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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海飄雪 -【木槿花西月錦繡】《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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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1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七十九章 風定落花深(一)

    幾日裏,我們連夜做好了弓弩,拉到一線天那裏,落花坡的陷阱陣也有了起色,計畫中的最後一步,便是如果一線天和落花坡都不起作用,便將計就計地把他們引到寨子裏,那裏有庫存慶豐收以及過年用的爆竹,我們把竹子綁在在一起,亦可以將他們一網打進。

    這幾日段月容沒有再出現過,我想他可能已經開路前往南部苗疆了,好幾天沒見夕顏,我心裏好想夕顏,夜裏也總是夢見夕顏流著口水對我笑瘋的小臉。

    真想再抱起她肉鼓鼓的小身體,再摸摸她肥肥的小手,再聞聞她身上的奶香。

    也不知夕顏有沒有哭著叫爹爹。

    這一日,大戰前夕,我正在削竹箭,龍道忽然喚我到族長那裏去,說是有要事商議。

    我喏了一聲,跟在他身後,一路上卻見家家燈火通明,心中一聲長歎,這個不眠之夜,又有何人能安然而過呢?

    到了祠堂裏,族長正凝視著祖宗的牌位默然不語。

    我上前對族長一躬身:“族長,莫問前來,請問何事吩咐。”

    族長回過頭來,對我一笑:“今天想對先生說一件要事。”

    我正要問什麼事,族長說了句跟我來,便帶我進了一間暗房。

    房裏有一張長長的供桌,桌上擺著香案,燭臺,桌上方正供著一幅微微有些發黃的畫,畫中一個俊美的青年,衣帶當風,栩栩如生,對我們和藹微笑。

    我疑惑地看著,那幅畫為什麼看上去很眼熟啊?

    族長給那幅畫恭敬地上了一柱香,對我說道:“連日來莫先生為我君家寨,出了這許多好點子,定不是普通人。”

    我搖搖手:“族長繆贊了,莫問只是有些鬼主意罷了,如果沒有君家寨的救助,莫問妻女早就命喪黃泉了。”

    我向他一躬到底,族長看著我的眼睛說道:“莫先生不是君家寨的人,其實完全可以同小段王爺一般離去,可是莫先生留下來同我君家寨同生共死,現在在我們先祖的恩人面前,樹濤代表族人向莫先生道謝了。”

    我大吃一驚,不由後退一步,愣在哪里,心想這個族長是何時發現的呢?可是現在大戰之際,我若再相瞞,也說不過去了。

    當下,我羞愧地跪倒在地:“對不起,族長,說到底,都是莫問同小段王爺將胡勇引入這蘭郡的,族長請責罰吧。”

    族長微微一笑,長歎一聲地扶起我:“先生給娃娃們上課時,我便覺得先生不是一般人。”

    我不由問道:“請問族長是如何識破小段王爺的?”

    族長苦笑連連:“小段王爺裝得再像,可是他……唉!翠花這孩子!”

    原來是這樣的,段月容的遠交近攻策略生效了,女孩子們開始為紫眼睛的朝珠鳴不平,同情她,反而開始排擠君翠花,君翠花終於忍不住了,專門找了一天在半道上等著要痛打一頓段月容,沒想到發現了段月容的真實性別。

    君翠花癡癡迷迷地回來,經不住盤問,告訴了族長,族長便要她萬不能透露半個字。

    “既然小段王爺扮成了女子,恐怕莫先生是個女子吧!”族長對我微笑道。

    我訕訕地點頭道:“欺瞞族長,莫問死罪。”

    族長一擺手道:“姑娘慧質蘭心,想要保住自己一家人的性命何罪之有,更何況,姑娘捨命陪著我們留在君家寨真是高義之人啊。”

    我慚愧道:“莫問只想為君家寨盡一份力,萬不能見死不救。”

    族長看著我炯炯有神:“那樹濤有個不情之請。”

    “族長但講無妨。”

    “我君家寨自先祖一代獲罪於軒轅氏,幸恩公救出京師,其中一支遷到此夜郎之地,既然姑娘如此仗義,樹濤想請姑娘入我君氏祖譜,助我君氏族人不受外侮。”

    我愣在那裏,心想莫非族長是想等有一日豫剛家重新得勢,便可讓段月容看在我同族長的面子上照拂君家寨嗎?

    我搖搖頭:“族長好意,莫問不敢推辭,但卻不能答應。”

    我繼續說道:“不瞞族長,莫問是西安人氏,與段世子是敵非友,將來終有一日是要回中土的,到時若與段世子兵戎相見,恐對君家寨不利。”

    族長上前一步,誠懇道:“姑娘錯了,樹濤並非勢利小人,這幅畫乃是我君家祖先的大恩人,我們族人是遷到這蘭郡才改姓君姓,是感念恩公的君子之誼,姑娘高義,樹濤亦想若能使姑娘成為君家寨的一員,一來可安撫君家寨的人心,二來姑娘又是天下奇人,樹濤無能,垂垂老矣,希望姑娘能在有生之年能幫助君家寨平安度過這亂世,亦算是我君樹濤對得起祖先了。”

    我心想,明天在戰場上凶多吉少,整個君家寨能活多少人也是個未知數,算了,先安撫一下老族長的心吧。

    我便點頭答應了,但是請族長替我的女兒身保密,族長大喜,當下應了,表示只要我不同意,這便永遠是他一個人的秘密。

    便讓龍道進來擺了香案,準備入族儀式,好在這個儀式相當簡單,也可能是戰時的需要,他只是拉著我磕了一個頭,然後便將我的名字“君莫問”三個字加在了祖譜裏面。

    族長小心翼翼地拉開族譜說道,這便是我家族第一代的祖先之名,我上前一看,愣在那裏,那第一排的名字竟然是司馬晴紹……

    司馬,司馬?!

    我低下頭,卻見那族譜的右下角畫著一朵極小的紫色西番蓮。

    生命中有多少偶然和必然呢?

    族長激動地說著他們的恩公姓原,名理年。

    原來是這樣!司馬蓮說過,他們家族中的一支留在暗宮為原家看守紫陵宮,而另一支卻遷居南嶺之地,我抬頭再見那畫中人,果然同紫陵宮前那飛天笛舞壁畫中的吹笛男子長得一模一樣。

    同是司馬家族的人,卻有著截然不同的命運,一支永遠囚禁在陰暗的地下宮殿裏,野心與渴望蠢蠢欲動,另一支卻在南嶺自由自在地享受世外桃源。

    然而,無論那一支,都逃不過命運的一隻手,都躲不過那殘酷的亂世風雲。

    這一天,我也終於明白了,我花木槿也從來沒有逃過命運這只手。

    於是,我堅定地望著老族長,朗聲說道:“族長,放心,君莫問定會拼死保護君家寨。”

    永業三年八月十一,爬在百年大樹上的元霄,看到了繡著胡字的旌旗,便回來報說,敵軍領頭一人,滿臉橫肉。

    我也爬到樹上看了看,正是胡勇,軍隊後面拖著好幾隻箱子,應該是這幾天掠來的財物,再後面是士兵看守的俘虜隊伍,長長的不見尾巴。

    我們安排婦孺先躲進山裏,除非我們去接她們,否則不要出來。

    我們開始進入戰爭狀態。君家寨的途經之地,全是原始森林,我們蹲在事先準備好的哨樓上,果然,發現隊伍往我們這裏前來,我俯在高地,卻見胡勇派了約有幾百人前去,我用葉哨吹了一種鳥叫聲,對操持弓弩的人意思是說不要放箭,這是探虛實的,果然那幾百人到了一線天,發現沒有埋伏,而且看到了君家寨的影子。

    已是午飯時間,正是炊煙嫋嫋,人影移動,回來報了胡勇,那胡勇大笑說道眾軍士往那家寨子去玩個痛快,於是大兵壓進了,進入了一線天。

    這一日太陽熱辣,我暗中欣喜,老天總算也助我君家寨。

    大軍的中間部分進了一線天,我將木箭放在油桶裏沾了一下,點燃火摺子,張弓射出第一箭。

    那一箭射倒旌旗,穿透護旗小兵的胸膛,立刻第一匹弓手開始放箭了。

    竹箭木箭和巨石塊如雨疾射,胡勇的軍隊開始亂了,我們把十來桶熱油往下倒去,慘呼連連中,我們繼續射著火箭,火借風勢,向胡勇的後面燃燒過去。

    我仍然不停地疾射,當第一輪進攻結束的時候,一線天裏已經堆滿了燒焦的屍首。

    胡勇的軍隊沒有辦法前進,軍隊只得吹出了撤退的號角,在箭羽中,軍隊向後撤退。

    君長葉隊長歡呼大叫,眾人也是振奮不已。

    等胡勇的軍隊撤遠了,我指揮眾人下去搬屍體,將未及燒毀的兵器揀出來,以作備用,大家撿了小山那麼高,數了一數屍體,不想六百烏合之眾竟然殺死了胡勇軍士的四千之眾,眾人都很興奮。

    這一晚,族長宣佈了我加入了君家寨的消息,正式賜我為君姓。

    我怕胡勇可能會偷襲君家寨,所以還是派了十個人到落花坡去等候。

    過了好幾天,胡勇沒有前往君家寨,打探消息的人看到胡勇先繞道到隔壁山頭的土家去了。

    我想,胡勇前往土家寨可能有兩層用意,一是不知君家寨的底細,前去向土家頭人打聽君家寨的資訊,另一層意思可能是前往土家寨去補給,如果按照段月容的預計,不知胡勇的兵士會不會在土家寨放肆行兇。

    我派了君二狗前去查探,果然回來報說,一開始土家寨眾人對胡勇很禮遇,可是胡勇的兵士喝醉了酒,開始強姦了寨中好幾十個婦女,胡勇也豬油蒙了心,污辱了土家首領的一個漂亮女兒,土家寨想把胡勇給收拾了,胡勇已先一步放火燒了寨子,胡勇現在已經霸佔了土家寨,把那裏的男人變成了奴隸,女人變成了營妓。

    我想了想,當下便給各寨頭人寫了一封聯盟書,書中重點描述了胡勇的惡行,希望各寨聯手抗擊胡勇,保衛家園,然後派人將聯盟書往各個山寨送去。

    遺憾的是還沒有等各個山寨回信,胡勇已修整完畢,再一次向君家寨發動了進攻,這一次他繞過一線天,取道落花坡。

    當時老族長在地形圖上一指此處報了坡名,我便打了一個哆嗦,然後決定在這裏埋下第二個陷阱。

    我們等在落花坡上,我對長葉比了比手勢,便蒙上面,抄小路來到胡勇軍隊的上方,一手拿出箭,射掉第一個吊繩,機關被啟動了,巨大的竹排飛過來,釘死了無數的士兵,我依然佔領高地,指揮著眾人澆熱油用火攻,這一次胡勇可能也鐵了心了要攻君寨,後面擊著進攻的戰鼓,倖存下來的士兵繼續向君家寨攻來。

    我們準備好的陷阱起了作用,無數的士兵掉入滿是鋒利竹簽子的深坑中,竹箭和木箭也同時在上面飛舞,還有孩子們的毒物坑也不停地吞噬著南詔兵,沿歌這小子也不知道從哪里捉到幾隻野豬,趕到一個小坑裏,也起了那麼點作用。

    胡勇的軍隊死傷很重,我命人開動弓弩疾射,胡勇的部隊不得已又開始後退。

    過了一會,稍事修整又開始進攻,我們的弓弩和手榴彈開始在空中飛舞,爆炸聲連連,血肉橫飛,慘叫連連。

    就在午時,戰事的一個轉捩點出現了,老天爺陰下了臉來,然後嘩嘩地下起了急雨,我繼續在高處射著箭,可是手榴彈還有火藥發揮不了很多作用了,胡勇的士兵有了機會向我們還擊。

    我在坡上射著箭,這時忽地有人向我射來一箭,我一側身,重心不穩,加上大雨將我所在的泥土也沖松了,我不由跌了下去。

    我聽到有人大聲叫著莫先生,我的喉間血腥湧了出來,南詔兵的長刀襲來,我一貓腰,頭巾和蒙面的破布被削掉了,長髮迎風飄蕩,南詔兵發出一陣驚叫。

    一個將士高叫了幾句南詔話,本來對我舉劍的南詔兵便將我押到那個將領面前,那個將領看著我眼中閃著不可思議,又將我拖到胡勇那裏,胡勇細看了一陣,終於認出了我,大聲喝道:“原來是你。”

    胡勇驚叫連連,然後發出一陣大笑:“花木槿,你是那西安城原非煙的替身,果然地獄無門你偏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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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1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卷 月影花移約重來 第八十章 風定落花深(二)

    他一把抓住了我的前襟:“天下傳聞,你已經歸降了段月容,那妖孽在何處?”

    我冷笑:“你幾十萬人馬,卻抓不住一個段月容嗎?”

    “你這賤人,快點說出你那相好的在哪里,不然我讓我的兄弟玩死你。”

    我冷笑道:“胡軍帥,你可知道有一句話嗎?”

    “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猛地一踢地上的一塊小石,準確地跳進了他的左眼,他大叫著放開了我。

    我摔倒在地,揀起地上的大刀,發瘋地砍著周圍的士兵,可是畢竟人多我寡,不久,我被人按在地上,大雨滂沱,仿佛驗證人間慘劇的發生,我看著老天,嘴角那一抹嘲笑不變,我被人架了起來,抬到胡勇那裏,胡勇捂著一隻眼睛,賞了我兩個耳光,我眼前金星不斷,血腥氣不斷地從喉間湧出。

    “老子要幹死你,然後把你點了天燈,讓你暴屍荒野……”他在哪里嘮嘮叨叨的講了半天他將要對我的懲罰,好不容易說完了,他罪惡的手伸向我的胸前……

    我閉上了眼睛,心中默默地說著:“宋二哥,對不起,木槿不能履行對你的承諾了,這個世道太苦了,木槿只好選擇有尊嚴地死去,解脫苦海。”

    我的牙齒抵住了我的舌頭,準備咬舌自盡,正在這時,一顆小石子打了過來,不偏不倚,打在了胡勇的毛手上,力量並不是很大,但卻足以引起了南詔兵的注意,所有人都向那石頭來處望去。

    只見小土坡上站著一個一歲多大的小女孩腦袋上歪帶著一隻老虎帽,一手牽著燒了一半的兔子燈,單眼皮的小眼睛睜得大大的,肥短的小手抓著石頭往下慢慢地一顆一顆地扔向胡勇:“壞人。”

    夕顏,是夕顏,我無比驚駭,肝膽俱焚,段月容不是把她帶走了嗎,難道是,難道是段月容半道上把她扔下了,她自己又回來了。

    想到這裏,我怒火中燒,好你個段月容,你簡直不是人,我花木槿怎麼會錯信你,看在你也曾對我癡迷的份上,會救夕顏一命,你這個禽獸!

    我放聲大叫,夕顏,你快跑啊。

    可是夕顏卻沒有動,反而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來,繼續扔著小石子:“壞人。。。。。。放開爹爹。。。。。。打你。。。。。。壞人。”

    夕顏貧乏的詞語寶庫裏對於壞人,可能只有壞人兩個字,胡勇大怒地跑過去,正欲一把拎起夕顏:“小毛孩子,活膩味了,這個君家寨的人都是瘋子……”

    一支長槍,勁道極大地射過來,胡勇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不要用你的髒手碰我的女兒。”一個聲音冷冷傳來,我的心臟再一次受到刺激,這個聲音,這個聲音是段月容?!

    我回過頭去,卻見段月容恢復了一付少年打扮,烏髮披散著,風雨中飄揚。天人的顏上依舊掛著一絲嘲笑,他手中拿著一把偃月刀,高貴如君王,睥睨著胡勇,紫瞳盛滿鄙視:“這個老天爺真是沒有天理,像你這種骯髒的肥豬竟然活到現在,怎麼,你替光義王反了我豫剛家,為何他反而抽取了你五分之四的兵力,只給你一萬兵馬來打這鳥不拉屎的瘴毒之地?”

    胡勇肥臉通紅:“你這妖孽,只怪上次讓你逃了,今天,非要抓住你,光義王定會給我重賞。”

    他正要露出凶象,卻不想段月容猛地踢出一腳,胡勇卻嚇得退了一步,段月容的臉上露出許久未見的陰狠的笑臉,惡狠狠道:“這是我的寨子,我的女人,我的孩子,你竟然敢癡心妄想地來糟蹋這裏,胡勇,你現在退下去,我或許可以賞你個全屍,不然我就挖出你的心肝來給我父王下酒。”

    胡勇的眼中露出駭然,他又退後一步,壯著膽子大聲道:“弟兄們,這個紫眼妖孽,是光義王懸賞要抓的人,大夥只要抓住他,便可加官進爵。”

    段月容大聲道:“南詔兵聽著,光義王驕奢淫逸,朝綱敗亂,昏庸無道,我父王馬上就要打進葉榆,若是降了我,今天便不殺爾等,不然我要你們死無葬生之地。”

    正當南詔兵猶豫間,一陣喊殺之聲傳了過來,南詔兵人心惶惶:“豫剛王爺的大隊人馬來了,快逃。”

    段月容一個箭步躥來,抓住夕顏,同時將偃月刀射向我最近的一個士兵,正中胸口,我甩掉周圍的士兵,向段月容奔去,他一把抱住我和夕顏,向旁邊的山石滾去,立時,流矢又射了下來,本來南詔兵人心不齊,人馬爭相踐踏,死傷大半。

    我的心振奮起來,這段月容是什麼時候同族長商量好了來救君家寨的?

    過了半個時辰,流矢之聲漸熄,山上喊殺之聲大起,卻見君家寨的老少都跳了出來,拿著鐵鍬,鋤頭,旁邊還夾雜著少數民族兵士的身影,向剩餘的南詔兵打去,我好像還看到了翠花的身影。

    段月容揀起地上的偃月刀,向戰場沖去,這時龍道過來了:“莫……先生,你的計策生效了,那些寨子都不願意看著胡勇再來糟蹋盤龍山,半柱香前,黎家,侗家的人由布仲家的多吉拉少爺領著來救……救……”

    他看到我的長髮披散,衣衫破亂,而段月容一股男兒英氣,顯然很懵懂。

    我笑笑,把夕顏交給他:“你不要加入戰圈,幫我把夕顏帶到安全之處,好嗎?”

