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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隔日清早——
食物的香氣飄散在空中,沈耬荳手裏端著碗,卻有點坐立不安,半垂的眸子不禁左右瞥了眼,吞吞口水,有些食不下咽。
一早她起床後,府裏的下人就帶她到飯廳用早膳,走進飯廳裏,她一眼就看到尉遲秀,同時也看到一位非常有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一旁,用腳趾頭猜也知道,這個人應該是他的父親。
不然一大清早的,誰會出現在尉遲家的飯桌上?
緩步來到飯桌旁,才想著要不要請安而已,尉遲秀已經跟她介紹起這位非常有威嚴的人正是尉遲老爺,請過安之後,三人就一起坐下用飯。
席間,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老是覺得尉遲老爺直盯著她瞧,瞧得她心裏忐忑不安,著想著自己是不是做了什麼失禮的事?是她身上衣服沒穿整齊,還是以為她沒髺發?
京城裏的姑娘都是髺著發沒錯,可是她不喜歡後頸光禿禿的感覺,所以想隻是將長發用一條緞帶簡單地綁在腦後而已。
沈耬荳胡思亂想著,一雙疑惑的眸子不停在自己的衣服與鞋子上巡視,還抬起手來摸摸頭發,秀氣的柳眉微微擰了起來。
“沈姑娘?”她奇異的舉止一起了尉遲秀的注目。
她抬眸看向他,那雙黑眸裏,流瀉出淡淡的擔憂,令她心底一暖,心裏縈繞著一股異樣的感受。
“沈姑娘,你身體不適嗎?”
“我沒事。”她略微羞澀地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同時縮了縮肩膀,有點承受不起左前方傳來的矚目實現。
尉遲秀身形一頓,薄唇彎起,“多吃點,你身子無恙了嗎?”他有意無意地回眸看了他爹一眼。
尉遲老爺‘正巧’低頭喝粥,什麼都沒看見,泰然自若地夾菜,一點也不把兒子無聲的警告放在心上。
“好很多了,將軍大人,這幾天真是麻煩你了,待會兒我就回下榻的酒樓。”
她覺得這兒的氣氛真詭異,將軍大人跟尉遲老爺兩人之間的互動,不太像一般父子的模樣。
“回酒樓?一個姑娘家住什麼酒樓?尉遲府大得很,住下來!”尉遲老爺突然說道,用詞十分霸道,直接幫她決定了。
方才他看了半響,這丫頭長的眉清目秀,氣質神韻頗像秀兒的娘,雖然身子看來瘦弱了點,但配秀兒還成。這丫頭說不定是他抱孫子的希望,再怎樣他都不能讓她輕易地從尉遲府裏脫逃,一定要把她留下來!
“……”沈耬荳沒回答,隻能露出僵硬的笑容,大眼眨呀眨的,轉頭看向尉遲秀,期望他能說些什麼幫她解決。
“爹,這樣不妥吧?”他淡淡地說道,黑眸裏流光轉動,看著父親。
尉遲老爺瞧他的目光頓了一下,“哪有什麼不妥?沈姑娘怎麼說也是客人,請客人住在家裏有啥問題?”話說的大氣,但每說一句話,他就看著兒子的臉色。尉遲秀但笑不語。
“反正咱們府裏這麼大,多的是房間,住咱們府裏絕對比住酒樓安全多了,你說不是不是啊小荳子?”尉遲老爺轉個方向,昵稱起她來。先下手為強,這丫頭看起來挺好糊弄的。
小荳子?沈耬荳忍住不揚唇一笑,從沒聽過有人這麼叫她。
“但是……”若她住在這裏,隻怕會給尉遲府帶來麻煩。
有希望!“就這麼說定了!等會兒去將東西收拾收拾帶過來。”尉遲老爺眉開眼笑的為她下了結語,嚴肅的表情再也裝不下去。不用親眼送兒子去當和尚,他開心的都想站起來跳舞了!
