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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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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茗荷兒 -【結髮為夫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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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17:44: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生病

  易楚是被敲門聲吵醒的。

  睜開眼,才發現窗戶紙泛著瑩白,天光已經大亮。而她,竟是合衣躺在床上。

  關於昨晚,易楚記憶仍停留在她站在東廂房門口,聽到醫館傳來茶盅落地的「噹啷」聲。至於怎麼進了屋子,怎麼上了床,全無印象。

  易齊進了門,嬌聲抱怨,「爹還沒起床,姐也起這麼晚,誰做飯啊?」

  難道你不能做?

  易楚忍不住想反駁。

  家中早飯甚是簡單,通常就是稀粥加鹹菜。易齊長這麼大,竟連稀粥都不會熬?

  火氣「突突」地從心頭竄上來,頂得腦子暈沉沉得疼。

  易楚深吸口氣將怒火壓下來,強撐著沉重的身子走到廚房。

  廚房裡冷鍋冷灶的,易楚懶怠再生火淘米,取出一把銅錢塞進易齊,「到外面買幾隻包子吧,爹喜歡吃蘿蔔肉餡的,我隨便,別忘了再給爹帶一碗鹹豆漿。」

  易齊本不想去,可看到易楚臉色不好,很不情願地取了只大海碗,拎著籃子走出去。

  不多時,便將包子買了回來。

  易楚去敲正房的門,沒人應。稍等了片刻再敲,仍是沒人回答。

  父親一向醒得早,睡覺也淺,不會聽不見。

  易楚疑惑地推了推門,好在門沒有落閂,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進去。

  易郎中仰面躺在床上,似是正睡著,看上去並無異色。

  易楚鬆口氣,踮著腳尖上前,將耷拉在床邊的被子往上掖了掖,無意中碰到易郎中的手,感覺到超乎尋常的熱度。

  易楚心頭一跳,抬手搭上易郎中的脈搏,試了試脈息。

  果然是發熱。

  發熱分為外感與內傷兩類。外感是因感受六淫之邪以及疫氣所致,內傷則是由於飲食勞倦或者七情變化導致氣血虛衰而引起的。

  易郎中無疑是盛怒之下,急火攻心,以致於外邪侵表。

  易楚心裡湧起深深的內疚,父親性情溫和,極少發怒,再加上飲食有度作息規律,身體一向康健。

  這次,若不是因她,父親決不會病倒。

  走出門外,易楚吩咐易齊,「爹病了,你伺候著爹用些飯,我去煎藥。」

  「噢,」易齊答應聲,端著托盤進了正房。

  易楚快步走近醫館。

  醫館裡一片狼藉,地上殘留著茶壺的碎瓷片,茶盅一隻在地當間,一隻滾在桌子底下。

  辛大人的斗篷也在,上面明顯一塊茶漬,還有幾根乾枯的茶葉。

  易楚又無心顧及這些,先照著醫書上的方子配好藥,然後捅開藥爐生了火。

  趁著水沒開,易楚將碎瓷片掃到簸箕裡,又撿起茶盅。茶盅一隻完好無缺,另一隻卻裂了道縫已經不能用了。

  索性,將兩隻都扔了。

  目光觸及那件斗篷,易楚酸澀不已,輕輕撿起來,抖落上面的茶葉。斗篷是玄色緞面灰鼠皮的裡子,皮毛很好,摸上去溫暖順滑,似乎還帶著他的體溫,又有隱約的艾草香味傳來。

  易楚忍不住將臉貼在斗篷上,淚水霎時溢滿了眼眶。

  她很清楚,父親若是知道了他們的所作所為,定然會生氣,會訓斥她。卻沒料到,父親竟然發那麼大脾氣。

  長這麼大,父親從不曾厲色對她,更別提動手掌摑她。

  也是頭一次,她看到父親竟失控到抓起東西打人。

  想起辛大人滿臉水漬地跪在地上,衣襟上沾著茶葉,那樣的狼狽,易楚胸口像是壓著塊大石,堵得難受。

  又想起父親病倒在床上,心頭愈加沉重。

  這一次,她與辛大人的緣分真的盡了。

  父親辛辛苦苦養育她長大,她不可能再忤逆父親累父親病倒。

  嫁給辛大人是不可能的事,即使出家當姑子也只是說說而已。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安分分地嫁到榮家,不讓父親再度蒙羞。

  之前與辛大人的種種,就當做是場夢,夢境再美,她也要醒來。

  易楚止了淚,小心地看著火候熬完藥,端到正房。

  易郎中仍睡著,旁邊托盤裡的包子跟豆漿都不曾動過,易齊卻不在。

  易楚上前推推父親,「爹,爹,醒醒喝了藥吧。」

  易郎中緩緩睜開眼,看到易楚,眸光轉冷,復又闔上。

  易楚咬咬下唇,輕聲道:「爹有些氣虛發熱,我去熬了藥,爹趁熱喝了吧。」

  易郎中乾脆轉過身去,明擺著是不想看到她。

  易楚心如刀絞,曲膝跪在床前,「女兒不孝惹爹動怒,縱使女兒有千錯萬錯,還請爹保重身體……否則女兒萬死不辭其咎。」

  好半天,易郎中才冷冷地開口,「你長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見,爹說過的話也不放在心上了。」

  「不是,」易楚急急分辯,「女兒一直記著爹的教導,以前都是女兒的錯,女兒絕不敢再犯,請爹信女兒這次。」

  易郎中回過頭,問道:「你保證再不見那個姓辛的?」

  易楚連聲答應,「女兒發誓,再不會見辛大人。若違誓言,天打五雷轟。」

  易郎中著意地盯著易楚看了兩眼,語氣仍是冷淡,「藥放在這裡,你出去吧。」

  「是,」易楚恭謹地起身,「要不我去熬點羊肉粥,熱熱的喝上兩碗?」

  「不用。」易郎中簡短地說了兩個字,又閉上眼睛。

  易楚沒辦法,默默地走出門外。

  易齊站在院子裡,問道:「爹吃了嗎?」

  易楚黯然搖頭。

  「剛才我叫爹醒來,爹看到我很不高興的樣子,把我趕出來了。」易齊小聲嘟噥著,「爹沒事吧?」

  「沒事,生病的人難免心情不好。」

  「我覺得爹是不想理我,」易齊不太相信,忽而問道:「你們怎麼今天都起晚了?」

  易楚支吾道:「我昨兒下午睡了一覺走了困,夜裡反而睡不著了……爹興許看書看遲了。」

  「我倒是睡得好,一覺到天亮,從來沒這麼沉過。不過睡多了也不好,頭暈暈乎乎的。」易齊煩惱地拍了拍頭。

  易楚倒是一愣,按理說,昨天夜裡那麼大動靜,易齊應該早就聽到了,難為她竟能忍著不過去看看。

  莫不是點了安息香?

  是辛大人點的吧?

  不想讓易齊知道他的身份。

  易楚正思量著,忽聽正屋「通」一聲響,似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兩人急忙跑過去,只見易郎中坐在床邊,臉色陰沉得像是灶坑裡的爐灰。

  「怎麼了爹?」易楚柔聲問道。

  易郎中愛答不理地回答,「沒事,你們出去。」

  易楚與易齊面面相覷,無奈地退了出去。

  易齊不解地說:「爹到底怎麼了,誰也沒得罪他。」

  易楚心知肚明,父親心裡仍是憋著一股氣沒散,眼下是不想看到她了。

  可他病著,又不能沒人照顧。

  易楚想想,對易齊道:「你去顧家把顧琛叫來吧,他是男兒方便些,我到廚房煮點羊肉粥,爹興許餓了。」

  易齊點點頭。

  易楚剛淘好米生上火,顧琛就呼哧帶喘地趕來了,連帶著還有顧瑤抱了只陶瓷罈子跟在後面。

  易楚歉然地對顧琛道:「不好意思把你叫來,我爹病了,我跟阿齊不方便在跟前伺候,勞煩你進去看看我爹需要什麼,你幫著動動手。」

  顧琛忙不迭地答應著進了正房。

  顧瑤看了眼易楚,問道:「你這鍋裡要煮什麼?」

  易楚答道:「我爹沒吃早飯,我尋思著煮點養血補氣的羊肉粥。」

  顧瑤大咧咧地說:「我來煮,你回屋歇著吧,我瞧你的臉色不太好,別是也病了。」

  易楚從早晨起床就覺得渾身不對勁,腦子跟麻繩似的亂哄哄一團,情知是因為昨晚在院子裡受了風,許是要生病。可因父親病著,易齊又是個萬事不動手的人,她也只能強撐著。

  這會聽顧瑤這麼一說,越發覺得身子沉重,便不客氣,到醫館裡尋了幾粒現成的藥丸子嚼了乾嚥下去,又抱起灰鼠皮斗篷回到東廂房。

  易楚先打了盆清水,絞了乾淨帕子,一點點將緞面上的茶漬擦掉,搭在椅子背上晾著。

  看著玄色斗篷,想著適才在父親床前發過的誓,今生再不見他。

  這斗篷也不能親手送給他了。

  心就像鈍刀子割肉般,木木地痛,經久不散。

  睡了大半個時辰,易楚感覺好了許多,因惦記著父親,不便在躲懶,忙起身下地。

  院子裡晾著父親的衣衫,像是剛洗過,還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顧瑤正「咚咚」地剁餡準備包餃子,「剛才先生醒過一陣,阿琛餵他喝了碗粥,因出了汗,把衣服換了,我洗完晾在外頭……我尋思著人生病就喜歡吃點小時候吃的飯,就想乾脆包幾個酸菜餃子,興許先生胃口能開些。」

  她這般慇勤周到,讓易楚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笑笑。

  因見旁邊盆裡的面差不多醒好了,易楚就揪下一塊揉了揉,開始擀面皮。

  兩人一個擀皮一個包,很快包好了一蓋簾。

  顧瑤又道:「中午吃餃子,晚上就吃點好克化的,只要剩了面,乾脆就做面片湯,清清淡淡的。」

  易楚笑著說好。

  顧瑤擀好面片,又把廚房收拾利索了才離開,「阿琛晚上就留在這裡,免得先生身邊需要人,我先家去,明兒一早再過來。」

  易楚推辭道:「不用,有阿琛在就行,洗衣做飯的事我跟阿齊能幹得了。」

  顧瑤只是不依,「家裡有些油茶面,我帶過來用開水給先生衝著喝,既好克化,又能發汗。」

  易楚推卻不得,只能由著她。

  顧瑤剛走,易齊就過來找易楚,「本來爹換下的衣衫我說我洗,她非得搶了去,又爭著到廚房忙活。她這麼慇勤,是不是在打爹的主意?」

  易楚也有這想法,卻不好說出口,「顧瑤本就熱心腸,想來是覺得顧琛跟爹學識字學認藥又不教束脩銀子,心裡過意不去罷了。爹並無續絃的打算。」

  易齊撇撇嘴,「爹沒這個心思,可她必定是有的……」壓低聲音,「她洗衣服的時候,還湊到鼻子上聞,而且,她看爹的那個眼神就透著不對勁。」

  易楚失笑,「你又明白了,什麼眼神啊?也不知道你是真懂還是假懂?」

  「當然懂,反正就是躲躲閃閃的不敢正眼看,但是又不捨得不看。就像,就像以前胡二看你那樣。」

  易楚氣道:「你又胡說!」

  易齊吐吐舌頭,搖著易楚的胳膊,「算我說錯了,姐別生氣。我早上買包子時候遇到胡二了,他問起你,還說這陣子常見到榮盛跟著他大姐夫到什麼酒樓去吃飯。」

  易楚想起榮大嬸說過,大姐夫在工部營造司謀了個差事,想必得了些銀錢,就領著小舅子下飯館。

  聽過就聽過,並沒有當回事。

  只是聽到榮盛這個名字,心裡卻有些彆扭。

  以前想想沒什麼,現在想起將來要與他同床共枕,生兒育女,就覺得生活是那麼的無味,那麼的絕望。

  辛大人心情也不好,但是他卻不感到絕望。

  他決定了的事情,不到最後關頭,決不輕易放棄。

  在他看來,只要易楚一天不出嫁,他就有機會……即便出嫁了,只要他想,也能立馬帶她走。

  現在他面臨的最大困難不在榮盛,而在易郎中身上……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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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17:45:1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章 等我

  易郎中在床上躺了三天,第四天才下床。

  也就沒能如約到大興去買地。

  當然,即使他不生病,也不可能再跟辛大人牽扯到一起。

  這三天,顧琛衣不解帶,夜夜陪在易郎中床前,顧瑤則早上來,傍晚走,變著法子給易郎中做好吃的。

  易齊幾次三番到易楚跟前抱怨,「看她忙活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姐弟倆跟爹才是一家人。」

  易楚卻是無心理會,既然照顧父親的事情上,她插不上手,便將心思用在了做針線上。

  柳葉幫她納鞋底,她在旁邊繡鞋面。

  兩雙鞋,終究都按照辛大人的尺寸做的,一雙用了黑色的嘉定斜紋布做鞋面,鞋頭處繡著兩竿翠竹;另一雙則是鴉青色錦緞的鞋面,鞋口繡了一圈水草紋。

  黑色的穩重大方,鴉青色的雅致精巧。

  柳葉讚不絕口,「這鞋子真好看,阿楚姐真捨得,用這麼好的料子做鞋。」這次她倒是乖巧,已經看出來不是給易郎中的,所以知趣的沒有問。

  做完鞋又做了兩雙襪子,襪子用的是月白淞江三梭布,一雙方勝紋的,一雙是蝙蝠紋的。

  易楚做得仔細,蝙蝠紋又格外複雜,她連著熬了兩個夜晚才趕出來。

  完工後,她問柳葉,「你敢不敢獨自一個人到棗樹街去一趟?」

  柳葉經過燈市那一遭被嚇破了膽,這幾天除了到易家,再不曾出過門。聞言,就有些猶豫。

  易楚歎口氣,並不強迫她,把鞋子與襪子細心地包好,用布條捆在一起。

  柳葉偷眼瞧了瞧易楚,她已換下過年時的水綠色褙子,而穿著平常的青蓮色裌襖,臉色仍是瑩白,卻像籠了層輕愁,一雙眼眸空茫茫的,落不到實處。

  全然不是前兩天的那個明媚歡快的女子。

  阿楚姐幫了她那麼大的忙,還遮掩了她在妓館待過一夜的事實。現在,只要求這麼點小事,她怎麼能拒絕?

