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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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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茗荷兒 -【結髮為夫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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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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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4: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說話間,醫館門開了,從裡面走出個三十多歲的男子,面皮白淨,穿著淺灰色的圓領袍,身材很瘦。

  看上去有點不對勁,可易楚又說不出到底哪裡不對。

  男子經過時,林梧下意識地伸手護在易楚面前,直到男子上了馬車,才低聲道:「是個閹人。」

  「是皇宮裡的內侍?」易楚訝然低呼,

  林梧搖頭,「不一定,幾個王府都有內侍,郡王府也有。」

  易楚滿腹疑慮地穿過醫館進了後院。

  易郎中剛從書房出來,臉上帶著少有的凝重,見到易楚,那凝重瞬間變成溫和的笑,「這麼早就過來,吃了早飯不曾?」

  「吃了,」易楚笑著回答,「鄭三嫂卯正就將飯做好了。」說完又問,「爹爹吃過沒有?爹爹怎麼瘦了些?」

  聲音細細柔柔的,帶著女兒家特有的嬌氣。

  易郎中啞然失笑,只兩天不見,怎麼聽她說起來感覺像過了好幾年一般。一時又有些傷感,自己的女兒現下完全成為別人家的人了。

  衛氏跟畫屏聽到說話聲也從屋子裡迎出來,「大冷的天怎麼站在院子裡,還不趕緊進屋?」

  易楚屈膝給兩人行禮。

  衛氏安然受了,畫屏卻側轉了身子不敢受。

  易楚四下瞧了瞧,沒見到衛珂,便問:「小舅舅呢?」

  衛氏努嘴,「吃過早飯就回房去了。」

  易郎中借口道:「許是在寫大字。」

  衛氏歎一聲,「這孩子,上了幾個月書院,半點長進沒有,昨兒個你爹考問了幾道題目,他吱吱唔唔一道沒答出來,被我狠狠責罵了一頓。」

  易楚撫額,笑笑,「我去給舅舅請個安。」

  走到衛珂門前,易楚輕輕敲了兩下,以後並沒人應,易楚再敲,「舅舅,是我。」

  門應聲而開,衛珂一把將易楚拉進屋,又將門閂上,「不想看到其他人。」

  盯著易楚仔細打量一番,「氣色不錯,沒偷偷哭?」

  因是新婚,而且是回門見外祖母與父親,易楚特地裝扮過,臉上薄薄地敷了層粉,又撲了點腮紅,烏髮梳了個以前從沒梳過的牡丹髻,戴著朵大紅的絹花,配著水紅色的褙子,看上去明媚嬌艷,很喜氣。

  易楚哭笑不得,走到書案前,順手拿起桌上攤開的書,「……爹說你在寫大字,沒想到竟是在看書……咦,從哪裡弄的?」

  竟然是本遊記,上面畫著地圖、記著人情方志、風物特產等。

  「在姐夫書房翻騰出來的,」衛珂指著易楚翻開的那頁,「我打算過了年就去榆林。你知道杜子溪在哪裡落腳嗎,要是順路的話,我還能找他敘敘舊……給你出氣。」

  易楚怎可能讓他去,可也知道不能硬勸,只笑道:「這個季節去?不如等三四月,天氣暖和點再說。」

  「生意的事情你不懂,一般人都是秋天剛開始就準備過年的貨物,現在行腳的商人大都回想準備過年了。可夏天的皮子不如冬天的毛厚,密實,但因為時候晚,錯過過年的商機了,價錢反而上不去,我就是要撿這個漏兒。」衛珂意氣風發地說,隨即臉色一黯,「我實在不想去書院,你一走,娘跟姐夫天天盯著我……你快告訴我,杜子溪眼下到底在什麼地方?」

  「我也不太清楚,」易楚實話實說,「平常有事都是讓大勇或者俞樺送信。」

  衛珂想了想,「那明天我去你那裡找找俞樺,順便把需要的物品列個單子出來,你幫我備著。在這裡不方便,娘盯得緊。」

  易楚答應聲,「好,」心裡卻想著,回頭得跟俞樺通個氣兒,千萬要他幫著打消衛珂這個念頭。

  從衛珂那裡出來,易楚往醫館裡瞅了眼,見只易郎中跟林梧兩人,並無病患,便走進去問道:「來的時候看見個內侍,不知是什麼人?」

  話音剛落,林梧已經利落地退到醫館外面。

  顯然是訓練有素的,他不會聽別人的話,也防著其他人偷聽。

  易郎中起身雙手背在身後踱了兩步,片刻才回答:「……是受阿齊之托來的,說阿齊受不了那種苦,想要回來。」

  「受什麼苦?」易楚追問。

  「那人沒說,只說如果接人的話,只能今明兩日去,到時候他在裡面照應著,要錯了時候就不知等到什麼時候了。」

  進了榮郡王府,易齊不就可以認爹,成為榮郡王的女兒了?

  既是如此,還能受什麼苦?

  不會是其他兒女排擠她吧?

  記得畫屏說過,有些大家庭裡面,不同房頭的人爭鬥,正妻與小妾鬥,嫡女跟庶女鬥,甚至有些同一個爹娘生的孩子也要爭個你死我活。

  許是易齊得了榮郡王的寵,被其他人嫉妒,所以暗中算計她。

  易齊又是個爭強好勝不懂得轉圜的性子,根本就不明白裡面的彎彎道兒。

  連自己這個一起長大的姐姐都好幾次被她氣得恨不得教訓她幾句,別人跟她又沒多少情分,怎可能忍讓她?

  想像著易齊被別人擠兌算計的情形,易楚仰頭望著易郎中,「爹爹什麼時候接阿齊回來?」

  是問什麼時候接,而不是接不接?

  顯然她的主意已經定了。

  易郎中為難道:「我想跟吳氏說一聲,看她的意思……阿齊畢竟還有娘親在,家裡還有阿珂在,阿齊回來不太方便。」

  易齊跟畫屏不同,畫屏已經二十出頭,又是老成持重的性子,瞧著像衛珂的長輩。而易齊還不到十六,長得千嬌百媚的,衛珂正是年少慕艾的年紀,易郎中一百個不放心兩人住在同一座宅院裡。

  再者,易齊是有娘親的……十幾年前,吳氏撒手不管,易郎中只能撫養她長大,現在吳氏回來了,易齊剛好要議嫁的年紀,還是在自己的娘親眼前更好。

  易楚明白父親的顧慮,也覺得不妥當。易齊名義上仍是易郎中的女兒,衛珂是易郎中的小舅子,若真出了事,就是家醜。

  思量片刻,易楚問道:「爹爹什麼時候送信給阿齊的娘?」

  「正要寫,你便進來了。」易郎中笑笑,復回到桌前。

  易楚跟過去,「我替爹爹研墨。」

  墨研好,易郎中也想好了措辭,提起毛筆一揮而就,待墨干疊好,放進信封裡。

  拿著出去找人送信的時候,林梧自動請纓,「我腳程快,我去吧。」

  易郎中正好也惦記著吳氏的回話便謝過他,「勞煩你了,要是那邊有回信,還請一併帶回來。」

  林梧笑著答應,「好。」

  只過了小半個時辰,林梧又拿著信回來,「知恩樓已經歇業了,聽過路的說,上個月裡面的姑娘就賣得賣散得散,龜奴也都辭了。」

  「那吳氏去了哪裡?」易郎中急急問道。

  「不清楚,只聽說是離開京都,好像是去了山西還是陝西尋親。」

  易楚默默算著日子,她去看胡玫那天俞樺提到過吳氏在醫館門口徘徊,是不是那個時候她就決定要離開京都了?

  只可惜她跟父親素來不打聽這種坊間事,竟是沒有聽說過。

  心念電閃間,易楚驀然想起一件事,對林梧道:「吳氏在三條胡同還有處宅子,要不去哪裡看看?」

  三條胡同離曉望街更近,林梧不到兩刻鐘就回來了,「宅子已經賣了,現在住的是河南過來的一家四口。」

  往事重演,吳氏再一次不告而別。

  易楚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既覺得吳氏可恨,又覺得易齊可憐,有這樣的娘還不如沒有。

  起碼腦子裡不惦記著,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

  到如今,只能他們去接易齊了。

  想著宜早不宜遲,易楚也不避諱林梧,直接問道:「你可知道榮郡王府在哪裡?勞煩你再跑一趟,請大勇套車,我去接個人。」

  林梧問清情況,眉頭輕蹙了下,「這事太太別管了,交給我就成。」邁腿剛要走,又停下步子,「我酉初來接太太,要是我不來,就是俞樺來。」

  易楚點點頭。

  易郎中看著林梧離開的背影道:「我看他不像尋常人。」

  易楚答道:「是明威將軍以前的部屬,後來跟隨……跟隨了子溪,現下住在白米斜街。」

  易郎中瞭然。

  他聽人說過,但凡出外打仗的將軍都會組建一支自己的親軍,親軍雖不是奴僕,可比奴僕更忠誠,是能為了守護之人犧牲自己血肉之軀的人。

  歷史上口口相傳的便有岳家軍、韓家軍還有前朝的鄭家軍。

  沒想到杜子溪竟會將這麼出色又重要的人留在易楚身邊。

  易郎中百味陳雜地搖了搖頭。

  中午吃飯時,衛氏提到趙嬤嬤,「先前說這樁親事怎麼不好,怎麼丟人,昨兒快黑天的時候竟然又來了,進門就誇你爹仁義,誇畫屏能幹,說兩人日子定然能夠紅火,早生貴子……」

  畫屏在廚房吃飯沒有聽到衛氏這番話,易郎中卻坐在席上,臉色有些微紅。

  衛氏接著道:「我嚇了一大跳,這變得也太快了點,這趙嬤嬤不會是魔怔了吧……可人家還帶了東西來,一匣子首飾說是給畫屏的添妝,還有兩百兩的銀票給畫屏置辦嫁妝。我沒打算要,誰知趙嬤嬤說不要她就不走,死磨爛纏地非得留下,我便收著了……」

  易楚對趙嬤嬤的用意心知肚明,笑道:「既然她誠心實意地送,外祖母收著就是……收下了也不虧心。」

  衛氏誤會了易楚的意思,連聲道:「這話說的是,銀子我肯定不會昧下,一分一厘都用在畫屏身上。」

  衛珂輕咳兩聲,「娘,你不是說給她取了個新名字,怎麼還畫屏畫屏的?」

  「瞧我這記性,」衛氏拍一下腦門,「趙嬤嬤走後,我尋思著人家的顧慮也有那麼丁點兒道理,既然我認了畫屏做閨女,乾脆給她重新取了個名字叫衛琳。如果真有人問起來,就說是長得相像的不相干的兩個人。」

  易楚也覺得這主意好,世間大得很,面貌肖像有什麼出奇的?雖然她家跟威遠侯府應該沒多大交集,遇到熟識畫屏的人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由奉承衛氏,「到底外祖母考慮得周到,名字取得也好。」

  衛氏笑得滿臉的皺紋都舒展開了。

  衛珂趁機道:「剛才阿楚說閒著沒事要替我做兩身衣服,明兒我去選布料。」

  衛氏瞪他一眼便要斥責。

  易楚急忙開口,「不如外祖母一道去看看,之前買了四匹顏色差不多的料子,有鴨蛋青,有蟹殼青還有鴉青、豆青,外祖母幫舅舅挑一匹?」

  衛氏道:「隨便什麼顏色都行,小子又不是姑娘,這麼講究幹什麼?阿楚你也別慣著他……」猛地想起易楚輩分小,到嘴邊的話又嚥下去,轉口道,「我得替阿琳置辦嫁妝,沒工夫……倒不如讓阿琳跟著過去住幾天,到時候就從你那邊出嫁。」

  先前忙易楚的親事,家裡少不了畫屏,如今清閒些了,畫屏不能再與易郎中住在一個門簷下。

  而且家裡還得稍微休整下,騰出東廂房來也好放物品。

  易楚連聲答應,「正好跟我作伴,等回去的時候接著小姨一道去就行。」

  衛珂似笑非笑地盯著易楚看了兩眼。這些天,他連聲姐姐都沒好意思叫,誰知易楚張口就是小姨,不愧是杜子溪看中的人,兩人都……等再過陣子,會不會叫娘?

  易楚看到衛珂的笑容,心裡明白得很,他這是笑話自己臉皮厚。

  吃罷飯,易楚幫著收拾飯桌的時候跟畫屏提了一同回家的事兒,畫屏歉然地說:「又麻煩你了。」

  易楚笑道:「左不過就這一回了,以後全是你伺候我。」出嫁的閨女就成姑奶奶了,再回娘家便是客,不好再干下廚洗碗等活計。

  而畫屏是繼母,自然要接待嬌客。

  畫屏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易楚悄聲道:「你別惱,我是真心覺得你跟我爹很合適,而且外祖母也喜歡你……有你照顧他們我很放心,只是怕委屈你了。」

  「我沒覺得委屈。」畫屏聲音雖小,卻很清楚。

  易楚唇角含笑,不再打趣她,兩人收拾了碗筷杯碟,又到東廂房把畫屏平日穿的衣服用的物品收拾了一大包。

  也倒是巧,林梧來接易楚時,大勇恰好趕了車過來,正好連人帶東西全都上了馬車。

  回到白米斜街,林梧悄聲道:「人接回來了,鄭三嫂暫且安置在西廂房。」有些吞吞吐吐很難出口的樣子。

  易楚不再追問,先讓畫屏把東西放到正房東次間的大炕上,換過家常衣服,來到了東廂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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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4: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一章

  鄭三嫂迎出來,「二姑娘已經安置妥當,這會剛睡下,剛才還嚷著喊『姐姐』,太太這就進去,還是稍等會兒?」

  易楚問道:「炭盆燒了沒有,被褥潮不潮?」

  「不潮,先前生了兩個大火盆烤了會兒將潮氣都除了才鋪上的。」

  「我進去看看,」易楚放輕步子進入內間。

  易齊躺在架子床上,只露出張精緻的瓜子臉,肌膚細緻白嫩,因著暈染了胭脂,臉頰泛著綺麗的紅潤,長眉用螺子黛畫成涵煙眉,整個人比往日更多三分顏色。只是羽扇般濃密的睫毛遮住了那雙嫵媚的雙眼,使得她看起來帶了點孩童般的稚氣。

  這樣的易齊,既冶艷又單純,就連早已習慣她美色的易楚,也不由有片刻的愣怔。不得不說,易齊是她見過長相最出眾的女子。

  只是,易楚完全看不出她是哪裡過得不好,竟然還特地找個內侍來傳話。

  易楚略站了片刻,出去對鄭三嫂道:「麻煩你先在這裡照看著,等二姑娘醒了我再過來。」

  鄭三嫂侷促地答應,「太太別客氣,我不麻煩。」

  易楚回到正屋商量畫屏,「東廂房空著睡不得人,要不你先在這裡將就一夜,趕明兒我讓他們添置了床鋪桌椅再搬過去?」

  畫屏笑道:「住不了幾天,不用麻煩,睡炕就挺好的……正好也跟你做個伴兒。」

  先前她們也是睡一間屋,並不覺得有什麼不方便。

  聽到畫屏這樣說,易楚正好也省了麻煩,就將幾匹布料搬過來,「給舅舅做件棉袍和兩身開春穿的單衣,哪個顏色好看?」

  畫屏見幾匹布都是好料子,猶豫道:「阿珂正長個子,開春做的衣衫到秋天就短了,用不著這些吧?」

  易楚卻想到衛珂志不在讀書一門心思想做生意,便道:「舅舅私下跟我提過好幾次,不願繼續讀書,倒是想經商。現在這個世道,只看衣裳不看人,給他做幾件好衣裳撐個門面,就是在書院,也免得被人瞧低了。」

  「難怪呢,」畫屏忍不住笑,「先前當著老太太跟先生的面不好講,昨天夜裡阿珂賭氣連飯都沒吃,老太太氣得夠嗆,拿了根柴火棒子要揍他,還是先生勸下了,原來他是真的不喜歡讀書……我看你跟阿珂應該換過來才對,他輩分大,可就是個孩子脾氣,老太太常念叨,生兒子就是個討債的,遠不如閨女貼心懂事。」

  易楚打趣道:「你跟爹生個弟弟或者妹妹都行,我可以幫著帶。」

  惹得畫屏又是一陣羞惱。

  兩人有說有笑地商量著選了匹蟹殼青的嘉定斜紋布做棉袍,兩身單衣分別是寶藍色緞面跟佛頭青的杭綢料子。

  易楚估摸著衛珂的身形,用炭筆在布料上做好記號,正準備動剪子剪,聽到門口鄭三嫂的聲音,「太太,二姑娘過來了。」

  話音剛落,靛青色的夾板簾子被撩起,易齊裊裊娜娜地走了進來,行動間如弱柳扶風,伴著淡淡的茉莉花香味。

  梳洗打扮過的易楚,肌膚細潤如溫玉,眸光嬌媚慵懶,豐潤的唇塗著口脂,略略翹起,既像撒嬌又像邀請你一親芳澤。

  身上卻穿了件月白色繡翠竹的小襖,小襖的領口挖得有點低,精緻的鎖骨若隱若現。素腰束得很緊,纖纖不堪一握,襯得胸前越發挺翹。

  以前易齊也愛打扮,也從來不像這樣妖艷。

  內院裡,幾乎沒有男子出入,大冷的天,她這副裝扮給誰看?

