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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再世為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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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29:19 |只看該作者
第9章(2)

    萼兒見房荇的臉色突然大變,還來不及問,只見主子丟下眼看即將完成的圖,拉起裙子,風卷殘雲的離開了會場,兩個丫鬟也顧不上幾案的畫,前後腳追了過去。

    “小姐,等等奴婢啊!”

    眾人大驚,喧嘩聲四起,當今國子監最負名氣的衛博士和江東畫壇才子南聶分別走出圍觀的人群,兩人各據一方,默然看了那殘畫半晌,兩人都變了臉色。

    這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畫風,這種獨特的風貌前無古人,若她能完成此畫,將名動天下。

    房荇抓住四平問了房時的去處,立刻行色匆忙的離開會場,從潯園門口到驪鳴山山腳要數十裡路,她那三腳貓的輕功這時候別說用處不大,自己這小身板,體力能不能挨到那裡還是未知數。她那麼努力鍛煉自己,這身體,這年紀,這天分,缺一樣都不能……因此,她一見到門口不知道哪戶高門剛空下來的馬車,刷地,動手撕裂礙手礙腳的裙擺,飛身搶過馬匹便要走。

    孰料,馬的替頭被人抓住。

    “馬匹借我,事完立即奉還!”無端搶人家的馬,人家不肯那是自然。

    “你會騎馬嗎?”仰望著她的人是因事晚到的明融之,他瞄瞄她破裂的裙擺,臉色驚疑。

    “不用你管!”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對他的問話有反應,明融之見她神色急迫,一改之前看見的清冷,“別孩子氣了!這不是逞強就能辦的事,一不小心,會送命的!”語畢,竟翻身上馬,扯過房荇手裡的韁繩,“告訴我你要去哪裡,我送你去!”

    騎馬不是三兩天就能學會的技術,房荇這時已經無暇去糾結兩人之間的恩怨,只能硬邦邦的從口裡吐出地點。

    希望,不,一定要趕上,一定!

    “公子、小姐……您上哪去……哎……”明府小廝,不,還要添上萼兒和琴曲,幾人焦慮的看著他們策馬離去。

    公子啊,小姐啊,您要去哪起碼也交代一聲,小的才好回話啊!

    明明春風和煦,碧柳如絲,房荇卻心急如焚,心急欲飛,恨不得自己能長出翅膀來。

    明融之什麼都沒問,以最快的速度飛速前進,他抄了一條近路,從山坳一處林子中穿過,繞過山坡和山道,比大路提前半個時辰到了她要去的酒樓。

    不等明融之有所動作,甚至不等馬蹄停下,她就躍下馬背,鑽進酒樓。

    是誰讓她如此心急?明融之看著酒樓裡,目光一閃,匆匆進去的房荇已經出來了,臉色蒼白但目光烏亮。“掌櫃的說他們已走了半個時辰,去游湖。”

    “你要尋的人是誰?”

    “我哥。”她的聲音緊繃,竟有顫意。

    明融之沒有再問,拉住她上馬,撥馬疾馳,胯下之馬,快如颶風。“京郊最近的只有一座碧落湖。”無論春夏,碧落湖畫舫小舟,數不清賞春的人,也是文人士子最愛去的處所。

    他們到的時候,還顧不上喘口氣,房荇極目眺望,心裡發涼,似乎京裡一半的人去了驪鳴山,另外一半都擠到這裡來了,去哪找人?

    她如大雁飛撲下來,站在湖岸,目光亮得驚人的看著那些看似詩情畫意的人群,花紅柳綠,紅男綠女,這要去哪裡找房時?

    “你別急,碼頭的老船夫說有一群士子,據說都是春闈的應考生,考完試來散心,可因為今天游人如織,他們租不到中意的船只,只好與他人共乘,上了最大的那條畫舫,就湖不遠那一艘。”為她奔走的明融之已經去打聽回來。

    最大的一艘畫舫……

    她眼光方鎖住那畫舫的羊角燈,畫舫上的絲竹管弦突然一頓,傳出眾人嘩然的驚叫聲,叫囂著有人落水了!

    在明融之眼中的房荇看似非常怕水,然而,她只是青白著臉,腳步卻毫不遲疑的往湖邊走。

    他一把捉住她。“那掉進湖裡的人不見得是令兄。”

    她白著臉,唇抖著,已有哭聲。“我不敢賭,如果賭輸了怎麼辦?”

    “船上那麼多人,你要相信會有人去救的。”

    她的拳頭握了又放,放了又握,像是下定很大的決心,她甩頭,往前狂奔,接著一頭栽進湖裡,只留下水花。

    只有房荇自己知道前世那被沉塘的記憶帶來多大的陰影,重活之後,她潛意識裡怕水,即使平常行走的道路,只要靠近水,她一定繞道走……她明知道落水的人不見得是房時,但是,她膽子小,小的不敢去賭這個可能,她寧可冒險,就讓她冒一次險,或許這樣太愚蠢……老天爺,請禰幫幫我!

    明融之心思翻湧,就這樣莽撞的跳下去救人,她識水性嗎?這不是找死嗎!

    她,一個讓人怎麼看都看不清的女子。

    也罷,他決定不再多想,也扭頭跳了下去。

    他們兩人的舉動嚇壞岸邊的人,紛紛急著喊救人,亂糟糟跑動的人們想叫識水性的船夫幫忙,偏偏今日生意好,所有船夫都跟船去了,岸上頓時亂成一鍋粥。

    水聲悠悠,房荇墜入了一片黑暗,四周安靜又喧囂,她混沌的彷佛什麼都看不清,眼前許多畫面有如浮光掠影,房荇沒有時間去怕,沒有時間去想,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那落水的人不是哥哥,她寧可是別人。

    這時的岸上,一枝重箭拖著繩,如疾電奔雷,將空氣劈成兩半,殺氣騰騰的破空飛射,直奔那畫舫船身,錚地一聲,那箭死死咬住船身,一條繩索繃直在船與對岸的馬匹與人身上,形成一條筆直的安全索。

    只要水底下的人冒出頭來,抓住這條救命繩,性命便可無憂。

    湖寬數十丈,何人的臂力如此驚人?

    四周的人看去,只見一道黑影將繩子綁在樹上,接著縱身一蹬長索,腳尖輕點,以流星般的速度飛向畫舫,然後躍下船艙,望著湖面,眼睛眨也不眨。

    畫舫裡,像下水餃似的,識水的,不識水的,不小心擠翻房時的禍首,都跳進水裡想救人。

    可這一來,溺水的人更多,反而增加了救人的難度。

    時間不過眨眼,但是在聞人凌波的心裡卻是緩慢沉重,每一個吐息都是度日如年,望眼欲穿,倘若、倘若,她在一個呼吸之間不出現,就換他下去。

    她可以做得到的,她可以做得到的,等她出現,他要狠狠的打她屁股!她竟然讓他擔心成這樣……

    他的眼因為注視著湖面太過認真,那花花水聲響起,還有群眾驚呼的聲音非常不真實的傳遞到他腦中的時候,單手劃著水,另一手攬著房時的明融之已鑽出水面,房時的雙手以一種毫無生氣的姿態軟軟垂下,明融之瞥見那條繩索時,毫不考慮的將他掛在繩索上,“……快把人抬上去!”一個翻身又鑽回水中。

    船上的人騷動了,吆喝著搬繩梯,放下船,再到處問有沒有人懂醫術的,像炸了鍋似的。

    房荇呢?!

    聞人凌波神色一瞬間空無所有。

    等待是這般煎熬,他汗涔涔的手心喀地一聲,掰下了極南烏木造成的堅硬船舷。

    他不懂水性,不代表不能救人。

    與其在這裡被炙火燃燒,心狂欲焚……下一刻,他一頭撞進湖裡,想當然耳,他這一跳,大家剛放下的心又吊起來,怎麼又有人下水了?雖說初春,這湖水解凍沒多久,下頭可是可以把人凍成冰棍的!

    眾人在合力將房時拉上船時,明融之也找到了房荇,至於聞人凌波則是臉色難看的隨著浮上來,他雖不會洇水,但在水中閉氣是沒問題的。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四個人都上了船。

    船主也怕鬧出人命,叫人熬姜湯,拿毯子,又有人去探房時和房荇鼻息,有人亂了頭緒的吼叫船夫趕緊讓船靠岸。

    房荇全身濕漉漉,唇是青白的,長發和纖長的睫毛被水浸得更加烏黑,她吐了兩口污水,眼一打開,立即掙扎著起身去尋房時,全然不管自己渾身冰冷得直打顏。

    “哥……房時,哥哥……”看似房時的友人忙著擠壓房時的肚子,正設法救人。

    她又急又怕,忍著不要撲過去。

    聞人凌波自己也是沒一處干的,看著她瑟縮濕冷,春天的衣料又輕薄,轉頭命令觀望的其中一人。“把衣服脫下來!”

    他的氣場太過凌厲,那翩翩公子只頓了一下,又眄了那已經分崩離析的船舷一眼,很快就解下自己的貂毛外衣,貢獻給這個不認識,卻直覺完全不能對罪的男人。

    聞人凌波隨手將外衣裹住房荇。

    她看也沒看他一眼,很遲鈍的,好像衣服的暖意傳遞到肌膚這才慢吞吞的給了他感激的一瞥。

    片刻後,房時嘔吐出好幾口髒水,呻吟了聲,睫毛輕顫,緩緩蘇醒過來。

    房荇軟跪在地,感覺全身的力氣都用光了。

    “荇兒……你怎麼……會在這裡?”房時終於清明了的視線,一下就越過團團圍住他的眾人,看見渾身濕透,見他清醒眼淚便帕答掉下來的妹妹。

    “什麼?這是令妹,我視力好,可親眼見到令妹跳下水游過湖把你從水裡撈上來的,要是沒有她,房兄,你可就凶多吉少了。”

    房荇心裡暗忖,這些隔岸觀火的,比起救人,說風涼話才是你們的專長嗎?她此後一定要勸哥哥少和這些損友來往。

    “荇兒?”房時掙扎著坐起。

    “我……就到附近來玩。”她胡亂找理由,明知如此不可信,可是……哥哥活著,哥哥好好的活著,巨大的喜悅奔騰著湧出體內,就連蒼白無力的謊話就算被戳破都無所謂了。

    “你今日明明去了驪鳴山,驪鳴山和此地相距五十幾裡路,莫非、莫非你早知道我會落水?”從二月末開始,他這妹妹就對他外出非常有意見,不是千方百計的要跟著就是不許他隨便出門,難道,她早就預見他有今日災難?

    不是只有今日,和她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都很明白的告訴他,荇兒非比尋常。

    他一說完話,眾人的目光全部轉移到她身上來,一旁不語的明融之臉色忽然變得古怪了起來。

    他注視著房荇,眼色一層比一層還要深。

    “阿嚏!”她打了一個大噴嚏。哥,你這是要害我被人當成妖怪嗎?“哥,你跌進水裡,人不舒服嗎?怎麼胡說了,一上岸,我們就趕緊去找大夫給你瞧瞧才是。”無論真假都得去讓大夫瞧瞧,她才能安心。

    “嗯,我想應該也是,摔進水裡,全身骨頭都痛。”房時是何等靈敏的人,就算沒有看到眾人的神色,也察覺到這裡絕對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很快扮出表情痛苦,頭疼腦熱的樣子來。

    喝著姜茶,把這些都看在眼裡的明融之覺得,這對兄妹,都是妙人。

    這時,船也靠岸了。

    “哥,我扶你。”房荇伸手想去扶自己的哥哥。

    “我能自己來。”

    “不如我來吧。”明融之向房時自我介紹以後,自動擔起英雄的工作。

    “有勞了。”

    “多謝明公子。”房荇真心實意的對他行禮。

    明融之微微一笑,在湖裡的時候,他明明先找到她,她卻用手勢要他先救她哥哥。

    這樣的女子,他沒見過,如此陌生,又如此令人心醉。

    這一醉,會是一生嗎?

