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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笙離 -【耳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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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9: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聽見寂寞在唱歌(上)

  校園裡一片幽靜清雅,墨色的天空裡,一輪上弦月淡淡的飄浮其中,墨綠的樹林,枝條斑駁,樹葉濃密,層層疊疊,似乎在這暖暖的夜晚裡瘋長蔓延。

  我抱著畫稿從畫室出來時候已經很晚了,藝術樓已經鮮有人跡,空盪蕩的迴旋走廊上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風吹起畫紙,沙沙的響。

  越是寂靜的夜晚,越是撩撥心弦,有水一樣的音樂從琴房傳來,流淌在空氣裡。

  我卻想做些什麼破壞這樣的氛圍,畫紙在初夏暖燥的風中不安的蜷起邊角,像破繭而出的蝴蝶躍躍欲飛,狂躁而且瘋狂,不怕墮落不怕毀滅。

  那麼,就讓它們自由的飛舞。

  我靠在欄桿上,輕輕鬆開束縛它們的手指,一張、兩張、三張被風捲起來,再放手,所有的畫稿凌空而去,紛紛揚揚的,巨大的雪片緩緩乘著風下墜。

  淘氣的快感,我忍不住笑起來,只是忽然,一個沉靜的聲音響起,清泉流水一般敲在我的心上,“多可惜的畫稿,我幫你撿起來吧。”

  窗外的光從他薄薄的眼鏡片上反射過來,那雙藏在昏暗燈光下的眼睛溫和明亮,我清楚的記住他的眉眼,高二8班的常澤。

  他伸手接住飄落而下的畫紙,然後蹲下來一張張的撿起來。我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撫平了畫稿褶皺的邊緣,遞給我,他的手指按在水彩上,我怔怔的看著那幅畫,水彩上色的薰衣草田,紫色浮在稿紙上,薄如蟬翼,是那種極淡極淡的紫色,就是黃昏後天幕的那種紫,琥珀一樣的冷凝。

  薰衣草的花語就是,等待愛情。

  我尷尬的接了過來,摩挲畫紙,輕輕的道了聲,“謝謝。”

  他的笑容很柔和,也沒有多說話,只是抽出那幅薰衣草田,扶了一下眼鏡,誠懇的問,“這張畫我很喜歡,能不能送給我?”

  我沒有拒絕的理由。

  以後漸漸就和他熟絡起來了,我去理化班找董安妍,他總是笑眯眯的幫我叫她,有時候還會和我閒聊幾句,不慍不火的一個人,很安靜,但是也很閒散。

  他成績總是不上不下,臉上永遠掛著微笑,面對任何事情都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人緣好的出奇,從來沒有人對他惡言相向,在女孩子裡人氣也是很高。

  他總是白襯衫,黑褲子,紐扣扣的整整齊齊的,褲子口袋裡總是裝著一包紙巾,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從未摘下過,總有種讓人猜不透的神秘感。

  我喜歡他笑起來暖暖的表情,還有喜歡看他慵懶閒散的趴在陽台上曬曬太陽,那時候他閉起眼睛,長長的睫毛微微的顫動,一抹笑容留在脣角。

  我很久沒有看見過太陽,沒有感受過溫暖,我忽然很想知道生活在陽光中的滋味。

  也許是他和每個女生都交好,一視同仁的好,我和他走在一起也並沒有覺得任何不自然,反倒是越來越放任他進入我的生活。

  我愛吃甜食,每天在畫室的窗台上總是可以看見變換著的糖果,有牛奶,水果,什錦,棉花糖,薄荷糖,初夏來臨時候,我總是變換著法子讓他請我吃雪糕,永遠不變的牌子——和路雪的可愛多,草莓的,巧克力的,百吃不厭。

  學校每年夏天有籃球比賽,文科班的男生資源一向不如理科班,很光榮的在初賽時候就被淘汰了,最後只剩下兩個理科班進入了決賽。

  那時候我硬被董安妍拽去了籃球場,一清色的高個子男生在籃框下你追我逐,其中兩個身影很顯眼,一個是常澤,一個是趙景銘。

  很相似的氣質,但是完全不同的打法,一個防守的滴水不漏,一個擅長進攻。

  全場很快變成了他們倆對決的場所,我不懂籃球,只是看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手勢,每一個眼神,不經意的就擦出了濃濃的火藥味。

  一旁的女孩子不滿的嘀咕,“趙景銘怎麼總是硬上,常澤都被他撞了好幾次了,撞人犯規的,怎麼裁判都不吹哨子!”

  我有些訝然,定睛一看,果然趙景銘幾次強行突破上籃,胳膊肘有意無意的貼著常澤,忽然他身子猛然一轉,不知道多少衝力,一下子就把常澤撞的後退幾步,裁判的哨子聲立刻響了起來,可是就在那一刻,常澤悶哼了一聲,隨即蹲了一下。

  場面有些混亂,議論紛紛中我才知道因為剛才的衝撞,常澤的左腳不甚踩上了別人的腳,左腳踝扭傷了,他被工作人員扶到休息區,簡單處理了一下然後坐在一邊靜靜的看比賽。

  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一樣平和,他自己只是一身之外的一員。

  少了常澤的防守,局面出現了一邊倒的現象,理化班在學生的全場的唏噓中輸掉了比賽。

  董安妍在一邊不住的咒罵趙景銘,我的目光卻緊緊的鎖在常澤身上,他和隊友們擁抱,拍拍他們的肩膀,低聲不知道說了什麼,全隊人的神色都變的輕鬆起來。

  他向我這邊望來,輕輕的笑笑,我居然有了三秒鐘的失神,然後他在隊友的攙扶下離開籃球場,我看著一些女孩子跑下場朝他走過去,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覺。

  初夏的下午,天是湛藍的一片,萬里無雲,我的腦海里也是空空的,沒有邊際,沒有想法,只有那個背影,步履蹣跚,脊梁還是挺挺的。

  失魂落魄的回到畫室,提起筆卻不知道如何落筆,窗外的槐樹陰影投在稿紙上,斑駁一片,明晃晃的閃動日光,讓我想起藍天下大片的薰衣草田。

  天空藍的通透明澈,漫山遍野的薰衣草,深紫淺藍,整個山谷彌漫著熟透了的濃濃草香。

  純淨,原始,熱烈的色彩。

  忽然身後有聲響,輕輕的腳步聲,猶豫又試探的意味,我回頭,趙景銘站在門口,扶著墻壁,過了半晌才開口,“對不起。”

  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他整個人散髮著無比的頹喪感,寬闊的肩膀徒然的就瘦削了下來,我淡淡的說,“這話你不應該對我說,而是應該對常澤說。”

  他只是靜靜的站著,目光凝視我面前的畫板良久,“你和他在一起不合適,他配不上你,江止水,你太要強,而常澤只是一個凡夫俗子。”

  我覺得刺耳,忿忿的甩了畫筆,“趙景銘,關你什麼事,什麼時候輪的到你在我面前說三道四的,我就是喜歡他又怎麼樣!”

  這句話說完,我自己也愣住了,趙景銘看著我,先是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即笑起來,他手抬起來捂住眼睛,胳膊肘撐在門上,似乎有種晶亮的液體,慢慢的從他的臉頰上滑落下來,陽光下,凄楚又悲涼。

  很長時間,他擠出一絲微笑,“江止水,你有一天終會後悔的。”

  最後一縷聲線消失在空氣中,像小時候吹起的肥皂泡,風一吹,全部散了,破了,只有水痕殘留在空中,提示著這一切原來不是夢境。

  我收了畫筆,收拾了畫紙出去,卻意外的在窗台上看到一盒巧克力,我最喜歡的牛奶口味,絲綢般濃滑的口感,價格自然也是不菲。

  而知道這個窗台上秘密的只有我和常澤兩個人。

  那盒巧克力上似乎還殘留著他的餘溫,沒有精美的包裝,沒有隻字片語,跟他人一樣的簡單,只是他今天籃球賽時候腳明明是扭傷了,怎麼能來呢。

  想到這裡,我有種想找到他的衝動,不說別的,只是問他好不好,就夠了。

  一種莫名的情愫自胸間洶涌而出,澎湃宛如海潮,向我襲來,乃至淹沒,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情,仿佛藤蔓植物,自腳底生根,然後緩緩蔓延而上,籠罩全身。腳下的步伐漸漸的從走變成了慢跑,最後只得大步大步的奔跑。

  沒有方向的奔跑,在橘色紅霞染盡半邊天的師大校園裡,尋找一個人。

  我知道也許他已經早就離開,也許此刻靜靜的坐在教室裡,也許在別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我不知道在執著什麼,只是想找到他。

  最後在校園操場的籃球場上,路燈下找到了他,不偏不倚,時間正好。

  我找到他,他正準備離開。

  他抬眼看著我,眼鏡被他握在手裡,那雙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我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那時他的脣角漾著最柔暖的笑容,宛如春天盛開在普羅旺斯上的大片大片薰衣草。

  他向我伸出手,笑容是那樣的溫柔,混同著他宛若深海般的眼睛,交織成一張密密匝匝的網,卻是我青春時代掙脫不得的愛戀。

  我聽見風聲,輕輕的低呼我們的名字,所有的註腳都是青春兩個字。

  也註定了愛情的死期。

  我們之間沒有一句告白,沒有一句承諾,沒有任何情侶之間的如膠似漆,只是安安靜靜的在各自的世界裡生活,沒有人知道,那個夜晚,那個男孩子牽起我的手,把我送到公交車站,那時候他額上的汗珠掩飾不了腳上的疼痛和不便。

  “得之,我幸”,那夜,我收到了他的信息,藍色的屏幕上四個字,錯綜的光影之中我失眠了整夜,抑制不住的甜蜜和笑意。

  可是我卻忘記了,剩下的那句——“失之,我命”。

  那時候,我想,我終於得到自己荒蕪已久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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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聽見寂寞在唱歌(下)

  我的生活變的平靜但是美好,常澤對我好,不濃烈也不寡淡,細水長流一般。

  他會在下午時候靜靜坐在畫室的窗邊,面前攤著一本書,看著看著就托著腦袋發呆,我偷偷打量他,手下不知不覺的多起了關於他的素描和速寫。

  我預感我會失去他,努力的用更多的東西去挽留和懷念。

  董安妍卻勸我不要和常澤在一起,她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常澤對其他女生的關懷,“水水,你們根本不合適,他總是胸無大志的樣子,家庭出身那麼好,而你,心比天高,你們倆要的生活完全不同,再說,你能忍受他愛你就像愛一個朋友嗎?”

  我不知道哪來的那麼的堅持,“安妍,我只想正常的喜歡上一個人,安靜的和他在一起就夠了,我忍受不了別人對我太好,比如趙景銘,那樣的感情會讓我感到壓力,而常澤,也許是最適合我的。”

  她嘆氣,“水水,我越來越不懂你了。”

  我默然,看見她坐在雙槓上漫不經心的搖晃著雙腿,眼睛卻緊緊的鎖著籃球場上的一個人影,心裡暗嘆,董安妍,我也越來越不懂你了。

  那個年紀,曾經私密心事,總是喜歡深埋在心底,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難以啟齒。

  不管是友情和愛情,也許都沒有天長地久。

  很快的,我們就面臨高考的挑戰,每個人都有不同的姿態,躍躍欲試的,惶恐不安的,消極逃避的,還有淡然無謂的。

  那是人生的分岔口,每個人選擇自己的道路,繼續走下去。

  我和常澤因為填報志願的事不歡而散,他堅持留在南京,我卻選擇南下。

  那天我還在上課,講台上的政治老師講的激情澎湃,我無意中向窗戶外望去,卻發現在走廊上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我有些驚訝,常澤從來不來班級找我,要等也是在畫室。

  等不及下課我就溜了出去,徑自去了畫室,他跟在我身後,不近不遠,適度的距離,走到藝術樓的迴旋樓梯上,他開口,語氣很柔和,“江止水,你真的決定了志願?”

  我“恩”了一聲,攥住衣角,“我考慮很久了,不會改變了。”

  很長時間沒有回答,我回頭看去,常澤的眼神在兩側斑斕的陽光裡忽然沒了光芒,深邃難以見底,以往的那些暖漸漸微涼,他緩緩開口,“江止水,你為什麼不能留下來?”

  我搖搖頭,“對不起,我只是選擇了我應該選擇的。”

  “什麼是你選擇的,中山大學?”他語調微微上揚,“我原來以為你會毫不猶豫的留在南京,起碼是江蘇省,沒想到,你連我都沒有告訴,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怎麼看待我們兩之間的感情的?”

  窗外忽然沉寂下來,連蟬聲都消失不見,我篤定的反問,“我不認為將來的大學會對我們兩的感情有什麼影響,除非我們都對這段感情不夠堅定,不夠勇敢!”

  頓了頓,我繼續,“只是,我選了自己想走的道路而已,而你也一樣。”

  在他的臉上我看不出任何的表情,他一臉的靜默,默默而專注地注視著前方,像是注視著一段未知的旅途,良久,他轉身嘆氣離去,“好吧。”

  全身的力氣一瞬間被抽空,我們的談話沒有任何的風浪,沒有任何的波紋,可是整個人沉浸在真空般的虛無裡,寧靜的盡乎於恐怖。

  我終於第一次認識到我們之間的距離,剛才我們最近的距離只有一米,可彼此的靈魂卻相隔千里。

  我和他都是自私的人,只是任性的選擇自己的道路,然後再自欺欺人。

  唯一不同的事,他只安於現狀,而我心比天高。

  那時候也許我就預感到,即使堅持和勇敢也不會拯救我們之間的感情,因為年少時候我們都太相信自己,忽略了所有的不可抗拒力。

  那種力量就是時間和距離。

  一夜之間,我覺得生活變了一個樣,我們兩都倔強的不去理睬對方,我依然是在畫室和教室來往,但是每天的窗口上卻沒有了那些可愛的甜食。

  我想,這樣也好,沒有結局的結局,對我們來說都好。

  盛夏午後多雨,我獨自坐在窗前,默默的看著雨絲一滴滴落在玻璃上,然後在一滴滴匯攏聚集,最後滴落,雨珠在玻璃上留下一道清亮宛如淚痕般的痕跡。

  雨越下越大,玻璃被撕劃的縱橫阡陌,支離破碎,像一張破碎的網,我怎麼也止不住內心的空虛,眼淚滴滴的滾落。

  原來我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堅強,可是我自己也不明白,究竟有多喜歡他。

  只顧著呆呆的看著窗外,卻沒有留意走廊上的聲響,等到我反應過來的時候,一隻手已經搭在我的肩膀上,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江止水,怎麼了,你哭什麼呀?”

  我下意識的去抹眼淚,然後努力的扯扯嘴角,“你怎麼來了,我們不是分手了嗎?”