  易楚氣不打一處來,張口便要斥責,可想起易齊才剛回來,便忍了下去。

  易齊已笑著快步走過來,拉住她的手,嬌聲道:「大半年不見,姐姐也不說去看看我,我都想死姐姐了。」

  以前易楚最受不得她撒嬌,只要她如此,肯定是再大的火氣也會消散。可如今,易楚只覺得陌生與疏離,按理說,易齊去了新地方該給他們送個信說一下情況,也免得他們擔心。可易齊隻字不提,反而抱怨她不去看她。

  她一個閨閣女子,能隨便出入榮郡王府嗎?

  想到此,易楚面色便有些淡淡的。

  畫屏與易楚相處這幾個月,對她的脾性也有所瞭解,見狀客氣地招呼:「這就是二姑娘吧?長得真漂亮,跟仙女下凡似的。」

  易齊疑惑地轉過頭,「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易齊……你不是畫屏?」

  易楚介紹道:「這是小姨,名字叫衛琳……你走後不久,我外祖母一家便從常州進京了就住在曉望街……小姨已經跟爹定親,暫且在這裡住幾天,等成親之後再住過去。」

  易齊斜一眼畫屏,見她脂粉不施素著一張臉,身上穿的是普通布衣,頭上戴的是尋常銀簪,跟威遠侯府大丫鬟穿金戴銀描眉畫眼的派頭全然不同,倒不懷疑,只矜持地點了點頭,並未開口喚人。

  畫屏知趣地說:「時辰不早了,我去問問鄭三嫂晚飯吃什麼,二姑娘回來,應該多做幾個好菜。」

  待她離開,易齊搖著易楚的胳膊,「聽鄭三嫂叫你太太,你成親了?什麼時候的事兒?這是姐夫的宅子?姐夫是誰,在官府裡當差還是做生意?」一連串拋出許多問題。

  易楚避重就輕地說:「……就是之前常來醫館買藥的那人,還跟爹下過棋,沒有差事,在棗樹街開了家湯麵館,先前咱們去過。」

  「是他呀!」易齊尋思片刻才想起來,面上有點失望,可瞧瞧滿屋子的黑漆傢俱,又問道:「是爹置辦的嫁妝,花費不少銀子吧?」

  易楚沒回答,反問道:「你在郡王府如何,跟你爹相認沒有,你爹對你不好嗎,怎麼就突然托人捎話說過不下去了?」

  易齊臉上流露出一種複雜莫辨的神情,片刻才冷著臉說:「別問了,郡王府的事,我不想說。」

  易楚再問:「那你不回去了?還是在家裡住陣子再回那邊?」

  「你就那麼見不得我好?」易齊突然就動了怒,「榮郡王府就是個火坑,我好容易逃出來了,你還非得把我送回去?」

  「我見不得你好?」易楚也來了氣,「當初我可沒少勸你不要去,是誰要死要活非要去認親爹的?又是誰說我見不得你好非要攔著你富貴的?阿齊,你拍著胸脯想一想,我勸過你不下四五次吧?」

  「你既然知道那裡是火坑,就應該死活攔著我才對。我年紀小不懂事,難道你也不懂,你一直比我聰明有心眼兒,怎麼不想個法子攔著我?你可知道,我在裡面過得是什麼日子?」易齊說著說著哭起來,伸手掏帕子的時候,露出手臂上兩道青紫的掐痕。

  易齊的肌膚白且嫩,掐痕格外顯眼。

  易楚一把攥住她的腕,問道:「怎麼了?」

  「不用你管,」易齊甩開她,哭著跑了出去。

  易楚氣得心肝肺全疼了,對易齊是既恨又氣,還覺得她可憐。

  恨的是易齊就是一白眼狼,她把她當親妹妹寵了十幾年,呵護了十幾年,換來的就是見不得她好。

  氣得是,易齊怎麼就養成這種四六不通好歹不分的性子?

  那一瞬間,易楚真心後悔不該把易齊接回來,她有爹有娘,還賴在自己家裡幹什麼?

  可閉上眼睛,浮現在腦海裡的卻是兩人頭對著頭一同做針線寫大字的情形。易郎中忙碌的時候顧不上她,易齊是她唯一的朋友與玩伴。

  有個雷雨天,易郎中出診,兩人被雷鳴電閃嚇得不敢睡覺,就抱著被子躲在桌子底下,相互依偎著睡著了。

  那個時候的易齊,漂亮活潑又聽話,跟在她後面,一個勁兒「姐姐、姐姐」地叫。

  如果,人能永遠不長大,該有多好?

  長大了,見得世面多了,心也就大了,被世事玷污,不再像孩提時候純真了。

  易楚傷感了好一陣子,直到畫屏進來點燃蠟燭,才恍然醒悟天色已經全黑了。

  「飯菜已經擺在飯廳了,快些過去吃,待會兒就涼了。」畫屏舉著燭台在前面照亮,易楚在後面跟著到了飯廳。

  不大工夫,易齊也過來了。

  晚飯是兩素兩葷一湯,還有白米飯。

  易楚沒什麼胃口,只吃了小半碗飯就放下了筷子。

  畫屏看出她跟易齊動了氣,可人家是姐妹倆,她算是個外人,也不好隨便摻和,只泛泛地勸:「想開點,動氣最傷身,不為別人也得為自己考慮考慮。」

  易楚無謂地笑笑,卻不再想易齊的事,而是就著燭光將選好的料子裁了裁,因怕不合適,還將身長格外放寬了些。

  畫屏也沒閒著,將這幾日倉促趕製的嫁衣攤開,仔細檢查了一下有無漏針錯針的地方。

  不到亥初,兩人就躺下了。

  易楚心裡藏著事,翻騰半天沒睡著,索性又摸黑悉悉索索地穿好衣服往外走。

  畫屏被驚醒,問道:「你要去哪裡?」

  「阿齊的事兒,想找林梧問問。」易楚歉然地說,「吵醒你了?」

  「你等著,我去找他。」畫屏也起身穿衣服,一邊穿一邊道,「你真應該買兩個小丫頭使喚,這種事就不用你自己過去了,而且夜裡也有個點燈倒茶的人。」

  「不用你,你接著睡吧。」易楚說著出了門。

  一彎圓月如同被咬了一口的白餅子般靜靜地掛在天上。竹葉上還有些積雪,鬆鬆地堆著,在清冷的月光輝映下,像點綴著銀色的碎鑽,光芒閃爍。

  易楚尚未走到垂花門,就聽角落裡傳來輕輕的說話聲,「太太有事?」接著走出道高大的身影。

  藉著月色,依稀分辨出是俞樺。

  易楚也壓低聲音,「想找林梧,打聽一下白天的事兒。」

  「啊,我跟林梧一同去的,」俞樺已知所問何事,正要細說,因見易楚並未披斗篷,便道:「去客廳裡說吧。」

  易楚回頭,看到客廳點了燈,知道畫屏在那裡,就答應聲,「好。」

  進了客廳,易楚在上首坐了,俞樺筆挺地站在相隔三尺的地方,「太太想問什麼?」

  「俞大哥請坐,」易楚溫和地笑笑,因見畫屏端來茶,又道,「喝杯茶暖暖身子。」

  俞樺朝畫屏點點頭,接過茶杯坐下了。

  易楚才小聲地問:「人是怎麼接出來的?」

  「明天晚上榮郡王要宴客,今兒置辦不少魚肉菜蔬,送信的太監管著採買菜蔬,二姑娘藏在送菜的馬車出來的。」

  「是逃出來的?」易楚大吃一驚。先前她還以為易齊是稟過榮郡王以後才找人知會的自己。

  俞樺點點頭,「那個太監是收了二姑娘的銀子私自來送信的,已經滅了口,菜農想必以後再也不敢在京都露面了。郡王府的人一時半會兒找不到這裡來,不過保險起見,近些日子,二姑娘還是不出門為好。請太太也勸著點兒。」

  「好,」易楚顫著聲兒回答,隨即又問,「阿齊為什麼非得逃出來?」

  俞樺猶豫了好半天,才斟酌著道:「榮郡王的宴請很受歡迎,除了菜好酒好外,會請知名的妓~子彈唱跳舞,府裡的姬妾也會作陪飲酒……酒裡往往會加點東西,喝上一兩杯就會……就在宴席上當著眾人脫衣解帶尋歡作樂……」俞樺頓了下,不知怎麼說出口,「信義伯府的二老爺就曾赴過宴會,還帶了名姬妾回府,就是陶姨娘。」

  易楚目瞪口呆,久久合不攏嘴巴,她以前聽杜仲提過郡王府的姬妾是要陪客人的,可易齊是榮郡王的女兒,難道她也要……或者她已經……

  不,不可能!

  易楚拚命揮去這個可怕的念頭。

  俞樺又道:「榮郡王向來荒淫無度,最愛的就是十四五歲的處女,尤其是身懷異香的處女,據說可以籍此養顏益壽,用過一兩個月就丟給兒子或者淪為姬妾……名義上的姬妾,賞人的時候圖個臉面好看。榮郡王世子為討父親歡心,常常全國各地尋訪有香味的女子。」

  竟然是這樣!

  早知道真相如此,當初說什麼都不會讓易齊去,哪怕是用繩子捆著,被易齊罵一輩子。

  易楚後悔莫及,心念電閃之間,想起易齊身上的茉莉香味,徹底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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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易楚記得清楚,易齊是用了吳氏給的手脂之後身上才帶了香味,是那種雖然清淡卻很容易引起人注意的茉莉香,而且,香味持久,擦一次能維持一兩天。

  吳氏曾為榮郡王的姬妾,難道會不知道榮郡王的癖好?

  如果知道的話,吳氏為什麼會這麼對待自己的女兒?

  又想到易齊去榮郡王府是為了認親,她說自己的容貌與吳氏有八成相似,只要榮郡王見到她,絕對能認出她。

  難不成榮郡王並沒有認她?

  這期間是不是出了什麼差錯?

  易楚疑惑地問出口,俞樺像是極難啟齒似的,聲音更加低,「郡王府的少爺姑娘只是郡王妃跟側妃所出,其餘的……即便姬妾有了身孕能夠生下來,為了怕血脈混淆,一概是不認的,至多出點銀子養到十四五歲,還是姬妾的命。」

  就是說,榮郡王才不管是不是他的骨肉,榮郡王世子也不管是否跟他有血緣關係。

  易楚拚命忍著才沒有尖叫出聲,而一旁的畫屏也是滿臉的驚詫與愕然。

  顯然她也是頭次聽說這樣的事兒。

  易楚抖抖索索地端起茶杯抿了兩口茶,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多謝俞大哥,阿齊的事,還望……」

  「屬下並非多話之人,」俞樺不等她說完,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起身欲走,卻又頓了下,「太太要不要查一下吳氏?」

  查查吳氏為什麼要這麼對待易齊?

  會不會又是一樁讓人無法置信的醜事?

  易楚搖搖頭,今晚聽過的已然讓她噁心,實在不想知道更多。

  俞樺拱手行個禮,大步走出門外,身形一晃,消失在夜色裡。

  易楚與畫屏面面相覷,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種聳人聽聞的事,這樣滅絕人~倫的事。

  寒風吹過,燭火搖曳,「啪」地爆了個燭火,滅了。

  慘白的月光透過糊著高麗紙的木窗照進來,屋裡一切朦朦朧朧影影綽綽的,瞧不真切。

  畫屏溫柔的聲音響起,「你先等著,我去找蠟燭。」

  沒多久,響起打燃火折子的聲音,屋裡重新明亮起來。

  易楚回身看著燭光下畫屏大方俏麗的眉眼,起身過去抓住她的手,「還好你在這裡,否則我……」

  饒是如此,今夜她怕是也無法入睡了。

  畫屏瞭然,輕輕拍拍她的手,「以前跟夫人去白塔寺聽經,聽高僧說起過,之所以人要遭受離別怨憎等苦楚,都是來償還前世的恩怨,這是個人命裡的劫數……或許易齊就該經此一劫,你別想太多……要不明天去護國寺看看,或者抄幾卷經書?」

  易楚並不太信僧道,可聽畫屏如此說,仍是點了點頭。

  躺在床上,易楚又是輾轉反側了許久,直到窗戶紙透出迷濛的魚肚白才微微闔上了眼睛。

  畫屏倒是起得早,先吩咐鄭三嫂,「太太昨兒睡得晚,一時半會怕醒不來,讓二姑娘在自己屋裡先吃,餘下的不用溫著了,等太太醒了,重新起火另做。」

  鄭三嫂諾諾地應著。

  畫屏想想又道:「到外院問下俞管家,太太這幾天想到護國寺,不知哪天方便,另外這院裡還得添四個小丫頭,請他幫著打聽打聽人牙子……最好這一兩天就能得,實在不行也得趕在過小年之前……」

  鄭三嫂聽畫屏說話辦事井然有序條理分明,顯然是個有成算的,不敢小覷,當下俱都答應了。

  安頓好這些,畫屏正要往正房走,易齊從西廂房出來,板著臉問:「什麼時候用飯,我已經餓了?」

  因睡得飽足,易齊氣色極好,肌膚瑩瑩如白玉,眉梢眼底自帶風流慵懶,即便是拉著臉,也不減損一絲一毫的美麗。

  畫屏一來氣她只顧著腹餓,對易楚連聲問候都沒有,二來是氣她輕視自己。昨天如此,現在又是這樣。

  畫屏是做慣了奴僕,在易家也以奴僕自居,可衛氏、易郎中以及易楚對她都很和氣愛護,就連性子彆扭的衛珂,也從不曾輕看她。

  唯獨易齊,總是擺出一副高人一等的樣子。

  畫屏也就沒有好顏色,裝作沒聽見,直接往正房走。

  易齊大聲嚷道:「我問你話呢?」

  畫屏仍是不理,進屋關上了門。

  透過門縫,看到鄭三嫂端著托盤過來,跟易齊說了些什麼,易齊似是動了怒,一把打落鄭三嫂手裡的托盤,鄭三嫂低著頭一聲不吭。

  片刻易齊不忿地回了西廂房,鄭三嫂收拾起地上的飯菜瓷片也走了。

  有麻雀飛過來,啄著剩下的米粒吃,唧唧喳喳地叫,倒是歡快。

  畫屏長歎一聲。

  昨天聽俞樺跟易楚說話,畫屏已知道易齊跟易楚並非姐妹,連一丁半點血緣都沒有。她真不知道易齊哪來這麼大底氣敢在姐夫家撒野。

  唉,也就是易先生一家仁慈,其實就易齊這樣的,應該打小就當丫頭養著才好,若不聽話,該打就打,該罵就罵,打罵不聽,找人牙子賣出去。易齊顏色好,少說也能賣個四五十兩。

  哪像現在,倒成了燙手的山藥,留下吧,挺膈應人,要真撒手不管,往日的十多年情分還在,還能真忍心讓她流落街頭。

  畫屏見過兩人好的時候,頭對著頭在大炕上給易楚繡被面,一邊繡一邊有說有笑。

  換作自己,養了十幾年的畜生,怕也是不忍心撒手丟了。

  畫屏所料不錯,易楚果然一直睡到臨近晌午才醒。

  鄭三嫂已經在準備午飯,畫屏怕易楚耐不住餓,就到廚房裡幫忙,順便問起早上的事。

  鄭三嫂搪塞著不肯說,見畫屏再三問起,又知她在家裡說話也有份量,便不再瞞著,「……二姑娘要新鮮的羊*敷臉,我說家裡沒有,她說我怠慢她,又嫌小菜就辣黃瓜條和醃雪裡蕻兩樣,沒有合她口味的……我手笨口拙,二姑娘說得幾樣菜我連聽都沒聽過,也做不出來,二姑娘就動了氣……這下把二姑娘得罪了,快過年了,我們到哪裡再尋活計?」說著眼圈竟有些紅。

