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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媳婦說的是】《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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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38:3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不發威被當病貓(2)

    幾樣菜色,她獨鐘白燒砂鍋魚頭,鮮濃的乳白湯底,入口即融的豆腐和魚肉,她一個人配著飯就吃了大半個魚頭。

    前世的她就愛吃魚頭,煎煮煲,無論哪種烹調方式,只要魚頭歸她就滿足得很,在現代,只要有錢,什麼好東西吃不到,身材這種問題,她又不是偶像,要瘦得像紙片人似的上鏡頭才好看,橫豎大吃大喝以後,多運動消耗掉多余的熱量就好了。

    來到古代,她的身分是郡王妃,三分美發,三分衣裳,四分容妝,除了要有漂亮的容貌,還要有柔滑嬌嫩的肌膚,讓男人心動的儀態,在吃食上,有嬤嬤管的嚴格,想多吃一塊肉都不能。

    她當初忍下,想著當一天和尚敲一天鐘,既然扛著郡王妃這個身分,連多吃塊肉都沒有自由。

    世間真的沒有所謂不勞而獲的東西,你想要得到什麼,就得付出相同的代價,古今中外皆然。

    如今她沒人管了,可以敞開肚皮,不必顧忌別人眼色的吃了個肚脹腹圓,呀,這慶滿樓的大菜果然名不虛傳。

    不過,桃姑姑的眼神像在指控說她是個吃貨。吃貨就吃貨,怎地了,你不用吃嗎?人生在世,不就為了吃好、睡好,過自己想過的生活嗎?她壓根忽視桃姑姑的注視。

    幾個人圍著一桌吃飯,第二回自然多了,芮柚紫倒也沒忘讓回雪切了半只蹄膀給趙森送去,畢竟往後都得從他看著的那道門出入,就當賄賂也好、籠絡也罷,再說他們也就幾個人,她買的那幾個菜,樣樣分量都足,給他送點吃的也沒什麼不對。

    桃姑姑對芮柚紫花大錢買滿慶樓的菜沒說什麼,可對於那一籠小雞和蔬菜種子卻多看了兩眼。

    這位失寵的主子不會是異想天開的要在院子裡養雞種菜,把自己當農婦吧?

    她哪知道芮柚紫的性子裡有份剛烈,別人越不看好她,她越發要讓自己活得更好,前世的生命長河裡,她不情願的走到盡頭,如今來到古代,她是誰、她想怎麼活,當這份自主回到她自己手中,她有手有腳有頭腦,就算被說成打回原形那又如何。

    因為嫁了一個男人,便把一生的希望系在那個男人的情愛上,就要逆來順受、無怨無悔、郁卒生活,只為了一輩子不愁吃穿?

    憑什麼要她忍耐?既然對方將她踢到思過院,不管她的死活,她才不甩這些約束,她要活出自己的精彩來!

    吃飽飯,桃姑姑拾掇了桌面的碗盤去後頭刷洗,魏子負責把買回來的雞仔放到院子去,還得設法給小雞們找吃的,兩人各忙各的去了。

    回雪看得出來小姐倦了,提議道:“奴婢幫小姐擦擦身子吧。”

    見芮柚紫點了下頭,她很快去把爐子上的熱水兌好溫度注在黃銅盆子裡,又擰來一塊布巾,來給芮柚紫擦洗換衣。

    換了居家常服,回雪還幫她把發髻拆了,再用牙梳把長發梳通,一內柚紫覺得整個人舒爽許多,舒服的躺在床上,如墨的青絲如同上好的綢緞蜿艇的披散在身下,實在勾人,就連倒了水返回的回雪也看呆了。

    要芮柚紫來說,她的確渾身累得很,這具養尊處優的身子板經過今天這一役,雖然沒有誇張的回家倒頭就睡,卻深刻的發現這四體不勤的身子需要鍛鏈,要不然怎麼應付將來的每一天。

    那種不費她一根手指頭有人伺候的曰子是不再回來了。

    她相信自己就算沒有人伺候,日子也能好好的過下去,沒道理她在現代活了二十幾年自立自強,吃泡面也能活的小強,來到這裡享福享了幾天,就忘記在現代求生的本能。

    就算被說成打回原形那又如何,她還求之不得呢。

    “小姐,您不要生奴婢的氣,奴婢出言無狀,不是故意要頂撞小姐的。”回雪看芮柚紫已經閉上眼睛養神,萬分懊悔自己說錯話。

    “我知道,你是關心則亂,我沒怪你,我知道自己手頭上的銀子有限,可也還不到一個銅板掰成兩塊花的那種地步,我自有分寸。”芮柚紫閉著眼回應。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出門一趟,她也是有幾分體認的。

    “奴婢幫小姐捏腿吧。”小姐的個姓她越發摸不清楚了,還是多做少說吧。

    芮柚紫含糊的應了聲,回雪甚少見她這般疲累,雙手不輕不重的替她揉捏,也不再出聲了。

    芮柚紫一夜好眠,連夢都沒有作一個,睡到天亮才起來。

    她沒有喚人來給自己漱洗,動手把長發挽成簡單的螺髻,用水仙花簪子固定,換了身繡花對襟短衫,下身套了件緊口褲,腳穿駝色小皮靴,俏麗可愛又十分有精神。

    這種褲褶本是北方胡服,因為雒邑王朝和北方胡人有國與國的邦交,文化互相影響,這種衣服也被漢人接受,但貴族是不得穿短衣和褲子外出的,必須加上袍裳,只有騎馬者還是小廝從事勞動的人為了行動方便,才能直接把褲子露在外面,至於農婦下田就不在這種限制裡了。

    褲子分大口褲、小口褲,以大口褲為時髦,不過大口褲行動不便,人們常用錦帶將褲管縛住,又稱縛褲。

    她剛踏出房門,回雪就迎了過來,雙手往裙兜直擦,顯然一早就在廚房忙活了。

    “小姐,奴婢正想去叫您起床。”

    她見小姐穿著褲裝,淡雅的顏色與玉顏相映,越發顯得唇紅齒白,清新脫俗。

    “你忙你的吧,屋裡的事多,我們就這幾個人,往後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來,其他的就要偏勞你和桃姑姑、魏子了。”

    “小姐怎麼和奴婢客氣了起來,服侍小姐是奴婢的本分。”

    “你有這份心我聽了很高興,但就照我的意思做吧。”往後,要做的事情還多著呢。兩柚紫轉頭看到放在屋角的木料、磚料和工具,昨日回來天晚了,沒有注意到,看來,桃姑姑還是照她的吩咐讓人把修灶台的東西都送來了。

    今日便能開工了吧。

    “小姐先用飯,奴婢把昨兒個的剩菜熱了,又用小爐子煮了白粥,先這樣對付著好嗎?”

    “有什麼好不好,有得吃就成了。”這會子天涼,食物放上一晚還不會壞,“讓大家一桃姑姑和魏子相繼從外面進來,魏子晨起灑掃,挖了半天的蚯蚓,剁細後把雞仔餓了,還給它們用稻草杆子鋪了個窩,桃姑姑則不曉得做什麼去了。

    芮柚紫趁機把工作分派下去。

    自然,魏子今日有得忙了,修灶台是何等重要的事情,沒有灶台,燒水、煮食只靠一個爐子,這麼多張嘴要吃喝梳洗,對他們來說太不方便了。

    至於女人們也不能閑著,不趁著這幾天把地墾了,把菜種子種下去,等到天氣一天一天涼下去,那些種子能不能發芽,還真是個未知數。

    總之,現下對他們幾口人而言,糧食是重中之重,沒什麼事比讓家中有糧心不慌還重要的事了。

    用過飯,芮柚紫走出院子,不主動喊叫,絕不會自動候在她身邊的桃姑姑走了過來,向芮柚紫福了福身。

    “小姐,奴婢有話要說。”

    “嗯。”芮柚紫面色平靜。

    “奴婢想問小姐,您這身穿著不會是想去從事那些農婦卑賤的活兒吧?”她雖然微低著頭,看似恭敬,聲調卻泄漏出些許的不以為然。

    桃姑姑想著哪戶人家的小姐會親自下田干活,只有那些背朝天的泥腿子,便起了輕視之心。

    “你倒看出來了。”芮柚紫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眼神裡帶著一種莫名的審視味道。

    “奴婢實在不得不說,小姐您年紀輕,但您畢竟是金枝玉葉,不小心磕著碰著誰都擔待不起。”

    芮柚紫在心裡冷笑,她是想數落她如此年輕,不懂事情輕重吧。

    “不勞姑姑關心,我想做什麼,自己心裡有數。”她笑得不是很明顯,就是杏眼微不可察的彎了彎,嘴角也往上翹,但笑意卻完全沒有抵達眼裡。

    桃姑姑只覺得一拳打在棉花上,無力得很,但心中的不以為然則更深了一層。

    “即便小姐正在思過,也不可忘了您的身分,您可是堂堂鳳郡王的正妻,穿著下賤衣著,讓旁人看去會怎麼評價您,如此粗鄙的穿著,又和下人廝混在一起,你不要臉面,可也不要把鳳郡王府的臉面也丟光了。”

    她一雙略帶刻薄的眼上下打量著,似利刃般審視她,刀刀殺到見骨,對芮柚紫的鄙視怎麼樣也掩飾不住。

    皇權制度下,女人怎麼穿是件極為重大的事情,道德家甚至把女人和褲子的關系跟國家的長治久安扯上瓜葛,他們認為女人穿上褲子,兩腿分立,是極不體統之事,就因為這種扭曲的觀點,讓女人千年裡都不穿褲子。

    桃姑姑是個長年深居大宅的女人,雖然比其他奴才多了些體面,但是她仍是個極為傳統的婦人。

    對她而言,世家女子自小就被教導要溫良謙恭、進退得宜,而郡王妃被形同棄婦的放逐到這思過院來,不但沒有一絲半縷悔悟的心,擅自穿得不倫不類的出府,這些她睜只眼閉只眼也就罷了,今日竟然不為自己留半點退路,直接穿起胡服,是想把鳳郡王府的臉都丟盡嗎!

    “農家婦下田耕種,種糧食給我們吃,你身上穿的衣裳是那些織女幾乎熬瞎了眼睛趕制出來的;你頭上的珍珠釵子是那些下賤的采珠女冒著生命危險下海采來的;你平日吃穿行走有哪樣不是出自你口中那些粗鄙下賤的人?你這般自視清高……”芮柚紫的睫毛一點一點揚起,露出瞳仁,深如墨玉。“讓你伺候我這般粗鄙無知的主子,真是委屈你了。”

    平時冷著她,不遠不近,她卻蹬鼻子上臉,以為拿她沒轍,竟忘記自己的本分,對她管手管腳了起來。

    “奴婢一心為了小姐好,小姐口中的那些賤民有什麼好值得同情的,他們若不如此,哪來一口飯吃,說到底,他們還得感謝我們這些貴人。”桃姑姑一臉不屑,仿佛自己貴不可言,旁人皆是塵土。

    芮柚紫嘴角上挑,看不出一絲動怒的神情,但眼眸已經是一片疏離冷漠。

    她淡淡的說道:“姑姑開口閉口都是賤人,姑姑心大,嫌我這座廟太小,你打哪來,就回哪去吧。”

    既然來討罵,她也不會客氣,忍氣吞聲也要因人而異,桃姑姑是什麼,不過是一個資格老,混出臉面來的婆子而已,若是連這種人也爬到她頭上撒野,那她就活得太窩囊了!

    桃姑姑一凜,嘴裡發苦,暗忖,自己貪著嘴快,都說了些什麼?都怪自己以為這個郡王妃是個好拿捏的,這會她是在攆她走了。

    不成,她要這一回去,怎麼對太妃交代?

    “小姐,奴婢一時口不擇言,您大人大量。”

    一直以來她還沾沾自喜,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不料芮柚紫尋了這麼個由頭就要趕走她。

    盡管知道自己一著出錯,但膝蓋還硬得很,躊躇了半晌才跪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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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38: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用人的簡單原則(1)

    “魏子,把人叉走!”

    芮柚紫卻是已經不想再見這老太婆的臉,也不稀罕她的膝蓋是硬骨還是軟骨。

    桃姑姑咬牙又求,“小姐,奴婢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這樣翻臉不認人!”

    “我就是翻臉不認人,你當如何?”什麼苦勞,就辦妥一件小事,就拿來說嘴了,還要不要臉?!

    這婆子既然不願相安無事過日子,妄想對她比手畫腳,自己又何必每天面對一張厭棄自己的臉。

    “你不能趕我走!”桃姑姑大喊。

    “哼,我不能趕你走?”芮柚紫斜睨她一眼,冷嗤道。

    一股無形的寒意像瓢冷水,直潑到桃姑姑心裡似的,令她不禁打了個冷顫,氣勢頓時竭了。

    “叉出去!”芮柚紫沒有二話。

    魏子個子雖小,力氣卻挺大的,他把桃姑姑叉出思過院大門,砰的一聲讓她吃了閉門羹。

    芮柚紫和桃姑姑的對話不只回雪和魏子都聽見了,就連後門外攔著來送柴火的月牙和趙森也聽得一字不漏。

    回雪不是沒見過小姐雷厲風行的手段,但是她也知道,見主子給了好臉面就不知自己姓什麼、叫什麼的奴才是該敲打的。

    “我這裡不需要吃著我的飯心卻向著別處的人。”她問過回雪,昨兒個她不在思過院的那半天,桃姑姑都做什麼去了。

    回雪說桃姑姑那半天也不在思過院,直到午時末才匆匆回來,問了也不說她忙什麼去,整個神秘兮兮的。

    忙什麼去了?可想而知,是向某個她忠心的人稟報她出府去的事。

    嫁到人家的眼皮子下面,怎麼瞞?甚至還給她安了個眼線。

    不過,她也沒想過能瞞一輩子,頂多只抱著僥悻的心態,能瞞多久算多久,至於事發,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那又如何,她不偷不搶,只不過出了門而已。與其任人宰割,她不如執刀先宰了這個身邊的害蟲。

    這些藏污納垢,她在大宅裡的時候,拿這些人沒奈何,如今被晾在這,身邊放著一只不知道何時會反過來咬她一口的蟲,戰戰兢兢過日子,不如干脆摘了干淨。

    芮柚紫收起眼中的凌厲,揚聲道:“我們干活吧!”