他十分感激地用著盈滿淚水的老眼看著小荳子,自小到大,他從沒見過秀兒會靠近那個女孩兒呢。兒子小時候他太少時間陪伴他,很多事情,都是宋參軍的妻子後來告訴他,他才知道的。
尉遲老爺感慨地瞄一眼兒子,低頭狠狠扒幾口白粥入口。秀兒不喜歡靠近女孩子,甚至可以說是討厭,原因就是……他老子把他生得太俊了嘛!
秀兒從小就清秀可愛,名門子弟上的學堂多半相同,況且唐風開放,女子上學堂的也不在少數,因此秀兒自小就飽受那些小女孩的摧殘,動不動就纏著他,什麼手段都使上了。
尤其長達成人後的秀兒,相貌堂堂、一表人材,再大一點,連脫衣躲到他床上的都有,弄得他煩不勝煩,以至於對女孩子都懷有分厭惡的心思,雖然平常看不太出來,但他這個當爹的,怎麼可能不知道。
隻不過在秀兒的好友曜文成親之後,他這個當爹的想抱孫,就不能再任由兒子這般蹉跎姻緣下去!於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想辦法幫他牽紅線,他的房裏四處都塞著王公大臣女眷的畫像,直到他受不了了大發了一次脾氣,這些誇張的舉止才消失。
尉遲秀仔細看著沈耬荳臉上的表情,看她對著自己的丫頭投去一抹不安的眼神,他開口道:“那待會兒,我陪你一起回去吧。”他想多接近她。
他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對她有份不一樣的感覺,每當她一笑,他的胸口就會有股莫名的騷動。
“是啊,秀兒陪你回去收拾行李吧。”尉遲老爺一副理所當然的摸樣,還不知道自己脫口說了什麼。
原本還在煩惱該不該答應這件事的沈耬荳睜大了眼。她方才聽到尉遲老爺叫將軍大人什麼?微訝地瞄向尉遲秀。沒想到他爹是這樣叫他的……秀兒?秀兒耶?哈哈哈,秀兒、秀兒、秀兒……哈哈!
她再也忍俊不住地掩唇輕笑。沒想到一個昂藏的大男人,居然有像女人家一樣的小名。
尉遲秀俊眉一揚,“爹。”語氣稍沉,斯文的麵容上染上一絲怒意。已經同他爹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在用秀兒來稱呼他,就是不改!
尉遲老爺臉一僵,低下頭把碗裏剩下的粥一口氣喝光,也不顧燙這了舌,拿起袖子一抹,“我吃飽了。”丟下碗,眨眼間就消失在他們眼前。
留在飯桌上的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彼此無言。
“小荳子,記得要回來啊——”尉遲老爺的聲音從很遠的地方傳來。
沈耬荳很識相地不再這個時候去挑戰尉遲秀有多好的忍耐力,硬是將嘴角的弧度控製住,不敢露出任何笑意。
“吃飯吧。”最後,還是他開口說道。
吃飽飯後,尉遲秀陪著她回酒樓,兩人一起安步當車,徐步的走回她所下榻的地方。
一路上,沈耬荳不斷感受到四周傳來刺眼的目光,於是越走越慢,從本來站在他身邊慢慢移到他身後,最後甚至跟著小綠並肩而行,看上去跟個丫鬟似的。
她無聲地在心頭苦笑,低著頭打死不肯抬起。她絕對不想死在長安,而原因隻是——勾引全長安姑娘心中的乘龍快婿?這個死法太丟臉了!
一前一後地走沒幾步,前方的尉遲秀突然停了下來。
“沈姑娘,你人不舒服嗎?”他問。
“沒有。”她搖搖頭,不懂他怎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為什麼越走越慢?都站在我身後了。不知情的人,說不定會以為你是我的丫鬟。”尉遲秀輕輕一笑,爾雅俊逸,街道上一旁的姑娘們抽了口氣,全讓他這抹笑給迷倒了。
沈耬荳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搓了搓手臂。雖然他的笑如春風怡人,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他是故意這麼說的?