  他卻噗哧一下笑了出來,掏出面巾紙給我擦臉,他的眼裡雖帶著笑意,可是清澈安詳,仿佛是秋天裡的海,那樣深遂靜謐,令我不由自主的陷入沉溺,“傻瓜,幾天沒說話就叫分手,我本家出了點事,剛從上海回來,對不起,別哭了,哭起來醜死了。”

  我眼淚卻越發的掉的厲害,心裡卻明了,眼前這個男孩子我定是喜歡的緊了,才會有這麼大的情緒波動,索性也不出聲,把這幾天來的委屈一股腦的哭完了才鬆了一口氣。

  他牽我的手,我賭氣的甩開,他再牽過來,十指緊緊的扣住我掙脫不得。

  他嘆氣,“你就是太要強,連低頭都不肯,終得我回來尋你。”

  我默然,聽屋外雨嘩嘩的下,心裡有個聲音在叫自己,江止水,你這個彆扭的孩子。

  我和他又恢復了往常,可是,我總是隱隱覺得一些東西在悄悄的變化,比如他的耐心,好脾氣,我強作淡定的姿態。

  是不是越擁有越怕失去,我越來越害怕。

  高考三天,我們在不同學校,考試時並不察覺,最後一門考試卷收上去的時候,我腦中只有四個字——心力交瘁,巴不得能夠睡上三天三夜。

  放假後我安安靜靜的在家裡涂塗抹抹,也開始接觸Photoshop一類的專業軟體,我很久沒見到常澤,雖然每天都有短信,可是誰都沒有提出見面這樣的話題。

  我看過這樣一句話,“她從不給他打手機追問他的行蹤,她給自己和給別人的自由度都是足夠大的。而且她自得其樂,性格裡有孤獨的天性。”

  我想我不是因為孤獨的天性,而是固執的認為我能夠忍受孤獨。

  大概是七月底的時候,手機那頭常澤久違的聲音響起,卻是帶我去吃飯,讓我準備一下,我啞然失笑,什麼飯局需要那麼隆重。

  可是當我去了之後才嚇了一跳,那家酒店的一切都仿佛由璀璨的水晶堆砌,身邊穿梭的女人多半香衣雲鬢,妝容考究。

  不是沒有去過高檔的餐廳,但是我卻在這樣的場面裡失了神。

  身邊的常澤卻輕車熟路,進退有度,完全是對這種事情見怪不怪,我只能躲在角落裡,聽別人議論他考上了南航,父親晉升某部門部長,只覺得自己是局外人一般。

  我本能的厭惡這樣的場面,整個場面上我強忍著心裡的不快,淡淡的笑,適時的接話,完美的表現,連常澤的媽媽都難得的露出笑意。

  我只是覺得這樣的生活離我遙遠,我不羨慕,也不想擁有。

  結束之後他送我回去,這城市的深夜依舊繁華如斯,無數燈火層層疊疊。白色的車道線在他的腳下延伸,兩旁的路燈,散髮著柔和的橙色光線,把他修長的身影拉得更長。

  我只覺得今天這一切陌生的慌,“我不喜歡這樣的場面,以後能不能不要讓我參加。”

  他一貫柔和的語氣,卻帶著一種堅持,“沒辦法,我從小就是生活在這種環境裡面的,可是不參加也不行的,媽媽剛才還說很喜歡你,以後讓我帶上你。”

  我別過臉去,“我不喜歡,一點都不喜歡,我不會去的。”

  他眼眸一沉,但是還是好脾氣的哄我,“江止水,別那麼小孩子氣,因為這是我的生活,既然你和我在一起,難道不能為我適應一下,改變一下?”

  先前的抑鬱和不滿一下子涌上心頭,我出言反駁,“我不是不願意改變,可是這樣的改變已經觸動我的底線。我不喜歡的事,沒人可以強迫我。”

  “你的底線是什麼!”常澤的聲音徒然提高了八度,“江止水,你真的是一個自私、不可理喻的任性的小孩子!”

  我氣的發抖,“常澤,我是任性的小孩子,我不過不願意配合你過這樣的生活,你就這麼給我蓋棺定論,你每天出去玩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問過你去向,你和李薇薇之間曖昧的關係我從來都是選擇相信你,你不讓我去參加班級的聚會,我同意了,你不喜歡我和趙景銘來往,我也順你意了,你說,你還有哪點不滿意,你還想把你的意志強加給我到什麼時候!”

  他也是氣急了,我從沒見過那樣淡然的一個人發火,深夜的路燈下他的眸光那麼異樣,如深海旋渦,“江止水,我不想跟你說下去,也許我們都應該冷靜的想想!”

  我冷笑,在路口和他分手,走過一家便利店,店裡老式收音機裡放著很老的老歌,原本應是梅艷芳的胭脂扣,此刻播的卻是張國榮所唱,那低沉婉轉,慢悠輕息一句“只盼相依”。

  三年高中時光,此刻覺得恍若如夢,那些人,那些事,流水般的逝去。

  連初戀都匆匆夭折,留不住“相依”。

  董安妍和我出去吃火鍋,她考試發揮失常,只讀了一個二本的中醫藥大學,很遠的地方,以後我只能和她年年再見了。

  精緻的雕花竹簾小包間,沸騰的鴛鴦火鍋,一旁的空調使勁的噴薄出涼氣。

  她只是默默的夾菜,丟入辣湯裡,吃的時候不顧辣味,嗆得眼淚都下來,“止水,我喜歡陳禛,喜歡到不知道怎麼辦的地步。”

  我大吃一驚,“你怎麼什麼都沒跟我說,你和他到底怎麼一回事?”

  “那時候你和常澤在一起,我能說什麼,每天幾乎見不到你的人影。”她低下頭,漫不經心的撥著碗裡的菜,“我跟他在一起一個月,沒有人知道,然後他跟我說,算了吧,很累了,然後就結束了。”

  我忽然覺得董安妍離我好遙遠,從小一起長大,無話不說的兩個女孩子竟然陌生到了如此的境地,我不曾和她提起過我和常澤的快樂和不快,她也不說她和陳禛之間的事。

  我不會安慰別人,只能靜靜的聽她傾訴,“我知道我配不上他,我學習不好,也不漂亮,還很胖,他卻那麼耀眼,跟他在一起我自卑可是我還是喜歡他。”

  黃銅火鍋的木炭吱吱的烤,點點火星散開來,紅油翻滾,她的眼淚一滴一滴的砸在桌角,我伸手扶住她,她咬住嘴脣,倔強的逼回淚水,“一想到過去,我就止不住眼淚,於是我拼命的吃東西,才能不去想起很多東西。”

  “可是我越吃越多,卻越來越瘦,我想,是不是上天對我的懲罰。”

  我和她手拉手在湖南路上悠悠的閒逛,這個千年靜默的古城此時燈紅酒綠,街道上樹影斑駁,這是一個緩慢的城市,走到漢中門的時候,我們停下來站在城墻邊久久,古老的城墻,斑駁的印記,剎那間感覺時間的凝滯,古城轉眼幾千年。

  我閉上眼睛就可以想出一張簡單的南京地圖。而現在,我只覺得沉重,這個城市讓我愛,讓我恨,卻不能讓我忘記。

  似乎回到了小時候,我和董安妍無話不說的那段日子,她的頭靠在我的肩膀上,輕輕的唱起那首孫燕姿的天黑黑,“我愛上讓我奮不顧身的一個人,我以為這就是我所追求的世界,我走在每天必須面對的分岔路,我懷念過去單純美好小幸福,愛總是讓人哭讓人覺得不滿足,天空很大卻看不清楚……”

  我想哭,卻告訴自己不可以,這就是成長,從心底散髮出來的寂寞和荒蕪,是代價。

  真的,曾以為,他就是全世界,宇宙洪荒,我心無旁鶩。

  原以為,廣州和南京的距離不過是兩個小時不到的飛機行程,可是心靈的距離卻是天涯海角,我們已經隱隱的感覺到了初戀的死期,卻固執的堅守。

  九月,我來到這個繁華又破舊的都市,獨自生存,安靜的,寂寞的生活。漸漸的,我手機裡面也沒有了他的信息,更多的是別人的,我告訴他寒假的時候我回去,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聲“知道了”就沒有了下文。

  那年寒假記憶中一場非常大的雪,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靜的天空中飄落,無聲而激烈,窗外暮色彌漫的古城,整個被紛揚的大雪覆蓋。我們去吃久違的酸菜魚,吃的自己熱淚盈眶,那時候就知道,有些事,註定這結局。

  直到最後,我們誰也沒有以愛或者不愛來定義這場分手,但彼此都認同,不適合的兩個人糾纏下去只怕不是好結果。

  關於青春,過去了,誰都只能說,再見。

  生命如潮洶涌,不管何時何地,我們都只能朝前走,青春不再,因為時間,不要我們了。

  日記 4月13日

  我喜歡一個人在陽光下聽歌,廣州的初春,會有冰涼的春風,翠綠的樹葉,還有暖暖的陽光,暖洋洋的,溫情像母親的吻。

  滄桑中略帶沙啞、憂傷的聲音,就像傷心時候卻沒人替她擦眼淚。

  《葉子》紅遍大街小巷,但依然沒有多少人記得她的樣子。而這首《寂寞在唱歌》我只聽到一個女子坐在窗前月亮的影子下唱歌,一個人,背影很美,空氣中彌漫了悲傷。

  “你聽寂寞在唱歌,輕輕的狠狠的,歌聲是這麼殘忍,讓人忍不住淚流成河;你聽寂寞在唱歌,溫柔的瘋狂的,悲傷越來越深刻,怎樣才能夠讓它停呢;天黑得像不會再天亮了,明不明天,也無所謂了,就靜靜的,看青春難依難捨,淚還是熱的,淚痕冷了”。

  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已經記不得過去的很多細節,只有那些男孩女孩的模糊的印象,匯集在腦海中,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曾有過的傷感,不肯老去。那些故事,俯身去識,就像那些穿過樹葉的光,成了斑駁而又無規則的光點,撿不起來,但卻完完全全的存在於視線中。

  歌手阿桑有一個“寂寞人網站”,她逃避的方法就是唱歌,曾經受過傷的小孩,如今是大紅大紫的歌星,她既然單純、寂寞。

  是的,我們的寂寞只是單純的寂寞,如那場冬季的皚皚白雪,而我們青春的故事,也是那樣寂寞如雪,單純的,幼稚的,有些瘋狂的,仍是寂寞的。

  我的心又開始疼了,四月份的廣州和南京,愛已經很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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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0: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陽光密集的地方(上)

  我吃完飯,從後門進校園,打算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畫圖紙。

  天已經大黑,我走過女生宿舍樓的時候,有痴心張狂的男生和朋友們正在用白色的蠟燭擺出巨大的心型,風起時,燭光閃爍,有那麼幾點光黯然逝去,而樓梯上,幸福的女孩忍不住伸手抹去滑落眼底的淚水,一旁圍觀的人群,口哨聲此起彼伏,給靜謐的夜晚染上幸福感動的色彩。

  看上去就覺得很幸福,我也不由的駐足微笑,當男生把戒指套在女孩子的無名指的時候,我竟然隨著圍觀的人一起歡呼,一時間掌聲雷動。

  他們攜手離去,人群散去,我仍是笑,不住的笑,很甜蜜,仿佛剛才的主角是自己。

  我真的為那個女孩感到幸福。

  若是以前,我一定會嗤之以鼻,不屑一顧的。

  去了實驗室,李楠師兄還沒回來,桌上有幾罐酸奶,草莓和奇異果口味的,我歡歡喜喜的撕開草莓口味包裝,把圖紙鋪開來,邊勺草莓果肉邊在腦海中構思。

  醇厚的酸奶和香甜的草莓,濃濃的滋味在舌尖盪漾,嘴角不由微微上翹,想起剛才那幕幸福溫馨的情景,心情好到雲端上。

  李楠師兄開門進來,正好看見我一副傻傻笑的樣子,覺得好奇,“小丫頭笑什麼笑,這個口味的酸奶好吃嗎,看你一臉陶醉的樣子。”

  我點點頭,遞過一罐過去,“心情好吃啥都好,來來,一起吃,同樂、同樂!”

  他笑眯眯的接過去,“剛才朋友打電話給我說求婚成功了,同喜!”

  我有些意外,“是不是在女生宿舍前點蠟燭、求婚的那位,我也看到了,真巧,我看到了整個過程,太幸福了那個女生。”

  他點點頭,真誠的笑起來,“是呀,不枉那小子追了五年,終於八千米跑到了盡頭。”

  我一勺一勺的舀酸奶,不住的點頭,“是啊,看到都覺得幸福,你想呀,要是我將來男朋友為我做這些,我肯定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他噗哧一下就笑出來,“我看你到時候應該是嚇的抱頭鼠竄的還差不多。”

  我哈哈大笑,“不會、不會,我一定是躲在床底下的那種,外加房門大鎖十二道。”

  他也止不住大笑,“那時候你男朋友不氣暈了才怪呢,做你男朋友太不容易了。”

  很不負責任的挑挑眉,我低低的笑,“唉,所以還是一個人比較好。”

  有時候我會想,為什麼我越長大反而越單純,越簡單越容易快樂,連一客的冰淇淋、一串糖葫蘆、一杯草莓酸奶都可以讓我開心很長時間。

  而很早以前,我天天擁有這些讓我開心的東西,為什麼在那時候我會那麼悲傷,對生活,那麼快樂、幸福不起來。

  原來我還是老了一些,對自己,對別人,對生活都寬容了許多,也誠實了許多。

  都是年齡和閱歷的驅使,讓我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也讓我們越來越努力活的簡單,自然也越來越容易快樂和小幸福。

  那段青春歲月的輕狂,自我,傷感,情愁,真的離我很遙遠了,不管是“為賦新詞強說愁”還是“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只能讓我淡淡的微笑。年少歲月的痴情愛戀都被埋在了記憶深處,留下痕跡讓我自己不斷的自省,告訴自己,讓自己幸福快樂起來。

  簡單並且快樂,才是生活的真諦。

  我正在專心的畫圖,李楠師兄也在進行計算,忽然電話響起來,他起身去接,掛了電話半晌他哭喪著一張臉,唉聲嘆氣,“完了、完了。”

  我好奇,饒有興致的看著他,“咋了?老闆想出啥法子整你了,讓你去解剖壁虎了?”(注:東南大學有某個材料實驗室,就是做壁虎吸盤的研究,其間研究生天天整壁虎)

  他無力的撐著椅子,幽幽的吐出四個字,“明天,體檢!”

  我眨眨眼,試探的問,“是不是要抽血,不給吃早餐?”

  他點點頭,一臉頹喪,我仰天長嘆,“殺了我直接放血吧,老天,我暈血,堅決不抽!”

  李楠師兄也難得的絮叨,翻來覆去就那一句,“我也不抽,不抽,不抽。”

  他表情比我還扭曲,多年來的一本正經的臉變的猙獰,實在是難得一見,我忍不住哈哈大笑,結果他忿恨的丟來一句,“五十步笑百步!”

  果然我真的是五十步笑百步,第二天去醫院,學校給研究生、博士生待遇還真的不錯,跟研究生入學考試體檢一樣,各種檢查都齊全了,抽血之後還有麵包、牛奶,由於按序號檢查,查體很快,最後只剩下了抽血這一項。

  我排隊,越排越往後躲,前面不時有護士說,“血管太細了,太難抽了,拳頭握緊了。”有女生太瘦,找不到血管,針頭在血管裡試探半天血終於還是被硬擠出來了。

  我看的心驚膽寒的,最後只剩下幾個人了,我走上去,完全是一副豁出去的姿態,體檢單一甩,閉著眼睛就上。

  護士姐姐看到我這樣忍不住笑起來,“別緊張,不過你先把袖子捲起來我才能抽。”

  我大窘,一睜眼就看到護士姐姐手上捏著的針頭,在白色的燈光下閃著冷冰冰的光芒,心裡一陣發怵,連卷袖子的手都發抖。

  我暈血,因為第一次抽血給我留下了終身的陰影,還有早上沒有吃飯,我本來就是低血壓,看到針頭插進血管更讓我一陣的頭暈心跳,暗紅的血液汩汩的流到採集管裡,就像是從全身各處匯集而來,洶涌的想找一個出口,無法止住。

  等抽完的時候,我渾身都沒了力氣,護士姐姐好心囑咐我,“快去休息一下,臉這麼蒼白,吃點東西,要不要叫個醫生看看?”