  畫屏寬慰道:「沒事,放心在這裡做著,家裡作主的是太太,太太不說攆人,誰也不能趕你們走。」

  當初杜仲挑選這家人就是看中了她們老實肯干嘴也緊。

  易楚心善不會御下,若是遇到那種心眼活絡花言巧語的,怕易楚被人欺負哄騙。

  杜仲這些年在錦衣衛刑偵審訊,看人的眼光還真是不錯。

  鄭大牛管著打掃外院、修剪樹木,兼任著門房,早晨天不亮,他就起來先把院子掃一遍,該剪的枝葉剪剪,辰初開了大門的鎖,就守在小屋裡寸步不離。偶爾活動一下腿腳,也就在那方寸之地。一直到酉時上了鎖才回自己的小跨院。

  鄭三嫂管著內院,買菜做飯洗衣等活計,也是勤勤懇懇本本分分。就連俞樺也不得不服,他家公子買這兩口子買得值。

  杜仲親自挑的人,又得了俞樺認可,易楚當然不會攆。

  因為三人都沒吃早飯,所以午飯就擺得早。

  易齊不等鄭三嫂擺完飯,當著她的面就攆人,「……又粗又笨,連芫爆散丹和釀冬菇合子都不會做,留著有什麼用?」

  鄭三嫂當即就紅了臉,手足無措地站在桌旁不說話。

  易楚淡淡地問:「芫爆散丹是什麼,我聽都沒聽過。阿齊在哪裡吃過?要是實在想吃,就回去吃唄?」又對鄭三嫂,「我吃著你做得家常菜就很順口,以後就這麼做吧。眼下家裡沒有進項,又養著這許多人,能省就省點,早晨兩樣小菜兩樣粥主食是包子或花卷,中午跟夜裡都是兩葷兩素,不過飯得夠吃,免得外院的爺們餓肚子。」

  鄭三嫂答應著退下。

  易齊不滿地嘟噥,「姐,昨天夜裡吃了白菜燉豆腐,今天又吃醋溜白菜,天天白菜還不得膩死?現下你手頭又不是沒銀子,為什麼不另外請個廚子?」

  「你嫌飯菜不好吃,大可以離開這裡,」易楚放下筷子很嚴肅地看著易齊,「沒有妹妹一直住在出嫁的姐姐家裡的,況且,說起來,你也不算我親妹妹。」

  易齊撅著嘴,斜長的眸子裡滿是不置信,「姐是要趕我走?」說話間,似有水光氤氳。

  易楚不為所動,「我不趕你,可你要是待不下去想離開,我決不會攔著……另外,以後你自己的衣衫你自己洗,鄭三嫂事情太多忙不過來。」

  易齊嘴唇動了動,終是沒出聲。

  半下午的時候,俞樺進了內院稟告易楚,「快到年底了護國寺正是忙碌的時候,抽不出人來講經,倒是可以四處看看,只是後山有積雪,不太方便。」

  易楚笑笑,「那就算了,等另尋時間再去吧。」

  俞樺又談到人牙子,「看了兩個,手頭的人不多,加起來能有三十左右人,太太什麼時候方便讓她們帶人來看看?」

  易楚掃一眼畫屏,思量會,「今兒晚了,明天吧,早點來就行。」

  「那就定在辰正,」俞樺拍板做了決定。

  俞樺剛走,易楚就聽到外面有人叫,「我來見我外甥女,你憑什麼攔著?」像是衛珂的聲音。

  接著是個不太熟悉的男子聲音,「不是攔著,要見太太,得先通稟一聲,太太同意了就讓您進去。」

  「屁,我是舅舅,來看外甥女是看得起她,還得讓她同意?」

  易楚無奈地笑笑,正要開口,畫屏已往外走,「我去瞧瞧。」

  沒多會兒,衛珂怒氣沖沖地進來,一面拍打著前襟上的塵土一邊嚷,「那個叫衛橡的太可惡了,暗地裡給我下絆子,有本事明著來,是打架還是摔跤,誰怕誰?」回過頭指著罵,「就你還配姓衛!」

  衛橡緊跟著進來,單膝點地,「太太恕罪,舅老爺進門就往裡闖,還喊著太太名諱,鄭三攔不住他,屬下就……屬下願領責罰。」

  其實也沒大事,就是他扔了塊石子,正好打在衛珂腿彎處,衛珂摔了個嘴啃泥。

  衛橡是職責所在,易楚怎可能難為他,可看著衛珂下巴磕破了血絲,衣服也沾了泥土,怎麼也得讓他消消氣,遂道:「罰你到外面蹲半個時辰馬步,另外,以後舅老爺上門不要攔著。」

  這根本不算懲罰,每天他們幾個都要蹲一兩個時辰的馬步,衛橡毫不猶豫抱拳行禮,「屬下認罰!」

  正要走,衛珂喊住他,「不行,罰得也太輕了,我罰他給我當半年小廝。」

  衛橡愕然頓住,他的職責是保護易楚,可不能隨便給別人當小廝。

  易楚斷然拒絕,「不行,他不能跟你去。」

  衛珂反問道:「為什麼不行,反正你這兒還有俞樺跟林梧,不差他一個,我看他身子板不錯,有把子力氣,去西北應該不會拖累我。」

  易楚苦口婆心地勸,「外祖母只你一個孩子,以後還等著你養老送終,西北又不太平,經常打仗,這個且不說,就是路上,聽說也有專門搶人錢財的強盜……我不放心你去。」

  衛珂盯著易楚,臉色漸漸暗淡下來,「先前你一直在哄騙我?你壓根也不想我去是不是?虧我還那麼信任你,什麼都告訴你。」甩一甩袖子,「我不用你幫忙,自己也能去!」拔腿就往外跑。

  他袖口抖落出兩頁紙,被風吹著,呼啦啦地飛起來,衛橡縱身一躍,抓在手中。

  易楚接過紙看了看,上面寫著衛珂要去西北列的物品清單,有衣裳鞋襪、有跌打傷藥、有氈布棉帕,筆墨紙硯,林林總總三四十樣,列的很詳盡,看來是真的想去,也做了充分的準備。

  易楚思量會兒,將紙遞給衛橡,「舅舅要去西北,你瞧瞧還差什麼東西,幫他添上,有些東西我能準備,有些東西怕是要麻煩你。」

  衛橡問道:「太太真要屬下跟隨舅老爺?恕屬下不能從命!」

  易楚咬咬下唇,低聲道:「舅舅會經過榆林衛,我估摸著他已經約好了商行的人同行,路上應該會有照應……我想讓你跟林桐一起去,到了榆林衛,要是公子那邊人手不夠,你就留下……跟俞樺說一聲,說我已經決定了。」

  衛橡離開後,畫屏才開口,「這麼大的事兒,該跟娘和先生商量下才好。」

  「你覺得外祖母會同意?」易楚苦笑,「小舅舅又是鐵了心的,與其讓他偷偷摸摸地走了,還不如替他把東西準備好,加上衛橡跟林桐跟著,路上也能平安點。」

  畫屏無言,也只好跟著苦笑。

  易齊在西廂房,將院子裡這番鬧騰原原本本地看在了眼裡,不禁升起幾分疑惑。易楚嫁的到底是什麼人,一個湯麵館東家能用得起這麼多小廝?

  而且昨天接她回來那兩人,還有現在這個,長得都高大英武,完全不像榮郡王府裡的那樣唯唯諾諾縮頭縮腦。

  再看看這院子雖小,佈置得卻很精巧,還有易楚屋裡成套的傢俱,說是嫁妝,可爹一年到頭賺的銀子不過十幾二十兩,就是不吃不喝也得好幾十年才能買得起。

  爹的銀子是從哪裡來的?難道是爹故意擺窮,還是後來又發了筆橫財?

  早知道易楚能嫁得這麼好,自己擺譜當太太,還能使喚丫頭婢子,她何苦非得聽從吳氏的話千方百計到榮郡王府?

  易齊暗暗後悔當初不該離家,又恨易郎中偏心眼,什麼事情都跟易楚商量,卻什麼都不告訴她,還口口聲聲說把她當親閨女待。

  若是親閨女,論起嫁妝來,也該有她一份吧?

  最恨得還是吳氏,把自己推進那個大火坑,等她需要吳氏的時候,她卻避而不見。

  想起在郡王府這大半年,易齊悔恨交加,可不容否認,最初那幾個月,她還是很開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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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5: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三章

  她記得到了榮郡王府角門後換乘青帷小油車,走了約莫一刻鐘到了二門,又換了轎子,再走了一刻鐘,停在座青瓦粉牆的小院前面。

  隨轎的婆子說這是世子住的雅月軒。

  沿著抄手遊廊,走到後罩房,最西邊的兩間是她的房間。

  花梨木的傢俱,松花綠的幔帳,高幾上汝窯出的天青色花斛裡插著嫩黃的連翹花,長案一端擺著掐絲琺琅的三足香爐,有檀香淡淡的味道瀰散在屋子裡,長案另一端擺著青田石雕刻的花籃、青花瓷的筆筒,還有許多她認不出來的擺設。

  整個屋子佈置得清雅精緻,透露出低調的奢華。

  易齊非常滿意,比起在易家簡陋的傢俱,粗鄙的擺設,現在的一切才適合她的身份。

  不但如此,針線房的人還主動來給她量身裁衣。

  十幾匹上好的布料擺在她面前,柔軟順滑的杭綢、華麗高貴的錦緞、輕柔飄逸的雲紗,晃花了她的眼。

  婆子說,「先緊著現在的季節裡外各做四身,然後再置辦夏衣。」

  一下子就添了八身新衣裳。

  易齊終於明白吳氏所說,為什麼達官顯貴家的夫人小姐需要專門的人管著衣服首飾。

  當天晚上,世子楚恆來瞧她,帶了兩套頭面,一套十成十的足金,另一套鑲了紅色的瑪瑙石。

  還指派了兩個二十左右歲的大丫鬟專門伺候她。

  上元節那天,她已經見過楚恆,知道是個風雅尊貴的人兒。

  今兒見了,才知他又是那般的溫柔體貼。

  「自打那日分別,常常想起姑娘芳容,夜不能寐,終於盼了姑娘來,」楚恆俯首,溫熱的氣息撲在她耳邊,「既然來了,就安生待著,丫頭們不聽話,儘管去前面尋我,要是有什麼想要的,也找我。」

  兩人相隔那麼近,她可以聞到他墨綠色團花錦緞衣袍上熏的龍涎香味。

  這麼尊貴的男人,又是用那樣溫柔的語氣,易齊雖然覺得不妥當,可話語聽在心裡著實受用,

  楚恆見她害羞,低低地笑,「你身上的茉莉香味真好聞。你喜歡茉莉花,以後我喚你茉莉可好」

  她想說自己叫「易齊」,可不等開口,丫鬟已笑著提醒,「姑娘還不快謝過世子爺賜名。」

  從此,她就成了茉莉。

  兩個大丫鬟一個叫葉兒一個叫枝兒,都是識文斷字的,也能做一手好針線。她初來乍到,房裡並沒什麼事,丫鬟就湊在一堆兒看話本子,一邊看一邊吃吃地笑,「哎呀,羞死人了」,「再怎樣俊秀的公子怕也不如郡王爺與世子爺吧?」

  看完了,就隨手扔在一邊。

  易齊覺得好奇偷偷瞧了眼,話本是《遊仙窟》,本以為是遊記之類,卻不想是張鷟奉使河源,與十娘五嫂夜宿之事。

  張鷟握著十娘的手,「若為求守得,暫借可憐腰。」

  十娘半推半就地投進他懷裡。

  張鷟摟著她的纖腰,又道:「若為得口子,餘事不承望。」

  再然後,又說:「藥草俱嘗遍,並悉不相宜。惟須一個物,不道亦應知。」

  易齊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東西,臉漲得通紅,心怦怦亂跳,可又忍不住想知道,張鷟既然嘗遍了好東西,還想要什麼?

  一看便不可收拾,直到看完才恍然警醒過來,猛地將話本仍回原處。

  而身下卻已濕了大片,雙腳酸軟得竟是動不得。

  枝兒葉兒進來時,易齊猶在擔心,怕被她們瞧出端倪來,可兩人竟似半點沒有發現,笑嘻嘻地支開竹繃子繡錦帕。

  枝兒繡得是魚戲蓮葉,葉兒繡得是交頸鴛鴦。

  葉兒嫌鴛鴦眼珠子發死,拆了好幾次,又喚她,「茉莉姑娘,幫我瞧瞧,這黑絲線配著銀線金線怎麼就沒靈性?」

  易齊上前,看到脖頸交纏在一起的鴛鴦,猛地想到張鷟跟十娘「插手紅褌,交腳翠被」,一時竟臉紅心跳。

  看完《遊仙窟》沒幾日,葉兒換了本《西廂記》,挑燭與枝兒看,然後又看《牡丹亭》。

  易齊跟著她們將這幾冊話本子也都看了個仔細。

  夜半無人時,不免會想起話本上的詞句,書生持半枝垂柳請她賦詩,杜麗娘半推半就,兩人松領口寬衣帶,緊相偎慢廝連,恨不得肉兒般團成了片。

  易齊心頭如同用羽毛輕輕拂過,癢得難受。

  天氣漸熱,楊柳吐翠,百花盛開。

  枝兒葉兒伴著易齊在花園遊玩,花園裡有怪石嶙峋的假山,假山上垂著籐蘿,如翠帶搖曳,又綴著野花,星星點點的,別有野趣。

  三人走累了,便在山腳大石上歇息。

  面前是清澈見底流水潺潺的小溪,身後是綠籐纏繞野花盛開的山景,易齊心曠神怡,如同置身仙境。

  就在此時,假山洞裡突然傳來粗重的喘息聲,還有低低的說話聲。

  枝兒是個大膽的,尋了個隱蔽之處往裡瞧,瞧完了又向葉兒跟易齊招手。

  兩人也跟著過去,易齊聽到女子嬌得幾乎要滴出水的聲音,「好哥哥,慢些,人家受不住了。」

  又是男子沙啞的聲音,「我的小心肝兒,要不哥哥出去?」

  「哎呀,冤家!」女子低罵,「哪個要你出去的?」

  易齊雖不知事,卻也猜到了幾分,慌得要走,葉兒拉住她的手,「別走,好容易趕上了,看兩眼。」

  透過山石的孔隙,易齊看到交纏在一起的身體,白花花的,不停地擺動。未幾,男子低吼兩聲,身子俯了下去。

  易齊腦子「轟」一下似著了火,想起《西廂記》張生說崔鶯鶯,「將柳腰款擺,花心輕拆,露滴牡丹開」。

  直到假山洞裡兩人穿好衣服離開,易齊才自震驚中清醒過來,臉紅得如同滴了血。葉兒跟枝兒面色倒是平靜,笑盈盈地望著易齊,「茉莉姑娘怕是還沒經過事吧,自然不曉得其中的妙處。說起來,真真是……以後姑娘得了趣,自會明白。」

  易齊方知這兩人都已不是閨閣女子,不由訝然。

  葉兒瞧出她的心思,笑道:「姑娘可是瞧不起我?我看姑娘也是個通透的人,就跟姑娘交個心。我是世子爺的人,進了郡王府就沒打算出去。雖說沒名沒份的,可日常穿用哪一樣不是上等的好?世子爺又是憐香惜玉的品性,沒少疼愛我跟枝兒……人生在世不過這三五十年的好光景,依著我,卻是不願嫁到寒門小戶裡,早晨倒夜壺,傍晚掏灶灰,天天灰頭土臉的,早早就老了。」

  易齊深有同感,往常雖說她不用下廚,可自己的衣服要自己洗,夜裡用的夜壺也得自己倒,就著還時常被易楚說教。

  而眼前的枝兒跟葉兒,名義上是丫鬟,可粗活重活一點都不幹,最多就是端茶倒水,做點針線,比有些人家的小姐都嬌貴。

  易齊面上不由露出幾分鬆動。

  葉兒趁人不注意跑去見了楚恆,楚恆正靠在安樂椅上聽樂姬彈曲兒,一邊聽,一邊用手在膝頭打著拍子。

  看到葉兒,楚恆揮手讓樂姬退下,卻將葉兒摟在腿上,一邊沒輕沒重地親一邊將手沿著衣襟伸到了裡面揉搓著。

  葉兒假意推拒,又笑道:「恭喜世子爺,茉莉姑娘被撩撥得差不多了,爺有了新人可別忘了舊人。」

  楚恆細細啃著她的脖子,「這還不到三個月,葉兒真是能幹……趕明兒好好替她打扮打扮送到拂雲閣……別忘記用藥。」

  葉兒笑得意味深長,「世子爺真是孝順,什麼都忘不了讓郡王爺佔先。」

  楚恆將唇移到她耳邊,「只有葉兒是爺奪了先機……老的不死,爺就一輩子被他壓一頭。等爺成了郡王,頭一件事就是給葉兒側妃的名分。」

  葉兒雙手攀住楚恆的脖頸,「那爺說話要算數,否則……」銀牙一咬,「我讓爺三天下不了床。」

  楚恆哈哈大笑。

  *後的葉兒,重新梳洗過,整好衣衫又去了易齊那裡,笑盈盈地說:「適才聽灑掃的小丫頭說花園裡的紫薇花開了,明天去瞧瞧吧?紫薇樹最有意思,手一碰,樹枝會亂動,跟撓癢癢似的。」

  易齊心頭一跳,她還記得吳氏曾經說過,榮郡王每天都會到拂雲閣舞劍。

  來郡王府這麼些天,還沒見過榮郡王,是不是明天就能見到他了?

