關了暗門,催促我們向前奔走,於是我們陷入了黑暗。

    素輝拉著我,暗暗低泣:“木姑娘,我還能再見到我娘嗎?”

    幸好地道的光線昏暗,他看不見我滿臉的淚水,我鼓勵他,一定會的,轉而怛心地問著:“韋壯士,你可好?你需要立刻上藥。”

    黑暗中,我沒聽見韋虎的答話,只有他沉重的呼吸聲,過了一會兒,亮光出現,韋虎沉聲道:“到了,木姑娘,這條地道直通到華山內原家的暗莊,二小姐和錦夫人都在那裏,我們安全了。”

    話音剛落,他的身體如鐵塔傾倒,我和素輝哭著驚呼,引來一個熟悉身影,正是一臉疲憊絕望的宋明磊,他看到我們不禁喜形於色。

    宋明磊連點韋虎身上多處大穴以止血,然後我們三人七手八腳地將韋虎抬回暗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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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七章 離人亂世曲(五)

    暗莊位於紫棲山莊後山,半山谷的一個天然石洞中,據說是原家的第一代祖先秘密開拓的,是用來防止太祖皇帝固位後,誅殺功高蓋主的原家,逃遁所用,那個石洞位於群山密林之中,洞外長年被四季長青的橛類植物所覆蓋,是個遁世的絕佳之地,更可貴的是這個天然石洞內豁然開朗,竟然容納了原家八千子弟兵,而且存糧夠三個月的,顯然原家的老祖宗很有先見之明,狡兔三窟,以備不測。

    我們在洞內待了數日,紫園中的重要人物只有原非煙,錦繡,宋明磊還有陰險的柳言生而已,那些我認識的丫環,如初畫,珍珠等等,就連那個很得寵的香芹都失散在戰亂中,那八千子弟兵中三分之一是去年司馬門之變後補充的少年新兵,稚嫩的臉龐顯得有些慌亂而空洞,又有很多子弟兵是在南詔奇襲時受了重傷,讓人比較怛心的是洞中唯一像樣的醫生只有宋明磊了,他憂慮地告訴我現下雖不愁糧食,但奇缺藥材,這幾日不斷地有子弟兵因為得不到及時治療而死去,我們不能把他們的拖出去埋了,也不能仍進山谷,恐怕引南詔兵注意,只能在白天將他們的屍首扔進火堆裏就地火化了,於是每到白天,刺鼻的屍體焚燒的焦味飄出來,令人感到恐怖的作嘔。

    但謝天謝地的是,韋虎奇跡般地從深度昏迷之中醒了過來,一開始我和素輝很怛心他會難受,然而韋虎卻連眉頭也不帶皺一下,便開始下地練習右臂用刀,並指天發誓要保護我安全地前往洛陽見原非白。

    出去打探的人回來了,南詔在西安城燒殺搶掠,淫人妻女,無惡不作,已有三百多年光輝歷史的紫棲山莊付之一炬,莊內所有財物和家奴被南詔掠劫一空,眾人悲憤之餘,恨不能食南詔兵肉身以瀉恨。

    二月初一,原非煙召集紫園中人開會,商討對策,韋虎和素輝堅持要陪我去,未到議事“洞”就聽見裏面的爭吵。

    柳言生的聲音冷冷傳來:“候爺既然有令,五更天在華陰與我等會合。言生以為,現在唯有一人冒作二小姐,帶著一千子弟兵,沖下山去,段月容好色成性,必會為了活作二小姐而全力追擊,則我等可乘機突圍,翻過峻林,到洛陽同候爺會合。”

    我走了進來,他陰冷地瞥了我一眼,然而後目光落在錦繡身上:“如今我等之中,唯有錦夫人的武功最高,身材也與二小姐相似,可以假亂真,只要錦夫人捨生取義,則我等都有活路。”

    錦繡怒極反笑:“柳先生果然好計謀啊。”

    原非煙瀲灩的目光飄向錦繡,深不可測,喬萬怒道:“柳言生,你敢可以下犯上嗎?候爺有命,任何人不可傷害錦夫人。”

    柳言生歎了一口氣:“喬萬,你以為我願意犧牲錦夫人嗎?但隨行會武的女侍都英勇殉主了,請錦夫人出馬也是不得以而為之。”

    我大步上前:“萬萬不可,錦繡雖然武功高強,但她一雙紫瞳,別人一眼便知道不是二小姐了,反而會讓他們起疑我們就在這山中。”

    出乎我意料,柳言生點頭稱是,狡猾的光芒一閃而過:“木姑娘所言極是,那如今我等之中妙齡女子唯有錦夫人和你,不如請木姑娘代之如何?”

    TMD,這個混蛋的畜生,我暗自冷笑,這時韋虎提著刀殺氣騰騰地進來:“你若敢碰姑娘一根頭髮,先跨過我的屍體過去吧。”

    柳言生搖搖頭,向韋虎走過去,悲戚道:“韋壯士,言生也知道此乃下下之策,實屬無奈,莫非你想我等都命喪於這大悲山中嗎?”

    一直陷入沉默的宋明磊猛地一個箭步沖向韋虎:“小心。”在所有人的驚呼中,柳言生右手微抬,韋虎已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柳言生左手和宋明磊對了一掌,後者像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撞到對面的石壁上。

    原非煙冷冷道:“柳總管,你想謀反不成?”

    柳言生恭敬地單膝跪下:“小人擅作主張,驚擾二小姐,死罪難逃,只是……”他抬起頭來,冷酷地看向原非煙和錦繡道:“這是唯一一個能突圍的方法,身為家臣,理當為原氏肝腦塗地,錦夫人和宋護衛一路趕來,當知三百六十位紫星死士為了保護侯爺全身而退,全部死在退回洛陽的路上。”

    錦繡的面色一陣慘白,柳言生的目光又看向我:“在下久聞小五義情深重義,不知木姑娘可願意以身殉主?”

    素輝咬牙切齒:“你這個小人,暗算我韋大哥,逼迫弱女子,為何你不沖下山去?”

    錦繡哈哈狂笑:“你這麼做,無非要逼死我們小五義罷了,我這就如你的願,我……”

    “住口,我去。”我站出來大喝一聲,所有人的目光轉向我,我忍住心中的憤懣,心中有了一條計策,我大聲說道:“我替二小姐下山去,請柳先生放我們小五義一條生路。”

    柳言生一甩大袖,看我如同塵埃上的螻蟻,眼中難掩得色:“既然木姑娘如此深明大義,就請二小姐脫下這懷素錦絲紗,天蠶金紗裙,與木姑娘換上吧。”

    原非煙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宋明磊,神色猶豫不覺,沉吟了一會兒,便沉默地脫下懷素紗和天蠶金紗,遞與我輕輕道:“木姑娘,我知道你也不想你的義兄和妹子有事吧!若我和他們逃出生天,我定會稟報父候,為你豎碑立傳。”

    嘿!想不到,真想不到啊,我還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哪我!