“小姐,這樣太失禮了啦。”小綠推推她的腰。小姐是怎麼回事呀?
“嗯?”他繼續用著春風般溫和的笑麵看著她。
左瞄瞄、右看看,沈耬荳感受到更強烈的嫉妒目光了,她害怕的吞吞口水,快步上前。“我們快走吧。”她決定還是快快回酒樓,以免在街上被一群毒火攻心的女人圍起來打。
尉遲秀笑著點頭,信步往前,不著痕跡地看著與他並肩而走的人,瞧見她臉上戰戰兢兢的神情,不禁心底一軟,目光更柔、唇畔的笑意更深。
沈耬荳沒有看見他這個神情,逃避地低著頭,隻顧看著地上走路,也沒看見街道旁的姑娘們在目睹尉遲秀看她的眼神後,嫉妒的目光已經轉變成想殺人的目光了。
倒是跟在兩人身後的小綠瞧見著了,小腦袋轉得飛快,她偷偷一笑。該不會將軍大人看上小姐了?那不正好!
走了好一會兒後,三人終於來到酒樓附近,但還沒靠近,就瞧見酒樓門口有幾個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站著。
沈耬荳微微一愣,停下腳步。那些人的裝扮好眼熟哦……她遲疑了下,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前。
當她才這麼想的時候,離兩人幾步遠的小綠也看見了,連忙衝到她身邊,一臉驚愕,“小、小姐,那些人……”她抓著小姐的害怕地搖晃著。
她立即明白,心底一慌,臉色一白,抓著小綠就一起躲到旁邊的小巷裏,倚在牆後,偷偷地打量那些人。
尉遲秀看了那些人一眼,不發一語地跟在沈耬荳身後,一起進入巷子底。
她心底害怕,身子微微輕顫地問:“他們、他們追上來了?”他果然沒看錯,那些穿著藏青色衣服的人,是陳府的護衛。
“小姐、那該怎麼辦?”小綠著急地看著她。
“我、我……”沈耬荳一時之間也不知該說什麼,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真麵對時,她又不知該怎麼辦。如果不回去的話,所有的家當都還在酒樓裏,那她跟小綠是要到哪了去流浪?
“有什麼困難嗎?那些人是誰?”尉遲秀提問。
她抬眸看著他,輕咬下唇,不知道到底該不該說,讓他看見她這樣子,她總覺得難堪、狼狽極了。
“將軍大人,請您幫幫我們家小姐吧!”小綠看得出主子的為難,一咬牙就跪在地上、小姐要是不能開口,那就讓她這個奴婢說吧。
“先回去再說。”尉遲秀看了兩人一眼,淡淡地道。
看著他轉身走回來時路,沈耬荳心底一沉。方才,他並沒有答應……
尉遲府的書房裏,沉默無語、相望而坐的兩人,一個等著,另一個卻不知該怎麼開口,終於,一道輕柔的歎息聲率先響起——
“不知將軍大人,是否曾聽過江寧沈氏?”