    他愣愣地點點頭,抱著夕顏離開了戰場。

    我拿起一柄大刀,也沖向戰場,漸漸殺到戰場的中心,胡勇似乎發現了段月容有些不濟,振奮道:“弟兄們,不要怕,這妖孽果然武功盡廢,不要怕,這些不過是些普通漢民還有布仲家的流寇,不足為懼,沖啊。”

    我虛晃一刀,同段月容背靠背,我問道:“你為什麼回來?”

    他哈哈一笑,瀲灩的紫瞳激情湧現:“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談什麼有尊嚴地活下去。”

    我的內心一熱,更加奮力的拼殺了起來。

    眼前的南詔兵不斷向我們沖過來,我喉間的血越湧越多,手上的刀仿佛似千斤重,耳邊響著一片嘈雜的聲音:“活捉段月容,活捉花西夫人。”

    這個場面就好像永業三年我做原非煙的替身,無數的南詔兵前來襲擊我。

    我的怒火從心底湧起,誰給了你們權力來抓我的,誰給你們權力來毀滅這個美麗的盤龍山,來破壞這裏的平靜,難道你們都沒有妻女,沒有雙親嗎?

    我一邊殺一邊又跑到了落花坡高處,我抹了一下嘴邊湧不盡的血跡,大聲叫道:“朝珠。”

    段月容立刻揀起一個箭袋和弓扔給了我,我抽出長箭,又開始了疾射。

    箭過留聲,慘叫不絕,轉眼箭袋已空,只省下最後一支箭,眼前一片血色,我的雙腿軟了下來,跪坐於地,腦中全是當年一千子弟兵慘死的樣子,難道我今天又要重見這一悲劇了嗎?

    一陣布依人的急哨吹來,我們所有人的精神振奮了,只見多吉拉騎著高頭大馬又帶著幾千勇士闖進了戰圈。

    可惜我只能手持弓箭,一手撐著大樹不停地喘氣,只覺自己好像在不停地飛越,仿佛越過了千山萬水,越過了田野丘壑,越過那櫻花林下,卻早已不見了非玨,唯有紅影坐在華麗的突厥牙帳中,身穿王袍,睥睨天下……

    我的眼前漸漸清晰了起來,一燈幽滅下,一個天使一般的美少年,左肩綁著滲血的紗布,氣息微弱地躺在陰暗的宮殿深處,口中喃喃地呼喚著木槿,而一旁一個美髯公滿面淚痕,沉聲痛呼三爺。

    我的淚如泉湧,柔聲呼喚:“非白醒來,非白醒來啊。”

    那美少年似是聽到我的輕喚,睜開了如星的眸子,滿含著痛楚地問道:“你究竟在哪里啊,快歸來啊,莫要再離我而去了。”

    我輕輕笑道,撫上他蒼白的病容:“莫要再擔心了,自始至終都未曾離去的,又何談歸來,木槿一直就在你的心中啊。非白啊,連木槿自己也不知道啊,原來木槿的心裏早己駐滿你的影子。”

    少年的眉間鬆開了愁雲,眼中柔情湧動,吃力地提起一隻手,想拉住我,可是我卻忽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吸走了,我渾身劇痛,卻不及心的驚痛,只能死死地看著他的星眸裝滿絕望的痛苦。

    我究竟在哪里,誰在喚我,是非白嗎?我勉力睜開眼睛,卻見眼前一個少年,血濺滿身,手提一把偃月刀,紫瞳燦爛,充滿嗜血的殘忍,然而那雙本應殘暴絕情的紫瞳裏卻有了一絲柔情,一絲恐懼,他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顫抖不已。

    我慘澹地笑了,用盡渾身最後一絲力氣,扶著旁邊的櫻花樹,將最後那支弓箭架上,向他舉了起來,心中有著說不出的快意,我終於可以做一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他的紫瞳如遭電擊,身後有人似乎砍了他一刀,血濺滿身,然而他卻如沒有知覺一般,只是癡癡地看著我,咽氣吞聲:“木槿。”

    我微笑著拉滿了弓,說出了一直埋在心底的一句話:“我不願意在來世路上伺候你。”

    半窗殘月,最是離人淚……

    那恨如覆水,箭如流星,直射紫瞳……

    而那雙紫瞳盈滿了極度的痛苦和絕望,是何等讓人心碎啊!

    他緩緩地合上了紫眼睛,任那長箭穿過他的耳際,擦破了耳垂,戳入了背後偷襲的胡勇。

    紫瞳再一次睜開,卻是另一番光景,年青的紫瞳星光璀璨,激情難掩,我有一種想笑的衝動,終於也狠狠地折磨了這個妖孽一番了,可惜我的笑意凝結在我的臉上,黑暗中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解脫。

    好累啊,我輕輕歎息著,倒了下去。

    我躺在一個血腥的懷抱裏,有人在狂呼著我的名字,可惜我實在動不了了,對不起。

    對不起,二哥,木槿很沒用地死在南詔的國界了。

    對不起,碧瑩,我不能到戈壁黃沙去看看你,只望你在黃泉路上等我,我們結伴一場,理當同行。

    對不起,大哥,我不能同你泛舟碧波了,以後不知還有何人年年為你納鞋,為你祈禱平安。

    對不起,錦繡,我這個姐姐總是做得很失敗,希望有一天你為人母時,能比我成功地保護自己所愛的親人。

    對不起,初畫,我看不到你的寶寶的出世了,想來夕顏同他或她一定能成為好朋友。

    對不起,非玨,我不能遵守我們的誓言,等到重逢的那一天。我花木槿好生對不起你,若再有來世,我定當生死相隨。

    對不起,非白,如果沒有錦繡的話,也許我會有勇氣對你說出我對你的真感情,如果我沒有被前世糟糕的經驗很沒用的嚇住了,也許我不會這樣一次次地傷害你,如果我沒有中生生不離的話,也許……唉!我們之間總是有這麼多的如果,這麼多的也許,所以幸福在手邊時我沒有珍惜,現在後悔,為時已晚。

    然而如果我還有最後一個如果的話,我想說,如果能再見到你,我一定要狠狠地吻你,然後得意地用前世一句很俗的話告訴你,如果要在Iloveyou這三個字前面加上一個時間,我想那應該是一萬年吧。

    對不起,段月容……我實在想不到有哪個地方我是對不起你的,反而是一大堆你對不起我,哦!對了,再有來世,千萬不要選我在來世路上侍候你,還有,我不該打你的,也不該笑你的繡功,其實我一直很想告訴你,我第一次繡鴛鴦時,碧瑩很認真地誇我帕上的熏衣草繡得好……

    一時間,我想不出還有誰我要慚悔了,只是覺得滾燙的液體一滴滴地落在我的面上,是誰在哭呢?可是對不起,我實在太困了,沒有辦法來安慰你了。

    好困啊……

    莫愁湖裏,碧葉連天,盛放的荷花逶迤綠波之上,白雲在清空漫步,湖心亭裏,一個天人少年身著家常如意雲紋的緞子白衣,髻上插著一支東陵白玉簪,夏蟬嘈切的暑意,卻無法損其一身貴氣,飄飄欲仙,他的玉手握著一支狼毫毛筆,在宣紙上行雲如水。

    我在對面正襟危坐,忍不住輕輕打了個哈欠:“三爺,還要多久啊,木槿快坐不住了。”

    他對我展顏一笑道:“快畫完了,莫急,馬上就好了。”

    一個滿臉青春痘的小少年蹦蹦跳跳地從遠處過來,一近湖心亭,立刻放慢腳步,畢恭畢敬,口中卻樂歪歪地說道:“木丫頭,你再忍一下,本已夠醜了,小心爺再把你畫得更……”

    他腦袋微伸,一呆:“爺畫得真好啊……”

    我抿嘴一笑,對面的天人少年也對我一笑,鳳目滿是柔柔的寵溺:“好了,木槿我畫完了,你且歇息一下吧。”

    卻見那小少年看看我,又看看畫裏:“呀!三爺,這畫裏的木丫頭明明就是木丫頭,卻是好生漂亮啊。”

    我打了一個哈欠,在亭椅上倚了下來,好困……

    我昏昏欲睡地想著,終於可以睡一會兒了,待會子醒了,就去看看那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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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一章 又綠江南岸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永業九年二月第一場春雨,下得有些急,順便奇怪地夾著些細小的冰豆子,砸得人臉上微微疼了些,京口古城的綠意似乎被催動了起來,就連青石板的縫隙裏,那野草也被連下幾天的春雨催促得漸漸冒了尖,掙紮著來迎來了自東庭北方三年大旱後的第一個春天,西津大街上行人早已奔到簷下躲雨,小販見天色已晚,也早早收了小車,消失地無影無蹤。

    平日熱鬧的街上,空空如也,唯有頭上插根稻草的豆子,守在一具腐爛的男屍首旁,身上舉著一塊木板,“賣身葬父”。

    冰豆子下完了,那春雨唏唏哩哩地照常下著,山東府這三年大旱,糧食顆粒無收,朝庭賑糧遲遲發不下來,豆子一家只好將兩畝薄田賤賣給大戶,前一年過後,豆子一家貧病交加,接著賣房,賣家什,去年,一家四口從山東府往京都逃難,幾個月前,娘親死在逃難路上,姐姐為了救爹爹和豆子,被馬賊擄去了,然後八天前,爹爹終於也去了。

    雨稀哩哩地往下倒著,豆子餓得臉皮發青,眼前全是一片灰暗,他張口接了些雨水,將破草席往爹爹的身體上拉了拉。

    幾個書生頂著油傘,一路上咒著這個鬼天氣過來,豆子強忍著胃中的翻騰,精神地坐直了身體,可惜那幾個書生在他面前目不斜視地如風而過,沒有停留半刻,豆子失望地縮回了身體,望著遠去的人影,忽發奇想,爹爹會不會醒過來,然後帶著他就離開這個鬼地方,回山東去呢?
   
    遠遠的青石板的街道上出現了一輛疾馳的馬車,朱漆紅頂,馬車前後各有兩個勁裝騎士,跨著四匹高頭大馬,神色嚴峻。

    豆子忽發奇想,反正今天自個兒再賣不出去,橫豎也是一死,不如沖上試試運氣,實在不行,死在這輛車下便也了事,好去找爹爹,娘娘還有姐姐。

    他見那馬車近了,一下子沖了上去,馬受了驚,直立起來,他閉上眼睛大聲說道:“大爺,請買了小的去吧。”

    駕車的馬夫揭開向篼笠,露出老鼠一般的眼睛,嚇了一跳,怒道:“哪里來的小子,不要命啦?”

    話音未落,左側早有一個騎士出列,提起豆子的前襟,把他從馬蹄子底下險險地撈了出來,卻見是一個面目十分清俊的青年,神色嚴峻,聲音冷咧:“快回話,你是何人,敢攔我家主人的車輦?”
   
    豆子忍住難受,他看到轅軸上隱約刻著一個他不認識的古字,不由流淚道:“求爺買了我,好讓我葬了我爹爹,願為大爺做牛做馬......。”

    “小放!出什麼事了?”一陣柔和的聲音從車輦裏傳來,豆子一愣,只覺得這是他聽過的最好聽的聲音,卻又無法肯定這聲音是男是女:“張太守有急事相邀,莫要誤了時辰。”
   
    豆子暗想,莫不是一位夫人吧,可惜那個握著他的那個大手太緊了,在他失去知覺前,心裏還想著他們會不會將他和爹爹葬在一起?

    一陣香氣中,豆子幽幽醒了過來,卻見自己正在雕樑畫柱的一間屋子裏,房間裏熏著一種他叫不出的香,只覺通體舒暢,床頭坐著一個極美的女孩,也就十四五歲的樣子,一雙杏花似的水靈雙瞳正盯著他看,豆子不由想,莫非是自己死了,不然那裏會到這樣漂亮的屋子裏,想到這裏,豆子不由得脫口而出:“神仙姐姐,這裏是哪里?”

    那個女孩咯咯笑了半天才到:“你這個呆孩子,沒想到這麼會說話,你在墨園裏,此處是我家先生在京口的別苑,我叫小玉。”

    “小玉姐姐,你家先生是誰?我怎麼會在這裏呢?”

    “我家先生是君莫問,你在街上賣身葬父,撞上了我家先生的馬車了,你忘了嗎??”
   
    豆子想起了來龍去脈,想起爹爹,便一跳而起:“我爹爹他?”

    那個女孩凝住了笑臉:“我家先生敬你是個孝子,已經將你爹爹好好發葬了,你本身有些癆病,不過我家先生已請郎中替你治了,再過幾天就好了。”

    那個女孩看了看沉默的豆子,上前遞上一碗藥:“別難過了,我家先生是好人,不會為難你的,我叫小玉,也是一個孤兒,你莫要怛心,你若不喜歡跟著我家先生,當面告訴他就好。”
   
    豆子悶著頭喝著藥,然後問道:“你家君莫問先生可是江南有名的絲茶大戶,君莫問?”
   
    “對,雖說我家君先生在東南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卻想不到連你這個小毛孩子也知道。”
   
    “我爹爹曾對我說過,有同鄉在逃難時都說南方君爺施粥,我們還本想往南逃難去的。”豆子喃喃地說道,頭又開始昏了起來,小玉說他還沒好淨,便又躺了下來。

    過了了幾日,豆子出得房門,跟著小玉經過一個蔥蘢的花園,鮮花怒放,他有些惆悵地覺得原來春天已來了。

    經過一個回字廊,來到一間大房,先在外間靜靜等著,簾外站著那個在大雨中拎起他的健壯漢子,他記得小玉說過,這是君先生的齊姓護衛。

    齊護衛的雙目正犀利地向他射來,他不由打了個哆嗦,趕緊低下頭,一會兒,裏面喚茶,小玉諾了一聲,叫豆子好生坐著,轉身出去,過了一會兒,乖巧地托著個紅泥漆盤,上面放著兩杯茶進去,水晶珠簾微晃著,豆子大著膽子抬起頭看了一眼,卻見一人身穿家常團福字緞白衣,正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帳冊,旁邊坐著一個沒見過的青衣斯文青年,兩人時而細聲細語地談著,時而斂聲看著帳冊。
   
    內間的青銅雙螭圓耳大熏爐燃著那種豆子已經習慣了,但依然不知名的香,一個金色的大櫃子下面還掛著一個金色的馱子,來來去去的晃著,發出滴滴答答的聲音,正當他昏昏欲睡時,那個大櫃子發出沉沉地當當聲,豆子猛得驚醒了,嚇得叫了一聲,從椅子上跌下來。

    “外面是何人?”水晶簾中發出問聲,門外那個健漢回道:“回主子,是上次賣身葬父的孩子,今天您早上還要說要見呢?”

    裏面說了聲,好,把他帶進來吧。小玉便過來將豆子帶了進來,豆子跪在那裏,那兩人在他臉上睃巡著,心中慢慢忐忑不安起來。

    “抬起頭來?”一人柔聲說道,豆子記得正是那日雨中的馬車裏傳出來的聲音。
   
    他抬起頭來,卻見兩個白白淨淨的書生坐在燈下,右面一人圓臉,劍眉星眼,甚是斯文俊美,面上雖笑著,可那眼神卻沒有笑意,左首一人的五官遠不及右面的青年俊美,甚至那個凶巴巴的齊侍衛都要比他好看得多,可是那人在燈光下那絲笑容,卻是眉在笑,眼在笑,整張臉都柔和地笑著,讓人感到說不出的舒服,他對豆子開口言道:“你身體好些了?”

    豆子記起了這正是那個雨天,車廂裏傳出來的聲音,心想這便是君莫問了,但恭敬地叩了一個頭:“謝君爺,豆子好多了。”

    那人點點頭,又問道:“你可曾看過你的父親了?”

    豆子含淚點點頭。

    君莫問又陸續問了他大名,哪里人氏,今年多大,可識過字,豆子老實地一一答來,大名田大豆,山東濰縣人氏,今年十一歲,不曾識字等等。

    君莫問又問他可有親戚,豆子如實地抹著眼睛搖搖頭,說是家中親戚都餓死,病死得差不多了,他們一家就是受不了才逃荒出來的。”

    君莫問又問他:“我缺個書僮,你可願意跟隨我?”

    豆子點點頭:“跟著君爺是豆子的福氣,豆子願為你做牛,做馬。

    豆子開始了君莫問的書僮生涯,這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每天晚上小玉會教他識字,小玉告訴他,她的學問可都是君莫問教的。

    清晨一起床,那個齊放會來教他武功,說是君莫問身邊的人都必須會些武才能保護君莫問,就連小玉那樣的女弟子也會幾招,他便專心學習,盡心伺候君莫問。

    漸漸地君莫問讓他成了近侍,每天隨著君莫問跑前跑後,他雖然年幼,也能發現君莫問果真與眾不同,商家談判無不是微笑應對,其經營方法出奇致勝,常有人評其經商手腕翻遍史書,亙古未見,偏又在商界信譽頗高,貨物的品質也不比一般謀國難財的商人,要好得多。

    東庭內戰連連,各地諸候割據,竇氏挾天子以令諸候,廣占巴蜀與北地,原氏擁靖夏王雄據關中,打著“清君側,誅竇氏”的旗號,於永業五年攻山東府,後又退至路州,不斷侵吞中小諸候,往宛城近逼。

    中原久為鄧氏流寇所霸佔,永業七年為吳越太守所滅,竇氏於永業七年十月攻河南宛城,相佔領東處,東南北三外夾擊原氏,踏雪公子巧妙地牽制住了竇氏前鋒主力,清泉公子得以乘機開進十堰,中斷載擊竇氏,原氏損一萬兵馬,竇氏損三萬兵力,然張之嚴乘機偷襲宛城,清泉公子吞併鄭州,與張之嚴對決宛城近一年,耗費無窮的兵力,於永業八年十月簽訂停戰的宛城條約,原氏與張氏以商丘,宛城一線為界,同年五月與竇氏暫時停火,永業九年,三大諸候過了一個難得的和平新年。
   
    君莫問是第一個敢於在戰亂中前往國際貿易的人,開啟了閩南的茶葉,棉布同東吳的絲綢互換的商路,為此賺了大錢。

    他待周圍任何人都很和善,連下人也相當禮遇,身邊有四個貼近身侍衛,齊仲書,朱英,君春來,君沿歌,四人以齊仲書為首,那個君春來也算是他的大師兄了,為人非常好,總是笑嘻嘻的,而君沿歌則滿肚子壞水,每到練武就要跑肚拉稀的,但是真有匪人來裘,也是滿面狠戾,後來豆子才明白,這裏所有人都和他本人一樣,有著一肚子的苦水,君莫問對他們都有恩。

    君沿歌和君春來是本家堂兄弟,同君小玉,和那車夫君二盛也連著親戚,卻是南詔光義王刀下的孤兒,而酒瓶子朱英家中遭亂軍侵襲,家人全死在戰亂中,而他仗著武功才逃得一命。
   
    上次在書房裏見到的另一個年青人,姓孟名寅字夏表,乃是君記瓜州總號的大管家。看豆子的目光總是帶著深意,他前往京城科考卻碰到洛陽五君子事件,只因他和周朋春乃是同鄉,便被抓了起來,酷型審查過後,他雖被放了出來,卻被獄卒打成個太監,時間已過了科考,恰巧黃河發大水,將他的家全淹了,他急得要投水,又被君莫問的妻子救下,後來跟著君莫問成了個大能人。
   
    跟得久了,豆子也聽到了君莫問的一些負面的風言風語,傳說他是個有名的妻管嚴,他的髮妻,名喚朝珠的,傳說是紫眼睛的絕色美人,兩人還有了一個獨生女,但極之好妒。
   
    君莫問為人又非常好色,家裏養了一大堆小妾不說,外面盛傳這四個貼身護衛和他的大管家都是他的私人男寵,平時還好孌童,於是兩人經常吵鬧不休,後來那個老婆被君莫問給氣得回老家,偶爾才會過來看看女兒。

    豆子後來搞清楚了孌童的意思,心中怕得要命,難道那君莫問也會將他變成孌童嗎?
   