    我淡淡一笑:“多謝二小姐美意,只要小姐能保證柳先生給韋虎解藥即可。”

    原非煙看了看沉著臉的宋明磊,歎了一口氣,點頭道:“你放心,等你下得山去,柳先生自然會給韋壯士解藥的。”

    我看向宋明磊,右手假裝無意地摸過耳垂,宋明磊撐著身體站起來,撐著地面的手閃電般地露了兩個指頭的V字型,即可收回,我懂了,耳墜中的雪珠丹可以解柳言生的十裏飄香。

    我的心一定,但面上仍裝著十分怛心,走向柳言生,突然直挺挺地跪下:“求柳先生放過我們小五義。”

    錦繡前來拉我,恨恨道:“不准你給這個禽獸下跪……”

    宋明磊也沉聲道:“木槿,我們小五義絕不跪不義之人。”

    柳言生輕嗤一聲:“你以為有了清大爺,就可以不用跪了嗎?忘了當初是如何跪著求我要你的嗎?”

    我的心一驚,抬眼望去,只見宋明磊的臉色氣得發白,緊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原非煙也柳眉倒豎。

    我的牙關緊咬,更堅定了我的信念,我繼續眼淚婆娑道:“我們小五義實在不知道先生的厲害,”我跪行過去,柳言生一腳踢來,我假裝害怕,卻一把抱著他的腳,繼續苦苦求他,手腕微動,護錦已射向他的臉,他側過臉,險險閃過,可是耳朵還是擦了一下,一道血痕出現在他的耳際,他大叫一聲將我踢了出去,我被錦繡抱著摔倒在地,立刻站了起來,狠狠向他瞪眼道:“現在該你求別人了,我的護錦上面加了巨毒,見血封喉,禽獸,你就去死吧。”

    原非煙向我劈掌過來,素輝過了幾招,已被點了穴道,愣在那裏,原非煙輕靈地閃過錦繡,猛踢喬萬的腰間,喬萬悶哼一聲,應聲倒地。

    原非煙身如嬌龍,手指微抓,銀光閃閃,原來是法郎嵌銀珠的指甲套,優雅地閃過一道道銀光,令人不敢相信竟是她最具殺傷力的武器,轉瞬她五指冰冷,緊捏我的咽喉,看著嘴角流血的宋明磊冷聲道:“你們都別動,不然我就殺了她。”她轉過頭來看著我,睥睨道:“好一個陰險狡詐的花木槿,我理解你的感受,不過現在我們正需要柳總管,所以無論是我父候還是我都不會讓你們殺柳總管的,快拿解藥來!”

    我看著她冷哼一聲,無懼道:“他既然當著所有人的面說出了宋二哥的事,就是想激我們對他出手,那樣便有了殺我們的理由,如果小五義死在亂世逃亡之中,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候爺也不好問罪,而且只要能救出二小姐,他斷斷罪不及死,講不定還能更得候爺的信任。”

    錦繡和宋明磊的面色都大變,而原非煙的妙目看著我,既沒有贊同,卻也沒有反駁我的話,只是歎了一口氣道:“木姑娘,須知現在若是柳先生死了,就沒有人帶我們出去了。”

    我微笑著看她:“此言差矣,二小姐,木槿知道,其實就連二小姐你都心理明白,沒有柳言生,憑二小姐的智慧還有宋二哥的才智也一樣能逃出西安,”原非煙漂亮的眉頭依然緊皺著,我深吸一口氣,微笑著:“我願意去替二小姐引開追兵,所以在走之前,我一定要替我們小五義除掉這個大仇人,就請二小姐成全我死前唯一的心願吧!”

    原非煙滿懷斟酌的目光,轉向宋明磊,而宋明磊亦深深地回看著她,兩人對視許久,似乎再容不下別人,終於她的眼神漸漸溫柔下來,手漸漸地松了,對我冷冷道:“我現在終於明白,三弟和四弟為何都喜歡你了。”

    原非煙選擇了立場,便不再看柳言生,只是大步退開,露出了柳言生躺倒在地的佝僂身影,他的臉色越來越顯得病態的黑,仇恨地看著我和原非煙,卻忽地向錦繡撲去,錦繡冷笑聲中,已閃電般地出了七劍,調息過後的宋明磊也加入了戰圈,我繞過打鬥的圈子,跑到素輝那裏,解了他的穴道,摘下耳墜,倒出雪珠丹和素輝二人趕緊給韋虎喂了下去,一會兒,他的臉色好了起來。

    醒過來的喬萬也加入了錦繡和宋明磊,打鬥更是激烈,此時站在山洞外的子弟兵皆是原非煙的親信,發現洞內不太平靜,有人陸陸續續地闖進來想一探究竟,原非煙一擺手,只讓為首一個彪形大漢過來,耳語一番,那人立刻安頓子弟兵處變不驚地站到了洞外,另外又不動聲色地遣人前往擒拿柳言生為數十個的隨從,全部拉到外面處死。

    柳言生的動作越來越慢,眼中有著我所沒見過的慌亂和不信,永遠梳理得一絲不苟的髮髻,散亂地貼著滿是黑色汗水的額角,最後終於頹然倒地,雙眼充滿了臨死的恐懼,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會兒,他平靜了些,恨恨地盯著原非煙和宋明磊:“想不到我為你父一生盡忠,卻落得如此下場,原非煙,你終有一天會後悔的。”

    然後,他又轉頭看向錦繡,對他露出一絲奇怪的微笑:“我柳言生最後還是死在你們小五義的手上,你……你現在可稱心如意了吧,”他吐出了幾口烏黑的血,雙眼逐漸變得渙散而悲傷。

    他向錦繡伸出一隻沾滿血的手,顫抖著努力想攀住她,宋明磊狠狠地將他踢開,他的一隻手如雞爪般痙攣著,另外一隻手卻牢牢地捏著錦繡的一角華袍,迷離地看著她:“你現在還是那麼恨我嗎?……為何你連仇恨時,都是這般的美麗呢?”

    錦繡厭惡地向他的屍首唾了一口,我走過去,想說些什麼,看著錦繡的淚容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心痛地抱住她,錦繡愣了一兒,反過來緊緊抱著我,全身劇烈地顫抖著,我的心更是又痛又憐又悔,只是抱著她無言地流淚。

    “不要去,木槿。”錦繡忽地在我耳邊低聲說道:“我們殺了原非煙吧,到了洛陽就說她和柳言生都被亂軍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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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1: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八章 清泉濯木心(一)

    我輕輕一笑,擁緊她附耳道:“錦繡,柳言生這條計策乃是上上之策,只要我一人去了,你們大家都能有一條活路了,既便如你所說,殺了原非煙,我們到了洛陽,候爺一定會猜出來我們殺了柳言生和原非煙,他也遷罪於我們的。”

    我輕推開錦繡,錦繡的一雙紫瞳,漸漸顯出無限的恐懼來:“木槿,你,你,你不會真得替二小姐去送死吧?”

    我笑著流淚說:“姐姐馬上就能上人民英雄紀念碑了,講不定還能進烈女傳哪,你哭什麼?”