“嗯。”原來她來自江寧。“年初皇上下令舉辦全國的織法比賽,正是由江寧沈氏得冠,賜為貢布,而後需照年繳納三匹盤龍織布。”莫非……
沈耬荳微微一笑,“太過有名氣,也是一種錯。”水眸隱含悲傷,紅唇輕啟,道出這些日子以來的煩惱與憂愁。
原來,盤龍織法在沈家早已流傳許久,但一直未曾問世的原因,在於江寧的織造局阻撓著,若不是如此,以盤龍織法繁複精致的圖樣,早該聲名大噪。
沈家元就是織紡起家,江寧織造局怕沈家風頭太盛,多年來一直打壓沈家、
這是在江寧的百姓眼底,是眾所皆知的事情,但今年也不知怎麼著,往年負責比賽的高官卻突然換了個人,讓沈家在織法大賽上出盡了風頭,但卻也惹來了禍端。
“江寧織造局的織造官,同江寧另一戶與沈家齊名的陳家織坊,有親戚上的淵源,織造局一向是護著陳家,沈家自從在大賽上拔得魁首,就開始不得安寧。”不得安寧還是好聽的,其實簡直就是天翻地覆了。
“那些追你的人,是陳家織坊派來的?”那些人腳步沉穩,跟一般富貴人家所聘的護衛並不相同,說是官兵換上民服,還比較可信。
“嗯,陳家處心積慮想得到盤龍織法,但家父怎麼可能輕易交出!所以兩家關係鬧得十分僵硬,後來,陳家派人同江寧太守向我們家提親,沈家唯一尚未婚嫁的女子,就隻剩下我了。”沈耬荳說著,腦海中浮現了一些畫麵,忍不住輕顫著。
尉遲秀發現她的異樣,沒說什麼,“尋親隻是一個借口,你來到長安的目的,是想要擺脫陳家?”恐怕陳家私下的動作不少,能讓一個姑娘這麼害怕,多半是陳家也做了什麼逾矩之事了。
她搖搖頭,“不,來長安找姑姑是真,但你所說的躲避陳家,也是真。隻可惜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傷,苦笑了下。
“那一天我所見到的惡仆,是陳家的人。”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一個下人膽敢對自家主子這麼蠻橫了,原來是壓著她上京的牢頭。
江寧織造官……現任應該是陳偉,小小一個織造官,居然敢做出這些事情,是吃了雄心豹子膽嗎?
“將軍大人,我不想……”沈耬荳看著他的眼,很想說她不想將他扯入利益恩怨中,但是……她說不出口。
她好害怕、好害怕!向她提親的人,她曾經見過,這麼樣的一個人,她怎麼願意委身下嫁?她不想、她不要!可是……誰能幫助她?誰能?
眼中一片迷蒙,淚水奪眶而出,瘦弱的肩膀上承受著她無法抗衡的命運。她知道,時間一久,陳家沒了耐性,她一定會被壓回江寧嫁給那個人的,她到底……該怎麼辦?
爺爺的最後心願,是想要見姑姑一麵,她終究還是的回去一趟,不論她是否願意,她都不會拋下隨時可能撒手人寰的至親。
尉遲秀拿了一塊絹白的巾子遞到她眼前,“別哭了,先暫時在尉遲府住下,不用想別的事情。”看見她的淚。他心底隱隱作痛。
“我……”她接過手,感受巾子上仍有的餘溫,好像暖和了她冰冷的心。
他帶著自己也不知道的憐惜表情看著她,安撫地一笑,“在這京畿之地,我尉遲家好歹也有幾分名氣,你就安心住下吧,耬荳。”
聽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讓沈耬荳愣住了,臉上還沾著淚水,有點傻乎乎地看著他。
“你我相逢便是有緣,不介意的話,就當交個朋友,如何?”
“朋友?”她眨眨眼,這樣好嗎?
“將軍也是人,當然也需要朋友,耬荳,敢情你嫌棄我的身份是個武將?”尉遲秀笑問,故意將話題帶開,她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不再哭泣。
沈耬荳連忙搖手,“不、不是的,隻是……我隻是一個平民,怎能高攀成為將軍大人的朋友?”她哪敢嫌棄他,說他是武將,還真看不出來,儒雅清雋的他,分明比江寧城中所有的讀書人都還要有書生味。
“那就好,這陣子你好好養病,尋人的事情就交給我。”看慣了長安城裏那些豐盈的美人,他真的覺得她太過瘦弱了些。
那小巧的臉蛋,仿佛他一掌就能掐碎,也許是她心裏頭擔著太多的是非壓力,才會瘦成這樣吧?