    主子都要親自下田了,他們還有什麼話說。

    魏子進灶間修灶台去了,芮柚紫帶著回雪選了一塊向陽的地,一把鋤頭,一支小鐵把和一個澆水桶,開始整地。

    幾個人都動了起來。

    沒想到墾地是件苦差事,院子的土硬得跟石頭一樣,還不時挖出大小石頭,藥柚紫這才發現,種菜,大不易。

    “夫人,這小子說是您吩咐他送柴火來。”後門吱的一聲打開,趙森那魁梧又帶頹唐的身軀後面站著擔著兩擔柴的月牙。

    “讓他進來吧,有勞你了。”芮柚紫拭了汗道。

    趙森今日身上仍舊帶著微微酒氣,一身稱不上干淨的粗衣布鞋,但眼神不亂,甚至帶著兩分清澈。

    他往日所見,皆是空有美麗外表,內裡不知人間疾苦的富家女子,但是這個他本來沒把她當回事的郡王妃,剛剛一席話聽下來,她有自己的准則和想法,也有著常人沒有的胸襟和心懷,又不似一般閨秀,頗有一番鐵腕作風,叫人情不自禁對她另眼相看。

    月牙今日還是穿著補丁的短打,但顯然已經盡量穿上家裡最好的衣服,力求整潔。

    他按照回雪指示把柴火放到雜物間去,也把蔬菜魚肉拿到灶間,又看了一會兒魏子的活兒,心裡雖然略感失落沒能見著那位公子的面,但從雜物間出來,卻被微微佝僂著身子,垂著頭在院子和芮柚紫講話的婦人給嚇得魂飛魄散。

    “娘,您怎麼在這?!”他三步並兩步上前,看著出門前還允諾他要好好待在家休憩的母親,再抬眼看了芮柚紫,先是露出極為奇怪的表情,接著是張大了嘴,一副活見鬼的樣子,完完全全呆在原地。

    她……她是昨天的恩人嗎?!

    恩人不是俊俏的男子?!

    “民婦是偷偷跟著孩子的後面來的,請小姐原諒。”婦人可沒看到兒子的天人交戰,她一眼就認出穿著怪異服裝的芮柚紫正是昨天那位公子。

    她是已婚婦人,怎麼可能分辨不出扮男裝的女子和真正的男人的差別。

    “大娘應該在家休息,怎麼出門了?”一下被認出來,芮柚紫眼裡帶了一絲微微的訝異。

    段氏雙膝跪下,伏在地上,聲音顫抖,但斬釘截鐵的說:“那孩子昨晚都跟我說了,他偷了小姐的錢,那孩子早年喪父,民婦教導無方……讓他……讓他做出雞鳴狗盜的事情來,”她神色激動,話說到這裡,已經眼淚汪汪,“民婦願意替我那孩子做牛做馬,償還小姐所有的損失,小姐心胸寬廣,求您放他一條生路。”

    月牙的臉上又是羞憤又是慚愧,放下扁擔,靜靜的跪在段氏身邊。

    “我孩子雖然不肖,唯一的優點就是從不對民婦撒謊,小姐寬宏大量不予追究,但民婦不能當作沒發生過這件事,所以偷偷跟在月牙後面尋了來,驚動小姐,還有這些錢,民婦萬萬不能,也沒有那個臉收下……”她一時語噎,竟是再也說不下去,從袖子掏出一個小錢袋,那是芮柚紫昨日給月牙的錢袋子。

    芮柚紫凝神看著面前這對母子,雙唇抿著一個不自覺好看的弧度。這段氏看起來並非粗魯無知的婦人……

    “大娘,月牙偷我的錢是事實沒錯,但只要是人,孰能無過?重要的是能重新做人,他有心悔過,我自然給他機會,這錢是我讓他帶回去的,錢不是白收的,我讓他替我辦事跑腿,您就安心收下來。”

    “小姐大恩大德,民婦無以為報。”說著,她給芮柚紫磕頭。

    “月牙,扶著你娘起來。”她畢竟是現代人,骨子裡擁護人權的觀念裡直覺人就是平等的,不存在什麼尊卑貴賤,她也知道若一開始就阻止段氏下跪的舉動,不知道還會引起什麼後續更激烈的舉動,所以跪讓她跪了,這會兒讓她起身,想來這事到這裡也算了了。

    段氏抖簌簌的讓月牙將她扶起來,柔和的五官因為消瘦和鬢邊幾綹白發,看起來比同樣年紀的婦人還要憔悴,要不是這一兩天的幾頓飯吃了個飽足,她連從口袋胡同走到這裡來的力氣都沒有,而這一路,看起來也已是拚盡她所有的氣力,見她這會兒雖然讓月牙攙扶著,雙腿卻是直抖著,只怕他一旦放手,她就會癱軟下去。

    “回雪,去拿把凳子出來,請大娘坐。”芮柚紫是見過她昨日臥床虛弱的模樣的,她很佩服一個母親為了兒子這麼拚命,這是發自內心真心實意的親情,即便不動容,也令人感動。

    “不……”段氏推辭無用,回雪快手快腳,一轉眼就拎了一把凳子出來。

    段氏從未被這樣對待過,她一生坎坷,吃盡苦頭,為了把唯一的孩子養大,無論旁人的冷眼還是難聽話,甚至更無理的對待,她都受過,芮柚紫這種平等開朗的態度,讓她枯槁的心幾乎要因為這一點人與人之間的溫暖活了過來。

    芮柚紫朝她招招手。“大娘坐下說話吧。”

    段氏哪敢。“哪有小姐站著,民婦坐下的道理。”

    “我們家小姐從不來那套虛的,她請您坐,您就甭客氣了。”回雪輕扶著她坐下。

    段氏這才小心翼翼的在小圓凳上側身坐下來。“謝謝姑娘。”

    她這一坐,芮柚紫更加高看了她一眼,與人對談,坐臥行走,最能看出一個人的教養風度,這段氏一看就是生活極為窮困潦倒的那種人,可看她的談吐行事,絲毫和粗魯沾不上邊。

    在看了眼母親雖然坐在凳子上,卻沒敢走開的月牙,芮柚紫感覺到他的孝心,她也不介意多做一些。

    “給大娘倒杯熱水來。”

    段氏從口袋胡同拖著病體走到這裡來,應該流了不少汗,她身子差,得補充水分才是。回雪雖然不明白主子為什麼要對一個婦人這麼客氣,還是伶俐的從爐子上倒來一杯溫度適當的水。

    段氏感激不盡的一口一口把水喝光,眼睛不禁有了一點淚光。

    芮柚紫自認不是什麼善心的人,不過她分得很清楚,受人點滴,她會湧泉以報,對方若不當她一回事,她也不會拿自己的熱臉去貼別人的冷屁股,段氏給她的印像不錯,她自然願意多做一些,見她那模樣,心中一軟。

    “大娘來得正好,我正想到一件事要請教您,我和我的丫頭從來沒做過體力活,一個、兩個都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不如大娘教教我如何開墾出兩壟菜地,怎麼種菜,可好?”

    “這容易,不過……小姐能住這麼大的房子,出手也大方,身邊還有人伺候,哪裡需要自己做這等粗重的活兒?”這矛盾令她好生費解,昨日她身邊也跟著一個小廝啊。

    此等做派,不都是有錢人家才會擺的派頭?

    “不怕大娘笑話我,我只有外在還可以騙騙人,裡子裡,是個被夫家見棄,失寵的女人,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都得自己張羅。”她語調輕柔的道,眼裡散發著淡淡的光芒,既不是自卑,也不是怨恨,更沒有嘲弄和自憐,更多的像是擁有無法形容的開闊、自由和自在。

    “真令人想不到。”段氏怎麼都想不到事實竟是如此,頓時同情心大起,對她女扮男裝外出的事情萌生出諒解,又把錢袋子拿出來,“這個請小姐一定要收回去,否則民婦會良心不安。”

    “大娘,我據實以告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這不是我的初衷,錢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往後我需要月牙幫襯的地方多的是,您這不是想堵住我的口,好讓我都開不了口吧?”她說得俏皮,把段氏的面子都顧到了。

    “哪裡是,”段氏被芮柚紫逗笑了,“民婦知道了,”

    她已經休息一小陣子,喘過氣來,力氣也回來了。“牙兒,你搬石頭,娘鋤地。”

    她這會兒不讓芮柚紫拒絕,堅持要下地。

    芮柚紫眼珠一轉,“鋤地這活兒不如托趙大哥來吧,趙大哥看起來人高馬大,力氣十足,鋤這地對他來說肯定只是小菜一碟。”

    趙森本來只是無聊瞧著這幾個女人能弄出什麼玩意來,可完全沒想到要摻和,不料躺著也中槍,瞧著這群殘兵弱將,弱的弱、小的小,他氣悶的很。

    “關我屁事!”

    “我會釀酒,還是趙大哥沒喝過的烈酒。”知道一個人喜好什麼,就像在驢子前面掛上紅蘿蔔,以誘之,是最好的誘餌了。

    “簡直胡說八道!”她好歹是個郡王妃,會的是琴棋書畫,護蘭煎茶吧,釀酒?最好是啦!

    他完全不信。

    昨晚吃了人家半只蹄膀,轉眼就來討回去,他就知道天下沒有白吃得午餐,呸呸呸!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果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

    芮柚紫也不解釋,只見趙森臉色不善的接過鋤頭,他心裡嘀咕的是,往後這個女人就算送天仙瓊液來,他也不喝,喝的人是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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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用人的簡單原則(2)

    趙森一個人用雙手加上一把舊鋤頭,花不到兩個時辰就墾出一片整齊又有排水設計的田畦。

    段氏發現院子那兩棵百年老樹下的枯葉下有一層又一層的厚厚腐土,那可是養菜種地的好肥料。

    她讓趙森去把那些爛泥葉挖來埋進土裡做肥料,埋了肥料又在上面覆了層土,把地平整好後,這才開始挖坑埋菜籽。

    回雪亦步亦趨的跟著,隨時遞上一點東西。

    “大娘好厲害,怎麼會知道腐土可以拿來當肥料?”

    “柴灰、池塘挖出來的泥都是能肥田的好東西,比糞肥還要好用。”

    回雪一個勁的點頭,她還沒有被賣進芮府當奴婢以前,家境也算小康人乂親開了家雜貨鋪,生意興旺,因為不是莊稼戶,天天去市集買糧食吃,下地這種農事,壓根不會,後來母親和小弟接連著病了,看遍大夫,父親無心生意運作,又讓人騙了一大筆錢,屋漏偏逢連夜雨,無法可想之下,只好把她賣了。

    她並沒有怨,女兒的功用就是這樣,弟弟才是父母親的倚靠和未來。

    終於菜都種上了,段氏高興可以為芮柚紫做點事,心情愉悅的讓月牙扶著回家去了。“娘瞧著那屋裡頭在修灶台,你趕明兒個早些過來,也幫把手吧。”

    “是的,娘,孩兒知道。”

    一連幾天,月牙聽他娘的話,每日清晨把柴火和蔬果送來之後便鑽進灶間給魏子打下手,拉水線、砌磚……兩個年紀差不多的少年一邊抬杠一邊干活,倒也不馬虎。

    在這種看起來不是很可靠的情況下,三眼灶台居然提前完成了,就連地面也換上石頭拼接的地板。

    芮柚紫在廚房轉了一圈。

    嶄新的石頭灶台結實不說,還有三個灶口,可同時做許多事,灶台上面有一個窗戶,正對著門,炒菜時門窗全開,油煙很容易排出去,灶牆上砌著兩個小櫃,下層放油鹽糖醋醬佐料,上層放油燈,灶牆的一邊靠著房牆,砌的是一條煙道,直通屋頂。

    魏子有些不明白家裡就這幾張嘴,為什麼要蓋這麼大的灶台,他哪知道芮柚紫另有打算。

    “魏子,干得好,這個月多給你兩吊月錢。”她很滿意成果。

    她是把回雪和魏子當心腹手下,希望盡量做到賞罰分明,用錢打點即便俗氣,卻是最有用又最簡便的法子。

    “謝主子賞。”魏子笑開了花。

    至於月牙,她並沒有再給金錢,她要看看這個少年堪不堪用。

    在思過院,她用得著的人只有回雪和魏子,人手實在太少了,不夠用,她還需要能讓她信得過的人。

    她本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不求富貴,不需要太多的錢,夠花就好,但是出府一趟,她也悲慘的發現,在這男尊女卑的封建世道中,女人要光明正大的出門掙錢,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畢竟往後她要做的事,非得要有個在府外替她經營的人不可。

    暫時拋開這些,她吩咐月牙去打一瓶水酒回來。“越便宜的越好。”

    雖然不解芮柚紫買酒何用,拿了錢,他很快把劣酒買回來。

    芮柚紫讓他們都下去,自己一個人在嶄新的灶台上忙碌了起來。

    她用了小小的偷吃步,兌現她的諾言,一個半時辰後讓魏子給趙森送去一小壺的竹葉青。

    不是她小氣,而是一瓶水酒只能提純出一小壺出來,而且她認為,東西貴精不貴多。那天晚上,他們便用新灶、新鍋、新鏟吃了一頓來到思過院後自己煮的第一頓家常飯,

    就算回雪的手藝真的很普通,菜色也就烤肉大蔥熱餅子、香油拌蘿蔔絲,還有一樣素炒茄子,但幾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吃過飯,芮柚紫自己舀水漱洗一番,也吩咐他們把大門上鎖,不必值夜,都去休息,自己也就寢。

    對於這個晚上沒有任何娛樂活動,沒有網路,沒有電腦、電視的年代,她手頭上可以打發時間的兩本書早就翻膩了,再加上難得勞動了一天,不如早睡早起,明天還有很多事要做呢。

    活過今日,才能見到明天,是吧、是吧,早睡早起身體好。

    她自我安慰著。由於累了一天,頭一挨上枕頭就睡熟了,沒聽著屋外忽然下起淅瀝瀝的小雨。

    一層秋雨一層寒,幸好,白天還不算太冷,瞧著外面的天,芮柚紫起床後自動的套上一件夾衣和小襖,長發綁成馬尾,簡單漱洗,便踏出房門來到灶間。

    “小姐剛醒,怎麼就出來了?秋天風涼,小心受寒。”回雪正把蒸籠裡的饅頭拿出來,一見主子出現,開口就是關心。

    “小管家婆,盡嘮叨我,你就穿一件夾衣,裡裡外外走動,要是招了風寒,頭疼腦熱的,別找我哭訴。”

    “我這不是為了要干活方便。何況,奴婢身子好得很,很少生病。”回雪瞪大眼睛看著芮柚紫,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她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不一樣了,以前表面上除了脾氣壞一點,對下人苛刻了點,心胸狹窄了點,所有女人會有的毛病她也都有,可自從來到這個院子後,是風水養人嗎?之前那些台面上的事情都沒有了,只是暗地裡做的都是些驚世駭俗的事。

    “小姐,奴婢的心髒不太好啊!”她撫著胸道。

    “方才是誰說她是鋼鐵人的?”芮柚紫瞥了眼她憋得通紅的臉蛋,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一臉壞壞的笑容,暗忖,逗這丫頭真是開胃。

    回雪聞言錯愕的看著芮柚紫。

    “小姐,鋼鐵人是什麼?!”