  我按著棉簽無力的搖搖頭,心想今天發揮還不錯,沒丟太大的臉,剛想站起來,腿一軟,但是並沒有想像中的跌坐到凳子上,有雙手穩穩的托住我的胳膊,久違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暈血?”

  我挫敗,但是也無力逞能,“是啊,暈血。”

  韓晨陽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挑起細長的眉毛,嘴角扯出一絲笑容,但是在我看來就是嘲笑意味十足的,“不過看你樣子也不像,你先坐一下,等一下帶你去吃飯。”

  我悶聲回答,“我不要跟你去吃飯,牛奶麵包就可以了。”

  他轉頭瞥了我一眼,語氣帶笑,“小籠包、牛肉粉絲,還是朱古力慕斯、泡芙?”

  靠——我在心裡狠狠的咒罵他實在太有手段,還是立刻沒有骨氣的倒戈,“櫻桃的。”

  他滿意的點點頭,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隨意的站在墻角邊,目光沒有焦距,似乎在注視著什麼,卻什麼都沒有放在眼裡的樣子。

  我只是在怨天不公平,為什麼我暈血,還在此時被他撞上。

  他帶我去西點店,那裡有可愛的小帥哥店長,還有微笑的點心師傅,桌上有新鮮的紅色玫瑰,一本精美的心情日記躺在玫瑰下,淡黃色的桌布墜著流蘇。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的暖陽,淡淡灑入,等甜品上來,我迫不及待的抓起勺子,甜甜的巧克力入口即化,還有奶茶和香濃的芝士卷。

  他吃的不多,相比我的吃相,實在是精緻優雅,吃到一半的時候,蛋撻出爐,焦黃的脆皮,淡淡的香味,我不由的計劃吃完之後打包幾個回去。

  韓晨陽顯得有些不可思議,“你怎麼那麼能吃!”他輕輕的啜著咖啡,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我笑笑,漫不經心的回答,“我只不過貪戀這一點甜罷了。”

  他放下咖啡杯,瓷器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中聽上去突兀的刺耳,我抬頭看他,他一向清亮的眼眸在那日,像是蒙上了一層看不清的氤氳。

  我有些不解,韓晨陽忽然變的沉默不語,感受到了他的不對勁,我只是適時的閉上嘴,一時間兩人無語相對,只有餐碟的聲音。

  我也不猜想他忽然變臉的原因,那不關我的事。

  因為我和韓晨陽的關係,我自己都不甚明了,算是師生還是朋友,還是別的關係,我們之間的遊戲早就被我喊了結束。

  即使和他在一起,但是我心中明白,韓晨陽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他這樣的人在紅塵裡面翻滾那麼久,兜兜轉轉中再也識不得什麼真心和付出,這樣的男子根本不用用心去愛就可知道會讓人痛徹心扉,任何女人在他心裡不過是一出紀錄片,那些歡笑淚水等不到他回頭看一眼就已經泛黃,實在不值得浪費時間。

  大概是兩個人都覺得有些倦怠,這場談話無疾而終,他送我回去,一路上只是沉靜。

  到了學校,我從食堂繞過打算順便衝飯卡,無意中瞥了一眼,卻發現李楠師兄一臉慘白的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驚魂甫定的樣子。

  我走進拍拍他的肩膀,撇撇嘴,“師兄,別告訴我你真的暈倒了,結結實實的倒在地上?”

  他長嘆一聲,一隻手捂住臉,還沒等他說話,迎面走進來一個女孩子,短短的頭髮,不是惹眼的漂亮,氣質很好,手裡拿著一瓶水,看到我禮貌的笑笑,然後把水遞給李楠師兄,“李老師,這是葡萄糖水,你試試看,或許會好一點。”

  我頑劣性子還是沒有改,俯下身湊在李楠師兄耳邊低聲喊,“李老師!”眼神微微向上斜,等待小女孩的反應。

  果然女孩子有些尷尬,但是笑容仍是落落大方,“那個,李老師,沒事我就先走了。”

  惡作劇的快感,我正打算笑出來,腦袋上冷不防就被李楠師兄敲了一下,他也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謝謝你,這個是我師妹,江止水。”

  女孩子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原來是師姐,我也是機械系的,我今年大三,叫朱佳樂。”

  我指指自己,有些疑惑的望著李楠師兄,“認識我,我有這麼出名嗎,師兄,不會你宣傳了我什麼負面消息吧。”

  她笑笑,“師姐確實很出名呀,我們都說你是韓晨陽韓老師的女朋友。”

  我噗哧一下子笑出來,然後就是抑制不住的捂著嘴巴忍住笑,臉別到一側,表情很扭曲,這下子女孩子更加不知所措,李楠師兄寬慰她,“不用管她,她有時候會發癲的。”

  女孩子頭一低,笑起來很陽光,眼睛裡細細碎碎的光華,暖暖的,“時間不早了,我還要去院辦有事,李老師,江師姐,我先走了。”

  我衝她擺擺手,目送嬌小的身影離開,然後一臉玩味的看著李楠師兄,“李老師,嘿嘿!”

  他難得的臉都微微的泛紅,剛想張口,卻被我打斷了,“師兄,你看外面的陽光多好,今天一定很美好。”

  初冬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用手遮住眼睛,逆著光看去,可以看見空氣中揚起的無數塵芥。絲絲縷縷的陽光溫柔的投注在未落的樹葉上,激起微小的光暈,而那些從樹葉間漏下的陽光則被篩成斑駁的影子,變成或明或暗的影,成了印在地上或深或淺的圓。空氣裡馥郁著芬芳的氣息,瞬間流轉。

  很溫情的初冬,靜謐的古城,暗暗流淌著祥和寧靜的氣氛。

  “我想,幸福快樂就那麼簡單,你說呢,李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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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0:1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陽光密集的地方(中)

  回實驗室,幾個相熟的同系不同導師的師兄弟過來竄門,隨便聊聊課題和項目,互相打探一下經費,然後一群人浩浩蕩蕩的出校門,找家常去的館子吃中飯。

  幾道小炒,分量都很足,男生們搶的不亦樂乎,他們聊政治、台灣、美女、寶馬、結婚,我卻沒什麼胃口,一個人在一邊獨自勺西紅柿雞蛋湯喝,這家的湯做的偏甜,是我喜歡的口味。清亮的油花漂在湯上,幾片紅色的西紅柿襯著薄薄的蛋花,酸中帶甜的口味讓我實在忍不住慢慢品味。

  後來不知道話題怎麼慢慢轉到校園八卦上了,一個師弟問李楠師兄,“師兄,你們那個孫美潔師姐是不是在追韓師兄?”

  李楠師兄明顯沒反應過來,支支吾吾,“呃,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想了一會才反應過來,原來韓師兄就是韓晨陽同志,腦中立刻閃過幾個月前第二眼見到韓晨陽時候,孫美潔對他示好的那副靦腆的小媳婦樣,想笑,覺得失禮,只好努力的把頭埋的更深。

  他們不死心,“唉,全老校區都知道了,說是孫美潔參加機械設計大賽時候跟你們老闆提出要韓晨陽做指導老師,結果被拒絕了,然後她不死心,我們倒是經常見到孫美潔有意無意的堵韓晨陽,具體怎麼樣我們也不知道。”

  他們在七嘴八舌的議論,我和李楠師兄相視尷尬,不約而同的覺得時代在發展,我們成天在實驗室已經變成茹毛飲血的野人了。

  一個師兄衝著我神秘的笑笑,“對了,江止水,韓晨陽到底是不是你男朋友?”

  一口湯含在嘴裡不得咽下,我抬起頭,環顧四周,看見大家饒有興致的眼神,非常篤定的搖搖頭,低下頭繼續喝湯,“錯,我沒男朋友。”

  結果這句話卻激起了很大的波瀾,我們中最資歷的博士師兄連忙接話,“小江,你還沒有男朋友,不會吧,你是不是眼光太高看不上?”

  大夥紛紛點頭,我悄悄的拉拉李楠師兄的衣袖,低聲的問,“我眼光高,不會吧!唐君然也沒那麼優秀的吧!”

  他只是笑,然後小聲的告訴我,“他也就一般優秀,韓晨陽是特別優秀。”

  我不屑的撇撇嘴,覺得連解釋都是多餘,用筷子輕輕的戳西紅柿片,李楠師兄沒好氣的拍拍我的腦袋,“小丫頭一說就沉默,我知道你和韓晨陽沒什麼,只是我覺得你等唐君然等了太長時間了,過去已經太遙遠了,不如為現實而活。”

  “而且,小師妹,你說一個女孩子一輩子有多少個四年可以等下去。”

  午後的陽光從窗外照來,在我手掌裡落下明晃晃的一個小光圈,我抬起頭,伸手想捕捉一絲光線,恰巧細密的陽光的紋理從指縫間穿過,仿佛鍍在手上。

  我會心的笑笑,對上李楠師兄的目光,“可是,師兄,即使這樣,如果能夠等到,再一個四年又算什麼,我可以等下去。”

  “我想,我是一個擅長等待的人,日復一日,沒有盡頭。”

  吃完飯,我打算兀自去陸宣宿舍轉轉,還沒有走到宿舍樓,剛到圖書館的時候,手機就響起來了,一個很不常用的號碼,接起來一聽原來是姑姑的。

  圖書館前的噴水池在汩汩的噴水,我索性就坐在水池旁邊,漫不經心的聽電話,伴著水流潺潺的聲響,效果有些斷斷續續,“止水,你爺爺今天八十大壽,你過來一下吧。”

  我有些意外,“哦,怎麼通知的那麼突然,之前也沒一點風聲。”

  她解釋,“原來老爺子沒打算過的,可是現在省委那裡、九三學社和學校的一些教授、老師都要給他祝壽,只好臨時大辦一場了。”

  我猶豫了一會,“好吧,我先去買點東西,遲一點過去。”

  掛了電話,我蹲在噴水池的邊緣,看見一片發黃的梧桐葉子,從樹上慢慢的落到水池裡,落葉的倒影和水影相互迎合,靜靜的睡在秋陽的水門汀裡,風盪漾起漣漪,蕩開一圈。

  我不想去,真心實話,雖然爺爺家的大院有美麗的花草,大片的池塘,可是我小時候對它們的印象,僅僅是有無數的蚊子還有可惡的飛蟲,那時候,我因為背不上課文或是回家的路上貪玩了一會,而被呵斥去罰站,即使我淚眼婆娑,誰也不敢幫我求情。

  也許那時候,我就開始習慣了寂寞。

  臨時跟李楠師兄告了一個假,買了禮物,然後直奔爺爺家。即使去的有一萬個不情願,但是我心裡明白,即使長輩曾經對你如何苛刻,如何嚴厲,做子孫的永遠不能不孝順。

  爺爺還是一個人呆在書房搞研究,奶奶依然在庭院裡喝喝下午茶,大宅都是叔叔輩的人在忙碌,他們對這些都輕車熟路,一個隆重的家宴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結交權貴的好機會。

  我覺得無聊,放下禮物便藉故出去走走,還沒走到小路的盡頭,一輛陸虎直直的奔了過來,銀白色的車身,設計粗獷的線條,彪悍的力度,我不禁多看了幾眼,誰知那輛陸虎卻急速的停了下來,車門一開,走出來一個平頭、戴著黑框眼鏡的男人。

  身上的衣服穿的很不羈,一條牛仔褲又舊又寬,褲腳有些長,翻了好幾層,上面依然還是招牌式的寬大的格子毛衣,袖口捲起來,他見到我立刻鬼叫起來,“小妹!”

  我驚訝的愣在一邊,隨即也很配合的鬼叫起來,“你居然回來了,江瘋子!”

  他一個拳頭揮過去,毫不留情,“叫大哥,要不叫我Cristiano,就是不許叫我江瘋子。”

  對於他這種極度自戀的男人來說,華麗的無視掉他的請求是打擊他最直接的方法,我揮揮手,順勢靠在路邊大樹上,“你先進去,我在這裡等你。”

  江風咧開嘴笑,露出與他玩世不恭氣質不相稱可愛的小虎牙,“知道了,你等我,乖乖的,不許亂跑,也不許到處亂咬人,餓了就直接啃快樹皮好了。”

  我衝他翻白眼,示意他這套對我已經不管用了,他覺得挫敗,灰溜溜的開車走了,只剩下我一個蹲在樹下,那棵老樹曾經刻過我們兩的名字。

  不由的微笑,今天初冬的太陽,格外的溫情,讓沾染上塵世太多喧囂的心,也在不知不覺中沉靜,變的寧遠溫和。

  和江風去逛街,逛超市,然後一人買了一根雞腿就在路邊小攤上啃,我們兩一直都很有默契,不喜歡這類活動,磨蹭幾乎是到了快開宴的時候才回來。

  西式的家宴,但是只有寥寥幾個人我可以認出來,差不多都是學校那些著名的學者和教授,頭頂上的燈光是乳色的,印在墻上恍惚像蜜一樣甜膩。我向江風望去,他也表情扭曲,我攤手,“我總是覺得我們倆很像,氣質很像,都是不喜歡被束縛,渴望自由。”

  他抿嘴偷偷笑,“我們是小人物,凡夫俗子,上不了檯面。”一邊說一邊眼睛還瞥向窗戶上的倒影,“為了今天我特意打扮了一下,效果還不錯吧!”

  我徹底的無語了,伸手想去摘他的眼鏡,卻被他攔住,“唉,小妹別亂來,拿了眼鏡我真的什麼的都看不清了。”

  我手滯了一下,悻悻的縮了回來,“不拿就不拿,小氣鬼,誰知道你是真看不見還是假看不見的,難道你去英國幾年搞了一個近視回來?”

  他沒有回答,只是目光一直盯著手上的高腳杯看,裡面是法國乾邑,明晃晃的襯的出他的側臉,可是那樣的目光我從來沒有在他身上見過,那麼的平靜,卻隱約的透出一絲嘲弄,還有不甘,沉沉的暗影落在眼眸中,還是那樣的玩世不恭。

  帶著那種溫柔的惆悵的心情,我微微笑,不過江風,真好,因為一直有你在我身邊。

  爺爺身體還是那麼硬朗,精神矍鑠,他見到我們並沒有太大的表示,淡淡的問了我的學業和生活,而對江風只是微微點點頭。

  交差似的應付了一些來人,和江風邊吃邊聊,門口走進幾個人,我一看,就看到了韓晨陽,很隨意的質地柔軟的白衣黑褲的休閒裝,卻很合身,看上去實在是玉樹臨風。

  一天見兩次,第一次還不歡而散,想起早上我們無緣無故的冷戰,我不由的把頭別過去,然後又覺得自己小心眼,不如若無其事來的自然。

  江風咋舌,“真是帥哥,就比我差這麼一點點吧!”他還伸出手比劃了一下,詢問似的徵求我的意見,“是這麼一點,還是那麼一點!”