雖然感受他的視線在自個兒身上遊移,但沈耬荳卻沒有任何不舒服的感覺,因為他的目光太過溫柔,甚至可以說是不舍。
“我身體其實很好的。”好像從一見麵,就常聽到她跟自己說要好好休養身體。
笑著搖頭,尉遲秀可不讚成她的話,“等你再胖一點,我或許就會相信。”風吹就跑的身子,能好到哪裏去?
捏捏自己的腰,沈耬荳一臉無奈,“可我怎麼吃,就是吃不胖。”她也知道當今的風潮,豐盈的女人才是美人,但她真的就是吃不胖啊,偶爾多吃一點還會一直跑茅廁呢。
“喔,是嗎?那宮裏有些娘娘可會羨慕你了。”
“為什麼?”她好奇地追問。宮裏的事,她從沒聽過呢。
書房裏,兩人輕笑交談著,尉遲秀有一句每一句地同她談天說地,笑看著她越見放鬆的表情跟身體,很是滿意。
聽著他訴說一些宮裏的規矩還有好笑的事情,沈耬荳不知不覺的,唇畔的笑花不停綻放,雙眼閃亮亮的,聽得一臉入迷。
那握在手心的巾子,讓她細細地收入懷裏,也將一份悸動收入她的心底。
從那天起,沈耬荳就住進尉遲府,而尉遲秀也可以吩咐了下人們不許多嘴,也不能走漏風聲。
隻不過,鴨蛋再密也有縫,尤其是尉遲府裏突然多了一位姑娘,這怎麼可能不引起一些三姑六婆的討論。
夜裏的尉遲府,變得熱鬧了許多。
*****
“將軍,府中又多了幾個穿黑衣服的客人。”
書房內,尉遲秀正埋首於公文中,身為十六衛中難得文才能跟文官比拚的他,責任十分重大,因為公文都算在了他頭上。
桌上堆積著慢慢的卷宗,尉遲秀歎了口氣,長安城內軍隊的巡守編製,實在令他頭疼。
方才向他稟報有客人的男子,真是他麾下的副將之一——季忠。
“全都扔到老地方去。”他頭也不抬地交代。
季忠笑了笑,“將軍,老地方已經人滿為患,恐怕塞不下了。”
他們口中的老地方,就是尉遲府建在府下的地牢,裏頭正關著不少人,都快湊成一個小隊了。
聞言,尉遲秀這才抬眼看著他,沉吟了一會兒,“來的客人身手如何?”
自從耬荳住進尉遲府後的第六天,尉遲府夜裏就多了很多雞鳴狗盜之輩,目標自然都是她。
想來他可是被小覷了!尉遲家以武起家,府裏有重兵駐守,可不是任何人能來去自如的,就算是武均樂那般的高手,還不是都要尉遲府的士兵給發現了,更遑論是三腳貓功夫的黑衣人。
一位穿著一套夜行衣就是高手嗎?嗤!
“身手略有不同,某些武功路數,是製式的武招。”季忠道。
所謂的製式武招,就是指朝廷所編入軍隊的士兵貨衙門中的捕快,一定要學習的武功套路,所以十分好認。
“我要你查的事情如何?”
“江寧織造局,主事者是陳偉,乃是朝中兵部侍郎的親戚,江寧城中的陳家織坊,與陳偉頗有淵源。”
尉遲秀皺眉。原來那些人能肆無忌憚一次又一次的夜襲尉遲府,靠的就是那小小的兵部侍郎嗎?
“將軍?”季忠還在等他的下一步吩咐。
輕笑幾聲,尉遲秀對他挑了挑眉,“嗬,顯然有人忘了尉遲的威名從何而來。從明天開始,你找謝兄弟,天天去問候兵部侍郎,讓他也常常夜裏有客人來訪的滋味吧。”
季忠忍不住一笑。將軍恐怕是沒耐性了,這兵部侍郎真惹火將軍了,這下有好戲瞧了。
“屬下遵命!”
尉遲秀嘴角揚起,笑得可開心了。他會讓兵部侍郎知道,惹火他尉遲秀,會有什麼下場!