  柳葉鼓足勇氣,小聲道:「我敢去,阿楚姐告訴我怎麼走就行。」

  易楚看了看柳葉怯生生的表情,因為激動,臉龐還微微發紅,搖搖頭,「算了,我不放心你。」

  「我真的敢,阿楚姐放心。」柳葉急急地說,「現在是青天白日,有什麼可怕的?而且,我以後也不能一輩子不出門。」

  易楚想一想,找來紙筆給她畫了去棗樹街的圖,「……不難找,直往東走,第一個路口往北拐,就是往左拐,再過兩個路口,道路兩旁種著棗樹也有柳樹,那條街就是棗樹街。你打聽一下木記湯麵館,把東西交給掌櫃就行……不用說什麼,他看了東西就知道了。」

  要把鞋跟襪子送給麵館掌櫃,這怎麼能行?

  這是私相授受,傳出去是要被千人指,萬人罵的。

  如果被人看見以為是自己行為不端怎麼辦?

  她還想在京都說親,以後離著姐姐近便點。

  柳葉又猶豫了。

  好半天,像是下了莫大的決心,鄭重其事地點點頭,「我一定送過去,而且誰也不告訴,連我姐都不說。」

  易楚微微一笑,「早去早回,送到了跟我說一聲。」

  看到她臉上復又綻出的溫柔笑容,柳葉心情莫名地輕鬆起來,心底油然生起一種自豪感。她挺挺胸,夾著布包走了出去。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柳葉仍沒回來。

  易楚等得有些心急,倒不是怕被人知道,而是擔心柳葉。畢竟她的膽子小,對京都也不熟,萬一再碰見什麼登徒子,這次可不一定有那麼運氣,能夠遇到吳峰他們。

  正焦慮時,柳葉漲紅著臉走進來,「送去了,是個年輕的公子哥接的,讓我等在那裡吃了碗爆鱔面,那面真好吃。」說著從懷裡掏出個鵪鶉蛋大小蠟丸,「是給你的」。

  易楚接過蠟丸,想起曾經看到過辛大人用蠟封了紙條,用飛鳥送信的情形。

  這裡面應該是信吧?

  柳葉好奇地盯著易楚,「阿楚姐不打開來看看?」

  易楚本不打算當著她的面打開,轉念一想,不如滿足她的好奇心,免得她以為自己不被信任,從而生了嫌隙。

  而且,柳葉不認字,即便看了也未必明白。

  想罷,取過剪刀,除掉外層的蠟油,露出個小小的油紙包。再裡頭,是兩張紙。

  易楚沖柳葉揮了揮,「就是這些。」

  柳葉頗有點失望,「要是個金錠子就好了。」

  易楚失笑,「金錠子哪會這麼輕,一掂就掂出來了。」說著,漫不經心地將紙扔到一邊,卻找出自己盛絹花的匣子來,「……我平常做的,這幾支是阿齊做的,你挑兩支戴著玩吧?」

  易齊的手藝比易楚好,做得絹花更精緻。

  柳葉本打算全選易齊做的,可想了想,便一樣選了一支,分別是大紅色的牡丹花和淺紫色的丁香花。

  易楚笑道:「牡丹花雖好看,只能過年過節時圖個喜慶戴戴,倒不如這支粉色的茶花,平常也可以戴出去。」

  柳葉覺得有道理,便將牡丹花換成了茶花,立刻插在髮髻間,整個人頓時鮮亮不少。

  易楚連聲誇讚好看。

  柳葉滿意地對著鏡子照了好幾遍,興高采烈地走了。

  易楚看著桌上的兩張紙,只覺得眼眶發熱,有水樣的東西慢慢溢出來。

  一張是田契,大興縣五百畝山林地,兩百畝旱田。

  是在官府驗證過的,契尾蓋著三寸左右,方形,刻著篆體字的紅彤彤的大興縣衙官印。

  而所有人上面,赫然寫著是易楚的名字。

  立田契是必須有買賣人雙方、四鄰或者眾人簽字畫押的。

  未婚女子不能有田地房屋等私產,除非是家中長輩拿著婚書到官府過目,說明是女子的嫁妝。

  易家並沒人去大興,也不知他是怎麼辦成的。

  另一張卻是個寸許寬的小字條,上面只寫了兩個字,「等我」。

  字是館閣體,凝練厚實,壓在易楚心頭,也是沉甸甸的。

  他讓她等他。

  等他做什麼?

  她已在父親面前發過誓,今生再不見他的面。

  之所以,趕得那麼緊做好鞋跟襪子,就是想,以後等他穿著自己做的鞋子,也會時不時地想起自己。

  就像當初,他送給她梳篦與手鐲,說過的那樣,「即便你不戴,好歹是我費心為你選的……等過上十幾、二十年,你女兒出嫁了,或許看到它們,還能想起我的名字,我在九泉之下也會知足。」

  說到底,她仍是放不下,她也怕,怕經年累月過去,他終於忘卻了自己。

  可現在,他說「等我」。

  她能等嗎?

  她已經沒有資格等他了。

  易楚忍不住想起那夜,他披著滿身月光如天神降臨般站在醫館門口,坦然地說,「是我。」

  他跪在她身旁,衣襟沾著茶水,卻一而再地重複,「我來求娶阿楚。」

  他還說,在大興蓋座祠堂,在曉望街買處宅子……八字還沒一撇的時候,就想那麼長遠。

  易楚含著眼淚笑。

  淚眼朦朧裡,是他溫柔又霸道的身影,「你的眼淚怎麼那麼多……你專門會折騰我……」

  她就是愛折騰他,又如何?

  以後再也沒機會折騰他了。

  他會牽著另外女子的手一起守歲,一起看雪,一起在冰上鑿洞捉魚靠著吃。

  他會夜半三更時跑到另外女子的閨房,像呵護嬰兒般抱著她,哄她吃點心……或者根本不需要偷偷摸摸,他們會正大光明地手牽著手到積水潭賞花燈,放河燈,分吃同一塊點心,喝同一碗湯。

  易楚悵然地打燃火折子,將字條燒成灰燼。

  而地契,與銀票以及所有與他相關的東西都收在匣子裡,細心地鎖好,而後,走到院子裡,隔著圍牆將鑰匙扔在了大街上。

  **

  易郎中病好後就下了床,仍是穿著頭先的寶藍色長袍,可同樣的袍子穿在身上卻空蕩了許多。易郎中瘦了不少,眉宇間也少了往日那般的溫和平靜,反而多了幾分愁緒,眉頭總是蹙著。

  易楚賠著小心問:「這些天一直仰仗顧瑤姐弟照顧爹,要不要備點禮表示謝意?」

  易郎中淡漠地點點頭,「也好。」

  「我寫了個單子,爹看看可使得?」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張紙來。

  易楚是跟易郎中學的字,寫的是規規整整的正楷。

  紙上寫著四樣禮,給顧琛的兩支墨錠和半刀宣紙,給顧大嬸的一瓶養氣丸,給顧瑤的是半幅西湖水的絹紗。

  都是家裡現成的東西,並不需要特地出去買。

  易楚等了片刻,問道:「要是可以,讓阿齊明兒一早送過去?」

  易郎中「嗯」了聲。

  往日出門送禮置辦物品等雜事都是易楚來辦,她性子溫柔,行事也大方,左鄰右舍沒有不喜歡她的。

  易郎中打量著自己的女兒,她面色很平靜,低眉順目的,看上去親切溫柔跟往常並沒什麼不同。

  可易郎中清楚地感覺到易楚變了,往常她會撒嬌,會嬉笑,黑亮的眸子裡散發著動人的光彩,而不是像現在這般猶如一潭死水。

  都怪那個厚顏無恥行為不端的辛大人。

  易郎中想到他從容篤定的神情,帶著掌控一切的氣勢,大言不慚地說「我要娶阿楚。」

  他養在心尖尖上的女兒,憑什麼要嫁給這個草菅人命,行事狠辣,以至於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惡徒?

  可易楚,分明是一副情根早種的模樣。

  怒火忍不住湧上心頭,易郎中「哼」一聲,甩袖走進醫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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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教導

  這以後,易郎中跟以前一樣,每晚在醫館裡或是看醫書,或是分檢藥材,熬製藥丸。

  易楚仍是陪在一旁,就著燭光做針線。這些日子,她閉門不出,不眠不休地趕嫁妝,進度倒是快,該做的繡活完成了一大半。

  這日她繡得是鴛鴦戲水的枕頭套,鴛鴦浮在水裡,腳邊是游魚在嬉戲。鴛鴦已經繡好了,繡得中規中矩,只剩下眼部還是空白。

  鴛鴦眼是點睛之筆,通常用黑絲線配著金絲線跟銀絲線一起繡,這樣出來的眼睛反射著光線,格外有神。

  易楚也是這樣繡,繡出來的眼睛卻灰突突的,沒有半點神采。

  易郎中看了皺皺眉頭。

  這純粹就是應付差事。

  誰家女子繡嫁妝時不是含羞帶怯、歡歡喜喜的,但易楚總是木著臉,不見半點笑模樣。手下飛針走線,眼裡卻空洞茫然。

  易郎中忍不住動氣,可瞧見她日漸寬大的裌襖,還有眼底濃重的青色,那氣卻發作不出來。

  風平浪靜地過了十幾天,又下過一次冬雪,就到了二月二。

  二月二,龍抬頭。這天不能動針線,怕傷害了龍王的眼睛。易楚按著習俗炒了些糖豆子,抓一把,站在窗邊吃,邊吃邊看瓷缸裡的金魚。

  金魚成雙成對,遊玩嬉戲。

  金魚比她快樂。

  過了二月二,榮盛開始到醫館上工。

  從臘月中到現在,易楚一個半月沒有見到他,乍乍見面,竟然覺得有點陌生。

  榮盛穿件佛頭青杭綢素面夾袍,頭上簪了支白玉簪,衣著打扮比年前鮮亮很多。

  人是衣裳馬是鞍,被衣裳襯著,榮盛氣色雖不如往日,可精神頭卻極好,話也比以往多,先給易郎中行禮,又慇勤地問候易楚。

  易楚莫名地不想見到他,勉強扯出個笑容回了禮。

  榮盛卻渾然不覺易楚的疏離,趁易郎中不注意,朝易楚眨了眨眼睛,偷偷從懷裡掏出把桃木梳,「……上元節那天在燈會上買的,聽說能驅魔辟邪,足足花了一百文,你小心保管著。」

  易楚連聲道謝,接過木梳時,榮盛極快地在她手背摸了下。

  易楚面上一紅,回頭去瞧父親,卻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

  榮盛拉著她的手,低聲道:「有什麼害羞的,我們是未婚夫妻,便是有親熱之舉,也是合該的。」

  易楚忙掙開,惱道:「你胡說什麼?」

  「別人都這麼說,我大姐夫還有張大哥,他們可是過來人。」榮盛看著易楚瑩白的肌膚沾染了粉色,顯得更加吹彈欲破,腰身纖細柔軟,而胸脯已經略有山巒,心裡貓爪似的癢癢,拽著易楚的胳膊就往懷里拉,「扭扭捏捏地做什麼,早晚是我的人,回頭我再給你買支銀簪子。」說著,手便不老實地往易楚衣襟裡探。

  易楚大驚,抬腳踢了他一下,顧不得藥爐上還熬著藥,撒腿跑回東廂房,把門緊緊地閂好,靠在門板上,心裡怦怦直跳。

  榮盛這是怎麼了?

  以前他可不是這個樣子,雖然總時不時地偷看她跟易齊,但從來沒有不規矩過,更不曾藉著送東西的時候動手動腳。

  還口口聲聲說只要順了他就買支銀簪子,她眼皮子就那麼淺,連根簪子都看在眼裡?

  把她當什麼了?

  念頭一起,易楚愣了下,難不成榮盛真把自己當成那種人了?

  醫館裡,榮盛對易楚也頗為不滿。

  看著挺靈秀的女子,怎麼半點情趣沒有?