    汗,她又把這時代沒有的東西拿出來說,這些日子頻頻出錯,真該打!

    “鋼鐵人就是這個!”她挽起窄袖露出胳膊上硬擠出來的“小老鼠”。

    “小姐,現下是白天,您怎麼可以在光下化日下露出肌膚來?”她家這位主子真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得到她想要的效果,芮柚紫立刻改變了話題,溫柔的道:“我去舒展一下筋骨,早飯好了再叫我。”

    回雪被芮柚紫那溫潤的聲音和表情迷惑了,這院子裡的主子發話了,她哪能不趕緊張羅。

    “就剩下一道菜,奴婢馬上就好了。”

    芮柚紫打開廳門,這時旭日初升,遠山雲霧繚繞,濃淡有致,她看了不禁心情大好,拿起昨日就准備好的長繩,准備做一些晨起運動。

    在思過院,天高皇帝遠,她不用刻意去遵守那些古代加諸在女人身上只有越來越多,不會減少的規矩,而且在這裡她是老大,她想跳繩,沒人敢說不成。

    根據《酉陽雜俎》的記載,在唐朝就已經有這種運動,過去的人稱“跳索”或“跳百索”,就算被魏子還是其他人看見,她也有話可說。

    跳繩的好處多多,腳是人的第二個心髒,健康的根源就是要使用雙腳,所以跳繩既能減肥,對於提高人體的彈跳能力、協調能力、靈活性及耐久性都有促進作用,而且無論性別年齡,人人都可行。

    沒想到她剛跳了沒幾下,趙森和魏子嘀嘀咕咕的一起從院子的轉角處走了出來。

    院子沒有死角,兩人都看見了從來沒看過的景像,簡直是立即把宛如番茄的臉往另一側偏去。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足足把這四字箴言當成男戒在心裡念了千百遍。

    兩人就算無意中窺見,芮柚紫可是主子,這是大不敬啊!

    今日的芮柚紫幸好穿得寬松,又在外頭多穿了件小襖,雖然把防範措施都做了,但是因為跳繩動作,這年代沒有鋼圈胸罩,怎麼也阻擋不了小胸脯一下一下的跳動。

    芮柚紫也發現自己不妥當的地方,放下繩索,拍拍身上看不見的灰塵,咳了聲。

    要不是地下沒有洞,她簡直想學鴕鳥把頭埋下去。

    年紀大其實也有好處的,那就是臉皮厚,趙森一聽到芮柚紫輕咳,馬上回過神來,給芮柚紫請安。

    這完全不像他這種有著剛烈傲骨的人會做的事。

    魏子也回過神來,趕緊給芮柚紫請了安。

    “主子,趙大叔厲害啊,幾下功夫就把雞舍給蓋好了。”魏子的聲音像被雞蛋給噎住了似,可見他還沒從方才的“美景”回到現實。

    “有勞趙大哥了。”

    趙森靦腆的開口,“哪裡,舉手之勞而已,小人還要多謝夫人賞賜的酒,但不知那酒可有名稱?”

    那一壺酒味道香醇,讓他喝了驚為天人,他這輩子從來沒喝過這麼烈的酒,入喉濃烈,就像一盆烈火沿著腸子燒進肚子裡,對於肚子裡養著酒蟲的他來說,此酒只應天上有。

    扼腕的是,那酒太少了,少得只夠滋潤喉嚨,根本不過癮,煎熬了一晚,通常這時間還在酒鄉還是夢鄉的他,眼巴巴的就來了。

    “那酒叫天外飛仙。”某人很隨便的取了個名字。

    “往後有任何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請夫人盡管吩咐。”刀裡來火裡去的死士生涯,讓他這一生從沒有向人腆過臉要過東西,這種話,絕無僅有的從曾是雒邑王朝八百死士的大統領口中說出來,重若泰山。

    所幸他以前的主子不知道他會為了一瓶酒折腰,否則真的會去撞牆。

    此刻的他哪還記得昨日的咒天發誓,說要如何如何撇清和芮柚紫的關系,再也不吃她任何東西。

    “趙大哥言重了。”她沒有刻意收買趙森,只是她身邊能用的人實在少得可憐。她用人的原則很簡單,不能負責的不能隨便交心。

    每個人都有弱點,芮柚紫頗能了解,杜甫曾說性豪業嗜酒,嫉惡懷剛腸,意思是說像我這種人呀,特別剛直不阿,沒別的愛好,就愛喝兩口。這是他對自己的總結,芮柚紫覺得這總結也能套用到趙森身上。

    這時代的酒精濃度不算高,她在其他水酒的基礎上做了提純的處理,處理得好自然能獲得比較高濃度的蒸餾酒。

    其實她要月牙買來的劣酒可能連啤酒的酒精度數都不到,提純起來也比一般的酒烈上一些,還稱不上最好的,想喝全天下最好喝的水酒,自然是要讓人拿錢來買的。

    “我這人就這點愛喝酒的毛病。”要坦然承認自己的缺點並不容易,趙森說的時候還有點不好意思。

    “這酒,看起來像水,喝到肚子裡鬧鬼,走起路來紳腿,半夜起來找水,早上醒來後侮。喝酒啊不禁不縱,如同花看半開,微醺最好。”

    趙森猶豫了起來,漸漸心中五味雜陳了起來,他這一輩子無妻無子只要有酒就覺得人生無憾,年輕因為時時有任務要執行,尚能克制,一次任務身受重傷,得到主人允許詐死退出死士生涯之後,一來為了麻醉身體的痛楚,二來嗜酒,出生入死雖賺來許多銀子,卻因無家累,沒有顧忌,一日復一日的喝,最後變成了酒鬼,也把拚死賣命賺來的金銀全部花光,落魄至今。

    花看半開,喝酒微醺嗎?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微妙,像是糊裡糊塗的人忽然清醒了。瞧著神態雍容大雅,雖是素面朝天,衣著稱不上優雅的芮柚紫,一絲亮澄澄的光倏地劃過趙森渾沌已久的心。

    “多謝夫人指點。”

    “往後趙大哥和我們都是一家人,就和大家一起改口吧。”她堅定了離開郡王府的決定,那夫人的名稱也就沒有必要了。

    “這……”

    “趙大哥是明白人,也不用我多說。”

    趙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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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39: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典當嫁妝換資金(1)

    “小姐,要擺飯了嗎?”已經整治好早飯的回雪適時的出來打破沉寂。“趙大叔既然也來了,一起來用飯吧。”她可是一早就聽見他和魏子的聲響,自然多煮了粥、醬菜,不怕不夠吃。

    在思過院,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那套。

    吃飯配話,好幫助消化,芮柚紫總愛這麼說。

    魏子的話最多,他有七個弟妹,輪流說起來,一頓飯的時間都不夠他用,回雪偶爾會揶揄他幾句,至於頭一回上桌吃飯的趙森臉上沒什麼笑意,但眼睛隱隱露出歡喜。

    芮柚紫笑看著幾人,欸,她好像把幾個孩子都帶壞了。

    趙森是個能吃的,豎著耳朵,一邊消滅糧食。

    芮柚紫放下飯箸,說今天要出府。

    “什麼,又要出府?”回雪倏地站起來,粥也不吃了。

    她這兩天一顆心總是吊著,桃姑姑被小姐打發出去,小姐出府的事,桃姑姑親眼目睹,肯定是會去告狀的,且不論桃姑姑究竟是誰的人,小姐都不擔心寥寥無幾的幾個主子來找她算帳,居然還要出門!

    要是把太妃惹毛了,後面還有虎視眈眈,巴不得小姐出錯的侍妾們……她完全不敢想一想就心驚肉跳,半夜睡不著。

    小姐這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吧?

    “坐在這裡,銀子就會從天上掉下來嗎?咱們得吃飯,自然得掙飯錢。”

    現實攤在面前,回雪仍把無窮的希冀寄托在那個虛無縹渺的鳳郡王身上。“要不,奴婢去求求郡王,請他看在和小姐夫妻一場的分上……”

    “往後你如果還想待在我身邊,就別讓我再聽到這樣的話。”芮柚紫難得對回雪說上重話。

    “女人嫁了人,不靠夫君,還能靠誰?”她不是要頂撞小姐,而是她真的想不出來夫君是天,不靠著天給吃給穿,女子在這世道還能怎麼活下去?

    “丫頭啊,你得記好,女人不見得只有倚賴男人一條路可以走。”

    “請小姐指點奴婢。”

    “你有雙手,靠自己啊,傻瓜!”

    芮柚紫不以為自己一下子就能扭轉回雪從出生就被荼毒到根深蒂固的觀念,但是她也不希望有人扯她後腿。

    “靠自己?”

    “你從小賣身入我芮府,那每月興致勃勃送回家給你老子娘的月錢不就是靠你自己早起晚睡的辛苦勞作得的,莫非還有別人?”

    回雪看著自己的雙手,沉默不語。

    不言不語聽到這裡的趙森也放下了碗筷。

    “小姐有賺那銅錢俗物的法子?”

    “我們去買酒。”芮柚紫不再管一心想撮合她和任雍容的回雪,給她反芻的時間,對著趙森直言。

    趙森一點就通,“小姐不是會釀酒,若是想大量生產,買糧食回來自己釀制,不是比較劃算?何必買別人釀制好的酒,讓人多賺那一手,不管做什麼生意,成本不是越低越好?”

    “趙大哥說得沒錯,但一來,我們人手不夠,二來,畢竟這裡不是我自己的地方,動靜鬧大了,要是驚動了前頭,就不好收拾了。”

    不管如何,思過院再偏僻,他們仍在任雍容的地盤上,鳳郡王府是什麼地方,不能毫無忌憚,即便她天天讓人鎖上大門,也沒用。

    明白了芮柚紫的顧忌,又覺得她思慮周到……

    “那就大家分開去買。”

    “我也這麼想,若在同一間酒店沽酒,數量多了,難免啟人疑竇。”趙森的想法與她不謀而合。

    兩人就此拍板定案。

    魏子是把芮柚紫的話當聖旨執行的人,反對票回雪反的是小姐外出拋頭露面,夜路走多了總會出岔子,卻不反對賺錢,看著幾個人躍躍欲試的表情,情勢比人強,很明顯她是弱勢,說什麼也只有摸著鼻子跟著走的分。

    回到房間,芮柚紫依舊換上唯一的一套男裝,依舊用脂粉把臉塗黑了,頭戴儒巾,待打扮妥當,把她的首飾盒和妝匣拿出來。

    “小姐這麼頻頻以男裝出門,看來要裁些布料回來,多給小姐做兩套替換的袍子才行。”

    一百零一套衣服,要是不小心碰到熟人,未免尷尬,芮柚紫繼而一想,除了百般想撮合她和郡王和好,回雪這小管家婆是一心一意為她設想,真的任何事情都把她擺在最前頭,心中不由得升出一股暖意。

    “也給大家都裁些布一塊做了。”

    “這太花錢了。”

    “既然要做新衣,哪有我一個人做的道理,就幾尺布料,能花多少銀子,再說穿得舒適吃得飽,才有力氣精神做事不是嗎?!”

    “小姐都把我們當月牙哄了。”這話她都會倒背如流了,身為奴婢的她又豈能不知道小姐是真真對他們好,這世間哪有小姐做新衣奴才也一定要跟著做上一套的理?

    “月牙是個能做事的,瞧你這小身板,想跟他比,還早的很!”

    “小姐居然好生偏心,我伺候小姐多少年,他才來多久……”她叉起腰來,小女孩般萬般不服氣。

    “是是是,我們家回雪伶俐又能干,快去把我的首飾盒拿來吧!”

    回雪被芮柚紫繞得頭昏腦脹。小姐就是有本事,小姐若能把這十分之一的本事心思花在郡王身上,哪會落得今天的情景。

    回雪一心希望郡王夫妻能百年好合,她哪知道在她眼前的芮柚紫皮囊和內瓤早就不是同一個人了。

    待芮柚紫把首飾盒打開,回雪才幡然醒悟,她驚得結巴了。“小姐……這是?”

    芮柚紫把盒蓋蓋上,看起來滿滿當當的首飾,買的時候價錢昂貴,一旦要進當鋪,卻值不了幾個錢,她忽然想起郡王府當初給的聘禮中有成套的頭面。

    她撩起袍子,也不喊回雪,逕自從幾個箱籠裡挑出其中一個,“把我的鑰匙拿來。”

    “小姐,您這是想做什麼?”回雪心裡有很不好的預感,但主子要鑰匙,她能不拿出來嗎?

    箱籠裡果然成套的頭面有好幾套,點翠、赤金、珍珠,每套都美不勝收,拿那珍珠頭面來說,一綹綹流蘇,用的都是成人大拇指一般大小的珍珠串成,即便花費不到萬兩,幾千兩銀子絕對跑不掉。

    要感謝郡王府出手闊綽,給她這個沒權沒勢的女子這麼多體面的聘禮,倒不如說那時的太妃為了救任府唯一的嫡孫豁出去,下了重資。

    她毫不猶豫的將全部頭面連匣子拿出來,一並把首飾盒帶上。

    要不是手頭上能靈活運用的銀子不夠,她更想買粗鹽回來提純制成精鹽。

    她想賣鹽。

    可也因為想從這行牟利,她刻意打探過朝廷對鹽的管制寬松與否。

    糧食和食鹽自古都是關系百姓生活安定的行業,這一打聽,心涼了一半,這時期的鹽商想運銷食鹽,必須先向鹽運司交納鹽課,領取鹽引,然後巴拉巴拉……一連串麻煩的後續,總而言之,並非你想賣鹽,拿出鹽來就能賣這麼簡單。

    如果你不想照著這些合法的繁瑣步驟去做,賣的叫私鹽,以身試法的私鹽販子屢禁不止,膽子大利就高,可她膽子小,只想賺點銀子花花,也很怕死,販賣私鹽自然不在她考慮的範圍之內。

    雖然她也心急著要賺錢,可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這道理她比誰都明白。

    船到橋頭自然直,她相信老天爺會眷顧努力的人,自己總會有想出法子來的一天。

    “小姐,那可都是您的嫁妝,咱們不能動這個。”回雪急得眼眶都紅了。

    嫁妝對於女人有多重要,只要是身為女子都知曉,那是能讓女子在夫家有底氣,不必處處向人伸手,遇上緊急時還能周轉二一、貼補家用,至關重要的傍身之物啊。

    “又不是動用了全部,再說去當了以後有銀子再贖回來就是。”芮柚紫覺得無所謂,與其讓那些頭面擺在箱籠裡褪色變舊,還不如當用則用,而且錢要用在急,往後再賺回來。

    芮柚紫不以為意,回雪聽了卻刷白了臉。“小姐,您好歹留個一半啊!”