幾日後,有貴客主動上門了。
尉遲府的大廳裏,除了尉遲秀及父親外,還做了位頗有年歲的男子,而他身後站了不少人。
“尉遲大人,聽聞你喜愛品茗,這壺鐵觀音,是在下特意為你帶來的。”蓄著半胡的男子揮揮手,讓跟在身旁的下人將手中貴重的瓷器遞送出去。
尉遲老爺瞄了兒子一眼,在對站在一旁的陳伯使個眼色,陳伯快速的上前接過。“尚書大人何必如此客氣,你願意來寒舍走動,已經是尉遲的榮幸了。”尉遲老爺輕笑幾聲,客套話說得很好聽。
來著是朝中禮部尚書,他眼一眯,伸手撫著胡子笑道:“尉遲大人客氣了。”
尉遲秀嘴角一揚,“不知道尚書大人來尉遲府中,所為何事?”老鼠後頭還有隻大肥貓啊,莫怪一個小侍郎能調動這麼多人手,原來還有個大人物在撐腰。
“是這樣的,聽聞府上最近有位嬌客,好似我遠親的一位侄女,所以想來見見她。”禮部尚書笑著說道。
尉遲老爺一頭霧水的看著兒子。他說的該不會是小荳子吧?啥時候小荳子跟這些高官扯上了關係?
“侄女?”尉遲秀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表情,“大人說的莫非是尉遲的朋友,但尉遲未曾聽她提及有位遠親在長安城裏。”遠親?這老狐狸居然說得出口。
他會做戲,禮部尚書自然也不會輸給他,表情比他更為納悶,“哎呀,該不會是我侄女貪玩,忘了正事,也忘了要問你們說一聲吧。”
“是嗎?”冷冷一笑,尉遲秀瞟了他一眼,“我已經派人去請她過來,待會兒見著了麵,就知道是不是遠親了。”
話才剛說完而已,一抹纖細的人影就已經出現在廳門口。
漾著抹甜笑,佳人如蝶,翩翩飛舞來到尉遲父子身邊,“秀哥,你找我?”欣喜而嬌柔的嗓音,配上那滿臉笑意,看得出沈耬荳借住在尉遲府中過得有多開心。
一瞧見她,尉遲秀的目光泛柔,伸手將她頰邊亂發撥到腦後,帶了點寵溺跟憐惜,“傻丫頭,跑得這麼急做什麼?
吐吐舌,她笑了笑,紅撲撲的臉頰煞是可愛。她本來在後院跟小綠兩人放風箏玩,一聽到秀哥找,就急忙的跑來了。
她現在每天都過得很開心,這輩子她最快樂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段日子。不必憂愁,不必煩惱,不必關在密室裏,織著隻有她會的布,她可以像一般女孩子一樣,開心地笑、開心的吃、沒有壓抑的日子,她變得更愛笑了。
兩人間眼波流動,那股淡淡繚繞的情愫,隻要是人都瞧見了。
尉遲老爺看的頻頻點頭,很滿意兩人之間的氣氛。
但另一個就看的不是很開心了,“咳咳!”還故意出聲打斷兩人交纏的目光。
沈耬荳臉一紅,這時才發現廳裏還有其他人,連忙退開幾步。再一抬眸,原本紅潤的雙頰卻血色盡褪,紅唇微微發顫。
“小、小姐。”慢一步追上來的小綠,臉色跟她差不多。
她看過這人……沈耬荳心底一緊,原本滿臉的笑意已經消失無蹤,又退幾步,驚慌地看著眼前人。
他們主仆兩人的表情,明顯表現出看到禮部尚書像看到鬼似的。