    然後他又瞅了聞人凌波一眼,這才托著房時的胳膊先行。

    聞人凌波始終保持著寸步的距離跟著房荇。

    他恨死自己沒能救到房荇,可是又感激極了明融之將她撈出水面,矛盾又自厭的心情讓他決定,從明日開始他要找人來教他洇水。

    “能走嗎?”

    踏上岸,看著她的腳踏上土地的那一剎那,聞人凌波那好像始終攪在一起的五髒六腑,這時候才感覺得到疼痛。

    “不能我也得自己走。”這個世界對女人太嚴苛,看了腳,得嫁,摸了手,得嫁,被他救上船,已經遭人非議,若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他抱了,她還有活路嗎?

    她並不知道將她從水裡帶上船,碰到她、摸了她的可是她痛恨無比的明府少爺……

    只是……她也不在乎這些,十歲時候的她就已經“不清白”過了,這會兒,她完全不想費心去想那些事。

    見她的確行走自如,聞人凌波松了口氣的同時也黑下臉,“你下次再這樣自作主張,我就……我就……”就揍她?她要救的是她的親人;罵她?他們連情話都還沒說過,他哪舍得罵?算了嗎?她下次要再莽莽撞撞行事,了不起,他盯著就是了。

    “就怎樣?”

    “就罰你嫁給我,從此把你關在黃金屋裡。”他悻悻的扁了嘴,手指卻若無其事的勾住她的,不讓她逃。

    她掏耳朵,“耳朵進水了,你說什麼?”

    她竟然如此賴皮。

    聞人凌波不讓她走了。“當你沮喪茫然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當你寂寞無助時,你的身邊會有我,無論發生任何事,我要你記得我都可以倚靠。”

    她伸掌,捂住他的唇。

    他知道身為皇子的自己說的是什麼嗎?

    誓言說得總是容易,信任不是靠嘴巴說的,他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嗎?

    就因為相處這陣子摸熟了他從不隨便許諾的性子,這才怒的。

    “明天的事誰知道。”就當作他剛才泡著湖水,腦子也受影響了。

    默然良久,聞人凌波輕輕說道:“房荇。”

    “嗯?”

    他面容肅然,一雙長眉如濃墨飛揚,輕輕吻了吻房荇的掌心,如同蝴蝶的翼吻過花朵。

    房荇一愣,下意識抽回自己的手,臉騰地紅成了五月的石榴。

    對這個人,她雖心生抗拒,可到底是喜歡的,怎能不被動搖?她再沒辦法若無其事的欺騙自己下去。

    那晚,她把被子卷來卷去,把自己卷在裡面,呆呆一個人,獨自哭泣,哭了又笑。

    她沒想過,前世被重重傷害過的自己,還能愛人。

    她那寂寥清冷,來自於人生的信任被摧毀,換來粉身碎骨的結局,這樣碎成片片的她,是他將她失去的熱情拾回來,重新拼上,使她的余生不再是一杯難咽的苦酒了。

您發表的文章內容豐富,無私分享造福眾人,像極了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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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29:39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1)

    會試發榜之日。

    一早貢院門口的大紅榜前只有一種狀況,就是水泄不通。

    房家人沒有滿身臭汗的和士子們擠著去看榜,倒是幾天前就將府裡個頭魁梧的家丁和力氣大的小廝挑了一遍,派他們這一天出去看榜了。

    一個擠不進去,兩個擠不進去,三個擠不進去……這人海戰術就不相信沒一個管用的。

    揣著滿懷希望,但是房氏一家人人均故作鎮定,都自以為不顯山,不露水,佯裝八風吹不動的房老爹照常在書房待著,只是拿著的書本是倒著的,娘親繃子裡的鴛鴦戳啊戳的,也不知戳成了什麼,在家中靜待結果的房時反而是神情最輕松的一個,他意態閑雅的和妹妹對坐院子的石凳,石幾上,一瓶鮮妍的杏花盛放,小壇子裡,裝的是每年冬天從松針、竹葉上掃下來的雪,攢在壇子裡,來年用來沏茶。

    一旁用果泥、棗肉、山藥、桂花,再用蜂蜜腌漬的蜜餞放了一小尖盤。

    果脯是宮裡的貢品,據說遠從虞國渡海而來,水呢,來自某位皇子偶發閑情逸致讓人去收集的雪水,然後眼巴巴送來讓心上人品嘗。

    看來看去,也只有茶是自家准備的,總不算太過。

    那日兄妹倆從碧落湖回來,各自換了一套衣服,分別出門的兩個孩子一同回來,雖然算不上奇怪,讓杜氏不解的是,這兩個孩子去的可是完全不同的地方。

    房時知道妹妹要是不想說的事情,窮追猛打也問不出所以然來,所以,他對那天的事情一個字都沒問。

    聞人凌波他是曉得的,幾乎每天來他家應卯打點,那位明融之也是京裡名人,他妹妹的交游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廣闊而撲朔迷離了?

    “這些天,你准備好要同我說說那天你為什麼會出現在碧落湖了嗎?”他飲了一口毛尖茶,果然茶香高雅、滋味醇厚。

    “不說不成嗎?”

    “成。”他回得痛快。

    “如果哪天哥覺得非知道不可的時候,我可以說。”她淺笑,眼波流動,格外動人……只是誠意看起來有點欠缺。

    房時似笑非笑的,像拿妹妹沒辦法的好哥哥。“你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世間人敬畏鬼神,卻說子不語怪力亂神,信仰和能接受的事實程度有很大的差別。”

    “哥也要對我敬鬼神而遠之嗎?”她不見惶恐,反而更巧笑倩兮,將小手擠入房時握成拳的手掌。“你瞧瞧,我有體溫,是熱的,不是七月半會出現的那種。”

    “就算你真的是我也不怕,”他失笑,握緊妹妹的手。“我是要告訴你,你的人生不管要做什麼都看你的心情,但不要忘記,我的人生中也有你,你是我很重要的家人。”

    房荇靜靜聽著,慢慢垂下睫,心中漫著溫暖的感動。“我只是想盡我所有的能力去做,想讓我身邊的人都幸福。”

    “那你的幸福呢?”

    “我不是還有哥?”

    “你啊,不該聰明的時候聰明得令人發指,怎麼該聰明的時候又不聰明了?”

    “嘻。”

    將將將!

    突有鑼鼓喧囂,感覺像是朝著他們家而來,隱約的喧嘩聲由遠而近。

    房荇和房時對看一眼,心裡都有數,接著相視一笑。

    “我們進屋去。”

    房老爹和杜氏也都在堂屋裡,臉上一片喜色。

    大門開處,報子敲鑼打鼓過來,有人高舉大紅喜報,報喜的人們蜂擁著,一進院子便高聲喊道——

    “大老爺,捷報!京畿西城區什庫街老爺房時,恭喜高中庚子會試第二名,金鑾殿上領班面聖!”

    院子裡早准備了喜炮,這時便劈哩咱啦的響起來,引得四周百姓都來了,臉上艷羨,在一片祝賀聲中,房老爹和房時笑吟吟的上前應酬,接喜報,打賞厚厚的紅包,下人們也給四周看熱鬧的人都發了喜錢,一片喜氣洋洋。

    三天後殿試,房時呈萬言條陳,深得帝心,發榜,一甲居中,榜眼房時。

    狀元游街那天,萬人空巷,爭賭風采,房荇卻在這天將明融之請到了自家的鋪子樓上。

    房符也不和他客套,端起一杯汾酒,鄭重的對他行了一個大禮,然後一口干掉杯中酒……只是沒有酒量的人這一喝,就被辛辣的嗆到了。

    明融之先是咂舌,後來莞爾,這就是個孩子模樣啊,他趕緊倒了茶給她。

    總覺得她常有令人驚喜的地方,誰知道再多見一面,又是不一樣的感覺。

    “有什麼事,非要這麼慎重?不會喝酒就別喝了。”

    “我也不講那些文謅謅的感謝,但是公子高義,對我和哥哥施以援手,房荇特來致謝。”

    “房兄落水是你找到的,說謝字太言重了……我還未恭喜令兄,高中榜眼,將來青雲有望了。”

    “多謝,我會將你的祝賀轉告家兄。”

    歷經紅塵生死起落,改頭換面重新站在他面前,甚至坐在這裡相對微笑,人生有時候真的很奇妙。

    她忽然想起,坐在她眼前的這個男子,他,一直在為那個家奔走,每天與人應酬,每天醉醺醺的回來,身為庶子的他有多努力想讓家人過上好生活,他做了許多,才爬到那個位置的,而她,身為他的妻子,只是一味的爭寵,從沒有設身處地替他想過,有著那樣屈辱身分的他,是如何艱辛的站穩腳步。

    重活一遍的她一直以為自己是被害人,沉溺於仇恨之中,不知人間疾苦,只是全心的專注在自己的痛苦上,對他怒目。

    她哪裡想得到,被仇恨桎梏心靈的自己,一生被仇恨所縛,那是很可怕的事,這一生將不會再有任何幸福可言。

    她也沒想過,當她仇恨的時候,任何苦衷,任何委屈,都會消失殆盡,她不再是受害者,也成了加害人。

    被那些顛顛倒倒的心事折磨,那些她銘記的,刻在心版上的,不肯忘卻的,到底是什麼?

    前世,明融之,一個她愛過的名字,在今生,那些讓她齒冷的辜負,所有她曾受過的傷,她終於學會了忘記。

    “姑娘給在下的感覺很特別。”

    “怎麼個特別法?”

    “有時候我會覺得好像剛剛走近你一點,轉眼你又離我很遠,這種感覺讓我很挫折不安……可否請你告訴我,是不是我以前……或許是上輩子,做過什麼讓你傷透心的事,所以你不待見我?”幾杯酒下肚,好像給他壯了膽,也問出自己放在心底很久的疑問。

    “我和你,要從遠一點的時候開始說起。”

    “在下洗耳恭聽。”

    “公子就當笑話,或者是無稽之談,聽聽就好。”她的心情很好,雲開霧散之後,她居然有了聊天的心情。

    她笑著,眉飛色舞,雙眼閃亮,這,又是明融之沒見過的房荇。

    他抱拳,笑意橫溢,好像他即將聽到非常愉悅的事。“在下謹記教誨。”

    她暗自嘆氣,想欺負他的心情頓時一掃而光,這麼年輕眉目飛揚,姿態如雲的明融之……她重生後所有的事情並沒有全部照她的意志改變,他沒有,聞人凌波沒有,就連她哥哥也沒有……雖然他們的命運已和上一世不同,但都是她無法掌握的,其實,本來就不該是她能掌握的,她只盼走到最後大家都能幸福。

    “公子上輩子辜負了我,所以我見你一次,就怨你一遍。”她冷不丁丟下令人驚愕的話。

    有始必有終,今日,她就好好的做個完結吧。

    她沉默的看著他,明融之發現,她眼裡交織著很奇怪的東西,然後,他也緘默許久,兩人你喝一杯茶,我幫你續一杯,最後只能叫樓下的伙計重沏一壺上來。

    “原來怪力亂神之事讓人不得不信。”他干笑,他們之間無論怎麼分析解釋都是無解,他不相信她是那種胡言亂語的人,這麼伶俐通透的“瘋子”絕無僅有。

    “是我自己識人不明,怨得了誰?”人會變,情難,謊言也很公平。

    明融之一片苦笑。“姑娘這般嫌棄在下,還讓我生受,這是要我自認無良還是擔那薄幸的負心漢之名,我這虧大了……”

    “你虧了嗎?要不我作些彌補好了,你要記住大歷二十八年那一百三十三艘船茶葉,如果可以就都換成米糧吧,無論黍粟稻米或稷麥菽麻,能買多少是多少。”

    那年慶州大災,五谷無收,他要是把買茶葉的銀子拿去買了谷糧,可不只能賺到錢還有聲譽。

    那年他因為一百三十三船茶葉被鹽鐵司查扣,本錢身家幾乎賠光,這就是他打起她爹娘產業的開始。

    “你——我不懂。”

    “現在不明白沒關系,大歷二十八年,你只需記住這個就好。”這攸關他的人生是一敗塗地還是更好,就看他自己了,畢竟這一世,不會再有第二個房荇愛上他了T.