    “不礙事,你放心。”

    “只是賣個酒要花去這麼多成本,小姐本來就沒多少余錢,若是把錢花光,那不是跟自己過不去?”不是她要唱衰自家小姐,就算小姐外祖那邊是地道的商賈,她家小姐可是書香世家的姑娘,哪裡懂賺錢的門道?

    要是把這些嫁奩都賠光了,往後……小姐的處境不是更糟?

    芮柚紫明白回雪是真心關心自己,想當初,她剛從現代“搬家”搬到古代,醒過來的頭一個瞧見的就是回雪。

    她笑著安慰,“沒事,你等著瞧吧!”她有信心,她的賣酒事業一定賺錢。

    當趙森知道芮柚紫要去當鋪時,腦海裡不禁浮現她之前為了要出府打點他的那一小塊銀錁子。

    身為郡王妃,竟然真的捉襟見肘到這種地步。

    “小姐如果相信小的,當鋪就讓小人陪著去吧,小人跟京城裡的當鋪朝奉多少有些交情,多少能讓小姐的東西當個好價錢。”他完全不害臊之前把當鋪當自家廚房在走,還跟朝奉混到變成熟人,這……汗顏哪。

    趙森深知再昂貴的東西落到要典當的下場,通常能換到物品本身八成的價錢就要偷笑了,終歸他是識途老馬,不致讓吃上太大的虧。

    於是,一行人陪著公子打扮的芮柚紫去了當鋪。

    三副頭面加上那些首飾總共當了將近五千兩,芮柚紫不見任何惋惜還是不舍的表情。

    那麼多錢,除了八張面額五百兩的銀票,余下的,分給眾人,讓他們照最早在家商議的結果,分頭去辦事。

    而她在回雪百般的叮囑下,為了安全起見,負責把身上的銀票趕緊捎回家。

    在現代,釀造工藝不斷成熟,結合現代科技不斷創新改進,酒的種類多如天上星星,提純酒精濃度並不是艱辛的一門學問。

    可在這年代沒有二次蒸餾技術,酒的度數都很低,而且種類多為果實谷類釀成的。

    基於她曾經身為現代人的優勢,其實也要感謝她富裕的家境,媽媽是不折不扣的紅酒擁護者,出國總是把世界的酒莊當景點游玩。

    算一算,她這跟班單單法國就把拉菲酒莊、瑪歌酒莊、拉度酒莊、和木桐、侯貝五大紅葡萄酒莊園走遍了,也因此學到不少知識。

    她從來沒想到人生無常,她的穿越是一件;她從一個二十八歲的熟女變成十六歲坐冷板凳的棄婦,又是一件;她沒能靠以前的本行在古代混一碗飯吃,反而要靠無心插柳,人生有什麼是一定的?

    她想得感慨萬千,又因為太過專注,壓根沒聽到有人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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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典當嫁妝換資金(2)

    “瑞兄台……瑞、瑞兄台……”

    一個年輕人攔住了她的去向,雙臂張開,長袖翻舞,五指齊張。

    敢情他這兄台喊的是自己……

    芮柚紫慢半拍的想到自己這會兒是男裝打扮。

    年輕人定睛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不為所動,臉上忽而湧起不知是真還是假的受傷神情。“瑞兄台,你這是完全不記得小弟了嗎?”

    瑞兄台?芮柚紫瞧他模樣,眼皮寬大眼睛明亮,身上有種冷清氣質,這容貌也算少數難得一見的端正了,不過老兄,你束冠,年紀看起來就是大她好幾歲的樣子,稱她為兄,她有那麼老嗎?

    謝語從來沒用這種不雅的姿勢攔過人,向來只有人攔他,察覺路人的眼光和自己的失態,他訕訕放下胳膊,還甩了甩袖子,這才行禮作揖。

    “瑞兄,別來無恙?”

    “啊,哈,謝……兄,小弟今年虛歲十六,但不知謝兄年紀?”女人在什麼地方最斤斤計較?容貌和年紀。

    她是實實在在的女子,當然不能認老。

    “在下二十。”

    “若不嫌棄,我忝為小弟。”她也回禮。

    “我們幾個人裡頭,真的你年紀最小。”

    也不知是天生的母雞個性還是對芮柚紫一見印像深刻,第二次再見,便把她納入自己的兄弟群裡。

    “小弟有事待辦,就此別過。”

    她可沒興趣和這些世家子弟打交道,她是女人不說,男女大防,加上他和任雍容那紈褲是同一掛的,肯定不是什麼尋常人家子弟,還是少打交道為妙。

    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稱兄道弟說真的是敷衍的成分居多。

    “世間無大事,善公子與談兄都在隉雅樓上,瑞弟既然來了,怎可不上樓一見?”任雍容也在樓上,這句話他沒說。

    這兩人有嫌隙,身為任雍容死黨的謝語覺得他有責任化解兩人之間的誤會,更遑論東大街上那回,他對瑞弟印像極好,雖然因為臨時家中有事先走,後來卻從談觀口裡得知瑞弟居然救了人,自己個性裡頗有俠義之風,這一聽聞,便覺得非交上瑞弟這個朋友不可。

    日日在街上閑逛盼著能再遇到他,偏生不能如願,今日能夠偶遇,簡直是老天給的機會,哪能放過。

    “不不不,小弟真的有事。”這人真的完全不懂什麼叫聞弦歌知雅意嗎?她已經這麼白話的拒絕了啊!

    她表哥也在上頭,她要是真上去,豈不是自投羅網?

    想也知道,那些名門士子最愛搞些詩詞文會,春天花開有賞花會,夏日有泛舟會,秋日有賞楓溫泉會,冬天也能窩在炭盆間弄出個什麼名頭的會會。

    像她老爹就最喜歡這一味。

    即使談觀今天認不出她來,可時間久了,真能保證表哥認不出她是誰嗎?

    她躲都來不及了,還自動送上門,這謝語簡直是不知所謂了。

    謝語一片熱忱,哪知道好心辦壞事,人家芮柚紫可不領這個情,逕自高興的道:“隉雅樓秋季的詩畫賞詩會,瑞弟既然來了,自然要去瞧瞧,錯過了可惜。”

    不可惜、不可惜,我只是經過,我只是經過好不好!芮柚紫懊悔走了這條路,可惜她心裡的抗議不會有人聽到。

    “來與會的可都是京中有頭有臉的士子才子、文人騷客……”謝語握住芮柚紫的手便往一間門面不大也不醒目的酒樓走了過去。

    這一握,他發現這位小兄弟的手柔弱無骨,觸手一片軟膩,忍不住的想瑞弟幸好不是女人。

    芮柚紫甩也甩不掉這牛皮糖般的鉗制,急得臉紅脖子粗,不管怎麼說男人和女人要比起力氣,絕對不在一個水平上。

    “請謝公子自重。”芮柚紫得不板起臉,和他講起理來。

    看到她臉上湧著紅暈,謝語笑了,聲音爽朗的道:“堂堂七尺男兒,又不是娘兒們,有什麼好別扭的。”

    誰跟你是堂堂七尺男兒,我呸!

    見對方一臉別扭,他心裡莫名又更喜歡了芮柚紫一點。

    “都是有過一面之雅的友人,瑞弟不要拘謹。”他看得出來芮柚紫面帶疏離,為了博取她的信任,他竟然很快把任雍容幾個人都出賣了一通。

    芮柚紫聽完差點沒拔腿就走。

    皇子、郡王、丞相孫子,還加上不知道為什麼老和這些皇親貴族泡在一起的富商表哥,那個笨蛋表哥不知道和政治掛勾從來都不會有好下場嗎?

    改天非要找機會點醒他不可!

    她擔心著談觀,卻沒想到自己比較像陷入狼窟的小綿羊。

    隉雅樓門面不大,可一踏進去才知道別有洞天,屋子是回字形,天井敞亮,裡面修了兩道水池,池中水清湛無比,水中猶有金色、五彩鯉魚自在游動,植有荷葉,在這秋分季節仍舊花朵盛放,讓人錯以為身在盛夏。

    這對芮柚紫來說並不覺得稀奇,她知道這些專門賺富貴人家錢的老板有的是手段,請得動那些能工巧匠,不論季節能催放不同種類的花兒讓人觀賞。

    果然,想讓顧客把錢從口袋裡掏出來,定要有巧思,與別人不同處,才能吸引人。

    木質回廊拱橋,放眼望去,絲竹歡笑之聲,夾雜猜枚行令的談笑,也有士子低頭苦思,兩人走過青玉造就的拱橋,見到有面牆壁題著許多才子的詩文,芮柚紫只是經過,沒能細看。

    進入雅間,裡面鋪著華美的毯子,白釉黑彩三足火爐上放的是銀絲炭,完全不起煙霧,室內溫暖如春。

    芮柚紫不得不喟嘆,這些吃飽沒事的名門望族的公子哥,吃穿住行,確實沒一樣不花錢的,別說他們身上的綾羅綢緞,瞧瞧這屋子,沒有白花花的銀子哪進得來。

    所謂的文人騷客,附庸風雅,一者真心醉心書畫,寄情文章,二者將書畫會當成是墊腳石,若得能人青睞,可望飛黃騰達,若是不能,與名門貴公子混個臉熟,也是一條成功的捷徑,三者就純粹是抱著好玩的心態來的。

    她總算能明白她甫進門時那伙計質疑的目光了。

    佛要金裝,人要衣裝,無論哪個時代,這都是鐵律,若非謝語把她帶進門,依她這身打扮,大概走到門口就被攆出去了。

    他們一出現,立即吸引住眾人的眼光,這雅間,自然是只有像謝語這種貴公子哥才進得來。

    謝家是綿延幾百年的清貴家族,真正的簪纓世家,謝家老爺子歷經三朝不倒,現任左相,權傾朝野,他的嫡次孫是青出於藍,小小年紀,驚才絕艷,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優秀子弟。

    “你們瞧我在街上碰到了誰?”謝語將她獻寶似的推到眾人面前邀功。

    芮柚紫尷尬極了,只得行禮如儀,朝眾人抱拳。

    她一進門,任雍容就看到她了

    看見她,任雍容的目光變得冷凝,他也沒忽略她和謝語緊握的手。曾幾何時他們的感情變得這麼好了?

    打量她一眼,見她穿的仍然是上次見面那件半舊竹葉薄袍,哼,原來就是個攀龍附鳳的角色。

    這麼一想,微微矜持的眼尾帶著一種可怕的冷漠散發了出來。

    芮柚紫雖然極力忽略任雍容,但是身為女子,眼睛心裡就是抵抗不了美麗的東西。

    任雍容便是這樣的存在。

    淡黃底,鏤金絲繡各色牡丹花直踞一角,還有壓袍的白龍紋扁壺,五指寬的玉蟒帶收緊腰身,鉤勒出頎長的雙腿和挺拔的身姿,無可挑剔的眉眼,依舊俊美無雙,他的身上並沒有變化多少。

    談觀對芮柚紫的出現略帶驚訝,但隨即自眼底抹去,見她笑得怯生生的,心裡忽然回味過來令自己震驚的揣測。

    茜柚紫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目睹談觀眼中流轉的華光,心知自己必是被看出來了,她忙把頭低下去。

    她得想個法子開溜不可。

    可兩人瞬間的互動看在任雍容的眼裡,可就不是那回事了。對一個人心存偏見,思想很難不扭曲往偏處想去,他只覺得兩個男人居然眉來眼去,見芮柚紫眉若遠山,目似秋水,有璀燦星光點點,這不男不女的家伙,為什麼每回見到他,總讓自己瞧得目不轉睛?他恨不得把他打出去才好。

    只是他那麼小,大概禁不起自己的一拳。

    這麼一想,心裡不免有幾分忿忿。

    “既然來了,不妨過來一坐。”端坐在白狐皮中央的善鄯和善的對她招招手。他的聲線清潤,仿佛朗朗的風帶著無法描繪的輕柔,看似親切,可話底又顯得冷冰冰的。

    皇宮終究是個肮髒污穢之地,能在那裡平安長大成人的皇子,又怎麼可能隨便把見過面的人當朋友,人家只是嘴巴說說,當不得真的。

    這時候還是夾著尾巴做人的好。

    她稱謝道不敢。

    談觀給她倒了杯香茗,她道謝,沿著杯沿打量了一下這位位高權重的皇子面貌,長長的臥蠶眉,容長臉,五官深邃,陣底精光難掩,看似不經心的坐著,巨大的威儀卻撲面而來。

    鳳凰有鳳凰的窩,小麻雀有小麻雀的蹲點,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芮柚紫的心冰冰涼涼的,覷著談觀的下首坐下,她准備喝完手裡的茶就趕緊告辭。

    “柚娘,你是柚娘。”

    茶是哪種好茶,她品不出來,卻因為談觀忽然壓低聲音,低到只有她聽得見的聲音說道,嚇得她茶水嗆進了鼻子裡,差點不雅的噴了出來。

    她趕緊搗著鼻子,阻止倒流的不知是鼻涕還是茶水。

    柚娘是她的乳名,小時候他第一次見到她,便用這樣的稱呼,此刻聽他揭了自己的底,她瞠著眼,恨不得把他的嘴給搗上。

    “表哥。”她趕緊擦了鼻涕,壓低聲音回應。

    談觀差點就去捏她的臉,幸好及時強迫自己把手收回來。“你膽大包天,居然做這身打扮?!”

    “還是被你認出來了。”這也算坦白從寬吧。

    一旦戳破了那層紙,談觀的表情十分精彩,桃花眼皺成了苦瓜眼,他當機立斷拉起芮柚紫的手。“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有事到外面再說。”

    其他人都還好說,牽扯上九皇子,一不小心就會鬧出欺君罔上的罪名出來,那可就是大事了。

    慢著,他好像還漏了什麼?

    他聽父親說表妹是許了人的,嫁的正是坐在他對面的鳳郡王……可是這對夫妻怎麼一副陌生人的樣子?細想上回他們還吵得厲害,哪有半點夫妻鶼鰈情深的樣子。

    好吧,就算沒有夫妻情深,連表面功夫都不做,這……實在說不過去啊!

    父親到底漏告知了他什麼?