“尚書大人,我想……你可能是認錯人了,沈姑娘並不是你所想的那位遠親侄女。”尉遲秀劍眉一蹙,瞥了臉色一樣不是挺好看的禮部尚書一眼。
“怎麼會?你忘了嗎?我們曾見過一麵的,耬荳。”他站起身,緩緩靠近她。
沈耬荳一震,不自禁的靠到尉遲秀身邊,“我、我們的確見過一麵。”語氣輕顫,足見她害怕的程度。
她怎麼可能會忘記這個人,就是他壓著太守到沈府,硬是要太守將她婚配給陳家長子,那令她不舒服的目光跟太過明顯的企圖,都讓她難忘至極。
就是因為他的出現,太守才不得不請沈家考慮這門親事,幾乎都快成定局了,若不是爺爺派她出門來長安……
尉遲秀起身,一個跨步將禮部尚書擋在身前,“耬荳,尚書大人是你遠親伯父,你怎麼沒同我說起呢?”問語雖有責備,但語氣卻全然不是那回事。
“不是,他不是我的遠親伯父,我們隻是見過一個麵而已。”快速的搖頭,輕顫的小手拉住他身後的衣服,將自個的身形躲在他背後。
“尚書大人,既然沈姑娘說不是,那為何您老又這麼說呢?”尉遲秀淩厲的目光直視對方,暗暗較勁著。
禮部尚書雖是老狐狸一個,但也隻是個文人,哪鬥得過他威懾十足的精湛目光,於是吞了吞口水,“……我說錯了,她是我一位朋友的遠親侄女,所以我理當有責任為那位朋友照顧她才是。耬荳,你在這裏打擾尉遲大人跟尉遲將軍總是不妥,還是跟伯父回去,讓伯父照顧你就好了。”禮部尚書語畢,伸手就想將她自尉遲將軍身後拉出來。
尉遲秀肩一挺,不客氣的將他撞退幾步,“尚書大人,請自重。”冷凝的目光瞪著對方。敢在他眼前帶走他的人,這禮部尚書是當官當到腦子打結了是嗎?
“你!”禮部尚書狼狽的踉蹌退後,帶來的人馬上伸手扶穩他。他氣怒的瞪著尉遲秀,“尉遲將軍,凡事適可而止就好,莫要得寸進尺。”到這地步,他也懶得再裝模作樣了,擺明地說。
“哼,是何人得寸進尺還不知曉,這裏是尉遲府,容不得他人放肆。”
“尚書大人,你這是在挑釁我們尉遲家嗎?”尉遲老爺也不高興地站了起來。
這老家夥,打狗也得看主人吧?敢在他的地盤上撒野,敢情是他太久沒拿刀嚇唬人了,才讓一個尚書也敢在他家大聲嚷嚷?
禮部尚書難堪地青了臉,“尉遲大人,我不是這意思……”話還沒說完,又讓尉遲老爺給打斷。
“沒那意思就好,我看你跟我家風水不合,咱們兩家還是少來往好了。”陳伯,送客!他臭著一張臉,揮手趕人了。
“你們!”禮部尚書氣急敗壞的咬牙,瞪著明顯護著沈耬荳的父子倆。
還不走?尉遲秀冷傲地挑高一眉,這回換他揮手。
方才尉遲老爺揮手,隻是出現一個拿掃把的陳伯,而尉遲秀一揮手,則是出現了好幾個腰係長刀的士兵,都是尉遲府的駐兵。
“哼!大家走著瞧!”情勢逼人,禮部尚書一甩袖,怒火衝天的走了。
等到來人都走遠了,緊繃著一顆心的沈耬荳才送了口氣,腳都有些軟了。
“沒事了。”尉遲秀輕扶著她,柔聲安撫著。
看了他一眼,沈耬荳點點頭。總算暫時逃過一劫了……但是,她的心不知為何像綁了一顆大石子,一直向下沉墜,有股不好的預感隱約在心裏浮動著。
希望隻是她自己多心了。
“該死的!現在怎麼辦?沈耬荳躲在尉遲府中不肯出來,我們要怎麼將她抓回來?”