    “不!”錦繡和素輝同時叫了起來,素輝一瘸一拐地跑過來,拉著我的手:“木丫頭,你不能去,為什麼得你去?”素輝青春豆的臉上涕淚交加,又帶著血跡,越發難看了,可是我看了卻感動異常:“木丫頭,我答應過三爺要保護你的,我替你去。”

    “素輝,你如果替我去,誰來照顧你娘呢。”我微笑著,摸摸他的頭,他早已在那裏哭得嗚咽,幾乎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我不管,我和你一起去。”

    “不,去洛陽的一路之上,你得留下來照顧韋壯士,他必須立刻得到治療,咱們西楓苑的人都是有情有義的,誰也不能丟下誰,。”我堅定地說著,見他依然哭著搖頭,便心生一計,從頭上撥下那根東陵白玉簪,塞到他的手中,對他附耳道:“這根簪子對三爺很重要,你一定要親手交到三爺的手上,裏面有救我的方法,只要三爺拿到這根簪子,他就知道如何救我了。”

    素輝將信將疑地拿著那根簪子,抽泣了幾聲,也低聲道:“這不是三爺常用的那根簪子嗎,我怎麼不知道裏面有機關呢?你莫不是又誆我?”

    “好了,時間不多了,你快拿著這根簪子,護著韋壯士,等我沖下山,你就隨二小姐翻山前往洛陽,一定要親手將這根簪子交到他的手上。”我忍住心若刀絞,裝作若無其事地甩開他的手,不再看他,大步走向臉煞白的錦繡,我輕輕扶上她的姣美臉頰,對她微笑道:“錦繡,姐姐沒用,能為你做的,只有這些了。”我努力吸了一口氣,擠出一絲笑容,錦繡緊緊握住我的手,淚如泉湧:“不要,木槿,你這個大傻子,你別去,別離開我……”

    “好妹妹,姐姐知道現在即使沒有姐姐,你也能好好保護你自己,可是你放心,姐姐永遠在你的心裏,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的,”錦繡瘋狂地搖著頭,熱淚飛濺,我也是淚如決堤一般,模糊地看著錦繡說道:“你記住,無論如何,你都要為自己的心而活……姐姐最想看到的是你發自真心的笑,就像小時候,你吃著糖人,看我跳嘻哈舞的……那笑容……”

    我一根一根地瓣開錦繡握著我的手指,對原非煙說道:“二小姐,天快二更天了,此時正是沖下山的好機會,我想帶一千名子弟兵,馬尾紮著樹枝,前往去洛陽的大道,而你和餘下的子弟兵就走那條通山小路,可掩敵兵耳目,不出兩個時辰,便能到洛陽。”

    原非煙微一點頭,贊道:“好計,花木槿果然天下奇人。”她又讓我待會兒騎上她的獅子驄,以掩耳目,我只能心疼地將烏拉交給素輝照顧。

    她帶著我們前往林中點齊剩餘的一千名子弟兵,解釋了剛才的騷動,是因為柳言生想殺原非煙,好買主求榮,投靠南詔,現下已被正法。然後說明了下一步戰略計畫,將有二百名子弟兵陪著假扮成原非煙的我雞鳴時分,沖下山去,徵求那一千子弟兵中,可有主動前往的,便請出列。

    西安原氏,治軍嚴明,家教森嚴,使我驚喜的是,那八千子弟兵,竟沒有一絲懼色,反而爭相請死,統統往前踏出一步。

    我們感動之余,原非煙只得點了一千名沒有家累,且非家中獨丁的子弟兵,讓他們選擇戰馬,在馬尾縛上樹枝,這挑出來二百個男兒是原家的鐵衛,平靜地做完準備工作,向我施禮齊聲道:“聽憑木姑娘吩咐。”

    我翻身上馬,看著那黑壓壓的蕭殺之氣,一股崇敬之情油然而生,我向大家抱拳還禮道:“花木槿能與諸君同去,乃是我的榮幸。”

    眾男兒一口同聲道:“謝木姑娘。”

    臨行前,我單獨到宋明磊的那裏,向他笑道:“我不在,就請二哥好好照顧錦繡,碧瑩和大哥了。”

    “還有,”我掏出一個染血的布娃娃:“勞煩你若有機會就請把這個交給玨四爺吧,就說木槿,木槿,來世再來報答他的深情厚意了。”

    宋明磊凝視著我,默默地接下了花姑子,塞在懷中。

    我深深地呼吸一口,對錦繡和宋明磊又綻出一個自認為很美麗,很木槿似的笑容,轉身欲上馬。

    “對不起,木槿,二哥不能答應你。”宋明磊的聲音忽地從背後傳來,我詫異地回頭,宋明正用天狼星一般明亮的目光,堅定地看著我。

    只見那戰袍染血的少年端坐在馬上,夜風吹動戰袍一角,拂動他的一絲亂髮,揚過年輕的臉龐,他對著我如春風一般地微笑著,仿佛是興致盎然地準備去付一場華麗的宴會,緩緩說著:“因為二哥要和四妹一起去。”

    “不要,”這回是原非煙和我同時出聲了,從剛才柳言生下毒,我們小五義聯手殺柳言生,原非煙一直隱而不發,沉著的應對,比之男兒毫不遜色,不愧為將門虎女,然而此時的她,那雙美麗的鳳目含淚,滿懷不舍地瞅著宋明磊,宛如一個尋常女子,苦苦挽留心愛的情郎,她仰止不住地顫聲問道:“這是為何,光潛,我已讓你們小五義,殺了柳言生,你為何還要去呢。”

    宋明磊在馬上對她微欠身道:“我們小五義結拜的時候就說過,榮辱于共,富貴同當,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請二小姐成全在下。”

    接著他又回過頭來看著我,對我柔聲笑道:“四妹不讓二哥同去……莫非在四妹的心中,是聽信了柳言生的混話,覺得二哥身子骯髒,不配陪著你嗎?”ab保護版權!尊重作

    “不,在木槿心中,二哥永遠是勇敢智慧的二哥,只是……”我焦急地說道:“二哥,木槿除了錦繡,已經沒有別的親人了,我……”我哽咽著,傷心地流淚道:“我實在不想看到小五義再有任何危險啊,那樣我會受不了的。”

    “木槿的心思就是二哥的心思。”宋明磊笑得那樣快樂,完全不像是去送死,“那就請四妹緊緊跟隨二哥身邊,二哥定要護你周全。”

    我再也忍不住熱淚盈眶,半晌才灑淚道:“木槿……何其有幸,能有二哥相陪。”

    宋明磊的笑容更是快樂,雙目煥發著我從未有過的神彩,不再理會身後流淚的原非煙,拉著我駕馬來到外洞,對著那一千名趕死隊員,大聲叫道:“諸君聽著,只要能救出原二小姐和餘下的兄弟,宋明磊與我家四妹,便與爾等同生共死了。”

    那一千人中有很多是他的舊部老友,聽到這話,皆滿眼閃著崇拜,興奮地揮舞著雙臂叫著好,這種興奮感染了整支軍隊,到處都洋溢著英雄男兒那視死如歸的豪情,亦深深地感染了我。