  易齊心潮澎拜,忙不迭地答應了。

  葉兒又送她一瓶香脂,「世子爺費了好大工夫專程為姑娘淘來的,香味跟姑娘身上的一樣。」

  易齊打開看了看,果然不管是香味還是色澤,甚是擦到手上的感覺都跟吳氏送的那瓶毫無二致。

  正好先前那瓶她快用完了,易齊高興地收下。

  葉兒心裡冷笑不止。

  榮郡王只知道兒子孝順,從各地搜羅身懷異香的美女獻給自己,豈不知,那些異香都是抹了香脂的結果。

  香脂有個名字,叫做千人媚,摻上不同花汁就會有不同的花香。

  用過千人媚的女子,肌膚會格外細滑柔嫩,極得男人憐愛。

  其實千人媚也是種毒,會隨著女子的肌膚滲入血液中,慢慢沉積,然後行房時,隨處子之血以及女子的液體滲入男體中。

  天長地久,男人容貌會日趨俊美,可五臟六腑卻會日漸衰敗直至完全潰爛。

  榮郡王荒淫無度,郡王妃早恨之入骨,楚恆瞧在眼裡,對父親亦是不滿。

  再加上,榮郡王每日儘是尋歡作樂,無心朝政,也約束幾個兒子不許摻和政事,而楚恆老早就與晉王結交,準備大張旗鼓振興家風。

  被榮郡王先後訓斥過幾次後,楚恆漸生恨意,而晉王也幾番暗示,等楚恆襲了郡王府的爵位,定會重用他。

  所以,四五年前開始,楚恆就費盡心思尋找榮郡王能看得上眼的女子。

  榮郡王閱女無數,眼光自然非同一般,楚恆每年也只能尋到一兩個合心意的。

  今年的上元節,就遇到了易齊。

  其實,即便易齊身上沒有茉莉香,楚恆也會看中她,是因為吳氏。

  吳氏入府時已經嫁人生過孩子,榮郡王令人暗中殺了她夫君與孩子,又施計害她爹娘,吳氏走投無路才進了府。

  榮郡王極寵吳氏,不惜數次落了郡王妃的面子。

  趁著榮郡王離府公幹,郡王府告訴了吳氏她家破人亡的實情,又送給她一瓶千人媚。吳氏當時已有身孕,說不清出於什麼心理,逃出了榮郡王府。

  榮郡王回府後,得知吳氏離開,怪罪於郡王妃管家不力,將她關入佛堂三年有餘。

  吳氏離府時,楚恆已經十四五歲了,豈能不認識她?

  而易齊跟吳氏至少七八分像,不管易齊是不是吳氏的女兒,楚恆都要接她進府,所以才會三番兩次催促吳峰。

  這一切,易齊毫不知情,她正熱切地期待著與親爹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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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5: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四章

  那天易齊終於如願以償地見到了心心唸唸的親爹榮郡王。

  榮郡王年近五十,但保養得非常好,面容白淨緊致,沒有一絲皺紋,烏髮高高束在腦後,戴著紫金冠,比楚恆更多三分儒雅,比易郎中多三分風流。

  易齊抿著嘴笑,呵,只有這般身份高貴風姿出眾的人物才配得上做她的父親。

  可她不曾想到,惡夢便是從那一刻開始。

  榮郡王將她帶到屋裡解她的衣衫,易齊驚慌失措,哭著拒絕,「不行,不可以,我娘是吳悅,她說您……」

  榮郡王笑容更盛,手下卻毫不留情,「既如此,更會好好疼愛你。」

  是真的疼,易齊幾欲昏死過去,可身體卻慢慢地甦醒。

  榮郡王很滿意,真心真意地「疼愛」了她三個月。

  三個月後,易齊重又回到雅月軒,沒幾天,郡王府設宴,楚恆帶著易齊赴宴,艷驚了四座。

  第二天清晨,昏迷中的易齊被送到了西苑。

  西苑是不得寵的姬妾居住的地方,在那裡吃穿用度仍是講究,也有丫頭婆子們伺候,但較之以前卻差了不少。

  尤其姬妾們都是經過同樣浮沉的,對易齊沒有半點同情憐惜,反而因為她的美貌被人嫉妒。有幾個便結成一夥專門欺負她,不打臉,用手掐她,甚至用針扎。

  易齊覺得日子過不下去了,尋個機會找了針線房的張嬤嬤給吳氏送信。吳氏回信來得很快,卻將她澆了個透心涼。

  信上說:我恨不得從來沒有生下你,想到你身上留著那人的血液,我幾次都要掐死你,當年他如何對我,現在盡數報復在他身上。你若恨,就恨你爹!

  透過薄薄的紙,那種滲入骨髓刻骨銘心的恨意撲面而來,易齊癱倒在地上,半晌才反應過來,難怪自己不滿一歲就被吳氏丟下,難怪四年前吳氏回來找自己,原來從始至終自己只是吳氏報復的棋子。

  她想哭,卻忍不住瘋狂地大笑起來,一直笑到眼淚都流了下來。

  她後悔了,她不甘心一輩子這樣活下去。

  她想起溫和從容的易郎中,想起溫柔可親的易楚,易楚最是心軟,任憑她犯了什麼錯,只要拉著她的手臂放軟聲音求,易楚沒有不應的。

  想到做到,易齊將先前楚恆以及榮郡王打賞的首飾拿出來,總算賄賂住採買的太監,離開了郡王府。

  可易齊沒想到易楚會過得這麼好,記得她走的時候,易楚剛被榮盛退親,灰頭土臉地悶在家裡整日不出門。

  那時候,她想,有朝一日發達了,定要給易楚尋個官宦人家的夫婿,狠狠地給那些笑話指點過易楚的人一個耳光。

  僅僅大半年,生活卻重重地甩了易齊一個大耳光。她灰溜溜地藏在運白菜的車裡被接回來,至今不敢在人前露面,而易楚卻當家做了太太,過上了使奴喚婢的生活。

  易齊知道自己應該為易楚高興,可內心的嫉妒與不忿卻攪得她無法安生。

  如果當時易楚攔住她,她就不必去那個火坑了,或許這門親事就能落在她頭上。畢竟那時易楚剛剛退親,而她比易楚也好看漂亮得多。

  易楚才沒有心思理會易齊怎麼想,在她心中,易齊尖酸刻薄自私冷清,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單純可愛活潑漂亮的妹妹了。

  她不會把易齊丟出去不管,但也絕不容她在家裡興風作浪。

  此時的易楚正坐在正屋客廳的太師椅上,閒閒地喝著茶水,目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投向門口的畫屏。

  院子裡整整齊齊地站了四排共二十幾個丫頭,個個低眉順目神情拘謹。

  畫屏清脆的聲音響起,「你們四個進來。」

  有四人邁著細碎的步子進門,跪在地上磕頭,「見過太太。」

  畫屏淡淡地說:「都起來吧,說說自己叫什麼名字,會什麼手藝,能幹點什麼。」

  四人一一作答。

  聽罷,畫屏揮手讓她們離開,往易楚身邊湊了湊,低聲道:「第一個衣服不乾淨,指甲縫裡有泥逅;第二個眼珠子亂轉不像個安分的;第三個哼哼唧唧的話都說不清,估計是個不中用的;第四個模樣還行,但是身材太粗壯,像是性子野不太服管。」

  易楚不免歎服,適才她看得也算仔細,臉面、衣服、手指都看過了,但顯然不如畫屏會相人。

  接著畫屏又點了四人進來,問了同樣的問題,待人出去,點評道:「有兩個畏畏縮縮的撐不住事兒,第三個除了相貌好其他別無用處,留在家裡純粹是個禍害,第四個還湊合。」

  易楚點頭表示認可。

  等所有人都相看罷,畫屏選了八人進來,問了些「家裡是什麼地方的」「家裡都有什麼人」「以前在哪裡做過,主家如何」等問題。

  問完了,告訴易楚,「那兩個回答得不盡不實,想必來路不明,第三個嘴不嚴實,主家的底兒都快掉了,還有一個沒什麼不好,就是覺得面相不好,是個苦命的長相。」

  易楚忍不住挑眉,「挑丫頭還有這講究?」

  「那當然,」畫屏笑道,「你說丫頭整天跟在身邊,要是看著難受,這不是難為自己?」

  細想之下,確實很有道理。

  最後,留下來四人。

  畫屏讓鄭三嫂請俞樺進來,「俞管家,我粗粗挑了這幾個丫頭,您幫我掌掌眼,看看行不行,然後由太太定奪。」讓四人上前給俞樺行禮。

  俞樺打眼一掃,壓低聲音對易楚道:「邊上那個粗壯的看著下盤沉穩,應該有把子力氣。」

  畫屏就笑,「俞管家好眼力,她說出身獵戶,自小力氣大飯量也大,她爹四年前從山上摔下來死了,她娘養不活她,就自己賣身為奴。」

  俞樺盯住那人的手看了看,點點頭,「既如此,我看這幾個都還行。」

  易楚從善如流,「既然你們覺得合適,那就留下她們四個吧。」

  原先跟人牙子說好了一個八兩銀子,那個粗壯的太能吃,人牙子會來事,主動降到了六兩,如此一共是三十兩整。

  四人給易楚磕了頭,跟著俞樺到外面將賣身契重新換過,摁上手印。

  不大工夫,俞樺又帶著四人回到客廳。

  畫屏板起臉,在四人面前踱了兩圈,沉聲道:「既然到了杜家,就得遵守杜家的規矩,頭一件事,得先認清主子,你們說說誰是你們的主子?」

  四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易楚,「太太就是我們的主子。」

  「好,既然都認清楚了,以後可得記住,凡事要聽主子吩咐,以主子利益為先,若有那陽奉陰違欺瞞主子的……」

  俞樺不動聲色地端起杯茶,喝了口,手指用力,茶杯咯吱咯吱地裂成碎片,茶水灑了滿地。

  四人目瞪口呆,忙不迭地磕頭,「奴婢萬不敢有欺瞞之舉,如果背主就如這茶杯任由主子懲罰。」

  畫屏這才換上親切的面容,溫和地說:「我知道你們都是好的,剛才俞管家只不過是給大家提個醒兒。到了新主家,以前的名字就別用了,太太另外給你們賜名。」

  幾人再次跪下。

  易楚跟畫屏先前已商量過,此時便也特地端起面容,淡淡地說:「現下是冬天,就統一用冬字,冬雲、冬雨、冬雪、冬晴。」

  畫屏接著吩咐,「冬雲會做飯,以後跟著鄭三嫂負責廚房的活計;冬雨能做一手好針線,冬雪稍微認幾個字,你們兩人跟在太太身邊伺候;冬晴,你伺候二姑娘。」

  又將以後要遵行的規定逐條地說了遍,才讓她們退下,卻獨獨留了冬晴,也就是身材粗壯飯量大的那個。

  畫屏特地囑咐她,「二姑娘的衣物都由她自己洗,屋子也是她自己收拾,你只管看著她,未得太太許可不准跨出二門半步。若是得了允許出門,也得寸步不離地跟著她……有一點你須得記清了,雖然讓你伺候二姑娘,可你的月銀是太太發,你的賣身契也是在太太手裡。」

  冬晴很識相,認真地說:「奴婢記得太太才是主子。」

  畫屏滿意地點頭,「你能記著就好。」

  終於眼前清靜了,畫屏對易楚道:「今冬先讓她們在東廂房湊合湊合,等開春在後面起一排後罩房,到時候再添人也有地方住,另外還得趕製幾身新衣裳,以前杜府跟林府都是每年四身,兩冬兩夏,咱們家裡雖不跟他們比,但眼下她們剛來,怎麼也得有身換洗的,我看庫房裡有兩匹官綠色的棉布,不如賞了她們,讓她們量了尺寸自己做。」

  易楚就歎氣,「其實倒用不著丫頭,用了平白添這麼多麻煩,每個月發月例銀子不說,還得供吃供喝供住,還得給她們分派差事,又得擔心她們幹不好,這才叫花錢找罪受。」

  「你是心疼銀子」畫屏聽了「咯咯」地笑。

  易楚實話實說,「是,家裡這十幾口人吃住,一個月頂得上我們原來兩年的花費,還一點進項都沒有。」

  畫屏完全能夠理解易楚的想法,她是勤勞慣了,也節儉慣了,可眼下的情勢容不得她勤勞節儉,以後也是。

  想了想,道:「大興不是有地?不如盡早租出去或者雇幾個懂行的照應著,年底等著收租子就行,五百畝地每畝就是有一兩銀子的出息,也能增加五百兩……阿珂說去西北做生意,你既然讓衛橡跟著去,不如順道投些銀子,若是真賺了,讓阿珂分你幾分利,再者,你手裡有閒錢,也可以買個鋪子做點生意,倒不是你自己經營,尋個可靠老成的掌櫃就行……我有個主意,林夫人承過你的恩,現下不管怎麼說兩家都是親戚,先頭辛夫人陪嫁的莊子跟鋪子都有可靠能幹的莊頭和掌櫃,倒不如借來用兩年。」

  易楚搖頭,「我不想與林家打交道……不過你說得很對,我想試著先幹幹,沒準不靠別人也能做起來,實在不行再另說。」

  畫屏無奈地笑,又說起丫鬟來,「還有四五天的工夫,我先幫你敲打敲打她們,好在家裡的事情少,她們很快就能上手。不過你得記著,千萬不能太軟和,尤其她們犯錯的時候,該罰就得狠下心罰,恩威並重才能讓人心服口服。」

  易楚知道畫屏管理丫頭很有一套,一一點頭應著。

  這邊易楚跟畫屏一邊忙活著調/教丫鬟,一邊準備畫屏成親之事,而威遠侯府,林乾卻沉著臉對杜俏道:「阿俏,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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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5: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五章

  杜俏一愣,淚水緩緩自眼眶溢出,顫巍巍地掛在睫毛上,像雨後的水珠垂在枝葉上,似落非落的,彷彿下一刻就要掉下。

  林乾頓時心軟,握著她的手,「你還在月子裡,用不著操心那麼多事。」

  杜俏委屈地說:「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是怕嫂子沒見過世面,萬一送來的禮太輕,會被人瞧不起。」

  林乾凝眸望著她,「你希望她以什麼身份來?是舅母還是郎中?」

  杜俏一時無法作答,她已聽林乾提到杜仲去西北另有目的,眼下身份仍不能公開,顯然易楚還是無法以嫂子的身份來,那麼就只能是作為生產時出過力的郎中來了。

  本來杜俏想替兒子寶哥兒做「洗三」的,但因寶哥兒早產精神頭不行,她自己也是,好幾天沒反過勁兒,就跟趙嬤嬤商量著要給寶哥兒做十二日。

  十二日又叫十二晌或者小滿月,跟洗三差不多,也是請親戚朋友來聚聚,給孩子添福加壽。

  而娘家人自然是重頭戲。

  杜俏就準備了兩樣很像樣的禮物,打算讓趙嬤嬤帶給易楚,到時候好在婆婆跟妯娌面前顯擺顯擺。

  不曾想,剛跟林乾提了開頭,林乾就斷然來了那麼一句。

  杜俏覺得委屈,她嫁到林家三年,林家老二跟老三分別生了孩子,也做過洗三禮跟滿月禮,兩個妯娌的娘家出手都很闊氣。

  尤其二弟妹的娘家嫂子,滿月禮給孩子的是塊高僧開過光的瑪瑙石護身符,水汪汪的紅色襯著嬰兒白嫩的肌膚,別提有多好看了。

  輪到自己可好,以往沒有大哥的消息也罷了,如今既然知道了大哥的下落,大哥也成了親,可就連自己花費銀子給自己做面子都不成。

  杜俏歎口氣,易楚以郎中的身份來也好,免得別人問起來,無法解釋。

  林乾看出杜俏的不情願,索性在她床邊坐下,擺出長談的架勢,「阿俏,我問你,假如現在你成親,還會在三日回門時晾著滿院子賓客不管,在大街上溜躂嗎?」

  杜俏呆了片刻。

  那些年,她在杜府過得提心吊膽戰戰兢兢,巴不得早點離開從此再不回去,所以,回門時,竟有些故意示威般,從杜府門口經過,可就是不下車。

  明知道大街上,有許多人在盯著他們看,有許多人私下議論她,她根本不在乎。

  換到現在呢?