    “我……還是不明白。”

    “要不明公子就當我胡言亂語好了。”她不會奢望她說的話明融之會一字不忘的記著。

    “為什麼?如果我是那麼無情的男人?”他實在難以相信,短暫的沉默後,改變了話題。

    “我能送給你的,並不是原諒,而是希望你能過得更好。”無論那些疼痛有多叫人憤恨,這一刻都無須計較了。

    她真的釋懷了。

    明融之深深的看著她,看著她燦若明星的笑靨,想起了她之前眼淚,心旌搖曳了。

    “我從來沒想過……我會變成你的眼淚,你的悲傷,我,不想成為你的眼淚,我不想成為你悲傷的記憶,等下輩子再見,我會先認出你來,等再次遇見你,我會先愛你。”

    那天,明融之是怎麼回到家的,他不記得了,本來帶去要還給房荇的花鳥圖又原封不動的帶回來,他,忽然舍不得了。

    他,再也見不到她了嗎?她那麼明白的說了那些匪夷所思的事情,那裡面的含意只有一個,就是老死不相往來——一輩子。

    房時最後被外放到洛陽,得到派令那天,即刻起程。

    留在京中就任的狀元公進了翰林院,榜眼的房時雖說不是京官,但洛陽是個特大城市,論權,卻是今年三甲之最。

    為此,杜氏忙得大半個月睡不好,四季衣裳鞋襪,吃食點心,他習慣要用的用具……恨不得全部家當都給他搬上車,所有兒子用得到用不到的,所有能想得到的東西都備下了。

    “娘,這一路又是車又是船的,洛陽城那麼大的地方,還怕沒地方買東西嗎?”房時苦勸。

    倒不是他想花錢,是看母親太勞累,心中不舍。

    杜氏點頭稱是,轉過頭又張羅一堆東西。

    十月,房時大包小包,堆了三輛馬車,離家赴任,一家人依依不舍送了又送,杜氏哭濕好幾條帕子。

    房家,忽然就好像空了下來,幾個人都不太習慣。

    這年年底,宮裡也有不少事。

    萬歲爺立了大皇子為太子,京城裡,皇宮內,大肆慶祝,廣開宴席,太子既然確立,依舊住在宮裡的皇子們就必須搬離西處所,皇帝在同樣的吉日裡賜下封號,允許他們建府別過,城東好幾塊地皮在同一個時間浩浩蕩蕩動起工程來了。

    隨著年紀漸長,原來接掌戶部和刑部只空有名頭的聞人凌波,接掌了兩部的實際運作,新官上任,開始了天天忙碌的生活,親王雖不必早朝,案前公文卻堆積如山,令人頭痛。

    六部裡,不是他責任歸屬的,他管不著,戶部只要照著舊有的規矩去走,大抵不會出什麼大錯,刑部可不然,那種除了血腥還是血腥的地方,案件何止千萬,舊檔、無頭公案,想沉冤大白的,除非一把火燒了,否則,即使花上半輩子也休想查清楚。

    他埋首在案牘裡,該辦的,著人去辦,該查的,誰敢敷衍他,他會讓你後悔從爹娘肚子裡出來,進入軌道後,倒也沒什麼大問題。

    但不能時時見到房荇,讓他心急火燎,秋未冬初的天氣嘴角卻長出只有夏天肝火旺盛時會有的嘴泡。

    見不到人是嗎?

    他就用寫信的。

    不拘什麼形式,隨時想到什麼,紙筆拿來就寫,寫完就喚來阿青跑腿,可憐阿青一雙腿都快跑斷了。

    一天一封,聊解相思……不不不,這根本解不了什麼,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繼一十八封信送出去之後,聞人大人丟下筆,為什麼深夜寂寂,他得一個人待在衙門裡看公文?

    他毅然決然的踏出刑部大門,馬蹄翻飛,直奔他心心念念那人住的地方,完全不顧剛從房家回來,正往大堂過來的阿青。

    “爺,房姑娘讓我帶話,說請您有空過去一趟……說有要事……”忠心的小廝只能看見主子的背影,阿青喊了一嗓子,大人啊,您究竟聽見了沒?他可是把話帶到了啊!

    未曾生疏的翻牆技巧,聞人大人很利落的翻過牆,直趨伊人窗下。

    好像算准他來了,窗適時的打開,露出房荇素淨的臉。她發上什麼飾品也沒有,就一根緞帶系著青絲,一件半舊的繡花裙子,聞人凌波卻覺得她很美。

    “你來了。”

    “我來了。”看似空洞沒有意義的對話,只有彼此知道那其中累積了多少日夜的思寐。

    看著已經許多天沒見到的小臉蛋,聞人凌波累積已久的疲勞忽地一掃而空。

    “嗯。”

    他似乎自從認識就不曾在她面前自稱過本王,或者是用那種以上對下的態度和她說過話,他一直是這樣,宛如他們是平常的朋友,他從不拿權勢壓她,來家裡的時候,見她幫著母親做事,還會在他們看不見的地方偷偷接手,減輕她的負荷什麼的,這些天沒有見面,夜深人靜的時候總覺得特別想他。

    就算他每天寫信,也不太能安慰她什麼,看完信,反而覺得更加空虛。

    她是不是太貪心了?

    “我很久沒看到你了,”他忽地露出一絲靦眺,見她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他,忍不住要求,“今晚月色正好,出來賞月。”

    月亮真的不是重點,他只是想,他們很久沒有在一起看看彼此,聊家常,無論做什麼都好,他想和她在一起。

    房荇睨了一眼只有幾顆星子的天幕,這賞的是哪門子的月?

    “你……用過飯了吧?”

    “隨便扒了兩口。”心情不好,工作量暴增,有時間吃飯不如拿來睡覺。

    “你從後邊的門,有個甬道,到灶房來,我給你做點吃的。”她往窗口伸出一點身體,手指著角落的一旁,一綹青絲從肩後滑到前胸,風吹來,拂過聞人凌波的袖和手。

    “做吃的嗎?你下廚?”他感覺到那搔癢,一下直了眼睛,聲音也沉了。

    “快過來。”房荇縮了回去。

    聞人凌波心花開得像草原一樣茂盛,擰頭就往後面去,幾個拐彎,在檐廊下看見了手提著燈火的她。

    後頭的灶房一個人都沒有,因為房荇吩咐過,所以留著微微的灶火。

    聞人凌波從來沒來過灶房,只見幾個大灶,半貼著牆壁的煙囪,其中一個灶上放著蒸籠,微微冒著煙氣,櫥櫃整齊的擺著碗碟,而梁下垂吊著許多許多可以存放食物的吊籃,雖然看起來東西雜物很多,卻一點都不顯髒亂。

    “你坐一會兒。”

    聞人凌波高興的坐下,雙手撐在木桌上,看著忙碌的她。

    房荇將圍裙系上,然後先將幾根木頭加進灶眼裡,讓火勢變旺,大鍋裡的水慢慢煮開,接著她從蓋著干淨棉布的碗裡拿起一顆紅艷艷的西紅柿。“先吃點這個。”

    他接過,笑嘻嘻的咬了一大口。

    她轉過身拿起下午就先擀好也醒好的面團,三兩下用菜刀切成細白的面條,此時鍋子的水也開了,她將面條丟進鍋中,拌了幾下,接著將蔥和辣椒切成碎末備用,最後拿出一個大碗,將另外一個小鍋裡乳白色的湯汁舀了兩大匙放進大碗,見大鍋裡的面條半浮上來,用笊籬撈起也放進大碗,最後灑上方才切的蔥和辣椒末,再放上兩塊鹵透的豬腳和瑩亮的鹵蛋,放到聞人凌波面前,又轉身去拿了箸和湯匙。

    “好香,你……今日忙了半天了吧?”很香、很香,香得他很感動,香得他想將她擁抱入懷。

    愛情啊,讓人又笑又煎熬,並快樂著。

    “過兩日是你的壽辰,我想宮裡會給你設宴,所以我就想給你下個面吃,希望你壽比南山長,年年都有今日。”在木桌的對面坐下,臉蛋帶著被熱氣蒸騰酡紅的美麗,她輕輕笑著說。

    “我們一起壽比南山長,年年都有今日。”和一個人一起到老是什麼感覺?他想和她一起到老,一起同桌吃飯,同一張床睡覺,一起看花開花謝,到白頭,做什麼都一起,都一起,那該有多好……

    “快吃吧,都涼了。”

    聞人凌波把一碗壽面吃得涓滴不剩,心滿意足。

    燭火熒熒,灶房裡一片春意盎然。

    吃過壽面的人無論如何不肯就此回去,好吧,壽星最大,她慢慢陪著他走著消食,月光透出雲層,將空曠清涼的道路映照得銀白清亮,兩道影子參差不齊的散步,一前一後,一前一後。

    “明年,我讓人來提親好嗎?”

    房荇沒有回答。

    “不願……嗎?”聞人大人擔心了。

    “好……不過,”她笑得艷若盛夏綻放的薔薇。“當你要納妾,或因為許多不得不的理由要往內院放人的時候,請一定要告訴我,我能理解的。”而且,會走開的。

    身分擺在那裡的他,或許是榮華富貴的保證,卻也注定一生一世一雙人,是空談,是奢望,是上一世,這一世,或下一輩子也不可能成真的事。

    但因為愛他,原來她做好孤老一生的准備可以往後延。

    她願意嫁,不奢望一輩子,因為他的寵愛,已經是多出來的了。

    她想要這些命運給她的恩賜,那些人生不確定的,她不願意再想。

    “不會有那天的!”他語聲鏗鏘。

    她笑了。

    聞人凌波看著她的神情,微微有些迷亂,那種抓不住她的不安又錯亂的浮上心頭。

    “你回去了吧,早點安歇。”房荇送他一小段路,今晚真美。

    他不說話,悄悄挽了她的手,轉過身,換他送她回來。

    不知不覺,來到房家大門,房荇不知不覺又往回送他一趟。

    情長,而路太短。

    兩人害羞又羞澀的送過來又送過去,天上好不容易露臉的月亮都看得出來這對小情人舍不得分手,差點笑歪了嘴。

    舊的一年很快過去,雪藏春暖,又是新的一年,房荇滿十四歲了。

    春末的四月,房家傳來青天霹靂的消息,房中書侍郎被以“擅權植黨”和、六贓中的“受財不枉法”兩項罪名,被言官上告,與房子越來往密切的一十三名官員一起鍍鐺入獄,全數關進刑部大牢。

    杜氏聽到這消息幾乎昏厥,但是她終究不是尋常婦人,慌亂過後便打起精神來,“我出去想辦法!”她得去丈夫的同僚家中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因何而起?

    她相信自己的丈夫,或許不羈,或許有幾分狂浪,卻不是那種不懂為官之道的人。

    “荇兒陪您一道去!”

    “你待在家裡,那些地方你去不合適。”平時,讓女兒低調的出入鋪子,她不怕人家說什麼,可現下是非常時期,能少一事就少一事。

    房荇也知道母親的顧忌,她轉頭。“琴曲,你跟著夫人,該帶的人手都帶著。”

    她力持鎮定,上一世的她出嫁前從不曾插手過家裡的事,對爹娘,包括娘親外公,對那些所謂大人的事情漠不關心,一切的一切,都是後來才慢慢知道的,但是知道了又怎樣,一切已經無法挽回。

    這回,預知的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時間發生了,即便同樣的事又發生一遍,很多事都不一樣了,但是被誣陷下獄的爹,她不會再只是像無頭蒼蠅一樣光著急卻無能為力,她已經錯過一次,大錯特錯,這次一定要查出來,究竟是誰在和他們家人過不去!