  還不如知恩樓的姑娘。

  大姐夫自從在營造司謀了差事,手頭上寬裕了許多,也結交了不少朋友,隔三差五就到酒樓裡吃酒。

  榮盛無意中遇到一次,就跟著去了。

  也就是那天,結識了張大哥。

  張大哥家裡營著店舖,為人豪爽仗義,視金錢為糞土,連著好幾日就是他會得鈔。

  不但如此,他見識多,言語也風趣,在男女情~事上別有一番見解。

  眾人都說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得著不如偷不著。張大哥卻道,還應再加上兩句,妾不如婢,婢不如妓,妓不如偷。

  這最高境界就在於一個「偷」字。偷意味著要避人耳目,講究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天時就是要有個恰當的契機,地利則要尋個僻靜之處,而人和最重要,就是要有個合適的人。比如新喪夫的小寡婦、比如守空房的小媳婦,或者尼姑庵裡的俏姑子,先拿言語挑逗著,再買點金銀首飾撮弄著,如此三五回,火候就差不多了。

  再晾上幾日,下次見面,準保是*,燃了熄,熄了燃,死過去又活過來,活過來再死過去。

  坐席之人都是經過事的,深諳其中滋味,聞言哈哈大笑,只除了榮盛還是沒開過葷的,臉漲得通紅。

  張大哥看在眼裡,便笑道:「怎麼著也得領著小兄弟去見識一回,偷是不可能了,需得看個人的緣分,不能強求,不如退而求其次,哥哥帶小兄弟去尋個妓子嘗嘗鮮。」

  幾人前呼後擁地到了知恩樓,榮盛終於體會到了死過去又活過來的滋味,一發而不可再收拾,連著要了好幾回。

  下次再去,知恩樓的妓子看見他就捂著嘴笑,「哥哥看著年歲不小了,竟是沒嘗過女人滋味,上回可把人折騰壞了,教了半天才尋到地方,又猴急猴急的……哥哥難道不曾成親?」

  榮盛窘得臉發紅,悄聲道:「沒成親,不過已經定親了。」

  妓子又笑,「難怪呢,饞成這樣,跟貓兒見了腥似的。」

  榮盛臉更紅,身下卻愈發英勇強勢,如同脫了韁的野馬在妓子體內橫衝直撞。

  妓子也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扯著嗓子不停嘴地喊。

  雲收雨散,妓子光著身子躺在床上跟榮盛說知心話,「真難為哥哥了,憋了二十多年……哥哥即是定了親,你那未婚娘子早晚不是哥哥的人?妹妹告訴你,這一早一晚,滋味卻大不相同。就像有些人,家裡明明有三聘六禮娶來的妻子,卻偏偏愛招惹胡同裡的小寡婦,為著就是一個刺激。」

  榮盛聽得新鮮,又覺得好奇,急搓搓地想聽下文。

  妓子卻又不說了,斜睨著榮盛嬌笑,「……說了怕哥哥一門心思放到你那小娘子身上,再不肯來了。怎麼著也得哥哥再疼妹子一回才能說。」

  榮盛雄風大振,少不得打起精神來又戰了一個回合。

  妓子才咬著他的耳朵悄聲道,「……燈會或者廟會的時候最好,別的時候也使得,十五六歲的女子正懷春,少不得說些知心話兒挑逗著她,再伺機拉個小手,摸摸小腳。這女人,一旦挨著男人的邊兒,風騷勁兒可就兜不住了,這次拉了手,下回就能親個嘴兒,再下回,只管在她身上點火……等她受不住,哭著喊著讓哥哥疼……尋個荒郊野外、古廟草屋,一邊得著趣兒,一面又防著被人瞧見,豈不比你在炕頭上快活得多……好哥哥,聽妹妹的沒錯,越正經的娘子越帶勁兒。」

  這邊用言語撩撥著他,手下也不閒著,將男人那玩意兒揉過來搓過去,引逗著榮盛又發作了一次。

  榮盛受了妓子的點撥,想想那個場景就覺得熱血沸騰,悶在家裡苦思了幾日,越尋思越覺得妓子說的有道理,就越想勾引著易楚體味那*的感覺。

  好容易,過了二月二,榮盛如願以償地見到了易楚。

  易楚穿茜紅色繡月季花褙子,梳著雙環髻,細腰盈盈不堪一握,走起路來似弱柳扶風,裊裊娜娜。偏偏眉梢眼底一片坦蕩,並無半分風~流之色。

  榮盛猛地想起妓子的話,本分的女子浪起來更要命,心裡呼啦一下著了火,急急地掏出木梳來獻寶。

  果不其然,易楚的臉紅了,白中透著粉,比春天枝頭上的桃花更嬌嫩。

  榮盛心急,還沒分辨出易楚眸中的怒意,就忙著下一步。誰知,易楚根本不按常理走,朝著他的小腿狠狠地踢了一腳,疼得他滿心的旖旎化成了烏有。

  剛出正月,醫館裡仍是清閒。

  榮盛往知恩樓跑慣了,聞脂粉香也聞慣了,再聞到苦澀的藥香,感覺渾身不得勁兒。好容易熬到了中午,借口回家吃飯,趁機告了假。

  榮大嬸對兒媳婦跟自己苛刻,但對榮盛相當大方。

  榮盛也聽話,在父親以及祖父祖母面前處處維護榮大嬸,榮大嬸對榮盛更是偏愛,只要他張口要,榮大嬸節衣縮食省下來的銀子就跟白撿的似的往榮盛口袋裡塞。

  榮盛才識女人滋味,正上癮,加上知恩樓的妓子聰明,要麼好酒好菜地招待著,要麼來五回白送一回,反正勾搭著榮盛欲罷不能。

  榮盛得了銀子,想起在易楚跟前受到的冷遇,飯也顧不上吃,拔腳就往知恩樓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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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躁動

  妓子聽完榮盛的話,捏塊絹帕半捂著櫻唇咯咯直笑,「我的好哥哥,哪有你這樣急性子的?話沒說兩句就摸人家的手,怎麼著也得先哄著說幾句知心話,得慢慢兒地磨……你那個小娘子長得怎麼樣,定然是個大美人吧?」

  榮盛想一想,又看看眼前媚眼橫飛,紅唇半張的妓子,嘟噥道:「美倒是美,可風情不及小翠半分,就是個……」

  今兒的妓子名叫小翠,性子很活泛,接話道:「我們姐妹都管那種人叫裹著綾羅綢緞的木頭。」

  「可不就是,」榮盛捧起小翠湊上來的粉臉,含著紅唇好一陣攪合,手也不閒著,隔著縐紗裙子在她身上揉搓。只想像成易楚在自己懷裡扭動,不一會便自行洩了身。

  小翠卻被撩撥出火來,纏著榮盛不放。榮盛身子本就虛弱,加上最近經常在知恩樓鬼混,精氣越發不如從前,任憑小翠手口並用,心有餘卻力不足,就是剛硬不起來。

  小翠便笑道:「哥哥,妹妹這裡有好東西,管保哥哥用後威猛強壯重振雄風。」

  榮盛正覺尷尬,聞言忙道:「還不趕緊取來看看?」

  小翠身上只披了層紗,也不穿鞋,光腳踩著棉毯到櫃子裡翻騰半天,找出個瓷瓶,倒了粒花生米粒般大小的藥丸出來,「這可是稀罕物,就剩一粒了,若不是哥哥,妹妹還不捨得拿出來。」將藥丸塞到口中,咬成兩半,一半仍含著,另一半用舌頭喂到榮盛口中。又倒了杯溫茶,與榮盛兩人就著茶水嚥了下去。

  片刻工夫,榮盛便覺得身子慢慢熱起來,底下那物像剛睡醒的雄獅,傲然昂起了頭。榮盛大喜,伸手攬過小翠,只覺得身邊之人較往日更加嫵媚多情,而自己也比平日更勇猛強健,渾身上下充滿了使不完的勁兒。

  兩人呼哧呼哧地瘋狂了一回又一回,等出過第三次,榮盛突然眼前發黑,一頭栽倒在床下。

  小翠見狀,倏地清醒過來,忙將桌旁沒喝完的殘茶當頭潑在榮盛身上,見沒效果,又狠力打了榮盛幾個耳光。

  榮盛仍是躺著不動,小翠慌了,衣衫沒穿利索就去找老鴇吳氏。

  知恩樓的姑娘有三十多人,其中能貼身伺候客人約莫十五六人。小翠在其中並非出類拔萃的。

  因張大哥與榮盛等人的穿著談吐,既非權重位高的權貴,又不是一擲萬金的富豪,吳氏並沒將幾人看在眼裡,只吩咐著小翠好生伺候,自己忙著調~教那些新來的年輕姑娘。

  拋去被深仇大恨迷失了頭腦之外,吳氏算是個聰明女人,將知恩樓打理得井井有條。

  知恩樓的姑娘行事素來有分寸,首先,從不勾得客人傾家蕩產。客人在家財散盡,走投無路時,往往會做出過激之事,要麼在知恩樓撒潑胡鬧,要麼四處宣揚知恩樓的殘酷無情,對於知恩樓的長遠發展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所以,姑娘們一旦看出客人出手有些窘迫,就會好心地勸他們迷途知返,哪裡涼快到哪裡待著。

  其次,知恩樓的姑娘也極少引逗客人在有心無力時候行事。如果客人馬上風死了,這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官司,就算牽連不到吳氏身上,知恩樓的名聲也會一落千丈。姑娘們都那麼兇猛,客人哪敢以身犯險再來光顧?

  小翠當然知道吳氏的忌諱,可一來看著榮盛年紀輕,剛二十歲,前幾回在知恩樓也曾勇猛過,就沒太在意。二來,則是小翠自身的原因,她伺候男人伺候慣了,前兩天來了小日子曠了五六日,只能幹看著姐妹們玩樂。今兒身上剛利索,就想痛痛快快地瘋狂一回。

  沒想到榮盛竟是個不中用的。

  吳氏耐著性子聽小翠哆哆嗦嗦地說完,顧不上發作,急匆匆到了小翠屋子,伸出尖利的指甲,照著榮盛的人中掐了上去。

  掐了好幾下,榮盛慢悠悠地醒來。

  吳氏忙吩咐身邊伺候的丫頭,「讓廚房燉碗參湯……參湯太慢,拿兩片參片過來。」

  丫頭小跑著拿來兩片人參,壓在榮盛舌頭底下。

  人參的藥力,刺激著榮盛面色好了些,身子也有了力氣。

  小翠忙伺候著他穿上衣服。

  吳氏溫柔地問:「敢問公子尊姓大名家住哪裡,妾讓人送公子回去?天色不早了,免得家裡人惦記。」

  榮盛也覺得身子發虛,自己是萬萬回不了家的,往常又沒有在外面過夜的先例,若不回去,爹娘必定牽掛,遂開口說了家中住址。

  吳氏聽著名字耳熟,略思索想起來了,不正是跟易楚定親的那家?

  看著面前虛弱無力的榮盛,吳氏心中冷笑,就這體格這德行,還敢到知恩樓來逍遙。這種人,連給易楚提鞋都不配。

  易郎中對吳氏是有大恩的,吳氏記著這份情,可又吃不準易郎中對這門親事的態度,如果人家是心甘情願十分滿意,她也不一定非得做惡人。

  斟酌半天,吳氏寫了封措辭委婉的信,托人送到了濟世堂。

  這邊知恩樓送榮盛的轎子剛出門,那頭吳峰就得了信兒,騎著馬到忘憂居找辛大人。

  辛大人身穿玄色錦衣正在莫愁湖畔垂釣,游魚嬉戲跳躍,湖面蕩起細小的波紋,映照在夕陽下,金光粼粼。

  吳峰讚歎,「辛大人會享受,尋得這處人間仙境,觀之忘憂,居之莫愁。」

  辛大人挑眉,看著湖面上的浮子動了動,極快地收桿,一條紅色鯉魚蹦跳著躍出湖面。辛大人取下鯉魚,復扔回水中。

  鯉魚搖搖尾巴,游向遠處。

  吳峰目送著鯉魚沒了影,才低聲道:「方纔在知恩樓的人說,榮盛是被扶著出來的,用轎子送到了槐花胡同。」

  辛大人抬頭,淡淡地說:「就這兩個月的工夫就不中用了?你的人沒落下痕跡吧?」

  吳峰在他旁邊的大石上坐下,「那個姓張的是府裡米行管事的遠房親戚,本來就跟榮盛的大姐夫相識,不過是帶著榮盛去知恩樓逍遙了一次,落不下什麼痕跡。榮盛倒是一勾引就上鉤,這陣子沒少孝敬那些婊~子。」語氣一轉,笑道,「大人這次行事卻是婉轉,不像以往的風格。」

  辛大人苦笑,原本他就答應易楚絕不會動榮家一根毫毛,現在易郎中對他是深惡痛絕,倘若做得太過露了行跡,被易郎中誤解,恐怕更不招他待見。

  攛掇著榮盛上妓院不過是略作試探,榮盛若不脫褲子,那些妓子也不能硬上,更不會死拽著留他。

  本來,倘或榮盛潔身自好,或者適可而止,辛大人還有後手,如今想來,倒不一定能用上。

  「要不找人將這事放出去?」吳峰笑著建議。

  辛大人搖頭,胸有成竹地說:「不用,這種事傳得快,沒幾天就能傳到曉望街。」屆時,就端看易郎中的態度了。

  忽而又淡淡開口,「知恩樓的老鴇是易齊親生的娘親,上次胡屠戶家鬧騰的事,她在背後沒少張羅,這次恐怕也不會坐視不理。」

  吳峰恍然大悟,難怪辛大人說將人領到知恩樓,合著裡頭還有這個原因。

  看來,辛大人為著阿楚姑娘沒少費心思。

  又想起易齊,眉目間自帶一股風情,卻是天性如此。

  有什麼樣的娘親就有什麼樣的女兒。

  正思量著,吳峰突然想起前天見過楚恆,「……問起上元節遇到的女子,不知道許了人家沒有?若是沒有,就接她到郡王府去住幾天。」

  言外之意,楚恆催促了。

  辛大人望著被夕陽染紅了的湖面,唇角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易齊的娘吳氏曾經是榮郡王的姬妾,據說手腳不老實,偷了什麼東西被逐出府,不久到了易家,七個月後生下易齊。」

  吳峰默默算著日子,猛地醒悟過來,「難不成易齊是榮郡王的……不對啊,吳氏離開時,楚恆已經十四五歲了,應該見過吳氏,難道沒有想法?這倒有意思了,楚恆眼巴巴地想接進去,易齊又眼巴巴地想進府……嗯,有意思。」

  辛大人撇撇嘴,「榮郡王府裡多美人,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當年可是不少人慕名前去拜訪……榮郡王在這方面很是大度,要說真是他的女兒可不一定……吳氏生下易齊不到一年去了天津衛,盤了間醫館,雇了兩個坐館的郎中,差不多四年前回京都開了知恩樓。說起來,也是個有本事的女人。」話頭一轉,「榮郡王世子那邊先別應,再抻兩天,如果沒有別的目的,單純為個貌美女子,楚恆不會太上心。等他什麼時候再提起來再做打算。」

  吳峰自然別無異議,說了兩句閒話便告辭離開。

  **

  掌燈時分,易郎中接到了吳氏派人送去的信。

  易楚已做好飯,擺到了飯廳裡。

  吳氏的信很簡單,就寫著一句話,「近來時常見到槐花胡同榮家老三。」

  易郎中一看就明白了吳氏的意思,是說榮盛經常到知恩樓去。

  知恩樓是什麼地方,易郎中很清楚。假如只是單純地喝茶聊天的話,吳氏也不會多事寫這封信,那就是說榮盛玩得有點瘋狂。

  讀完信,易郎中不由心生怒氣,不到一年就要成親的人,竟然整日流連妓~院,讓誰聽了都會不舒服。

  尤其看到飯桌旁低眉順目的易楚,易郎中更覺不忿,手指收緊,將紙箋緊緊地攥成一團。

  沒滋沒味地吃完飯,易郎中一言不發地起身往醫館走。

  初春料峭夜風撲面吹來,讓他精神為之一振,腦子也清醒了許多。

  他認識榮盛已是第五個年頭,在他印象裡,榮盛老實寡言,算不上勤快但是很聽話。

  這樣一個懦弱內向的人會突然變得放浪形骸?