    一剎那間,宋明磊的神色一片蕭殺冰冷,四周仿佛圍著一圈可怕的地獄之火,與他身上的鐵甲,雙戟融為一體,好像是天生的復仇煞神,這與我一向熟悉的他,那時而清澈如水的少年氣質,抑或是時而超越性別的華美氣息,都截然不同,於是那時我第一次產生了一種奇特的想法,其實在我周圍的所有人中,我最不瞭解的,竟是我這位相處時間有時甚至超過了碧瑩的結義二哥,宋明磊。

    原非煙和餘下的子弟兵也開始緊張地做著準備,只要我們到一下山,他們也會圍。

    二更天了,我,宋明磊和一千個子弟兵最後一次告別眾人,奔下山去,我和宋明磊最後一次回頭,原非煙高高坐在馬上,美麗的雙目無限悲愁地凝視著宋明磊,傷心欲絕,我知道在那一刻宋明磊說要陪我沖下山去,她的心就碎了,我忽然有一種想法,如果她沒有生在原家,也許她能夠更快樂些。

    我看到錦繡淚流滿面,哭倒在地,素輝哭著追趕著我們的快馬,口中卻在喊著:“木丫頭,你又騙我,你為什麼老騙我,連死也要騙我……”

    我心如淩遲,回過頭來,山中的寒風刺骨,很快風乾了我的淚跡,吹得臉龐針紮一般得刺疼,然而每一個人的心中卻混然不覺,只有無盡的黑暗籠罩著我們,不斷倒行的森林,如黑幽幽的惡鬼一般露著巨牙,陰笑著森然地看著我們。

    前方出現了一絲光明,我們已來到離山下南詔兵紮營的谷中,宋明磊讓我們放開喉嚨,大喊著殺啊,圍著原地跑著,揚起雪塵,讓南詔以為原非煙的大隊人馬開始突圍,其實真正的原非煙卻帶著餘下的六千多人翻山繞遠路去洛陽。

    前方也開始騷動了,黑暗更加重了恐懼感,如野火一樣燃燒著我,我的心臟那突突的跳聲超越了一切,我汗流狹背,不由自主地策馬挨近了宋明磊。

    “木槿,你害怕了嗎?”黑暗中,宋明磊的聲音就在我的耳邊傳來,他溫暖的呼吸噴在我的耳括,癢癢的,卻分散了我對於死亡的注意力,我抬起頭,黑暗中他晶亮的眼睛仿佛是獸的光芒,竟然混合著我從未見過的興奮,他的纖長的手指扶上我的面容,為我輕拭去沒用的汗水,然後對我綻放出一絲笑容:“莫怕,二哥陪著你,我們倆不會有事的。”

    我的心漸漸安定下來,握緊了宋明磊的手,宋明磊更快樂地笑了:“還記得小時候你和大哥去西楓苑的牆外采梅花嗎?”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吧,宋明磊怎麼了,生死時刻,大戰之際,卻提起我少年時的冒險?我點頭說道:“記得,那,那次是為了湊碧瑩的醫藥費。”

    “那時你竭力反對,因為梅花七星陣的七星鶴乃是神禽,攻擊力相當於七個高手,可是我那是天真得想仙鶴只是飛禽怎麼會同人相比。”我訥訥地說著,思緒飛回到我十歲那年的冬天。

    “結果,你和大哥還是瞞著我去了,你們倆摘了一大堆梅花回來,可是都掛了彩,大哥傷得很重。”

    “那是大哥為了救我才被七星鶴叨成那樣的。”往事裘上心頭,那時我和于飛燕在牆頭摘梅花,卻驚動牆內的七星鶴,如果不是于飛燕拼力保護,我也會被叨得體無完膚吧,于飛燕,我的大哥,不知今生還能見到你嗎?

    宋明磊平靜地說道:“你那時哭成了淚人兒,在大哥身邊照顧了一夜,眼睛都熬紅了,我怎麼也勸不住你,”他的臉慢慢隨著往事沉了下去,將臉隱在陰影中:“四妹知道那時我在想什麼嗎?”

    “你一定是在心中罵我做事不知輕重,連累了大哥,”我小聲地說著,慚愧之意浮上心頭,宋明磊慢慢抬起來,卻依然埋在陰影中:“四妹,我那時只是在想……”

    話音未落,山下驚慌的嘶殺聲驚天響起:“原家軍沖下山了。”

    宋明磊抬起臉來,神情已是一片蕭殺,聲音一變:“各位兄弟,我等今日就為西安城的老姓報仇,大家殺個痛快吧!”

    話音剛落,那一千名男兒大吼聲中,猙獰著臉沖下山去,宋明磊緊握雙戟,攜著我,也緊緊跟隨著眾人沖下山去。

    那震耳欲聾的喊殺聲中,兩軍接兵,帶火的箭矢如星雨飛來,血腥味立刻彌漫開來,夜空被火箭燃燒著,照亮了整個血腥的世界,如白晝一般,我放眼望去,男人們互相如獸一般,惡狠狠地瞪著對方,拼命砍著,殺著,斷肢,殘臂在空中飛舞,被火點燃,發出刺鼻的肉焦味,伴隨著撕心裂肺的慘叫聲,刺激著我所有的感官。

    我的胃痛苦地翻滾著,幾欲幹嘔,這是一個人間地獄,人們為了生存這個最簡單也是最殘酷的目的,互相殘殺關,我努力拉著獅子驄的韁繩,不致於倒下,耳邊忽然一片寂靜,所有的嘶殺聲離我遠去,腦中只有反復浮現出櫻花林中,與非玨讀著青玉案的畫面,但立刻被漫天的血色撕個粉碎,我究竟在哪里?

    眼前一片血紅,一個身子被劈了一半的子弟兵,血淋淋的肚腸流出身體,正死死地拉著我的韁繩,他的年紀和素輝差不多,兩隻眼睛像死魚一樣凸出來,滴著鮮血,死死盯著我,口中吐著血沫,好像要開口對我說什麼,我駭在那裏,忽然那顆年輕的頭顱飛了出去,他的軀體像破棉絮一樣倒了下去,身後站著一個同樣年輕的南詔兵,手提大刀,兇狠地盯著我,混身是血,他伸著手來拉著我,獅子驄長嘯一聲踢翻了那個南詔兵,瘋狂地向前沖去,我緊緊附在馬背上,四處搜索宋明磊,可是那裏都是滿臉血污的人在互相殺戮,根本找不到宋明磊,不斷有人倒下去,然而更多的南詔兵向我湧過來,興奮地喊著:“活捉原非煙,活捉原非煙。”

    很多人過來拉我下馬,震耳的喊殺聲中,我的眼前一片血色,不知道什麼人拉住了我的腳裸,我顫抖地摸到著腰間的酬情,砍向那支手,一聲慘叫,我得到了自由,於是我開始揮舞著手中的酬情,拼命砍著,很多粘稠的液體噴射到我的身上,染紅了一身名貴的懷素紗。