    無論如何她都要想辦法替爹洗脫冤屈!

    杜氏回房換了衣服,臨行還不忘叮嚀房荇,“這件事別讓你哥哥知道。”

    春節時,百官封印,房時從洛陽回來了一趟,但元宵一過,他又匆匆回去,此時若家裡出了事,依他的性子一定是放下一切,連夜兼程趕回來,但外放官員不得聖上詔令是不能私自進京的,若是被抓到小辮子,少不得又有徇私枉法的髒水要往他們家潑。

    他們現在禁不起雪上加霜,除非到萬不得已……暫時,就什麼都別說吧。

    房荇在堂屋的梁柱下站了一會兒,並沒有下人想像的哭泣或是其它表情,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著今日一早下人因為看粉櫻開得好,便折了幾枝插瓶的嬌艷花瓣,半晌後,慢慢回房換了衣裳,出門前吩咐萼兒,“把家看好,有事等我回來再說。”

    “小姐也要出門?”出了這麼大的事,小姐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我去看爹。”

    看爹?那不就是老爺……可老爺如今人在刑部大牢啊!

    “小姐,那種地方,你不可以一個人去,你起碼把花兒和房福帶上,要不,還是萼兒跟小姐一起去吧!”大牢,那種陰森森的地方,聽說關在裡面的都是十惡不赦的惡徒,平常的大男人進去也會被嚇得腿軟,小姐可是金枝玉葉的人,哪能去那種地方?

    “你去准備一些給爹的吃食和保暖衣物,讓我帶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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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0:05 |只看該作者
第10章(2)

    房荇最終還是帶上了丫鬟和小廝,她沒心情去計較這些小事,要她帶她就帶吧。

    坐在馬車上,她心思電轉,所謂的六贓,說穿了就是貪污,貪污罪名可大可小,這天下,或許有清淨廉明的官,卻沒有不會收受賄賂的小吏,但是她父親不在尚書省,六部裡毫無油水可揩,中書侍郎不過是替中書令管理事務,既不管人事升遷,想賣官鬻爵也輪不到他,即便真有貪墨之事,或是罰俸,又或者停職回家自省都有可能,就看在上位者要輕輕放下還是予以嚴懲。

    復雜的是“擅權植黨”這罪名,歷朝以來,為人君王最忌諱的就是結黨營私,一旦犯了此罪,抄家滅族或興大獄都不是沒有前車之鑒,但是一切都還未明朗之前就打入大牢,這又是為什麼?

    刑部大牢的獄卒知道她要見的囚犯是房侍郎,連忙將她塞過來的銀錠還了回去。“上面交代下來,若是房小姐來了,絕對不可以刁難……不……要好好招待。”

    她仍把那錠重約十兩的銀子推回去。“有勞這位大哥了,我爹在這裡,還請多照看。”

    刑部歸聞人凌波管,想必是他打過招呼了。有他在,其實她也不是很擔心父親會受虐待或刑求,但是人在大牢,哪抵得過在家舒心?

    既然她都這麼說了,獄卒哪有不收的道理,嘿嘿笑之後,收下銀子,因為收了銀子,對她帶來的酒菜和衣物也就沒有太過為難,只略略看過就讓她帶進去了。

    “小姐請往這邊走。”

    在獄卒帶領下,房荇經過層層陰暗潮濕的石階,每一間牢房都臭不可聞,火把根本提供不了什麼照明作用,裡面的人影影綽綽,戴著手銬腳鎳的手腳叮鈴當啷響,那些偶爾轉過來的狠戾眼神看起來更加令人恐怖驚懼。

    房荇掩著懼意,來到一間被隔離的監牢柵欄前,那裡面不像其它房間什麼都沒有,看得見一張干淨的木床和小幾,“謝謝這位大哥。”

    獄卒點點頭。“有事就叫我。”說完便轉身走了。

    她扳著鐵柵欄,語帶哽咽的喊了一聲,“爹……”

    身穿囚衣,就著小油燈正埋首看書的房子越抬起了頭。“荇兒!”

    “爹!”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

    “娘不放心爹,荇兒也擔心您。”父親面上帶著幾分疲憊,人明顯比幾天前清瘦了一些。

    “這件事別告訴你哥。”房子越盤膝坐在地上。

    “娘也這麼說。”

    房荇靜靜的蹲下去,父女倆隔著鐵柵欄相望。

    “你娘呢?她還好吧?”

    “娘很好,她出門去替爹設法了。”她將帶來的東西一樣樣遞進去。

    “叫她不用擔心,這一切都是小人作祟,大家等著瞧吧!”房子越十分生氣。

    那天早朝,言官當著一干國家重臣上告,首輔宰相很快樂的落井下石,說道:“結黨營私,為官大忌,理應重罰。”

    一國宰相都這麼說了,其它大臣面面相覷,沒有人敢多說一句不是。

    “爹指的小人是……”果然爹是被人陷害入獄的!

    “這是大人的事,你別管!”本可大事化小的事情,因為某人蓄意將事情擴大,變成今日局面。

    那日下朝,皇帝陛下將兩人分別叫到御書房,眼色不善的看了他和水素弦。

    “諸卿都是朕的股肱之臣,不替朕分憂解勞就算了,如今唱的是哪一出?”

    據說,這兩人還是平民的時候就不樂見彼此,後來又為了爭奪一個女子關系更加惡劣,最後同朝為官,就像一段斬不斷的孽緣似的,現在連家事都鬧到朝堂來了。

    “首輔你說!”皇帝開始點名。

    “微臣愚魯,不知道陛下所謂何事?舉發房大人是言官上告,與微臣無關。”

    他撇得一干二淨,一眼都不屑給那姓房的。

    “素弦。”

    “微臣在。”

    “還要朕挑明著說嗎?那言守正是你的人,你把他當槍使啊。”

    “微臣惶恐!”

    “那你要收回誣告一事嗎?”

    “微臣不能不願也不必!”

    “好你個不能不願也不必!”看著自己案桌上堆積如山的奏折,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他真想叫這兩人出去外面打一架,誰贏了,輸的那個以後都不許再啰唆!

    只是這混蛋宰相也太不把他這皇帝放在眼底了。

    “房卿。”

    “微臣在。”

    “言官告你一事,你有什麼話要說的?”

    “陛下不可被片面之詞蒙蔽。”硬要將白布染成黑布,只有黑心人做得出來。

    “愛卿說朕昏庸嗎?”他口氣很不好,今天不好好治治這兩個不體諒他為國事操勞,還找事給他做的臣子他難消心頭之氣。

    “微臣不敢。”

    “一個不敢,兩個也說不敢,結果你們都干了什麼事?!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們兩個不和是為了什麼事,為了一個女子鬧得顏面掃地,你們說這話傳出去能聽嗎?”

    皇帝摔杯子了。

    “陛下,那是臣的妻子,不是普通女子!”混蛋!房子越毫不客氣也不忌諱的瞪了看起來人模人樣,其實是衣冠禽獸的水素弦。

    都是你的錯!你讓萬歲摔杯子的!

    那人也不相讓的瞪過來。無聊!

    “朕本來想事情都過去那麼多年了,你還放不下嗎?”萬歲爺問向首輔大人。

    水素弦緊緊閉了嘴。怎麼放下?他到底是為誰奮鬥這二十年的……

    “陛下,微臣敢問陛下,覬覦人妻又該當何罪?”房大人趁機也落下一塊大石頭,若能打死這個混帳宰相,天下就清淨了啊!

    萬歲爺不耐煩了,妄想當這兩人的仲裁,根本是自討苦吃。“你們兩個……房卿,你被人抓到把柄,可見為官處事尚有不足,你去刑部大牢坐坐反省,如果反省不出個所以然來,就一直住下去;水卿,你回去給寡人想想,江山國家和女人哪個為重?你回府閉門謝客,另外國庫空虛,罰俸三十萬兩白銀,沒有朕的諭令,哪個都繼續待著,不許出來!”

    “臣,領旨。”看起來誰都沒有討到便宜。

    兩人悻悻出來,門外太監只見兩位位極人臣的大臣互瞪一眼,互相甩袖,各自分左右離開了御書房。

    萬歲爺聽太監稟報,把案桌上的東西全掃,接著起身擺駕凌霄宮去找他最為寵愛的貴妃訴苦了。

    房荇從刑部大牢走出來,一眼便看見候在外面的聞人凌波。

    他身邊只有兩個人,其中一個自然是阿青,另一個是侍衛,再後面,則是她帶來的丫鬟和小廝。

    阿鬟和小廝沒見過這等場面,都縮在一旁……看起來在調教下人這方面,她是得多下點工夫了。

    他身穿官服,顯見是從刑部直接過來的。

    果然,房荇來探監的消息一早就傳進聞人凌波耳裡,他一接到通報,即刻丟了看到一半的文書,趕到大牢來。

    大牢,那森森的高牆,別說百姓路過寧可繞著遠路走,也不想觸霉頭的地方,皇室子弟更是視這裡為不祥之地,他卻什麼都不想就來了。

    為了讓他們父女能盡情說話,他守在門口,卻不知驚得整個刑部大大小小都沒有人敢坐著。

    “謝謝你上下打點,我爹在裡面沒有受苦,多虧了你。”因為他的緣故,她爹在裡頭算是被厚待了。

    “房大人可是我未來的岳父,我怎麼能讓他在牢裡受苦?”聞人凌波說得一派理所當然,只因下令關押的人是自己的皇帝老爹,他作不了主放人,要不然也不會讓他在牢裡受苦。

    房荇的心尖因為他曖昧的態度輕顫了下,輕昂頭,看著他清朗的眼神,下巴的線條,眸光漾起淡淡溫柔的波光。

    聞人凌波深深看她一眼,總覺得她的心思不似表現出來的輕松。“你的臉色不好,人瘦了一點。”

    總覺得每見她一次就更瘦點,本來就稱不上豐腴的身子,現下儼然如一枝臨風芍藥。

    是因為憂心過度嗎?

    “不要擔心,你有我。”

    那麼堅定的語氣,那麼蠱惑人的聲音,帶著男性的力量,輕易的就讓她軟弱下來。

    “跟我去一個地方?”他試探的問。

    “去哪?”

    “進宮,我向太後提過你,她老人家說想見你。”

    “這時候?”

    “別緊張,她人很好的。”

    “我得回去換個頭面衣服什麼的。”

    “那些東西我都替你備好了,你去換一換就可以了。”

    “我不曾進過宮,那些禮節我都不懂。”

    “不就宮殿多了些,樣子氣派了些,沒有人帶路,一定迷路,還有就是太監宮女多了些,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有我帶著,要什麼禮節?!見著祖母,你笑就對了。”

    這人,這麼輕描淡寫,是為了讓她心安,她還有什麼話說?

    於是,房荇進宮了。

    皇宮是禁止官員騎馬乘轎的,聞人凌波卻是除了帝後以外可以在宮裡自由出入、騎馬乘轎的唯一一個皇子,就連太子都沒有這樣的殊榮。

    因為他以前曾受過寒毒,身子不好,所以得以乘轎入宮,即使現在身體已經大好,依然享有這特權。

    過了後宮門,他們避開了皇帝的步輦。

    和她隱在暗處的聞人凌波低頭問她,“想見陛下嗎?”