    他偷看了任雍容一眼,卻發現他的目光滑過芮柚紫時不帶任何溫度和感情。

    芮柚紫可沒發現談觀心裡湧動的疑問,一心只在意表哥的提議。

    離開,她正有此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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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39:4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渣夫對她上了心(1)

    談觀走到九皇子跟前長揖,態度恭敬。“草民方才想起與瑞兄弟有私事相商,告罪先走一步。”

    “哼哼,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要走?是看不起我們這些人嗎?”冷不防若低沉琴音般流泄出挑釁言詞的是眼神冷漠的任雍容。

    善鄯顯然也不介意任雍容搶了他的話頭,略略挑眉後,嘴角噙起一抹微妙的笑意。

    “郡王多想了,草民哪敢,的確是個人私事,還請見諒!”談觀做足平民的低微姿態請求原諒。

    多半,在下位的人這麼說,在上位者也不會多加刁難的,不過,也有這麼個例外的刺兒頭。

    “來都來了詩畫賞,要走也不是不成,但總得展示一下瑞兄弟的才華,讓我們品味品味。”並不打算放過芮柚紫,任雍容擺明了找碴。

    他看得出來,這連個名字都不肯報知的人,表面上很恭順,對他們這些皇孫顯貴卻是不冷也不熱,始終保持著適度的距離,旁人或許會被他的溫和友善迷惑,看不出究竟,他卻敏感的發現他那份打從心底散發的疏離感。

    欲擒故縱好攀上權貴嗎?

    這才招惹得謝語和談觀的注目。

    想走?他偏不讓。

    他要試試他是不是個草包。

    若是草包,好讓他早早滅了自己那份奇異又詭譎的心思。他歸咎自己會對這小子特別在意,是他平時被大家捧得太久,一心只有自己,突然來了個平民小子,不但毫不在意他,甚至要離開連個招呼都不和他打一聲,他究竟拿他當什麼了?

    是的,經過這些日子的沉思,他歸納出來,天之驕子的自己為何看這小子諸多不順眼的原因在哪裡了,那就是看他不爽,既然不爽,他就要找出個讓自己心裡舒坦的法子來。打壓這小子,讓他臣服自己,似乎是唯一的一條路。

    芮柚紫心裡咯噔一跳,這混帳是在挖坑給她跳呢。

    對他示弱無用,對他無視無用,他就是看她不順眼嗎?

    她太陽穴突突的痛,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實在詭異,有人能因為一面之雅成為知心好友,有人天生世仇,就像眼前這個花架子就只會找她的麻煩。

    她振袖抱拳。“小弟才疏學淺,兩句三年得,一吟雙淚流,是個無才的人,不敢獻醜。”

    談觀本來不太替這小表妹緊張的,畢竟她是書香世家出身的女兒,就算沒有學富五車,該讀的書肯定不會落,這下卻有點不確定了,他記憶裡的柚娘也……並不是那麼喜歡讀書,這麼一想,他又忍不住替她緊張起來,順勢瞪了任雍容一眼。

    有人這樣把自己的正妻往坑裡整的嗎?這種夫君,究竟是姑母還是姑父答應把表妹許給了這人的?

    好想上前給他一拳!

    “據在下所猜,瑞兄弟莫非是洛陽瑞家的人?瑞家一門皆是傑出書畫大家,書香門第,為人太過謙虛便成了虛偽,這樣可不好。”

    據他所知,京中瑞氏甚少,更無值得一提的人才,這小子開口便說自己姓瑞,想來也只有洛陽瑞氏。

    芮柚紫實在懶得再跟任雍容辯解,“書與畫我談不上氣候,既然任公子一再‘鼓勵’小弟,小弟勉力便是,不足之處,還請諸位大哥海涵、海涵。”

    見她眉宇間一片從容,幾個男人難得不用語言,都心生同感,這小不點身上總能一點一點釋放出屬於自己的氣質,有鋒芒卻不銳利,緩緩的打動人。

    談觀見她似要吟詩,也不知怎麼勸,這場合,這些人家底子都擺在那,可不是真的空殼子,只希望她不要出大糗就好。

    在座的公子哥們看似只會吃喝玩樂,可據他觀察下來,紈褲的形像雖然滿滿,但是他和父親在外經商,歷練不少,看人多少能揣摩出幾分真實來,他有把握這幾位爺們風花雪月的外表比較像是在掩人耳目。

    但無論真實還是虛假,這些都不干他的事,他只是個商人,商人只要有利可圖便是,政治那些什麼的,父親說能不沾就不沾。

    他收回心神,望著沉吟的芮柚紫悄悄捏了把冷汗。

    芮柚紫忽地狡黠一笑,雅室內熠熠光束,將那水眸漾出星子般的金影,一雙如剝殼筍尖般的素手反剪在背後,櫻唇輕吐珠璣,聲音如沉湖中泛起的清淺漣漪,令聽者無法輕忽——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清脆帶著刻意放緩的聲音在最後一個字落下時,迎來的是雅室裡的鴉雀無聲。

    眾人全瞪大了眼睛,變成了木頭人,就連九皇子也放下了白玉杯盞。

    “獻醜,告辭。”借花獻佛,借花獻佛,希望辛棄疾莫從棺材裡跳出來罵她文抄公,小女子只為脫身,善哉善哉。

    她頂了下張口結舌的談觀後膝蓋,暗示這時不走待何時。

    談觀仍沒回過神來,芮柚紫只能拉著木頭表哥,准備溜之大吉。

    “且慢!”

    被她的出口成章給驚得回不了神的男人裡,有個眼明嘴快的開口喊住他們想遁逃的腳步。

    芮柚紫扶額,如果是那個渣男叫她,芮柚紫可以裝耳聾,不顧一切的溜走,但對像是九皇子,就寸步難行了。

    這個皇子一直以來就擺了個高高在上的架子,仿佛化外高人般看自己,這會兒為什麼不裝聾作啞到底呢?

    談觀已撩著簾子,這時進退不得。

    “九公子。”她返過身,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笑。

    “這等錦繡文章出自你口,留在隉雅樓供人瞻仰欣賞是慣例,一事不勞二主,瑞兄弟不如親筆寫下,這樣可謂實至名歸。”

    “不了,小的只是爛竽充數,上不了台面的。”什麼供人瞻仰,她又還沒翹辮子。還要她留下鐵證,讓知情的人朝她吐口水嗎?真的不必了。

    “來人,拿文房四寶。”

    又是個不聽人話的主,她為什麼碰上一個個都是不知道何謂尊重的大男人,仗著權高勢大,欺負她一個只想過平靜生活的女子?

    “小人字醜,不敢污了公子耳目。”她聲音鏗鏘道。這是實情。

    她的毛筆字哪能見人?到時候一堆毛毛蟲在紙上亂竄,這位皇子要不氣死,要不笑死,可怎麼辦?

    “草民願盡力一試。”談觀被小表妹扯得袖子都快掉了,這是要他出來頂嗎?表妹的字沒這麼不能見人吧?他會理帳,可不代表就能寫得一手好字,勉強端出來的,也不會太好看。

    “不然,我來獻醜好了。”謝語瞧著芮柚紫飽滿的額頭都急出一層細細的汗來,很自然就跳出來想幫她一把。

    “多謝謝兄。”芮柚紫打躬作揖。感激不盡啊。

    談觀發現自己的眼睛壓根不夠用,他瞧著小表妹和謝語你來我往,眼尾第一次見到任雍容收起狂妄的表情,然後起身,非常干脆的加入戰爭。

    “你們都別爭了,就我來吧。”

    “呃,也是,我們幾人的字裡就數任兄寫的最好,一手狂草上京無人能敵。”謝語最快反應過來,順勢讓賢。

    寫字這件活兒,任雍容要敢稱第一,他就只能屈居第二。

    於是一行人移到了“薈萃牆”邊,磨得濃濃釅釅的墨和雪白大毫就放在清空的大桌上,而樓下那些附庸風雅的人都應芮柚紫的要求給清空了,多余的人只剩下得固守櫃台的掌櫃。

    任雍容挽袖提筆,朝著看起來有些懨懨的芮柚紫吩咐道:“你重復一遍,我來寫。”其實他有過耳不忘的能力,但是他就是想再聽一遍他的聲音。

    只是,這種能大出風頭的事情,這小子怎麼看起來一副不樂意的樣子,甚至帶著他多此一舉的神雜睨著他。

    他承認自己琢磨不透這小子。

    一直覺得自己被打鴨子上架的芮柚紫很快又把“青玉案”念過一遍,念到半途時,抬頭一看,被牆上的字給迷住了。

    任雍容的字是介於楷書、草書之間的一種字體,它不像楷書的書寫速度太慢和草書的難以辨認,筆勢也不像草書那般潦草,也不要求楷書那樣端正,而他的筆法草法多於楷法,她知道這叫“行草”。

    她不知道要怎麼去形容他的字,那種筆墨酣至,暢快淋漓,遒勁有力,又飄逸多姿。

    “郡王果真寫得一手好字,賞心悅目至極。”

    他古怪的看了芮柚紫一眼。這小子居然毫無芥蒂的稱贊他,這讓他頓時有些無措。“落款,我至今還不知道瑞兄弟的大名。”

    好難得客氣謙虛的口吻二內柚紫不禁有些恍惚。“我在家中行大,家人叫我芮郎。”事已至此,他要名字,她也只能給個名字。

    就說撒謊不是好事,說了一個謊就得拿更多的謊去圓。

    “瑞郎,眾裡尋他千百度,你尋的是哪個人?”

    “呃……這要靠緣分,我也還不知道。”這是准備與她談心嗎?那可不成,面對他,她沒把握,只怕破綻會越來越多啊。

    幸好眾人見大功告成,都圍過來欣賞牆上的墨跡和詩意,你一言我一語的倒把主角擠到一旁去了,芮柚紫覷了個空,趁機掐了談觀一把,無聲的退出那個小圈圈。

    談觀齜牙咧嘴的搗著被掐痛的大腿,示意她先走,因為一下子消失兩個人太明顯了。她把談觀的意思瞧了個仔細明白。

    至於看見她鬼祟模樣的掌櫃,她很快拋了錠銀子在他懷裡,做了個噓的手勢,掌櫃也非常會察言觀色,索性蹲到櫃台下去裝瞌睡。

    嘻,十兩重的銀子,小賺一筆,何樂而不為。

    片刻過去,任雍容發現芮柚紫又不見了,他簡直哭笑不得。

    真是氣人,每每他一不留神,那只小老鼠就會瞅空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溜走,那小子就這麼不喜他?

    更何況他還沒有問到他家住何處?

    真是可恨、可惡又可愛。

    任雍容縱身,再度從窗戶跳樓了。

    他就不信追不到那只小老鼠!

    “這又是怎麼了?跳樓跳出趣味來了嗎?”幾個人都發現瑞兄弟一不見,郡王也會跟著消失,這兩人是在玩貓捉老鼠嗎?

    嗯嗯,可疑啊可疑。

    只不過任雍容一心要逮的人,這會兒卻不在大街上。

    他站在街心,神情陰冷狂怒。好你個小冬瓜,什麼兩句三年得,什麼一吟雙淚流,到底是藏拙還是低調,還是有苦衷?他又不是老虎,會吃人嗎?他犯得著一副躲他唯恐不及的樣子嗎?

    呃,說起來,他待瑞郎的態度的確談不上平和,他總是在凶他,而瑞郎老是在躲他,若立場調換,他也會躲他像躲瘟疫一般。

    這麼說來,是他的錯嘍!

    因為街上多了個這麼大的路障,辦事的路人一走到他附近,莫不繃緊神經,能走多快就走多快,要不就往橫挪,能挪多遠就挪多遠,一個個可憐得像極了備受虐待的小媳婦。

    殊不知,這混世魔王整座京城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可憐啊可憐,他們還巴望著男人娶妻後會收斂長大幾分,不要求轉性,但變得溫文儒雅一點,只要稍稍肯講理一下就好,起碼別老用那種強大的氣勢嚇壞他們這些平凡小老百姓。

    可這魔王絲毫不見寸進,可憐了一干小老百姓,縱使任雍容有著如花美貌,躲他卻躲得比瘟疫還迅速。

    任雍容環顧大街,把眼珠子瞪得老大。

    沒人、沒人,這小不點到底躲哪去了?

    擁有這般七步之才的人,才華橫溢,錦心繡腸,稀少如鳳毛麟角,簡直叫人心動不已。

    每每面對從容的小不點,他便會氣虛的在他面前敗陣下來。他從來喜怒不形於色,這是祖母從小將他視為家主培養出來的,身在朝夕變幻的京城,他向來把軌褲的人皮披得很是妥當,卻每每面對那小矮冬瓜的臉時,那份修養便會無影無蹤。

    面對他時,小子的態度那麼坦然,坦然得令人生出一種難以言喻的滋味,靜下心來咀嚼分辨,對方的眼底總有冷冰的東西橫亙在那,讓人摸不清。

    若是不依不饒的非要個答案,對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陰溝裡的臭蟲般。

    臭蟲嗎?苦澀在他心裡蔓延開來,就連嘴也是苦的。自己對瑞郎不好,從沒給過他好臉色,卻奢望人家對他好。

    長相美如天上出塵謫仙,人上人的鳳郡王任雍容生平第一次淡定不起來,有了不太自信的感覺……

    他想得太出神,完全是把車水馬龍的大街當自家書房,時間如流水般的過去,硬是無人敢上前請他稍微挪一下位置,要不是後來滿頭大汗的程得和找來,不知道這位大爺會不會把大街當崗站。

    “郡王……”

    “找!傳令下去,挖地三尺也要把那個愣小子給本王挖出來!”

    至於挖出來做什麼?對方可是個大男人,難道他能上門去求親嗎?他不管,總之,他想見到對方的時候,那小子就必須在他看得見的範圍裡!

    他絲毫不知自己已經對芮柚紫產生了獨占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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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40: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渣夫對她上了心(2)

    任雍容不知道吃過虧學一次乖的芮柚紫,一打隉雅樓出來,便抓住廚房的伙計問了後門在哪,伙計食指一伸,她便像鱔魚一樣溜了出去,見路就走,見巷就鑽,她運氣不差,自覺甩了任雍容後,進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小茶樓。

    叫來一壺茶,她咕嚕咕嚕的喝了兩大杯,這才抹抹嘴,緩過一口氣來。

    緩過氣來的同時,又叫了兩樣干果,邊吃邊等,邊等邊吃,不消多久,談觀也來了。“表哥真是英明神武,居然看得懂小妹的手語,沒找錯地方。”他一坐下,芮柚紫便給他頂高帽子戴。

    “少來了,你這馬屁精,有什麼話非得要來這裡講,鬼鬼祟祟的。”嘴裡雖是編派,眼神可不然。

    “表哥喝茶。”

    談觀斯文的喝了那對他而言帶著一股子澀味的茶,然後揚起桃花眼。“我那妹婿,你和他,倒是給表哥說說是怎麼回事?”