    殺到穀底,天已微微發白,突然我的馬淒厲地嘶聲長嘯,猛地向前載倒,我也狠狠地摔了下來,天旋地轉間,我才發現我的座騎,那匹原非煙的愛騎獅子驄,一身的白毛幾乎被血染成赤馬,渾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卻比不上她那一雙前馬腿的致命傷口,原來早已被齊生生地被人砍斷了,獅子驄痛苦地睜著漂亮的馬眼,看著我嗚嗚哀鳴。

    隔著散亂的頭髮,我看向那個斬斷馬腿之人,眼前傲然站著一個高大的南詔將領,赤黑戎裝,血污滿身,烏盔下帶著可怕的鬼面具,面具的雙眼鏤空,一雙瀲灩的紫瞳盯著我,閃爍著獵食者的貪婪和興奮。

    一剎那間,我的心臟一陣收縮,跳得奇快,我根本分不清這是華山雪穀,還是在深埋在記憶深處的地府。

    不,我一定還在地府中,我完全被恐懼所征服,有些歇斯底里地狂叫了起來,看著他向我伸來覆著盔甲的手,明明知道要跑,要用酬情去砍……然而我竟然駭得好像被施了定身術一般,根本動不了。

    我的理智崩潰前,一雙有力的手將我拉上了另一匹戰馬,使得那個紫瞳惡魔,只是扯到我的一片懷素紗衫。

    我抬頭,原來是披頭散髮的宋明磊,我瑟縮在他的懷中,混身發著抖。

    我伸頭一看,那鬼面紫瞳的戰將依然昂首站在那裏,那雙嗜血的紫瞳,冰冷而不甘地目送著我們的離去,這時身後正好一個子弟兵襲來,他連頭也不回,左手反手一揮堰月刀,已將那個子弟兵攔腰砍倒了,更多的血噴在他的鬼面上,順站表情如冰的黑面具上流下來。

    而他覆著甲的右手緊緊捏著我的紗裙一角,在風中飄揚,形成了一幅無限淒美,但卻妖異無比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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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1: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金戈夢破驚花魂 第三十九章 清泉濯木心(二)

    我看向宋明磊,他的頭盔早已不知所蹤,頭髮披散,額頭滴血,身上也像是從血浴中撈出來的,他一手牢牢地圈住我,一手拼命揮斬。

    一會兒,我們離了戰圈,他微喘著氣的嘴角流著血,卻依然向我微笑著:“四妹,二哥來遲了。”

    他將我和他綁在一起,策馬向玉女峰瘋跑去,我緊緊抓著他的腰,卻發現滿手全是他的血,他的腰間汩汩流血,一路灑下,我幫他捂著傷口,試圖止住,宋明磊比南詔兵熟悉地形,他東躲西閃間,來到兩側是懸崖峭壁的石眼溝,溝中一條羊腸小徑,僅能容一人或一馬通過,他帶著我狂奔,身後跟著十個同樣全身浴血的原家子弟兵,通過石眼溝,身後的追兵不熟地形,跟上來的越來越少。

    過了石眼溝,我們攀上玉女峰,最後戰馬實在上不上去了,宋明磊這才讓我們停下來,想棄馬徒步前行,可是他一下馬,就立刻跌倒了,雙目緊閉,不醒人事。

    我們把他拉進一處深山老林的洞中,我為他清洗著傷口,這才發現,平時外表最為瀟灑光鮮的宋二哥,那健壯的身上竟然傷痕累累,無一處好肉,那些傷痕中,有些年代已經非常久遠,甚至可能是在他進紫棲山莊以前就有了,我不由得淚流滿面,宋二哥,你到底受過什麼樣的苦,你的傷又是誰加諸於你的?是柳言生還是原非清?

    宋明磊告訴我們關於他的身世是非常簡單,他說他是江蘇淮陰人,一個私塾先生家的孩子,在前往寧波老家的路上,路遇馬賊,財物被劫掠一空,除了一個姐姐和一個妹妹,家裏人全部被殺害了,為了賣身葬夫,以用為了免于弟妹被賣,他才不得不自已賣身的,他說得這些都是真得嗎?那張德茂可是他易容的妹妹,那李如可是他苦命的姐姐?他的身上究竟有著什麼樣真正的離奇悲傷的身世?

    我們十二個人在洞中點了堆柴火,化了些雪水,清洗傷口,安頓傷患,我分了兩撥人馬守夜,而我守在宋明磊身旁,在膽戰心驚中了迎來了血色殘陽。

    半夜裏,昏迷不醒的宋明磊忽然睜開了眼睛,看著我坐在他的身邊似乎很高興,我暗中謝天謝地地流淚一番,對他哽咽著說:“二哥,你莫要再睡了,你答應要帶木槿逃出去的。”

    宋明磊使勁坐了起來,伸出手想扶我的臉,卻牽動傷口,又倒了下去。

    我嚇得趕緊按著他,檢查他是否又出血了,這個時代沒有人工輸血,流血過多的人只能聽天由命了。

    我強自鎮定的查看著他的傷口,還好沒有再流血了,他的嘴唇沒有一絲血色,看著我的眼神卻很愉悅,他拉著我的手輕輕道:“四妹,你沒有受傷吧!”

    我故作很有精神地搖搖頭,卻不由淚花四濺,我使勁揉著眼睛,強笑道:“有二哥在,木槿是不會收傷的。”

    他也笑了,閉上了眼睛,輕喘著氣,好像是在努力平復著傷口的劇痛,過了一會兒,他又忽然開口:“木槿,你可曾怪過二哥抄你的文章?”

    咦!他怎麼他忽然扯這張錦繡最敏感的大字報呢?

    我溫言道:“哪里話來,二哥多慮了,現在二哥受了傷,千萬別多想,好生休息,明日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宋明磊睜開了眼睛,眼中升起了一陣奇異的光芒:“對,明天我們還要亡命天涯。”

    他抓緊我的手:“木槿,明天讓二哥帶著你離開西安,離開原家,離開一切的一切,我們去過世外桃源的生活。”

    我愣在那裏,宋明磊卻努力地半坐起來,將我擁入懷中,繼續興奮地說道:“當你坐在一大堆紅梅花中,為大哥哭泣時,我心裏想著,為什麼和你去的人不是我呢,大哥是多麼的幸福啊!”