  其中定有原因。

  易郎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眼神篤定帶著掌控一切的氣勢的辛大人。

  想必他對易楚仍不死心,就把算盤打到了榮盛身上。

  易郎中冷笑,就算他退了榮盛這門親事,難不成就會答應他?

  笑話!

  思量片刻,易郎中決定找吳氏瞭解一下情況。倘若榮盛真是被引~誘到知恩樓,事情是由易楚而起,只要他能改邪歸正痛改前非,這門親事還得作數。

  倘若是榮盛自己的事兒,那他決不會容他糟踐自己的閨女。

  想罷,易郎中寫了封信,準備約吳氏見個面談一下。

  易郎中的信還沒發出去,榮盛的事已經按不住了。

  說來也巧,這事跟張大哥脫不開關係。

  知恩樓抬著榮盛的轎子前腳剛走,張大哥後腳就去了。張大哥是知恩樓的常客,不過喝酒的時候多,留宿的時候少,加上手頭散漫,在知恩樓的聲譽頗佳。

  小翠因為用藥的事被吳氏狠狠處罰了一頓,自然接不了客,接待張大哥的是另外一個叫倚紅的。

  兩人就在樓下的大廳裡邊吃酒邊說話。

  倚紅素來與小翠不合,便將此事當笑話講給張大哥聽,「……想男人想瘋了,就那個麻桿似的體格也眼巴巴地往身上纏,差點要了人家的命,還是媽媽好心,用兩片老參給吊回來的,要不這會准吃了人命官司。」

  張大哥聽了問道:「哪家的男人這麼慫,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倚紅想了想,「槐花胡同的,家裡開著茶葉鋪,出手小氣巴拉的,連支金簪都捨不得買。活該,這遭傷了身子,以後沒準不中用了。」

  張大哥一聽就明白了,「那人姓榮,家裡行三?」

  倚紅不確定,「可能是吧,這陣子經常來,不過我倒沒伺候過他。」

  張大哥還記得當初還是自己帶著榮盛來開葷的,沒想到他這麼不經事,輕易就被女色迷住了心竅,還掏空了身子。

  不過,他可半點內疚之情都沒有,這純粹就是榮盛自己找的。

  兩人一邊喝酒一邊說話,豈料隔牆有耳,有人把這話完完全全聽到耳朵裡。

  不是別人,就是胡屠戶家的三兒子胡三。

  自打分家後,胡三手裡有了銀子,又沒人管著,更加逍遙自在,包子鋪的生意也不用心打理,倒是整天在街上晃蕩。久而久之,結識了一群混混。

  聽說知恩樓的姑娘好,胡三也想來見識見識。

  吳氏之前算計過胡家,不怎麼想接待他,就找了兩個新來的姑娘陪他喝酒。

  胡三見這兩個女子木木登登的放不開,頗覺無趣,正想拔腿離開,剛好就聽到了這番話。

  都是在樓下的大廳,中間僅隔著鏤空的博物架,因此這番話聽得清清楚楚。

  胡三知道榮盛跟易楚定了親,而自家二哥又看上了易家姑娘。

  胡三突然福至心靈,要是把榮家這事攪合了,二哥豈不就能得償所願?

  想到此,胡三花酒也不喝了,樂顛顛地往胡二的住處走。

  胡二為人挺實在,又不吝嗇力氣,但凡有殺豬的營生,週遭街坊都願意找胡二。分家後,胡二的日子過得倒比以前還紅火些。只是,婚姻大事仍沒解決。

  就胡家這四分五裂的一家人,亂七八糟的雜亂事,知根知底的人家誰願意把女兒嫁過去?

  到了胡二的住處,胡三先賣個關子,訛了胡二五兩銀子,才把這個好消息告訴胡二。

  胡二還記著當初胡祖母說過的話,易楚要是壞了名聲嫁不出去,拖得歲數大了,自己未必沒有機會。

  如今榮盛鬧出這事,依著易郎中寵愛女兒的性子,必定是要退親的。

  不論出於什麼原因的退親,男女雙方的名聲都會受損。易楚定然不好嫁,這樣自己再多動點心思,沒準事兒就成了。

  想到能將長相溫柔大方,說話輕輕柔柔的易楚娶回家,胡二沉寂多時的心頓時沸騰起來,恨不得立時趕到濟世堂親眼看著易郎中退了這門親事,然後他再提親。

  可現在的胡二已經不是半年前沒有分家的胡二了。經過家裡的這些腌臢事,他也多少穩重成熟了點,想著首當其衝的應該是弄清楚事情是不是像胡三說的那樣,榮盛已經不中用了。

  胡二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連晚飯都顧不上吃就趕到了槐花胡同,想找個知情人打聽打聽。

  其時正是飯點,週遭屋頂上炊煙四起,空氣中飄揚著濃郁的飯菜香味。槐花胡同空蕩蕩的,一個行人都沒有。

  更兼夜風清冷,順著胡二棉襖的領口袖口只往他懷裡鑽。

  胡二飢腸轆轆,聞著香味更覺肚餓,便想尋個小館子吃碗麵。

  可對未來的憧憬又使他生生停住腳步,抄起雙手裹緊棉襖躲在牆角的避風處站著。

  功夫不負有心人,胡二還真的等到了一個同樣是飢腸轆轆的知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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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報信

  且說,知恩樓的轎子將榮盛送到槐花胡同榮家門口就停下了。

  轎夫恭敬地解釋,「榮爺,小的只能送到這裡了,我們做這行的不受待見,見了您家裡人也不方便說話,您自個家去吧。」

  榮盛口中含著參片,又歇息了這一路,感覺精神頭好了不少,又知轎夫所言是實情,就打發了他們兩個各五文錢,晃晃悠悠地進了家門。

  榮家是座兩進的宅院,挺寬敞,頭一進正房佈置成待客的廳堂,倒座房是客人居住之處,榮盛住在東廂房,他兩個剛滿十歲的侄子住在西廂房。第二進榮盛祖父跟祖父住著東次間跟東耳房,榮盛父母住著西次間跟西耳房,榮盛大哥一家住在東廂房,榮盛二哥一家住在西廂房。

  榮盛是個孝順孩子,回家後顧不上休息,先去見自己的娘親。

  榮大嬸正督促兩個兒媳婦繡荷包。她們用的料子好,是錦緞的,每隻荷包除去成本能賺約莫二十文錢,兩個兒媳婦每人兩天能繡好一隻,一家人的吃喝就出來了。

  榮盛進門後,榮大嬸見他氣色不太好,以為是累著了,忙吩咐小丫頭端來熱茶,又讓她給榮盛捏胳膊捶腿,按摩腰背。

  小丫頭剛捏兩下,榮盛「哎呦」一聲,臉上顯出痛苦的神色。

  榮大嬸看在眼裡疼在心裡,顧不得兒子已經是個十八~九歲的成年男子,撩起衣袍瞧了眼,只見榮盛肋骨下赫然一片青紫。

  卻原來是他從床上跌落時,不小心碰到了床邊的矮櫃。

  榮大嬸心疼得直歎氣,「兒啊,這怎麼回事,怎麼弄成這樣?」

  榮盛怎敢說實話,就遮遮掩掩地說:「沒事,沒留心碰到桌子邊了,不妨礙。」

  榮大嬸就對易郎中生出些怨氣來,在醫館裡碰了怎麼也不給瞧瞧,至少給敷點藥貼片膏藥也行。

  榮盛雖然是徒弟,可也是女婿。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跟自家孩子也沒什麼不同,怎能這麼當牛做馬地使喚。

  到底不是自己親生的不心疼,看把兒子累成啥樣了。

  這時節易郎中還不知道榮盛的事,就白白受了榮大嬸的責怪。榮大嬸只顧得心疼兒子,全然沒想到自己也拿兒媳婦當牛做馬地使喚。

  因被榮大嬸這一打岔,榮盛突然想起懷裡那把被易楚扔回來的桃木梳,遂取出來遞給榮大嬸,「經過個鋪子,覺得娘用著正好,桃木又能安神辟邪,娘收著。」

  榮大嬸接過梳子,怎麼看怎麼喜歡,越發覺得榮盛在醫館受了委屈,不如讓兒子在家裡休養幾天,找個郎中開幾副滋補的藥,好好補補。

  因對易郎中懷了怨氣,榮大嬸也不在乎那幾十文的診費,讓小丫頭在稍遠的一家醫館請了個郎中回來。

  請的這個郎中姓袁,約莫四十來歲,行醫也有十好幾年了。郎中進門後,按慣例,看了看榮盛的臉色,接著手指搭上榮盛的脈搏。

  不過幾息,已對榮盛的病情有了數,便胸有成竹地說:「貴公子想必新婚不久,房事未加節制,有些虧損,吃幾副湯藥好好休養幾日就好了。」

  榮大嬸一聽傻了。

  榮盛打小身子弱,榮大嬸很金貴他,家裡的小丫頭看得緊緊的,絕不肯讓榮盛過早地沾染女色,免得散了精氣。

  榮盛也一直規規矩矩的,從沒有亂來過,對女人似乎沒開竅一般,並沒有太多好奇心。

  在榮大嬸心目裡,榮盛絕對是個不折不扣的的童男子。

  聽聞袁郎中的話,榮大嬸便不相信,脫口說出,「胡說八道,郎中摸清楚沒有?」

  袁郎中登時變了臉色。他行醫這麼多年,雖說也有過錯診誤診的先例,可從來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毫不留情地質疑他的醫術。

  尤其榮大嬸這副面相,一看就是個沒有見識不認字的內宅婦人。

  袁郎中拉著臉道:「你瞧貴公子的臉色,眼仁渾濁,下眼底青紫,脈相虛浮無力,不是縱慾過度是什麼?要是這樣下去,早晚是個斷子絕孫的命!」

  理雖然是這個理兒,可話說得極不中聽,直接捅進了榮大嬸的心窩子裡。

  榮大嬸當場就跳起來,點著袁郎中的鼻子罵,「庸醫、騙子、混吃混喝的王八蛋。」

  兩人吵鬧不休,最後榮大嬸仗著有兒子、媳婦撐腰,袁郎中連診費沒撈著,就被趕了出來。

  可巧遇到了胡二。

  胡二見到袁郎中卻是極為高興,又注意到他手裡拎著藥箱,從榮家出來,估摸著是給榮盛治病的,臉上掛著憨厚的笑容迎上前,客氣地問:「請問先生,可是到榮家看病的?」

  袁郎中頭不抬眼不睜,裝作沒聽見。

  胡二再問一遍。

  袁郎中掃了他一眼,見是個體格壯實的漢子,沒好氣地「嗯」了聲。

  胡二慇勤地說:「前頭胡同拐角有個小館子,我請先生喝杯水酒去去寒氣?」

  袁郎中本來就是大老遠過來的,又在榮家吃了頓排揎,連口熱水沒撈著喝,還因此耽擱了飯食,聞言便有些心動。

  胡二的表情越發誠摯。

  袁郎中就半推半就地跟著去了。

  胡二手頭算是寬裕,要了兩個菜,一壺酒,每人一大碗排骨面。

  *辣的燒酒下肚,袁郎中舒服多了,重重地喘了口濁氣,在胡二的慇勤相勸下,不由自主地打開了話匣子,說了說榮盛的病情——縱慾過度、房事無忌、服用助興的藥物,現在看來不太嚴重,但要是不好好調養,以後保不定在子嗣上會艱難。

  又罵榮大嬸不地道,昧他的出診銀子。

  胡二得了證實,心裡高興萬分,又招呼店裡夥計切了盤醬牛肉,又加了一壺酒,兩人絮絮叨叨,直喝到快宵禁了,胡二才一步三晃地回到了住處。

  第二天,胡二起了個大早,顧不上殺豬,換了身齊整衣衫,先跑到濟世堂去找易郎中匯報這個好消息。

  易郎中起得更早,飯還沒吃完就被人叫出來看病。

  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因他娘親剛生了孩子臥床坐月子,孩子孝順,看父親做好米粥便主動幫忙端給娘親。沒想到粥碗極燙,孩子端不住,一整碗熱米粥全倒在腳上,他腳上又穿得單薄,當即燙出串水泡。父親就急急忙忙地抱著孩子趕到了濟世堂。

  易郎中正給孩子敷藥的時候,醫館裡又連接來了三四個病患。

  因為正月看病被認為不吉利,有些人雖然不舒服,也強撐著等到過了二月二才來看。

  這些病患有的是自己來的,有的是家人陪伴來的,都想趕個早不用等。

  本來就不大的醫館坐得滿滿當當。

  易郎中這邊診完脈開出方子來,又走到那頭抓藥收診金,忙得不可開交。便有人問起榮盛,「榮家老三怎麼沒來?」

  易郎中心裡惦記著昨兒那封信,本來還想抽空找人送給吳氏,聞言就隨口答道:「不清楚,興許家裡有事耽擱了。」

  話音剛落,胡二一頭闖了進來,正好把易郎中的話聽了個明白。

  胡二是有備而來,當即把袁郎中的話添油加醋地說了遍,本來是八分的病硬生生地說成了十二分。在他口中,榮盛已經臥病在床,而且還傷及根本,已經是斷子絕孫的命了。

  又把胡三在知恩樓聽到的隻言片語也說了出來。只是他沒去過青樓,沒法加料,這次說得倒是實誠。

  胡二長相粗獷,在街坊眼裡的一貫印象就是憨傻,對於他的這番話,倒也沒人懷疑其真實性。

  易郎中聽了卻是氣血翻湧,自己相中的女婿被人這般說道,面上著實掛不住,便冷著臉問胡二,「你哪裡不舒服,我先給你瞧瞧病?」

  胡二身體好好的,一點毛病都沒有,就是專程來報信的,聞言愣了片刻才反應出來,這種事本不應該當著街坊鄰居說,而是私下說出來才對。一張黑臉頓時漲得紫紅,表情訕訕地往外走。