  我好氣又好笑,不睬他,不一會遠方堂叔、堂姐家的小孩子們幾個跑過來纏著我們,裝出又委屈又耍賴的樣子說是要去玩捉迷藏,我和江風一時玩心大起,帶來他們跑去院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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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0: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陽光密集的地方(下)

  沒有月光的夜晚,可是周圍燈火通明,微微濕冷的風在樹枝中間柔聲的嘆息,燈火和風聲打破了夜間那種抑鬱的沉靜。

  這裡的每一木、每一草我都太熟悉了,即使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曾經和江風在水池邊摘蓮花,曾經和大院裡的小孩子玩過家家,曾經和他們一起探索我們的秘密基地,而現在,只剩下我一個人站在原地懷念。

  小孩子一個個被抓到了,笑聲、呼叫聲此起彼伏,我卻躲在矮樹叢裡偷偷的笑,還可以透過縫隙看到江風一臉頹喪的樣子,被小豆丁們上拽下扯的情景十分搞笑。

  忽然,身後有一個低沉聲音響起,“躲在這裡就以為沒有人找到你嗎?”

  我一個沒平衡住,身體不由的向後倒去,沒有預期的坐在軟綿綿的草地上,而是跌進一個強健的懷抱裡,韓晨陽在我耳邊輕輕的嘆氣,“是腿麻了,還是我很可怕呢?”

  他身上有淡淡的煙草芳香與薄荷水的味道,他的手臂還箍在我腰際,隔著衣衫仍覺察得到那臂上溫熱的體溫,他的額發讓風吹亂了,掠過明淨的額頭,不可抗拒的溫柔,我突然失語,想掙扎起來,他附在我耳邊淡淡的笑,“不是玩捉迷藏的,有人主動站出來的嗎?”

  我又羞又惱,想去扳開他的手,卻被他反扣在他的手裡,我們兩順勢都跌坐在草地上,他的下巴枕在我的頸間,細碎沉穩的呼吸在我耳邊響起。

  或許是被這種氣氛所迷惑了罷,或許是我太貪念那對我而言是無比奢侈的溫暖,不知道為什麼,我本應該立刻推開他的,我卻沒有。

  深邃的天空只有黯淡的一兩點星星,遙遙無期,燈光透過樹枝的投在他的手臂上,一陣風吹過了,我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的深重起來,相扣的手心細細密密滲出汗。

  我任由他摟著我,良久,良久。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圍一切是那麼安靜,連孩子們玩鬧的聲音都消失了,我才如夢初醒,聲音卻是不自然的沙啞,“韓晨陽,我要回去了。”

  輕輕的鬆了手,他站起來看著我,深黑色的眸子流動著一種說不出來的動人光彩,只是我有意識的迴避,一眼,便刻意的忘記。

  我習慣了在他的鋒芒畢露下保持沉默。

  回到屋子裡,卻發現江風已經不知去向,剛才我們兩站的窗戶上貼著一張紙條,“我最最親愛的小妹,良辰美景奈何天,我有事,現在去南藝,別太想我!”後面還有一串手機號碼,順便畫上了他萬年不變的簽名。

  我掏出手機打電話給他,他那裡很吵,“這麼快就結束了,那個男人不會有什麼毛病吧!”

  我氣惱,咬牙切齒,“江瘋子,這不管你的事,你現在跑去南藝做什麼,尋漂亮美眉去?”

  一旁有女孩子嬌嗔的聲音傳來,“師兄,你說底色以什麼色氣為主呢,我覺得藍色有些空靈,而橘色配上燈光效果不是很好!”

  立刻來了興趣,自己都覺得眼前一亮,“江風,有活做?”

  他支吾了一下,“朋友請去幫忙的,可沒報酬的,請夜宵,南藝的美術系,三樓亮燈的大教室,你要來嗎?”

  “去、去,當然去!”我幾乎要興奮的跳起來,“我好久沒用水彩、水粉了。”

  江風低低的笑,“好久沒用你還敢來,不是明擺給我添亂了!”

  我冷哼一聲,“總之我對你沒企圖就好了!”話說完自己都愣住了,隨即,他的笑聲傳出,伴著嘈雜的說話聲,音樂聲,還有畫筆在水中攪動的聲音,撥弄我的心弦。

  真的,是靈魂禁錮了太久了,才有揮灑自如的想法。

  沒有告訴任何人,我便偷偷的溜到了南藝,果然一群人在那裡畫幕布,我有些驚訝,如今電腦技術,印刷技術再大的布景都可以輕鬆搞定,為什麼還要用手繪。

  江風的解釋是,從文藝復興時代戲劇秉承下來的藝術,不能因為時代的發展而泯滅。

  我喜歡他的解釋,尤其是那些繪著雲紋的戲曲用的幕布,大片的牡丹,妖嬈無雙,雖然不喜歡那麼張揚的花朵,此時卻覺得可愛無比。

  他們給我畫筆、顏料、調色板,好久沒有摸到這些竟也不覺得生疏,這裡戴著流蘇耳墜的女孩子會討巧的向男孩子撒嬌,男孩子工作的時候會叼一隻煙,仿佛自己是巴黎街頭賣畫的藝人,安靜的沒有渴求的等待。

  凡是學藝術的人,骨子裡面都有自戀的情節,並且有一種無法抵禦的浪漫主義情懷,永遠的不知道務實,喜歡活在自己的世界裡,現實只會把他們逼的抓狂。

  我受不了沒有安全感的生活,所以我註定是一個偽藝術家。

  我打算給牡丹抹大片大片的紅色,用光度做比照,選配比例,江風存心和我胡鬧,任我在他臉上稍稍抹點象徵性的色彩,我站在凳子上,他用小狼毫筆蘸硃砂紅,在我左臉頰畫工筆梅花,戲稱為“梅花烙”。

  大家紛紛效仿,有畫櫻花、桃花、還有寫字,我從玻璃窗看到自己的倒影,忍不住莞爾,小時候我總是央求江風在我眉心點上一點紅,那時候連續劇裡的傾城美人大抵都是那個打扮,顧盼生輝,楚楚動人。

  後來才知道,女人的眉心一點紅,是丈夫烙上去的一生的承諾。

  忽然有女孩子叫起來,“外面有一個大帥哥,快看呀!”

  我只是無意的望了一眼,就差點從凳子上跌下來,江風一臉玩味的瞥了我一眼,隨即別過臉去露出詭異的笑,我手下一顫,臉上立刻恢復笑容,“難道捉迷藏的遊戲還沒有結束?”

  他徑自走過來,不顧別人詫異不解的目光,篤定的目光鎖住我的視線,“今天的第二次,我們還要繼續第三次、第四次玩遊戲嗎?”

  我只好無所謂的笑笑,跳下凳子,仰頭問道,“你來做什麼?”

  他的眼神一貫的凌厲,凌冽的有些讓我無處遁形,他是可以引的眾多女子傾心且趨之若鶩的對象,可是,不知為何,我就是莫名的怕,怕他那雙凌冽、寡薄的眸子,怕他那仿佛天下事都盡在他掌握之下的那份自信與卓然。

  “這是什麼?”他指腹撫上我的臉頰,我並沒有躲過,他的指尖有些冰涼,表情卻是柔和的不可思議,仿佛情人間的呢喃。

  我覺得尷尬,存心打破這份寧靜,“梅花烙呀,好看不,要不我也給你畫一個?”順手執起手邊的小狼毫,就要往他臉上點去。

  誰知他反應極快,一把捏住筆桿,我手一鬆,筆就到了他手裡,對上他的眼睛,我隱約的看到暗含的點滴的笑意,還沒回神,眉心上一涼,才大窘起來。

  硃砂筆點眉心紅,三千青絲散臂間,無限風情。

  耳邊傳來某人忍住笑的咳嗽聲,我才自覺羞惱,伸出手想把額上的印記擦掉,卻被韓晨陽攔住,他在我耳邊低低的笑,“挺漂亮的,別擦了。”

  該死的溫柔還有淡然的挑釁,和往常那個強勢凌冽的韓晨陽真的差的太遠了,我強作鎮定別過臉去繼續手下的活,他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的在一旁用紫尖羊毫在報紙上涂涂畫畫,我湊近一看卻嚇了一跳,就是我這個書法盲也認得的小楷——北派書體,漢隸的遺型,筆法古拙勁正,而風格質樸方嚴,長於榜書。

  他反覆寫那句話“莫不禮讓,草石如變,恩及泉水”。

  心裡一陣觸動,俗話說字如其人,能寫出這樣字的人,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是在酒吧裡,聽著低迷音樂,醺然沉浸在煙草和酒精氣息裡,周圍是年輕女孩濃艷而嫵媚的臉的韓晨陽,還是永遠在學術問題上自信滿滿又謙卑有禮的韓晨陽,或是陪在我身邊,躲在草叢裡,摟住我,親吻我的似情人一樣溫柔又霸道的韓晨陽,抑或是眼前這個男人,收斂了所有的傲氣和乖戾,只是平靜的寫出“莫不禮讓”。

  究竟哪一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許他究竟是哪一個人。

  我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桌角,他抬頭看我,一雙眼風平浪靜,如夜幕下沉寂的海,緩緩的涌著微波,霎那間我愣住了,猝不及防的,仿佛跌入無窮的深海,但是我卻猜不透那眼神裡是如何的色彩,愛憎皆是不能分明,只是平靜、柔和、安詳。

  心如止水。

  空氣中潮濕的霧氣和模糊的香水味,我的心滿懷溫柔的惆悵,還是那種孤獨的感覺,他輕輕的問,“怎麼了,小丫頭髮什麼呆呢?”口氣寵溺意味十足。

  心裡突然就溫暖了一下,是濕潤的溫暖,很輕的滲透到血液裡。

  什麼都不能說,也開不了口,還是習慣性的沉默的微笑。

  韓晨陽,晨陽,晨曦的第一縷陽光。

  日誌 12月3日

  今天的天是幽幽的灰藍,陽光明媚卻不刺眼,空氣中有淡淡的芳香,光影交織,斑駁一片,手心裡,手被上,臉頰,都留下陽光親吻的痕跡。

  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影片,我至今沒有答案,而愛上他,只是因為一個名字——Secret Sunshine——是密陽,抑或是陽光密集的地方。

  海報上全度妍的背後是大片的雲朵,陽光在期間,把雲彩半染上金光,隱秘的噴薄而出的力度和張力,預示著她的命運。

  是命運嗎,我一直問自己,她絕望的眼神讓我想起《隱秘》裡的女主角,同樣是人生幾乎失去所有色彩的人,在最後還是沒有放棄自己,這其中的苦痛冷暖只有自己知道。

  失去丈夫和兒子的打擊對一個女人來說幾乎是致命的,全度妍的不幸,只會讓人無力的思考,難道有些人的一生註定是悲劇麼,無論我們是否是唯物主義者,都不可避免的想問蒼天是否真的如此不公平。

  她就像密陽一樣樸實單純,但是她的生命裡黑暗一片,殘酷的現實剝奪了她一路來所倚靠的一切,生活了無希望,剩下這個瘦弱的女子在偌大的房間裡縮成一團,卻不放棄。

  這部電影有全度妍的灰色,也有宋康昊的亮色。

  這個普通小鎮的男子,在38歲時候遇見了自己心中的女神,他們之間沒有交流,他遠遠的張望,近近的在她身邊出現,或許這才是他愛他最好的方式,他只需要跟隨。

  沒有人知道結局,可是那束密陽卻昭示著未來。

  我開始不可避免的悲傷起來,額頭上還有那個硃砂印記,我想抹掉,卻久久的端詳。

  三年後,我的人生猝不及防的闖入一束陽光,耀眼的,炙熱的,霸氣的不容拒絕,不管我走到哪裡,似乎總是有他跟隨,他能夠在眾人之中一眼看到我,也能在低矮的樹叢中尋到我,但是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可是那個一個男子,危險而沉默,在揭露自己目的之前永遠的讓我捉摸不透,變幻莫測。

  是不是心裡已經開始悄悄的變化,我不清楚,只是那樣一束陽光我不想拒絕,亦不想沉迷其中,我想,我還是寂寞太久了。

  是繼續孤單的等待還是等待中伺機而動,對我來說,是一個難題。

  陽光和風無聲的在空盪蕩的天際穿行,密陽的意思,是在陽光密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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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愛情殘缺的牙齒(上)

  空氣中充溢著濃濃的潮濕的氣息,透著淡淡涼意。天空灰濛濛的,像罩上了一層淡淡的霧。初冬微微的冷風,帶著徹骨的寒意,預示著深冬的將至。

  我和江風走在校園裡,面對著哈欠連天、走路東倒西歪的我,他顯然有些無奈,“小妹,怎麼幾年不見你的功力大減,熬個通宵都不行了?”

  我順勢倒在他身上,兩手環住他的肩膀,“我老了,枯萎了,凋謝了!”

  他表情立刻變的很憋屈,拉的跟胡蘿蔔一樣長,我擔保他能說出這句話一定是深思熟慮的,否則他也不會再太歲爺頭上動土,他張口,聲音不大但是如驚雷一般,“還沒開苞就凋謝了,這什麼人生呀!”

  不僅自戀,而且缺德,他立刻被我狠狠的踢了一腳。

  困意消去大半,忽然我想起昨晚的不告而別,慌慌忙忙扯了江風的衣角,“瘋子,我們兩昨晚私自叛逃會不會有事?”

  “切,能有什麼事,反正我們都不是主角。”他嫌隙的撇撇嘴,“都沒人打電話找我,親媽不疼,親爹不愛的,好歹我回來一趟多不容易,不給我接風洗塵就算了,還無視我!”

  我笑笑,話題一轉,“江風,我覺得很奇怪呀,老太爺只不過是平平一個教授級的,充其量就是泰斗級的人物,過個八十大壽還這麼大張旗鼓的,是不是有點對不起社會主義?”

  他乾笑兩聲,“不關老爺子的事,是咱小姑姑嫁了一個好人家,有權有勢,全中國這個的那種,此時不來通通關係還等到什麼時候……”

  我擺擺手,連聲喊停,“我對這些事不感興趣,我也不懂,江家的事我從來不過問半分。”

  “嘿——”江風挑挑眉,眼底閃過一絲鄙夷,讓我看的頭皮發麻,“你生是江家的人,死是江家的鬼,不要隨便逃避責任。”

  立刻拋給他一記媚眼,“找個人嫁了算了,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他的表情突然變的落寂,聲調懶懶的,“話說,我們兩真是這個家的失敗。”我抬頭看他,堅毅的下巴上浮上青青的胡渣,說不出的頹喪,卻又不同於沉浸在藝術創作中的氣質,是那種看破一切、漫不經心的頹廢。

  剛想出聲說些什麼轉移畫圖,他卻一轉頭,對著我的眼睛閃閃發亮,“算了,不提了,我想吃餃子了,韭菜餡、豆角餡、蝦仁餡、薺菜餡,隨便什麼餡都好,我想吃!”

  我掏錢包,“乖,娃,姐姐給你錢,大娘水餃,出門右轉,新百,萊迪,龍江小區的金潤發都有,別告訴我你不認識路。”

  “我不要吃大娘水餃,我要吃小妹水餃,親愛的小妹,你做給我吃好不好!”

  我翻白眼,認真的想了一會,“如果你能找到地方和材料,我就給你做。”

  三歲孩子偷吃玩糖的那副洋洋自得的神態,江風拍拍胸膛,“好,包在我身上!”