    她搖頭。皇帝日理萬機,這會兒,不知道要去的是哪個嬪妃的宮殿休息,她別壞了人家的好事才對。

    所以他們就避開了。

    他們在宮門前等了一下,很快便有兩個太監將他們迎了進去,殿門後,自然換成了身分矜貴一等了的宮女。

    壽康宮或許比不上帝後的寢宮大,可是在房荇看來,那典雅和沉潛的氣派,卻可能是帝後的寢宮遠遠所不能比擬的,從踏入宮門的那一瞬間,那到處走動卻寂然無聲的宮女,那莊嚴肅穆的氣氛讓人不得不提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太後並沒有房荇想像中的滿頭銀發,因為保養得當,反而看起來還不到五十歲的年紀。

    她也不像一般印像中的難以親近,或是慈祥和藹,而是有一種歲月淬煉的精干,在舉手投足中讓人不由自主敬畏,不敢隨意。

    老人家精神很好,問了很多事情,房荇恭恭敬敬的回答,態度恰恰好,不阿諛,不親昵,嚴守著中立,只是從言談間感覺得出來,太後對她的出身了如指掌,她爹、她哥、她娘,都問了幾句,看似不經心,卻讓房荇冷汗直流。

    她心裡不得不腹誹了一頓她身邊笑嘻嘻的男人,自家底細被摸得明明白白,肯定是他在老人家面前貢獻了不少消息所致。

    聞人凌波卻是朝著她偷偷做了一個無辜的表情,他沒那麼多嘴長舌好不好。

    這一來一去,房荇的背立即濕了一塊。

    皇家不是一塊善地,即便是看似退居壽康宮養老的太後,依然耳目眾多,消息靈通。

    “重赫這孩子雖貴為皇家子弟,但日子過得也非順風順水的,雖說他從來沒有提過一句有關兄弟長輩的不是……你得多疼著他一點。”她在這座皇宮生活了一輩子,就因為太明白有些陰暗事永遠也不能說,但這小孫兒卻是她一手養大的,說什麼她都得給他一生的富貴無憂。

    房荇沒想到太後會說出這些看似真心的話,這要叫她說什麼,只能點頭稱是。

    然而,更令她沒想到的,陛下來了。

    皇帝屏退左右,穿著紫金佇絲袍子一派悠然的入了內殿。

    “兒臣見過母親。”很家常的見禮,沒什麼刻意的皇家氣派。

    “皇帝怎麼有空來壽康宮?”

    母子幾句寒暄問安後,皇帝轉向聞人凌波。“朕聽說你進宮,怎麼著,心裡只記掛著太後,就不曾要來見見父皇?”

    “父皇上回可是讓兒臣吃了閉門羹,兒臣哪敢一再的惹父皇發怒?父皇日理萬機,兒臣就不去打擾了。”看似畢恭畢敬,言詞中卻沒多少恭敬的成分。

    “你這潑猴,才多久就跟朕急?朕聽說房大人的千金也來了?”皇帝笑得歡愉,壓根沒把兒子桀驁的態度放在心裡。

    被點到名了,房荇只得出來伏地叩首。“臣女房荇叩見陛下萬歲萬萬歲!”

    “平身。”

    “謝萬歲!”

    “容貌和你娘長得有幾分神似。”

    “陛下見過臣女的娘親?”

    “你不知道吧,你娘曾是名動京城的繡娘,一幅八展堆錦繡屏譽滿京城,不過,沒多久就嫁給你爹,那幅繡屏幾年前讓重赫要了去,如今在襄王府裡吧。”繡娘多如牛毛,他卻自從見過那幅繡屏後,再也沒見過那樣的繡技了。

    房荇驀然想起她在襄王府見過的那八扇屏風,居然是她娘少女時的繡品。

    “幾個月前,國子監衛蘅給朕送來了一幅春燕圖,那春燕活靈活現,花卉與活物一模一樣,只可惜是件半品……放棄一舉成名天下聞的機會,你不遺憾嗎?”

    他揮手,一直站在不遠處的太監雙手送上來一幅卷軸,正是房荇那沒能畫完的春燕圖。

    皇帝今天看起來心情極好,侃侃而談,多年來被國事政務積壓,太後難得看見兒子如此放松自然的時候,揮手喚來貼身宮女給每個人都重新換上茶點。

    她對這件事也挺有興趣的呢!招招手,又讓太監把那幅畫拿過來瞧瞧。

    “對臣女來說,家人比任何物事都貴重。”這些人精,明明知道她為什麼舍了畫,還要來套她的話。

    “要不這麼吧,你入宮來當朕的宮廷畫師。”這不是問句。他一生對琴棋書畫,無一不喜,這世間萬物也沒有什麼不是他的,宮廷畫師地位清貴,如果她答允,可是歷朝首位宮廷女畫師,地位,不言可喻。

    “如果民女答應,可以換民女的爹回來嗎?如果陛下能答應,民女對進宮也沒有異議。”她說得非常坦然,神情沒有絲毫作假。

    “我不答應!”聞人凌波從中打斷兩人談話,也不管是不是大不敬。

    她竟然隨便就答應,她要入了宮,他怎麼辦?不會要他苦守寒窯吧?

    皇帝輕輕的眇他一眼,不置可否。

    真是個心急的孩子,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的。

    “你爹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為了他,許多人來向朕求情,都快把養心殿的門檻踩壞了。”包括這看上人家閨女的麼兒,包括居然公器私用、以八百裡加急文書上呈為父求饒奏折的房時,現在就連房家女兒也同他談起條件來,這一家子,他到底是欠了他們什麼嗎?

    “陛下慈愛!”房荇又跪了下去。

    “這倒是頭一遭,朕聽見別人說朕慈愛……房子越呢,朕只是讓他去醒醒腦子,讓他別老是以為衝撞朕都沒事,你若想讓你爹那個頑固早點回家,也不是不可以,你這宮廷畫師,朕是不敢要了,怕他跟我翻臉,”他笑指臉色焦黑的聞人凌波,也沒有讓房荇起來的意思。“你就拿幅畫來換吧,先說了,要隨便敷衍朕,那可不行。”

    以後和那個老頑固也算親家了吧,他也不好做得太過。

    “什麼時候畫好,讓朕滿意,你爹就什麼時候回家。”

    “叩謝陛下皇恩浩蕩!”房荇喜形於色,這次叩謝,發自內心。

    三日後,她又進宮,給皇帝送上一幅往後流傳千古的《皇帝步輦圖》。

    圖中,皇帝端坐由六名宮女抬著的步輦上,另外有六個宮女分別在前後掌扇和手執華蓋,皇帝面前有兩名官員拱手而立,遠遠的花蔭深處,有個看似匆忙而來,乍然見到聖駕,不知道該躲還是該迎的宮女,皇帝的威嚴自若,官員,宮女的天真活潑,人物生動真實,躍然紙上。

    “罷了罷了,朕後悔了,應該把她留在宮裡頭的。”皇帝老爺嘆氣,如是說。

    同年六月六日,皇帝賜婚,將中書侍郎的女兒賜襄王為妃。

    房家人艱難的接下聖旨,神情卻不見任何歡欣的喜色,家中從上到下,一片憂心忡忡,愁雲慘霧。

    因為房荇病了。

    一開始只是睡得多,很容易就一睡半天,京裡知名的大夫都請來看過了,那些大夫開的藥方子離不開一些補血、補氣的藥材,藥爐的炭火沒熄過,一大碗的藥汁三餐加宵夜,吃得房荇一看見黑漆漆的藥湯就皺眉,但是每次她讓萼兒端出去,母親卻不厭其煩又熱過一回再端回來,她最後總是因為不忍而捏著鼻子喝下去。

    杜氏每回看她吃藥便鼻酸。

    但盡管房荇吃了湯藥,人卻睡得更多了,一天裡幾乎沒有幾個時辰是清醒的,氣色漸漸虛弱,眼底一片青色,連下床都不能了。

    一怒之下的聞人凌波直接把太醫院中後宮嬪妃們最信任,也是整個大歷朝最有名的太醫拎來,好脾性的太醫沒生氣,得知要看的病人是誰,倒是細細號了脈。

    “耗神,思慮過重,血氣精氣都不繼,需好好將養。”如同之前所有大夫的說詞,一字不差。

    “不用開方子嗎?”聞人凌波心底發涼。

    “微臣看過房小姐之前服用過的藥方子,那些大夫大多對症下藥,不需要再添什麼了。”

    這是什麼意思?

    思慮過重,血氣精氣不繼。

    聽起來不是什麼嚴重的病,就是勞累過度了。

    太過勞累,好好將養著就好了。

    “太醫都這麼說了,我們要相信太醫,不會有事的。”房荇笑著讓太醫回去了。

    改變命運,就必須付出代價。

    這代價,就是她的命吧?

    原來是這樣。

    我命皆在我手中。她曾經那麼傲慢的以為自己可以修改命數,可以改變那些過去發生的事,誰知道命運在最後狠狠的、森冷的嘲弄了她一回。

    其實很多事情從一開始就不在她的掌握裡,只是她沒有察覺,時間的洪流是連鬼神都不可逆的領域,她憑什麼以為薄弱的自己可以顛覆既定的軌道?

    不過她笑得很歡愉,不管怎麼算,她還是劃得來的,用她一個人換家人的平安一世,無論如何,還是很劃算。

    這算命運對她的慈悲嗎?

    怎麼辦?她一點都不想感謝。

    房荇把目光投向一直守在她身邊的聞人凌波。

    不無遺憾嗎?

    有的,怎麼會沒有。

    曾經有多幸福,就有多凄涼。

    她想和她摯愛的男人共度一生……不不,不用一生,給她一些時間,她想給他納一生都穿不完的靴子,一生都夠替換的袍子,如果可以,她還想替他生個孩子,那樣起碼她走了以後,他不會太孤單……

    她以為自己這一世會無限蒼白,卻何其幸運遇見他,讓她的人生有了色彩。

    這麼好的男人,值得她拿一切去換的愛情……多殘忍,他們的愛情只能像流星劃過。

    “我好矛盾,想見你又不想見你,怕讓你留下我很醜的記憶。”她伸出手指,想去碰他的。

    “別胡說,不許你胡思亂想,你要記得,你還欠我兩件事。”

    看見兩人的模樣,一屋子的人都悄悄退了出去。

    “外面看起來好舒服,真想出去。”

    四處都是枯枝落葉,秋日蕭瑟的模樣,她卻說真美。“嗯,等天氣好,我們去郊外騎馬,然後在春天花開的時候完婚。”

    她說好,本來蒼白如紙的臉色漾起如珠如玉的淡暈。

    嫁給他嗎?

    “所以你得趕快好起來,做本王的王妃,這是第一件事。”他強硬的要求。

    她搖頭。她怕自己會做不到了。

    聞人凌波近乎凶猛的瞪著她。“第二件事,你要活下去,你如果膽敢違背這兩件事,你欠我的,就算逃到閻羅殿,本王都會去討回來。”

    房荇伸手撫著他也瘦了一圈的臉,將本來想講的話悉數咽進肚子。“……說什麼呢?我還好端端的呢。”

    這樣什麼都說好的房荇讓人心驚,他撐著,就算入夜也不睡,他死死的盯著她尚稱平穩的鼻息,蒙朦眬眬中打了個小盹。

    本來閉著眼睛,看似入睡的房荇彷佛用盡力氣的睜開眼,定定的看著這對她情深意重的男人,小小的梨渦泛起如花將謝的笑。

    她本來想安慰他說,我們一生都在經歷離別,差別只在於早和晚,而不是要或不要,不過,想說的話再多,都好像來不及了。

    “……重赫,對不住,我要先說再見了……”

    第一次叫他的字,不料也是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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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發表於 2016-10-25 01:30:1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重赫重赫重赫重赫……

    她的腦子裡亂糟槽的一團,光與暗,明與滅,一開始感覺漂浮的身體忽然越來越沉重,她努力的想抓住什麼,卻在落空後,迅速的以論異的速度掉了下來,她放聲尖叫——

    “荇兒、荇兒,你醒醒!”