  因低著頭沒看路,冷不防跟前傳來一聲「哎呦」,似是撞著了什麼人,緊接著傳來盤子落在地上的「噹啷」聲。

  胡二趕緊抬頭,見地上倒著個十四五歲的女子,穿著大紅棉襖,身旁是只摔破了的大海碗,不遠處還倒扣著一隻木托盤。

  胡二顧不得其他,伸手將女子拉起來,連聲道:「實在對不住,沒看見前頭有人,傷哪裡了,到醫館請易郎中瞧瞧。」

  女子不是別人,就是一牆之隔的柳葉。

  柳葉住在吳家,吳大嬸當她是客,凡事不用她動手,柳葉卻是個勤快人,哪能甩著手吃現成的。

  今兒早上就早早起來包了頓清湯餛飩,因包得多,特地盛了一大海碗用托盤托著送給易家嘗嘗。

  易家門前有兩階石階,柳葉要盯著腳下,又顧及著手裡的托盤別灑出湯來,就沒怎麼在意前頭,豈料竟跟胡二撞了個正著。

  兩人相撞,柳葉並沒傷著,只可惜熱氣騰騰的餛飩灑了滿地,還碎了只大海碗。柳葉本就膽小,又見胡二長得粗壯強悍,不敢與他爭執,就想自認吃點虧算了。

  沒想到胡二人挺和氣,不但把她拉起來,還強塞給她十文錢作為賠償,又要讓她到醫館請易郎中診治。

  柳葉臉色羞得通紅,細聲細氣地拒絕了,急急忙忙撿起托盤和破成兩半的海碗走回吳家。進門前,忍不住回頭又瞧了眼胡二。

  胡二乘興而來,被易郎中一聲質問又敗興離開,倒是沒注意到柳葉的目光。

  易郎中這一忙就忙到了中午,等他從醫館回到後院,易楚已經將午飯擺到了飯廳裡。

  易郎中早起沒顧上出去買菜,易楚只能就著家裡有的材料做。

  臘肉混著干辣椒炒了盤酸菜、一盤麻油拌醃黃瓜,還有盤醬黃豆。

  易楚姐妹都受不住辣椒的辣味,很顯然這盤唯一的葷菜是為易郎中做的。

  易郎中將目光投向易楚,想起那封還沒來得及送出去的信,驀地就歎了口氣。

  既然事情已經傳開了,見不見吳氏已經無關緊要。眼下這種情況,易家作為榮家的姻親,於情於理,榮家都該上門來解釋一下。

  易郎中想聽聽榮家的說法。

  可等了好幾天,街坊已經傳遍了,榮家卻始終沒人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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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退親

  榮大嬸做夢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

  她仗著兒子和媳婦的撐腰,在與袁郎中的罵戰中大獲全勝,得意洋洋地將袁郎中趕出去,再回頭發現榮盛有點不對勁了。

  臉色發青不說,額角還沁出層細密的冷汗,而手卻是冰涼。

  榮大嬸一向節儉,家裡雖燃著火盆,但遠不到熱得流汗的地步。

  看到這種情況,榮大嬸再無知,也明白榮盛確實是病了,似乎還病得不輕。

  槐花胡同附近的醫館,最近的就是濟世堂,其次就是袁郎中坐診的醫館。

  榮盛死活不讓去濟世堂,說要是被易郎中知道,他的面子就沒處擱了。倒不是因為去青樓丟人,而是嫖個妓子把自己折騰到這份上丟人。

  榮大嬸拗不過他,讓大兒子去請袁郎中。

  彼時袁郎中正跟胡二推杯換盞,哪能尋得找人。

  沒辦法,大兒子只得打聽著到老遠地方請了個郎中回來。

  郎中跟袁郎中的診斷一樣,是房事太頻,加上用了助興的藥物,而導致腎陽不足、精氣不支,外加出汗之後突然遇冷,略有風寒之症。

  郎中的診斷還是很靠譜的,榮盛跟小翠胡鬧了兩回,出了滿身熱汗又一頭栽倒到地上,赤身露體地躺了一刻多鐘。雖說地上鋪著棉毯,可大冬天的,也是非常涼。

  汗意被冷濕一激,邪氣入侵,就有了風寒之症。

  榮大嬸聽罷卻是驚呆了。一個兩個郎中都這麼說,還能有假?

  榮盛瞞不過,只得把去知恩樓逍遙的經過說了遍。

  榮大嬸又驚又怒,終是抵不過對兒子的心疼,強迫著大兒子連夜跟郎中去醫館裡拿了藥回來。

  郎中的意思是榮盛身子底子雖差,但好在一向保養得當,只是近兩個月才虧損了些,好好調養上半年八個月的,就能大為好轉。

  榮大嬸思量半宿,覺得這事得瞞著易郎中,先讓榮盛找個借口告假半年,避開易郎中,等年底易楚嫁過來,讓易楚好好給榮盛調理一下。沒準明年就能抱上胖孫子。

  可沒想到的是,僅僅過了一夜,榮盛的事就傳揚開了,而且傳揚得非常難聽,不但說榮盛已經傷了子孫根,不可能有子嗣了,還把他在知恩樓的一言一行傳得有鼻子有眼。

  若不是知恩樓的婊~子滿口噴糞,外人哪能知道這些細節?

  關鍵時刻,榮大嬸又犯了個致命的錯誤,她不想著平息事態,反而跑到知恩樓跟婊~子叫板去了。

  凡事青樓妓館,除了供養著伺候客人的姑娘之外,還養著一大批打手專門處理鬧事的客人。

  榮大嬸這種年近老邁的婦人去吵鬧,根本不夠看的。

  開始姑娘們還覺得好奇,一邊磕著瓜子兒,一邊揮著手絹看熱鬧。後來見榮大嬸翻來覆去就是那幾句話,罵人勾引她兒子,給她兒子下藥,一點新意都沒有,漸漸也失了興趣。

  就有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嗓門頗大的婦人對著榮大嬸喊道:「我們知恩樓做得就是皮~肉生意,官府裡過了明路的,我們姑娘都在樓裡待著,你兒子自己長腿跑過來怪得了誰?再說,若能捂緊褲腰帶,姑娘也不會上頭撲臉地給他扒褲子。至於靈藥的事,你兒子不吃,這金貴的東西,別人還能捏著鼻子灌進去不成?這位嫂子,要罵還是回家罵你兒子去吧,別耽擱我們的生意。」手一揮,便有兩個壯漢一人拽著榮大嬸一條胳膊,拎小雞般拎到一丈開外去了。

  榮大嬸鎩羽而歸,不但沒討得說法,反而把事情張揚得更厲害,自己面子裡子也搭了進去。

  一時,榮家在曉望街週遭名聲大振,沒有人不曉得,連帶著榮家幾位姻親的名頭也被一提再提。

  提得最多的還是榮盛的未來老丈人易家。

  大家都在拭目以待暗自猜測易家會有怎樣的舉動。

  易郎中等了幾天,沒等到榮家上門解釋,卻聽到了榮大嬸單身獨挑知恩樓的壯舉。

  易郎中終於明白被稱作良善人的榮大嬸到底是什麼性情什麼智商了。

  當初媒人提親時,將榮家好一個誇,榮大嬸慈善脾氣好,妯娌小姑都是和善的性子,家庭非常和睦。

  易郎中也旁敲側擊打聽過,人家都說榮家不錯,榮大嬸很節儉,人也熱心,見人帶著三分笑,慈眉善目的很好相處。

  榮盛在醫館這些年,易郎中自認對他有幾分瞭解,若再有個好相處的婆婆,易楚的日子不會難過。

  所以,就定了這門親。

  現在榮盛的事鬧出來,榮家人的行事作風也顯露出水面。

  易郎中覺得,這門親事是不可能成了。榮大嬸為人再怎麼好,她的腦子跟行事方式擺在那裡,易楚跟她定然不合拍。結果要麼是易楚忍氣吞聲熬到自己當婆婆,要麼就是跟婆婆鬧僵,不免落個不孝的名聲。

  易郎中再次感歎,要是能有個屋裡人操持著,或許能早點瞭解到榮家人的性情,也免得累及易楚。

  易郎中主意既定,將易楚叫去書房,開門見山地問:「榮盛的事,你可聽說了?」

  易楚不清楚父親的心思,只低低說:「聽說過一星半點兒。」

  看著易楚淡漠的神情,易郎中歎口氣,又問:「你可怨恨榮盛?」

  易楚仍是木著臉,淡淡地答:「不怨恨。」

  尋常女子遇到這種事,即便不會尋死覓活吵吵鬧鬧,總是會哭一哭的。而易楚連個多餘的表情都沒有,可見她心中是半點沒想著榮盛。

  易郎中眼前驀地又出現一身玄衣帶著篤定神情的辛大人,他那樣淡然地說「榮盛不是良配「。

  榮盛不是良配,可他也絕不會讓女兒嫁給他。

  這次,他要好好替易楚選個良人。

  易郎中揮揮頭,拋去這些念頭,放柔了聲音,「將先前榮家送年節禮的禮單都找出來,能退的就退回去,不能退的折成銀子還回去……這門親,不做了。」

  易楚抬頭,眸中迸射出耀目的光彩,很快又垂眸,低聲答應,「好。」轉身走出門外。

  易郎中莫名地覺得,易楚的腳步要比往常輕盈些,連帶著他的心也鬆快了許多。

  定親時,易家這邊的媒人是吳嬸子,這次退親仍是托了她。

  吳嬸子還沒來得及去榮家,榮大嬸去卻登門拜訪了。

  易郎中將榮大嬸讓至客廳,叫易齊去隔壁請了吳嬸子過來,就直入正題,「這門親事不合適,算了吧。以往您送來的東西我都整理好了,單子在這裡,您過過目,稍後就找人給您送回去。」

  榮大嬸頓時急了,哭鬧著喊,「這根本不關榮盛的事,都是那起子小人攛掇著他,又背後嚼舌頭。我過來就是跟您說一聲,榮盛身子好好的,生兒育女沒問題。」

  易郎中尚未開口,吳嬸子已暗暗皺了眉頭。這榮大嬸怕是急糊塗了,連話都不會說了。

  正常人都是先虛應著說我們兒子確實做錯了事,不應該,但事出有因,將前因後果說清楚,一點點就把兒子給摘出來了。

  這位可好,張嘴就是別人攛弄勾引他兒子,難不成他兒子就一點錯都沒有?

  其實易郎中對榮盛去知恩樓的事並沒有太大成見,正當年的小伙子,血氣方剛,有那方面的需求是很正常的事。無論是被撮弄著去還是自己主動去了,都算不得太大的事,雖然傳言中榮盛竟然還借助助興藥物,這點有點讓人意外。

  他無法接受的是整個榮家對於事情發展的處理方式和態度。

  榮大嬸卻不明白,仍當易郎中對榮盛不滿意,翻來覆去地哭訴榮盛的無辜與單純,又表達了對易楚的喜愛,以及對她嫁進門的迫切渴望,又把榮盛的祖父祖母抬出來,說他們早就想見見這個孫子媳婦了。。

  易郎中性情溫和,卻有固執的一面,也保持著文人的風骨與傲性。被榮大嬸雜七雜八地一通哭鬧,倔性上來,越發堅定了退親的決心,話也說得不那麼委婉了,「榮家嬸子,不管如何,我們已經決定了,再無回寰的可能。要是您實在不願意,那就請了雙方媒人一道去官府做個分割。」大有不惜一切代價非得退親的勁頭。

  尋常百姓都怕見官,聽到官府就雙腿發軟,而文人則不同,在面對官府時,文人似乎有種天生的鬥志。

  榮大嬸見已無可挽回,收了眼淚轉而指責易郎中落井下石,六親不認。說榮盛怎麼著既是徒弟又是女婿,說不要就不要了,這心也太狠了。

  易郎中無心與她敷衍拂袖離開,多虧得吳嬸子在旁解勸,說了些強扭的瓜不甜,強作的姻緣不願,諸如此類的話,才慢慢說服了榮大嬸。

  沒過幾天,兩家媒人當面將婚書燒了,雙方的庚帖也退回各家。榮大嬸到底是氣不忿,扣留了易家部分回禮的東西沒退。

  易郎中沒把這點東西當回事,吳嬸子卻看在了眼裡,回頭跟兒媳婦講了。

  吳嫂子惦記著給柳葉在京都說親,就跟柳葉提起這事,說道:「這人厚道不厚道,光聽別人說不行。問起來,誰願意說別人壞話,都是打著哈哈說些不疼不癢的好話。還是得親眼見了才作數。」

  柳葉不由想起在醫館撞了她一下的男人,身材粗壯,應該是個能出力的,衣衫齊整,想必家境不算太差。為人也不小氣,賠給她十文錢,還要她去醫館診治。

  他應該算是個厚道人吧?

  也不知成親了沒有?

  既然在醫館出入,易楚會不會認識他?

  可要怎麼開口打聽呢?