    京口的事告一段落,君莫問帶著家人,包括豆子一起回了瓜州,豆子第一次看到長江,不免有些新奇,趴在船沿上興奮得瞅著,君莫問臨風站在另一葉舟頭,嘴邊含笑,漫聲吟道:京口瓜洲一水間,鐘山只隔數重山。春風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

    他那寬大的袍袖隨風飛舞,雖是頭頂梳著個髻子,只用一根東陵白玉簪簪住,後面未束進的長髮沾著長江的水氣,隨風逆飛,豆子看得呆了一呆,心裏竟然會有種感覺,這個君爺真像姐姐一樣好看哪。

    到了瓜州繁華之地,治明一條街的商鋪一路鞭炮不斷,原來全是君記的產業,裏面的掌櫃的都站在街口恭敬地對他們這一行人彎腰行禮,豆子坐在馬上不由又驚又喜,又有些莫名的驕傲,君莫問也不出面,齊放只顧冷著臉機警地看著四周,也不還禮一隊人馬揚長而去,迎面全是小孩子叫著君爺萬福,那君莫問從驕中出來,樂呵呵的撒著一把銅錢,看著小孩們高聲歡呼,撅著小屁股在地上檢著錢。

    豆子隨君莫問一眾,來到一所從未見過的氣派大院,朱門鐵釘,獸口銜著大銅環,進得院落,過了畫著富貴牡丹的大影壁,卻見屋宇軒昂,金燦燦的琉璃瓦在陽光下耀著豆子的眼,一路僕從恭敬相迎,但是卻沒有下跪,君莫問也含笑地看了一眾僕從,來到蝴蝶廳,四五個姬妾平空出現,圍著君莫問一陣嬌聲嗲語的,君莫問便笑著把一大堆禮物拿出來,幾個女人眉開眼笑地一搶而空。
   
    然後他又帶著豆子前往一座安靜的小院,那院落上鑲著塊扁:“希望小學”。
   
    君莫問叫了聲夕顏,一大堆小孩湧了出來,從四歲到十幾歲都有,齊齊叫著先生,君莫問便哈哈笑著檢查著幾個適齡孩童的學業,豆子心想,莫非這就是君莫問的孌童們,一問之下才知道,原來這些竟然全是君莫問走南創北時檢來的孤兒。

    最後從樹上倒掛下一個小女孩來,雖是單眼皮,雙瞳卻如黑寶石般熠熠生輝,清澈晶亮,她甜甜地叫了聲:“爹爹你回來啦。”

    君莫問便把那個女孩倒拖下來,寵溺地叫著她小猴精,查課業的時候怎麼不下來啊,豆子想這一定是君莫問的愛女,小玉口中的夕顏小姐吧。

    果然君莫問就把豆子帶到小孩群面前:“這是田大豆,大夥的新朋友,大家一定要好好和新同學相處啊。”

    眾人點點頭,幾十雙眼睛盯著他看了看,然後叫著田大豆好,豆子結結巴巴地說著:“小......小姐好,大......大大家好。”

    齊仲書同君莫問最是接近,每每吃飯,齊仲書定然要嚴格檢查一番,親自品嘗,一開始豆子還以為是查毒,後來才明白原來還怕放了辣椒末子,這時好脾氣的君莫問也會大發雷霆:“你君爺我,好歹也是東南一霸,東吳太守的結拜兄弟,南方君家的理財顧問,還不興吃點辣了?怎麼了?齊仲書,你有種,這個月工錢你別想領了!”

    遺憾的是君莫問在那裏氣得跳上跳下,而那齊仲書永遠是面無表情地繼續查毒。
   
    君莫問好青樓風月之地,生意也往往在那裏說成,他常常叫那個頭牌花魁悠悠相陪,據說他化重金從姑蘇買下來的,偶爾醉了,便會夜宿悠悠的瓊花小築,齊仲書或朱英便在房外守一宿。
   
    一到七夕,君莫問那個紫眼睛的老婆必會出現,豆子看得眼都直了,從沒想到這世上還有這麼美的人,後面總跟著一個相貌奇醜的健壯女侍從。

    那朝珠夫人美則美矣,混身上下卻流轉著一種很奇特的邪氣和血腥,令他無法不打著顫。
   
    朝珠夫人不過是輕喚一句,你叫什麼名字,豆子卻感到來自朝珠夫人身上那莫名的壓迫感,他趕緊結結巴巴地報上自己的大名。

    君莫問雖然還是自如笑著,眼神卻也藏著緊張和恐懼,齊仲書也會混身緊繃地待在屋外,不過一般夕顏小姐會偷偷溜進他們的房間,然後便會從在屋裏傳來小丫頭哇哇大叫和纏著朝珠夫人要禮物的聲音,三人在屋裏鬧騰一陣,到了半夜一家三口才吹燈睡下。

    然後天剛破曉,朝珠夫人會一臉冰冷地離去,偏偏又一步三回頭,看著君莫問的眼中總是有著一絲落寞,一絲傷心,一絲無奈和無限柔情。

    到上元節,君莫問必會喝個爛醉,而且還會哭花了臉,口中叫著非什麼的,有時是“非角”,有時是“會白”,齊仲書也總是歎著氣他回抱房間,讓小玉伺候。

    豆子沒敢開口問,後來才知道那根本是朝珠夫人給君莫問專門配的米酒,酒勁極淺,為何君莫問會醉成那樣呢?

    豆子平時也總在想著,啥玩意兒是“非角會白”呢?感情是君莫問的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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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15:2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二章 京華漫煙雲(一)

    永業十一年三月初九,京都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過處,昭明宮春意昂然,姹紫嫣紅,然而那滿城的春意到了毓寧殿前,便驟然失去了顏色,再濃的花香亦無法舒展太醫們眉頭皺起的川字。
   
    毓甯殿乃是熹宗的寢宮,外殿正坐一個,面色焦急,著禮部一品朱袍,姓竇名亭字雲兼,正是當今禮部尚書。

    竇亭年方二十八歲,出身光耀的竇氏家族,當今權相竇英華是本家親表哥,六宮之首的皇后竇麗華的親表弟,本人長得一表人才,七年前高中狀元時,金鑾殿上熹宗皇帝和藹可親地為他攢上金花,這幾年也憑著過人的才華,頻頻應召出入宮殿伴架,這幾年竇亭看著熹宗的笑臉一天比一天少,一天比一天老去,明明只有二十八歲的熹宗卻如四十歲一般老成,心中隱隱地難受起來,猶記去年中秋,自己陪著熹宗太液池泛舟賞月,竇亭借著三分醉意,念著一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
   
    熹宗驚豔道:雲兼的詩詞真乃人間一絕。

    竇亭不由驚得滿面是汗,因為此句並非他所作,而是出自一本《花西詩集》。
   
    竇氏宿敵原氏踏雪公子為了紀念死在逃亡路上的愛妻花西夫人,便將其詩詞連同自己寫的一些詩詞編訂成集,取名為《花西詩集》,民間讀之無不動容,流傳甚廣,然而在北東庭,花西詩集卻是禁書,便壓低了聲音,告訴熹宗花西詩集的來歷,熹宗亦是喜好詩文,直在那裏感歎,果真是紅顏薄命,不想這原家卻有如此癡情的男子,過了許久,又望著明月暗歎,既然原家有踏雪如此癡情,時至今日,未娶一妻,那淑儀嫁得原非清應是不錯,只是淑環前往與西突厥和番,嫁給阿史那撒魯爾,而西域諸地戰事頻繁,那撒魯爾雖是原青江在西域的私生之子,但必竟有漢家血統,且又在西安長大,應是也過得不錯吧,話未說完,卻已然吐了一口鮮血。竇亭大驚,正要喚內侍監,卻被熹宗喚住:“雲兼莫去,想我此等軒轅氏的罪人,理應早死以謝祖宗,此事若為英華所知,天下豈非大亂?”
   
    當晚他回到府邸,卻是夜不成寐,偷偷取了花西詩集,第二日稱到宮裏看望皇后之際,塞給了熹宗,七日之後,卻聽宮裏傳來消息,皇后與皇帝吵了一架,只為了熹宗癡迷於一本詩集而三日不曾臨幸皇后的風藻宮,而那本詩集,正是竇亭送給熹宗的花西詩集。

    為此,竇亭被罰減去半年薪俸,停職在府中面壁思過。

    此事在朝野轟動極大,令竇英華震怒的是自已的本家表弟送禁書看,差點引起了新一輪的焚書坑儒。

    然而,從此以後,熹宗的身體卻從此每況愈下,這一日他終於被解了禁,遵旨進宮探望熹宗,熹宗笑著對他說道:“雲兼你可來了,這幾日皇后總算良心大發,不再禁朕的花西詩集了,朕這幾日總在想裏面的一句: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至今思項羽,不肯過江東。”

    竇亭的心中卻是一涼,皇后為何不禁熹宗的花西詩集,卻聽熹宗無限遺憾地說道:“聽說那花西夫人,去世時年僅一十六歲,一個一十六歲的韶齡婦人會寫出這樣的詩句,亦難怪踏雪公子聽到英華將這花西夫人送與段世時會如此傷心,氣得病倒在床塌之上,這幾年聽說一直隱居秦中,供奉愛妻的牌位,並未再娶,如此人才,雖是原逆的婦人,英華確不該將其作和番的禮品送與大理,她當真是為保貞節,死在路上了嗎?”

    竇亭輕歎一聲,垂目道:“臣聽聞竇相本來是想留下花西夫人的,孰料花西夫人不但拒降,終日啼哭不停,那時大理段世子正好同南詔段氏分裂,投靠在竇相的巴蜀官坻,一眼看上了花西夫人,竇相便應允了,那時南詔步步緊逼,大理段世子無睱顧忌花西夫人,她便趁機在投宿的客棧中放火自盡了。”

    熹宗連喚可惜,頓首歎息道:“好一個貞烈的夫人啊......朕理當封其為......。”
   
    熹宗沒有說下去,因為皇后不知何時陰著臉站在那裏,竇亭以為這位醋勁十足的親表姐會大大發作一番,沒想到竇皇后像是想起了什麼,只是黯然歎了一口氣,上前拉拉皇帝的明黃錦被:“陛下若想追封花西夫人亦不是不可,只是要先養好身子。”

    熹宗笑著說道:“麗華,朕知道這身子是好不了了,只是想著若能見一面花西夫人,能向她探討如何寫出這驚世絕豔的詩詞,當是此生無憾事了......。”

    熹宗拉著皇后的手,讓她倚在他身邊,笑道:“你看這一首,眾裏尋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柵處.....多像朕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

    話未說完,熹宗已口吐鮮血,皇后大聲地喚著太醫,淚如皇湧.......

    竇亭急忙被請了出去,幾個太醫沉著臉上前診脈,紮針疚,灌藥汁,宮娥捧著明晃晃的御用之物來去不停,那琉璃珠簾疾疾地晃動,如人心浮動。

    不一刻,竇英華攜著六部重臣一個個都來了,讓竇亭感到意外的是連翰林侍講學士馮章泰也來了。

    這馮章泰是現今朝中唯一活著的大儒,乃是已故禮部尚書陸邦淳的同窗,陸邦淳為首的清流一黨遭迫害時,受了牽連,由二品大員削職為民,後因其盛名,竇英華的一個本家表弟亦是馮章泰的女婿,不斷求情之下,才僅僅恢復了他翰林院大學士的清苦閒職,馮章泰本來百般推辭,甚至自毀右手拒不復出,後來卻不過竇家對其家眷百般虐待,方才應了這個虛職。

    竇亭暗忖,皇帝病重,六部堂官和相爺前來倒也罷了,為何這貶為翰林學士的舊臣也被召進宮門呢?

    本朝向來只有起草極重要的公文諸如登基詔書,冊封皇后太子,召見使節等等,方才命翰林侍講學士在外候命,再說竇相一直不喜歡這個以老賣老的馮章泰,何故叫來此人?
   
    他又在外間坐了許久,忍不住站了起來,就要往裏走。

    “竇大人,且慢。”馮章泰的臉上溝壑縱橫,雙目卻異常地明亮,他的一隻幹爪般的右手如風中秋葉,病態地顫抖著,他靜靜地對竇亭微笑,說道:“竇大人,千萬莫急,竇相爺正在與陛下商討大事,稍後便好。”

    竇亭額頭青筋隱現,望著馮章泰,終是暗歎一聲,複又坐了下來。

    放眼望去對面三人皆著鍺紅朱袍正二品官服,正低聲交淡,聲音雖輕,仍能分辯出那內容竟然是最新得了一尊前朝的青瑪瑙玉熏爐,眼神間儘是興高采烈,毫無恭敬之色,焦急之意。
   
    工部尚書卞京,兵部尚書劉海皆出於竇氏,戶部尚書高紀年素有攀附劣跡,正在進宮路上的刑部尚書殷申亦為竇氏親點、工部尚書周遊嗣已有半年稱病不出,竇亭怒中心頭起,恨不能將這些攀附權臣,唯利是圖之輩立刻斬殺貽盡,振肅朝綱,還政于熹宗。

    忽爾又想起比之任何人,自己偏偏最是擺脫不了一個竇字,不由心中又一涼。
   
    對面三人看了看竇亭,礙於竇氏的面子,劉海陪笑道:“竇大人,馮大人言之有理,且稍等一下罷。”

    此時,珠簾後發出一陣怒斥,疑是皇后的聲音,竇亭心中疑雲重重,皇后雖然仗寵持驕,但從來不會在皇上面前發出如此大呼,竇英華亦在內,不知發生了什麼,此時又有器鳴狠狠撞擊金磚之聲伴著宮人恐慌的驚呼傳來。

    竇亭不由“嘩”地站起,馮章泰亦滿面焦急地站了起來,右手更顫,胸膛起伏。
   
    不久,伴著悅耳的輕響,一人緩緩從琉璃珠簾中信步踱出,正是當朝權相竇英華,眾人恭敬地揖首,竇英華拿著一裘絹帕,輕拭白嫩的臉頰上幾點褐色的水珠,冷冷道:“雲兼,馮大學士,進去好生勸勸皇上簽了遺詔吧。”

    竇亭直起身子,冷冷看了竇英華一眼,便閃入簾內,竇英華看著竇亭的身影消失,不由輕哧一聲:“他也算我竇家人?分明就應當姓軒轅吧。”

    ......

    竇亭趕入內殿,卻見宮人滿面驚恐地縮著肩膀拼命擦拭著地上的血跡,皇后淚流滿面,凝脂般地玉手一手扶著雙目緊閉的熹宗,另一手顫抖地握著一隻精緻的碧玉菊瓣紋杯,喂著熹宗湯藥,嬌柔的聲音無限悲哀滄涼:“求陛下醒來,東庭和太子還要靠皇上啊......。”

    熹宗幽幽醒來,看到了皇后的淚容,卻大力地揮掉皇后手上的碧玉杯,聲嘶力竭地喊道:“賤人,你在給我喝什麼?你平日裏寵冠後宮,你的哥哥囂張跋扈,專營結黨,殘害忠良,朕念在你兄也曾為國立功,竇太皇太后又對我恩重如山,一忍再忍,”熹宗直說得蒼白的病容一片通紅,連脖子也紅了,啞聲道:“朕這一生對你竇家之人,寵之愛之,你的好哥哥卻想謀奪我東庭列祖列宗的江山社稷......朕一時半刻便要去了,馬上便如了你們竇家的心願,你難道連這一刻都等不得了嗎?”
   
    在竇亭的心中,熹宗一向是溫煦和順,對人平易近人,甚至對親侍之人,也從不大聲喝斥,對皇后更是百依百順,既便面對飛揚跋扈的竇英華亦保持涵養,這卻是他第一次看到熹宗如此發火,聽他聲聲竇家,句句斥責,不由滿面羞愧的淚痕,顫聲勸著陛下息怒。

    皇后的臉色早已駭得霎白,嘴唇發著抖,淚水流得更猛,彎腰撿起碧玉杯碎片中所剩的棕色藥汁,一口倒進嘴裏,然而猛地跪倒在地,猛叩三個響頭,一眾宮婢,馮章泰和竇亭都呆了,全部跪了下來,三呼:“皇上息怒,保重龍體。”

    皇后抬起頭時,額頭已是一片紅腫,涕淚交加:“皇上,吾兄大逆,臣妾難辭其疚,若是陛下殯天,留下臣妾與弱齡太子,吾兄篡位,必不能容我孤兒寡母,臣妾雖身出竇氏,卻是軒轅家的人,陛下去日,便是臣妾為陛下殉葬之日,臣妾對陛下萬萬沒有二心,只求陛下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誅殺逆賊,匡護軒轅,陛下。”

    熹宗聽了皇后之言,愣了一會兒,終是頹然涕泣,哽咽地長歎一聲:“朕對不起東庭的列祖列宗啊。”

    說罷流淚地向皇后伸手,皇后傷心地站走來,疾步走向熹宗,不想熹宗的臉色忽然大變,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滴滴灑在皇后的衣襟之上,觸目驚心。

    眾人驚呼中,熹宗皇帝雙眼翻白,直挺挺地倒向龍床,皇后悽惶地大叫一聲,提起裙子,往床上撲去,身上的琺瑯玉器環佩之聲急響,竇亭和馮章泰也是流淚滿面,站起來趕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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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15:3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三章 京華漫煙雲(二)

    榮及殿中,明可鑒人的地板上跪著一個太醫,那太醫附在地上,顫抖地說道:“上晏架,便在這幾日了,還請各位大人為我東庭早做準備。”

    竇英華伸手拂過金絲線繡的袖口,打開自己專用的碧玉茶蓋,只覺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劍眉一挑:“這不像是前年的龍井?”