  回到宿舍我便倒頭大睡,直到窗外響起輕微的雨聲,打在玻璃窗上細微沙沙,漸漸漱漱有聲,朦朧中,我迷迷糊糊的掙扎的想,為什麼今年的初冬還會下綿綿的細雨,是不是有悲傷的事情會發生,還是這個冬天註定格外的憂傷。

  天亦有情天亦老,紅塵中幾多人能夠看破。

  被江風的電話催起來,他在宿舍樓下等我,撐著一把傘,站在梧桐樹下,時不時有落葉飄落下來,他只是靜靜的站著,嘴角卻仍然掛著不屑一顧的笑容,直視前方,旁若無人。

  這樣的江風,又熟悉又陌生,和我一樣,他擁有兩個靈魂,清醒又糊塗。

  我下樓招呼他,周圍女孩子不時回望他,我玩心大起,笑吟吟的挽上他的胳膊,“江大帥哥,不能再讓你站在這裡禍害小女生了,我們去菜場吧!”

  江風對我不去超市而去菜場的行為感到極大的不解,尤其是面對泥濘不堪的地面和潮濕的空氣混雜著各色的魚肉腥味,江大少爺很是不滿,“小妹,去超市多好,幹嘛到這裡來?”

  我嫌他聒噪,指指豬肉,“是要後腿肉還是五花肉?”

  “都來一半,混在一起是不是更有味道。”他話還沒說完,賣肉的大叔就哈哈笑起來,我連忙搶話,“師傅,拿這塊,順便幫我們絞成肉糊,待會過來拿。”

  江風無奈的撓撓頭,“餃子我會包,就是配料實在是讓我抓狂,這個豬的肉怎麼分呀,這一塊那一塊的,小妹你怎麼能分的清楚?”

  我白了他一眼,“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少爺哪裡知道,話說你知道豬是養的吧,不是樹上長的吧!”

  他乾笑兩聲,“這個笑話好冷的,凍死我了。”

  我拉他走去蔬菜區,挑選韭菜和芹菜,剛選好過秤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遼遠而又靜謐,伴著水滴的聲音,“呵,這麼巧呀。”

  我驚訝的抬頭,對上唐君然的臉,然後有些意外的看著他臂彎裡裝滿蔬菜的塑料袋,“真是巧,沒想到在這裡碰見你。”

  他低低的笑出了聲,俊朗的眉目彎若長虹,表情半是無奈,“今天宿舍裡輪到我做飯了,下班只好出來買菜。”然後他望了一眼江風,禮貌的笑笑,試探的問,“哥哥?”

  江風大方的笑笑,望了我一眼,然後眼角閃過一絲精光,“是夫妻相吧,哈哈!”

  這回輪到唐君然詫異了,眉毛皺起來又舒展開去,恢復了原先的風輕雲淡,“這樣呀,恭喜。”然後他看了一下手錶,微笑道別,“先走了,改天再聊。”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我重重的嘆一口氣,“江風,那個人是我喜歡的人。”

  他拿塑料袋的手滯了一下,滿臉狐疑的看著我,“小妹,不是吧,那我是不是壞了你的好事,我罪過呀,不要打我!”

  我無奈的笑笑,“罰你不吃肉餡的專吃素餡的好不。”

  江風臉色一變,剛想開口卻被我打斷,“只是單戀而已,沒事的,我和他已經很遙遠了。”

  他只是呆呆的站了一會,伸出沾滿水的手拍拍我的腦袋,長長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喜歡的是韓晨陽那個臭小子呢,原來只是障眼法。”

  我更加意外,忽然很多疑問涌上心頭,如果說我和江風捉迷藏的時候被韓晨陽看到了,可以用巧合來解釋,但是為什麼我半路落跑去南藝,韓晨陽會追過來。

  我真的以為江風是第一次見到韓晨陽,壽宴上信心不足的問誰比較帥,但是他現在的口氣完全是跟韓晨陽很熟的樣子。

  我立馬表情變的猙獰起來,上前死死盯著江風,惡狠狠的威脅,“江風,你明明就是認識韓晨陽,而且跟他很熟對不對,你給我老實交代!”

  他嘿嘿笑了兩下,“很熟,差不多就是排骨熬成湯那個程度,過程很複雜也很曲折,我們還是先回去包餃子,讓大家等可不好。”

  我無奈,“你還請了別人,受不了你了,你這個到處開屏的孔雀!”

  江風愉快的吹了一聲口哨,“當然,我包餃子的本事可是國手級的,此等好機會,我怎麼會放過呢。”

  在一個老同學家包餃子,大夥一起,頗有在外國過農曆新年的意味。

  絞好的肉餡加入麻油、白抽醬油、韭菜、雞蛋,攪拌成肉糊,或是拌入蝦仁,或是做芹菜餡,江風左右開弓,攤開餃皮,皮薄如紙,一手一個,包得飛快,在沸水中煮熟,再放進泡了炒米的皮骨湯碗中,澆上麻油,撒上胡椒粉、青蔥花。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好像行雲流水,完全是舉重若輕的大師風範,我看得目瞪口呆,但是大夥都見怪不怪。

  他衝我笑的自戀,眼睛還不時的飄向玻璃,打量自己瀟灑的動作,“你大哥這樣很帥吧,不要太驚訝,我在英國五年鍛煉出來的。”

  我忽然對他留學經歷十分好奇,我不問他從來也沒有說過,“江風,你打工嗎?”

  “當然,實話告訴你吧,我打工的地方就是賣水餃、餛飩的,雖然老闆是中國人也苛刻的慌,光端盤子還不行,他巴不得你從收賬到包餃子到刷碗樣樣都會呢。”

  “是不是很辛苦?”

  “當然辛苦,每天半夜兩點鐘回來,還有很多的作業,剛開始的時候真的完全適應不了那麼高強度的生活,不過慢慢的都好了,問一下周圍的同學,除了寥寥幾個,每個人都跟我一樣每天跑學校、宿舍和打工地方。”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問出來,“江風,你和韓晨陽怎麼認識的?”

  江風抬起頭來,隔著眼鏡的視線與我的相交,分不清是要前進,還是後退,睫毛微微的顫動,逆光中留下淺淺浮動的陰影,他剛想開口,就有人喊道,“韓二少來了!”

  他眼睛迅速地一眨,將反應無聲壓下,只餘下淡淡的微笑在臉上,語氣又恢復了如常的玩世不恭和漫不經心,伸出手將我一推,大聲喊到,“小妹,快去接客。”

  韓晨陽和熟人打招呼,嘴角噙著如有若無的笑,仿佛一切皆不在眼中卻極具親和力的淡然,從我這樣遠的距離面對面看去更顯淡遠和優雅,我不自覺呆了一呆,暗暗讚嘆其風度教養,但是想到他和江風那種孔雀是一夥的就很不爽,合夥起來暗算我更讓我覺得挫敗。

  大家看到他都紛紛入席,攛掇他,“韓二少,你也太架子了,不參加集體包餃子也就算了,還遲到,我們都餓肚子呢,你說怎麼罰?”

  他挑挑眉,從手邊的紙袋裡拿出一瓶酒,我仔細一看是紹興花雕,男人們哄然,“吃餃子喝花雕,真是享受。”

  瓶蓋一開,一股酒香撲面而來,不似五糧液的濃烈,也不似茅台的醉人,只是馥郁的芳香,醇厚勁過了,留下一縷淡香。

  不愧是十年陳的“女兒紅”,只有這個名字才配的上那股女兒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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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愛情殘缺的牙齒(中)

  有人起身去拿青瓷酒杯,溫酒取飲,我和江風站在廚房煮餃子,一邊煮一邊嘗鮮,他不吃餃子皮,專門挑餡,我喜歡添很多醋,江風皺眉,“餿了,餿了,離我遠點。”

  我故意刺激他,端個碗挨在他身邊,夾起蘸了醋的餃子送到他嘴邊,裝模作樣的攛掇他,“來,大哥,就吃一口,一口就可以了。”

  手上還沾著白麵粉,他直接一拍,我的臉上就沾上了兩個白白的掌紋,我呼拉一下丟下碗,沾了麵粉直接往他頭髮上抹去,江風不肯認輸,順勢就要把麵粉蹭我衣服上。

  我連忙往後跳,卻撞到一個人的懷裡,熟悉低沉的聲音隱隱帶著笑意,“沒吃飯還那麼有精神,是不是醋很好吃?”

  我繼續打哈哈,“是呀,是呀,要看是什麼醋了,比如江風的醋我就很樂意吃。”

  江風冷臉,捂著鼻子把我的碗推到一邊去,信誓旦旦的保證,“我不會讓你吃醋的,你樂在其中,我可受不了餿的味道。”

  我撇撇嘴,不置可否,轉頭問韓晨陽,“餃子味道怎麼樣,手藝尚可?”

  他點點頭,“不錯、不錯,比我在英國時候吃的好多了。”

  我又開始虛榮起來,得意洋洋的誇耀,“那是當然,下次有空我做回餛飩給你嘗嘗。”

  江風看不下去我的自我膨脹,冷冰冰的打斷,“你還是把韓晨陽帶去馬台街好了。”

  我哈哈大笑,韓晨陽在一旁相當的不解,我笑夠了給他解釋,“你不是南京人吧,基本所有的南京人都知道那句話‘還要辣油啊,如果你要辣油,你就講一聲’,去聽聽那首《喝餛飩》好了,南京著名的旅遊景點——老王餛飩攤。”

  他只是笑笑,拍拍我的臉,“鬧騰的跟花貓一樣,阿九都比你強,快去洗洗。”

  江風哼了一聲,“不洗也是一隻貓,懶貓。”

  吃完餃子,人們陸陸續續的散了,只有幾個人留下來聊天,小區地理位置很好,高層小公寓,站在陽台上可以看到煙雨迷茫的金陵城,霓虹燈的光華氤氳在水氣中,浮生若夢。

  他們留在屋裡打牌、打麻將,我一個人站在陽台上,聽雨,品酒。

  說不出那時候的我是什麼感受,寂靜的夜裡只有下雨的聲音,淅淅瀝瀝,伴著冷風,打在因為酒精而微微泛紅發燙的臉頰,伸手想去捕捉住一滴雨,只有指尖風雨劃過,不著痕跡。

  身後有清涼濕潤的薄荷味道,我不由的輕笑出聲,“猜都不用猜了,韓晨陽,我真是很好奇,為什麼你每次都會在我後面出現?”

  他雙手搭在欄桿上,不去看我,只是靜靜的瞭望遠方,過了好久他才緩緩開口,“身後一米的距離,是一個很曖昧的距離,你不覺得嗎?”

  我側臉去看他,他眼神深邃,薄脣緊緊的抿著,跟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可是感覺就是那麼的不一樣,他散髮的氣息是慵懶的,誘惑的,連話語都那麼曖昧。

  我漫不經心的笑笑,“是呀,曖昧而又危險的距離。”伸手蘸酒杯裡的花雕,一滴一滴的任憑他們在眼前墜落。

  他也不說話,如此靜謐的夜裡,我和他站在一起,遠遠的去看那些萬家燈火,其實煙雨一片模糊,縱橫的街道,斑駁的樓影,川流不息的車群,一切盡是與我們毫不相關。

  很享受這樣的感覺,身邊有一個人陪伴,此刻不孤單,也就足夠了。

  指尖的酒還沒有流盡,我仍樂此不疲的自娛自樂,“江止水。”韓晨陽開口,聲音慢而低沉,“現在,你在想什麼?”

  我抬頭看他,耳邊是蒼茫的雨聲,屋內乳白色的薄紗一般的燈光跟著我們的呼吸盪漾,他的眼眸就像夜的海,冷清、孤獨,蜿蜒一片。

  “沒什麼。”我搖搖頭,“只是無意識的做一些事情。”

  “人們無意識的做一些事情的時候,通常都是要掩飾什麼。”他篤定的下結論。

  我忽然失了語言的能力,專注的看著他的眼睛,期望能夠讀出點什麼,幾乎是本能的辯解,“我只是習慣無意識的狀態。”

  他緩緩的開口,“你不太一樣,今天。”

  我只是沉默的看著他,他說,“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從心底平靜過,尤其是跟我相處的時候,你從來都是習慣退避三舍,在我的眼底孤高的順從而沉默。”

  我微微笑,“是的,我習慣了在你鋒芒畢露下保持沉默。”

  他垂下眼簾,手指劃過我的臉頰,半是引誘半是喟嘆,“有時候太誠實也是件危險的事,你會讓我看到你心底的敏感和脆弱。”

  就在他的指尖微微離開的時候,我鬼使神差的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心上下亂跳,手指不住的顫抖,我有些不知所措,因為我太明白自己這個舉動的意義,和他生命中過往煙雲的那些女人一樣,請求他施捨給我零星的溫暖。

  是這樣嗎,我想要的溫暖,我問自己,原來我在他眼裡就是一個孩子,敏感並且脆弱。

  他比我還了解我。

  “別動,就一會就好了。”臉貼在他的手心裡,虛弱的閉上眼睛,仍然固執的不放手。

  我知道,我只是在掙扎,在過去徒勞的掙扎,一種強烈的感覺幾乎把我的神志淹沒,仿佛握住現世的依靠和溫暖,就可以得到過往的甜蜜。

  我用現在的時光來彌補過去的遺憾,是對,還是錯?

  良辰美景奈何天,過去的有什麼用,只能給生活平添無限的煩惱,胡不歸,不如歸去。

  也許,現世的溫暖才更讓人流連忘返,過去皆為煙雲。

  如果愛,那麼就愛吧。

  我踮起腳,傾上前,要吻到他的時候,韓晨陽微微愣住了,隨即掙扎了一下,剛剛好將我推開半臂,有了些縫隙,卻沒有遠離,他那雙冷清高傲的眼眸落在我眼底。

  他拒絕了我,但是我篤定,他不是真的要拒絕。

  “江止水。”他眼睛直視著我,我卻讀不出來其中的含義,“你考慮好了。”

  可是我忽然就退卻了,鬆開握住他手腕的手,卻沒想到被他反握了過去,我急了,剛想說出“等等”的時候,我便被他牢牢的攬進懷中。

  他猝然的吻下來,暖暖的鼻息暖暖的脣滑在我的臉上脣上,手指被他扣的牢牢的,不容我躲避,不容掙扎,他吻得那麼深,那麼用力,那麼纏綿,他霸道的氣息仿佛鋪天蓋地,我就那樣失去掙扎,漸生迷離。

  我在沉迷中忽然覺得腰間一涼,毛衣下的襯衫就被掀了起來,他冰冷的手指劃過我的皮膚,所到之處一片戰慄,分不清是冷的,還是被撩撥的。

  他的手指漸漸變的溫柔,仿佛在刻意的喚醒我敏感肌膚,和深藏在心裡的慾望,那是對成人世界的好奇和渴求,還有羞恥感。我咬住嘴脣,準備隨時喊停,可是卻遲遲不想開口。

  背後的內衣扣鬆了,我掙扎,他的脣舌在我的耳邊輕輕啃噬,讓我不能動彈,我閉上眼睛,涼意已經消失,渾身上下火燎一般,在黑暗寒冷的夜裡,絕望的燃燒。

  有著薄繭的手指輕輕擦過前胸,我忍不住“恩”的一聲輕輕低吟了出來,整個人一下繃直了身體,他卻不放手,肌膚和手掌的溫度相容,衍生出水和火的情慾。

  我不拒絕,他卻更加得寸進尺,牛仔褲的紐扣被他揭開,強制被分開的雙腿,只能勉力支撐,我依附在他的身上,環住他的脖頸,他的手指每深入一寸,我只能用手指更加的用力的無聲的反抗,我渾身顫抖,他的手指給我帶來的是快樂也是絕望。