  杜俏有些猶豫,她已掌管著林家的中饋,又得夫君愛護,按她現在的想法,就算厭惡大小章氏,也會強顏歡笑與她們應酬,因為她身後必須得有個能拿得出手的娘家。

  是不是生活過得舒適了,才會要求更多空泛的東西?

  「我還是喜歡那個特行獨立隨心所欲的你,」林乾低聲道,「依我的意思,十二日、滿月禮都用不著做,咱們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人生在世不過五六十年,且恣意而活,何必太過在乎別人的看法?若有興致,就找幾家戲班子來唱個熱鬧,若沒心情,任憑賓客上門也用不著理,自有人接待他們。」

  杜俏啞然,這些年她看得清楚,林乾就是這樣我行我素的人。平常不管有人宴請還是來訪,他想見就見,不想見連個理由都不找,直接拒絕。

  可身為侯府的主母,能這樣肆意而為嗎?

  林乾似是看出她的想法,沉聲道:「再大的風雨有我給你撐著,想那麼多幹什麼?我倒是想看看,誰敢小瞧了我的女人?」

  杜俏凝望著他,什麼也沒說,反手回握住林乾的手。

  林乾攥住她的手緊緊一握,又鬆開,接著勸,「再者說了,易姑娘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想法,用不著過多地干涉她。」

  杜俏小聲道:「我是好心,怕她不懂。」

  「那麼,換作是二弟妹拿了兩件玉器來替你做面子,說怕你丟人,你會怎麼想?」

  「這怎麼可能,我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再說我是做嫂子的,還能容得她指手畫腳?」話剛出口,杜俏就明白了。

  林乾趁熱打鐵,「易姑娘也是做嫂子的,輪不到你這個小姑子來管她的事。」

  杜俏咬咬唇。

  「易姑娘心裡有主見,即便你插手去管,她也不見得會聽你的,這次你生氣上火差點沒了寶哥兒,若再有下次……你若不再了,我立刻另娶,連半年都不可能守。」

  杜俏氣得無言,可心裡卻明白,先前林乾是不願意找,才拖到二十好幾,只要他肯,不就是腿少了半截,就是癱在床上,有些人也會心甘情願地嫁過來。

  而林乾的性子,他絕對說得出做得到。

  林乾再道:「你要真有幫她的心,就多留意著那頭,等易姑娘有需要的時候出手幫扶一把,這樣她才會念你的情。等你大哥回來,你也能有娘家人走動。」

  「我大哥幾時回來?」杜俏仰著臉問。

  林乾拍拍她的手,「說不準,許是三四月就回了,你大哥是個做大事的人,能沉得住氣,先前倒是我小瞧了他。早知道……早就能結交了。」

  杜俏斜睨林乾一眼,輕輕地側了側身子,倚在了他的胸前……

  其實,易楚壓根就沒打算去威遠侯府湊這份熱鬧,因為臘月十八正是畫屏回門的日子。

  她跟衛氏要留在白米斜街接待畫屏。

  這門親事結的有點亂,衛氏是兩頭的親戚,不知道該算新郎這邊的還是新娘這邊的。最後還是吳嬸子拍板決定了。

  曉望街那頭,由吳嬸子跟西鄰張嬸子張羅著給易郎中娶親,而衛氏是畫屏的乾娘,則在白米斜街嫁閨女。

  所以衛氏跟衛珂在臘月十五那天就搬到了易楚那裡,畫屏抽打出來的幾個丫鬟也派上了用場,做飯的做飯,燒水的燒水,清點嫁妝的清點嫁妝,紋絲不亂。

  畫屏的嫁妝不多,大件的桌椅板凳衣櫃床什麼的一概沒有,倒是置辦了成套的茶具與碗筷等物,以及插花的花瓶、熏香的香爐等擺設。

  再就是三鋪三蓋加上三條枕頭,共九件,取長長久久之意。

  還有四季衣裳,以及易楚給的幾匹布料,加起來勉強湊成了十二抬。

  趙嬤嬤送的首飾衛氏一樣沒動,寫在嫁妝冊子上原封不動地交給了畫屏。

  易楚另外給了二百兩銀子。

  易家的經濟情況,易楚最清楚不過。她出嫁時,易郎中差不多把家底都掏空了,相隔僅十天,他無論如何也變不出銀子來。

  而且就算續絃用不著鋪張,總要置辦幾桌像樣的席面。

  畫屏嫁過去,恐怕就要面對沒米下鍋的境地,總不能讓她剛進門就賣首飾。

  這銀子雖說是嫁妝,可也是給父親生活的。

  嫁妝出了門,院子裡頓時清靜下來,衛氏跟畫屏在大炕上說話,易楚則在書房找到了衛珂。

  衛珂還在為前幾天的事情置氣,雖不說不理人,可一張臉拉得老長,手裡捧著本書,也不知看沒看進去。

  易楚將衛橡修改過的單子遞給他,「上面畫圈的是已經準備好了的,餘下幾樣,總能趕在年前置辦起來。」

  衛珂先是拿喬,斜著眼掃了兩眼,待看清上面的東西,騰一下站起來,舉著仔細地看了兩遍,歎道:「這個比我想得周全,是誰添補的?」

  易楚不回答,只開口道:「你想去西北便去,可你得跟我說說,跟誰一起去,都到哪些地方?以後我也好跟外祖母交待。」

  衛珂便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遍,「是瓷器店的魯掌櫃,要運一批瓷器到韃靼,回頭帶些毛皮藥品來,我覺得有利可圖,也想跟著學點經驗就打算跟著。不過到了榆林,他們再轉道往北,我卻不方便跟著,就在榆林等他們……安全應該沒問題,魯掌櫃跑這條線已經好幾年了,路途都熟,也請了鏢師護送……」說著有些赧然,「我不是要你的小廝,是覺得同行的都是魯掌櫃的人,我想找人做個伴。」

  易楚正色道:「你想要我也沒打算給,不過這次衛橡跟林桐倒是可以陪你到榆林,只此一次,下不為例。」

  能有這一次,衛珂已經心滿意足,可仍板著臉,「舅舅使喚你一個人又怎麼了?回頭舅舅給你買上十二個小廝。」

  易楚莞爾,「我養不起,舅舅要一併把月錢給我才行。」

  衛珂嗤道:「真小氣,在長輩面前也沒大沒小的。」

  兩人說完,衛珂逕自去外院找衛橡商量出行之事,易楚正要回屋,易齊站在西廂房的窗前叫她,「姐,姐。」

  易楚已囑咐過冬晴,今兒發送嫁妝,家裡人來人往的,讓她看著易齊不要出門,沒想到易齊竟動了窗戶的心思。

  易楚走進西廂房問道:「什麼事?」

  冬晴先一步過來磕頭,「太太,二姑娘說屋子太悶,要開窗透透氣兒,我見抬嫁妝的人都走了,便沒攔著。」

  易楚並未在意,只道:「頭一次先不罰你,以後長個記性。」

  易齊便扯著嗓子問:「姐,你什麼意思,為什麼不讓我出門,是覺得我見不得人?」

  「你要願意這麼想也行,隨便你。」易楚淡淡地說,「明兒小姨出閣,過兩天還得回門,這幾天家裡人多,你要是折騰得讓大家都知道,我就讓人把你捆了還送回去。」

  易齊便不吱聲了,卻又抱怨,「你給我找的什麼丫頭,衣服不洗,屋子不收拾,讓她繡條帕子就繡成這樣……」抓起旁邊桌上一塊布抖給易楚看。

  淡綠色的綢緞上面繡著兩團亂七八糟的紅色。

  「這是牡丹嗎?簡直就是塊石頭。」

  易楚忍不住笑。

  冬晴又跪下磕頭,「我從小就沒動過針線。」

  「行了,我知道,」易楚轉向易齊,「是我不讓她幫你洗衣服收拾屋子的,我屋裡的事情一直都是我自己幹,沒道理你不能。」視線觸及她細嫩柔滑的雙手,歎口氣,「以後你也得常到廚房幫幫忙,將來嫁了人,少不得要下廚做飯。」

  「我才不!」易齊尖叫,「你現在不也沒下廚做飯,我憑什麼就要嫁得比你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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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0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六章

  易楚冷笑,「那你又憑什麼要比我嫁得好?」

  「至少我比你長得好看,」易齊昂著頭,眼裡滿滿的儘是不甘心,「論聰明才智,論女紅針黹,你說我哪點不如你?」

  頭一樁說的就是容顏。

  易齊最得意最引為自豪的也就是她的容貌

  古語說,娶妻當娶賢,納妾才看顏色,易齊從心裡就把自己放在了妾室的位置。

  易楚驀地心灰意冷,淡淡地說:「等過上兩年,那邊消停了,你願意嫁給誰就嫁給誰,嫁得好不好全憑你的本事,我不會再干涉你。」

  易齊咬唇,「好,這就說定了,可嫁妝呢,我的嫁妝也不能比你少。」

  易楚望著她歎氣,「阿齊,有時候我真懷疑,咱們相處十幾年,之間的情分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以前,但凡有好吃的,我不吃先緊著你吃,爹買了布料托吳嬸子做衣服,我不做,先緊著你穿……家裡有多少進項你不是不清楚,你還好意思張口要嫁妝。我實話告訴你,我的嫁妝是我相公置辦的,你要是有本事,也讓你的夫君置辦!」

  再不看她,轉身離開。

  走到院子裡,看到屋簷下垂懸的冰凌,心驟然冷下來,就如這蒼茫的院落,除了殘雪就是青灰色的磚瓦,暗沉沉的沒有半點生機。

  呆呆地站了半晌,直到冬雲過來請示,「太太,飯已經做好了,是現在就擺,還是稍過會兒?」

  易楚猛然晃過神來,隨即感覺到渾身冷得發抖,強撐著笑道:「這就擺上吧,天冷,別放涼了。」

  「是,」冬雲應著,正要下去,易楚又問,「灶上還有火嗎?我煮碗薑湯喝。」

  「有,」冬雲急忙答應,「我去煮吧。」

  「不用,我自己來就行。」易楚率先進了廚房,看到灶膛裡仍燃著柴火,可兩口鍋都佔著,騰不出空來,便找出藥爐,塞了兩塊木柴進去,濃濃地煮了碗薑湯。

  薑湯裡沒有放糖,有股刺鼻的辛辣味。

  易楚顧不得其他,趁熱喝下肚,這才覺得五臟六腑都暖和過來,身子也舒坦了些。

  可到底不敢逞強,吃過午飯就躺下睡了個晌覺。

  生病她倒不怕,怕得是家裡這一攤事,人人巴不得當成兩個用,誰還能分出心思來照顧她?

  睡得朦朦朧朧似睡似醒的時候,感覺一雙溫暖的手放在自己的額頭上,易楚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瞧見是畫屏彎腰站在床邊。

  畫屏嚇了一跳,歉然道:「吵醒你了?」

  「沒有,」易楚坐起身,「已經睡足了,正要醒。」

  畫屏關切地看著她,「感覺你吃飯的時候氣色不太好,睡了一覺倒是好了些。」

  易楚不好說是被易齊氣得在院子裡站了半天凍病了,只笑笑,「許是昨晚沒睡好,覺得有些倦。」

  「這些天事情也太多了,」畫屏歎息聲,道,「我給你通通頭,能舒服點。」不待易楚拒絕,就不輕不重地給她按起頭皮,按了會取過梳子,替她綰了個如意髻,戴上梳篦,看著倒比平常明艷些。

  易楚覺得很意外,誇讚道:「還是你手巧,我就梳不成這麼繁複的髮髻。」

  這倒不是自謙的話,易楚確實不太會梳頭髮,一來是因為沒有娘親教,二來,她也沒時間擺弄。往常都是起床後快手快腳梳個雙丫髻就趕緊去廚房做飯。

  成親後,可以梳的髮髻比以前多了,可她只梳簡單的圓髻最拿手,其餘的都梳不齊整。

  聽她這麼說,畫屏倒來了興致,將髮髻打散,重新梳了一遍,一邊梳一邊告訴易楚,教過兩三遍,易楚差不多學會了,雖不如畫屏梳得緊實平整,可總算能夠換個花樣。

  畫屏不由懊悔,「早幾天就應該教你梳頭才對,我還會梳牡丹髻、如意髻,還有流雲髻、飛燕髻,配你的臉型都好看。」

  易楚從鏡子裡朝著她笑,「等你長出十八隻手來再說這話。」

  這些天兩人都忙得腳不點地,哪有工夫一坐將近半個時辰用在梳頭上。

  衛氏在外間大炕上,聽著裡頭兩人唧唧喳喳的說笑聲,眸中也帶出了笑意。

  第二天,畫屏出閣的日子,她仍是起得早,先幫易楚梳了個牡丹髻,自己才淨身沐浴。

  全福人仍是請的吳嫂子。

  易楚是知道絞臉時候那種疼,事先讓冬雲剝了兩隻熟雞蛋,只待吳嫂子絞完,就用雞蛋滾上去。

  溫熱滑嫩的雞蛋多少緩解了那份痛。

  吳嫂子看在眼裡,給畫屏上頭的時候悄聲道,「你是個有福氣的,上頭老太太把你當閨女,底下阿楚也願意親近你,易郎中雖說歲數大了點,可年紀大的男人會疼人,過上兩年三載,你再生下個一男半女,這日子比什麼都好。」

  畫屏紅著臉,卻也不扭捏,大方地說:「那就借嫂子吉言。」

  吳嫂子很喜歡她這股爽快勁兒,越發開了話匣子,「先頭你沒來的時候,衛老太太還托我娘給易郎中相看人,我娘提了幾個,還沒過易郎中的耳,老太太先給否了,說都不滿意。可巧沒兩個月你就來了……早兩年易郎中沒有續絃的打算,這會阿楚成親,他才動了心思。可見啊,月老這紅線不是隨便牽的,老早就打算好了。」

  畫屏深有感觸,原本杜俏是打算在府裡替她選個管事的兒子嫁過去,沒想到正碰上易楚的事給脫了籍,誰知道竟還能嫁給斯文謙和有秀才功名的易郎中,成了秀才娘子。

  擱在半年前,誰會想得到?

  畫屏歡歡喜喜地嫁到了易家,第三天,跟著易郎中一起回門。

  易楚躲在內室,等易郎中跟畫屏給衛氏磕了頭,續過話才出來行禮,先喊了爹,又端茶給畫屏,喚了聲,「母親」。

  畫屏臉漲得通紅,趕緊站起來,還是易郎中拍了拍她的手臂,「你是長輩,該當坐著受禮。」

  畫屏這才欠著身子坐下,將茶都喝了。

  不知為何,易楚心頭突然升起幾分失落來,父親對畫屏這麼回護,以後是不是就忽視自己了。她不由轉頭看向父親。

  易郎中沒穿迎親時那件緋色衣衫,而是換了件佛頭青的緞面長袍,臉色仍是一如往日的溫雅,又隱隱透著神清氣爽。

  彷彿感覺到女兒正打量著自己,易郎中神情稍稍有點不自然,略坐了坐就避到了外院。

  父親,這是害羞嗎?