    “表哥,叫些點心糕點好不好?我一早只喝了粥,這會兒餓得可以吃下一頭牛。”喝過茶,確定無追兵,心裡一放松,她便有心思想吃的了。

    談觀無奈,人道女大十八變,這表妹在他離家前與他並不親近,他不喜她那驕蠻的大小姐脾氣,又早早隨著父親出外行商,已和她多年不見,否則他也不會在多次見面後才把人認出來。

    “你桌面上的瓜子殼、棗子籽都是假的啊?”他開口調侃。

    “這是零食,哪能算是正餐。”

    這會兒她語帶嬌憨,談觀一聽,一顆心頓時化成水,只能讓店小二送吃的來。

    等芮柚紫吃飽喝足,她笑得眉眼俱飛。“讓表哥破費了。”

    真真是個小滑頭,但又覺得她可愛異常,談觀眉睫松動了些。“表哥竹杠也敲了,時間也拖了,這會兒說吧,你這身裝扮是怎麼回事?”

    她吐了下舌頭,原來也沒想過這小門道能把談觀給哄過,索性把話儺開來說。“表哥也知道女子出門不便,小妹這身裝扮是為了出門辦事方便。”

    “胡說!你是什麼身分,身嬌肉貴的堂堂郡王妃,有什麼事不能讓婆子丫鬟僕役出來辦,非要自己拋頭露面?太失身分、太沒規矩了,這事一旦傳進太妃耳裡,看你怎麼辦?”上回身邊還知道要帶著小廝,這回居然獨自一個人出門晃蕩,實在太過膽大妄為了。

    曾幾何時這表妹變得他都不認得了?

    她當京城是什麼地方?龍蛇混雜,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亂的很。

    要是有個萬一,她可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啊!

    芮柚紫在心裡冷笑。

    即便如談觀這樣長年在外闖蕩,見多識廣,仍擺脫不了女子得要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刻板觀念,不過她也不怪他,這世道,又哪裡來大度能容女人到處亂走的男子?

    應該還在他娘的肚子裡,還沒出生。

    可是她也聽得出談觀口氣裡的焦急,這位表哥是真心為她憂心的。

    “是小妹逾矩了。”

    她爽快的認錯——只不過認錯歸認錯,抵死不改過。

    談觀看著她那突然冷淡下去的小臉,嘆了口氣。“柚娘,你扮男裝這事,你知我知,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前提是,你得同表哥保證往後不會再發生這種獨斷獨行的事。”

    “表哥,這恐怕不成。”

    嗄!

    “你也知道小妹嫁人了,一月有余,表哥不會沒看出來我和我那夫君對面不相識的荒唐景像吧?他連我的長相都不記得,對我不管不顧,我不自己出門謀生,總不能坐吃山空。”

    “什麼?有這種事!”談觀聞言大驚失色,一個重心不穩,長凳弄聲響來,引人側目。難怪,難怪那神仙般的鳳郡王仍像自由之身一般,想去哪就去哪,毫無顧忌。

    “難不成我閑得發慌,冤枉他不成!”

    “你們成婚不到兩個月怎會如此?”

    “實在是一言難盡。”有些東西不是你哭鬧就會有的,就像感情。“表哥大概不知道小妹嫁給郡王並非因為兩相情悅,你情我願,而是父母之命,”她向皇宮方向抱拳。“要不是那位搞了這一出,偏良人薄待,我無話可說,既然他不要我,我也不稀罕!”

    她真的只是運氣不好,穿過來就多了個丈夫,那個丈夫把女人當鞋穿,小妾通房都不缺。最糟的是,他還直接將她降做棄婦,丟在思過院裡自生自滅。

    也許她不該苛求一個男人要守身如玉,畢竟在這時代只有男人苛求女人的分,要去哪裡尋一個真正潔身自愛,從一而終的男人?這在現代都是個神話了,更何況是在這男權至上的社會?

    當然,現代男人無所謂忠誠,只是因為背叛的籌碼不夠高罷了,可古代的籌碼俯拾皆是,只要有錢有權,環肥燕瘦任君挑選,就像那任雍容的兩個房裡人,她一想起來,便有幾分不爽。

    加上他棄她是事實,她不願意當那種已經不知道是幾手貨的男人的妻子,更不去想他那雙手今日暖了誰,昨日牽了誰,明日又要抱誰。

    所以能一拍兩散是最好。

    說實話,談觀是個還未娶妻的男子,對人家夫妻之事也不好多管,但表妹是誰?因為父親幾個兄弟膝下都沒有女兒,加上表妹出生時,姑父遠在外地,父親對這親手抱上的女嬰完全是當成自己掌上明珠來看待,甚至還再三叮嚀他們兄弟幾人要把這個表妹當成親妹子照顧。

    父親有命,雖然以前自己並沒有多喜歡這個表妹,但聽聞她的境況,又豈能坐視?任雍容婚前與夏侯瓊瑤的韻事他也曾風聞,任雍容那廝莫非是因為前情未了,竟敢如此對待他妹子!糊塗的姑父母,竟把表妹推進了火坑……但是,詔書一下,平民如他們誰敢違逆?

    看著芮柚紫殺氣騰騰的神色,有別於方才的嬌憨,他掩住心疼,“如果可以修補,還是挽留為好,畢竟你已經過門,是任府的人,不可以自己的好惡做決定。”

    世人都道,寧拆十座廟,不毀一門婚,他竭力勸和著。

    “表哥的話我聽到了,小妹就此別過。”聽到了,不見得是聽進去了,這表哥是個迂腐的,她不想多費唇舌,可她也不怪他,是她的想法和這裡的人格格不入。

    “表妹別氣我,我若有事尋你,可方便?”

    她躊躇了好半晌,最後說:“表哥有事就從郡王府西院角後門來吧。”

    一壇壇的水酒與一袋袋麻袋的粗鹽,整整齊齊擺在院子裡。

    兩柚紫回到家看到的便是這景像。

    “小姐,您回來了。”臉上氣色好的月牙聽見開門聲,一溜煙不知打哪鑽出來,一手提著斧頭,一手忙著拭汗,短打袖子挽得老高,一雙眼明亮明亮的。

    他顯然在劈柴。

    “月牙?”

    “小姐喝水不?小的去倒。”芮柚紫的男裝他是見過的,怔了下,很快恢復正常。

    出門時,她記得魏子鎖門了。

    “請小姐原諒小的,沒有小姐允許,小的是爬牆進來的。”月牙就要跪下。

    “所以這些東西是你簽收的?”她揮揮手沒讓他跪,但告誡他謹此一次,下不為例。

    “是,小的簽收之前有問清楚買的人是誰,那些送貨來的伙計說銀子都是結清的,小的才敢收下來。”

    果然是個聰明靈活的孩子。

    這都要怪她糊塗,把人都分配出去了,居然忘了要留個人在家。

    月牙從腰際掏出幾張貨單收據。“這是清單,小姐要核對一下嗎?”

    她頷首,接過貨單。

    不消她問起,月牙就把來意說了。

    “我娘說,我擔來的硬柴,小姐府中的幾個姐姐大概沒人劈得動,天兒漸冷了,柴火得劈小塊,比較容易入灶,所以讓小的來。”柴火也用不著天天都送的,心想也是這個道理,所以他就來了。

    “那柴都劈好了嗎?”

    “就快了,還有兩捆,我娘也絮叨著菜園子裡的菜是否發芽,雞仔吃得香不香、有沒有長大,要小的回去說給她聽。”提到他娘,月牙說得眉飛色舞,早沒了當日的愁苦神色。

    “大娘的身子可好些了?”

    “是妥當些了,可她不聽我的勸,能下地就去幫王員外家洗衣服了,她洗了好多年,手早就洗壞了。”說到他娘,月牙垂下了頭,打心裡感到不舍。

    “既然知道母親的辛苦,那就要更加努力,別辜負大娘對你的期望。”

    “我知道,我會的,我也想讓娘能過上幾年舒服的日子。”他悠悠的說著,眼神完全不像一個十幾歲的孩子。

    這孩子是個有心的。

    芮柚紫忽然想到一件事,看著那些鹽袋和酒甕,說道:“月牙,趕明兒個問問你娘我這缺人,有別的活兒讓她做,問她願不願意和你一塊來?別再洗衣服,有年紀了身子吃不消,也非長久之計。”

    月牙一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謝什麼,事多的很,到時候可有得你們累的。”

    “不怕,月牙多的就是力氣。”

    “喏,我買了炸三角和釘肉餅回來,給你當點心吃。”既然出府去,哪能不買點京城著名的百年老字號的小吃回來,剛好便宜了這小子。“我還買了醬牛肉回來,午飯咱們吃芝麻燒餅醬牛肉。”

    他拿著那還微微熱著的油紙包,有些靦腆問道:“小姐,月牙可不可以不要吃?我……想也讓娘嘗嘗這些好東西。”他娘可沒吃過這些精致的點心。

    芮柚紫看了心裡難過,可惜她爸媽都不在這裡,她好後悔在前世沒有盡過半點身為子女的孝心,她給他們的只有無盡的操心和煩惱。

    她是個不孝女。

    “你盡管吃你的,其他人我也沒落了,這包豌豆黃和驢打滾是你娘的,半路可不許嘴饞偷吃。”她點了下的額頭交代。

    “我我我……才不會。”他一臉你怎麼可以不信任我的表情,臉都紅了。

    “我逗你的呢。”芮柚紫笑得連牙都露出來。

    月牙看著笑靨如花的她,臉蛋更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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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41: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齊心釀酒過日子(1)

    正當芮柚紫和月牙說著話,出門去的幾個人陸續回來了。

    幾個人出門,這一來一去就花掉半天時光,中午他們只吃了芝麻燒餅醬牛肉配薺菜羹,

    一個個吃了肚飽腰圓。

    待緩過氣來上內柚紫便准備開始提純那些買回來的水酒。

    這些年雒邑王朝只有局部禁酒令,也就是按糧食豐收或歉收而定,她慶幸的是這十幾年農民都有按時繳糧稅,今年雨水豐富,看起來也沒有歉收的問題,所以她看到一線商機。

    而她鎖定的顧客群就是那些高檔的達官貴人,謀取高利,到時候,成堆的銀票就會滾滾而來。

    這裡沒有蒸餾設備,也不知哪裡有能工巧匠能打造出她要的蒸餾器,所以她只能土法煉鋼。

    為此,她讓魏子打造的三眼灶台就派上了用場。

    基座上,她架上能買到最大的鍋子,鍋分兩層,下鍋裝著她買來的水酒,也可以叫酒母,上鍋裝冷水,灶膛上柴火旺盛,蒸煮水酒,含有酒精的氣體被上面的冷水冷卻,凝成液體,從管道流出,這就是蒸餾酒。

    芮柚紫沒有藏私,也不認為需要,她大方的當著幾個人的面,也不怕他們把技術學去,直到看見蒸飽酒滴入壇子裡,等稍稍晾干,拿起擦干水分的勺子,圉起一匙嘗了嘗。

    “如何?”避嫌躲出去的趙森聞到酒香忍不住進來,鼻子噢啊噢的,臉上都是饞色,沒辦法,他就是酒鬼嘛。

    “你嘗嘗。”

    他哪裡跟她客氣,著手舀了一匙,芮柚紫正要提醒他酒意濃烈,小小啜一口就好,他已經一口灌進肚子,涓滴不剩。

    他簡直沒了形像,舔了舔勺子,希望還能舔出一滴汁液來。

    “這到底是什麼酒?芳香濃郁,棉柔甘冽,入口綿,尾勁余長。”他成了精的品酒人。“所以才不讓您一口下肚呀。”

    “你放心,我千杯不醉的。”別的自信他沒有,這點,嘿嘿嘿嘿嘿。

    “這還不算酒精度數高的。”她賣著關子。

    “啥?”

    正常發酵後的酒只能使酒精含量達到百分之十五左右,用蒸餾法提純酒精濃度,提高烈酒度可以達到五十到六十度。

    想得到這麼高濃度的烈酒,就是經過一次二次甚至多次蒸餾,便能取得。

    而這時代全天下最好喝的水酒,也達不到一這樣的高濃度。

    “這水酒經過這道手續,味道香醇不少,京城不少人都喜歡,若是能擴大生產,甚至可以自己釀酒的話,丫頭,你說這有多賺錢啊!”趙森的眼神就像成堆的金山已經擺在他跟前。

    “釀酒需要的工人太多了,我的底下只有這麼幾個人,小打小鬧可以,擴大生產,恐怕得以後再說了。”芮柚紫苦笑回應,理想很豐滿,無奈現實很殘酷。

    趙森這時才想到她的立場,倒也不覺得多失望,這銀子山堆嘛,他也不是沒看過,誰能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一步就一步來吧!

    幾個人同心協力花了整個下午提純出了一只大甕的烈酒來,成果芮柚紫不甚滿意,可是沒辦法,因為土法煉鋼,萃取速度遠遠跟不上現代機械。

    再來因為蒸餾,灶間裡彌漫的都是酒味,別說芮柚紫自己撐不住,負責燒柴的回雪也被熏得頭暈目眩,雙目眼淚直流,魏子更是一個時辰就得跑出去吸幾口新鮮的空氣,幾個人吃盡了苦頭。

    芮柚紫干脆把人手分成兩批,兩個時辰輪流一遍,即便如此,到了晚上擺飯,就連始終清醒的老酒鬼趙森也直嚷著要去睡大頭覺,說吃飯不必叫他了。

    芮柚紫決定,若要靠這個開鋪子賺錢,非得找工匠按圖打造兩套蒸餾工具才行,否則錢還沒看到影子,人先倒了,說什麼都劃不來。

    幾人日夜顧守,成績總算出來了,隔天天色微亮,雜物間裡已經擺上三大壇上好的佳釀了。

    月牙扶著他娘出現在思過院的時候,差點被芮柚紫眼下的黑眼圈給驚著了。

    “小姐,您這是……”段氏依舊布衣裙,但衣服整潔,頭發梳得一絲不苟,一看見芮柚紫便欲下跪磕頭。

    芮柚紫不在意的揉揉眼睛,不讓她跪。“沒事,不過熬了個通宵。”接著不小心的打了個哈欠,好在用袖子遮了。

    “小姐矜貴,怎麼可以熬夜不睡?”在她心目中,芮柚紫矜貴不已,不是他們這等人能比擬的。

    “事急從權,橫豎多睡一會兒回籠覺就補回來了。”在現代,熬夜根本是家常便飯,年輕嘛,有的是本錢,幾天幾夜不睡,回頭好好補個覺,明天又是一條活龍,可自從來到古代,作息正常,天天不到九點就上床,偶爾不睡覺反而不適應了。

    人真是習性的動物。

    “小姐去歇著吧,有什麼事交代民婦就是了。”段氏急於替芮柚紫分憂,略帶樵悴的臉上表情真摯。

    “月牙回去把我交代的話都與大娘說了?”