裝飾地富麗堂皇的廳堂中,幾個男人或坐或站,其中一名急躁的男人左右走動著,嘴裏同時念念有詞,不停地低語咒罵。
“姓沈的!你答應要把沈耬荳交給我的,現下你是想反悔嗎?”男子腳步一停,怒不可揭的衝著坐在廳上一直沉默不語的中年男子大吼。
沈東青睨了他一眼,舉杯喝口茶,“你急什麼?時間又還沒到。”哼!蠢才一個,要不是看在有利可圖,他連話都不想跟他說。
“喂!你這是想賴賬嗎?”剛才咒罵的男子身後一位體型壯碩較為年輕的男子,不高興地往前站一步。
不屑地瞟他一眼,沈東青緩緩起身,“有本事你進去帶人出來啊?手下一堆廢物,還敢對著我大吼大叫!哼,你們陳家在朝廷裏不是很吃得開嗎?怎麼?沒本事了啊!”
“你!”壯碩男子一聽,氣呼呼的掄起袖子,打算不客氣了。
“雄兒!”陳雅大喝一聲,製止兒子莽撞的行為,臉色陰鬱地瞪著沈家父子。
“沈東青,你真想要耍花樣是嗎?你可別忘了,在江寧,我們陳家要毀掉你沈家織坊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對方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徹底惹火了他。
哼!說難聽點,沈家不過靠那盤龍織法撐著而已,要不是想知道織法,他哪會讓沈家有立足之地,早早就毀了沈家!
沈東青臉一沉,“你什麼意思?別忘了我們之前談好的交易!我們沈家都已經準備好八人大轎,要把你女兒給迎進門了,你現在要悔婚?”
陳雅更是不高興,“哼!那你答應要將沈耬荳嫁進陳家,事到如今,你有在準備嗎?隻打算要我們陳家守諾,那你呢?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撕破了臉,兩家都不好過!還是,連你也沒辦法將女兒帶回來?沒本事就說啊!”
他氣得咬牙,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事實上,他還真給陳雅說對了,曾經派人多次去長安,想要將女兒給帶回來,但是每次都被擋在尉遲府外頭。
“夠了!就隻會吵吵鬧鬧,不會想點辦法,光是在這裏吵就能改變什麼嗎?”
“沈育然,要是有本事你想啊!”陳雄嚷嚷著。
厭惡地看著眼前癡肥的他,一想到自己要娶這種人的妹妹,沈育然心底更是一股火氣狂冒上來,“閉嘴!你這死胖子!”人肥貌醜就算了,偏偏還長了一顆豬腦袋!
“你說什麼?”陳雄氣瘋了,衝上前起就要跟他扭打起來。
沈東青跟陳雅急忙上前,各自拉開各自的兒子。
吵吵鬧鬧了好一會兒,沈育然才開口,“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陳雅問得咬牙切齒。這沈家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方才不說,非得氣得雄兒氣急敗壞後才肯講。
“我去一趟長安。”他心底對父親還有陳家父子都很不以為然,早在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好辦法要怎麼將小妹給騙回來了。
“你去長安有什麼用?還不是被擋在門外?”陳雅撇撇嘴。有說跟沒說一樣!
沈育然白了他一眼,“先前去長安的都隻是下人,而我是耬荳的哥哥,我親自去一趟,告訴她我爺爺快斷氣了,她肯定會跟我回江寧,再來,你們隻要用最短的時間將婚禮準備妥當,等著迎娶我妹妹過門就成了。”真是一群豬腦袋!
“那你打算什麼時候出發?”沈東青問。後天兒子就要迎娶陳家女兒過門了,去長安一趟,少說也要十天以上的路程。
他眼裏精光閃爍,邪邪一笑,“我自有打算。”
看著兒子露出的那抹笑,沈東青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突然之間,他覺得兒子怎麼會那麼可怕?
但這想法也隻是一閃而過而已,下一刻,他就拋去了這個念頭,想著:是自己的兒子嘛,還能壞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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