    她霍然睜眼,視力所及,雕花圖樣的木條橫在她眼前,她用力的呼吸,空氣出乎她意外的美好,頓時覺得活了過來。

    猝不及防的,她整個人被箍進一個灼熱燙人的懷抱。

    她慢慢的移眼,看見一雙如滄海明月般燦爛的眼眸,眼眸的美人,是年輕剛硬宛如會發出無限光輝的男子。

    他素來沉靜,此刻卻微生焦灼,眉宇打著小結。

    她看著他,知道了他是誰。

    有什麼在激越的唱歌,有什麼在喜悅的長嘯,心底生出艷麗巨大的花朵,在晴空裡燦爛的化成煙火。

    她忘記了所有語言的能力,被狂大的歡喜淹沒。

    也不知道誰家的小孩一直抽抽噎噎的哭著,一邊還有人不停的哄著。“世子爺,王妃娘娘沒事了,您就別哭了。”

    “我……這是哪裡?”誰家的孩子哭得這麼凄慘?

    “馬車上啊,你睡迷糊了嗎?”

    “馬車?”是的,她頭頂上的是馬車裡的雕花,那麼……她還活著?

    “我……我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有些擔憂的摸上她的額頭,沒有特別的溫度,怎麼說起話來迷迷糊糊的?可那側著頭的模樣卻特別可愛。

    他耐心的解釋,“我帶你回娘家,半途你睡著了,我才叮嚀歡兒不要吵你,怎麼你就醒過來了?是作惡夢嗎?不是很久不作了?是否最近太累了?”

    對他一迭聲的疑問她都不回答,“回娘家,我爹娘都在嗎?”她掐他的臉……

    這裡不是茫茫虛境,不是鏡花水月,也不是莊周夢蝶,更不是黃粱一夢……都不是,那麼,是很真實的存在……嘍!

    她的手使力倒不小,他沒喊疼,反倒覺得光天化日下被娘子吃了豆腐,有些開心。“怎麼會不在,半個月前岳父、岳母就已經派人帶口信過來,說明日大舅子的新生兒洗三,叫我們要提前到,幫忙招呼客人,你忘了?真的是睡胡塗了。”洗三是大日子,房家一門皆是朝中大員,他們又是姻親關系,除了送禮,人是一定要到的。

    大舅子……“房時……哥有兒子?對啊,我想起來了,的確有這回事。”她差點咬到舌頭,她……剛剛是夢到以前的事了吧?那以為自己瀕死,後來卻奇跡似的好過來的記憶……

    她緊緊抓住聞人凌波的袖子,無法言語。

    “不如我們改天再去吧,你看起來不太舒服。”他一臉憂色,低聲吩咐著。

    “阿青,讓馬車回去,我們去找大夫瞧瞧。”

    “王妃,萼兒扶您。”伸過手來的是萼兒。

    房荇錯愕的看著她,眼中夾著水光。是了、是了,萼兒梳了婦人頭,她兩個月前成的親,嫁給了阿青,還是自個兒為她准備的嫁妝,她怎麼就忘了呢,這記性!

    “我沒事,哥的第一個孩子我怎麼可以不到。”她掀起車簾喚回阿青,這才注意到馬車不知什麼時候已停下了。

    “不成,為夫的以為我們還是先去看大夫,阿青,你先去告訴舅老爺,說我們隨後就到。”聞人凌波將房荇扶起來。

    她依舊抓著聞人凌波的袖子不放,生怕這一放,他會消失。

    “怎麼了?”他的口氣帶著不自覺的寵溺。

    “你捏我,我好沒真實感。”

    “把你捏哭了我可不管。”他怎麼舍得……他俯身,吻她。

    族擁在馬車外的下人齊齊將臉轉過去,然後很有默契的一致對外圍成半個圈,不讓外人看見,雖說在王府這對夫妻也常常親熱,但這可是外頭啊!

    房荇被吻得暈頭轉向,兩腳發軟,忽然一顆圓珠般、穿著青面白底小朝靴的人影從車門外竄了進來,很不識相的從聞人凌波的胳肢窩下穿過,直接撲向房荇的懷抱,哭聲震天,眼淚鼻涕狂噴,全抹在房荇的胸口上。

    “娘只抱爹,就是不要歡兒……”

    因著想讓妻子好好睡覺,被勒令抱出馬車另外坐的小胖子在掙出琴曲懷抱後,爆發了。

    還沒好好品嘗妻子香甜的回應就被從中破壞,聞人凌波低聲喝斥著琴曲,“怎麼沒把世子顧好?快把他抱開!”

    琴曲一臉委屈的試著想將小胖子拉開,不料,他卻抬起淚眼汪汪的肉餅臉蛋,再抹一把鼻涕,然後嚎啕大哭的告狀。“娘……娘……爹壞,歡兒討厭爹。”

    房荇咽了好大一口口水,這和聞人凌波活生生是一個鋪子出來的,別無分號。

    方才的她只意識到聞人凌波的存在,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孩子從頭到尾在一旁嗚嗚噎噎,哭花了一張臉。

    剛剛,她把孩子嚇壞了吧?

    她摟過小胖子,接過琴曲遞過來的帕子,揩揩孩子臉蛋上的鼻涕。“你是男孩子吧,男孩子不哭的。”

    她和重赫是夫妻了,她剛剛怎麼就忘了他們連孩子都生了?

    真好……

    她一手圈住一個,將這對爭寵的父子牢牢的抱著,“……誰說娘不要歡兒的,你們兩個,我都要,都是我的心頭寶。”

    世事輪回,流轉成緣,不管惡緣或良緣,每個緣結下,都是為了日後的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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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發表於 2016-10-25 01:30:34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一:游子

    上山的道路風大,刮得人肌膚生疼,少有人煙的古道兩旁,幾乎被高尖芒草掩沒,若是挑這時節上下山的人,可是要吃盡苦頭的。

    這對他來說並不成問題,他只知道,那山腰上,有間庵堂。

    那裡,有他迫切想見的人。

    石頭壘的低牆,滿是苔蘚的屋瓦,庵堂帶著經歷歲月的顏色,可以一覽無遺的外觀卻十分干淨,可見平常很用心維護著。

    他一反平常的不拘小節,有些綁手綁腳的撣著身上略微發皴的短打扮,因為不確定,又摸摸下巴,嘖,急著趕路胡子忘了刮,她,不會因為蓬頭垢面的老樣子就認不出他來吧?

    他老了嗎?是啊,都過了這些年。

    他重重的擂著木門,又想,手勁應該輕點的,他這粗魯的德性會駭著裡面的人,可下手輕了,在朔風野大的這山腰,又怕裡面的人聽不見。

    這放不開的他,這心思忐忑的他,不管了!

    吱呀——缺乏油潤的門榫一響,門打開了。

    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探了出來,是個比丘尼。

    這種地方幾乎是沒有香火的,看見居然有來客,不管是經過還是專程到訪,比丘尼馬上掛起殷勤的笑容。

    “小師父,我遠道而來,敢問庵裡的靜塵主持在嗎?”

    “主持師父不見男客,請施主見諒。”

    “請小師父通報,我與她是故人,你這麼跟她說,她或許就會見我的。”他再接再厲。

    比丘尼看看他,不作聲,好半晌才說道:“請稍候,我去稟報師父一聲。”

    “多謝小師父。”

    他們是青梅竹馬,還在母親肚子的時候,雙方父親就玩笑的指腹為婚,定了娃娃親,他們從懵懵懂懂開始就知道自己有個未婚夫、未婚妻,兩家大人相聚時,小孩也會玩在一起。

    兩家門戶相當,時有往來,慢慢長大,一個郎才,一個女貌,就很理所當然的以為以後也會一直在一起。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家中雖有萬貫家財,卻只是個商戶,即便每年花出去的善捐和不樂之捐多到可以從京郊鋪一條路直抵皇宮門口,上繳的稅收一般人家幾輩子都吃不完,即便如此,士農工商,身為三百六十行中最為低賤的商戶的父親還是要處處與人鞠躬,才能在行商的道路上少一點阻礙。

    他不想自己以後也變成和父親一樣,他不要讓人踩在腳下,他想自由自在的做自己,他也知道,要翻身,除了軍功,沒有別的路。

    於是他從軍去了。

    從跑腿的傳令兵做起,那時,西北苦寒,盜匪流寇,還加上異族鐵蹄,枕戈待旦,日子非常不好過。

    六年軍營舔血,造就了他鐵一般的功勛。

    終於他回來了,回到那京城軟紅十丈裡,功成名就的同時,也失去了她。

    聽說她足足等了他五年,年華老去,在父母的逼迫下,嫁人為妾。

    一年後,她那年邁的丈夫老去,她被元配趕出了府邸,當他尋去時,已人去樓空。

    因為一再的錯失,他嘗到了後悔的滋味。

    後來再輾轉聽到她的消息,她已經遁入空門。

    那種日日夜夜的懊悔,一天比一天還要深刻的想念,讓他放棄了所有,居無定所的行走江湖,滿山遍野的找她。

    她卻說,她已經不再愛他,男歡女愛已是前塵,空山寂寥,長伴青燈古佛才是她想要的。

    他重新在江湖浪蕩,從此沒有酒便無法入睡……每年,他總會來到這座山下仰望那山腰的尼庵……一年兩年三年……這又過去多少年了?

    肖不害沒有等太久,那位比丘尼很快出來,告訴他的還是那句話,主持不見男客。

    是夜,雨下的時候,一剛開始,潤物細無聲,但雨越下越大,禪房裡的女子穿著普通的灰色袈裟,頭戴灰色帽子,靜靜盤坐。

    雨夜漫長,無休無止,雨聲叮咚,擾亂人心。

    她喚來比丘尼。“那人走了吧?”

    “住持……還沒呢,都在外頭坐了一夜,會生大病的,您去瞧瞧他吧,就算讓他走也好。”小姐沒出家的時候她是丫頭,那時的她年紀小,小姐以為她不記得那位少爺了,她怎麼會忘,那人曾是小姐心中的良人啊。

    “他到底在執著什麼?”凝望著窗子雨流留下來的痕跡。“不叫人安生。”

    “住持……”

    “知道了,給我拿把傘來吧。”回過頭,一張絕世佳人的容貌出現。

    她步出禪房,經過佛堂,踏出門坎,行過小院,打開了一向無人出入的木門,那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老樹下任著雨淋,像迷路的小狗。

    雨裡,他聽不見門開的聲音,目色恍惚。

    一把油紙傘遮住了他。

    他看見了那慢慢蹲下來與他平視的水眸。

    怔怔忡忡的,以為身在迷離的夢境。

    “你這是何必……”她輕嘆。

    那欲說不能的風情,令他幡然醒過來,看見她已經濕了一半的肩頭,趕緊接過她手中的傘,將傘移到她頭頂,他無論如何都無所謂的。

    因為看見她那張日夜思慕的臉蛋,他那雙晦暗不明、帶著狂氣的雙眼,幽深的搖曳著波光。

    “我曾想過要在山腳下落戶,就算只能遠遠的看著你也好,可是我沒辦法,就算只能在山腳下看著你在的地方,我都心痛。”

    “那你又何必來?”