    卞京諂媚道:“不虧是竇相爺,此乃今年新泡的獅峰龍井,俱說是令茶娘連夜摘采泡制。”
   
    竇英華的聲間音不動聲色:“商路不是已斷了嗎?”

    高紀年說道:“相爺說的是,永業九年宛城停戰,有商人冒著風險將新產的絲綢和南方名茶販進來一次,不想今年此人又從這條商路進了京都。”  

    竇英華一挑眉,正要問是那個商人敢如此大膽,他敢進來,必是有人擔保,朝中敢替他開商路,也必是這三人之一了。

    高紀年面色尷尬,跪地奏曰:“相爺息怒,南方戰事,加上東北二場旱災,宮中修了幾處被雷劈到的三處大殿,國庫早已虧空良久,今年東突厥又要問我東庭歲幣翻倍,恐是難以維繫,這三個月各部官員的俸祿也難以發放了。”

    劉海也跪了下來道:“相爺,我與同修,正文商量了一下,覺得唯今之計,朝庭若向官員借銀,則落入原逆口實,實為下策,不如向商家借銀,以度難關,竇相以為如何?”
   
    竇英華面色稍霽:“哦,那爾等認為可向何人借銀?”

    劉海道:“相爺可聽過莫問東海君,蓬萊借銀人?東南一帶首富,無人知其底細,但其人經商技巧甚高,翻遍史書,亙古未見,能言善變,打通了五年未通的南北絲路與茶路,平素與張之嚴乃是結拜兄弟,民間傳言此人好色無比,家中姬妾成群,平時素好孌童,南詔民間稱其南詔紫月的男寵,又傳言紫月公子落難之時,曾受其接濟,故而既便在豫剛親王封鎖南詔商路,仍為其打通茶路,為其提供絕無僅有的販茶特許權。”

    高紀年補充道:“南詔多年未犯我南東庭,十有八九皆賴此君,張之嚴器重此人,亦與此有關。
   
    竇英華呷了一口龍井:“這茶便是此人販進了吧。”

    “相爺明鑒,正是此人所為。”

    竇英華沉吟片刻:“問商家借銀,商人貪利,如何還與之?”

    高紀年道:“此人乃是庶族,出身貧寒,賜個虛職,給個封號想必便能打發此人。”
   
    竇英華冷笑一聲,睨著高紀年:“此人既能在南北打通商路,連張之嚴如此看重,必非尋常。”
   
    劉海點頭道:“相爺高見,臣等也是這樣想,想若能拉籠此人,便可讓其幫著勸服張之嚴,連帶封了張之嚴,從此他便是竇家的王爺,以後東南出兵他便不可再打馬虎眼了。”
   
    竇英華放下茶盅,淡淡說道:“等一會子回了府,見一見再說吧。”

    三人垂首稱是,得又立起,竇英華淡淡道:“皇帝晏架,就在這幾日,汝等作好準備。”
  
    卞京陪笑道:“太子登基,一切就續。”

    竇英華瞄他一眼,淡笑著不置可否。

    劉海小聲喝斥著:“卞大人糊塗了。”他向竇英華行了個君臣大禮:“臣等定會盡力安排軒轅太子的禪位典禮,恭喜吾皇,賀喜吾皇。”

    高紀年也是一臉讒媚地行了三叩久拜。

    卞京的手一抖,青瓷金邊茶盅不由滑落在地,裂個粉碎,發出一聲清脆的巨響,他雙腿抖著,跪倒在地,也學著劉海和高紀年,語無倫次道:“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卞京平復了一下激動的情緒:“那皇后那裏......。”

    “我自然會說服她,麗華畢竟是我竇家的人。”

    窗外一輪紅日似火,卻轉眼被大片大片烏雲摭掩,天地間暗了下來,雷電隱隱地在烏雲中露出臉來,如金龍矯健地在空中騰挪,直擊昭明宮最高處的一處殿宇,宣和殿的頂脊。
   
    金龍迅速地隱去了,躲在黑雲裏嚴厲地對著人間一聲怒吼,然而宣和殿卻燃起了大火,宮人驚慌的走水聲中,春雨嘩嘩落了下來,恍似軒轅皇室的眼淚無法停歇。

    三月初九,君莫問和齊仲書頂著春雨出了相府,豆子趕緊和君春來上前打起傘來迎上馬車。
   
    車廂裏,君莫問笑聲朗朗,齊仲書問道:“爺是用了什麼方法以讓竇相爺答應了您的不請之請。”

    豆子在外面趕著車,只聽君莫問笑道:”我若收了他賜的虛位,如何還能進西北做生意,便說祖上有訓,向來經商不做官,做官不經商,但我婉轉地問他要了在京城販賣鐵器的權利,還有在京城開的新票號,希望能做官家生意,並答應分他的股,還有卞大人,我答應幫他在江南置田產,他們自然求之不得,還指望著我給他們送些鐵器好打天下。”

    來到京城的別苑,剛進門,沿歌來報:“先生,竇尚書派人到府上給您送了一樣東西。”
   
    君莫問狐疑道:“我與這個竇雲兼素無往來,此人素有清名,何故給我送東西?”
   
    他和齊仲書走進書房,豆子正要跟進去,卻聽小玉喚了一聲:“豆子,快來幫我樹上的絹子取下來吧。”

    豆子咕噥道:“好好的,怎麼讓絹子上樹了呢。”

    小玉的臉紅了紅:“請你幫著上樹拿方絹子,又這樣推拖了。”

    那樹挺高的,豆子跟著齊放練了三年,武藝已是小成,便施著輕功躍到樹上,心中卻暗想:“明明沿歌那小子的武功比我好多了,偏又使喚我這個新人。”

    他躍上的那棵百年大樹正靠著圍牆,不由挪到頂端,只見一方鵝黃的綾羅掛在枝丫上。
   
    他伸手夠著了那方絲娟,一股幽香漂進鼻間,豆子心中一喜,正要躍下,越過龍脊般的牆苑,卻見府外的長安街上兵甲林立,官兵的燈火如長龍婉延在每一處街道,照得長安城一片通明,士子兵們正在挨家挨戶地搜著什麼,看到小孩子就抓進了木牢。

    豆子懷疑地滑下樹去,正要將絹子遞給小玉,卻聽見前廳一陣騷動。

    齊仲書和君莫問早已在前廳,笑得依舊溫和,豆子卻覺得他的眼中有絲凝重。
   
    為首一人滿面橫肉,有些貪婪地看著花廳的珠光寶器:“有重犯逃出,須搜搜府。”
   
    君莫問陪笑道:“軍爺要事,請儘管搜,”說著脫下手上的藍田玉板指,遞上那士官長的手中:“軍爺辛苦了,還請笑納。”

    那士官長立刻奪過板指在燭光下看了半天,笑得咧開了嘴:“這怎麼好意思呢。”
   
    一邊說著話,一手卻快速地將板指塞進懷中。

    那士官長轉身對士兵喝道:“下手輕些,若沒有,快走吧!”

    各小隊長紛紛回說沒有,卻唯有二個小兵氣喘吁吁地提出個紫檀木葡萄花紋箱子,說道:“長官,小的們發現這個,分明是宮中御用的箱子。”

    那士官長的臉猛地一沉:“大膽,這箱子是從何而來的?”

    君莫問笑著正要答,已有人朗朗道:“此箱乃是本官用來裝贈給君老闆書籍的。”
   
    眾人一回頭,卻見一人著朱袍二品大元官服,腰系玉帶,臉方方正正,留著長須美髯,疾步走來,那士官長立刻跪了下來:“殷大人。”

    “吾乃太子太傅,兩個月前,太子賜我此箱,我便將之轉贈友人,聽聞今晚宮中有大犯出逃,便前來看看友人安好,還有,快隨我去西巷,你要找的人已找到了。”殷申的眼睛閃著光,那士官長立刻得令,點齊了眾人出了君府,殷申看了眼君莫問,抱了抱拳:“君老闆,前些日子相贈的書籍乃是古物,貴重萬分,以後這些古籍的照應,就拜託了。”

    說罷遞上一書刑部的通官文牒,也不耽擱,帶著眾人昂首前去了。

    君莫問一送走官家的人,立刻凝著臉喚道:“此處不宜久留,立刻收拾回瓜州。”
   
    眾人立刻悶頭去收拾東西,出城來到城門下,君莫問沉疑片刻,只亮出了竇英華賜的通關證,一行人馬出得城外,不敢停留,行了三日,好歹把追兵甩了,然後換上了水路,來到一片水面開闊處,來到長江地界,便有東吳的官兵來查驗,見到是君莫問,立刻放行,君莫問方才松了一口氣。
   
    這時豆子聽左右船家聊天,方才知道,熹宗皇帝架崩了,同日皇后也殉葬了,太子軒轅翼城登基之日,頒詔禪位於竇英華,天下譁然,竇亭當著眾人之面痛責竇英華殘害軒轅,被竇英華下了大獄,大儒馮章泰拒絕寫登基詔書,滿門抄斬。

    各路諸候打算借此事,再次糾結兵力,攻上京都,有人說那太子是假扮的,真的太子已為竇英華所害,又有人說真太子逃了出去,等等。

    豆子心裏不知為何七上八下的,總覺得熹宗皇帝駕崩的那天正好是他們趕出京城的那天,太過巧合了,不過他向來沉默寡言,便也斂聲凝聽罷了。

    一日君莫問過來讓豆子進了他的船艙,卻見屋中坐著一個面如冠玉的公子,也就七八歲的樣子,同調皮的君夕顏差不多大,明明穿著普通棉服,卻是一種不可俯視的貴氣,  鎮靜地看著豆子,君莫問笑了笑:“小川,以後豆子會來專門侍候你的。”

    那個小孩微微點了一點頭,看了眼豆子:“多謝卿......多謝表哥。”

    君莫問乾咳了一下,笑道:“豆子,這是我的一房遠房表親,姓黃名川,以後你就叫他川少爺吧。”

    豆子的心裏好像明白了什麼,又好像什麼也不明白,只是點點頭,將乾瘦的身子跪了下來,規規矩矩地給他叩了個頭:“豆子見過川少爺。”

    川少爺對豆子虛扶一把,說了聲免禮。豆子也不問,便站了起來,垂首站在一邊。
   
    君莫問眼中閃著嘉許,點了點頭。

    豆子的生活從此又進入了一個川少爺,這個川少爺比他更沉默寡言,但他好像不太同夕顏小姐怎麼合拍,兩人打從一見面開始,就逗嘴打架,這一點豆子比較佩服夕顏小姐,能把這個修養不錯的川少爺給惹惱了。

    按理豆子比兩人都年長,可是兩個都是主子,弄得豆子不知道該幫那一邊才好,這一天兩人為了一句刁蠻丫頭,把夕顏給惹惱了,兩人先是吵嘴,然後又打作一團。

    到底是夕顏算是希望小學的地頭蛇了,那幫子學員們也瞎起哄,幫著夕顏來打川少爺了。
   
    豆子一邊使眼色讓小玉差人將夜宿倚香閣的君莫問給請回來,一邊幫著把川少爺救了出來,躍到樹上,川少爺的臉上被夕顏的小手抓得一道道的,還是倔強地看著下麵的夕顏,當然她也好不到那裏去,小臉也腫了起來,小丫頭開始準備爬樹追上來打了。

    川少爺重重哼了一聲:打死孤也不信你這樣的刁蠻丫頭是南詔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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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15: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四章 試問捲簾人(一)

    “君爺,君爺?”一個婉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睜開了宿醉的眼睛,眼前是一片桃紅的紗簾。四角掛著小銀熏爐,正嫋嫋上升著青煙,那香氣沁入心脾,讓我的頭痛稍解。
   
    一雙紅酥手撩起了帳子,吳儂軟語似一支白蘭花,帶著你無法拒絕的馨香,撓著你的心門:“君爺起了,吃杯菊花蜂密茶吧。”

    我揉了揉太陽穴:“唔?可是悠悠?”

    “是的,爺,您昨晚又醉在我這裏了。”我睜大了我的眼,只見一個姑蘇美女,眉目含笑地端著一杯杭菊蜂蜜茶:“這是最早開的一批嫩菊花泡得吧。”

    “爺好厲害,正是悠悠專門為您摘的。”她在那裏含情默默,我打了一個冷戰,不過還是鎮定地笑了笑:“悠悠真是想得周到。”

    這是我在蘇州春風樓買下的頭牌清水官人,當時並沒有為她美貌或是嫺熟的琴棋書畫所傾倒,只是一聽她的名字就怔住了,也不知為什麼就一下子大手筆了化了二十萬兩雪花銀將她買下來,創造了風月場所,砸銀子的新紀錄,此時一下子傳為江南風花雪月大事紀的一特大新聞,青樓雅客人人表面上皆說我風雅已極,背地裏暗議我身子骨不出兩年肯定完蛋,布衣老百姓表面上和背地裏的評價就五個字——有錢的色胚。

    張之嚴見了悠悠,悠悠對他福了一福,然後只用軟軟的蘇州話說了一句:“張大人好啊。”
   
    張之嚴混身的骨頭立刻都酥了,躍躍欲試也想買一個姑蘇清水官人,不過我那個義嫂,洛玉華後腳跟了進來,俏臉一沉,他就立刻吶吶地松了悠悠白嫩的小手,然後打消了這第N次湧起的再娶的念頭。

    就連段月容聽了此事,也專門放下戰事,趕過來看了半天這個我化大價錢買下來的紅牌藝伎,朝珠夫人的河東獅名遠揚在外,悠悠自然嚇得小臉煞白。

    段月容冷著臉,用他那越來越有正室威嚴的紫眼珠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該凸的地方看,不該凸的地方也看,就差沒有要剝了悠悠的衣物看了。

    就在我以為他會問我把悠悠要了過去,充陳他的後宮時,沒想到他卻輕嗤一聲:“冶葉倡條,不但不值這個價,早晚也是個道旁苦李罷了。”

    段月容啊段月容,你說你這話缺德不缺德啊!

    我瞪著他,可是他卻昂起滿是珠翠的頭,鬢邊那支鳳凰奔月釵微微搖晃著,裝模作樣地扭著腰肢進了我的房,我自然是安慰了淚盈滿眶的悠悠幾句,然後沖進去書房,正要與他大吵一架,他卻立刻將我摟在懷中,輕聲問道:“你說我漂亮還是她漂亮?”

    我的一團火氣煙不知何時煙消去雲散,只能在那裏嘿嘿傻笑,這小子做女人真是入戲啊,但口頭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道:“自然是我家娘子更漂亮些。”

    他嘴角一彎,紫瞳好似也笑彎了起來,將我深深吻住,滿是溫存挑逗,手裏也不老實地亂摸起來,我一邊掙紮,一邊喚著夕顏,小丫頭一頭沖了進來,壞了段月容的好事,夕顏卻樂呵呵的撲進段月容的懷中,解救了我:“娘娘壞,老是一來就奔爹爹的房裏,不理夕顏。”

    段月容抱著她,紫瞳不悅地看著我,眼中的情欲一點點淡去,口中公式化地說道:“娘娘正要去看夕顏,卻不想夕顏這就來了嘛?”

    君家寨一戰後,我僥倖還生,君家寨裏人活下來的人屈指可數,君阿計,昌發哥還有長葉都死在戰火之中,老族長斷了一條腿,君二狗活了下,因為寨子保衛戰中感動了牛哥二嫂,就在戰火後三個月娶了她。

    段月容成功地實現了讓君翠花對他癡迷的誓言,君翠花的武功還行,段月容就不顧我的反對,收了她,好在他還有點人性,答應我就只收她作侍女,並向我保證,只要她看上他的任何一個侍衛,他都會幫她成就一段好姻緣。

    然而,恢復了男裝的段月容卻打破了長根所有關於女姓的美好幻想,君翠花已不肯再為他回頭,為了君家寨的香火,他娶了另一個適齡女孩,現在俱說有了一大堆孩子,我收養了君家寨所有的孤兒,而這些孤兒絕大多數是我的弟子,於是我覺得還是以男裝的身份活下去更好一些,並沒有告訴眾人我的真實性別。

    段月容本想強帶我回南詔,但是同他父親的見面,改變了他的主意。

    我醒後,段月容拉著我去見了他的父王豫剛親王,這位快七十的老人經過障毒之地的磨難,骨瘦如柴,身子卻如白揚挺拔,精神攫爍,目光如炬,他手中抱著夕顏,有些寵溺地逗著她玩,夕顏在老王爺的懷中咯咯亂笑,老王爺又同段月容用白族話說了幾句,段月容的眉頭皺了起來,後來我知道,原來老王爺是在說,可惜是個女孩,如果長得像你一些,可能會更漂亮。

    豫剛老王爺姓段名剛,是有名的暴脾氣,見我來了,就讓人把夕顏抱下去,然後看了我幾眼,對我冷冷說道:“花西夫人,久聞大名,沒有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場合下相見。“
   
    我微笑著,剛恢復的身子因為久站而打著顫,我眼前眼冒金星,說是跪下來,不如說是倒下來更為貼切些,段月容一把扶著我,讓我靠在他的身上,他對父親沉著臉說道:“她剛從昏迷中醒來,身子很弱,父王,請賜座。”

    段老王爺額頭青筋崩了崩,同段月容肖似的臉形有些尷尬,看著段月容的紫瞳牙關緊咬。
   
    當時的場面有些僵,可惜我無力做任何事,說任何話,只能像一隻脫水的魚在段月容懷裏,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段老王爺冷冷地說了聲賜座,蒙詔趕緊過來端黑漆圓矮椅,不過沒有靠背,段月容就站到我身後,讓我靠在他背後,段老王爺冷冷說道:“花西夫......。”

    段月容不奈地打斷他:“父王,她已不是花西夫人了,她為我生了夕顏,自然是我段家的媳婦。”

    段老王爺看著寶貝兒子,額頭青筋又崩了崩,正要發作,但忽然想起了什麼,轉過頭來對我緩緩說道:“夫人可知,你同我兒的死訊早在年前便傳開,時至今日,踏雪公子仍在派人尋訪你的下落?”