    我猛然間意識到他在說我們沖下山前的話題,他輕推開我說道:“我們忘掉一切,忘掉所謂的國仇家恨,離開這個亂世,去浪跡天涯,就我們兩個人,去過那自由自在的生活,木槿,”他笑得如此快活,眼中充滿了幢景:“二哥知道,你不愛功名利祿,不愛綾羅綢緞,你一直向望的就是那樣的生活,二哥的心中也一直渴望那樣的生活,可是這一路走來,沒有人給過我任何機會來選擇。”

    他的聲音忽然變得苦澀,那笑容也變成了扭曲的苦笑,眼睛也有些恨意,他複又抬起頭,執起我的手,認真道:“你莫要怕生生不離,二哥,二哥其實有解藥,我……木槿,我不要做你的二哥,我要做你的丈夫。”

    我震驚的無以復加,看著那張年青的俊臉,認真得凝視著我,心中的震憾,心疼,羞愧,懊悔排山倒海地湧來,混合在一起,讓我接應不及。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一向自負擁有兩世記憶,自命對風月無情,通達人世,然而……然而你竟然糊塗到,一個少年愛了你將近整整六年,直到他慷慨去陪你赴死的地步,方才知曉。

    花木槿啊花木槿,你根本羞於兩世為人,你徹底算是白活了你……

    我想開口,聲音卻被淚水堵住,我根本無法拒絕他充滿希望的眼睛。

    非玨說愛我,卻不得不奔向他輝煌的皇位,非白說要我一輩子,卻不知身在何處,正保護著靖夏王的金枝玉葉。

    在這動盪的年代,猶其是在這危難的時刻,現在守在我身邊的,我萬萬沒有想到的卻是宋明磊。

    只有他浴血奮戰,體無完膚地保佑著我,而他原本可以和原非煙一起回到洛陽,立下大功,更會受到原家的重用,以他的才華,憑著原非煙對他的感情,入墜原家,早晚之事,在這亂世之中,定能大展拳腳,爭雄天下。

    “二哥,我,我花木槿何德何能,何幸能讓二哥青眼有加?”我流著淚,卻再不敢看他的眼睛,仿佛不忍打破一個天真地孩子望著世上最甜美的糖葫蘆時的眼神。

    可是宋明磊卻輕拭拭我的淚水,我抬頭望去,他那清澈的雙眼,充滿感情的看著我:“木槿,你可知道,當初加入小五義,我只是一時隨性而為之,可是自從有了你,有了小五義,二哥,我才覺得原來……原來這骯髒的人世間亦有美好的事物,木槿,我……”

    這時,一個子弟兵提著大刀沖進來,驚魂未定地說道:“南詔兵攻上玉女峰了。”

    我們所有人一驚,宋明磊奇幻的的眼神如明燈晝滅,他撐著我的肩膀,緩緩地站了起來,取而代之的是最森冷的殺氣,他沒有再穿上甲衣,只是扯下布條,將雙戟牢牢綁在手上,他對我回眸燦爛一笑:“看來,二哥註定是不定陪你過那夢想中的平靜生活,然而……”

    我隨著宋明磊走出林子,來到崖邊,只見山下燈火如巨龍婉延,活捉原非煙的叫聲此起彼伏。

    “四妹,你知道嗎?”宋明磊背對著我柔聲說道,愉悅而深情:“宋明磊這一輩子,只做了兩件隨心的事,一件是結拜了小五義,還有一件,”他回過頭,燦若星子的眼瞳看著我,微笑著,黑夜的雪落在他的披散的發上,長髮隨風飄揚,如墨玉瀑布瑰麗,“那便是今時今日陪你沖下山來,即使到這一刻,我也不後悔,所以……”

    他的語調一變,有些淒絕而堅定地說道:“木槿,你要答應二哥,絕對不能遵受小五義結拜時的誓言,無論二哥會怎樣,無論你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苦,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撐到援兵到來為止。”

    我明白宋明磊的意思,戰爭意味著身為弱者的女性將會受到地獄般地摧殘,我的眼前閃現出在紫棲山莊裏看到很多被輪暴的丫環屍首,被開膛破肚,橫七豎八地倒在紫園裏,如果我被生擒,即便沒有被識破假原非煙的身份,恐怕也是難逃被敵軍淩辱的命運,可是宋明磊卻一定要讓我活下去,甚至不惜違背小五義的誓言,一股暖流在我的心中如野草般滋長,我看著宋明磊,心下大戰在際,定要讓他無後顧之憂,便使勁地點點頭,微笑著,不讓眼淚滑落。

    於是我忽然間也不再害怕了,我也學著宋明磊,把酬情綁在手上,再不退縮,對著爬上來的南詔兵狠狠揮去,一刀接著一刀,任那刺鼻的血腥噴到我身上。

    這時我看到隊伍中有一個人貌似首領,正哇哇地用類似閩南的語言指揮著軍隊,我取下一個南詔兵屍體邊的弓弩,反手取出長箭,借著敵軍的火把,對準他張弓即射,“啊”地一聲,那個將領倒了下來,南詔兵的隊伍開始亂了,暫時停止了進攻。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隨著一聲長嘯,箭羽銳利地劃破長空,直沖玉女峰上,我們只能用一邊兵器擋著,不斷往密林深處退,黑暗又籠罩了我們,我不知道還有多少子弟兵跟著我們,也不知道宋明磊流了多少血,只有前方沉悶的腳步聲,只聽到前方的宋明磊,他的呼吸越來越重。

    不知過了多久,東方天際艱難地翻出魚肚白,一輪紅日如火球噴湧而出,仿佛欲燃盡世間一切的醜惡,照亮這個血腥的寰宇,我抬眼望去,我們身在一處斷崖旁,身後最後一個子弟兵,如刺蝟般背上插滿了箭羽,年輕的雙目盡帶血淚,口中輕輕喊著:“娘,俺回來了。”

    說罷,猶死不瞑目,仿佛滿腔期望他的娘親,前來迎接他,為他添上新衣,我過去顫著雙手覆上他的雙眼。

    此時,我的淚已哭幹,心如荒原枯井,回過頭去,宋明磊身中數箭,血流不止,他靠在大樹上,大口大口喘著氣,看著我亦是眼中死灰一片。

    身後的腳步聲傳來,一個高大的身影擋在我們的面前,那雙紫瞳,鷙猛陰寒地看著我和宋明磊,我往日的惡夢,如今卻活生生地站在我的眼前,再次提醒著我,原來我過去的十六年歲月是多麼的幸福。

    宋明磊擋在我的身前,咬牙沖了過去,口中狂喊:“快走。”

    我根本就走不了,一群南詔兵團團圍住了我,我揮著酬情狂砍,放眼望去,宋明磊被紫瞳戰將逼到了崖邊,他的動作越來越慢,我一晃身,提著酬情沖過去,想幫宋明磊,可是太晚了,紫瞳戰將已把偃月刀捅進了他的左胸,我的腦子一片空白,混身卻熱血滾湧,嘶聲狂喊著:“不!”