  易楚有些詫異,有些心酸,可更多的是欣慰,從此以後父親就不會孤單了吧,至少身邊能有人陪他說說話,夜裡起床,也有個端茶倒水的人。

  如此一想,先前的失落盡數不見,臉上復又漾起歡喜的笑容。

  畫屏偷眼看著,心頭就像落下塊大石般,鬆快了許多。

  其實,她一早顧慮得便是易楚。

  易楚是易郎中寵愛的女兒,更是杜家大爺的妻。雖然一早就表示認可並接受她,但這種空泛的話跟親眼看到的還是不同。

  就好比之前她聽說大小章氏把持著杜府的事務,杜旼的女兒杜伊比正經長房嫡女更得勢。

  起初只是聽聽,知道人心都是趨利,下人們巴結杜伊也是正常,可有天在花園裡,明明是杜俏先看中了一盆茶花,本想要到自己房裡。

  管花木的婆子說,得請示了大章氏才行。

  話音剛落,杜伊跟丫鬟在花園裡逛也相中了那盆茶花,婆子二話沒說,招呼兩個婆子就抬了過去。

  當時她就想一腳把花盆踹在地上,杜俏得不到,杜伊也別想得。

  杜俏死死地拽住她,說了句,我不想失去你。

  出氣容易,可出了氣,大章氏就又有借口發落她,在杜俏身旁再安插進人來。

  所以,兩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杜伊得意洋洋地離開。

  那種感受,沒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永遠體會不到。

  易楚猜出畫屏的心思,笑盈盈地走過去問道:「你瞧我今天的頭髮梳得怎麼樣?」跟以前一樣,有意地忽略了稱呼,熱絡中帶著親暱。

  畫屏仔細打量一番,是梳得如意髻,發間插著支梅花簪,耳垂上也綴著梅花形的耳墜子。

  因著屋裡暖和,易楚只穿了件水綠色繡著大紅月季花的杭綢褙子,打扮得清雅大方,又不失喜慶。

  畫屏誇讚道:「大有長進,就是有兩縷梳得鬆散了些。」又暗歎,易楚肌膚白皙嬌嫩,要是戴頂珍珠花冠配著珍珠耳環會更好看,便是戴些玉或者翡翠,也會提色不少。

  偏生品相好的玉石瑪瑙,價值也高,尋常人家根本買不起。

  心念一動,想起趙嬤嬤送的首飾,有幾樣倒是鑲了寶石,不如拆了替易楚重新鑲支珠花。

  正盤算著,看到冬雪快步進來稟道:「回太太,外頭有個林府的趙嬤嬤求見。」

  畫屏心裡咯登一聲,想不出趙嬤嬤來幹什麼。

  易楚已淡淡地吩咐,「請進來吧。」

  沒多大工夫,趙嬤嬤笑呵呵地進來,先問候了衛氏與易楚,又給畫屏道喜,然後道明瞭來意,「……本是寶哥兒做十二日,那天多虧太太相助,我家夫人說不能忘了這份恩情,正好趕上過年,順道來送年節禮。」說著遞過禮單。

  易楚掃了眼,都是些尋常年貨,東西雖然多,但並沒有特別貴重之物,便笑著收下了。

  趁著衛氏與趙嬤嬤說話的工夫,畫屏跟易楚商量回禮的事,「……通常府邸間走動回禮都是多加一成,特別近的親戚也有加兩成三成或者不加的,單看關係如何。這些牛羊肉還有蔬菜之類多是底下田莊的孝敬,許是夫人送來嘗鮮的,要想回禮,咱們就把現成的點心裝上兩盒,不回禮也行,等寶哥兒滿月時做幾件小衣裳送去……夫人在錢財上不缺,就是平常沒什麼人說話。」

  易楚想想也是,去年林家送禮也是用馬車拉的,足足有半車,今年看著禮單上的數目,跟去年也不相上下。

  她還真沒辦法回禮,索性就做幾件孩童衣服罷了。

  想到做到,忙活完畫屏的事,易楚帶著冬雨忙活了十幾天,趕在過年前做了兩身小衣裳。

  面料是普通的細棉布,可冬雨的針線好,在衣襟上繡了兩隻活靈活現的小猴子,倒也是憨態可掬。

  大年三十的晚上,易楚讓俞樺將湯麵館的張錚大勇以及何魁一併請過來,在外院擺了兩桌,十幾口子人吃了頓熱鬧的年夜飯。

  她跟易齊在內院相對無言,倒是比往年更冷清些。

  易齊便問起杜仲,「來了這麼久怎麼沒見過姐夫,難不成他過年也不回來?按說,這還是成親頭的第一個年。」

  易楚沉默了會才說:「他處理完外頭的事就回來。」

  易齊笑得詭異,湊近易楚的耳邊,悄聲道:「他不會是外頭有了人,不想回來了吧?」

  易楚瞪她一眼,沒有理她。

  吃過飯,易楚不願與易齊相處,便回了內室,取出以往杜仲送的東西看了看,兩把梳篦,一隻碧玉鐲子,一塊雞血石,拿起一樣就想起當時的情形,心頭既是甜蜜又是酸澀。

  兜兜轉轉,好容易成了親,卻只相處了一夜。

  想起那夜,杜仲的溫柔與熱情,易楚唇邊露出羞澀的笑容……

  正月初六,易楚讓俞樺把兩身孩童衣物送到了威遠侯府。

  正月十八,衛珂留書一封,帶著衛橡與林桐遠去西北。衛氏又驚又怒,差點緩不過氣來,畫屏勸了好半天才勉強勸住。

  易郎中來白米斜街問易楚,「……你是不是老早就知道衛珂要去西北?」

  易楚「嗯」一聲,將衛珂不愛讀書愛經商,打算開舖子的事兒原原本本說了遍,又說這次跟著瓷器店掌櫃去,凡事都準備得妥當,讓父親與外祖母不必掛心。

  易郎中仔細地聽著,長歎一聲,「這小子,無心讀書怎麼不早說?早知道,我也無需逼他那麼緊。」又問起杜仲,「最近可有信回來?」

  易楚沉默地搖搖頭。

  「你也別擔心,他心裡有數。」易郎中想起他面上總掛著的篤定笑容,勸慰易楚,「你只把家裡諸事安排妥當,沒準哪天就回來了。」

  易楚笑著回答,「我知道,爹。」

  父女倆正說著話,易齊一頭闖進來,撲到易郎中跟前,「爹,你來這麼多次,竟也不想著看看我?」

  自從易齊回來,易郎中還真沒見過她,只問起過幾次,易楚都說她很好。

  畢竟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易郎中出於忌諱,便也沒提出過見面。

  這次倒是趕上了,易郎中打量易齊幾眼,笑道:「氣色不錯,看來你在阿楚這裡過得挺好。」

  「一點兒都不好,」易齊紅了眼圈,扯住易郎中的衣袖,委屈地說,「爹,我想搬回去住。」

  易郎中狐疑地望了眼易楚,低頭問易齊,「哪裡不好?是阿楚欺負你了?」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和親切。

  易齊忍不住抬頭打量著易郎中,神情平和眸光溫柔,臉上更帶著罕見的意氣風發,整個人看上去豐神俊朗神采昂揚。

  大半年不見,不但易楚變了,連易郎中也變了,變得比以前更有魅力。

  易齊頓時覺得手中攥住的衣袖有些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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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不得不說,榮郡王世子楚恆在男女之間的事上是很得父親真傳,極有天分的。

  雖然有些女人開頭是受了逼迫去的,但到後來大都順服了這樣的安排,不單是因為郡王府勢大,還因為她們已經習慣了三天兩頭侍奉男人。

  就如易齊,開始也是清清白白的女兒家,先話本子引得亂了心思,再聽丫鬟們有意地說些牡丹滴露琴瑟和鳴的事情,不免在心中有了想像,再然後親眼見到那種情形,羞人之外也多了些嚮往,到真正臨到緊要關頭,即便是先前有九分抗拒,只要有一份願意,到最後也會變成十分願意。

  不過三五次,就得了其中趣味,心裡仍是不願,可身體卻已帶上先前的記憶,兀自背叛了思想。

  楚恆又是深諳女人心思的,既不叫她們夜夜尋歡覺得膩煩,又不讓她們曠久失了盼頭,每隔六七日,便有訪客來喚醒她們身體的記憶,教她們再忘不了那種滋味。

  也有烈性女子,忠貞不事二夫的,可只要頭一夜尋死不成,再往後就破罐子破摔,更容易低頭。

  其餘人有她們在前頭比著,再無反抗之意。

  易齊在郡王府共待了將近十個月,除去開頭三個月外,其餘時候沒斷著行魚水之事。如今回家一個多月不曾近著男子身,心頭還著實有些不自在。

  隔著衣袖,感受到易郎中手臂的溫熱,那是不同於女子的結實與健壯,易齊眸中不自主地流露出幾分媚色。

  換做以前,易郎中只把易齊當女兒待,再不會往別處想。

  可這些日子,他與畫屏正好得蜜裡調油,耳鬢廝磨時,便在畫屏臉上瞧到這種期盼渴望的神態。

  如今見易齊竟也如此,易郎中心裡發冷,當即沉下臉,道:「你暫且在這裡待著,以後找到你娘,自會送你過去。」甩了衣袖拔腿往外走。

  易楚全然不知父親為何著惱,急步追出去相送。

  易郎中在二門處緩了步子,對易楚道,「現下子溪不在,讓阿齊暫且住著,等子溪回來,還是尋處庵堂讓阿齊養養性子,免得累了你。」

  易楚決計想不到易齊對父親生了綺念,還以為父親是覺得自己照顧易齊太過辛苦,笑道:「現在還在正月裡,天寒地凍的,等天氣暖和些再慢慢尋訪。」

  易郎中不好說得太明白,又知道易楚已專門派了個丫鬟伺候易齊,便不再作聲,逕自回去了。

  沒幾天,吳峰過來告訴易楚,說郡王府正四處尋找易齊,因當初是吳峰送進去的,楚恆便托吳峰來看看人是否回了家。

  吳峰往郡王府送人的時候留了個心眼,並沒說出易齊的真實情況。

  楚恆也沒打聽,他有這份自信,不管是辛大人還是吳峰,都不會把身家不清白的閨女往他手裡送。

  至於這閨女姓王還是姓張都無所謂,反正進了郡王府,不會再有歸家那天。

  前陣子之所以沒找人,是因為榮郡王大病了一場,楚恆要在床前侍疾沒顧上,等榮郡王病好,又忙碌著過年,沒必要為個姬妾大動干戈。

  現在出了正月,楚恆又恰好閒著,便想查查人到底是死是活,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吳峰跟楚恆說了個假名字,假住址。

  名字雖假,可事並不假。那家老漢獨自拉扯著個獨生女兒,女兒因長得一副好顏色而惹禍上身,光天化日之下被個外地紈褲強行掠了去。

  被擄那日與易齊進郡王府那天恰好是同一天。

  老漢驚怒交加病倒在床,不過十數日就離世了。

  吳峰帶了楚恆去查,自是查不到什麼,可楚恆卻沒罷休,仍叫下人四處搜尋。

  所以,他才特特地登門告訴易楚,務必讓易齊謹慎著點。

  易楚謝過吳峰,吩咐冬晴更要加倍小心地看著易齊。

  一晃到了二月半,衛珂寫回來兩封信,一封是在保定府寫的,一封是在山西境內寫的,均是報得平安事。

  期間趙嬤嬤又來了趟,帶了個人來,叫路明,據說是個種莊稼的好手,先前在杜俏的田莊裡幫著經管農事。

  易楚喜不自勝,請大勇陪著往大興的田莊看了看。

  因是山林地居多,種不了小麥水稻等作物,倒是可以種果樹,桃子、柿子、蘋果等都行,不過當年是得不著收成,至少得經管上三五年,還得請個會剪枝修果的行家。

  剩下不多的平地可以種些高粱番麥等物。

  大勇腦子活絡,當即請路明薦了兩個經管果樹的行家。

  易楚對農事絲毫不懂,跟張錚商量後,在平地處修建了幾處房屋,雇了那兩家人種果樹。因怕那兩家人偷懶不經心或者得利後隱瞞不報入了自家口袋,又制定了文書,講明三年後兩人給每年給主家一百兩銀子和二百斤各式果子,十年後再重新訂約。

  解決了田莊的事後,易楚又找人在正房後面起後罩房。

  蓋房子要先量了尺寸,約莫計算出需要木頭、青磚、石料以及青瓦的數量。大勇一邊使人備料,一邊尋找工匠,又天天跑去跟易楚對賬。

  這一來,易楚既學會了看賬本子,又對動工蓋房有了大略瞭解,更多的卻是發現了大勇的能力。

  後罩房蓋起來後,易楚商量大勇,「你想不想在前街開間鋪子?不拘你幹什麼,也不拘你賺多少,先開起來就行,也別賠得太多。」

  大勇很有些意動,說回去跟張錚商量了再作答覆。

  第二天一早,大勇趕著馬車來見易楚,「我想開間米糧鋪子,不過眼下不行,等公子回來後再說。」

  回話這空當,俞樺跟林梧將馬車上的東西卸了下來,用氈布蒙著堆在牆角處。

  黃昏時分,大勇又拉來一車。

  易楚只知道他們在忙活事情,並不知在忙活什麼,卻沒有多問。

  晚飯仍是兩葷兩素,卻難得的多了道蘿蔔乾燉兔子肉,兔子肉燉得很爛乎,易齊吃了好幾塊,丫鬟們也紛紛說好吃,易楚卻感覺像是有股怪味,一口沒動。

  夜裡,仍是冬雨陪著易楚做針線,往常兩人總是到亥時才睡,今兒冬雨不知怎地,一個勁兒打盹,好幾次針尖扎破了食指。

  易楚便笑道:「困成這樣,早點睡了吧,何苦陪著我熬。」

  冬雨不好意思地下去睡了。

  易楚坐在大炕上又繡了會花,忽然聽到窗腳下有人再喚,「太太……」

  這個時候叫她?

  易楚一個激靈,極快地推開窗戶,瞧見清淡的月色下,一抹高大的身影站在梧桐樹旁,正是俞樺。

  「果然是太太,還以為是哪個丫鬟沒睡,正要動點手腳。」俞樺笑著揚揚手裡的東西,細細長長的,乍眼一看,像根銅筷子,「既然是太太,那就無妨了。」

  頓一頓又道,「昨晚宮裡傳出來的消息,皇上怕是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挺過去……大勇送了兩車糧食過來,想趁著天黑放進暗道裡。」

  難怪冬雨那麼睏倦,死命撐也撐不住。

  易楚稍一思索便明白,晚飯時候的兔子肉果然不地道,又想起俞樺的話,心頭一緊,問道:「你可有公子的消息?」

  俞樺沒回答,卻是道:「這陣子京都怕是不太平,不過太太也不用怕,該做什麼仍做什麼,橫豎有我們在。」

  易楚卻愈加忐忑,因為知道杜仲行蹤隱秘,她對那些事不懂,問多了反而不好,所以杜仲走了這半年,她很少主動問起他。眼下皇上不好,杜仲是替皇上辦差,萬一皇上真的殯天,杜仲怎麼辦?