    我的心仿佛被人猛抽一記,他在尋訪我,為什麼,他不是已經娶了軒轅淑儀了嗎?靖夏王早晚會在原家的支持下秦中稱帝,到時便是富貴加身的附馬爺了,他還在尋我這個被人擄去失節的小妾做什麼?他不是已經不要我了嗎?

    我低下頭,心中的絞痛傳來,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可段月容扶拄了我的肩。
   
    “但是,你依然是無法回去,連本王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就在容兒撤出西安時,原家內部對你下了格殺令。”

    我猛然抬起頭,驚愕地看著段老王爺。

    “本王這兩年人在黔障之地,原以為踏雪公子尚了軒轅公主,又不忍姬妾失節,故爾下了格殺令。不想淑儀公主嫁的卻是原家大公子原非清,踏雪的門客依然滿天下,人卻閉門謝客已久,甚是匪夷所思,故而那尋訪的消息很有可能是假的。”段老王爺緊緊盯著我,看著我臉上的所有的表情,停了一停:“踏雪公子為了紀念已故的愛妾,將他自己寫的一些詩詞與你的詩詞編纂了一本詩集,曰花西詩集,不想被人看到,轉眼傳頌天下,看過此詩集的人,無不為花西夫人與踏雪公子之間的深情所感泣萬分.......。”

    “父王,不要說了。”段月容大聲說道。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老王爺念了一句,在場的人眼睛都一亮,往事如潮,我的心更如刀絞。

    段月容在我身後沉默下來,握著我雙肩的手卻有些濕意傳來。

    豫剛親王看了他一眼,繼續說道:“本王亦翻過花西詩集,確實首首精妙,夫人確非尋常女子,既然你與小兒有約定,容兒若能安然見到我,必然想辦法送你回西安,現在只問你一句話,夫人是想冒險回西安,還是願意從此跟隨容兒。”

    段月容緊緊抓著我的肩,我閉上了眼睛,好狡猾的老頭子,你這麼一說,表面上是在對我說非白對我深情款款,其實卻是在提醒段月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花木槿畢竟是原非白的人,我與原非白這間的感情亦是無人能敵,花木槿這個女人決對不會屬於他。

    他這也是在激怒段月容,如果我說要回西安,以段月容的脾氣恐怕是會一氣之下殺了我,如果我說跟隨段月容,天下就會盡傳,花西夫人未死,而且果真失貞降了屠戮西安城的南詔狗,我花木槿便是天下最無情無義無恥的女人了,而原非白也會成為這世上最窩饢最丟臉的男人了。
   
    非白啊非白,我在心中滴血地長喚一聲,你讓我如何能再來傷害你啊。

    再睜眼時,我已是面帶微笑:“王爺,請恕木槿兩者都不能選。”

    “花木槿只是東庭普通一婦人,蒲柳之資,天性頑戾,如何堪配世子?若是歸降段世子,將會受到天下人的唾駡,我......還沒有灑脫到這一步,”我掙紮著站了起來,段月容的手一松,他沒有再扶我,我也沒有回過頭去看他:“可是木槿不能也不想再回西安了,這一路南逃,承蒙世子相助,安然到得此處休整一番,又承世子救了我和君家寨眾人,木槿心存感激,若世子和王爺相信木槿,就請把我放在這君家寨,任我自生自滅吧。”

    我雙膝一軟,跌跪在地上,長髮如瀑布淋淋披披散在背上,我努力地用雙手撐著地面。
   
    “你以為你一個人在這個君家寨真能活下去嗎?”身邊突然欺近一人,抓起我的頭髮,我被迫抬起頭,吃痛地看著眼前的美少年,他的紫瞳裏盛滿怒氣:“你以為這一回君家寨躲過了,下一次亂世的鐵蹄就不會再來嗎?”

    我慘澹地一笑:“世子,現在的花木槿不是花西夫人,只是一個失去一切,去日無多的孤魂野鬼,就請您放過木槿吧。”

    “你胡說什麼,你有我,你有夕顏,哪里是一無所有了?”他對我大吼起來:“不就是踏雪嗎?可他不過把你當作替身,他還放你在西安城裏作原非煙的替身,你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嗎,他心裏喜歡你的妹妹錦華夫人。他若是愛你,又怎麼捨得讓你受那麼多罪?你為了他的名聲,在此蠻荒之地孤獨終老,值得嗎?”

    我含笑地望著他,沒有回答他,因為這問題連我自己也無法回答。

    他忽而又俯在我的耳邊,用只有我能聽見的話恨毒地低喃道:“還是因為你覺得你負了緋玉,不是嗎?你所謂得一無所有,不過就是在這兩個男人心上遊移不決罷了?”

    我震驚莫名,他什麼都知道,他果然什麼都猜到了?

    我沒有想到這世上最知我的人卻是眼前這個紫眼睛的段月容,望著他盛滿風暴的紫瞳,我咬緊了嘴唇,哽咽在哪里,可那不爭氣的淚水卻流了下來。

    “可是你再也不要去想這兩人了。”話音剛落,段月容將我甩在地上,不再看我一眼,向豫剛親王單腿跪下:“她已經是我的人了,和我還有個女兒,父王,所以她只能跟著我。“
   
    “哦,那你打算怎麼樣處置你的這位......夫人?”豫剛親王冷冷一笑:“可是要詔告天下,踏雪的愛妾已為你佔有。

    段月容沉默地看著他的父親,默認著。

    我爬了起來,口中血腥隱顯:“若是世子定要羞辱踏雪公子,不但不能得到木槿的身心,亦會招來原家的怨恨,那光義王便可將西安屠戮的罪名全部推給豫剛家,同原家結盟,也是易如反掌。”
   
    豫剛親王看著我犀利的目光乍現,冷冷道:“夫人高見,果不是凡人,只是留在君家寨,我等亦不放心......。”

    段月容的紫瞳寒光閃閃:“木槿,那我只能殺全寨以滅口了......  ,”他對我冷笑道:“花西夫人還有何高見?”

    我的心一驚,看了段月容一眼,心中無限淒涼:“豫剛親王若要滅了這個君家寨,則現在豫剛家想要反攻葉榆不但缺人缺物,還缺戰意,試想有何人願意歸順一個忘恩負義的君主。”
   
    我站在那裏搖搖晃晃,口角腥燥的液體隱顯,我用袍袖拂去,一片殷紅,緩緩提出第四個建議:“其實木槿還有另一個建義,南詔步兵甲天下,也意味著豫剛家將要打一場持久戰,財力便是個大問題,只靠擄人劫寨斷不是長久之計,光靠在布仲家的支助亦不是長久之計。”
   
    段月容跪在那裏狐疑地看著我,然後無奈道:“你又想到什麼歪主意?”
   
    我心如死灰,恢復了平靜,對著他自如地微笑道:“世子還記得我與世子說得旅遊農業嗎?這不過木槿一個小想法,木槿可以保證能為豫剛家創造巨大的財富,願助豫剛家打回葉榆。”
   
    “現在南北商貿中斷,內地亦亂,若有一人能打通絲茶之路,不但能獲取高額利潤,而且可以幫助王爺換得中原物資,只是花木槿從此死去,請莫要再以這個不貞之人來休辱踏雪公子了,然後請世子,請王爺.....。”

    口中流出的液體血跡滴滴下墜,我再也撐不下去了,沉下黑暗。

    等我醒來,花木槿死去了,卻多了一個商人君莫問,我讓段月容向天下宣稱,花西夫人在竇英華送給他的那一天就守身而死了,既保全了原非白的名譽,又讓豫剛家不至於成為原家的敵人,所有人的矛頭還是指向了竊國的竇氏。

    段月容為我派了一個奴僕,名喚孟寅,實則是監視我,不過長得倒十分俊秀,後來才知道是從小在豫剛家長大的閹人,亦是段月容的伴讀,此人倒是十分乖巧機警,表面上對我也十分順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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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五章 試問捲簾人(二)

    於是我開始同孟寅游走于東南一帶,將東邊的絲販到南邊,又將南邊的名茶和棉布販到東邊,因為我是近幾年來唯一一個敢走出南邊的商人,所售貨物又是地道的好貨,東邊的商家便認定了我,南邊的在光義王的地盤裏無法打通,但是隨著豫剛家慢慢蠶食著光義王的地盤,我進入的生意也多了起來,我記得我第一次給豫剛家交銀子的時候,他的目光頗有些不信,然後面露喜色,段月容也是滿面含笑。

    我每年向豫剛親王交一批銀子,我不太明白他是不是夠用,總之他除了讓我向他的兒子報帳,他很少會問我再要,後來段月容對我說,每年只要交固定的銀子,剩下的只要不是用在幫助其他梟雄,我可以自由使用。

    我有了自己的生意,然後每每有機會見到他時,都會反復提戰意這幾個字,莫要再有西安屠戮了,只有以公正嚴明的軍紀來約束部下,才能讓各部誠服歸順,同時希望豫剛段家能善待漢族人,不知他們聽進去了多少,但是豫剛家的叛軍漸漸在南詔傳出了義軍的名聲,甚至有很多寨子私自打開寨子迎接豫剛家的到來。

    豫剛親王偶爾也會邀我和段月容一起論天下時事,以及對光義王的戰爭策略,我總是談得很少,他明顯有些不悅,段月容也很失望,我從容的解釋是我只擅商道罷了,軍政實在不是我之強項,更何況漢人的規矩,後宮婦人是向來不得幹政的,兩人的面色才稍霽。

    漸漸地,豫剛親王似乎開始接納了我這只只會生金蛋的雞,後來給我派了一個巫師,給我煎藥,想是要解我身上生生不離的毒,我每每倒掉,段月容發現了,狠狠地抓住了我的手,目光如鷹隼銳利,又似刀割一般疼痛,我淡淡笑道:“花西夫人已經死了,生生不離在與不在,又有何關係呢?太子殿下。”

    我和段月容太過互相瞭解,他知道強迫對於我沒有用處,只會讓我更加排拆他,更何況我和他牽扯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和他的父親也需要借助我經商的頭腦,於是他只能慢慢鬆開了他的手,神色慘澹。

    永業四年二月二,龍抬頭的好日子,初畫生下了蒙詔最喜歡的兒子,蒙華山,然而那時無論大人小孩身體情況都很危險,我事先從北地用重金進了一支天山雪蓮,加上段剛老王爺所賜的千年人參,保住了身體孱弱的華山性命,然後初畫卻陷入重度昏迷,傷心的蒙詔夜夜坐在初畫的床頭,一個崢崢鐵漢卻終日淚流滿面,癡癡呼喚著她的名字,聞者無不落淚,連一向硬心腸的段月容也長歎不已。
   
    蒙詔隨段剛王爺起兵,但只要一有機會,必定親自照顧初畫所有的飲食起居,永業六年,華山的生日宴上,昏迷中的初畫忽然睜開了眼睛,正當我們所有人興沖沖地準備放鞭炮慶祝,大夫卻搖搖頭說是迴光返照,初畫的眼睛不是那樣美麗,她微笑地看著華山和紅著眼的蒙詔,聽華山喊了一聲娘以後便停止了呼吸。

    蒙詔差點死過去,我為初畫帶來的一些珍貴藥材全部都補給了蒙詔,我們落淚一番,苦苦勸了蒙詔,三個月後,一臉慘澹的蒙詔捧著初畫的骨灰和孱弱的華山回到了播州。

    這一年,我在播州意外地遇到了齊放,我裝作不認識他,他也聰明地裝作不認得我,然後悄悄進了君記,我一路將他提拔了上來,這才知道,原非白果真因為私盜魚符,殺了姑母而被原青江在暗宮軟禁了三年,我那大哥也因為此事被貶為庶民,即日譴返山東老家,待罪家中,這幾年竹籬茅舍,還真如籤子所言過起了采菊東籬的生活。

    而於我,許是我知道了太多原青江的秘密,許是那邱老道的批言,不能讓我落在別的梟雄手中,還是為了逼非白尚公主,果真下了格殺令,原非白無法自保,才讓暗神通知我快逃,小放在恢復後想悄悄潛入暗宮,卻始終未能成功,後來江湖傳言說我被人擄到巴蜀,又追我到了竇英華在巴蜀的官坻,這時天下傳出來我歸降段月容,等他追到梅影山莊,我又失去蹤影,他倒險些落入司馬蓮的手中,後來又遇到了張德茂,張德茂口口聲聲說我已命喪黃泉,可是齊放的大哥還活著,卻在給他的水酒中下了迷藥,齊放師從金谷真人,對於藥物頗有研究,便詳裝迷倒,然後乘機逃了出來,索性又過起了流落江湖的日子,順便一路悄悄尋訪他的大哥,直到遇到了我。

    我想我和齊放雖逃過了原家,卻始終逃不過命運啊?

    我對齊放說了我的處境,沒想到齊放爽朗地留在了我的身邊,再也沒有回原家的念頭,他不屑道:“我留在原家只不過是為了小姐罷了。”

    永業七年,中原的鄧氏流寇為張之嚴所滅,我便如願地在中原建立分號。
   
    那一年,豫剛親王也打回播州,重新佔有黔中之地,並與光義王成東西分庭抗禮之勢,接受了我的提議,將國號建為大理。

    永業七年六月初八,豫剛親王登基,晉封段月容為太子,同時迎娶布仲家的佳西娜為第一任正妻。

    成婚那日,我人亦在播州備貨,準備運往在中原的第一家君記分號,故爾沒有去參加她們的婚禮,只是送了一匹厚禮,那天晚上,我沉沉睡去,半夜醒來,卻見段月容凝著臉站在我的床前,我嚇得半死,他沒有說話,只是躺下,緊緊抱著我過了一夜。

    以後每年他總會對我趾高氣揚地說他又占了多少多少寨子,娶了多少多少老婆,估計他把南中國所有少數民族的品種都娶了個遍,一開始我還能耐心地聽他絮絮說著他如何擺平這眾多老婆,還有軍政方面的亂七八糟的事,插幾句話,調侃他幾下,就好像以前在君家寨裏一樣,然後在他臂彎裏沉沉睡去。

    可是到後來,隨著我生意越做越大,我愈加忙亂了起來,開始在京口和瓜州設置總號,兩人南北想隔,相見的機會越來越少了。

    永業七年,我托人以洱海珍珠相贈吳越第一美女,東庭有名的花東夫人洛玉華,她喜上眉梢,便為我引見其夫,東吳軍閥張之嚴。

    張之嚴雖是承襲父親的封號鎮守東南,為人卻頗聰明,竇家與原家每年都會派幾百個說客來對他進行遊說,他卻從不出手,只是安守著東南一帶,不介入兩家的爭霸戰,其人也好風雅,乃是詩詞的個中高手,我與他頗有些相見恨晚,他有意想拉我做他的幕僚,我便以君家祖訓官商不兩通婉言謝絕了,兩人便以兄弟相稱,關係便由此近了起來。

    這幾年同段月容見面的時間遠比在君家寨時少得多,可是他卻好像越來越漸忘有生生不離這檔子事。

    有好幾次,和他兩人糾纏得兩人衣衫不整了,我按著他不安分的嘴連呼生生不離,他才喘著氣離開了我,只是緊緊抱著我不讓我退開。

    後來老是撞進來的夕顏成了很好的節欲提醒,這麼多年過去了,段月容對夕顏多多少少也有了感情,一段時間不見夕顏,倒也能和顏悅色地檢查她的功課,抱抱她,給她上一些帝王霸業的課程。

    頭兩年豫剛親王過生日,段月容一定會帶著夕顏回去,大理王也很喜歡活潑大膽的夕顏,唯一的抱怨,來來去去還是那一句:可惜不像容兒。

    而夕顏每次回播州,必定會去拜訪面黃肌瘦,常年在床的華山。

    第一次同華山見面,她拉著華山爬樹,結果華山好不容易被丫頭攙著,氣喘吁吁地挪到了樹底下,夕顏早已上了一趟樹,下了一趟溝,替他捉了一條綠油油的大毛蟲以及一隻烏黑的大蠍子。
   
    夕顏一本正經地讓華山看蠍子吃毛蟲,大毛蟲痛苦地扭屈著身子,綠色的體液嘩嘩濺到華山黃黃瘦瘦的臉上,華山的小臉已經駭在那裏發黑了。

    而我的大寶貝還在旁邊起勁地說著她的計畫:待會再去捉一條五彩斑闌的毒蛇,一條大蜈蚣,讓蜈蚣吃了這只大蠍子,再讓毒蛇吃了蜈蚣,這毒蛇便是毒王了,最後讓華山再把毒蛇給吃了,這叫以毒攻毒,華山就能馬上好了。

    邊說還手舞足蹈的連帶筆劃,華山兩邊的丫頭臉色發白,其中一個還吐了。
   
    華山第一次上這樣別開生面的生物課,也是第一次親眼看到以毒攻毒的制法,尤其想到要像眼前這只大黑蠍子一樣生吞活啃地吃蛇,一激動,氣喘著小眼一翻,一下子就撅過去。
   
    華山暈了兩天,把我們給嚇得六神無主,蒙詔兩天沒合眼,眼睛都差點哭瞎了。
   
    夕顏的小臉慘兮兮的,難得抽抽答答了一個時辰:沿歌哥哥說過毒王就是這樣製成的,華山吃了毒王不就身體能好了嗎?

    從此以後,一向調皮得無法無天的夕顏只有在見華山時,會像大人一樣和顏悅色地哄著華山,每次都是三句話起頭。

    第一句話是:世子免禮!

    第二句話是:吃過藥了嗎?