  柳葉有些犯難了。

  易楚跟榮盛退親的消息很快傳開了,自然也逃不過辛大人的耳朵。

  辛大人正策馬奔波在京都到江南的官道上,接到京都傳來的消息,唇角微微翹起,眸中露出動人的神采。

  隨即,眸光復又變得深沉,手中長鞭一揮,白馬跑得越發迅速,騰雲駕霧般絕塵而去。

  胡二也聽說了易楚退親的事,心裡頗有點蠢蠢欲動,可又想起前些天易郎中面對他的質問,雖說神情還算平靜,但眼中的厲色,竟教胡二有些膽顫。

  可要是這麼放棄了,胡二又捨不得易楚。

  思來想去,胡二還是打算去醫館探探風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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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離家

  濟世堂的病患仍是不少,易郎中忙得恨不能一個人當兩個人用。

  顧琛雖然在,但他學醫時候尚短,許多藥材分辯不清,易郎中不放心讓他抓藥,只讓他負責將藥用桑皮紙包好,順帶收診金記賬。

  顧琛算數剛入門,平常收錢記賬的活都是榮盛干,他幹的時候少,不免有些忙亂,算盤珠子撥錯了好幾回,還是胡二聽出來,給糾正過來。

  這方面胡二是強項,他殺豬兼著賣豬肉,算賬的事兒難不倒他,九九口訣張口就來,索性站在旁邊幫著算賬。

  終於,易郎中送走最後一個病人,已經接近午正時分,顧琛早餓得前心貼後背,跟易郎中說一聲,小跑著回家吃飯了。

  易郎中便問胡二,「之前的傷好了沒有?」問得是半年前在廟會上被馬鞭抽打的傷痕。

  「早好了,」胡二尷尬地笑笑,摸摸鼻子,又笑笑,「易先生,我是給您賠不是的,上次是我沒長腦子,不應該當著人的面說榮盛的事兒,您別在意。」

  易郎中淡淡一笑,「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你知道錯在哪裡就行。」

  胡二站在當地,不知說什麼好,左看看右瞧瞧,突然看見地上裁下的宣紙碎條,到牆角抓過笤帚,「我幫先生掃掃地。」

  「不用,回頭顧琛就收拾了。」易郎中溫言拒絕,「已近晌午,你回去吃飯吧,多謝你幫襯著顧琛。」

  胡二三下兩下掃完地,實在沒有理由再留下,聽到易郎中如此說,只得悻悻告辭。

  從醫館出來,胡二戀戀不捨地又回頭看了眼,冷不防瞧見隔壁吳家走出個女子,穿著縹色素面褙子,草綠色十二幅綴著襴邊的羅裙,女子手裡還牽著個約莫七八歲的孩童。

  胡二記得易楚曾經穿過一條這樣的裙子,草綠色的裙裾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如同微風吹過麥田蕩起的層層麥浪。

  胡二便著意地看了一眼,孩童他認識,大名叫吳全,吳嬸子經常帶著去買豬肉,女子看著卻眼生,以前沒見過。

  女子感覺到胡二的目光,抬頭笑了笑。

  胡二趁機看清了她的模樣,小鼻子小眼的,長得挺秀氣。笑容也溫柔,卻不是易楚那般明媚的溫柔,而是怯怯的、嬌弱的,像是田間地頭開的野花,有種稚嫩的美麗。

  柳葉正要帶著吳全去棗樹街買絲線,不期然又看到了胡二,心裡既喜且憂。

  喜得是她平常極少出門,偶爾出去一次,竟然就遇到他了,莫不是天上掉下來的緣分?

  憂得卻是,找不到借口與他相識,而且,先後兩次都是在醫館門口遇到的,別是身子有什麼隱疾吧?

  柳葉怔忡地往前走,感覺胡二也跟在她後面,心跳不受控制般急促起來。走了沒幾步,身後突然傳來粗獷的喊聲,「姑娘請留步。」

  柳葉疑惑地回頭,就見胡二舉著個銅板,「姑娘掉了一枚銅錢。」

  卻原來是吳嫂子給吳全買窩絲糖的銅板,吳全一直攥在掌心裡的,不知道何時鬆開了手。

  吳全蹦蹦跳跳地接過來,「多謝胡叔叔。」

  胡二憨厚地笑笑,大步走在前頭,經過路口時拐到了杏花胡同。

  柳葉咬咬唇,小聲問吳全,「全哥兒認識那個人?」

  「嗯,」吳全爽快地回答,「胡叔叔是賣豬肉的,祖母帶我去買肉見過,」吳全玩著手裡的銅錢,忽地又補充,「胡叔叔也殺豬。」

  原來是個屠戶。

  難怪長得這般膀圓腰壯。

  柳家村的屠戶也是這種身材,而且是整個村子數一數二的富戶。

  他應該沒成親吧,因為他的衣衫雖然齊整,可腳上的鞋卻開了道不大不小的口子。若是成了家,他的娘子定然不會讓他這樣就出門。

  柳葉莫名地感到開心,可隨即又有點忐忑,也不知他有沒有中意的姑娘?

  柳葉並不知道胡二看上的是易楚,可易郎中心裡卻明鏡兒似的清清楚楚。

  胡二人還不錯,但跟自家女兒不般配,再加上他那一大家子人,雖說現在分家了,保不齊將來有事還得往一塊攪合。

  易楚又不是嫁不出去,犯不著往爛泥堆裡淌。

  經過這次教訓,易郎中打定主意,再為易楚說親時,一定得睜大了眼睛好好挑挑,找個順心如意的女婿。

  有了這個念頭,易郎中再看到易楚時,眼裡不覺就帶出些寵溺。

  易楚已擺好午飯正等著父親回來吃,見父親進門,便抬頭柔柔一笑。

  笑容是入了心的,眼眸裡有細碎的光芒。

  易郎中不由歎氣,自從退了親,易楚明顯輕鬆了許多,雖然仍是沉默著不愛說話,可眉宇間卻比往日舒展。

  想必是真把榮盛當成套在身上的枷鎖了。

  可這親事明明經過了她的同意,而且是她親口答應的。

  應該是認識辛大人之後改變了想法吧?

  易郎中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說易楚並沒有見過辛大人幾次,有數的幾面還都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怎麼就能平白無故地生出情愫來?

  平心而論,辛大人無論從相貌、學識還是氣度上來說,都是令人稱道的,足以匹配阿楚。倘若拋開錦衣衛特使的身份,只是個湯麵館東家,還可以考慮一下。

  念頭一起,易郎中很快否決了這個想法。

  就憑他能做出夜闖女子閨房的舉動就不是值得考慮的對象。

  幸好他發現得早,及時制止了,要是被別人看到,阿楚的聲名將要置於何地?但願阿楚能遵守她的誓言,此生再不見那個惡人。

  易郎中怒從心頭起,衝著易楚冷冷地「哼」了聲。

  易楚縮了縮身子,頭也不敢抬,只顧扒拉著碗裡的米飯。

  易齊卻是詫異得很,父親怎麼又莫名其妙地動了氣,而且這陣子對易楚冷鼻子冷臉,明明易楚並沒有做什麼錯事。

  人最不經念叨,易郎中心裡是萬萬不想再見到辛大人的,可辛大人卻偏偏往他眼前湊。

  這日辰時剛過,濟世堂闖進來三個身穿玄衣腰挎繡春刀的錦衣衛。頭前那人戴一張銀色面具,唇角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

  易郎中起身,淡漠地問:「幾位官爺到醫館來是看病還是抓藥?」

  辛大人掃視一下坐著待診的病患,二話不說撩起夾棉簾子就往後院走,儼然就是易家的主人。

  易郎中急走幾步,上前攔住他,「後院是家裡女眷所在,官爺若有吩咐,不妨就在醫館說。」

  辛大人揚著下巴傲然道:「是關於貴府二姑娘的事,易先生確定要在醫館說?」

  易郎中愣住,眼睜睜地看著他走進後院,好在,並沒有再往裡,只站在簾子後頭。

  易楚因為退了親事,不用在悶頭繡嫁妝,倒是空閒下來,正趴在窗邊從根草葉逗弄金魚,聽到院子裡似曾相識的說話聲,匆匆走出門口張望。

  視線觸及那摸熟悉的高大身影還有散射著熠熠光輝的面具,不由呆在當地,不可置信地盯著來人。

  辛大人也瞧見了她,冰冷的眸光剎時和煦起來,唇角也自然而然地翹起。

  一個多月沒見面了,她似乎瘦了點,平常穿的青碧色褙子看起來有點空蕩,這陣子,她定然過得不好。

  可精神倒是挺好,斜倚在門框上,肌膚瑩白似雪,目光清澈透亮,眼底眉梢帶著溫婉的笑意,連腮邊的梨渦都是柔柔的,滿含著歡喜。

  見到他,她也是開心的吧?

  那樣急急地出來,臉頰因為激動而染上了淺淺的緋色,比春日枝頭的桃花更嬌艷。

  辛大人心軟如水,有股想張開雙臂把她擁在懷裡的衝動。

  當著自己的面就敢跟阿楚眉來眼去,易郎中臉色鐵青,沖易楚喝道:「阿楚,回屋裡去。」

  「是,」易楚低聲應著,邁著碎布走回屋裡,卻仍不捨得,貼近了窗邊聆聽外面的話語。

  薄薄的窗戶紙上就映出了模糊的黑影。

  辛大人暗歎口氣,有意地拔高了聲音,「想必上次二姑娘跟先生提過,榮郡王世子有意請二姑娘到府中玩幾天,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如果先生答應,本官就擇個日子來接人,如果先生不同意,本官就回絕世子。」

  易郎中冷笑,「聽說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巡查緝捕,沒想到這種事兒也干,而且還是辛特使親自上門。」

  辛大人笑笑,「受人所托忠人之事,而且又能以慰相思之苦,一舉兩得之事,緣何不來?」

  以慰相思之苦,就這麼大喇喇地說出來。

  無恥之極,厚顏之極!

  易郎中氣得牙癢癢,卻拿他沒辦法。打又打不過他,跟這種厚臉皮的人也沒必要講理。

  辛大人倒是見好就收,淡淡地說:「先生若一時拿不定主意也無妨,還有三天時間可以考慮,三天後的此時……」掏出懷表瞧了眼,「辰時三刻,本官派人接二姑娘。」

  思量片刻,續道,「二姑娘走後,先生不妨把西廂房收拾出來,不久會有遠客來訪。」

  說罷,朝易郎中拱拱手揚長而去。

  易郎中在院子裡站了片刻想起醫館裡還有病患等著,撩起簾子走進去,發現除了顧琛外,醫館一個人都沒有。

  顧琛低聲解釋,「那兩位大人挎著刀凶巴巴的,病人都嚇走了。先生沒事吧?」

  易郎中無力地搖搖頭,走了也好,正好可以清閒一天。

  易郎中寫了幾個字吩咐顧琛照著練,又找出幾種藥材讓他學著辨認,然後回身去找易齊。

  易齊期待這天很久了,當下便迫不及待地說,「爹,我想去。」

  易郎中早就猜出她會是這種態度,並不意外,只溫和地說:「該說的以前都已經說過,爹不再囉嗦了。這兩天,你把東西好好收拾一下,想帶什麼就帶上。」想了想,掏出只瓷瓶,「裡面是半粒續命丸,據說是不管什麼重病,只要吃了就能延上半個月的壽命。你娘給我的,換你在家裡住上三年,直到出閣。我用了半粒,剩下這一般給你帶著吧,興許以後能用得上。」

  易齊接過瓷瓶,突然展臂抱住易郎中,「爹,您永遠是我爹,姐也永遠是我姐……我會常常回來看您。」

  易郎中僵直著身子,片刻,才像對待易楚那樣,輕輕碰了碰她的髮髻,「阿齊,你已經長大了,以後凡事都要多長個心眼,多過過腦子。」

  易齊重重點了點頭。

  三天轉瞬即逝,吳峰掐著點兒來到易家,跟著他來的還有兩個四十多歲的婆子。

  這次他倒沒穿扎眼的玄衣,而是穿了件寶藍色的錦袍,戴著白玉冠,一看就是個富家公子。

  進門後也很客氣,沖易郎中作了個揖,「上次賤內見到二姑娘很是喜歡,想接她去住幾天,家慈聽說後,也想見見二姑娘,不知道行不行?因事出倉促,未能事先告知先生,倘或不方便,改日再來也行。」

  話說得很婉轉,言外之意,你現在反悔不想去了還可以。

  易齊笑著道:「好久沒見到夫人了,正想去瞧瞧她,順便也給老夫人磕個頭。」一副迫不及待要去的樣子。

  易郎中只好道:「那就叨擾公子了。」

  吳峰連聲客氣,「哪裡哪裡?」

  兩個婆子便隨著易齊到西廂房取東西,見地上堆著兩隻箱籠和兩個藍布包裹。

  易齊笑著說:「都是我平常穿戴的衣服首飾,用的胭脂水粉。」

  婆子便笑道:「到了府裡樣樣都齊全用不著帶這麼多東西,依奴才之見,姑娘只將心愛的衣服首飾挑上三五件就行,世子爺已經吩咐針線房的備好料子,只待替姑娘量好尺寸就開始動手縫製。」

  易齊聞言,想到郡王府裡的繡娘定然手藝好,做出的式樣也時興,帶了這些舊衣過去沒的沒人笑話,倒不如依了婆子的話,挑兩件就行,也好讓她知道我是看重她的。

  最後,只收拾了一隻包裹隨身帶著,其餘諸物一概捨棄不用。

  收拾好了,易齊去尋易楚辭別。

  先前,兩人已敘過很長時間的話,也抱著哭過兩回,這次分別在即,易楚仍是忍不住紅了眼圈,再四地叮囑她,「切莫亂說話,頭幾天先打聽好府裡的規矩,凡事按著規矩來,不懂的地方多問問,問清楚了再行事。」又塞給她一個荷包,「裡面是些碎銀子,不多,約莫二十多兩,聽說大戶人家的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你拿著也好打點人。」