  不由的嗚咽出聲,“不要了,韓晨陽,住手。”手沒留意,一下掃到了放在窗沿的青瓷酒杯,應聲跌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懲罰我的卻是來勢更加猛烈的身體的愉悅和快感,他抵住我的身體在我耳邊吹出纏綿曖昧的熱氣,“心口不一不是一個好習慣,這是成人的世界,想要生存就必須懂得。”

  我氣惱的反駁,“見鬼的謬論!”身體卻異常的誠實,從腳尖一直到指尖,無一處不叫囂著那股難以言喻的快樂。

  “你不能總是小孩子的樣子。”他在我耳邊笑道,“這是第一步,你會喜歡上的。”

  手指狠狠的攥住他的衣領,我已經氣息不穩,斷斷續續,一字一頓的咒罵,“毫無節操的男人,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那樣,放開我。”

  他哄我,似摻了毒藥的蜜糖一般,“乖,水水,馬上就好了。”他俯身吻我,奪走我的呼吸,脣舌糾纏,抵死的不鬆開我,汗濕的皮膚貼合他粗燥的手指相互摩擦,兩重的刺激讓我招架不住,只能任他擺佈。

  忽然,我只覺得腳趾都在顫抖,全身上下不住的蜷縮,幾乎要哭出來低低的呻吟了一聲,一陣劇烈眩暈的快感直衝向意識,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衣服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瞬間我便明白了一切,臉上有濕濕淚痕,伸手想去抹掉,試了幾下都沒了力氣,只是咬住嘴脣看著韓晨陽低頭幫我整衣服,他的脣角掛著一絲笑意,看上去,很刺眼。

  我無心覺察他身體的變化,可是當我伏在他身上,即使在神志最模糊的時候,我聽見他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摻雜溫濕的水氣,纏繞在我的耳邊,久久不能散去。

  原來,並不是我一個迷醉其中。

  他俯下身,濃黑的眼眸緊緊的鎖住我忽閃的視線,“不可否認,你並不排斥自身的慾望。”

  我很想發作,最終只是無奈的笑笑,我有什麼理由責怪他,本來就是我點的火。

  是不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女兒紅這個名字實在煽情曖昧,或是這樣的夜晚,實在是安靜的躁動,或是我們兩個人的靈魂本來就如此的相似,願意給遊戲不願意相信任何承諾。

  所以,我為什麼要把自己身體的墮落遷怒與別人,還有,我為什麼要羞恥,我已經二十四歲了,在我這個年紀,陸宣已經墮過一次胎,高中同學五六個已經嫁人了,和她們相比,我算的了什麼。

  是的,我不排斥慾望,並且讓他對我為所欲為,我不明白的成人的世界,充滿慾望。

  原來我真的是一個小孩子,生活在成人世界裡,卻固執的以好孩子的標準要求自己,自作孽不可活,我算是明白。

  他拿了碎酒杯進去,大家看我們的臉色都很曖昧不明,主人看到酒杯有些心疼,更多的是揣測和忽閃的眼神。他只是淡淡的說,“小孩子頑皮,失手把杯子打了,這個是越窯的吧,改天我送一套給你。”

  大家連忙賠笑,我徑自去找江風,他抱著電腦在沙發上看電影,我無意中看了一下,一個世界,曖昧的紅色鋪天蓋地,燈光抑或鮮血。畫面不停旋轉搖晃,撲朔迷離、恍若隔世。音響裡充斥靡靡低吟,痛楚中的歡叫,以及後工業氣息十足的紛繁雜音。

  江風解釋到,“這是《不可撤銷》,戛納最飽受爭議的影片,血與罪,強暴和冷漠。”

  我卻看不到前面,中間如此突兀,故事倒退,越往後看越歡樂,影片的結尾最為迷人,獨特的攝影角度讓草地如天空一般廣袤,一大片的綠,美麗的Alex躺在碧綠中,宛如天使重回人間。不知誰家的孩子在Alex身邊跑來跑去,那時所有的罪惡都還沒有發生,那時所有的空氣都清新無比。

  我只是笑,覺得結局美好,江風合上電腦用手遮住眼睛,表情從來沒有如此的凝重。

  他對我說,“即使遮住眼睛,我遮不住我看到的這一切罪惡,這一切不可能撤消。”

  我忽然領悟,原來,今天發生的,過去發生的,都不可撤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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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1: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愛情殘缺的牙齒(下)

  散了之後,我打算和江風一起回去,結果江風被一個電話叫走了,他打算去幫我叫出租車被我拒絕了,剩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走在街頭。

  路人不多,只有一輛輛的公交車在身邊掠過,我不想在眼前的這站等,只是繼續走,時不時的抬頭看天,有細密的雨絲落在臉上,臉上的熱度慢慢散去,一切恢復平靜。

  旁邊有人喚我的名字,他搖下車窗說,“我送你回家。”

  我鑽進他的車,車裡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再次仔細打量他車裡的布置,簡簡單單只有一盒心心相印的綠茶味的紙巾和一個茉莉花的空氣清新劑,我鍾愛的味道。

  我們之間沒有對話,他只是靜靜的開車,我一直向窗外看,地面上泛著金色的水光,地上的白線飛速的向後倒退,伴著夜景和沿路的樹,渾然一色。

  從建寧路轉到龍蟠路,一路上車流一段,我認真的看著每一個在眼前飄過的場景,橘色昏暗的燈光投射在車窗很刺眼,忽然有種詭異的想法,似乎我從來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但現在我卻融不進這個城市的生活。

  我很喜歡那句話,“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忽然,閃著粼粼的光芒的茫茫湖面印入我的眼簾,泛著虛無縹緲的水汽,我急忙喊他,“停車,韓晨陽麻煩停車!”

  他漂亮的打了一個彎,然後輕輕的剎車,我衝他笑,“夜晚的玄武湖,要不要看看?”

  韓晨陽順勢挑眉,眼眸裡深藏笑意,“我有理由拒絕嗎?”

  那時候,雨已經停了,路燈照著兩旁的大樹,枝葉上面掛著一顆顆的雨珠,滴滴嗒嗒的落著,幾滴落在我的鼻尖上,順著臉頰滑下來。

  其實初冬霧氣濛濛,什麼都看不真切,只是有橋,有水,還有樹,遠處的城墻屹立,卻不見了清楚的輪廓,我指著遠處告訴他,“玄武湖的城墻上都是斑駁的印記,夏天會有常青藤爬在上面,蜿蜒一片,那裡的樹都特別的粗,砍了之後的樹樁就似大圓盤,走上去特別像是拍武俠片,還有奇形怪狀的石頭,木頭房子。”

  他只是把手撐在欄桿上,側過臉看著我,曖昧的情愫在眼睛裡流轉,我繼續輕輕的說,“小時候春游來了好幾遍,都覺得膩的慌,長大之後也只來過一次,記憶反而更加深刻,那是夏天,湖裡有大片的荷花,我就在湖邊靜靜的吹風,坐了大半天也不知道。”

  他輕笑一聲,脫下衣服披在我身上,我愣了一下,不由的收緊了衣服,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一句,“謝謝你。”

  他伸手幫我把領子理好,然後問,“你對這個城市這麼有感情,那麼為何曾經要遠離?”

  我摩挲著欄桿,好像我三年前在明城墻走過,一遍遍的撫摸它們一樣,“沒有非常合理的解釋,我只有四個字解釋‘年少輕狂’。”

  忽然一道暗不見底的眸光閃過,在他的眼底,那種壓迫人的感覺又向我襲來,可是瞬間消失,他的手間發出一聲暗沉的指骨相交的音,還有低沉如水靜謐的話語,“第一眼看見你,就覺得是個有故事的人。”

  我啞然失笑,立刻反駁,“我能有什麼故事。”

  風把我的頭髮吹亂,橫七豎八的飄散在空中,他手掌帶著徐徐的余熱,劃過我的臉龐,和我的頭髮纏繞在一起,他說,“我知道,但是你心裡有很多故事。”

  我低下頭去,不著痕跡的躲過他的觸碰,“我今天好像廢話特別多。”我頓了頓,把額前的頭髮束到耳後,“我們兩都有些怪怪的。”

  他輕笑出聲,“是的,今天,我的確是有些不對勁。”

  我無心調侃他,安靜的不說話,路燈照著我與他的影子,那昏暗橘黃的光線,將一切都鍍上淡淡的暖意,我已覺得我們之間有些東西在慢慢的變化。

  但是究竟是什麼,我不想深究。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剛想張口打一個呵欠,下頜隱隱的疼痛,我心下覺得不妙,再仔細一看原來是智齒發炎了,手忙腳亂的找出甲硝唑吞了兩片。

  一定是昨晚吹風受涼了,鼻炎倒是沒有發作,弄了個智齒發炎來折騰我。

  病發突然,讓我措手不及。

  沒想到情況越演越烈,和李楠師兄在食堂吃飯的時候,我只能吞的下西紅柿炒雞蛋此類柔軟不需要咀嚼的食物,他盤子裡面有清蒸排骨,香味裊裊,我只好痛苦的流口水。

  他很是緊張,指指我腫起來的下頜問,“師妹,你確定你不需要去醫院嗎?”

  我強忍著疼痛把一勺湯泡飯送到嘴裡,非常篤定的搖搖頭,“去醫院又能怎麼樣,又不能立刻把拔掉,還是得吃什麼亂七八糟的消炎藥,醫生還會給你開貴的要死的漱口水。”

  他抬手看了一下手錶,“我今天有課,去九龍湖,四半下課,如果你疼的不行了,就打電話給我。”

  我撇嘴,“沒理由那麼倒霉的要去醫院吧,你還是安心上你的課吧,聽說最近你在那邊把一群黃毛小子給撩倒了,引起無數美眉竟折腰,還有這碼事呀?”

  只聽“咯噔”一聲,他捂著嘴巴表情十分無奈,“師妹,不要在吃飯的時候說這種話題,拜你所賜,我吃到一根骨頭了。”

  我想笑,但是牙疼的連嘴角都不能牽扯,“好了,我不提了,我中午回去再吃兩顆藥看看有沒有效果,你就安心去上你的課吧,去遲了小美眉的電話又要催來了。”

  李楠師兄長嘆一聲,“你這個病人怎麼一病人樣子都沒有呢!”

  中午回宿舍又添了止痛片,好容易止住了疼,整個人筋疲力盡的倒在床上睡著了,醒來的時候,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可是渾身卻不住的寒戰。

  第一次知道牙疼也會發燒,原來星星之火真的可以燎原。

  一個人坐在輸液室無聊之極,摸出手機想騷擾人,打電話給江風,想讓他帶我去吃飯,不巧他的手機關機了,我打電話給陸宣,她抓狂的喊,“我在工作,明天交稿了,快瘋掉了。”按了李楠師兄的號碼,又慢慢的刪了,按一遍又刪了,心忖不能這麼不厚道的去打擾人家墜入美人鄉,只好作罷。

  最後我的視線停留在韓晨陽的號碼上,猶豫了一會,終於打了出去,沒一會就接通了,一個清脆的女聲傳出來,“你好,請問找誰?”

  我愣了一下,然後再看看手機號碼,確定沒有撥錯,苦笑了一聲,“啪”的掛斷了。

  無奈的笑笑,盯著手機看了一會,又覺得自己敏感到無聊,輸液室裡只有幾個人和護士,樓上樓下都靜悄悄的,窗外天已經大黑,幾株梧桐樹的禿枝骨鯁在夜幕霓虹的襯托下格外的清晰,格外的孤單。

  我忽然覺得極度凄惶,仿佛被所有人給拋棄了一樣,屋外的城市是如此的繁華熱鬧,可是心卻如荒山野嶺一般空寂。我惶惶然,此刻心底深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傷,又像回到從前的噩夢中,揮之不去。

  輕輕的把頭枕在椅背上,閉上眼睛,假裝自己可以一睡不醒。

  忽然,我耳邊響起一個熟悉的溫和的聲音,“江止水,你怎麼了?”

  睜開眼睛,一雙含著笑意和冬陽般溫暖的眼眸落在視線裡,我急忙撐起身子,“唐君然,你怎麼在這裡?”

  他順手拿起我的病歷,“我來護士站拿新藥的說明書,咦,你T冠周炎,張口受限,那麼嚴重,張嘴給我看看。”

  我苦笑,說話聲音都不由的撒起嬌來,“唐醫生,你沒看見病歷診斷,嘴都張不了了。”

  他微微笑,仔細看了下我的輸液瓶,“看來挺嚴重的,怎麼才來,吊了一半都不到。”

  “沒想到那麼嚴重罷了。”我不滿的嘟囔,“沒想到牙疼都能發燒,太沒有天理了。”

  “那是你有炎症。”他坐在我身邊,兩手習慣性的交叉在一起,“你男朋友呢,怎麼沒陪你來看病?”

  我噗哧就笑出來,“我哪有什麼男朋友,那是我堂哥。”

  他的臉上有種不自覺的尷尬,不去看我,而是盯了輸液瓶好一會,“起碼還有一個多小時,是不是覺得很無聊,要不要看電影?”

  我指指輸液室的電視,試探的問,“這個?”

  “不是,那個有什麼好看的。”他把隨身的包打開,拿出一台小巧的筆記本電腦,“看什麼好呢,你來挑吧。”

  我調侃他,似笑非笑的說,“唐醫生,你上班時候還把本本帶著,難不成是偷偷摸摸看看電影、聊聊QQ的吧?”

  他淡淡的笑,“今天本本壞了,帶給同學修的,所以恰好在身邊。”鼠標滑過屏幕,“還有這麼多電影,你挑一部好了。”

  我仔細看著目錄,眉頭擰起來,“唐君然,你的愛好還是沒有變唉,喜歡看電影,你現在還會去電影院嗎,工人?”

  他的眼睛忽然間濃重了黑色深不見底,又轉瞬明亮如流光,“是呀,放假時候喜歡去。”

  我莞爾,“就這部好了,有沒有耳機,不要吵到別人。”

  電影並不如想像的吸引我,沒過多久我已經有些昏昏欲睡,朦朧中有溫熱的手在我額頭上略過,墊在我輸液的左手上,暖暖的,最後我便順從的靠在唐君然的肩上睡著了。

  只是睡的並不踏實,耳邊總是有呼嘯的風聲,還有自行車軲轆轉動的聲音,吱吱嘎嘎,像極了小時候爸爸帶我去幼兒園時候的情景。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手背有些撕拉的疼痛,還沒等我完全睜開眼睛,仿佛蚊子輕咬了一下,隨即手背被緊緊的按上,我知道那是唐君然的手,寬大、溫暖,一如往昔。

  適時的睜開眼睛,我不允許自己沉溺其中,對上他清亮的眼睛,“吊完了?”

  他並不立刻回答,眼睛怔怔的看著我,然後扯扯嘴角,我看不出那副笑容的含義,他輕輕回答,又似自語,“吊完了,你出了好多汗,但是並沒有退燒。”

  我“恩”了一聲,把手抽回,“我做了一個夢,夢見爸爸送我上幼兒園。”

  “小丫頭,又開始胡思亂想了。”他低頭把電腦關了,然後裝進包裡,“可惜了,這部電影真的不錯,你居然睡著了。”

  我無奈的笑笑,指指病歷,“唐君然,我的牙明天能好嗎?”