    “我收了個徒弟,她告訴我要珍惜眼前人……請你珍惜我……”他的手如盤石,紋絲不動,不讓半滴雨沾上她。

    聽見最後一句話,她的心重重的敲了一大聲,耳裡吵雜的雨聲忽地遠去,飛馳的血湧上了雙腮。

    “我已是千瘡百孔……”她的喉嚨干涸。

    她表面上已經出家了卻紅塵,但實際上,她的紅塵從來沒了卻過。

    “我何嘗不是。”

    他的眼染了風霜,發有白雪,但是那有什麼關系?他愛她的心始終熱烈奔騰如少年。

    她憐惜的觸了觸他的下頷,“這胡子該刮了。”

    “你替我刮嗎?”帶著滿滿的希望問。

    “我還有兩個人得帶上。”她的笑容映在雨夜裡,美得不像話。

    晨霧迷離,陷於沉睡中的繁華京城逐漸醒來。

    一輛雙軸馬車輕輕輾過青石板路,又在路上晃了約莫半個時辰,來到一幢幽靜的四合院,這是一幢外表以青磚建成,看似簡單的宅子。

    大門牌匾上以黑漆寫著“金玉堂”三個字。

    門口有兩尊獅子,隔一條小巷,赫然是譽滿京城的大錢莊“彙通天下”,此刻門板闔著,顯然還不到營業時間。

    掛著厚棉簾的馬車裡伸出一只女子的手,很快踩著腳踏步下馬車,然後側身重新掀開棉簾子,讓裡面的一男一女下了車。

    男女都一身新裝,男子著墨蘭色暗銀刺繡的直裰,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發上扣著白蓮玉冠,高大的身材,相貌堂堂,玉樹臨風,至於那女子,頭發因為太短挽不成髻,只別了一朵並蒂芍藥,花瓣迎風微顫,十分靈俏,婀娜的身上著墨蘭色對襟長綢襖子,下著凌波收腰束裙,腰肢纖纖,清麗如畫。

    兩人這一站,很吸引人的目光,他們身上穿的,是相同墨蘭色的料子裁的,一目了然,也就是情人裝。

    “就跟你說不要這樣穿,太招搖了。”女子臉上帶著赧色,似嗔非嗔,令人心動不已。

    “我覺得好看,以後我們就都這麼穿,也讓裁縫這麼做。”他要去到哪都讓人家知道他們是一對兒,就算將來成了夫妻也不會變。

    “你這人……”他還是那個她印像中熱烈奔放的男子,對她的愛向來直接毫不掩飾,一直一直是她最喜歡的樣子。

    “我這人怎樣?”他看著她那雙他最愛的水眸,果然在她眼底看見瀲灃水波。

    “就……我喜歡的樣子。”她越說越小聲,終究低不可聞,臉蛋上的紅暈更深。

    “我們還是先回將軍府好了。”他想把她拐上床,為所欲為。

    那些年沐血殺敵平夷的軍功為他掙來一座將軍府,他卻沒有住過一天。

    明著向陛下告了長假,暗地卻已經打定主意不回來了。

    “你又不正經了……別緊張。”她笑容淺淺,卻立刻發現站在她身邊的男人身體有些緊繃。

    她知道他在緊張什麼。

    近鄉情怯。

    “我沒事,真的。”

    城門一開,他們就直奔老家而來,雖說在路上就給家裡送了信,可站在多年不曾走進去的家門前,肖不害的心有著難以言說的緊張。

    他浪跡江湖多年,未曾在高堂面前盡孝,對國家不曾盡責,他是不忠不孝之人。

    “伯父伯母見到你只有歡欣,不會有別的。”

    “我爹怕是見到我,會先拿家法揍我一頓。”

    “真要揍狠了,我會替你上藥的。”她故意調侃。

    “好沒良心,我要挨揍一定拿你當墊背。”

    “這不就結了,就一起吧,不論挨揍還是挨罵。”

    肖不害心裡湧起無邊際的暖流,珍惜的拉著她的手,“我可以保證我娘見著你,不知道會有多歡喜,你知道她老人家從以前就喜歡你,喜歡到我還不解事的時候就把我賣了……”和她並肩走上石階,扣門環。

    門房很快開了門。

    “請問……”中年的門房開口便問,然而,等他看清楚眼前的人,除了眼睛瞠得老大,胡髭也抖了,他“嗷嗚”了聲,接著失態的往裡頭狂奔,“快去通知老爺夫人,少少少爺帶著少夫人回來了……”

    喂鳥澆花灑掃的丫鬟婆子和家丁,有人扔了鳥食,有人掉了簸箕,所有的井然有序完全瓦解。

    肖不害和女子攜手一同跨進門內,只見眼前豁然開朗,一片濃濃綠意撲了過來,他想起這宅子春暖花開時可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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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發表於 2016-10-25 01:30:50 |只看該作者
番外二:丈人看女婿,越看越沒趣

    他這是第幾次被掃地出門了?

    岳父不待見他,還是一如往昔。

    相隔多年重蹈舊地,第一次來,遞了拜帖,丈人直接無視,別說給口水,硬是讓他在外頭罰站了兩個時辰,他無功而返;第二次,將他帶來的禮物吩咐家丁直接扔了出來,揚言他再敢踏進杜家一步,要叫捕快衙役來攆人,他再接再厲,好不容易岳父終於露面,卻是指著他的鼻子大罵,“拐走我女兒的混蛋,滾滾滾!”

    岳父大人一如往常的脾氣不好,但,萬幸的是,看起來身子骨挺好的,罵人的時候中氣十足,薇兒是白擔心了。

    房侍郎摸摸鼻子的灰,在老丈人砰地關上大門之後,這才上馬車回家。他不知道最近瘋聞京城的大新聞就是中書侍郎一再被岳家趕出門,站在街心的慘淡模樣,那些茶肆酒樓差點沒將他當成說書題材了。

    一個只靠祖先留下家產,莊子出息、收租和店家鋪子利息過活的富貴閑人明來的膽量,一再的將朝廷三品大員沒頭沒臉的關在門外,還差點用食指戳他的臉面?

    房子越不敢生氣,也不能生氣,誰叫他當年沒有經過人家同意就把人家的女兒帶走了,他愛妻成命,妻子對爹娘又甚為敬重,若非當年實在愛慘了他,違背父母的事情,給她十個膽子,她也作不出來。

    他還得謝謝岳父沒有拿棍子出來給他難看。

    對他來說,反正顏面無光的事情已經干過那麼多回,多一回少一回,其實都一樣,若能將他們兩父女的心結化開,讓妻子埋在心底深處那不能侍奉爹娘的愧疚少去一點,他什麼都願意做。

    他原先一直以為,荇兒有了自己的家庭,王爺對她也全心全意,時兒也能獨當一面了,按理說枕邊人也有了孫子外孫陪伴,心情應該開朗無憂,但是,前些日子,他夜半口渴醒來,一睜眼就發現身邊沒人,床席已涼透,他下床尋找妻子,只見她默默的坐在茶廳裡,神情惘然,顯得格外落寞,且神魂不屬,完全沒有察覺自己已來到她身邊。

    “薇兒?”他出聲探問。

    “哦,你怎麼也起來了?”她回過神,臉上堆起笑。

    房子越的目光自她臉上滑過,見她眼圈浮腫泛紅,神色憔悴,顯然剛剛哭過。

    做了那麼久的夫妻,就算只有些微的不尋常,他也能感覺得出來。

    “我起來喝水,沒見著你,一個人坐在這裡想什麼?”

    “就忽然一時睡不著,起來吹吹風,我沒事的,你早點去睡吧,明日還要上朝。”她輕描淡寫帶過。

    他一直是知道她的心結的,那種有家不能回,不敢回,也沒臉回去的感覺,就像鈍刀子磨肉,沒有人能給她一個痛快,以前孩子小,她要忙的事情多,沒時間去多想,就算想了,很快也被許多事情掩蓋過去,如今孩子們都成家立業了,大概也因為如此,讓她更加想起了不在身邊的爹娘親人。

    丈人脾氣火爆,當年在他帶著他的掌上明珠私逃又自行完婚後,丈人便使人寫了信送來,表明從此再無這個女兒,今生再也不見她。

    那時薇兒哭倒在他身上,那哭聲他一輩子都記得。

    房子越回到家,心情實在談不上好,一片焦黑的臉,腳步沉沉。

    “爹,您回來了,外頭熱吧,女兒讓人煮了綠豆湯,您要不要來一碗?”迎頭看見父親進家門,卻是一副鬥敗公雞的模樣,房荇想起那些僕佣聽回來的市井傳言,神情更加小意婉轉。

    “喔,怎麼想到要回來?”出嫁的女兒,他雖然時時想念,卻不能要求她時常回娘家,看見房荇的笑臉盈盈,心底擱淺的郁悶多少減輕了一些。

    “我帶歡兒回來陪娘解解悶,這會兒,娘忙著顧那小皮頭,沒空理我了。”她一如還在家的女兒嬌態,撒嬌的勾起父親的胳膊,神情親昵。

    “我去書房坐坐,時間要晚了的話就早點回去,王爺縱著你三天兩頭回娘家,那是你的福氣要珍惜,別像你娘……”想回娘家,卻咫尺千裡。

    “娘怎麼了?爺爺還是不讓見嗎?”

    “這件事你也聽說了?”

    “說不定萬歲爺也聽說了。”

    “你這壞丫頭,戳老爹的痛腳!”房老爹哪會不知道女兒是想逗他開心。

    “不如爹跟荇兒說說,外公外婆為什麼和我們家都沒有來往?這一定是有原因的吧?”這件事放在她心上已經許多年,只是爹娘從來不提,她和房時也曾私下研究過,雖然胡亂猜測了些,可沒實際從爹口中得到答案,兄妹倆也不敢隨便訴諸於世。

    父女倆來到書房,房子越一屁股坐在太師椅上,僕役擰來了冰涼的毛巾,讓他擦過臉,房荇則從瓷壺裡倒了杯茶給老爹遞過去。

    房子越擦過臉,又喝光女兒倒的茶,長長呼出一口氣。

    丈人不待見自己,追根究底,就是因為女兒被人搶了,那一口氣無處發泄,時至多年後的現下,變成一口惡氣。

    那時的他還沒有功名,只因在街上遇見出門繳繡件的妻子,那樣的驚鴻一瞥,卻是一見鐘情,心慕少艾,從此心心念念,下定決心要讓那美麗的女子風風光光的嫁給自己,後來他果然連中三元,意氣風發的以為,用這樣的身分去求親一定會得到允許,誰知道岳丈對官員殊無好感,揚言他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所以也用不著靠著賣女兒賺錢,他們家人口稀少,已經替女兒招到倒插門女婿,叫他莫再來糾纏。

    他失望至極,只求能再見心上人一面,哪知道杜老爹是個狠角色,他一面拒絕了房子越的提親,一面派人將宅子圍得像個鐵箍桶一樣,就是不讓他們再有碰面的機會,他被逼得沒辦法,幾番商議,最後只能帶著心愛的女人離家。

    他這舉動讓岳丈十分的不諒解,若是把事情鬧大,女兒的顏面難看,但若隱忍下這口氣,卻也咽不下去……後來,他接到派令,帶著妻子和兒子便離開京城,這一去經年,就失去了與岳丈和解的機會了。

    “爹,那個願意讓外公招贅的人不會是我們的首輔大人吧?”這些年,她多多少少也從別處聽聞了一些舊聞。

    “不是那廝還有誰!”提到水素弦,房子越仍沒好臉色。

    這些年,即便他曾經身陷囹圄,最危急的時候妻子都沒敢求到娘家去,那痛,在她心版上已經變成無法磨滅的痕跡了。

    他不忍,不忍再看妻子受那樣的折磨。

    無論如何,他都要想辦法得到丈人的諒解。

    父母親感情甚篤,十年如一日,這一直是房荇最羨慕的一件事,她也沒想到娘親每回提到外公外婆時臉上黯然的神色,其中竟然有這般因由,她脫口道:“爹,您這女婿牌打不動,要不,咱們試試外孫、曾外孫牌,您說怎樣?”