  易齊知道家中的狀況,二十多兩銀子已經是易郎中一年多的辛苦錢,欲推辭不要,可聽易楚說的有理,自己手頭沒銀子是萬萬不可。

  因此,只略略推拒就收下了,又斬釘截鐵地說:「日後我有了銀錢,定然會百倍千倍地還姐姐。」

  易楚緊緊抱了抱她,沒再言語。

  婆子笑著催促道:「離得又不遠,幾時想家了就回來看看,或者請大姑娘去玩幾日也使得。時辰不早了,世子爺恐怕等急了。」

  易齊辭別易郎中,半是傷悲半是歡喜地上了馬車。

  馬車很寬敞,裡面放著茶水點心還有梳妝用品,一應具有。婆子慇勤地伺候易齊洗了臉,重新給她勻面上妝,又精心梳了個新髮型。

  易齊還是頭一次被人這樣伺候,原本因離家而產生的傷悲逐漸散去,只剩下滿心的歡喜與自得。

  易楚因著禁足並未出門送易齊,只在醫館裡待著,聽顧琛說馬車走得看不見影了,才懨懨地走到後院。卻沒回東廂房,而是進了西廂房。

  因剛才開箱重新收拾包裹,西廂房的東西一團亂,褙子、羅裙還有絹花扔得到處都是。

  易楚少不得一一撿起來,分門別類地歸置好,重新放到箱籠裡。

  收拾的時候,驀得想起三天前辛大人說過的話,「將西廂房收拾出來,會有遠客來訪」。

  也不知這遠客是什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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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客至

  家裡憑空少了一個人,易楚突然覺得不習慣起來,又加上禁足令仍未取消,還是不能出醫館。易楚閒得無聊,每天去西廂房看看,倒是把桌椅板凳都擦得乾乾淨淨,床上的被褥也都拆洗了。自己屋裡也倒騰了下,將先前繡好的嫁妝以及準備好的布匹都歸置起來。

  柳葉時不時地帶著吳全過來,倒是經常提起易齊,「什麼時候回來?阿齊真有福氣,還能撈著到那麼顯貴人家去做客,去了之後肯定頓頓吃醬牛肉。」柳葉最愛吃醬牛肉,可惜,只能過年時吃上那麼薄薄的兩三片。

  易楚便敷衍地笑笑,「少不得住上三兩個月,吳夫人喜歡阿齊的性子,家裡還有兩三個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子,要是玩上癮了,一時半會兒且不能回來。」

  上次吳峰來接易齊,就是用吳夫人做的幌子。街坊四鄰都知道易齊得了貴人青睞,要去享一陣子福。

  這已經是極好的安排,至少保全了易齊的名聲,還給她留了條後路,以後若是在郡王府待不下去,還可以回易家。

  一轉眼,到了清明節。

  天氣轉暖萬物復甦,柔和的春風吹綠了柳梢的嫩葉,也吹紅了春水河畔的桃花。

  柳葉跟著吳嫂子去春水河玩了一天後,回來大發感慨,「一大片全是粉色的,足有十里地,風一吹花瓣紛紛往下落,跟下桃花雨似的。河邊種著柳樹,很多公子在樹蔭底下吟詩作畫。」臉一紅,聲音壓低,「還有公子跟小姐一起出去玩,我看到他們拉手了。」

  易楚打算給父親做件春衫,正低頭描花樣子,聞言解釋道:「這個時節男女可以結伴出遊,但還是得避著點嫌疑。那些敢拉手的,多半是已經定親的未婚夫妻,就跟上元節的情形差不多。」

  柳葉瞭然地點點頭,又問易楚,「那麼好的風景,你怎麼不去玩玩?我看你整天不出門。」

  易楚自然不好說是被父親禁足,就道:「剛退親,想必外頭還有閒言閒語,倒是避開些好。」

  柳葉輕而易舉地接受了這個說法,腦海裡忍不住又浮現出春水河邊藏在花樹間偷偷摸摸拉著手的男女,臉上紅了紅,有心打聽一下胡二,又怕被易楚笑話。

  轉念想到易楚也曾拜託自己去湯麵館送東西,她有把柄在自己手裡,自己還怕什麼,反正就當閒聊說起來唄。

  而且,易楚也不像隨便亂講話的人。

  主意打定,就狀似隨意地問:「阿楚姐上次做的清水丸子很好吃,你都是從哪裡買豬肉?」

  易楚不疑有他,笑著開口,「你也要做丸子?附近賣肉的有一家,一家是曉望街盡西頭姓張的屠戶,另一家就是杏花胡同姓胡的。我們家的肉大都在張屠戶那裡買。」

  「姓胡那家不好?」柳葉目光暗了暗。

  「不是,胡二人實誠,從不在秤上動手腳,有時候三厘兩厘的零頭還都給抹了……我爹是覺得不好佔人家便宜才不去的。」

  柳葉復歡喜起來,憋在心裡的話轉了好幾轉,才說出口,「胡二看著年紀不小了,應該成親了吧,怎不見他娘子出來幫忙?」

  易楚笑道:「還沒成親哪裡來的娘子?胡二今年應該二十一,年紀是不小了。」

  「那有沒有說親?」柳葉按捺不住,脫口問道。

  易楚敏銳地聽出她話語裡的急切,目光在柳葉臉上轉了一圈,臉上露出瞭然的微笑。

  柳葉羞紅著臉低聲道:「我偷偷聽我娘曾跟我姐提過,給我在京都留意著人家……我姐也說,得找個實誠的。我見過胡二兩次……」磕磕巴巴地把兩回見面的情形說了說。

  易楚見她信任自己,這種事也不瞞著,便也坦率地說:「胡二雖然粗了點,但品行好,性情也不錯,是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不過他家的事,比亂麻都難纏。娘親沒什麼心眼兒,父親寵著小妾,上頭還有個癱瘓的祖母……雖說已經分了家,可一旦有什麼事情,總還是枝葉相連的一家人,保不準會找到胡二頭上。」

  詳細地把胡家人的品性說了遍,又指出與胡家結親的好處與壞處。

  到最後,才鄭重地說:「咱們女子不比男人,說親時一定得慎重點,千萬別像我……回頭你考慮一下,再跟吳嫂子商量商量,親姐妹之間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柳葉感激涕零地走了。

  易楚看著面前描了一半的花樣子,腦中突然浮現出柳葉描述的情形——在雲霞般的桃花林裡,公子擺脫貼身侍候的小廝,尋到了相思已久的心上人,隔著花叢偷偷地看。姑娘見狀,羞得面如桃花,假借丟了手絹支開了丫鬟。兩人隱在絢爛的桃花樹下,偷偷地勾了勾手指。

  不由低歎,今生今世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與辛大人同游桃花林。

  若是一同出遊,辛大人那麼大膽,定是不甘心只這麼拉拉手。

  想起之前,他像抱嬰兒般抱她坐在他腿上,嘴唇貼著她的耳畔低語,如同屋簷下呢喃的燕子。

  易楚臉上浮起甜蜜的笑意,目光溫柔如水。

  好半天回過神來,易楚瞧瞧屋角的更漏,悵然地歎口氣,準備去廚房做飯。

  剛走出屋門,就聽到醫館門口傳來「吁——」一聲,有人勒住了馬,又聽有人說,「這裡就是……」

  聲音很熟悉,赫然就是心底惦念的那人。

  易楚情不自禁地掀開夾棉簾子探頭向外瞧去,剛好看到父親撩起袍擺當地跪了下去。

  竟然行這麼大的禮!

  是被逼無奈還是……

  易楚大驚,三步並作兩步衝出門外,見父親已被個頭髮花白的老嫗扶了起來。父親垂首站在老嫗身旁,神情甚是恭謹。

  這人是誰?

  易楚心生不解,視線很快地被站在馬車旁正在往外搬東西的高大身影吸引住。

  辛大人眉若墨染、鬢似刀裁,眼神幽黑深亮,穿一襲鴉青色細葛布直綴,腰間束著條同色的絲絛,絲絛盡頭綴著塊嬰兒手掌般大小雕成蝙蝠形狀的白玉。

  整個人儒雅沉穩,透著股洗盡繁華的質樸,卻又隱隱流淌出絲絲銳氣,讓人不敢小覷。

  辛大人坦然地由著易楚打量,心底的柔情如同微風吹過的稻田,一浪接著一浪,綿延不絕。

  易郎中與老嫗寒暄幾句,眼角瞥見易楚,忙喚道:「阿楚,快來見過你外祖母。」

  原來是外祖母到了。

  易楚想到父親行的大禮,也提著裙子準備跪下去,誰知剛曲膝,便被老嫗拉進懷裡,嚎啕大哭,「我的琇兒啊。」

  易楚被哭得不知所措。

  便有個清朗的聲音道:「娘,快進去吧,在大街上哭哭泣泣,被人看了笑話去。」

  易楚回頭看,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材瘦削,穿身洗得發白的灰色長衫,眼神明亮中透著與年齡不怎麼相符的深沉。

  衛氏這才反應過來,一手牽著少年,一手牽著易楚,在易郎中的引領下進了客廳。

  辛大人與大勇將馬車上的行李搬到正房門口的石階上,便要告辭。

  衛氏見狀,顫巍巍地出來招呼,「杜公子,你忙碌這半天,進來喝杯熱茶。」

  辛大人掃一眼低頭恭立的易楚,又掃眼神色陰晴不定的易郎中,笑道:「老太太,今兒你們一家團聚,我都不打擾了,改天再來給您問安。」

  衛氏感激地說:「這一路承蒙公子照顧,否則我們娘兒倆老的老小的小,還指不定能不能走到京都。明天公子一定來,嬸子給你做常州菜吃。」

  少年也朝辛大人長揖到地,「衛珂代母謝杜大哥高義,明日家母必備酒水答謝,還請杜大哥切莫推辭。」

  一個自稱嬸子,一個口呼大哥。

  辛大人面頰發僵,不知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又偷眼去瞧易楚,看她唇邊盈盈笑意,知道她定是取笑自己,心裡一陣氣惱。

  可瞧見她歡喜,那氣惱便似發酵的麵團,軟綿綿地盡數化成了柔情蜜意。

  辛大人咬牙答應,「老太太盛情,晚輩不敢推卻,明兒一定來。」

  衛氏慈祥地笑,「那就好,那就好,嬸子等著。」

  辛大人走後,易楚沏了茶來,讓衛氏坐到正位,重新跪在地上規規矩矩地行了個大禮。又起身給衛珂行禮。

  衛氏跟易郎中說起往事,「你爹走時還不知道有了孩子,我也沒想到都這般年紀了……也是觀音菩薩保佑,不教衛家斷了後……這些年虧得族裡照顧,我們母子才能活下來,只是族裡也不寬裕,不能老是拖累族人。

  「正月初一給族長拜年時,聽族長說京裡有人打聽阿珂他爹,我挺納悶,我爹娘早就沒了,阿琇也沒了,誰還能打聽我們,別是族長聽岔了。哪知過了二月二沒幾天,族長就帶著杜公子來了,說是你托他打聽的,要帶我們娘倆上京。頭先我沒信,覺著這十幾年沒通個音信,怎麼突然就找上門了。杜公子就畫了張像,一張是你的,一張是阿楚的,你跟以前沒怎麼變化,阿楚活生生就是阿琇的模樣……我尋思著,我跟阿珂一貧如洗,也沒什麼給人騙的,索性就跟杜公子上京。

  「一路上都是大勇頭前裡安排,吃的住的樣樣妥當,到了天津衛碼頭,杜公子駕著馬車又接著我們回京都。我這把老骨頭總算重回故里,又能喝到京都的水了……我跟阿珂先在你這暫住兩日,回頭賃間屋子,我們就搬過去。娘還能動彈,能養活自己,阿珂也有把子力氣,又識幾個字,也能掙口吃的……借你的地兒做頓飯,答謝杜公子……」

  易郎中急急俯身行禮,「娘千萬不可如此說,既然來了自然就住在家裡,沒有出去另住的理兒……都是小婿不孝,辜負阿琇的囑托,應該早點將娘與珂弟接來才是……當年岳父大人對我頗多照拂,又將阿琇許配於我,我曾答應阿琇,將娘視同自己的親娘,伺候娘頤養天年……西廂房已經收拾出來了,稍後我與珂弟搬過去,娘就住在正房裡。」

  衛氏堅定地推拒,「自古哪有丈母娘住在女婿家裡的,娘住在這裡已是不該,倘或再住了正房,豈不被人指著鼻子罵。再說,你是一家之主,是家裡的頂樑柱,你不住正房誰能住?」

  易郎中見衛氏堅持,再不敢違背,只得應了。他仍住在正房,卻吩咐易楚盡快將原來書房旁邊的西耳房收拾出來,讓衛珂居住,又讓易楚尋被褥出來晾曬,去去潮氣。

  易楚少不得一一應著。

  正說著話,突然院門口傳來嘹亮的喊聲,「是易先生的府邸嗎?」

  「是,」易郎中整整衣衫迎出去。

  有個小廝打扮的人拎著兩隻食盒走進來,「杜公子吩咐的席面,四葷兩素,一盤花卷一盤包子都在這裡了,先生找盤子換過來吧。」

  聞到飯菜的香味,易楚肚子緊跟著叫了起來,這才醒悟原來中午還不曾吃飯。

  辛大人倒是細心,還能猜出他們無心做飯,特地叫了席面。

  易郎中也深有感觸,有心不想受他的恩惠,可又不得不受。

  就像他千里迢迢將衛氏送到京都,就像這八珍樓的席面。樣樣做在他心坎裡,讓他想推辭也無從推。

  易郎中無奈地掏出荷包問:「共多少銀子?」

  「杜公子已經結過了,老太太慢用,先生慢用,公子小姐慢用。」小廝笑著跟屋裡所有人都打過招呼,才拎著空食盒步履輕鬆地離開。

  衛氏看著滿桌子的菜,笑著歎氣,「庭先有這樣一位弟子,你岳父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也會羨慕。」

  「弟子?」易郎中疑惑地重複。

  「杜公子說他仰慕你的人品與才學,曾跟你學下棋,雖無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情。依娘看,杜公子並非頑劣愚鈍之人,他要是想學,你就多教教他。」

  易郎中暗暗錯了錯牙。

  他與辛大人對弈十數次,出去三五次平局外,其餘都是敗績從無勝過。

  他竟然還說跟自己學棋?