    第三句話則是:我爹爹又為你尋了些xx藥,我已經熬好了,你一定要試試啊。
   
    不過毒王這節風波倒也沒有嚇倒華山,反而讓他從此記住了夕顏,每到節日也會仰著黃不拉幾的小臉問:夕顏公主今年來嗎?

    後來大理王也邀我同去,我仍以男裝示人,他對我倒是越來越好,經常讓段月容給我和夕顏捎一些稀有的皮草,珍珠,玉飾等女人用的東西。

    隨著八年的對戰,政治以及戰爭風勢都開始明顯偏向了大理段氏,大理王很多次暗示我攻回葉榆指日可待了,我也該換回女裝了,莫要再和段月容兩地分離了,我總是打馬虎眼搪塞過去,段月容的臉色便會清清冷冷,眼神黯然。

    他同我一樣也算是二十四的“高齡”,在古代,無論是漢人或是少數民族,作為一個健康的男人,都應該是成群的孩子的爹了,在南詔成堆的各色美女中,可是好像卻沒有一個為他生過一兒半女,我有時也好奇地問他為何不生個孩子。

    “小孩子都是魔鬼,”他很認真地對我說著,目光漂到很遠的時空裏,好像回到了一天到晚給夕顏換尿布,間或偶爾被她捅到紫眼睛而淚流不止,然後又哈哈大笑:“世人都稱我為妖孽,我索性如了他們的意,沒有子嗣,也就沒有小妖孽了啊,再說,我們有夕顏,雖是女子,我南詔倒也不在乎做王的是男是女,她也能承我香火。當然,除非......。”他的紫眼睛瞥向我,身子壓了下來,充滿激情:“除非是你想要個我倆的孩子,我自然會拼死滿足你的這個願望。”

    從此我便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這幾年忙著生意,很多往事,我把他塵封在腦海中,今天是怎麼了,怎麼會想起這麼多來?
   
    自從有了悠悠,每每談生意,悠悠上前輕輕一笑,或是彈上一曲,扭著小蠻腰舞上一舞,的確談生意輕鬆了許多。

    “悠悠,你今年快十八了吧?”我將茶蓋放了下來,已是立秋了,天也有些涼了,悠悠體貼地上前為我加了一件衣衫。

    “嗯,君爺。”悠悠嬌羞地看著我,我望著她羞花閉月的臉,不由一歎,花木槿已死,君莫問此生剩下得只有長相思罷了,我的那些個姬妾,皆是這幾年相逢的天涯淪落人,心中都有著無法磨滅的傷害,此生似是看破紅塵,不願離我而去,那這個正值雙十年華的美貌女孩呢?莫非也要陪我孤獨終老嗎?

    我淡淡笑著,執起她的手:“悠悠,你是個好姑娘,這麼多年,也幫襯著我,讓我度過了不少難關,你我雖有主僕之誼,我心中亦把你當作好朋友一般,你也不小了,若有上心的人,只管告訴我,我一定會為你主持一段良緣的。”

    悠悠的臉色卻越來越白,小手抖了起來:“君爺可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嗎?”
   
    啊?!我張口結舌,悠悠卻跪倒在地:“君爺是個好人,悠悠這一生跟定了您了,若是嫌悠悠哪里不好,只管罵悠悠便是,可是求君爺莫要相棄啊。”

    說著死命的叩頭,眼看腦門都紅腫了起來,我慌著拉了半天:“你莫要誤會啊,悠悠,我是真心想讓你幸福的啊......。”

    正亂作一團,齊放的聲音傳來:“主子,府裏傳話來,說是小姐同表少爺打起來了,勸不住,請您趕緊回去一趟。”

    我呼拉一下子坐了起來,只覺口乾舌燥。

    神啊!夕顏敢打當今太子啊。

    我趕緊整了整衣衫,再次安慰了悠悠,急急地趕了回去。
    北東庭終於淪為竇家的天下,竇家改國號為周,史稱後周,竇英華在熹宗歿後,在孝宗軒轅翼的登基儀式上,逼孝宗禪位,加冕為周世祖元帝,軒轅翼被封為裕王,世代享受禮遇。
   
    而極少人知道真正的軒轅翼卻在熹宗活活氣死的那一天,在皇后的授意下,被竇亭和殷申同一干對軒轅氏盡忠的宦官宮婢由秘道送出了昭明宮。

    永業五年我同殷申曾在宛城有過一面之緣,他對社稷滿腹憂患,死去的洛陽五君子很多為其同窗,陸邦淳也對他有知遇之恩,可是為了大局,只能隱忍作了竇家的狗,那一日喝醉了,便在淮河畔狂性大發,借詩大罵竇氏,我當時還不知道他的身份,便在岸邊救了他回了我的府邸,第二日他早已不見了蹤影,等到我前往京都經商,他看到我的名片,記起了我,便暗中助我打通的關節,但暗中卻從不與我來往,直到永業十年,他和竇亭用一隻書箱將太子偷運出昭明宮,而我是那時為數不多的敢於前往京都作生意的商人,便將此書箱送到我的府上,那時事出突然,我們所有人都不知道作何打算,太子從書箱裏鑽出來,看清楚了我和齊放是他所不認識的人,也呆在那裏,立刻小小年紀沉靜地問道:卿可認識刑部尚書太子太傅殷申,禮部尚書太子太保竇亭?

    我點點頭,拿出了殷申曾送給我的一枚白玉壺,我曾對他私下吟歎一片冰心在玉壺。
   
    太子看了看玉壺上的落款是他老師的筆跡,立刻說道孤乃當今太子軒轅翼,東庭的江山社稷全在卿在的手.......

    我當時先微笑,問可有憑證,小太子從鼓鼓囊囊的懷裏掏出一方璽印,我和小放跪下的時候,已經笑不出來了。

    我成了騎虎難下之勢,在萬分危急之刻,殷申過來救了我們,並送我通官文牒,但為了保險起見,我還是用了竇英華的通關證,這才冒險逃了出來,但事情沒有結束,竇英華為了安定人心,謀朝篡位,自然沒有大力聲張太子逃出宮禁,而是用了一個適齡小孩來掩人耳目,然後私下裏仍然派出了各路武林高手前來追殺太子,此事太大了,我想孟寅一早就飛鴿傳書給段月容,他立刻八百里加急趕到瓜洲來問我此事。

    他當即見了太子,當著我的面,恢復一身英氣男裝坦誠了自己是南詔大理太子,然後保證能擁太子即位,然後無視於我的眉毛漸漸倒豎保證每年送歲幣給大理等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
   
    軒轅翼雖小,卻一針見血地說道,孤不會為了復位而同你簽訂傷權辱國的條約,立刻減掉了一大堆條件,最後軒轅翼加道,若大理太子若願意,孤復位後與公主聯姻,以證東庭原與大理永修和好。
   
    段月容笑道:“孤相信軒轅太子能保證東庭與大理修好,可是東庭如何能阻止我大理的金戈鐵兵。”

    這人是來談判的嗎?還是來欺侮小孩來的?

    我心頭憋著火,軒轅翼平靜地走到我跟前,禮貌地問我借了酬情,然後毫無預兆地割開自己的小手,等我們反應過來已經晚了,軒轅翼堅定道:“孤自然有辦法,孤願意化一切代價來讓東庭再次富強,定要讓四方鄰國再尊我軒轅皇室,孤願與段太子滴血盟誓。”

    段月容眼中閃著嘉許,贊道:“好,等夕顏十八歲時,無論太子是否重定,孤都會將夕顏嫁給太子。”

    我並不樂意這樣定下夕顏的終身,她的命運應該由她自己來掌握,段月容卻笑我太過書呆子氣。
  
    “這天下有誰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更何況離夕顏十八歲且遠著呢,到時軒轅翼在不在還是個問題呢?”他習慣性地摩娑著那支鳳凰釵,低頭沉思著。

    我無語地看著他,心說這小子八成又在醞釀什麼政治陰謀了。

    他卻忽地抬頭,將鳳釵輕輕插在我的頭上,然後按著我的雙手,不讓我取下,對我笑著看了半天道:“還是女裝好看。”

    我一愣,他卻攬我入懷:“我們的女兒夕顏......都八歲了,木槿,”他的下巴擱在我的腦門上,低低道:“你還要我等多久。”

    我看著他半晌,那雙紫瞳滿是期待和無奈,我欲開口,他卻又及時捂住了我的口,逃開了我的視線:“不要說了,算了,不要說了......。”

    他複又抬起頭,對我淡淡一笑,紫瞳脈脈地看著我:“算了,只要你在我身邊......這樣也好。”

    這樣好嗎?他走了有月餘,派了很多高手來保護我,可是我卻不知為何,時常考慮這個問題,這樣好嗎?

    回到君府後,兩個孩子扭作一團,旁邊是一群吶喊助威的學生,我的義子女們。
   
    “打,夕顏,好好修理這個黃川。”眾孩子明顯偏向夕顏,齊放淡淡地進言道:“這已經是今天第二仗了,豆子都給夕顏扔得石頭給打暈了。”

    我的氣上來了,不由大喝一聲:“都給我住手。”

    孩子們嚇得不敢說話,滿頭苞的夕顏和化名黃川的軒轅翼被沿歌和春來拉開,夕顏卻稱我說話的時候又偷偷打了一下軒轅翼的腦袋。

    我大聲喝斥著夕顏,用我那柄風雅的象牙骨扇子的扇柄替軒轅翼打還了她,小丫頭立刻扁嘴哭了,哇哇大叫著說我偏心,大聲揚言要告訴她外公和娘娘?

    我也氣得臉皮抽了起來,這小丫頭還真是越來越不象話了,一定要好好教育。
   
    我讓沿歌拉著太子去上藥,我把夕顏帶到房裏上藥:“你幹嗎欺侮新來的表兄?”
   
    夕顏止了哭,在哪里抽泣著:“他不講禮貌,眼睛長到上面去了,跟他講話,他也不理人,壞小孩,還說我不能忤逆他,要給他下跪認錯!”

    小丫頭恨恨道:“娘娘說過,夕顏是公主!”她特地在公主上面加重了語氣,口中重重哼了一聲,小下巴昂得特高,活活一個小段月容:“除了娘娘,爹爹,外公,根本不用給任何人下跪的。”
   
    我挑了一下眉,這個段月容,我耐心地教育女兒:“夕顏,打人是不對的。”
   
    “爹爹說了,誰欺侮夕顏,夕顏就要狠狠打還他,不能讓任何人欺侮。”
   
    這個該死的段月容,自己不好好做人,連帶教壞夕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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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3: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六章 試問捲簾人(三)

    我化了一個下午教育夕顏,這個小孩子王,然後又對太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世上有一個成語叫做平易近人。

    可惜這個孩子經歷的變故太多,表面上對我所說的諾諾稱是,眼中卻明顯地有著仇恨,我暗歎一聲。

    上元節到了,我帶著希望小學兒童秋遊團前往觀燈,一個家人帶著一個孩子,我一手拉著夕顏,一手拉著太子,後面跟著齊放和豆子,一前一後遊街市。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

    夕顏嚷著要我抱,我無奈的抱起小丫頭。

    “哎喲!小丫頭,你可又重啦!”我抱著我們家的大寶貝,她的小肥手摟著我的細肩膀咯咯樂著看燈。

    齊放想抱起太子,可是太子卻淡淡說道:“我已經大了,不用抱了。”

    夕顏本來對他洋洋得意地做著鬼臉,可是看到太子落寞的臉,又愣了一愣,過了一會說:“爹爹,我想和黃川一起玩。”

    我睨著小丫頭:“你何時變好了?”

    夕顏卻掙著下地,跑向太子,一把抓住他的小手:“我們手拉手一起玩。”
   
    太子甩了她的小手,只是拉著齊放,可是夕顏卻又撲過去,笑迷迷地抱住太子:“爹爹說過大人是不記小人過的,你老說你是大人,要一統天下,那就要有寬闊的心胸。”

    太子發愣間,夕顏已獻上一個香吻,然後拉緊了他的小手對他咯咯笑著,太子的臉一紅,齊放的眼中閃著嘉許,向我望來,我得意地一聳肩。

    今年的燈很多,我們君記紮得燈款式花樣最多,我的總號門口兩邊掛著六盞大琉璃燈,每盞寫著一個字,拼起來便是:“君記最可靠,誠信到永遠。”

    這時君記的舞龍隊跑了過來,亦不時宣傳我的口號,舞龍的漢子們赤著健臂,大聲叫道:“君記最誠信,大家過好年!”

    這話是孟寅提得,我以為同現代的廣告語相比,實在俗不可奈,但也不得不承認,通俗的東西往往易入民心。

    我樂不可支間,被人流越擠了出去,好不容易人流過了,我才松了一口氣,剛籲了一下,開始東張西望地找夕顏他們,卻聽見有個金振玉饋的聲音柔聲喚道:“原來你在這兒,可讓我好找啊。”
   
    這個聲音有一絲熟,我轉過頭去,卻見燈火闌柵處,一人酒瞳似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流光溢彩,熠熠生輝,紅發齊齊壓在盤絲紗冠下,冠上一顆明珠顫抖,更顯俊朗有神。

    有些人,分別了再久,記憶塵封得再深,可是你一旦見到他,歲月也失去了光彩,所有往事向你湧來。

    我就此驚在哪里,是非玨,竟然是非玨。

    一切失去聲音,消退了顏色,唯有那櫻花森中的少年對我微笑著:木丫頭!
   
    “這首詞說得對,有些人你一直在找啊找,急得你晚上睡不好,吃不香,練武時候也老走神......其實那個人就在你身邊,一回頭就看見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木丫頭,原來一直都在我身邊。”

    我緩步走向他,那顆心好像要活活蹦了出來,而他也在那裏對我含著一絲微笑,柔情萬種地看著我,向我走來,就好像昨天。

    他走到我的面前,就在我哆嗦著嘴唇,開口欲言,他的目光超越到了我的身後,已同我擦肩而過,笑著走到我的身後。

    我的心如被冰冷的錐子狠狠地刺了一個洞,我猛地轉過身去,卻見他的身邊站著一個嬌俏的身影,他含笑地輕觸她的臉頰,然後將她身後掛著的白貂皮雪帽帶了上去,輕嗔著:“起風了,你身子骨又不好,莫要著涼了。”

    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

    我呆在那裏,看著他對那個女子柔情似水,忽然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無力感和渺小感。
   
    我猛然醒悟,那青玉案早已是時光的犧牲品,命運已然無情地步入它應有的軌道。
   
    我的眼上浮上水霧,那兩人的身影旁又多了四個人影,我再盯睛一看,果然是以前在玉北齋裏生死相隨的十三騎中的四人,為首那個目光一閃,敏銳地向我看來,正是栗瞳栗發的阿米爾。
   
    我趕緊轉過身,詳裝看著小攤販的胭脂水粉,強忍喉間的哽咽。

    再轉過頭來,街道上已是空空如也。

    “客官,您買是不買?”我帳然若失地回過頭,那胭脂水粉攤的老闆對我的臉皮抽搐著,一低頭才發現,我早已把人家的水粉攤給弄亂了。

    我趕緊道著歉,往懷裏掏銀子。

    齊放趕到時,我正雙手抱頭坐在街邊的地上,腳邊是一堆胭脂水粉。

    “爹爹,你看,夕顏給爹爹買了菊仙餅,”夕顏大聲喚著我,掙開了太子的手,跑了過來,和太子一樣,手裏拿著串糖人,太子也是神色愉快,看樣子兩個人徹底和好了。

    夕顏獻寶似地欲往我嘴裏塞一塊菊仙餅,看到我抬起頭,卻凝住了笑臉,一隻小手抹著我的眼睛,疑惑道:“你怎麼哭了啊?爹爹?”

    我勉強笑了笑:“沙子迷了爹的眼睛,走,咱們回去吧。”

    馬車廂裏,兩個孩子熟睡了,齊放憂慮地看著我:“主子,怎麼了?”

    我沒有焦矩地望著前方,喃喃地道:“小放,幫我去查查,瓜州可有西域的商家公子,紅發酒瞳,帶著家眷,我想見見。”

    齊放一驚:“可是四公子,怎麼可能?”

    我慘然一笑:“怎麼可能,我看到了。”

    齊放看看我,緩聲道:“許是主子看錯了。”

    我搖搖頭,對他慘然笑道:“小放,有些人,你一生也不會看錯的。”

    我的手下效率非同一般,只一個上午,所有在瓜州經商的西域商人的資訊到了我手中,共有四個紅發商人,其中有個名叫撒魯爾的,帶著夫人和七名隨侍來的,住在富春大街一帶高級“別墅”群中,他那別苑旁邊不巧是我的另一處地產,情報網同時送來消息,他們恰好在採購綢緞和茶葉,那可巧啊,這都是我的強項啊。

    我頭一次感到身為有錢的福利,我立刻讓孟寅安排一下會見地點,務必做到有條不紊。
   
    我心裏明白,如今的我和非玨就仿佛是兩條平行的軌道,永遠沒有交集,然而我卻沒有辦法做到什麼也沒有發生過,因為他是我這一世的初戀,是我這一世所剩下的最純潔美好的回憶了。
   
    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再聽一聽他對我說話的聲音,哪怕只有一次也好。
   
    聚仙樓裏有我40%的股份,掌櫃自然而然地安排了雅間,穿得光鮮亮麗,風流倜儻。
   
    我一開始連連換了好幾套衣服,夕顏一會說我這件穿了像綠油油的螞蚱,一會又說那件紅紅的草黴。總之是撅著嘴老說不好,還說什麼,娘娘才是上世最好看的女人。

    齊放提醒我:“小姐可能以為主子您出去會相好的了。”

    我又好氣又好笑,但也讓我第一次開始考慮:我和段月容這樣勞燕分飛對夕顏的將來好是不好?
   