    “是,這孩子說小姐這缺人,民婦就來了,民婦只求一口飯吃,其他都不要。”小姐對他們一家的恩德不是可以用錢來衡量的。

    芮柚紫聽了衷心感動。

    “大娘既然來了便是一家人,我不跟您客氣,您也甭拘束,口袋胡同離我這裡遠,您來來去去也不方便,我這空房間多,待會兒您和月牙去挑一間自個兒喜歡的,往後就在這住下,大家吃喝一塊,至於月牙送柴火的差事照常,月錢升為一貫錢,大娘也一樣,可好?”

    段氏喜出望外,掐了掐自己的手背,她經年累月的給王員外家洗衣服,手心皮都磨破了也才得二十幾個銅錢,可這心腸像菩薩一樣好的小姐居然一給就這麼多,她連作夢都不敢想。

    一貫錢就是一兩白銀,她和兒子加在一塊,一個月就有二兩銀子,還管吃管住,若是她省著花用,不消多久就能替牙兒相看媳婦了,這世間要去哪裡找這麼好的主子,這麼好的活兒?

    她拉下月牙,母子倆誠心誠意的給芮柚紫磕了頭。

    她從來不是嘴甜的人,但是段氏下定決心,會竭盡所能用力報答小姐的。

    為了讓她安心,芮柚紫受了她的禮,然後吩咐回雪帶她去看房間,屋子裡若是缺了什麼都給添上。

    段氏千叩萬謝的走了。

    把事情安排好,芮柚紫回房,她實在累壞了,用力的伸伸腰,上床,連繡鞋只脫了一半,眼睛一閉,帶著渾身的酒香味便睡了過去。

    這就是所謂的入芝蘭之室,久而不聞其香,如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嗎……

    她這一覺睡得香甜,是被回雪叫起來的。

    “小姐,該起了,本來見小姐睡得香,想讓小姐多睡一會兒,又怕您到了晚上真的睡不了了。”

    芮柚紫揉揉惺忪的眼睛,迷糊的問道:“什麼時辰了?”

    “都快戌時了。”

    芮柚紫見自己身下被子蓋得嚴嚴密密的,顯然是她睡著了之後,這丫頭來幫她蓋上的。回雪過來服侍她下床穿衣,芮柚紫咧嘴笑,有些不好意思。

    “想不到一睡睡這麼久。”回雪用巾子在方才打好讓芮柚紫漱洗的水裡擰干,要伺候主子漱洗。

    “你放著,我自己來。”有人伺候的米蟲生活沒什麼不好,但大多時候她更喜歡自己的事情自己來。

    這邊剛整理完畢,外頭就響起聲音。

    “小姐起了嗎?要不要擺飯了?”是魏子的聲音。

    芮柚紫這才想到她也餓了,摸摸肚皮扁的很,不過想到回雪的手藝,她想改天把提純的事了了,她還是自己下蔚,又或許等賺了錢,可以請個廚娘。

    “傳飯吧。”

    魏子應聲而去。

    桌上六菜一湯,六人團團圍坐,說吃飯不用叫的趙森也在座。

    沒辦法,今天來的廚娘也奇怪,這飯菜不知道怎麼煮的,他聞著就是香,那味道自然得嗜嗜。

    芮柚紫吃了一口菜,很篤定的對回雪笑得耐人尋味,“這不是你炒的菜吧?”

    眾人也有同感的點頭,深以為然,手下的筷子如風卷雲殘,完全不跟人客氣的。

    回雪完全不介意廚娘的地位被取代。“小姐干麼一驚一乍的,晚飯是大娘做的,這飯菜是奴婢這些日子以來吃過最下飯的菜,不過,奴婢可沒偷懶,人家有幫忙摘菜啦。”

    她對自己的廚藝很有自知之明,毫不吃味。

    “人家是誰?”難得吃上一頓有滋有味的家常飯菜,而不是外頭買來的,芮柚紫心情舒暢,很有心情侃自家丫頭。

    “小姐,奴婢不依了。”回雪在桌下跺腳,嘟起嘴來。“小姐有了新人就忘舊人了。”眾人聞之噴笑。

    “我娘煮的菜無論什麼都好吃。”月牙捧自己娘親的場,吃得腮幫子鼓鼓脹脹的。

    他第一次和許多人一起吃飯,臉蛋興奮的通紅。

    這頓飯吃得和諧氣氛愉快,平常一碗飯打發過去的芮柚紫吃下兩碗干飯,要不是回雪怕她晚上積食,她有潛力和魏子、月牙聯手把菜色都掃光。

    其實人跟人之間的確講求緣分,合不來的無論如何屈求都沒辦法,像她和任雍容;有緣的,一拍即合,像她和段氏。

    多了兩個生力軍,芮柚紫也沒多想一個婦人能干多少活,可兩天後的清晨她起床做伸展操,發現院子那幾壟菜苗,因著段氏把雞仔的糞掃出來用水融化後,拿來澆菜地,那些本來略帶可喜的綠芽更見精神了。

    看樣子再過個幾天就可以吃上自家種的青菜了。

    這日她約了談觀在小茶鋪見面,回雪如今也習以為常自家小姐的男裝扮相,知曉她要出門,還拿出新袍子替她換上。

    那秋袍針腳細密,袖口、領子還用銀、紅、綠繡成花草圖樣。

    “小姐不用看奴婢,這袍子是那日扯回來的布料尺頭裁制的,做工刺繡都是段大娘一手包辦的。”回雪笑嘻嘻的替主子拉好了各處皺褶。

    “我怎麼聽到酸溜溜的味道。”

    這大娘的女紅的確了得。

    “小姐誤會奴婢了,奴婢是在想,像大娘這樣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不論下地、廚房活兒還是女紅都難不倒她,文武雙全的女人,怎麼身邊就沒有個能照顧她的男人?”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不會有啊。”

    “說的也是,往後奴婢一定要讓段大娘多教教我,奴婢要把她的本事都學起來。”

    “孺子可教,不過,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活成什麼樣的日子,誰說一定要和別人都一樣?”芮柚紫點頭道,但仍說了一番話才出門去。

    小姐這是覺得她做自己就好了嗎?回雪想了半天,做出這樣的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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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6 01:41:5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齊心釀酒過日子(2)

    芮柚紫到小茶鋪的時候,談觀已經在座,見到她來立即起身。

    這表妹委實就是那種真人不露相的,見她臉上淡定自如的淺笑,她肯定不知道自己可是一夕成名,整座京城都因為她那首詩而震撼了。

    “表哥,有勞了。”她抱拳。

    “自家人,這是跟我見外呢,什麼勞不勞的,想吃什麼就叫,表哥請客。”為了談事情,他挑了個角落的座位,還壓低了聲音。

    “早知道表哥要請,就該空著肚子來才對。”

    談觀很大器的讓跑堂的伙計把茶鋪裡的點心糕點都上了一份。

    茜柚紫笑得牙不見眼,全收下,反正吃不了,可以打包回去給孩子們吃,這年紀的他們肚子跟黑洞一樣,吃再多也填不滿。

    “麻煩伙計把這些全打包,另外拿個杯子來。”芮柚紫吩咐,佯裝沒看見談觀抽搐的臉。

    “你叫我出來,就是要敲我竹杠的?”

    “我只是不好拂了表哥的好意,我今日把表哥相請出來,是有事拜托。”

    “只要表哥能做,凡事都不成問題。”他也不是真在乎那點小錢,不過這表妹毫不做作,越來越叫人刮目相看,疼惜她的心意也越來越濃。

    談觀以為她要喝茶,舉起茶壺便要替她斟茶,卻讓她一掌擋了,反而從搭漣袋裡掏出瓷瓶,打開瓶塞,倒出一杯琥珀色的汁液。

    “這是?”談觀挑著桃花眼看她。

    “表哥嘗嘗。”她鼓勵。

    談觀淺嘗一口,他並非嗜酒之人,但佳釀與劣酒的差距像雲與泥,入喉嘴巴咂了咂,眼睛便是一亮。“氣香而不艷,令人回味無窮。”

    “如果用來賣錢,表哥覺得如何?”

    “這好酒是你自己釀的?”酒是好酒,滋味絕妙,但柚娘何時會釀酒了?

    “秘密,佛曰不可說。”

    “你這丫頭,還跟我打禪機!你該不會想開酒店吧?!”他順水推舟問道,略微猜出她的意圖。

    “表哥果然聰明睿智,神機妙算,堪比諸葛孔明。”

    “表妹什麼時候學會灌人迷湯?”他笑得見牙不見眼,顯然很是受用。

    好聽的話誰都愛聽。“表哥人脈廣闊,我想托表哥尋一間鋪子,掌櫃、伙計如果也能一並找到,那再好不過了。”前提是,她要能知根知底的人。

    “你要開店?”

    “是。”

    “柚娘,拋頭露面做營生,不是表哥不肯幫忙,說到底你是女子,其中諸多不便,你可想透了?”想到她一個弱女子要自己出來討生活,談觀對任雍容不禁滿腔怒火。

    “所以我需要能信得過的掌櫃,再說,我開鋪子為的是貼補家用,賺個吃飯錢,只開腳店,不惹眼,又低調,不會給表哥找麻煩的。”有妥貼的人能替她辦事,她只要在背後遙控,在有需要的時候露露臉就可以了。

    雒邑王朝的酒店分成三種,一種叫正店,正店有造酒權力,自己釀造,自己賣,主要以批發為主,還有一種腳店,腳店不能造酒,要嘛,上正店去批發,回來零售,再有一種就是更小的酒店了。

    芮柚紫想做的就是腳店。

    談觀見她設想周全,自己要不幫她,誰能幫?心下一軟,拍胸脯把這件事攬了。

    他爹常常對他們兄弟耳提面命說,姑舅親輩輩親,打斷骨頭連著筋,爹和姑姑親近,他和表妹也是最親的。

    “說什麼麻煩,這事就交給我,包在表哥身上,一有消息,我馬上知會你!”談家雖然不涉制酒這門生意,但長年經商,熟知此時釀酒賣酒都需要先登記,領取專門執照。畢竟柚娘是女子,雖然朝廷沒有規定女子不得經商行賈,但是要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為這些繁瑣的手續到處奔走,還得和衙門那些官吏打交道,那些人可都不是吃素的,見她好欺負,非得從她身上剝層皮下來不可,所以這事由他出面處理最妥當。

    “謝謝表哥!”她臉上揚起大大的笑容。

    “謝什麼,不過,你這些天可有再去隉雅樓?!”他話鋒一轉問道。

    “那裡消費昂貴,哪是我去得起的地方,上回可是托了謝公子的福,才能進去一窺究竟。”她手頭上的銀子可是要一個銅板一個銅板數著用的,哪能浪費在那種地方。

    “你可知,你那首詩如今成了隉雅樓的招牌,你出名了。”知道她這個人的只有他們四公子,那些風魔了的文人騷客還在遍地找人,檄天之幸,沒讓那些瘋子知曉了柚娘的廬山真面目,不然,他會被老爹給煎煮甚至干燒了。

    “這種東西過一陣子就會褪色,京城裡多的是新聞,後浪壓著前浪,我保證不用三個月就不會再有人提起了。”芮柚紫一副胸有成竹的篤定表情。

    這世道和她的前世在新聞方面並沒有什麼不同,一個消息的存活率不過就那麼幾天,幾天過去,新的新聞又出現,人們就健忘的忘了從前,而所謂的從前也不過就幾天、一星期,更遠點,幾個月而已。

    “你別想的太美了,你初露啼聲的文采,竟然能讓郡王給你寫字,這可是絕無僅有的事,能不轟動嗎?”他終於確定,不過數年不見,表妹已經成為一個精采絕倫的才女。

    “那個地痞流氓,他的字這麼值錢?”

    芮柚紫哪會知道任雍容在人文薈萃的京城能擔得起“驚才絕艷”這四個字,絕非泛泛之輩,也不是浪得虛名,他那一手書法,字字如金,一筆水墨畫有多少收藏家即便傾家蕩產也求不得。

    旁人以為他鳳郡王任雍容沒有實力,只知玩樂不懂事,只有他們這幾個死黨才知道他才智過人,有勇有謀。

    地痞流氓?談觀差點噎住。

    這評語……到他這裡就好,到他這裡就好。

    “不談他,這兩瓶春繆麻煩你帶回去給舅舅,說是柚娘孝敬他的。”她對攸關任雍容的話題不感興趣,就此打住。

    她答應回雪要早去早歸,把特意為舅舅特制的純釀讓談觀帶回去。

    她那舅舅別無其他嗜好,閑時喜歡小酌幾杯而已。

    “這是爹最喜歡的酒。”

    “還有一事,就是幫我尋鋪子的事情,暫時不要讓舅舅知道。”她不想讓愛護她的長輩擔心。

    “自然。”望著芮柚紫,談觀欲言又止,不過她仍看出來了。

    “表哥有什麼話盡管說。”

    “你不問我為什麼要和鳳郡王在一起?”

    “交友是表哥的自由,何況因為我的關系,你和那一位也有著彎彎曲曲的姻親關系不是?”她不是那種“我不跟你好,別人也休想和你走在一塊”那種氣量狹窄的人。

    談觀不應是,也不應不是。

    芮柚紫歪頭想了下,心下了然。

    這年頭,重農抑商,商是最末流,商家的地位最輕。

    自古,商戶想要錢途光明,就少不了官家扶持,朝中有人,自是萬事大吉,沒有人脈,若遇上貪官,各種稅目就夠你受的了。

    談家是商戶,不靠九皇子、任雍容打通關系,談家生意怎麼可能做那麼大?

    但辛苦一場,又何嘗不是為別人作嫁?

    她正了正身子。“這也沒什麼,凡事有利必有弊,錢雖然掙得少了點,沒有人來搗亂,一家人平安才重要。”

    談觀點點頭,這表妹,每見一回,給他的感覺越發不同。

    芮柚紫陪著他把那壺名為“暗香”的佳釀喝完,又說了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才起身離去。

    甫踏進家門,喧鬧又帶尖銳的聲音直鑽進芮柚紫的耳裡。

    那是一個穿著豆綠比甲的丫頭,叉著腰,氣焰高張的指著回雪的鼻子罵道:“憑什麼不讓進?我家姨娘可是一片好心來探望郡王妃,你是什麼東西,敢擋路?”