  思及此,神色上便帶了焦慮,再問一遍,「公子有信嗎?」

  俞樺輕聲道:「十天前來過信。」

  十天前……加上路途所用的時間,至少半個月沒有訊息了。

  易楚身子晃了晃,淚水迅速地盈滿眼眶順著眼角滾落下來。

  淚珠輝映著月色,亮閃閃的,襯著那張小臉分外地讓人憐惜。

  俞樺看在眼裡,眸光暗了下,低聲安慰:「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以往公子在外面辦差,不方便傳信的時候一兩個月沒消息也是有的。」

  易楚勉強笑笑,瞧見垂花門處人影閃動,便道:「你去忙吧,家裡的事勞你多費心了。」說罷,關上窗子,沒多久就吹熄了燈。

  俞樺默默地站了會,走出垂花門,看到林梧已將暗道打開,正和大勇一起把米糧袋子往裡搬。

  俞樺跟著幫忙,待收拾完,悄聲說了句,「太太適才問起公子,我說十天前收到過信,你們心裡有點數,別說漏了。」

  大勇搓搓手,欲言又止。

  其實上封信是一個月前寫的,說杜仲孤注一擲要去韃靼軍營裡探探,他手裡只有韃靼人寫過來的信,如果能找到莊猛寫給韃靼將領的,兩下印證,扳倒莊猛就容易得多。

  到如今將近四十天了,再沒有過隻言片語。

  而皇上在昏迷了兩天後終於清醒過來,精神似乎也較先前好了些。

  朝中大臣俱都鬆了口氣,若皇上一旦駕鶴西去,太子未立,朝政還不知道要亂成什麼樣子。

  早朝時,便有臣子聯名上書請求冊立太子。

  皇上並未作答,卻在退朝後,連續召見了內閣的幾位閣老以及好幾位朝廷重臣。

  眾人都在猜測皇上會立哪位皇子為太子,西北接二連三地有消息傳來。

  先是韃靼人再舉南侵。

  韃靼人侵犯中原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冬春之交,去年的秋糧已經吃完,今年的糧食剛剛種下,而野草野菜也沒長成,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

  今年卻是不同,韃靼人避開了玉門關直搗榆林衛。莊猛奮勇應戰,殲敵四千,逼退韃靼人,只是奉命前去犒軍的錦衣衛特使辛大人在戰爭中不幸遇難。

  朝野上下一片喧嘩,辛大人任特使五年,素有暴戾凶殘之名,加上受皇上寵信,行事一向乖張。得知他的死訊,竟有一大半喜笑顏開,另有一小半卻覺得他死得悲壯又是為國捐軀,倒顯出了幾分悲痛。

  韃靼人在榆林衛受挫,便集結了大軍轉而向東,直奔雁門關。武雲飛與之交戰數次,竟是勝少敗多,只能苦苦支撐。

  一旦雁門關被破,韃靼人便可長驅直入,京都也會陷入困境。

  皇上愁眉不展將冊立東宮之事暫且擱下,命朝臣獻禦敵之策。危急時刻,晉王挺身而出,願率軍北上支援。

  皇上甚為讚許,點了京衛兩萬,又從臨近幾個府州調兵集結了十萬,隨晉王出征。

  消息從西北傳到京都需要近十日,而從廟堂傳到民間不過一日。

  易郎中聽說辛大人遇難時,正研了磨準備寫方子,一時手抖,差點將硯台推落在地。強穩住心神寫好方子送走病患,再要診病卻是不能,便關了醫館的門,獨自在院子裡踱步。

  畫屏在廚房看到他心神不寧的樣子,關切地問:「出了什麼事?」

  易郎中本不想畫屏跟著憂心,可轉念想到易楚那邊少不得她來勸解,便道:「聽外面的人說,子溪在榆林遇難了。」

  畫屏呆在當地半天沒反應過來,好容易回過神來,啞著聲問:「是真是假?」

  「說是中了流箭,對心穿了個透,他沒拔箭,硬是砍殺了十幾個韃靼士兵才斷得氣,莊猛那邊要上旨替他請功。」易郎中轉述從病患那裡聽來的話。

  他原本是不信的,可聽別人說得如此真切,又不得不相信。

  別人眼中的杜仲或許令人不齒,他卻是知道杜仲是條硬漢子,上次左肩中箭仍能帶著箭頭奔波一夜趕回來赴宴,這次砍殺十幾人才死絕對做得到。

  「那阿楚,也不知道聽說了沒有?」杜仲死了,畫屏也揪著心,可畢竟跟杜仲不熟悉,眼下更多得卻想到易楚的痛與難。

  易郎中也是這般心情,「便是不知,這兩天也就知道了……倒是先別跟娘說。」不單是杜仲的事,現在衛珂還在西北,衛氏能不能受得住還兩說。

  「好,」畫屏點點頭,「那我吃過飯去瞧瞧阿楚。」

  易楚其實早兩天就聽說了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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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歸來

  她是聽吳峰說的。

  吳峰一直關注著杜仲率領的衛隊的動靜。

  本來他以為犒軍會是趟平安差事,沒想到,一路上數次被襲擊,倒比南下揚州那次都凶險。等到了陝西,原本上百人的衛隊只餘下半數。這還是武雲飛派人護送了,否則怕不是連榆林衛都到不了。

  這其中的蹊蹺,吳峰也猜到了幾分,所以對於莊猛傳回來的消息,他是半信半疑,特地過來向易楚打探消息。

  沒想到易楚更是連大街上傳的沸沸揚揚的消息也不知道。

  得知這個消息,易楚第一時間求證於俞樺,俞樺仍是原話,「沒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那天,易楚輾轉反側了一夜沒睡,腦子裡亂哄哄的全是昔日跟杜仲相處的點點滴滴。驀地就想起他曾經說過的話,「無論你聽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信,即便有人說我死了,你也別信,但凡有一口氣,我總會回來找你。」

  易楚悶頭大哭了一頓,第二天,從庫房裡找出三匹料子,準備給杜仲裁新衣。

  杜仲以往穿的衣服除了公服之外全是鴉青色,易楚特地避開了這個顏色,打算做一身寶藍色,一身玉帶白的,還有一身是靛藍色的。

  畫屏急匆匆地從曉望街趕來時,易楚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縫衣衫,窗外大缸裡,去歲種上的蓮花已經發了芽,手掌般大小嫩綠的一團,亭亭玉立,沉寂了一冬的金魚也活泛起來,歡快地吐著水泡在蓮葉間游來游去。

  紫籐已經綻出粉紫的花苞,纏繞在鞦韆的木架上,有蝴蝶聞香而來,圍著紫籐翩翩起舞,整個院子便多了幾分生機勃勃。

  看著這一切,畫屏急躁的心情頓時安定下來,臉上也帶出了笑容。

  冬雨在旁邊分線,抬眼看到畫屏,笑著說了句什麼,易楚趿拉著鞋子迎出來。

  畫屏將手裡的籃子遞過去,「中午包了薺菜餃子,還熱乎著,送來你嘗嘗。」掀開蒙著籃子的細棉布,裡頭盛了一大海碗的餃子。

  易楚伸手掂了只放在嘴裡,「好吃,我就喜歡吃外祖母調的餡兒。」

  冬雨去廚房倒了一小碟醬油、一小碟香醋,又取來兩雙筷子。

  易楚已經吃過午飯了,但終究懷了心事,胃口不太好,畫屏則是急著來這邊,中午沒怎麼吃飽。兩人坐在炕上,倒是把這碗餃子吃得乾乾淨淨。

  等冬雨沏過茶來,畫屏才思量片刻,猶豫著開口,「先生聽說了姑爺的事,放心不下你,讓我來瞧瞧。」

  易楚已猜到了幾分,咬著唇道:「我也聽說了,不過沒見著屍體,我倒是不信的……讓爹也別信,公子不會有事。」

  這番話把畫屏原本考慮好的說辭盡數堵在了心裡。

  不過也好,這樣心裡總有個盼頭,要比信兒還未確定,就先自亂了陣腳強得多。

  畫屏本就是個心胸開闊的人,當下再不提此事,拿起炕上已經裁好的布料問道:「是姑爺的衣服?」

  「嗯,」易楚答應聲,「我看他往年的夏衣都半新不舊的,多做幾件換著穿。」

  畫屏立時又心酸起來,做了這麼多衣服,倘若人真的回不來了,易楚該怎麼熬。

  有冬雨幫襯著,加上沒別的事情幹擾,不出半個月,易楚已經把這三件衣服做好了,又開始繡相配的荷包。

  而朝堂的氣氛卻越來越詭異,皇后因晉王出征心裡掛念以致於抑鬱成疾,景德帝為了讓皇后安心養病,下旨免了妃嬪例行的請安,也嚴令任何外命婦不得進宮煩擾皇后。

  緊接著,好幾位官居要職的老臣以年邁為由請旨還鄉。

  景德帝一一恩准,又破例提拔了幾位年輕臣子。

  新近提上來的臣子都曾經拒絕晉王拉攏。

  陸源察覺到不對勁,趁在宮內當值去探望皇后,去了幾次都被太監攔在門口,別說見到皇后,連進明秀宮都難。

  不得已,轉頭去了榮郡王府找楚恆商量。

  楚恆也摸不清皇上的想法,近一年來,景德帝對幾個兒子是愈加疏遠,外地的兒子不見倒也罷了,在京都的兒子也從不召見。倒是對孫子輩的很和氣,尤其對楚尋,時不時地接到宮裡留宿。

  「莫非皇上是想直接將皇位讓給楚尋?」陸源猜測。

  楚恆斷然否認,「忠王還在,要是楚尋當了皇帝,那忠王怎麼辦,難道當太上皇?不管前朝還是今朝都沒有這個先例。」

  沒錯,確實沒有兒子還在,卻隔了兒子將皇位直接傳給孫子的規矩。

  而就眼下的情勢來看,晉王仍然是最有希望的一個。

  可沒過幾天,景德帝借口身體不適,下旨讓忠王世子楚尋進宮輔政,一應事務都由內閣擬定章程呈到楚尋案頭。

  就是在御書房召見臣子,也讓楚尋立在旁邊侍候。

  晉王一派的大臣坐不住了,宮裡的皇后閉門養病,而出征的晉王也聯繫不上了。

  事實上,自從晉王離開順天府就再也沒傳過消息,反之,武雲飛卻屢有捷報傳來。

  卻原來,榆林衛那邊出兵直搗韃靼人的老巢。韃靼人冷不防榆林衛來了這招,腹背受敵,加上糧草供給不足,元氣大傷,一直退到五百里開外,三年五載內休養不過來。

  景德帝看到奏折大喜過望,「哈哈」笑著嚥了氣。

  皇后本就臥病在床,聞此噩耗一口氣沒上來,緊跟著沒了氣息。

  皇城立時被封閉,京都被戒嚴。

  傍晚時分,京都各大寺廟次第響起鐘聲,一直響到半夜。

  按舊例,皇帝駕崩,各親王皇子都要著衰服三年,文武大臣著衰服二十七天,期間有誥命的外命婦要在西華門哭靈三日。民間停嫁娶宴樂百日,禁止屠宰四十九天。

  這些都跟易楚關係不大,她平常穿得也素淨,只是不能食用葷食了,每天只能吃蔬菜。街上的菜蔬貴得要命,往常一把青菜一塊豆腐不過一兩文,現在幾乎翻了四五倍。好在家裡有些黃豆,鄭三嫂就自己推磨磨豆腐,也生黃豆芽吃。

  米糧也貴,一天一個價兒,而且有錢沒處買,有幾家米糧行被搶了,其餘的都不敢再開門,有存糧也不敢賣。

  易楚家裡存的米糧足夠,還偷偷讓俞樺趁著夜深人靜送到曉望街兩袋子。

  伴隨著外地親王進京弔唁,京都的形勢越發緊張,不時有身穿甲衣的士兵在街頭亂竄,也辨不清到底是哪個衙門的士兵,見到財物就搶,平民百姓幾乎無人敢隨便走動。

  易楚拘束著幾個丫鬟足不出戶,天天悶頭做針線。

  君王駕崩要停靈九天才能下葬,下葬那天,銷聲匿跡一個多月的晉王終於有了消息,說是與韃靼作戰時,不幸傷了頭部,昏迷不醒。

  而素來不露面的忠王卻站了出來,在百官面前慷慨陳詞,感念景德帝生他養他,決定追隨父皇侍奉左右,言罷一頭撞死在棺槨前。

  眾人驚愕不已,忠王與被囚禁的先太子是同年染病,先太子很快病癒,而忠王卻一直纏綿床榻閉門不出,不成想一露面就有如此驚人之舉。

  就在眾人驚詫之時,邵廣海轉達了先帝的口諭,立楚尋為皇太孫,待先帝駕崩後即可登基。

  臣子們大抵是相信的,畢竟這一陣子景德帝的態度已經表明他屬意楚尋。王爺們卻不相信,質問邵廣海,「既然先帝有此想法,為何不寫聖旨,還要口諭?誰知道是真是假。」

  邵廣海戰戰兢兢地說:「聖上早留有密旨,只是不知在何處。」

  這時,威遠侯林乾一瘸一拐地走到前面,掏出張明黃色的詔書,先讓幾位閣老看了,又請翰林院學士看。

  眾人都確定是景德帝親筆所書,詔書上的朱印也是真跡,並非偽造。

  林乾這才掃視一下群臣,揚聲念出上面的文字,與邵廣海所說並無二致,景德帝本意便是要傳位於楚尋。

  林乾自打腿斷卸任,再不曾議過朝政,更沒有進過皇宮。

  陸源早聽皇后提過密旨之事,也派人暗中到司禮監以及內閣搜查過,再想不到景德帝的遺詔會在他手裡,便是邵廣海也納罕不已。

  他在軍中素有威望,與各位親王或者皇孫也並無親疏遠近之分,他說的話,還是令人信服的。

  尤其,現在楚尋已經掌了親軍十二衛的兵權,整個皇宮都在他手裡握著。

  就算陸源仍管著錦衣衛,可單憑一個衛,能與金吾衛、府軍衛等十一個衛抗衡?

  而且,晉王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陸源瘋了才會與楚尋作對。

  五月初六,楚尋登基,,改國號為嘉德;初八那日,為景德帝上謚號為「啟天弘道純仁皇帝」,為忠王賜謚號忠獻;十二日,令外地親王各回封地,不奉召不得歸京,又賜晉王藥材無數金銀若干以示嘉獎。

  隨著局勢的穩定,外地的米糧開始往京都調運,京都物價仍高,卻不再像先前那般人心惶惶。大勇將剩下的米糧拿出一部分賣掉,倒手賺了不少銀兩,剛好在前街置辦了一處店面。

  而杜仲卻仍無消息。

  易楚開始著急起來,先前形勢緊張,沒有消息在情理之中,如今大局已定,韃靼人也早已退回到漠北深處,杜仲為何還不見隻言片語?