  掏出面巾紙遞給我,他仔細的檢查輸液卡,然後把吊瓶送到護士站,回來時候他對我說,“你這個發炎很厲害的,大概要三、四天吧,沒關係,有耐心的等吧,我這幾天都上班,你要是沒人陪,下班了我就來陪你。”

  我真的不知道做何表情,或是如何回答,他的一句話就能夠輕易的亂了我的心,眼神裡大半是不確定和躲閃,當然,我的窘態終於不能在他溫柔的目光下掩飾,只得倉惶的拿起包,“我沒事了,走吧,不早了。”

  護士站的護士姐姐衝著我們笑的狡黠,卻沒有人明白我內心的翻江倒海。

  他並沒有說話,脣角依然掛著微笑,風輕雲淡,不著痕跡。

  我和他去吃粥,我發燒胃口不好,只挑口味重的小菜,也只是吃了半碗便覺得沒有食慾了,唐君然吃的也不多,我知道他一向偏向葷,很少吃素。

  一個高瘦的男生,脾氣溫和的像春風,居然是無肉不歡,說出去實在是很詭異。

  末了他幫我從克里斯丁買了咖啡味的提來米蘇,送我回學校,一直送到宿舍樓下,黑夜襯著宿舍樓的橘色的燈光,打在他的臉龐,連睫毛上都鍍上了一層粉金。

  空氣都仿佛變的純潔而又溫暖,黑夜越發的可愛。

  他囑咐我,“來吊針的時候就發信息給我,如果我來不了,也會關照護士站的照顧你一下,省得你再睡著了沒人管。”

  我笑的尷尬,冷風吹過,不由的縮了縮腦袋,他還繼續,“回去用漱口水漱口,多喝白開水,甲硝唑就暫時不要吃了,那個對腸胃有損害的,大概半夜就可以退燒了,如果有什麼不舒服記得打電話給我。”

  我無奈,“唐君然,你還真是職業病,我知道了,都病了這麼久了,我自己都成醫了。”

  他伸手拍拍我的頭,“丫頭,好心沒好報,我不是急嗎,對了,那個電影真的不錯,你可以再下來看看。”

  我頭,不說話,此刻四周靜靜的,宿舍樓的燈光閃爍,忽明忽暗的光線印襯著他的臉,他徐徐揚出一抹微笑,就像春天的風悄然在一潭碧波中漾起漣漪。

  我只覺得,這麼多年,我變了,時光變了,唯有眼前這個人沒有變。

  只有一個可能,他的心,如止水。

  日誌月日

  起初,選這部電影是因為這個名字,和我現在的窘態很相似,可是再看了一遍之後,我卻再也自嘲不起來了,《愛情的牙齒》——用疼痛的方式記住一個人。

  一段血淋淋的傷疤,在冷冰冰的夜裡獨自撫摸,窺視愛情原本的樣子,卻總是一籌莫展。

  可曾想過,一個女子的愛情,疼痛至此,伴隨終身。

  十六歲的年紀,懵懂少男少女,他們都不懂,直到磚板上的血跡,她才發現了愛情。有鴿子飛過胡同上空的哨響在胡同狹窄的空間裡分外響亮,他在她騎車離開後,瘸著腿拄著拐杖走在胡同的捷徑上,只為在下一個轉角看到她。可惜,第一次的愛情往往會像自然脫落的牙齒,沒有原諒的機會,他已經上天國去了。

  然後就是電光火石的愛情,張揚、忘我、轟轟烈烈,婚外戀,墮胎,註定了一開始就是分開的結局,她在車窗裡跟他揮手,這段愛情脆弱如絲,一碰,就斷開了。

  最後,尚未之情的丈夫,以為能夠同床共枕是他們婚姻的歸宿。孰知這個女子不肯委曲求全的留下,即使她做了母親,骨子裡面還是那般驕傲,不論為了誰,她都做不到委屈自己。

  導演莊宇新說,這部電影很簡單,就是愛情製造傷痛,傷痛銘刻記憶,記憶見證愛情。

  我接受,心服口服,但是又無法接受。

  愛情為什麼有傷痛,愛情本來就是應該是快樂、幸福的,如果無法快樂如何幸福,傷痛的記憶是殘忍的,在回憶中冷笑,嘲笑愛情軟弱、命運無奈。

  我捂住疼痛的臉頰,有種蝕骨的痛,蔓延到全身,我很亂,韓晨陽,唐君然,誰會是我生命中那顆血淋淋的牙齒,或許,他們都會成為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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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1: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帶來陽光的小七(上)

  正午的陽光照在臉上,暖洋洋的,我抬起手,仔細看左手上的針眼,清晰明顯的結痂,周圍有淡淡的瘀青。

  貪玩的代價,或許說是報應比較合適。

  去李楠師兄的實驗室拿實驗報告,剛上樓就看見一個女孩子站在他實驗室門口,眼神呆呆的,怔怔的望著前方,空洞無神,只是嘴角掛著甜甜的笑容,很像三月春天裡的大片櫻花。

  我忽然想起來就是上次在食堂裡那個好心送葡萄糖水給李楠師兄的小女孩,再看看她一臉羞怯的樣子,心裡暗暗有了譜,很想找個地方大笑一場,最終還是強忍住走到她面前,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跟她打招呼,“你好。”

  顯然小女孩還沒有神遊回來,後退了兩步,慌慌張張的笑起來,“師姐,你好。”

  我抿起嘴狡黠的笑,指指李楠師兄實驗室的門,“李老師,在嗎?”

  “在,在!”她連忙頭,語無倫次的解釋,“我是來送試卷的,那個,如果師姐,你沒什麼事,那我就先走了。”

  我饒有興致的望了她一眼,頗有深意,然後禮貌的笑笑,“好,慢走。”

  推開實驗室的門,李楠師兄坐在電腦前,臉幾乎要貼上屏幕,我好奇,“師兄,看啥呢,是不是屏幕上有蜂蜜?”

  他“恩”了一聲,“我在看製造系統建模與仿真,剛才有人跟我說卷子上面有錯誤。”

  我拉了凳子坐下來,漫不經心的翻著面前的試卷,“鄭博的這門課你來代,是不是太便宜他了,課時費怎麼算的,呵,連卷子都丟給你改,他想幹嘛?”

  李楠師兄無奈的笑笑,“別那麼計較,鄭博要準備出國,我就幫他代課了。”

  我撇嘴,手下不停的翻卷子,一張演算式寫的工整漂亮的試卷吸引了我,忙喊他來看,“這個學生是誰,題答的不錯,字也寫得很漂亮。”

  他一刻也不肯離開電腦,“上面有名字,自己看,我不是很能對的上每一個學生的。”

  “朱佳樂——嘿,不是上次那個好心的小女生。”我托著腮回答的漫不經心,目光緊緊鎖著李楠師兄的反應,“有印象嗎?”

  他終於把頭抬起來,恍惚了半天頭,然後別過臉去,“恩,有,有一。”

  “不只是一吧。”我直接湊近他,用手在他眼前不停的晃,“老實承認。”

  他慌了,先是微微的不知所措,然後板起臉來,“小師妹,你別胡說,無中生有!”

  我站起來把窗戶打開,一陣冷風灌了進來,伴隨著是冬日正午的陽光,是明媚的金黃色,從雪松、冬青叢間小影成像泛有的破碎似的金燦,然後笑道,“師兄,那天見到這個女孩子的時候,就是這樣明媚的天,陽光暖暖的。”

  他詫異的轉頭,我繼續,“那天,我記得跟你說過,幸福就是那麼簡單,你還記得嗎?”

  然後笑著走到他面前,直直的看到他的眼睛裡,“如果她是一束陽光,能夠溫暖你的手心,就不要拒絕,因為陽光,是沒有辦法拒絕的。”

  他微微笑起來,也站起來,喃喃自語,“今天又是一個好天氣。”

  下午去吊針,故意去的很晚,還沒到醫院門口,手機就響了,打開一看是唐君然的信息,“小丫頭,我去護士站找你沒有你的記錄卡,你不會是忘記了吊針。”

  抿起嘴偷偷的笑,連忙回到,“我剛來,現在準備去輸液室,你在哪?”

  可是一句話還沒有打完,從走廊上就閃出一個身影,淺灰的大衣,單肩背包斜挎在肩上,手機貼在他的耳邊,然後就是熟悉的鈴聲響起,張懸的吟唱響起,“還不確定你是否也喜歡氣球,路邊常常在發的那種,我和你約好,養隻粘人的小貓,和一隻大的,溫柔的狗狗。”

  我一時愣在一邊,不知道是接起來還是按掉,他轉過頭笑,脣角微微翹起來,然後像我走來,那繾綣的笑容勾起我的心弦,讓我的心跳不由的加快了好多。

  久違的笑容,時隔三年,竟然還是讓我心亂如麻。

  實習護士給我打滴,我的血管太細,一針下去怎麼也不見血,針頭方向偏了又偏還是不行,只好拔出來準備重來一遍,我本沒有這麼畏懼,可是實習護士比我還緊張,捏了我手半天不敢下針,準備喊別人的時候,唐君然接過針,禮貌的笑笑,“要不我來吧。”

  護士一臉驚詫的解釋,“唐醫生,這樣做護士長會……”

  他做了一個噤言的手勢,然後托過我的手笑著問我,“如果我戳的有些疼不會怪我吧。”

  我別過臉去,不敢看針,“如果你能戳的進去就謝天謝地了。”

  他笑,熟練的拿碘酒、酒精棉簽消毒,一邊跟我調侃,“這麼不信任我,雖然我剛做了四個小時的手術,有些累,但是這小玩意難不倒我的,看,不就回血了嗎?”

  我這才感到冰冷的針頭進了血管,帶來一股冰涼的水,撞進膀子裡,然後長長的舒了一口氣,“終於進去了,唐君然你的技術真的不賴。”

  他淡淡的笑,“別誇我,我幫人抽血,都是留下大片的瘀青,也就輸液還行吧。”

  我頭,“不錯了,起碼這比我爸好,小時候我拔針的時候,他總是能把我弄哭的,第二天就是大片的瘀血,我那時候可懷疑他的水平了,怎麼能做教授的。”

  他拍拍我的腦袋,認真的說,“你爸爸是心疼你,下不了手,我們醫院很多護士都不敢給自己家的孩子扎針的。”

  是關心則亂嗎,但是他呢,我仰頭看他,然後再看看手上的針,頓時五味陳雜。

  他帶本本來給我看電影,我想看星爺的新片《長江七號》,他不讓,認真的告訴我,“這樣的電影值得你去電影院花錢去看,而不是抱著免費的資源,自娛自樂。”

  我似懂非懂的望著他,嘆氣,“小氣鬼,你都已經看過了,還不讓我看。”

  他好氣的解釋,“不是這個意思,那這樣吧,等明天你吊完針,我們去工人,就去看《長江七號》怎麼樣,你有時間嗎?”

  我向他望去,他的眼睛裡帶著一些深深淺淺的柔情,一絲拘謹的笑意,小心翼翼的等我的答案,我笑著頭,然後隨便指了一個電影,“好的,那現在我要看動畫片吧。”

  放的是宮崎駿的《龍貓》,淘氣的兩個小女孩在田間追逐打鬧,有可愛的不知名的小生物從破舊的房舍裡偷偷的溜出來,肩上還扛著裝滿慄子的口袋,小孩子不小心就跌倒進神秘的洞穴,那裡有看上去軟綿綿的、慵懶的、表情豐富的龍貓,還有詭異的大貓巴士。

  我笑的合不攏嘴,旁邊有小孩子湊上來“咯咯”的笑,嚷著要買一隻龍貓,而唐君然的臉上一直掛著笑容,在變幻的綠色和灰色的光影中,他臉上的孩子氣慢慢的浮現,眉毛彎彎的,眼角展現出細碎的紋理,不經意的會咬住嘴脣,強忍住笑意。

  真的是很難得的歡樂的時光,兩個人被可愛的龍貓感染的幾乎忘了時間,直到護士來提示拔針的時候兩個人才反應過來,惹得護士站的一群護士笑的曖昧不明,更有資歷的護士問,“小唐醫生,這位小姐是不是你女朋友?”

  他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掛著一絲淡然的笑,讓我想起國畫潑墨中用的淡墨,不似純墨的濃烈,不似清水的寡淡,那樣的筆調只是安靜,而顯得更加睿智。

  我知道,他是給我面子,不忍心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我,可是我並不感激他。

  和唐君然去吃飯,他砂鍋牛肉,我只好吃湯泡飯,席間他出去接了一個電話,就在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有些意外,“班長,你怎麼在這裡,好久不見了。”

  班長就是唐君然本碩班的老大,三年前唐君然介紹給我認識,也會出去吃吃飯,唱唱,雖然是泛泛之交,倒是也相熟,不過後來和唐君然斷了聯繫之後,我們也沒再見過。

  他也有些驚詫,“呵,小妹妹,好久沒見了,我一直在南京,喏,就在鼓樓醫院,呼吸科。”然後就做出深呼吸的樣子,“那個什麼聽聽乾濕羅音,切切肺之類,懂了吧!”

  我哈哈大笑,“班長,以前我就覺得你超級牛,看來這幾年混的風生水起呀。”

  他擺擺手,“哪裡、哪裡,我們都是鼓樓、省中的直系奴隸,受盡欺凌和壓迫,小唐倒是混的不錯,就是忒低調了。”

  我實話實說,“我不清楚,一直都沒有跟他聯繫,是最近才……”

  他瞪大眼睛,撓撓頭髮,一臉不可置信的樣子,“呃——我剛才還以為你是他女朋友呢,好像我們畢業之後我就沒見過他和別的女生在一起過。”

  我尷尬的笑笑,手上撥弄著筷子,他兀自的說下去,“反正那時候要畢業的時候我就覺得他變的怪怪的,好像是從你回學校開始吧,那時候他酗酒、抽煙,反正該多頹廢就多頹廢,我們原來以為是因為蔣迎熙,但是那時候就知道也不是。”

  仿佛一團迷霧,在我眼前裊裊的升起,原本就對過往不甘心的心又開始復燃,我皺了皺眉頭,覺得班長對我說的話實在有深意,便毫不忌諱的直接問了出來,“說明什麼,或許說,告訴我這些事,做什麼?”

  他拍拍我的腦袋,“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覺得不告訴你會愧疚,那小子看上去成熟的很,其實是個死腦筋的人,有些話寧可爛在肚子裡面也不會說出來的。”然後他衝我笑笑,指指前面走進的人影,“不說了,哈哈,給他聽見了我就要被扁了。”

  他們倆打招呼,寒暄,多年的友情可見一斑,我只是向唐君然望去,那麼專注的看,我想看透他,他的心意,還有他所有的用意。

  可是我參不透,很久以前,他的眸子裡面總是有種疏離的禮貌,把我的心意生硬的隔在外面,而現在,他的眼眸裡裝了什麼樣的情愫,我仍然不知,因為目光流轉之間,我已經潰不成軍,談何鎮定之姿。

  因為愛上一個人,會讓我們迷失掉自己,連自己都找不回來,如何看透愛人。

  深冬的黑夜是最寂寞的,眼前看不到輝煌的燈火,看不到閃爍的霓虹,沒有任何色彩。只有路上匆忙的行人,整個頭都蜷縮在衣領裡,無暇身邊的黑暗。

  拒絕了他的相送,一個人在街上,我不想回去,只是在毫無目的的亂轉,難得還有路邊的小精品店給我消遣,我一家家走過,每家都有可愛,,卻沒有一家有賣可愛的龍貓。

  班長的話還在心頭縈繞,我強迫自己不去想起,但是其中的深意,我明白,亦裝糊塗。

  心很亂,想到詭異的大貓巴士,可以在田園奔跑,可以在電線桿上跳躍,眼睛會變成車燈,八隻腳卻很可愛,小孩子有龍貓和大貓巴士,幫她們找到回家的道路,可是我呢。

  手機適時的響起,我只是下意識的接了起來,放在耳邊,隨即清冷熟悉的聲音響起,可是在我聽起來異常的溫暖。

  凝視黑夜,有路燈,有店鋪裡透出的光芒,有車輛開過的,帶來一片橘色,還有黑夜的蒼穹,飛機飛過,帶來起飛或是降落的警示燈。

  他問我,“江止水,你在哪裡?”