    我飛奔過去,紫瞳戰將那瀲灩的目光,嘲笑地看著我,手中卻絕然地自宋明磊身上抽出偃月刀,宋明磊血如泉湧,向後載倒,墜下山崖。

    我奔過去,探身崖邊,他的身體如孤葉飄淩,他的黑髮如花瓣一樣浮在空中,映著蒼白的臉,對我笑著,那麼淒豔,那麼灑脫,宛如死亡之于他是莫大的快樂歸宿。

    我再也不能理智地思考了,剛剛答應他的話也拋在一邊,此時此刻,我只想著縱身跳下去好將他拉回來,然而背後一陣劇痛,阻止了我所有的行動。

    我在陷入完全的昏迷前,感到我落入了一個充滿血腥氣的懷抱,一雙興奮的紫瞳,上上下下巡著我,好像在打量著最得意的獵物,他在我耳邊得意地喃喃自語:“呵!性子這麼烈,終於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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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1:12:10 |只看該作者
番外 燕子樓東人留碧(上)

    俺出生于元武元年五月,山東聊城一個叫牛頭鎮的小地方,然而俺生長的地方卻是牛頭鎮這個小地方最熱鬧的,也是牛頭鎮各種各樣的男人最嚮往的地方-麗春院。

    萬德元年俺娘正是麗春院中的頭牌花魁于晚晴,據說她的豔名曾一度令牛頭鎮這個小得不能再小的鎮,一夜之間在聊城乃至整個山東府,都十分的出名。而俺娘的恩客中小到地方財主,大到某些不願透露身份的大人物,應有盡有,于晚晴三個字,紅得發紫,如日中天。

    直到有一天,縣令為了討好平魯將軍,說服了俺娘進了將軍府獻舞。

    平魯將軍驚豔,因此俺娘被強留在將軍府中三日,等俺娘被放出來的時候,人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她渾身青紫,小腿被折彎了,從此無法再登臺跳那曾經被無數騷人墨客,吟詠讚歎的寶和曼妮舞,連走路也成了問題,而最糟糕是的,那曾經號稱山東第一美人的鼻樑骨,被硬生生地打斷了。

    一朝紅顏盡,半生恩情絕,平時同俺娘日夜山盟海誓的騷人墨客們,大罵平魯將軍幾句,便拂袖而去,在這武人專政的年代,那些所謂無所不能的恩客中,自然無人敢為俺娘出頭,陸陸續續消失在俺娘的生命中,不再出現,俺娘也從頭牌落到了任何一個滿口黃牙的販夫走卒都可以玩弄的下等賤妓。

    正當她準備了一根繩子,早早超生也好去見俺的外公外婆時,被她的姐妹,我未來的乾娘們給救了下來,並且意外地發現腹中有了一條新生命。

    孩子,永遠能不可思議地給了女人無限的勇氣活下去,哪怕那個女人甚至不知道誰是這個孩子的父親。

    俺娘吃盡了千辛萬苦,終於熬到了臨盆時分,卻偏偏遇到難產,老鴇怕一屍兩命,給麗春院帶來晦氣,狠心地將她扔在柴房裡,幸好頭牌花魁紅翠,曾是俺娘的丫環,她為俺娘找了產婆,俺娘在最痛苦的時候,恍惚間看到了一群金燕子在她身邊飛來飛去,然後其中領頭最大的那只沖進她的肚子,然後俺猛得一下子鑽出她的身體,落在她平時接客的破毯子上。

    俺的出生給俺娘和麗春院所有的姑娘們,帶來了前所末有的喜悅和激情,她們紛紛拿出自己的體已給俺娘和俺買吃的穿的,爭著來做乾娘,輪流來看俺,抱俺,就連一直冷言冷語的老鴇也對俺的小黑臉愛不釋手,因為俺老是呵呵傻笑著。

    於是俺在乾娘們的脂粉堆裡不時撒嬌邀寵,在浪聲淫語中一天一天長大,在諸位乾娘的照顧下,俺發育得奇快,比同齡男孩要高一個頭,俺十歲時,個頭就長得和俺娘的肩一樣平了,這在平常人家是再好不過了,可於對一個在妓院長大的男孩,卻有些尷尬,老鴇開始同俺娘商量俺的去留問題了,於是她們決定讓俺成為一個琴師,廚子或是學著唱戲。

    然而,麗春院裡所有的古箏都被俺天生粗壯的手指彈斷過,俺還是沒有學會。

    麗春院的廚子委屈地向老鴇投訴,說是俺把廚房裡的碗都敲破了。

    不過俺很得意地對老鴇說,俺對戲曲還是很有天斌的,這一日,紅翠姨嗓子不舒服,便讓俺前去給她的熟客唱一齣,這是俺第一次登臺,樂得俺屁顛屁顛地,俺精神抖擻地進去,鬥志昂揚地那麼一亮相,撒開嗓子這麼一叫,紅翠姨那位金主子----五十開外的趙員外,嚇得一下子蹦得老高,然後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再也沒起來過。

    麗春院上上下下都很害怕,就怕趙家的人來鬧,好在趙府的十幾房姨太太和少爺小姐們為了爭家產忙得不可開交,根本沒空來理麗春院。

    但是,這件事還是讓老鴇悲憤地意識到把俺培養成搖錢樹是不可能了,俺便開始學另一門手藝,打手。

    歲月,便在懵懵懂懂地聽著打手們唾沫橫飛地評論著姑娘們香豔的床上功夫中,過了一年又一年。

    這一日,一個軍爺進了俺娘的房,一會兒俺娘的慘叫之聲便從屋中傳出,因為是軍人造事,眾打手不敢前往,俺娘又是個少有貴人來往的老妓,故而無人前去解救,只有俺不顧阻攔地沖進去,只見那直娘賊正獰笑著騎在俺娘身上,拿馬鞭狠狠抽打俺娘。

    那一年俺十三歲,個頭已經和一個十六歲少年一樣高大了,俺第一次感到一種想要燃燒起來的憤怒,俺上前把那直娘賊打得牙齒崩裂,頭破血流,一路淌著血逃出了麗春院,顯示了那幾個武師對俺的教導有方,然而卻把麗春院前來找樂子的客人們嚇得逃了大半,五個打手好不容易才把俺制住,不得不用繩子綑住俺,鎖在柴院了好幾天才放出來。

    可是俺娘看俺的眼中第一次有了恐懼,很多年以後,俺把這段埋在心底的往事只告訴了一個女孩,出乎俺的意料,她沒有俺想像中的害怕,狡黠的眼中反而閃爍著興奮,她說這叫熱血沸騰,還說世上只有媽媽好,俺這麼做就對了,俺絕對是最有血性的孝子。

    俺從柴房裡出來的那一日,鴇母又令俺改行,讓俺作了最最基本的工作---龜奴,俺娘眼中的恐懼也愈加深厚起來,因為俺長得越來越像那個毀了她一生的平魯將軍。

    俺成了麗春院史上最年輕的龜奴,直到有一天,一個下巴長著大痦子的女人扭著腰肢來找老鴇敘舊,她便是最具傳奇色彩的人販子陳玉嬌,據說她年青時也曾是麗春院裡的紅妓,後來愛上了一個書生,她把本來用於贖身的所有積蓄拿出來,供他讀書上京趕考,中了進士,然後一如所有風塵女子書生戀的故事結果,那書生自然而然地負心,想取一個身家清白的女子,不想陳玉嬌辱沒了他的門風,便著家人還了她借給他的錢。

    陳玉嬌不哭也不鬧,只是淡淡地收下了銀子,替自己贖了身,然後悄悄尾隨那個家人到了京城,就在那個書生的婚禮上當面怒斥書生的不義,然後當著眾多賓客的面取刀要抹脖子。

    她奇跡般地被一個原姓貴人救了下來,然後匪夷所思地成了一個人販子。

    那陳玉嬌同老鴇密談了一會,又專門前來看了蹲在牆角籠著袖子取暖的俺,便對俺娘說俺有貴相,而西安原家正在招少年作護院子弟兵,有吃有住,能習文練武,還有月錢,若是將俺送到原家,將來指不定能出人頭地,必然好過討個老妓,一輩子當個龜奴。