    “你是說……”他居然沒有想到這層,本來挫折的雙眼瞬間燃起了火炬。

    “明日,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吧,我還沒有去過外婆家,真希望外婆喜歡我……”

    杜家整個為之震動了。

    杜老夫人一聽說外孫、外孫女來了,那個激動,簡直無法用筆墨來形容,挺直腰杆,也不必侍女攙扶,就想往堂屋去。

    “哼!”拿著鼻煙壺從外頭進屋來的杜老爺冷冷哼了聲,自顧自坐上高背太師椅。

    “你要再敢攔我,我跟你沒完!”杜老夫人撂下話。

    “我說什麼了?!你哪來那麼大的火氣?”

    “這些日子你撒氣也撒夠了,你對付女婿,我沒話說,可是這趟來的是外孫、外孫女,我要去見他們。”那些她見都沒見過,抱也沒抱過的心肝寶貝,她忍了許多年,再也不讓這壞脾氣的老頑固壞她的事了。

    “咳,我什麼都沒說。”這個家自從女兒不在,義子也走了,這些年來,越來越空曠,來求見的是自己的外孫、外孫女,與那個混蛋無關,他當然要見。

    杜老夫人瞅了自家男人一眼,“你跟來做什麼?”

    “就一起去吧。”

    杜老夫人不置可否。

    兩老到了堂屋這才發現除了外孫、外孫女,還有一個抱在襁褓的嬰兒,和一個粉雕玉琢,雙眼骨碌碌轉,有著藕節般胖手胖腳的小孩童。

    這些年因為杜老爺的禁令,家裡沒有半個人敢去探聽女兒的狀況下落,就算她偷偷的使人去追查,得回來的消息也是少得可憐,她常常灰心的想,莫非要到她入土的時候才能再見到自己的女兒嗎?

    房時和房荇一個抱著襁褓裡的嬰兒,一個牽住歡兒的小手,雙雙跪下,給杜老夫婦行了大禮。

    “外公、外婆,我是房時。”

    “外公,外婆,我是房荇,歡兒,叫外曾祖父和外曾祖母!”房荇輕輕壓了壓歡兒,讓他給祖父母叩頭。

    別看歡兒圓滾滾的小身子不利索,他靈活的跪下去,恭恭敬敬的磕頭,聲音靈朗,“歡兒給外曾祖父,外曾祖母磕頭。”

    “這是、這是……”杜老夫人哪還坐得住讓這麼小的孩子叩頭,情緒激動,一下子便哭花了臉,一下抱這個,一下摸那個,比得了全世界的珍寶還要高興。

    杜老爺臉色一時錯綜復雜,眼睛看看氣宇軒昂的房時,看看笑語嫣然的房荇,又瞧瞧眼珠子黑白分明直盯著他看的歡兒,心裡哪還有什麼氣。

    這會兒,子孫滿堂,也算是了吧,那他還有什麼氣好生的?!

    然後在房符的慫恿下,歡兒三兩下奔了過來,軟呼呼的小手抓著杜老爺的膝蓋,“坐坐……”不怕生的個性竟是要求要坐到杜老爺的大腿上。

    杜老爺遲疑了一下,將從不離手的鼻煙壺放下,將歡兒抱上了大腿,沒多久,一老一小居然玩了開來。

    這天,誰都沒有提到杜氏和房子越,祖孫兩代很自然的話家常,中午杜老爺留了飯,幾人又互相道了這些年家中的際遇,但多撿著老人家愛聽的說,直到傍晚,僕人慌慌張張的跑進來,“老爺、夫人,襄王爺……在門……口,說要來接王妃和世子回去。”

    “什麼?”兩個老人俱嚇了一跳。

    “薇兒教出了兩個好孩子……”女兒、女兒,他從小養在心尖上的明珠,在外頭吃了多少苦,卻教出兩個出類拔萃的孩子,他用有些混濁的眼睛看著房荇,終於還是問了放在心底十幾年的話,“你娘……可好?”

    “不好,”她很誠實的說。“娘很想你們兩位老人家,想得都快生病了。”

    “她眼裡還有我這個爹嗎。”杜老爺很逞強,聲音裡卻泄漏了不舍。

    “娘每年都會替您老人家還有外婆裁一件新衣,單衣、中衣、外袍、鞋子,甚至您喜歡的鼻煙壺都親手做了荷包,說好讓您日日替換,只是荇兒每年都只能看著娘把那些衣裳摸了又摸,然後珍重的收回櫃子去,爹說,娘常常在暗夜裡因為想外公外婆而偷哭,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那個傻孩子哭什麼……”杜老爺哽咽了。

    其實他在堅持什麼呢?是素弦那孩子沒福氣,要不是當年他一意孤行,非要去爭什麼功名,用的卻是不擇手段和令人齒冷的法子,害人不少,一直視他為兄長的薇兒在百般勸說無效下,才會和他漸行漸遠,後來自己想撮合兩人,心想或許那孩子就會走回正道,沒想到女兒更是堅決反對,甚至就這樣丟下他們跑了……如今那個讓他處處操心的女兒也兒女成群了,他也該放下了。

    “下回你和時兒過來……把你娘也一道捎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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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5 01:31:02 |只看該作者
番外三:族親

    房家老宅這邊,自從分家以後,幾年來一直過得每況愈下。

    房老太太最常掛在口中的就是,“他們那家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說弟妹啊,是你失算了。”族長很不留情面,實事求是的戳破她還不想認清現實的執念,人家並沒有傍著她這棵自以為是的大樹,而是開創出新的局面了啊!

    先不說一路過關斬將的二房家老大,房老太太最不看好的那個二房嫡子如今已是三品大員,那家人父子將會一起在朝為官,那富貴幾乎是鐵板上釘釘子的事實了。

    他一直慶幸自己當年賣了個人情給二房,兩天後,他的長子要出來爭取這族長位置,這些年他處處鋪路,那一房的人已經答應會幫忙,這下可是勝券在握了。

    他想得心神飛馳,壓根沒注意房老太太說到哪了。

    房老太太那個急啊,瞧著那個她厭惡的一家人越過越好,她們這一家子卻是越過越困窘,不說每一個院子都養了無數的妾室通房,食指浩繁,這一個個講求奢華排場,這些年來也只出不進,原先靠著老三的從四品撐著,面子上倒也還不至於太難看。

    誰知道老三居然出了紕漏,日前不小心在朝堂說錯話,皇帝赦令革職查辦,她上上下下送了不少銀子打點,人是好好的回來了,想恢復官職卻不知道要到何時?

    朝堂啊,一言興邦,一語罹罪,沒什麼不可能的。

    可他們家不能這麼下去。

    “我說他們家那丫頭也快及笄了,也該說親了。”這些日子她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好,念頭轉來轉去,便把主意打到房荇身上。

    “什麼?子越那種個性,怎麼可能讓你去染指他女兒的親事?”

    “你說的什麼話?無論他認不認,我可都是他的母親,我想要他的女兒嫁誰,她就得給我嫁!”房老太太出口的已經不是氣,而是火了。

    “族長、族長,天大的消息……”管家匆匆進來,急忙倒出自己聽到的消息,“皇帝賜婚,將中書侍郎的女兒賜予襄王為正妃!”

    族長瞪他一眼,“休要胡說。”

    “不是妄言,聖旨都下來了,房大人家聽說擠滿了道喜的人。”

    族長臉上閃過意謂難言的表情。

    “就她?”房老太太嗤笑一聲。“也就你們這些吃飽閑著沒事干的,聽風就是雨,那丫頭要相貌沒相貌,要品德沒品德……”

    “是三老接到的消息,老夫人家裡頭也應該都得到訊了。”管家挨了沒頭沒腦的罵,有些不舒服。

    “確實?”族長已經不是微微訝異了。即使房老三身不在朝堂,消息仍是比他們這些百姓靈活許多。

    “千真萬確!”

    “那丫頭到底是使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我那幾個孫女隨便一個也比她美貌,多才多藝。”皇家事情,她終究不敢說得太過,只是在心裡恨恨的將那家人又罵了個臭頭。

    “弟妹,換個方式說,要是子越那丫頭真的能嫁入王府,對咱們房氏一族來說,也是天大的喜事,將來有我們好處的。”他畢竟干過那麼多年的族長,眼皮子可比房老太太深得多。

    “指望那家人?”自從他們搬出去以後,她這母親對他們不聞不問,就連那些跟他有血緣的弟兄也沒有一個去幫過任何忙,那家人不反過來落井下石就很好了,指望他們扶持一把,她還真不敢有那種念想。“不過,要是那丫頭真的能入王府的門,到時候讓她把我們家澇兒一起帶進去,姊妹也有個伴。”

    澇兒美貌如花,那十一皇子若是見了,也可能收為妾室,又或許可以取房荇那丫頭的位置代之,屆時,他們家可是有十一皇子這座大山靠著,何愁沒有好日子過?

    屋子裡一片沉默。

    族長發現這弟妹越發不堪,她做了那麼多不讓人待見的事情之後,怎麼還會以為她這“母親”在那一家人身上還能有作用?

    再說了,想靠著房荇那丫頭往上攀,那丫頭可不是傻的,這本家對他們那一房來說,人家若要袖手旁觀,也不是不行。

    這弟妹,太不知所謂了。

    往後,他還是少跟這一房來往吧。

    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是時勢啊。

    房老太太千想萬想就是沒有想到,這會兒她最後的倚仗已經准備和她劃清界線,任憑她去構築一場很快就會破滅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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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發表於 2016-10-25 01:31:15 |只看該作者
番外四:情歸處

    明府的上下僕人都知道,他們這富甲一方的主子,喜歡在雨天的時候將自己關在書房裡,而且遣走所有奴僕,一個人靜靜的對著一幅畫,他們都以為,主子不過是喜靜,殊不知,他在凝視那些已經熟嫻於胸,甚至已經烙在腦海的筆觸時,腦中總是會很自然的想像那個女子正陪在身邊,就像她和他曾對坐在方桌前說話,那時的她安靜淺笑,言語驚人,卻叫他無比心安。

    在那之後,他以為自己對她並不會有太多想念,但,隨著時間流逝,那種想念卻變得如影隨形。

    於是他主動去找她。

    等著僕佣進去通報時的他,心跳竟撲通跳得像初戀的少年。

    她的表情有那麼些意外。

    “請給我一次機會。”他說道。

    “明少爺,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不想錯過你。”無論他們的上一輩子是錯過,是辜負,他,明融之,不想這一世放手。

    既然可以重來一次,他不要放手。

    她微微笑,搖搖頭。

    “我要試,無論一年、兩年、五年,還是一輩子,我一定會盡力讓你知道我的誠心,我盡力了,總好過我以後懊悔我為什麼沒有這麼做。”

    他不想做一個被過去困住的男人,他想留住那個想要陪在身邊的她。

    “我們還可以重來嗎?”房荇輕嘆,她已經放下了。

    “只要房姑娘給我機會,還不算晚。”

    看著他那熱烈清雋的臉龐,房荇想起過往對他張牙舞爪,心中不免有些想笑。

    “明融之。”她喊。

    “姑娘有何吩咐?”

    “我已有心悅之人。”站在這裡的他,只是對她好奇,她對他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他都好奇,但如果可以,她並不想以那樣的方式和任何人相遇。“所以,就這樣吧。”

    明融之沒動也沒說話,眼眶居然慢慢紅了。

    他看著房荇許久,臉色變得鄭重。“房姑娘也曾心悅於我吧,在我不曾那樣傷害過你的從前,是啊,你恨我,那表示你也曾對我動心,對吧?我對你始終是好奇大過一切,可是我每每想起你眼裡的悲涼,你的眼淚,總是讓我心疼……房姑娘,無論你最終肯不肯給我機會,就算最後沒有結果,我還是要讓你知道有個人願意用一生換走你的悲涼。”

    “是,”她也不否認。“曾心動,也心死。”

    “回不去了嗎?”他眨著酸澀的眼。

    “我們好好的過自己的日子吧。”

    好好過日子……嗎?

    抱著那樣的遺憾,他回到自己該在的地方,但沒想到,那遺憾就那樣跟隨著他一生一世……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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