  心,剎那柔軟,眼前是一片模糊,三年時間,仿佛海市蜃樓,而此刻,才覺得自己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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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3 00:21: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帶來陽光的小七(中)

  我連呼吸都放慢了頻率,每一聲,都小心翼翼,茫然的環顧四周,語無倫次的說,“你打電話來做什麼,找我有什麼事,這麼晚了。”

  他淡淡的回答,“今天的學術論壇你沒來參加,不是說好了會過去的嗎?今天是你李楠師兄主講。”

  我一下愣住了,終於想起前幾天確實有公告,連忙道歉,“我忘記了,對不起,這幾天也沒人提醒我,過的都糊塗了,真的對不起。”

  他的口氣有些嚴厲,“我記得前一天囑咐你好多遍了吧,別人難道就沒有提過,江止水,你做事可不可以有責任感,別再像一個小孩子一樣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學術論壇是隨便曠掉就曠的嗎,那是你的必修課,是有學分要考查的,你能不能對你的學業嚴肅一!”

  酸澀的眼淚涌上眼眶,不是為他責備我的話語,或許有一是因為他說話的口氣,讓我一時接受不了,而此刻的心情,只是空慌一片,無處宣洩。

  耳邊有迴旋的風聲,我聽見自己的呼吸聲,平靜的落淚,滴在手上,還有蝕骨的寒冷,原來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新百的門口有很空曠的廣場,燈光直射,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我實在太累,幾乎無法再多走一步,我捏著手機,在旁邊的台階上坐了下來,長久的沉默,抬頭望天空。

  他也沒說話,沉靜了很長時間,我問他,“韓晨陽,你看過動畫片《龍貓》沒有,那種有著大大的身子,黃豆一樣的小小眼睛的田園上的小怪物,喜歡吃慄子,雖然吼起來很可怕,很嚇人,可是也很溫柔,可是一般人看不見他們,我也看不見。”

  他聲音有半刻的停滯,“江止水,你在哪裡?”

  我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我沒事,就是心裡有亂,明天我上課跟老闆解釋一下,還有,謝謝你通知我,如果沒別的事我就先掛了。”

  剛準備按下掛斷的按鍵,他的聲音清清楚楚的傳來,強勢容不得我拒絕,“你坐在那裡不要動,新百是吧,我一會就到,你別亂跑!”

  我傻傻的看著手機,仍不知道是什麼出賣了我,讓他知道我所在地,此刻我有些混亂,為他,也為唐君然,這個城市那麼大,居然沒有我的容身之所。

  韓晨陽出現的時候,我剛好在廣場的流轉的燈光下眯起眼睛,他穿的很正式,西裝革履,打著領帶,寶藍色的,本來是很輕佻的顏色,可是在他身上就無比的合稱,貴氣十足,那雙眼睛也是冷清,帶著些敏銳,他看到我,我的目光也肆無忌憚的停留在他的臉上。

  忽然有個奇怪的想法,沒看到那輛熟悉的賓利,難道韓晨陽是擠了公交車過來的,不知道他是刷卡還是投幣,於是心情大好。

  他向我走來,我還是坐在那裡,微微笑,他的手撐在座椅上,我仰起頭告訴他,“夜黑風高的,你出來,會不會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

  他不回答,我兀自的幫他解答,“算了,反正你都劣跡斑斑了,你看,天那麼冷,南京的冬天是很冷的,夏天又特別熱,你感覺到了沒有,這裡的冬天是濕冷,滲透到骨子裡面的那種,韓晨陽,你說今年南京冬天會不會下雪,我覺得會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也不想回答。”他的眸子忽然變的清澈溫和,“但是你告訴我,你現在是清醒還是在糊塗中?”

  我扣住他的手,他的手還是溫熱的,而我的手那麼冰冷,像一塊冰,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恩,我現在很糊塗,你要不要管我呢?”

  他反握住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交纏,幾乎是用捏的,想把我的手鑲嵌到他的掌心裡,關節和關節相撞,暗涌擦過,激烈的沉默,他俯下身,貼在我的耳朵邊,灼熱的氣流撞在我的皮膚上,緋紅一片,他說,“你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你糊塗的時候。”

  我看著他,我知道自己在笑,糊塗的笑,“韓晨陽,你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他沒有說話,靜靜的看著我,而他的眼神就是鼓勵我說下去,“我想去一個地方,你能不能陪我去,明天好不好?”

  “什麼地方?”他笑起來,明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臉側,幾乎可以看見他微垂的輕輕顫動的睫毛,“難道是讓我幫你去尋找一隻龍貓和大貓巴士?”

  我鬆開他的手,輕輕的扯住他的衣角,裝出可憐兮兮的眼神,“不告訴你,你先答應我。”

  他嘆氣,攥住我的手,“好,我答應你。”

  我摸出手機看了下時間,才八鐘不到,頓時想到李楠師兄的講座,然後再看看眼前這個男人,有些不可置信的問,“我以為你打電話的時候論壇已經結束了,不是才開始,你叫我回去就可以了,這麼說你也沒參加。”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研究生起碼參加學術論壇五次以上,並至少主講一次,與其問我參沒參加,你還是好好擔心你的主講論文吧!”

  我抿起嘴偷偷的笑,溫柔酸楚的心還在那裡,輕輕的呼吸,站起來,拉住他的衣角,“走吧,不早了,冬天好冷的,回去吧。”

  他說,“打車吧,新街口停不了車,我就沒開車來。”

  我白他一眼,悻悻的說,“我還以為你擠公交車來的呢,一副小白領打扮。”

  韓晨陽瞪了我一眼,“你什麼眼光,自己打扮的不也跟一高中生一樣,我們兩走在一起像什麼樣,你知道不?”

  我不屑的撇撇嘴,“大不了老爸帶女兒樣,這個說明你比較老。”

  他不做聲,故意在我腦袋上亂摸一氣,我氣惱去掐他,他反手箍住我的手,戲謔的說,“呦,瞧瞧,變身了呀,這個是不是你說的龍貓?”

  我氣的咬牙切齒,他似笑非笑,表情卻安靜的沉澱,我忽然就有了一個念頭,隨即又被我打消了,我只知道好奇心可以害死貓,所以我選擇對好奇的事物一笑而過。

  如果可以,我寧願什麼都不去想,什麼都不去考慮,如此糊塗的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每天微笑,視線迷濛,單純而又快樂。

  這樣,生活就會變得像一朵柔軟的棉花,讓人沉淪,而且沒有尖銳的痛苦。

  回宿舍,立刻拿起選報的課題看,李楠師兄主講的是“非公路鉸接式自卸車動力學建模及其平順性研究”。

  這個是關於鉸接式自卸車的問題,我很熟悉的沃爾沃、特雷克斯和卡特彼勒等公司都是國際上的主導研究,而他的報告則是在*中建立其剛柔耦合的動力學模型,研究地面變形對非公路車輛平順性影響的方法。

  看完之後忽然覺得學業已經被荒廢了好久,第一次開始迷惘,我費盡心思考進去的學校,我究竟要學到些什麼東西,或許就如韓晨陽說的那樣,我對專業一直抱有得過且過的態度,從來沒有打算認真的學到知識。

  我開始懷念和他在一起工作時候的認真和投入,於是我在選題上認真寫下“粗糙表面法向接觸剛度的分形模型”,我知道這個對我來說是一個極大的挑戰。

  在指導老師上寫上導師的名字,然後挑挑眉,想落筆終是放棄。

  第二天下午去韓晨陽的辦公室找他,剛走到走廊就聽見熟悉的聲音傳來,“你的課題是蒙特卡羅法研究納米結構熱傳導,可是我的研究方向不是納米尺度傳熱,而且博士生的第二指導老師起碼是碩導,我只是一個小小的講師,怕是不合規矩吧。”

  我頓時來了興趣,從窗口可以看見孫美潔師姐站在他面前,桌子上攤了她的報告書,再看看當事人的表情,韓晨陽明顯就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毫不留情的拒人於千里之外,而孫美潔師姐一臉的不甘和沮喪。

  我不由的在心裡偷笑,看來師兄師弟們的傳言不錯,孫美潔確實是想盡了法子來接近韓老師,連這麼拙劣的藉口都能想起來,怕是真的黔驢技窮了,不過我也有些不解,按照韓晨陽那種沾花惹草的性子,好歹也來一個欲拒還迎,不要這麼打擊學生們的積極性。

  兩個人就僵在那裡,我一時玩心大起,摸出手機給他發了一個信息,“韓老師,麻煩你的臉部稍微鬆弛一下,你這樣會嚇壞人家師姐的。”

  我看見他去摸手機,然後轉過頭去,還沒等我笑完,手機就叮叮咚咚的響起來,劃破樓道的寧靜,做賊心虛,我嚇的慌忙的按掉手機,然後大大方方的敲門,“抱歉!”

  孫美潔師姐顯然有些意外,看見我落落大方的衝著她笑,只是收拾了一下桌子上的報告就快步走了出去,只是她的眼神有些怪異,我依然裝傻,笑的沒心沒肺。

  糊塗的最高境界就是聰明一時,糊塗一世。

  韓晨陽也笑,拉椅子坐下來跟我挑眉,“好玩不,偷看可不是好習慣。”

  我攤手,裝作很不齒的樣子,“有些意外,跟您一貫的作風很不像嗎,話說,你那副冷臉擺給誰看的,欲拒還迎還是非請勿動?”

  “小孩子不要管那麼多。”他手一伸,“拿來!”

  我眨眨眼,很迷惘,“恩?什麼東西?”

  “真搞不懂你腦子裡面整天想什麼的,學業比八卦重要麼?”他起身抽出我的報告,還不忘記賞我一個腦門,“結合面特性參數研究,呵,小朋友,這個對你來說不簡單。”

  我嘆氣,“我知道,物理數學不是我的強項,這個研究主要是做機械加工表面的數學特徵,-函數,可是我想試試,挑戰一下。”

  用他清冷的眼眸怔怔地看了我半晌,徐徐揚出一抹微笑,就像春天的風悄然在一潭碧波中漾起一漣漪,隨即又消失不見,他口氣很嚴肅,“每天到全部呆在實驗室,不許做與研究無關的任何事情,不許耍賴,不許跟我胡鬧,吵架可以,不許摔東西。”

  我反駁,“你說的我非常不堪似的,一研究的品性都沒有,人家以為你實驗室養隻瘋狗,做神經反射實驗似的。”

  他睥睨,不緊不慢的翻著報告,“要是隻瘋狗還真的省心,半瘋不瘋才讓人操心。”

  拿出報告封面,在上面寫上韓晨陽的名字,然後遞給他簽字,口氣軟軟的,“你說我是什麼就是什麼,我最近跟你鬥保管沒好的下場,認了。”

  他放下筆饒有興致的看著我,半晌幽幽的冒出一句,“你要早這麼認了就好了。”

  我勉強的笑,不明其所指,於是不懂裝懂。

  他忽然問我,“昨晚,你讓我今天陪你去的地方,是哪裡?”

  我看了一下手錶,“上午有課,現在都三多了,我還要去吊針,沒時間了,要不明天?”

  “你又生病了?”他不可置信的問,表情異常的嚴肅,“什麼病?”

  我揮揮手,繼續一頁頁翻資料,“說話口氣跟我得了啥絕症一樣,可不可以不要那麼不吉利,只是冠周炎,那個倒霉的智齒,折騰我好幾天了。”

  他笑笑,“智齒發炎呀,你也是該長大了。”

  我挫敗,不想搭理他,誰知他站起來,“哪家醫院,我送你去,不是就有時間了?”

  連忙拒絕,心虛的不敢看他,可是我遠不是韓晨陽這樣人的對手,最後還是乖乖的被他押到醫院裡。

  吊針的時候如坐針氈,我很是發愁,剛才護士站的護士們看我的眼神已經大不對勁,難保一會我和一個男人來醫院的消息傳到唐君然耳朵裡面。

  捏著手機給他發信息,“我已經在吊針了,不用過來陪我了。”他卻不回覆我,我想他應該在忙,無暇理會我,鬆了一口氣,也有些失落。

  我百無聊賴的看著輸液瓶,一朵朵的氣泡慢慢在瓶底綻放,輸液管可以映襯上韓晨陽的側臉,專注的,置身事外一般,他手指按住太陽穴,閉目養神。

  正在神遊物外的時候,忽然有一個護士低低的喊了一聲,“唐醫生,你怎麼過來了?”

  我連忙扭頭看,只見唐君然從護士站走了過來,他穿著白大褂,胸牌別在口袋上,那裡橫七豎八的插了好幾隻筆,手上有一疊報告,他見到我舒展開眉頭,淡淡的笑起來,隨即目光轉了一個方向,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韓晨陽也在看著他。

  唐君然走上前,露出職業性的微笑,“你好,我是唐君然,心內科的醫師。”

  韓晨陽也公式化的微笑,卻透出一絲的疏離,“韓晨陽,她老師。”

  這是什麼自我介紹,我翻白眼,立刻打斷他們,“唐君然,我不是說不用來了嗎,你還沒下班吧,我沒事的,今天護士姐姐水平不錯。”

  他彎下腰,檢查了一下我的輸液管,彈了幾顆空氣泡上去,然後放好,從大疊的報告中抽出一張碟,“不好意思,馬上有一個手術,要連續做四個小時,晚上不能陪你去看電影了,而接下來我就要值夜班,可能也沒機會了,所以想到買張碟給你,不會介意吧?”

  我有些驚訝,連忙接過去,“沒關係,你快去準備手術吧,我沒事的。”

  唐君然的目光不著痕跡的掠過韓晨陽,然後頭,“先告辭了。”轉身便走,我看到他的腳步很快,還不時抬起手腕看表,想來一定是急的沒法了。

  再抬頭看韓晨陽,忽然一陣風拂起他鬢邊髮絲,有幾縷頭髮似遮似掩著眉下那雙冷清的眼,他的眸色暗沉,深如黑夜沒有盡頭,他看了一眼我手上的碟,問我,“江止水,你是喜歡龍貓還是七仔?”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笑,“我又沒有看過長江七號,怎麼比較?”

  他說,“如果你看了之後,會不會因為龍貓先入為主的印象而不會喜歡上七仔?”

  我迷惘的看著他,忽然有種奇怪的預感,心似系在一根弦上,任何話語的觸動都可以引起波動,我們之間的氣氛仿佛靜夜的卑微的花朵,觸碰就凋零,我一時也理不清頭緒,只得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不去看我,仿佛自言自語一般,“你是糊塗一時,聰明一世。”

  他的聲音輕柔的像是羽毛,我仿佛聽見風聲擦耳而過,手心一片濡濕。

  我想告訴他,韓晨陽,請不要一次次的揭穿我,我糊塗只是不能忍受自己太過聰明。

  可是我說不出口,因為,我渴望有一個能看進我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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