    俺娘被陳玉嬌洗腦之後,怔怔地坐在屋裡,流了一夜的淚,最後決定將俺交給了陳玉嬌,那陳玉嬌要給俺娘錢,她卻反把這錢和平時積攢的幾兩碎銀子,塞進了陳玉嬌的手中,一定要她為俺在原家主子面前說些好話,陳玉嬌怔怔地看著俺娘醜陋的淚容,搖頭歎息道,又是一個苦命人吶。

    在那些麗春院的乾娘們和俺娘的哭聲中,陳玉嬌領著俺上了牛車,裡面空空如也,沒想到俺是第一個,然後陸陸續續上來了好多孩子,那些小孩都比俺小,而且一個個毫無個性可性,總是不停地哭,猶其是那個叫齊放的,每次一有什麼動靜就帶頭哭,還要抱著俺,絮絮道道地問俺,為什麼他爹娘不要他了。

    這俺哪裡知道來,每一次他們哭,俺都會想俺娘和俺的乾娘們過得現在可好,是否還會有龜孫子的客人來欺侮她們,俺的心中好生難受後悔,在走以前沒有再替俺娘揉揉腿,她的腿在陰雨天氣總要發作,疼痛難忍的,可是那時俺只是忙著賭氣不理她流著淚和俺說話……

    可另一方面俺又很怨俺娘,她既然決意要送俺走,那為何當初還要千幸萬苦地生下俺呢?

    到了江蘇府,梅雨鑽入牛車,讓習慣北地的我感覺甚是難受,雨絲紛紛中,一個二道人販子諂媚地送來一個面目清秀的男孩和一個美麗的小女孩,那個男孩看上去和俺差不多大吧,倒是萬分鎮定,不似一般孩子,他身邊還站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年青女子,那女子衣著破舊,但氣質卻十分高貴,不像是小戶人家出生,只是左面臉上烙著一個猙獰的罪字,觸目心驚,而那小女孩一臉冰冷,身上還穿著孝服,頭上戴著白花。

    年青女子面色冰冷地給他懷裡塞了個包袱,那男孩站在牛車上,向那個美麗的小女孩伸出手,讓她搭著他的手上了牛車,小女孩美麗的臉不易察覺得一紅,原本死灰一般的美目也閃出一絲光芒,然後就在那個男孩鑽入簾子的一剎那,年青女子那冰冷的臉,出現了一絲悲戚,她出聲喚道:「石郞,你…….你要多保重……俺們家就全靠你了。」

    那個男孩回過頭來,看著那個女子,眼中沉痛森冷,像個大人似地歎了一口氣,下了牛車,打開油傘,遞給那女子:「姐姐快回去吧,莫要被雨淋濕生病了,石郞會照顧自己的。」

    然後他微微一點頭,抱著包袱上了牛車,目光冷靜地掃了一周,坐在美麗女孩的身邊。

    俺的好奇心上來了,趁那牛車顛簸的時候,便乘機硬擠到那一男一女當中去,俺雙手籠在袖中,想同那像大人似的男孩搭訕,可是他卻惜字如金,死也不肯說半個字,回頭又和小女孩說話,她卻用異常防備的目光看俺,瑟縮著微推拒俺前傾的身子,嚇得連名字也不肯說。

    嘿!俺這張乾娘們,打手們,龜奴們,恩客們人見人愛的臉,何時變得如此不吃香啦!?

    俺討了個沒趣,鬱悶地又顛回了他們的對面,睡得正迷糊的齊放又哼哼幾幾地擠過來,挽著俺的胳膊,甩都甩不掉,於是俺只能更鬱悶了。

    俺們又顛了幾個月,來到建州一個叫做花家村的地方,此時的建州剛剛經歷水災,別說花了,就連草也看不到幾棵。

    俺正透過窗簾張望間,只聽到外面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老道地和陳大娘討價還價,俺撩開門簾,偷偷往外看,只看到陽光下,一個紫瞳的絕世小美女正蹲在地上無助地抹著眼睛,俺暗歎一聲,如此美女,若是在俺們麗春院,不出五年,成為煙海名妓,想必是指日可待。

    紫瞳小姑娘萬般依賴地看著一個拖著長辮子的小身影,那個小身影正仰著臉在同陳玉嬌說著,陳玉嬌的臉微微有些吃驚。

    那小身影忽然轉過身來,陽光在她的身上籠著光芒,她靈動的墨瞳轉向了俺,她的外貌比起她身邊,那個紫瞳女孩要遜色許多,然而那雙清澈的妙目,無限狡黠卻又透著無比的堅定,她在俺臉上轉了一圈,又轉了回去,俺的心不由自主地一動,這明明是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為何她的眼中仿佛沉澱了幾十年的世情,仿佛她的明眸比在麗春院裡乾娘們和俺娘的雙目還要深沉明晰,於是這一日俺遇到了俺一生的冤家。

    俺的冤家拉著紫瞳小美女,上了牛車,見俺傻傻地看著紫瞳小美女,大大方方地對俺喚了一聲,告訴俺她姓花,名木槿,木槿花的木槿,而紫瞳小美女叫花錦繡,是她的孿生親妹。

    自從花木槿上了牛車後,車上有了生氣,俺也有了說話的對象,便大聲告訴她俺的名字叫于飛燕,然後就看她的小臉呆在那裡,俺有些心虛地縮回了胸脯,想起俺娘千叮萬囑叫俺不要說出俺是從麗春院出來的,免得惹人輕視,誤了前程,誰叫俺于飛燕三個大字在牛頭鎮裡也算是頗有「名望」了,莫非她聽說過俺的名字。

    她的妹妹偷偷擰了她一把,把她拉回現實,然後她忽地笑顏逐開,開始給俺講趙飛燕的故事,並說將來俺必能富貴加身,位極人臣。

    俺從來不知道俺的名字還能和一國之后聯繫起來,那些所謂肚子裡頗有墨水的客人們都曾笑話過俺的名字太過脂粉氣,而俺娘和乾娘們便回說這個名字好養活,小鬼來收魂肯定不會注意之類的。

    真沒想到她會知道這麼多,她笑著說話的時候,整張小臉暫態飛揚起來,俺們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為她吸引,就好像若干年以後,在一次重大蝗災後,她嚴肅地對我說起,蟲子天性喜歡陽光一般,飛蛾撲火不是因為她看著火光漂亮,而是本能才使他撲上去一般。

    於是俺像那蛾子似得,發自心底地感到她的笑容如此溫暖,再也無法移開俺的目光,齊放早早地倒戈,爬到她身邊,改抱著她不放,連那個不愛說話的男孩和膽怯的女孩看著她也開了口,直到此時俺才知道,那個男孩叫宋明磊,江蘇淮陰人氏,而那個漂亮的小女孩是浙江淳安人,名喚姚碧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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