  **

  月色朦朧,照在蜿蜒的鄉間小路上。路旁是成片的麥田,麥苗已過膝高,在微風的吹拂下掀起層層麥浪。

  又有不知名的夏蟲,躲在草叢裡或者石峰裡,哼哼唧唧地吟唱。

  一派安詳靜謐。

  突然,不遠處的村落傳來犬吠聲,接著是疾馳的馬蹄聲踏破了夜色的寧靜。

  有三人騎著駿馬奔馳而過,直到村口的土地廟才徐徐地停了馬。

  頭前之人身材頎長,先一步下馬,警覺地四下打量番,牽馬進了土地廟,後面兩人身手也極利落,緊跟著走進去。

  幾人藉著月色搜羅些樹枝稻草之物,生了火,架上瓦罐,從隨身帶的牛皮囊裡倒了些水進去。

  火光搖曳,映出了他們的面容,頭前那個穿一襲鴉青色的長袍,長袍沾滿了塵土,神情也有些憔悴,一看就知道是長途跋涉而來,可那雙幽深的眼眸卻黑亮動人,綻放著耀目的神采。

  正是易楚苦苦思念的杜仲。

  沒多大工夫,瓦罐裡的水咕嚕嚕冒了泡,衛楊取下瓦罐遞過去,「公子喝水。」

  林楓則從懷裡掏出條半新不舊的帕子,一層層解開,裡面是個油紙包,油紙包裡包著幾隻包子。

  杜仲也不怕燙,「咕咚咕咚」就著瓦罐喝了兩口水,又抓了兩隻包子一口一隻塞進嘴裡。

  衛楊見此情形便問:「公子要連夜進城?」

  杜仲點點頭。

  此地已是京郊,他們緊趕慢趕想在城門關閉之前進城,沒想到人還能堅持,馬卻受不了了,騎著騎著就覺得馬腿發顫,只能稍作休息。

  按衛楊的想法,既然已經這個時辰了,不如就等到明天城門開了再回去。

  可見杜仲點頭,他也趕緊抓了只包子,囫圇個塞進了嘴裡,正要起身,杜仲止住他,「我先回去,你們兩人等到明早進城,」拍拍身旁毛髮已不太油亮的白馬,「馬也該好好歇上一夜。」

  林楓卻站起來,「屬下送公子進城。」

  杜仲想了想,沒有推辭。

  離城門不過二三里的路程,兩人腳程快,一刻多鍾便走到了。

  城門樓上亮著燈,隱約可以看到人影晃動。

  夜裡守門的兵士有八人,另外還有十六人在城門樓旁邊的住所裡,每隔三個時辰要換一次崗。如有敵情,兵士會發送信號,一炷香不到的工夫就有援兵趕來。

  杜仲不想驚動他們,矮著身子往稍遠點的城牆處挪了挪。

  月影西移,高約三丈的城牆留下的影子遮住了他的身形。

  杜仲耐心地等著,一片烏雲飄過,有剎那間的黑暗,只著一息工夫,他已翻過城牆,大鳥般悄無聲息地落在牆內。

  再待幾息,牆外傳來夜鳥「咕咕」的鳴叫聲,杜仲也「咕咕」回了兩聲,幾個起落消失在鱗次櫛比的屋舍間。

  今夜輪到俞樺值夜,例行地沿著圍牆查探一圈後,他習慣性地縮在垂花門旁邊的薔薇叢中。

  這裡離內院最近,稍有動靜就能夠聽到。

  此時薔薇花開得正盛,香氣撲鼻。清風吹來,薔薇的枝葉簌簌作響。

  俞樺身子忽地一僵,胳膊垂下,衣袖處落下三隻飛鏢,幾乎同時,飛鏢出手直奔牆頭。

  杜仲聽到頭頂風響,急忙矮身,順勢跳下牆頭,尚未站穩,一把長劍挾持著呼呼的風聲直刺面門。

  他閃身避過,看清了眼前的俞樺,輕輕一笑。

  俞樺也認出他,驚訝地喚一聲,「公子?怎麼沒捎個信回來?」

  杜仲笑道:「寫了,可能過了三五日才能到。」

  俞樺恍然,收了劍,悄聲道:「家裡一切都好……就是太太惦念公子惦念得緊。」

  杜仲心頭顫了顫,輕輕歎口氣,翻上圍牆進了內院。

  正房的門落了閂,杜仲推了下沒推動,仰頭看了看房頂苦笑,「難不成回了自己的家還得上房揭瓦?」

  揭就揭吧,反正這活熟練,費不了多大工夫。

  杜仲飛身上房,認準內室的位置,掀開瓦片才發現,這裡不比易楚在曉望街住的西廂房,揭開瓦就能跳下去,而是架了承塵,又用布做了頂棚。

  下倒是能下,可不免弄得屋裡滿是灰塵。

  杜仲無奈地將瓦片原樣放好,跳了下來,卻是不死心,從懷裡掏出短匕,沿著門縫伸進去,一點一點拔開了門閂。

  羅漢榻上有個女子正坐著打盹,杜仲掃一眼不認識,猜出是新近買的婢女,臉色沉一沉,以手為刃,朝她脖頸處一砍,女子軟軟地倒在榻上。

  掀開棉布簾子,就是內室。

  看著柔柔低垂著的帳簾,杜仲竟有些情怯,深吸了口氣,才撩開帳簾掛在床邊的銀鉤上。

  月光下,易楚睡得正香。

  墨黑的秀髮鋪滿了枕頭,襯著巴掌大的小臉越發的白皙,雕翎般濃密的睫毛密密地掩著,看上去乖順又安靜。

  杜仲鬆一口氣,像是離家多年的遊子終於看到了家門,整個人頓時安定下來,他輕輕地坐在了床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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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8 00:58: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柔情

  易楚做了個夢,夢裡一片金黃色的蒲公英,她在其間穿行,邊跑邊笑,微風吹拂著她散開的發,像娘親的手,輕柔溫存……

  是真的有人在撫弄她的發,一縷縷握在手裡,而後鬆開,再握緊。

  易楚毛骨悚然,睜眼瞧見床邊的黑影,本能地抓起胸前繫著的銅哨便要吹響,一隻手伸過來摀住了哨眼,緊接著,那手落在她臉頰上。

  溫熱的掌心,略帶著薄繭,輕輕地碰觸,溫柔地摩挲。

  除了魂牽夢縈的那個人,誰還會這般對她?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易楚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張開手,乳燕投林般撲進他的懷裡。

  杜仲身子僵了僵,「一路趕回來還沒洗漱,身上全是灰塵。」尤其易楚鼻子最是靈敏,定然不喜歡這種氣味。

  易楚不管,緊緊地環住他的頸項,臉埋在他的頸窩裡。

  他身上有汗味、體味、衣服的酸臭味,還有被掩蓋得幾乎聞不到的艾草香,種種氣味混雜在一起,不好聞,卻讓她安心。

  她越發緊地往他懷裡靠了靠。

  杜仲展臂摟住了她,手觸及她柔軟的中衣,立刻感覺到細軟的絲綢下面,纖細嫩滑的身體。

  少女獨有的甜香幽幽地縈繞在他的鼻端。

  週身的血液驟然滾燙起來,不受控制地朝著某個部位呼嘯而去。

  呼吸在那一瞬間亂了。

  杜仲順應著本能,伸手沿著易楚綿延如山巒般的曲線往下,幾乎同時,有水樣的東西一滴一滴落在他的頸窩,灼熱而濕潤。

  這潮濕灼痛了他的心。

  綺念頓時散去,取而代之的卻是如潮水般的酸澀。

  這大半年,阿楚定然是不好過。

  成親的時候他不在,過年的時候他不在,甚至京都變亂的時候,他也不在。

  他不能陪伴她不說,還讓她為自己牽腸掛肚。

  俞樺一個大老爺們都能看出她惦念得緊……

  杜仲心頭酸得厲害,眼窩也酸得厲害,他扳起易楚的頭,瞧見月色清輝映照下腮邊兩行淚痕,俯身親了下去。

  更多的淚湧出來,澀澀地滑進他的口中。

  杜仲吻得溫柔而細緻,一下下,順著臉頰落在她唇上,愈加地輕柔,像對待珍寶珠玉般,不帶慾念,惟有珍惜憐愛。

  淚水悄無聲息地散去,柔情卻一*湧上來。

  唇不知何時落在她耳邊,杜仲低聲呢喃,「阿楚,我的小乖乖。」

  易楚無意識地「嗯」一聲。

  杜仲張嘴含住了她的耳垂,又喚,「小乖乖。」

  聲音低啞暗沉,蘊含著幾多深情幾多渴望。

  易楚羞紅了臉,悄悄側過頭。

  杜仲低笑著起身,「我去沖洗一下。」

  易楚跟著下床,「我去燒水。」

  「不用,這個天,冷水就行。」杜仲摸摸她的臉頰,聲音曖昧,「你在床上等我……」

  「你,」易楚倒抽一口氣,這事他們心知肚明就好,非得露骨地說出來。咬了牙,低聲道:「冷水洗澡對身子不好,而且你連著趕路想必也沒正經吃飯,趁著燒水的工夫順便下碗麵吃吧?」

  一路啃乾糧的時候多,還真沒怎麼正經用過飯。

  而且,這一整天只吃了兩隻包子,聽到吃飯,肚子就開始咕嚕嚕地叫起來。

  杜仲便不推辭,笑著道:「好,」也不點燈,牽了易楚的手一道往外走。

  走到外間,易楚想起羅漢榻上的冬雨,腳步頓了頓。

  適才兩人在裡屋卿卿我我這些時候,又沒有刻意壓低聲音,豈不都被冬雨聽了去?

  還好沒有過火的言語行止……可眼下杜仲回來了,以後少不得有親熱之舉……

  杜仲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低聲道:「我進來的時候怕吵醒她,就打暈了,出手不重,一兩個時辰就能醒……以後沒事,少讓她們在屋裡走動,礙事!」

  易楚就吃吃地笑。

  到了廚房,易楚點燃蠟燭,先動手和面,杜仲也不閒著,蹲在灶前生火燒洗澡水。

  燒水的火不講究,旺點弱點都可以,能燒開就行。

  杜仲問起家裡的情況,「看著後面起了排後罩房,丫頭們住著?」

  「是畫屏出的主意,」易楚莫名地有點心虛,「畫屏脫了奴籍,外祖母認了她當義女,還把爹跟她撮合到一處。」

  杜仲愣了下,隨即笑道:「明天我就去給岳父道喜。」

  「你不反對?」易楚停下擀面棍,著意地看了杜仲兩眼。

  「長輩拿定的主意,做晚輩的怎好置喙?而且,兩廂情願的事,也不妨礙著我什麼。」杜仲抬頭對上易楚的視線,「是阿俏反對了嗎?」

  易楚沒有回答,杜仲卻猜出了個大概,低聲道:「與她不相干的事,不用多理會。」

  不大工夫,面煮好了,易楚沒往飯廳擺,兩人就坐在灶前邊說話邊吃,倒是有了老夫老妻的意味。

  正說著話,杜仲突然頓住,神情變得淡漠。

  門外傳來「咚咚」的腳步聲,卻是冬晴被這番動靜吵醒了,過來看個究竟。瞧見灶前坐著個男人,她立時呆住,傻傻地站在門口。

  易楚尚未說話,杜仲已沉聲喝道:「出去。」

  冬晴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轉頭看向易楚。

  易楚溫和地說:「是爺回來了,我做點湯麵吃,不用伺候……對了,把冬雨叫起來到回去睡吧,天快亮了,不用再值夜。」話說出口,臉便有些紅,側眼瞧著杜仲,他面色倒是平常,可唇角卻高高地翹起來,帶著心照不宣的笑容。

  冬晴答應著,朝兩人行了禮,轉身離開。

  杜仲就問:「怎麼找了這麼個粗壯的丫頭,瞧著下盤挺沉穩。」

  易楚便解釋,「阿齊住在西廂房,讓冬晴跟她做個伴。」

  杜仲眸光閃了閃,再沒多問,趁著易楚洗碗的工夫,將鍋裡的水舀到木桶裡,兩手一手一隻木桶,步履輕快地提進正房。

  看到冬雨已經不在,易楚舒口氣,兌好溫水,又尋了中衣跟棉帕,搭在淨房的竹竿上。

  正要離開,杜仲拉住她的手,「你幫我洗頭。」

  要求很正當,做妻子的自然應該服侍夫君洗漱,可易楚就是覺得他看著自己的眼神充滿了莫可言說的意味。

  易楚在銅盆裡兌了水,將皂角一點點揉搓出泡沫,打在他散開的長髮上。他的頭髮比她的粗,跟他的人一樣,有股桀驁不馴的硬氣,卻在她的掌下慢慢變得順滑。

  也像他的人,在別人面前總是疏離高傲,可對著她的時候卻溫柔細緻。

  甜蜜一絲絲從心底沁出來,易楚抿著嘴笑,正要夠下棉帕替他擦拭,就感覺身子騰空而起,落在浴桶中,濺得水花四射。

  杜仲利落地褪去自己的衣衫,邁開長腿跨了進去。

  沾了水的比甲、羅裙一件件被扔出來。

  浴桶裡的水如潮汐般起起落落溢了滿地。

  易楚無力地攀住浴桶邊緣,看著滿地狼藉,羞愧得恨不能一頭鑽進水裡,再不出來。

  杜仲心情卻極好,尋塊帕子胡亂地擦了擦身,圍在腰間,回身將易楚撈出來,用條大的棉帕將她連頭帶臉地裹起來,抱到了床上。

  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聲,窗戶紙已呈現出灰濛濛的魚肚白,再過些時候,鄭三嫂就要起身做早飯了。

  易楚縮在被子裡,只餘一張小臉露在外面,朝霞似的紅,「你幫我尋了小衣來吧。」

  杜仲替她絞著頭髮,聞言輕笑,「沒名沒姓的,誰知道叫哪個?」

  易楚側目,屋裡只他們兩個,不是他還有誰?卻強忍著羞意,低聲道:「子溪,幫我尋小衣來。」

  杜仲仍不滿足,俯在她耳邊,啞著聲道:「不是這個,是適才洗浴的時候喚的那個。」

  洗浴的時候?

  易楚臉色頓時熱得像著了火。

  這大半年不見,也不知他在那荒野之地都幹了些什麼,非讓她學著陝西那邊的姑娘家的稱呼喊他。

  她自然不肯。

  可他半是乞求半是哄騙,又撩撥得她難受,終於忍不住低低地喊了聲,「好哥哥。」

  他就像脫了韁的野馬般馳騁起來……

  易楚怎可能再喚出那樣羞人的話?

  杜仲鼓勵著她,「就一聲,一聲就好……待會天可就亮了。」

  竟然還威脅她!

  易楚沒法子,側著臉,蚊子般哼哼了聲,「好哥哥。」

  杜仲眸光閃亮,一把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易楚這才反應出上了當,要推開他,卻被箍住了手腳。

  帳簾悄悄地落下,掩住了滿床風景……

  **

  天剛放亮,宅子裡的人就都知道男主人趁著半夜三更回來了。

  鄭三嫂瞅一眼靜悄悄的正房心裡有數,先吩咐冬雲做了早飯,自己早早去集市上抓了兩隻肥母雞回來。一隻養在後罩房的小院裡,另一隻讓鄭大牛殺了,釅釅地燉了湯溫在鍋裡。

  冬雲看著灶火悄聲嘟噥,「太太極好伺候,就不知老爺是個什麼性子,聽冬晴說看著挺嚇人。」

  鄭三嫂見過杜仲,聞言笑道:「不管什麼性子,咱們只管做好分內的事,不出差錯也就不受責罵。」

  冬雲想想也是這個理兒,而且內宅的事本該太太管著,只要做好差事,太太可不是胡亂遷怒的人。

  如此也就鬆了口氣,熄了灶火,將米粥盛出來,配上小菜花捲往西廂房送。

  易齊正對鏡梳妝,一點一點往臉頰上抹著潤膚的膏子,抹勻了再輕輕掃上層胭脂,鏡子裡的人頓時生動起來。

  眉眼細長,斜挑入鬢,頰生雙靨,粉腮如霞,易齊滿意地笑了笑。

  說實話,她對杜仲並沒什麼印象,只知道以前常去醫館抓藥,也陪易郎中下過棋。唯一見過他相貌那次是過年,他送給她跟易楚每人一隻荷包。易郎中還讓她們稱呼「杜叔叔」。

  印象裡,生得還算周正,打扮也是普通,並非讓人過目難忘的那種。

  可既然能憑一己之力賺下這份家業,想必也非無能之輩。

  眼下易楚防她防得緊,若是討了姐夫歡心,沒準也能多打點金銀首飾。可惜以前在郡王府多少珍珠碧玉都沒守住,要麼被西苑那些女人給訛詐了去,要麼用來打點了下人,留下的只有幾根金簪。

  想到郡王府連枝兒葉兒手上都套著玉鐲子,易齊不免生出自憐之心。

  坐在窗前自怨自歎了半天,忽聽正房門口有了響動,易齊探頭向外張望。

  就看到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沿著石階走下來。

  寶藍色的杭綢,用銀線在袍角繡著三兩竿翠竹,又沿著四周綴了道月白色的寬邊。腰間束著月白色緞帶,繫著石青色錦緞。墨黑的長髮高高束在腦後,戴著白玉簪。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衣著,硬是被他穿出了幾分英武軒昂。

  許是感受到易齊的目光,男子淡淡地朝這邊看來,目光似冰,生生叫易齊生出幾分寒意來。

  不過一瞬,男子便移開目光。

  門聲響動,穿著湖水藍比甲,月白色羅裙的易楚笑盈盈地走出來。

  男子適才還淡漠的神情立時變得和煦,朝易楚伸出手。易楚嗔怒著躲開,卻被他一把捉住,牢牢地握在掌心裡。

  男子緊抿著的雙唇便彎成個好看的弧度。

  易齊在西廂房看了個清清楚楚,心底驀然升起一種悵惘。易楚分明生得普通,又沒什麼過人的才藝,卻能嫁給這樣一位出色的夫婿,也不知到底走了什麼好運。

  假如,假如,當初她沒有離開家,這門親事就是許給她的吧?

  斜眼瞧見桌上的鏡子,鏡子裡的人粉面含羞媚眼如絲。

  榮郡王曾對她說過,便是這般自心底而發的天然情態最能打動人。

  易齊咬咬牙,起身整理一下裙裾,裊裊娜娜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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