    我坐在聚仙樓裏,表面上平靜地等著非玨,可是內心卻滿是前塵往事,如同一個初戀少女,感到時光忽爾過得快,忽爾過得慢。

    內心深處一方面希望非玨快快來,另一方面卻總覺得我的準備時間還是不夠充分。
   
    可是那明可鑒人的樓梯上,沉沉腳步聲終是傳了上來,我站了起來,感到拿著玉骨扇的手心有些潮意,一顆心仿佛也要跳出嗓子外面了。

    我努力掛起一絲笑意,迎接著出現在轉腳處的一頭泛著金光的紅發。

    陽光下透過朱紅的葡萄結子花紋的窗櫺射進來,他的酒瞳折射著一湖剔透的光澤,卻沉澱著帝王的凝視,帶著一絲壓迫感向我傳來,絞著我的眼,令我有一絲透不過氣,心中不知為何也有些涼了起來。

    他對我微微一笑,額頭輕點,我這才回過神來,恭敬地向他揖首:“在下君莫問,見過這位撒魯爾公子。”

    “初來貴地,還請君老闆,多多關照。”他的漢語還是像以前一樣流利,音域卻由少年時代的微尖變得更加醇厚,加上突厥人的口音,九五至尊的一絲庸懶,竟有著一絲華麗的低啞性感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七章 試問捲簾人(四)

    我不由一陣口乾舌燥,向來巧舌如簧的我竟有些不知所措,齊放咳了一下,我趕緊站了起來,將我帶來的幾匹綢緞獻於非玨眼前:“這是君記最新花樣的樣緞和一些銷路比較好的綢樣,請公子看看。”

    他的眼中有著一絲驚豔,伸出雙手扶著光滑的綿緞,卻見左手上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深可見骨,我一陣心痛,卻又不好開口,卻見他點頭贊道,東庭的絲綢,果然當以江浙為冠哪!

    他抬起頭看我一眼,微笑道:“而江浙一帶又猶以君記為首。君家綢緞果然聞名天下。”

    因為他的誇讚,我的心中有些小小的得意:“聽說公子帶了內眷來,公子若喜歡,這幾匹全當見面禮,就送與公子與。。。。。。您的內眷吧。”

    非玨口中說著不好意思,眼神卻並未推辭,依然淡笑著,叫人收了起來。

    我對他說道,我的織機廠裏有更多的花樣,若是有空,不如請他和夫人一起過來看看吧,我暗想到時叫悠悠或是那個漂亮老婆來作個陪,拉開非玨的那個內眷。

    非玨的酒眸一轉,搖頭淡笑著:“多謝君老闆美意,內子是東庭的蘇南人氏,這次說是來採買些絲緞,不過是怛心她在宮。。。。。弓月城裏太悶,她又總說她的故鄉如何美麗富庶,便陪她來看看,她的身子本不太好,我掂念著她的身子,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和長隨過來看看便是了。”

    有人好像從頭頂給我澆了一桶冰水,把我灑了個透心涼,花木槿啊花木槿,你究竟在期待些什麼,已經八年的歲月了,你是如何天真啊。

    不知我的笑容是否有點勉強,我點點頭,說了些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的恭喜話,撒魯爾只是含笑,臉上隱隱有為人父的驕傲,後來再一交談才知道,他共有三個妻子,姬妾無數,這次帶過來的這個是最寵愛的那個妻子,至於子女都已經有二個兒子,四個女兒了。

    然後他又感興趣地問我有幾房妻子和多少孩子,我乾笑著說就一個凶得要命的老婆,一個皮大王的女兒,還有五房妾室。

    他聽了哈哈大笑:“曾聽聞君老闆為了一個紅舞伎,曾經化二十萬兩銀兩,今天相見,果然是江南雅人啊。”

    我實在不想同初戀情人談論我在風月場上如何荒唐,又乾笑著虛應了幾句,便扯開話題,問他為何漢話如此流利,他笑答道:“我母乃是突厥貴族,父親卻是漢人,從小是在西安長大的,秦中大亂前便隨母親遷回了突厥。”

    我的心神一黯,果然如此,面上卻假裝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怪道兄台的漢語如此流利,冒眛地請教兄台漢地與突厥貴姓啊?”

    “我的突厥名字乃是阿史那撒魯爾,至於漢名嘛,”他的手指微微敲了一陣櫻桃木的茶幾面,微微一笑:“姓裴名玨。”

    我搖頭晃頭一陣:“阿史那,原來裴公子乃是出自突厥十大家族之首啊,幸會幸會。”

    在上菜前,我又問了些西域的風俗,假意有心想開拓西域商路,沒想到非玨很感興趣,看樣子每個做帝王的都對國民生計,經商貿易很關心,上菜後兩人談得很投機,我歎道:“可惜現在東庭依然戰火連綿,西域封鎖了,不然倒是生財的好機會啊,亦可以前往弓月城拜訪裴兄。”

    他朗聲一笑:“君兄莫急,只要君兄能跨過玉門關,到得弓月城,我便能好好款待君兄,亦能保證君兄通商安全,發財致富。”

    “東西突厥總有一天是要統一的,到時百年絲路便能重開,商路又是一番興旺。”他的酒眸滿是雄心勃勃。

    而我在心中則有些哀歎,現在看來是只能靠做生意和搞西遊記旅遊的機會才好見見非玨了。

    兩人又聊了一陣西域,我說我在秦中大亂前在西安也曾小住一段時間,想與他談些西安的民俗風情,可是他卻聊意缺缺,只淡淡說是走得時候太小,什麼也不記得了。

    第二日,我推掉一切應酬,只為了在織機廠接待非玨,他認真察看,不時提些問題,後來一下子訂下了雲錦,蘇繡緞,杭繡緞各三千匹的訂單,這不過是張中型訂單,但我卻心花怒放,生意生意,便是這樣開始有來有往的嘛!

    以後常常能看到你,也是一件好事啊,非玨,這與我是幸還是不幸呢?

    我有時問他,他要這些綢緞可是要做生意,他哈哈大笑,滿是豪氣萬千,睥睨天下地笑道:“不過是賞些家奴姬妾罷了,”他喝了一口茶,眼中放出一絲奇異的柔和光芒,笑道:“確然那雲錦是單單給我那愛妻的,她十分喜歡繡品,在我眼中,也只有她配得起那雲霞一般的雲錦緞了。”

    我的心抽痛起來,四周一切仿佛都失去了顏色。

    然後我又以東道主自居,邀請他遍游江南各地美景,一幅花天酒地的敗類模樣,他微笑著答應了,那笑容高深莫測,我卻沒有去專研那笑容背後的真意,只是覺得我的世界插滿歡樂的旗幟。

    這一日,我們畫舫遊西湖,滿面開闊的湖光山色,軟山細水中,我為非玨解說著沿圖景點,他則含笑而?

    我稱轉身時假意掉下一根掛著玫瑰銀牌的銀鏈子,果然非玨檢了起來,拿在手裏看了一會,眼神一陣恍惚。

    我不由心花怒放,他可是認出來了?

    他又皺著眉頭看了一會,問我:“這東西方才從君兄身上墜下的,君兄怎麼會有柔蘭的飾物。”

    然後他遞給了我,我踟躕地看著他,勉強地笑著:“這是一位故人相贈的珍寶,公子不覺得眼熟嗎?”

    他微微一笑:“如此做工粗糙之品,在弓月城的街市上,數以萬計,確實有些眼熟,”他皺著英氣勃勃的眉頭:“君兄的故人是否故意欺玩君兄,君兄萬萬不必將之日日掛在身上,如此偽物,實在貽笑大方。”

    我心中喝著苦酒,慢慢舉手就要接來,這時舟身一個搖晃,我方趔趄,一隻猿臂已將我扶住,我緊挨在他健壯的懷中,只覺得幸福無比,不由自主地反身抱住他,喃喃道:“非玨,你當真將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非玨卻輕輕將我推開,眼中幽冷若深潭,不再有往昔的溫存,甚至還有訝異和一絲淡淡的不快:“君兄說得,我可是一點也聽不懂,倒是莫要再跌下湖去了。”

    然後走入船艙,只餘我一人獨立舟頭,迎風傷魂不已。

    這幾日我不理生意,不理孩子們的教育,粘著一個西域商人,吳越之地傳得沸沸揚揚,說我被這異族男子給迷住了,想要用重金收留人家作男寵,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些風言風語傳到了非玨耳中,還是那裏泛舟對他無禮,反正沒幾日非玨便前來辭行。

    那一日,長亭送別,我無法不淚盈滿眶,送上為他準備的吃用之物,他亦是鎮定收下,身後的七名護衛流露著曖昧,為首的阿米爾看我的眼神深思。軟轎中有一倩影,一雙妙目似乎隔著簾子打量著我。

    我勉強笑道:“這位定然是你口中的愛妻吧。”

    非玨仰天長笑,酒瞳充滿了因愛情而四射的光采:“她是我的眼睛。”

    如此視若珍寶。。。。。。

    那麼八年前的我又曾在你的心中佔有怎樣的地位呢?

    我苦澀地對他說道:“裴兄,你可相信,如果因為時間和距離,改變了外貌,甚至沒有了記憶,只要相愛的兩個人,還是能互相認出對方,找到彼此失落的那顆心嗎?”

    非玨沉默了半晌,看我的目光有些迷惑,然後飛向那乘軟轎中,釋然道:“我信。”

    卻見他回過頭來對我璨然笑著:“因為我已認出了我今生的愛人。”

    我本欲說出口的滿腔情意,暫態化作一片灰燼,只能手中緊緊握著那根玫瑰銀鏈子,隔著霧氣看著他的目光追隨著轎簾深情款款。

    他微笑著,翻身上馬,輕喚著:“我們出發了。”

    簾中的豔姝嬌喚道:“是,夫君。”

    十騎揚起了滾滾煙塵迷亂了我的眼,我的手頹然地鬆開,玫瑰銀牌墜了下來,在我手上無力地搖盪著,猶如我的心。

    齊放在我身我輕歎道:“主子。。。。。。想開些,他本是練過無淚經的人,想是前塵往事皆不記得了。”

    我的淚如泉湧,終於明白了原青舞為何會那樣痛苦,而無法開解,一個女人也許可以忍受所愛移情別戀,貪歡尋新,可是卻無法忍受他將自己完全遺忘了。

    我在他的生命中竟然連過客的資格都沒有了?

    非玨,你教我如何能忘了你?

    如何能忘了紫棲山莊五年的相知相憐相惜?

    如何能忘記木槿灣旁,巧梳妝成的風流俏公子為博心愛的木丫頭一顧,倒拿著詩集,朦朧吟歎?

    如何能忘櫻花林下的青玉案,那第一個擁抱,那第一個吻,那第一次的表白啊?

    為何一切在你的心中已化為塵埃,甚至連駐足的機會也沒有給我留下呢?

    是啊,你的心中已經駐滿了另一個窈窕身影,而我甚至都沒有看清她的長相,我就開始深深嫉妒起了她,她擁有了你全部的愛啊!

    而這份愛是每一個女人所渴望的生命中最奢侈的東西,那種單純而熱烈的愛情,似魚水不可相離,若花葉相連難分難舍。

    這份愛情曾經完全屬於過我。

    這難道還是上天對我移情他人的懲罰嗎?

    我心痛地無法呼息,只是坐在野櫻樹下用袖子摭著臉任由熱淚滾滾,根本聽不進齊放在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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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3: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八章 花心似我心(一)

    同所有的失戀人群一樣,我開始了很沒用的借酒消愁,齊放本來想管,後來發現我用來喝的酒皆來自庫存,是段月容專門為我配的米酒,度數極低,便苦笑著由著我發瘋,我把生意都交給了孟寅和齊放,對外稱病。

    那個京口差點被我的馬車撞死的豆子,倒是很有心的天天跑來看看我,嘴上不說什麼,眼睛裏充滿怛心,他堅持要來照顧我,可是太子和夕顏卻很喜歡他,就把他硬拉了去,卻被我發現他在給我的米酒裏兌水。

    難怪哪,我就說我怎麼晚上還是睡不著,腦中只有燦爛的櫻花雨,只有那紅發少年,他的青玉案......

    我醒也罷,醉也罷,口裏反來複去就是那首青玉案,頭一遭忽然覺得原來趙孟林先生說的只有三十歲的壽命也是挺長的,我已經這樣畸形的生活了七八年,而我又要這樣地生活下去多少年呢?
   
    每到夜晚,又在猜測,現在躺在非玨身邊的是什麼樣的女子呢?是那個嬌俏的身影嗎,他的手又是如何在她如玉的身上游走,而她又是如何享受他的寵倖呢?

    然後又何其怨恨,永業三年那年中秋,他為何要錯帶我到月桂園呢?那樣我還可以美好的回憶我同非玨的第一次,不像現在,每每想起我那莫名其妙而尷尬失去的初夜,眼前便全是段月容那壞小子的紫瞳。

    每到夜晚,我“醉”臥在貴妃踏上,窗櫺前的玉鉤下,往事與現實,在眼前縱橫交錯,加上這樣殘酷的幻想來碾壓著,不由魂斷神傷,淚流滿面。

    我這樣稀裏糊塗地過了六七日,這一日正午,又宿醉醒了過來,到處找酒罎子,好不容易摸到一個,剛喝了一口,卻聽有人拼命敲我的門,我懶洋洋地應著:“有事兒找小放和孟先生。”
   
    外面傳來夕顏的聲音:“爹爹開門。”

    我跌跌撞撞地打開了門,一個小身影猛地沖進來,抱著我哽咽道:“爹爹可醒過來了,夕顏想死爹爹了。”

    我的頭髮披著,臉也沒梳洗,被小丫頭給撞得一屁股地坐在地上,我爬將起來,無語地摸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將她抱在懷裏,小丫頭單眼皮的大眼睛又黑又圓,看著我泫然欲泣:“爹爹這是怎麼了?可是娘娘欺侮爹爹了?”

    我看著她,微笑著搖搖頭,她仰起小臉:“爹爹告訴夕顏,誰欺侮爹爹,夕顏幫爹爹去打他,打到他給爹爹求饒為止。”

    “對啊!打死他!”忽地又有好幾個小聲音傳了過來,卻見幾十個小腦袋長在門邊,原來都是我的義子女們,一個個漸漸地大著膽子,來到我的身邊:“先生受了誰的欺侮,我們幫先生去打還他。”

    軒轅翼和豆子走在最後面,軒轅翼先皺著眉頭:“表叔可好?”

    一雙雙小眼睛盯著我,滿懷忐忑不安,卻如同一道道陽光照進我的心中,驅散了連日來的陰霾。
   
    我慢慢站起身上,摸上幾個孩子的腦袋,慢吞吞道:“濫用暴力是不對的。”
   
    孩子們異口同聲道:“知道了。”

    我看著窗外陽光明媚:“今兒個大夥不是應該讀論語嗎?”

    孩子們很有默契地對著我嘿嘿傻笑,打著馬虎眼,我笑道:“後院的櫻樹開了吧......今天我們一起去賞櫻。”

    眾孩兒歡呼,跟著夕顏去後邊的櫻園等我了。

    小玉幫著我略微梳洗了一下,來到櫻園,陽光直射進我的眼,我微微擋了一擋,眼睛不由迷了起來,手上卻意外地飄來一片櫻花瓣。

    “木丫頭,我記得你就是在這種叫櫻花的樹下告訴我你的名字的吧!”

    我恍惚中,夕顏的大叫傳來:“黃川,你耍賴,這個不算。”

    “你自個抓不住小雞,倒要賴我,要不咱倆換換,我來做老鷹!”

    “不要。”

    孩童的戲語傳來,夕顏他們在櫻花下玩老鷹捉小雞,這回夕顏扮個“老鷹”,軒轅翼做只“老母雞”,後面是長串長串的“小雞”。

    春風香軟怡人地挾帶著櫻花的芬芳,拂向我的臉頰,如一雙多情溫柔的手,多好的春光啊。
   
    “主子的氣色好多了。”小放走到我的身邊,對我歎了一口氣。

    我看著櫻花對他說道:“小放,今年的櫻花開得真好!”

    “是,主子。”

    “小放,非玨不記得我了,我總覺得不甘心,”我沉沉說道,齊放也在我身邊沉默著。
   
    我抬手摘下一朵櫻花,長長一歎:“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永業三年那場大亂,多少人妻離子散,現在他不但活著,而且活得那麼好,老天爺總算待我也不薄啊。”

    “主子終於想開了?”我側過身來,齊放正在陽光下對我微笑,眼中閃著驚喜。
   
    我的心中不知為何一陣輕鬆,也釋懷地笑著:“所以,他雖不記得我了,只要這幾年過得好,我也覺得是件好事,為他感到開心。”

    “小放,我們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去弓月城看看,聽說非玨把他的王庭建設得得是富強繁榮。”我張開雙臂,迎著陽光深深吸了一口這香香的櫻花雨,伸了個懶腰,背負在身後:“我一直想倒些波斯地毯和印度的香料到中原來賣啊。”

    “還是主子的點子好。”齊放的聲音越來越開朗,然後疑惑道:“何為印度?”
   
    “哦!又名身毒,”我嘿嘿乾笑著,齊放領悟地點點頭。

    “還有大食帝國的珠寶,什麼時候百年絲路若真能在非玨的手上重開,咱們就狠狠地從非玨手上賺他一筆,也當我報一個大仇吧,咱們君記又有一番興旺的景象,其實也不錯。”
   
    我與齊放越談越開心,一掃幾裏來的憂鬱。

    嗯!果然女性還是要有自己的事業,這樣才不會為情事過份的左右自己的心緒啊!
  
    這時孟寅急急忙忙地沖進來,後面跟著春來,朱英,沿歌還有在帳房實習的元霄。
   
    “爺,您可總算醒啦!”大夥都是一臉興沖沖,連一向酒意朦朧的朱英也紅著鼻子呵呵笑著:“您可把我們給嚇壞了。”

    我的心中一陣過意不去,向他們一躬到底:“莫問讓他家擔心了,真對不起!”
   