    “月香姐姐,不是我不讓進,是我家郡王妃進思過院以前,郡王有令,不讓出也不讓進,姨娘探望的好意,奴婢會轉達我們郡王妃知道。”這是芮柚紫教給回雪的官方說詞,拿任雍容來作梗,看哪個膽子被狗吃了的敢硬闖。

    “你這聽不懂人話的小蹄子,好狗不擋路,我今天就偏要進,有眼力的給我識相點滾邊去,惹惱了姨娘,沒有你好果子吃!”

    大宅裡得勢的丫頭比落魄的主子厲害,甚至能指著不受寵愛的主子丫頭鼻子開罵。

    狗仗人勢的奴才,很典型的一個。

    要芮柚紫說,凶的不可怕,凶在臉上的本事有限,可怕的是完全不凶,就像看著可憐楚楚,給人一種無害、弱不禁風讓兩個丫鬟扶著的花姨娘。

    為妾,有美貌不代表可以得到恩寵,可沒有美貌便難上加難,在這高門大戶裡,美貌不是唯一條件,卻是必備條件,除此以外,還要有手段。

    這位花姨娘給人一瞧就是無限美好、滿臉天真的感覺,但內在一肚子爾虞我詐、心狠手辣。

    她很不幸在剛穿過來的那些天,因為身子利索了些,讓回雪扶著她出門透透氣,親眼見過這個眉目如畫的小妾,親手將走廊掛著細竹銅勾鳥籠子裡的百靈鳥抓出來,將它活活的分肢解體,嘴角泛笑,可眼中的狠毒清晰可見。

    越是看起來無害的女人,害起人來越是可怕。

    芮柚紫寧願去做苦力,都不願意和這府中的鶯鶯燕燕打交道。

    但是人在江湖,許多事情不是你想避開就能沒事的。

    譬如她這思過院,以為不會有人問津,起碼能得一片寧靜自在的天地,可是這個做小妾的,沒有親戚串門,沒有妯娌走動,沒有朋友來訪,受不了後院寂寥的花姨娘,敢情好,這會竟想起她來了。

    “姨娘,這丫頭好生無禮,一點也沒把姨娘放在眼裡,奴婢好聲好氣的與她商量,她竟是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氣焰囂張的丫鬟月香回頭便告狀去了。

    花姨娘微微蹙眉,宛如西子捧心,只見她冰肌玉膚,口若含朱,眼波一轉,真有說不出的風流美麗。

    “沒用的東西!”語調輕柔,可口出的話卻令人心顫。

    “是。”月香輕顫了下。

    她伺候的這個主子,美則美矣,脾氣卻暴躁異常,只要稍有不如意,遭殃的一定是她們這些奴婢。

    與她一同服侍姨娘的輕風,因為給花姨娘梳頭時不小心力氣沒拿捏好,被花姨娘狠狠擰了眼皮,還被掮了個大耳刮子,臉眼腫得無法出門見人,還被扣上伺候不力的帽子,罰了半個月的月錢。

    所以她們伺候起花姨娘莫不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任雍容又不在這,這位花姨娘到底矯情給誰看?芮柚紫抹了抹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又把臉上的古銅胭脂給抹了個仔細,接著將頭發上的儒巾拆下來,披瀉下來的如墨長發分成幾股,隨手編成長辮。

    這樣多少能遮掩幾分男裝打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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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當母雞捍衛丫鬟(1)

    這廂花姨娘蓮步輕移的走到回雪面前,明明上一秒還如同小白花似的笑容忽然丕變,抬手就要朝回雪打過去!

    不知死活的小賤人,竟敢擋她的路!給點厲害嘗嘗。

    回雪不敢躲,硬挺挺的准備挨打,誰知道疼痛沒有落到臉上來,等了會,她瑟縮的抬眼往上一看,就見花姨娘那只雪白的柔荑被她家小姐伸手擋住。

    “我的丫鬟犯了什麼錯,要勞動姨娘動手?”芮柚紫陣光冷冽地看著花姨娘。

    真當她是軟柿子呢,她的人豈是他人想打就能打的。

    花姨娘的手腕被捏得生疼,臉色變了變,瞧見芮柚紫的瞬間由放肆變出一張委屈的小臉。“姐姐,麗娘哪敢,麗娘是擔心姐姐為人寬厚,縱容了下面的奴才,這才想替姐姐出手教訓一下的。”

    她不去學川劇變臉,委實可惜了。芮柚紫冷冷的看著有著美好皮相的花麗娘暗忖。

    花麗娘穿得極為曝露,淺藕色齊胸繡深紫海棠花彩蝶穿飛襦裙,系金絲軟煙羅腰帶,金絲帔帛,滿頭金釵玉器,壓裙的玉佩都是水汪汪、碧盈盈的好貨色,這渾身首飾是來炫耀,讓她這被冷落在別院的正牌郡王妃沒臉。

    芮柚紫只是在想,再兩日就立冬了,穿成道樣,不冷嗎?

    這花麗娘間得有空來作戲給她看,只是她有一灘子事要做,忙的很,別來煩她。

    花麗娘雖然淚眼汪汪,可她把芮柚紫眼裡的波瀾不興看得一清二楚,她身上穿著細棉布袍子,看起來有點不倫不類,但絲毫沒有悲苦凄慘的樣子,難不成是硬撐著?

    聽說她自從進了思過院,府中該給的分例別說沒了,就連向大廚子拿菜的錢也拿不出來,天天喝稀粥配鹹菜。

    她原本是來看她笑話,順便落井下石的,哪知道這個郡王不待見的郡王妃非但沒有跪下來求她賞一口飯吃,丫鬟也沒有餓得面黃肌瘦,她那一副山崩於前不改色的模樣,花麗娘看了不由得露了怯。

    這郡王妃和以前膚淺的郡王妃很不一樣,以前就是個炮仗,脾氣一點就著,這會兒那氣度、那冷靜,就像變了個人似。

    芮柚紫乍然放手,花麗娘半點心理准備也沒有,一個趔趄,便往後倒退了好幾步。

    花麗娘暗自咬牙,表情由微惱轉為憤怒,臉上便帶出氣來。

    “先說了,我的奴才我自己會教,要是哪個不長眼的碰了她一根指頭,我也會拗斷那人的手指喂狗吃!”

    見她冒火,芮柚紫噙著笑,眼底卻無半點笑意。

    “你……這是不識好人心!”花麗娘眼巴巴來到這偏僻小院,被一個丫頭擋在門外已經夠氣人的了,這會還累得自己吃癟。

    “這人分三六九等,什麼身分的人就該做合乎身分的事,姨娘聽得懂也好,聽不懂也罷,有得吃有得喝,有得金銀綢緞,有大屋可以棲身,何苦想那些沒用的,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

    “什麼意思?”花麗娘攥緊拳頭,放開後又攥緊問道。

    她是如何知道她心裡算計的?

    的確,府裡的幾個姨娘誰不巴望這惹人厭的郡王妃趕緊下堂,好讓自己扶正。

    “我只是勸你飯好好吃、覺好好睡,其他的不要多想而已。”一個姨娘,心比天高,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哪個正經人家的父母會讓女兒為人侍妾,看別人臉色過日子的?

    再來,誰家會隨隨便便把侍妾扶正的?

    尤其鳳郡王府是什麼人家?

    所謂三代看吃四代看穿五代看文章,任家幾代人的苦心經營如今全系在任雍容身上,他是太妃的命,就算她求去,郡王的再婚又豈能隨便?

    既然為妾,最要緊是生下個一男半女,其次才是丈夫,尤其對那種偶爾才來打卡上班的丈夫,只要保持顏色常新就好,這是為妻之道,也是為妾之道。

    記得當初她要出嫁時,母親對她就是這麼叮嚀的。

    花麗娘的胸脯劇烈的起伏,心裡莫名的湧上一股悲涼。

    她哪能不知道郡王府是個看身分、看門第,等級森嚴的地方,但是,她就是不甘心,娘家不爭氣,她要拚,她要自己掙,即便頭破血流、不擇各種手段,她也要為自己掙得一個未來。

    花麗娘陰森森的看著芮柚紫,一臉灰敗,像要下雨似的。

    “呸,你的話我一字都不信,不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眼,哼!”她美麗的眼眸環顧斑駁的院子,心裡一陣冷笑。“都自顧不暇了,還想挑撥離間,我們還是各安天命吧。”

    冷言冷語說完,花麗娘扶著月香,手腕上的兩只翡翠鐲子互相撞擊,錚錚作響,頭昂得高高的走了。

    這思過院她是不會再來了。

    回雪見那對主僕轉身一走,小跑著去把門關上,還落鎖。

    “小姐,就你心慈,何必跟那種白眼狼說那麼多,她們愛互掐就讓她們去掐個夠,反正狗咬狗一嘴毛,也不關咱們的事。”

    “我不擔心她,不相干的人何來的擔心。”

    她不擔心,但也做不來那種表面上一團和氣,背地裡挖坑給對方跳的人,不過她今天怎麼話就多了呢?

    大概和段大娘這些純樸實心的人相處久了,自己不知不覺也被影響了,希望每個人能走上的都是坦途,未來都是充滿希望的。

    她敲了下自己的頭,自己的骨子裡還是柏拉圖的理想國,這樣很不好,這世間只要有人就有紛爭,有紛爭就有攀比,有攀比就有嫉妒,而大宅裡面這些紛爭、攀比、嫉妒都是男人造成的。

    “這門鎖看起來也沒多大用處,不如領只狗回來養……”她喃喃自語。

    回雪把頭點得跟啄米小雞似的,齜了齜小白牙說:“要找那種又大又凶狠的,能把像花姨娘那種人嚇得屁滾尿流。”

    芮柚紫拍了她一下,笑了。

    兩天後,談觀來敲芮柚紫的門,領進來一個中年管事模樣的人和一個中高個兒的小伙子。

    那管事有張方臉,法令紋很深,一看就是那種很嚴謹知禮、不苟言笑的人,他恭敬的站在談觀身後。

    那管事姓方,是談家家生子,三代都是談家的人,對談府忠心耿耿,談觀把他提過來暫代鋪子掌櫃的位置。

    至於那年輕小伙子,身上干干淨淨,有股書生氣質,職著和芮柚紫有幾分相似,穿著半新的直裰,一看見芮柚紫,本來還四處打量的眼眉就直了。

    “阿姐,怎麼是你?!”

    “雲謹?!”姐弟倆都意外的很。

    談觀帶著戲謔的笑,逕自向芮柚紫介紹他帶來的人。“這位是方管事。”

    芮柚紫和方管事兩人聊了一會兒,發現他見識很是不凡,對商業買賣,對於酒品、酒品制造甚至儲存都很精通,很是高興。決定用此人,便讓方管事先行離去。

    隨後,她和談觀吹胡子瞪眼睛。“你怎麼把雲謹領來了?他不是和雲厚在城裡書院讀書?”

    她是長女,下面有兩個弟弟。

    爹娘對家中孩子雖說一視同仁的好,不管男女吃穿用度絕對做到公平,但是芮雲厚是長子,對他的前程父親自然寄予厚望,又自小有幾分讀書天賦,一直得父親芮景之費心指導,芮雲厚也不負父親期望,十四歲就考中秀才,就等大比之年,沒准能出個十六歲的舉人。因為家中有個秀才,地裡幾畝薄田出產倒是不用交稅賦,也算省了一大筆口糧。

    這個幼弟就吃了那麼點虧,因為夾在幾個兄姐裡,他的性子不若芮雲厚沉穩,讀書時,吃了父親不少藤條。

    而她如今這狀況,上不上下不下的,老實說,她並不想讓娘家人知道她的處境。

    “你不是讓我給你帶人來,雲謹性子活潑,我讓方管事順便提攜鍛鏈他,將來也許能在鋪子裡幫上你的忙。”談觀說道。

    芮柚紫深深嘆了一口氣,看著快與她齊頭的弟弟,“你來這,跟爹說了嗎?”

    “我和大哥商量過了。”他答得狡猾。

    和表哥商量了,和自家大哥商量了,唯獨跳過自家老爹那一關。

    藥景之是不管事、不事生產的,除了兒女偶爾能得他關心幾許,家中柴米油鹽、人情往來都交給母親蔣氏操持。

    芮家算不得什麼耕讀傳家的百年大族,祖上那一代得其父親費心教養,曾官至六部的禮部尚書一職,累積下來不少財富。

    再後來,芮家老祖開始重視子孫教育,或請人來教習,或送入書院,子孫無論男女都染了書香氣息,庶支出仕也是有的。

    可到了芮景之這一代,或許是時運不佳,他屢試不第,祖父留下來的人脈都成了空,自暴自棄之余只能寄情山水,鑽研金石,最令人諷刺的是,風雅這種東西比什麼都花錢,以至於到了芮柚紫這一輩,每年都還要靠外祖家接濟一二,芮家的日子才算熬了過來。

    芮柚紫深深看了芮雲謹幾眼,見他一臉忐忑,還帶著殷殷的期盼與懇求,她開口道:“渴了吧,進屋去自己倒水喝,我們的帳等會兒算。”

    “阿姐,你這樣說,那口水我哪還喝得下去?”雲謹嘴裡抱怨,人卻聽話的往裡去了。

    芮柚紫抿著嘴笑了笑,轉過頭,笑淺了。

    “我的事你都跟他提了?”

    “他這不是擔心你嗎?他說他不是讀書的料子,待在書院也只是浪費錢。”

    “他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雲謹的個性你又不是不明白,他是偶爾會說點胡話,可遇到正經事從來不出差錯的。”

    “我自己來跟他說。”她的話雲謹向來是聽的。

    “那我們言歸正傳吧,人借給你了,鋪子我看了兩家,一間在城西轉角街邊,是家糧行,店家開價一千一百兩,一家在同一條街上的街尾,鋪子比糧行小了些,但,後頭有一進房子,有小院,還有小井,我覺得若不住人可以當倉庫用,若是住人也是可以,屋主開價九百五十兩,因著急著要用錢,若得到准信,店主願意用九百兩賣出。”談觀分析給芮柚紫德。

    “街尾這家鋪子原先是做何營生?”京裡居大不易她是知道的,可是這京城的店面居然這麼貴,買了鋪子,她身邊就沒剩多少錢了,何況也不是買了鋪子就成,還得添置架子擺設什麼的。

    果然不管什麼時候,錢都是最不禁用的。

    “是家成衣鋪。”

    “帶我去瞧瞧吧。”都親眼看過,也才好下決定。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搭我的馬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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