    這時,一陣響亮而淒切的哭聲傳來,把眾男兒和我都給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卻是我那些嬌滴滴的姬妾們,人人玉手捏著條娟子,抹著描繪精細的眼睛向我撲來:“爺啊,您可總算出門啦,把奴給想死了。”  

    我立刻被一群老婆圍著,身邊的齊放和孟寅都被迫擠了出去,我嘿嘿傻笑著,安慰著幾句讓娘子們受累了等等,然後我的姬妾們就拉著我看她們的新衣衫,忽然靈機一動,伸向孟寅:“小孟,那個玉裝樓的新衣出來了沒。”

    孟寅大聲說道:“小的就是想回爺,最新一匹的衣衫出來了,想讓您看看。”
   
    我哈哈笑道:“把所有的新衣衫拿來,今兒我要搞一個時裝秀。”

    我的各位娘子穿上新裁的衣衫,隨著絲管弦樂,踩著節奏飄然行走間,所有人不明所以的神情一下子變成了驚豔。

    第二天,我到鋪子裏,設計了一個小形梯形舞臺,找了個能工巧匠作了起來,我對孟寅說:“以後凡有新衣上市,都給最各府太太小姐們發貼子,請他們到玉裝樓來看時裝秀,順便也向他們推薦我們玉人堂中最新發佈的胭脂水粉。”

    “這個主意甚好!”孟寅笑道:“爺可是想請些姑娘做試衣人。”

    我笑笑:“不必了,試驗階段,我家裏那幾房閑著沒事幹的婆娘即可。”
   
    “玉裝樓時裝秀”在瓜洲第一次舉辦後,獲得了巨大訂單,成了一條大新聞,原來只請夫人小姐前來觀看,沒想到很多男性慕名陪著家眷前來,以張之嚴為首,於是我又索性又開了男士時裝秀,主要由齊放,沿歌,春來他們負責,夫人小姐們看的時候,男顧客可以為自己選男裝。
   
    玉裝樓成衣鋪子的生意空前地火起來,我正式招聘男女模特,這一日又一場服裝秀彩排,我坐在台下,手上兩個八字,不停地比著角度,讓各位模特注意走步路線。

    這時齊放面色不霽走進我身旁說道:“主子,瓊芳小築派人來傳話,說是有人硬說是悠悠姑娘的仰慕者,定要相見,姑娘不見,那個公子仗著人多,硬是帶著隨侍闖了進去。”
   
    我的臉冷了下來,“報了我的名號沒有?”

    “報了,但是沒用,來人傳話說是那夥人馬像是西北來的土財主,不識君爺的名片,”齊放看了看我:“主子精神不濟,還是先歇著,這事我去就行了。”

    “已經有人搶走了我喜歡的男人。”我一腳蹬在一個椅子上,一幅土匪樣,眾人看著目瞪口呆,我眯著因連日熬夜準備時裝秀而有些腫的眼睛:“現在竟然還要來搶我的女人。”
   
    眾的下巴不但掉得更低,還發出一陣驚歎,我又說道:“小放給我十分鐘,小玉替我收拾一下,馬上就去瓊芳小築。”

    我想了想,讓小玉給我穿上最新出品的銀素紅織錦服,頭上壓著掐金絲紗冠,打扮得像只孔雀,就連沿歌這小子看著我眼中都有絲驚豔。

    哼!要得就是這個效果,我可是東南一帶有名有利有錢有勢有才又極之好色的君莫問大老闆啊!
   
    不管怎麼樣,我已決定要好好振作起來,我有一大堆生意要管,一大幫孩子得照顧,一大群老婆小妾要養,當然還有一大堆帳要付,債務也是生活的動力,首先從打敗我男性情敵開始。
   
    哼!不管你是何方神聖,你敢在我花木槿,呃!不,君莫問最失意的時候來挑釁我,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我和四名長隨雄糾糾,氣昂昂地踏入瓊芳小築,來到中庭梅苑,只見一道欣長的白影,如明月霽光,鶴立雞群地站在幾個人中間,正站在剛冒出綠芽的臘梅樹下,扶枝凝望,旁邊站著滿臉癡迷的悠悠。

    我腳生了根,徹底呆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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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16:53: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昨夜寒蟄不住鳴 第八十九章 花心似我心(二)

    有一種人,無論他穿什麼衣服,無論他出現在什麼場合,無論他的境遇再落迫,他只要一出現在人群,就如同一道彩虹,劃過天際,不由自主地成為人群的焦點。

    當年我剛滿十五歲,第一次見到他時的那種驚豔和嗟歎,又如潮水般湧來,這將近十年裏,除了在夢中偶而相見,我刻意地不去想,不去念,以至於我幾乎忘記了他那驚為天人的容顏和氣質,然而有些東西,欲是禁之,卻反撲更盛。

    我看著他面帶微笑,優雅地拿著一把小銀剪,剪下梅樹的側枝,然後微側身對著紅著臉的悠悠說道:“梅樹易活,但姑娘最好是命家人時時修剪側枝,那花枝方能更盛。”

    悠悠柔聲說是,他便含笑問道:“看樣子你家君爺很喜歡梅花啊?”

    “正是,君爺酷好梅花,他的府邸,就在富村大街,離此處不遠,聽說亦是種滿種梅樹.......。”悠悠嬌柔地說著,看到我的一剎那,不知道為什麼,臉更紅了,神色也有些慌張,她身邊的白影也轉了過來。

    歲月在他身上帶走了少年時代那青澀的倔強之氣,卻又給他增添了一個男人的一絲陽剛和英氣,那絕世的容顏更加出眾。

    於是再一次的,春曉之花在我眼前綻放,中秋之月悄然露顏,四周雅樂輕奏,仙雀環飛,渾渾然間,我的三魂七魄似已被奪去了一半.......
    哦!不.......

    這一次我還很沒用地看到了燦爛的煙花在他背後開放。

    我曾經無數次排練著看到他時應該該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可是這一刻,我卻只能定定地看著他。

    他出塵的笑容驟然消失,深不可測的目光絞著我許久許久,久到我以為海枯石爛,天荒地老。
   
    然後他對我笑了,那種熟悉的笑容,好像就在昨天,他常常搶過梳子,逼我乖乖坐在梳妝境前,為我梳發時的柔笑,在可怕的暗宮,那一笑令我重生勇氣,那一笑令我丟盔棄甲......
   
    我閉上了眼,再又睜開,恢復了自信,上前一步,拿著玉骨扇,向他抱拳道:“在下君莫問,不知這位雅人高姓大名,光臨寒舍,有何指教?”

    我靜靜地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他的眼神一凝,然後快步向我走來,那樣快,快得我的心臟要跳出來,快得我直想抱頭鼠躥。

    然而他來到近前,卻嘎然止步,收了笑容,鳳目隱著激動,然後轉瞬消失,如古井幽潭,深不見底,然後在那裏微微側著頭,凝視著我。

    這個樣子......就好像以前在賞心閣,他在花梨木大書桌前寫詩作畫,我一旁研磨伺候,偶爾打了個哈欠,不小心碰翻了青玉荷葉水丞,水丞輕輕落到臥獅硯裏,一滴墨汁濺到他的手背上。
   
    他一向是個寬厚的主子,我知道他不會為了這個責打我,於是我嘿嘿傻笑著,拿絹子去拭他手上墨汁,奈何那烏黑卻越擦越多,他那本來與紙一色的手背上一片墨蹟,我著急了起來,他那時也是微微側頭,這樣平靜地凝視著我,鳳目中有絲拿我沒辦法的笑意,然後疾如閃電般地用筆尖在我的臉上畫了幾筆,我輕叫出聲,他在那裏卻彎起嘴角,素輝在一邊笑得直不起腰來,拍手道:“木丫頭成大花貓了。”

    西楓苑的一點一滴像是深埋泥土中的綠芽,我以為戰火早已燒盡了花木槿的一切,包括她隱埋於心底的那不為人知的這一點綠色,如今倚芳小築驟然出現的這道明月霽光卻一下子射入我的靈魂,打開了那多年封閉心門的沉沉腐鎖,於是那點綠色在瓜洲香軟的春風中蓬勃生長,又如霧氣慢慢地凝成百川大海,洶湧地衝擊著我本已脆弱的心門。

    我慢慢放下我的手,垂下了眼斂,努力隱去眼中的霧氣,掩手的長袖遮住了我不停顫抖著的身軀。

    許久,頭頂的原非白對我一抱拳說道:“西安原非白,久聞悠悠姑娘技藝超群,特來拜會,恕原某唐突,下人無禮,望請恕罪。”

    他的聲音很輕,仿佛在努力抑制著什麼,語速也很慢,卻字字珠璣。

    “原非白?”我抬起頭,努力裝出驚訝萬分的神情:“莫非閣下是秦中原氏三公子,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親臨寒舍?”

    他的鳳目瀲灩,微勾嘴角,點頭正要開口。

    這時外面傳來打鬥之聲,齊放在我耳邊說道:“沿歌沉不住氣,打起來了。”
   
    我趕緊趕過去,卻見沿歌正同一個俊秀青年過招。

    唉!這個青年很面善哪。

    卻聽有人暴喝:“素輝快住手。”

    啊!這個面頰光滑,清秀朝氣的青年竟然是當年的小青春豆素輝?

    我再仔細一看,還真有當年小青春豆的幾分味道,喲!不過真沒想到咱們家素輝現在長這麼漂亮了,我不由自主地放鬆了嘴角,卻見對面一個獨臂英雄目光一閃,絞在我身上。
   
    韋虎也來了,看來這個原非白來意不善啊,這時忽然一股熟悉的龍涎香真沖腦門,一轉身,驚覺原非白已在我身邊,目光深幽地探視著我,我急急地向前一步,高聲叫道:“沿歌住手。”
   
    沿歌退出圈外,素來溫不經心的小臉上滿是不甘,冷哼道:“臭小子,敢欺侮到我們江南君家的頭上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家先生是何許人也。”

    我上前拉了拉沿歌,扯出一絲笑容:“這位小英雄乃是踏雪公子的隨從,沿歌莫要魯莽。”
   
    我恢復了懦雅,一回頭,唉!原非白這小子怎麼又貼著我?

    我不著痕跡地退了一步!笑道:“公子見笑了,這是我的弟子沿歌,向來無禮,還望公子和這位小爺雅量,莫要見怪才是。”

    素輝正呆呆地看著我,雙眼有些激動,我對他微微一笑,回頭對沿歌說道:“沿歌,可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天下四大公子嗎?這位便是四公子之首的踏雪公子,公子前來你悠悠姐處討教理樂,乃是我君莫問的光榮,你還不向公子和這位小爺道歉?”

    沿歌看了原非白,就立刻一呆,乖乖地上前對原非白請罪,非白與我又客套一番。
   
    這時天已近中午,現在送客有些不近情理,而且還是聞名天下的踏雪公子來訪,我又是以江南雅人自居的君莫問,講不定進西安做生意還要靠原非白啊。

    我伸出我的“玉手”,禮貌地向內讓,銀素紅的雲錦寬袍袖迎風一揚,金絲銀線在陽光下甚是耀眼,我敏感地捕捉到所有人的眼中都有那麼一剎那的失神,我微側身,腰間兩側玉帶銙鉤上的瑪瑙折技花佩串發出悅耳的作響,一派富貴風流。

    我自如一笑:“莫問慕踏雪公子久矣,請公子進小築一敘何如?”

    非白的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不知是認出了我,因而笑我裝模作樣,還是在心中笑話我這個暴發戶,他也撩起瑞錦紋的白袍低聲道:“多謝君老闆的賞宴。”

    我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包括熟人素輝和韋虎,原非白總共帶了八個人,個個步履驕健,我注意到這幾人中竟然還有一個以前守門的那兩個冷面侍衛中的一人,好像叫吳如塗吧,我心中一動。
   
    悠悠過來,向我和原非白敬了一杯酒,從她看著原非白的眼神,我仿佛看到了昨天的花木槿和花錦繡。

    最近我的探子傳來西安的消息,好像錦繡為原青江生的兒子非流快兩歲了吧,夫人的女兒前年夭折了,因為連家失勢,這幾年連原氏漸漸失寵,原青江寵愛錦繡之勢有加,不知非白在其中有沒有動過手腳,而我的宋二哥在原家打回西安的第二年娶了原非煙,入贅原家,成為了原青江的左膀右臂,與我的妹妹花錦繡卻不知何時開始水活不容,原家表面上雄霸西北,可是內部的勢力卻是三分,奉定明裏暗裏都支持著錦繡,主張原青江立原非流為原氏世子,原非清兄妹同宋二哥同心,戰果累累,最後一股勢力也是看似最弱的就是眼前這位,明明在暗宮裏軟禁了三年,不但拒婚被原青江厲聲斥責,在暗宮裏試圖出逃數次,被抓回後施以嚴酷的家法,身邊僅有一個韓修竹卻依然在原家的明槍暗箭中挺過來的原家第三子。

    表面上龍章鳳姿般的天人,談笑間看似潔瑜無瑕,細雪無聲,可又有幾人知道在骨子裏偏又如同其父一樣固執得近乎瘋狂的一個人。

    這樣一個人,就在非玨造訪一個月後再度出現我在我的生命中,他到底想幹什麼?
   
    誰在咳嗽,原來是齊放在我旁邊提醒,我放眼場中,悠悠想為我們獻舞。
   
    悠悠是姑蘇勾欄的一支奇葩,琴棋書畫無一不精,而她在舞樂上確有造詣,傳說當時有舊宮人甘四娘為教仿舞樂頭領,亦是悠悠的舞技老師,曾贊曰,悠悠的一支風荷舞比之宮中流行的蓮池樂,毫不遜色。

    這小丫頭精得很,到我認識她到現在,她只主動獻過三次舞,第一次是自己的初夜竟價日,結果引來了我這個風月場上的冤大頭,第二次是張之嚴到來之日,這算是第三次,原非白的這張臉還真好使。

    我當然笑著說好,沒想到悠悠羞答答地用著甜軟的蘇州話要求原非白為其彈一曲伴奏。
   
    呵!我暗歎一聲,表面上自然是責怪悠悠這個要求過分,看向原非白,他果然含笑答應了。
   
    我命人擺上香案,遞上淨手之物,悠悠便取了一張我為她買的古琴。

    原非白素手勾起琴弦,調試了一下,點頭贊道:“好琴。”

    是啊!這張琴在殷氏的氓山琴行裏據說也算是鎮店之寶了,殷老闆看在我送給我“最心愛”的小妾的份上才讓渡給我的,還特地讓他的大掌櫃化了半天時間為我講述這具古琴的故事,就怕我這個“粗人”不知道這具古琴的價值。

    當然我這個小妾是先心甘情願看上了他,然後我設計讓殷老闆在我家花園作客時偶遇一佳人,當場如中電擊,然後兩人一見鍾情,不過我還是化了好多雪白雪白的銀子啊。

    他纖手一揚,彈了一曲時下流行的眼兒媚,悠悠的小蠻腰擰開,長袖一揮,舞開了去,櫻唇微啟唱道:我有一枝花,斟我些兒酒。唯願花心似我心,歲歲長相守。滿滿泛金杯。重把花來嗅。不願花枝在我旁,付與他人手。

    這首詞是我寫在花西詩集裏的一首蔔運算元,悠悠今日特地挑了這首花西詩集裏的詞來唱也可謂用心良苦,她滿懷情意地看著原非白,然而原非白目光波瀾不興,卻在唱道歲歲長相守時向我瞟來,我詳裝陶醉,儘量自然地移開我的目光,放眼中場,暗自坐如針紮。

    原非白按著悠悠舞技和速度調整著自己的音律,一首眼兒媚給他連彈跳音,別是一番風情,悠悠舞姿越是奔放,一串流水音後,一曲終了。

    我們鼓著掌,悠悠雲鬢稍亂,滿面潮紅:“能得踏雪公子琴音相和,悠悠今生無憾了。”
   
    非白嘴角微勾:“姑娘謬贊,姑娘的舞技精湛超群,當是墨隱同家人飽了眼福。”
   
    我正在腦中不由自主地計算著開個歌舞坊的投入支出與產出,盈利週期等等,忽得一人在垂花門邊大力鼓掌:“本太守也算飽了眼福和耳福了。”

    眾人轉頭望去,卻見一人正值三十壯年,身穿寶藍緞襖,頭帶烏紗冠,冠上正鑲著一塊翡翠凝碧,足登羊皮小靴,腰跨比阿寶劍,面如滿月,山羊絡腮胡修剪得極是得體,雙目正如炬地望向原非白。

    我趕緊站了起來,出門相迎:“莫問見過太守,大哥怎地也不通報,小弟也好去迎接才是。”
   
    張之嚴對我虛扶一把,大踏步地走了進來:“剛才一番瑤池歌舞,怎生忍心打斷。”
   
    我正要介紹,張之嚴笑著一擺手,向原非白笑道:“天下聞名的踏雪公子,果然名不虛傳,張之嚴今日有福了。”

    原非白深施一禮:“見過太守,曲曲薄技,實在有辱清聽。”

    “唉!過謙了,過謙了,三公子的琴藝聞名天下,今日聽來真如天籟入耳,實乃吟風三生有幸。”

    張之嚴朗笑一番:“與令尊五年前有過一面之緣,不知候爺身體一向可好?”
   
    “家父身體尚可,多謝太守掛心。”

    三人重新回到屋中,坐了一會兒,又聊了些風花雪月,倒也聊得很是投機,活題漸漸移到時政上來,張之嚴打了一個哈欠,看了我一眼:“不行了,年紀大了,一個下午就乏了。”
   
    然後就跳下椅子要走。我暗笑,這個張之嚴,又是天下免談,但轉念又醒悟過來,原非白此次來江南恐怕是來遊說張之嚴的,而要打動張之嚴,必從周遭密友家人開始,而君莫問此人,既是貪利的商人,又是出了名的貪花好色,故爾便打算從君莫問身上著手,於是便從其寵姬悠悠開刀。
   
    我又一想,可是原非白剛才看我的樣子,分明沒有特別的震憾,驚詫,可見他是有備而來,那怎麼可能,都七八年了,他若要來,早便來了,為何要等到現在呢,是誰給了他這個消息呢?
   
    想起以前他能掌握我的一舉一動,連我在非玨那裏的情詩都能一首不拉地抄下來,是了,他定是在非玨那裏安插了人手,定是我前一陣同非玨過往甚密,引得他的注意,他是何其聰明的人,定是發現我可能還在人世的消息吧!

    唉!我暗自懊悔不已,女人果然一碰到情事就盲目得緊,我好歹也是東南有名的商人啊,這麼多年來,還是載在非玨手中。

    一邊暗歎著,一邊送別了張之嚴,原非白也起身告辭了,我求之不得。

    他深深看了我幾眼,對我微微一笑:“君老闆長得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我面上淡笑如初,心跳如鼓:“哦?何人,君某的榮幸啊。”

    他張口欲言,卻又閉上嘴,俐落地跳上了峻馬,我心中一動,他的腳終於全好了嗎?
   
    他在馬上向我拱手道:“今日多謝君老闆款待,來日定要請君老闆來別苑一敘。”
   
    “君某定然前來回訪踏雪公子,公子走好。”望著他漸行漸遠,心中盤算著這次一定要親自解送南部的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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