  可當著衛氏跟妻弟的面又無從解釋。

  易郎中覺得自己就像蒙著雙眼的毛驢,被辛大人一步步地牽著,按著他劃定的路線走。

  第二天,剛到辰正時分,辛大人就興沖沖地如約而至,帶了條兩斤左右的活鯉魚和半條豬肋骨,恭敬地對衛氏道:「以前在先生家用飯,很喜歡吃阿楚姑娘做的魚湯……上次去常州,吃過一道糟扣肉,老太太幫我做這個吧?還有酒釀排骨,味道也極好。」

  哪有請客吃飯,客人在主家點菜的理兒?

  可辛大人這樣做了,衛氏卻非常喜歡,覺得辛大人實在不見外,便笑著對易郎中說:「這會沒有病人,不如關了門,你跟杜公子下兩盤棋?阿珂在旁邊也跟著學學。」

  易郎中心頭頓時湧起深深的無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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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鬆動

  擱在前兩個月,看著父親震怒到抓茶盅打人的情形,易楚是再想不到父親還會有跟辛大人一同下棋的一天。

  也絕想不到,自己還能再為辛大人親手做羹湯。

  可今天,辛大人不但堂堂正正地來吃飯,還被外祖母奉為座上賓。

  易楚開始覺得,即便有再大困難,辛大人也會逐一解決吧。

  就像他寫給她的字條,簡簡單單的兩個字,「等我」,他並不要求她做什麼,只讓她等。

  等著他上門求親,等著他親自迎娶……

  想起將來,易楚感覺重新充滿了希望,手下也越發利落,用刀背「啪」一聲,先將鯉魚敲暈,然後刮鱗,剪掉魚鰭,再就是剖腸開肚。

  衛氏看著她熟練的動作知道是做慣了的,不禁又想起自己的女兒衛琇。她生下衛琇後好幾年再沒有過身孕。衛秀才把這個唯一的女兒當成手中寶,親自教養她讀書寫字下棋畫畫。

  衛琇聰明,琴棋書畫什麼的學得快,可對針黹女紅卻毫無興趣,廚房也難得進幾次。

  後來有一天,衛琇突然纏著她要學針線,又在廚房圍著她身邊轉。她開頭不瞭解,慢慢才看出來,自家閨女看上了經常與她爹商討制藝時文的易庭先。

  易庭先母親早逝,只跟父親相依為命,身上的長衫袖口處綴了兩塊補丁,補丁的針腳粗大歪斜。

  衛琇是看著心疼了。

  衛琇對易庭先這個女婿是很滿意的,衛琇過世十幾年了,他一直沒有另娶,獨自拉扯著阿楚過日子,還將阿楚教導得這麼好。

  如果衛琇泉下有知,定然也會感覺欣慰。

  因見易楚已將鯉魚處理好,正要鹽漬一下,衛氏找了個斧頭,準備剁排骨。突然一雙大手接過她手裡的斧頭,「老太太且等會,這力氣活我來。是我疏忽了,下次該把骨頭剁好才帶來。」

  竟然是辛大人不知何時進了廚房。

  易楚暗地裡錯了錯牙,這次的飯還沒吃,就想到下次,還有下次嗎?

  辛大人是客,衛氏怎可能讓他動手,急著去奪斧頭,「這本就是女人幹得活兒,男子哪好進廚房?讓嬸子來,看髒了衣服。」

  正拉扯的工夫,辛大人已將骨頭切得齊齊整整,個頭大小也差不多。

  辛大人笑道:「我口味偏甜,老太太受累多放點糖。」

  衛氏忙不迭地答應。

  易郎中是遼東人,口味重,衛氏是土生土長的京都人,可嫁給衛秀才三四十年,又在常州生活了十好幾年,口味應該偏甜。

  辛大人這是明晃晃地討好衛氏。

  易楚一邊低頭洗菜一邊腹誹。這人只要用了心,能把人哄得暈頭轉向,前陣子父親將他引為知己,這會兒外祖母又拿他當親侄子。

  之前,跑了半個京都到積水潭給她買點心,把她擁在懷裡說買地建祠堂,又說在曉望街買宅子,方便她照顧父親。

  件件樁樁都說到她心坎裡。

  也不知吃了多少糖,說出來的話甜得能膩死人。

  想到此,易楚忍不住竊竊地笑。

  正是仲春時節,醫館通向後院門口的夾棉簾子已換成石青色的棉布簾子。調皮的春風不時掀起簾子一角,窺視著醫館下棋的兩人。

  辛大人在易郎中面前執弟子禮,執白先行,易郎中執黑後走。

  辛大人棋藝本就勝過易郎中,加上佔了先,佈局運籌上就沒什麼壓力。何況,即便輸了也沒什麼,準女婿輸給准岳丈是應當的。

  辛大人看著面前的棋子,心卻飛到了廚房裡。

  方纔,他剁排骨,眼睛卻一直粘連在易楚臉上,她低頭洗菜,瞧不真切她的神情,卻看到她的唇角,很好看地往上翹著。在聽到衛氏一口一個「嬸子」時,那笑意越發明顯。

  顯然是在取笑他。

  辛大人頗有點沮喪,自己雖比易楚年紀大,可才大了八~九歲,根本算不上長輩。先前,易郎中與他平輩相交,而現在衛氏把他當侄子,還有衛珂,叫大哥叫得要不要那麼親切。

  一家四口人,有三口把他當成易楚的長輩。

  辛大人覺得,應該好好考慮一下輩分的問題了。

  怔忡間,易郎中已走完一步,正等著辛大人走,豈料過了許久不見動靜,一抬頭就瞧見他清俊的臉上那抹篤定的微笑。

  明知道他費盡心思就是在算計自己的女兒,自己卻無計可施,甚至還不能對他甩臉子。

  人家千里迢迢地把岳母接過來,怎麼也算是大恩,他不能以怨報德。

  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岳母請他吃飯答謝,看著他堂而皇之地進門。

  按理,到別人家做客,不該客隨主便,跟主人稍談片刻等待飯好,然後去飯廳用餐,就這麼簡單。

  可他倒好,趁著自己找棋的工夫,大咧咧地跑到廚房轉了圈。

  就算當年他跟衛琇已經定親,再去衛秀才家裡吃飯,也沒像他那麼隨便。

  偏偏岳母很是喜歡。

  想到此,易郎中心裡極為不虞,重重地「咳嗽」了聲。

  辛大人恍然,假模假樣地歎口氣,似是思慮了許久,才慎重地落下一枚棋子,堪堪落在緊要處,十步之內,易郎中佈局好的陣勢便會土崩瓦解。

  衛珂才剛入門,自是瞧不出來,只覺得姐夫下得很輕鬆,而杜大哥卻極吃力,每每落棋都要再三思量。

  一局棋,下了一個多時辰,總算結束。

  雙方圍住的目數均為八十目,易郎中佔據的是兩塊棋,去掉兩個必須的眼目數,應為七十六目。辛大人的棋是連成一大片,只需去掉兩個眼目,最後是七十八目。

  辛大人含蓄地笑,「僥倖得勝,承蒙先生相讓。」

  易郎中看了眼棋盤不語,之前辛大人的棋風是獨闢蹊徑劍走偏鋒,今天卻是大開大合氣勢磅礡。

  是明著要跟自己叫板?

  此時,衛氏隔著簾子喊道:「阿珂,飯已經好了,請杜公子和你姐夫用飯吧。」

  衛珂應一聲,躬身對辛大人道,「杜大哥請。」

  易郎中走在前頭引路,辛大人云淡風輕地緊隨其後,衛珂走在最後。

  飯廳裡已經擺好了飯,兩葷兩素兩碟小菜,還有一大盆奶白色燉的恰到火候的魚湯。桌旁的暖窠裡溫著酒壺。

  辛大人美得心裡開了花。

  易楚仍在廚房忙活,鍋裡燜著米飯,要等酒快喝完了才能上。而辛大人帶來的骨頭不少,方才用了一半,剩下那半還得燉出來才好,要不怕擱壞了。

  衛氏也不閒著,一邊往灶膛裡慢慢續著柴火,一邊跟易楚嘮叨,「……辦事周到細緻,又知禮數,下次該連他的娘子一併請來,也好當個親戚走動。」

  易楚的心思早飛到飯廳去了,心不在焉地答,「父親一向不耐煩應酬,我也不方便出面,外祖母來了就好了,這種事就由您拿主意便是。」

  衛氏笑道:「也是,你們一個是鰥居的爺們,一個是未出閣的閨女,總不好在家請客的。回頭我跟杜公子約定好,下次請他帶娘子一道來。」

  「誰的娘子?」易楚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衛氏熄了灶膛的火,笑瞇瞇地說:「就是杜公子,我看他腳上穿的鞋很是精緻,不像外頭買的,應該就是家裡人做的吧?」

  易楚有點恍惚,她還真沒注意辛大人穿的什麼鞋子。

  說過一會兒話,衛氏估摸著那頭喝得差不多了,將米飯盛了出來。雖是三個人,卻盛了四碗飯。

  一來三是單數不吉利,二來也好有個添頭,總不能人家一碗飯吃完了還得到廚房裡添飯。

  一隻木托盤加上四碗滿滿噹噹的飯,份量不算輕。

  易楚怕衛氏胳膊吃不住勁兒,就自告奮勇地端了飯進去。

  果然,酒壺已經空了,辛大人正慇勤地將最後一滴倒在易郎中面前的酒盅裡,而易郎中的臉色,又呈現出夕陽落山時,天邊火燒雲的顏色。

  易楚狠狠瞪了辛大人一眼,明知父親酒量淺,就不應勸他吃酒。

  辛大人挑眉,眸中流露出溫暖的笑意。

  易楚將米飯擺上,垂眸時,看到了辛大人腳上的鞋子,手一抖,托盤差點落地。

  鴉青色的緞面,鞋口一圈水草紋,不正是她做的那雙?

  當初,她可是要求他只能在家裡穿的,竟然敢穿出來顯眼?

  易楚再次怒目而視。

  辛大人不知所以,目光裡就有了小心翼翼探問的意味。

  易楚沒搭理他,板著臉離開了。

  吃過飯,送走辛大人,易郎中不勝酒力自去歇息,衛珂自發自動地將飯桌上的剩飯端過來。

  易楚連忙伸手去接。

  說實話,易楚有點不知如何面對這個小舅舅。

  論輩分,衛珂是長輩,可論年紀,衛珂比易楚還小四個月。

  衛珂可能也存著同樣的想法,見易楚來接,卻轉身將托盤遞給了衛氏,「娘,我們只緊著一邊吃的,剩下的菜沒動過,您快熱熱吃了吧。」

  衛氏對辛大人的印象越發的好。

  易楚正吃著飯,顧瑤卻來了,「昨天聽阿琛說家裡來了客人,就想過來看看有什麼要幫忙的?」

  易楚急忙客氣地說:「都安頓好了,不用麻煩你,」又向衛氏介紹顧瑤,「前頭阿琛的姐姐,平日裡時常關照我們,昨兒夜裡吃的酸菜就是她做的。」

  衛氏打量一下顧瑤,誇讚道:「真是個齊整姑娘,模樣好,手也巧。」

  顧瑤也打量著衛氏,約莫四十七八歲的年紀,頭髮幾乎全白了,梳了個簡單的纂兒垂在腦後,發間什麼飾品都沒有。

  穿了件青色棉布褂子,因年歲久了,洗的有些發白,但看上去很整潔利索。

  面容是張很普通的老年婦人的臉,佈滿了皺紋和深深淺淺的褐色斑點,一雙眼睛仍是亮,帶著能看透人心的睿智。

  顧瑤賠笑道,「老太太過獎了,哪裡有您說得那麼好。」說完掀開胳膊上拐著用藍布包裹蒙著的籃子,「……今天上午去野地裡挖的薺菜,正嫩著,用來包餃子或者包包子都好吃。」

  衛氏接茬道:「薺菜是好東西,洗乾淨之後蘸醬吃也好,敗火。」

  顧瑤見衛氏喜歡,越發笑得開心,又問起易郎中,「阿琛有時候在家裡沙地上練字,我看寫得有模有樣的,就想著該用紙筆寫了。想請教一下易先生,用什麼筆什麼紙才好。」

  這種事,直接到筆墨鋪子裡問就行,賣紙筆的夥計都清楚。

  顧瑤應該是想見自己的父親吧?

  易楚隱約覺得不太舒服,顧瑤不是不好,反而既體貼又能幹,對父親很是仰慕。只不過,易楚還是想,如果父親能有個陪著他下棋品茶的人就好了。

  衛氏見易楚沒接話,就笑道:「庭先吃了酒,去房裡歇息了,不如改天……」

  話沒說完,顧瑤已急切地問:「吃得很多?喝了醒酒湯沒有?」四下尋摸著,竟是要動手現煮。

  易楚笑著解釋,「我爹酒量淺,沒喝多少,歇上兩刻鐘半個時辰就好了。」

  顧瑤似乎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尷尬地解釋,「吃多了酒最傷身子,我娘說我爹當初曾因酒醉又受了涼,病過好一陣子。」

  易楚安慰她,「我爹心裡有數,不會多吃。」

  顧瑤點點頭,也不多待,拎著籃子走了。

  沒多久,易郎中從屋裡出來,滿臉的紅色已然褪去,只有身上還留著淡淡的酒味。

  易楚乖巧地沏上熱茶。

  易郎中釅釅地啜了口,打量幾眼易楚。

  易楚仍是穿著平常那件青碧色褙子,梳著雙環髻,可氣色卻好了百倍不止,瑩白的小臉上泛著紅暈,黑亮的眼眸裡散射著細碎的光芒,看上去精神煥發,全然不是先前那些時日死氣沉沉的模樣。

  這不過是見了見面,還沒機會說上話,就歡喜成這樣。

  假如真給他們定了親,還不知道……

  怎麼突然冒出這樣的念頭來,易郎中不由愣了下。

  片刻,吩咐易楚,「明兒陪你祖母出去挑幾匹布,你外祖母跟小舅舅的衣衫都該添置了,先緊著做兩身春衫,再做兩身夏衫。」

  意思是她能出門了,不用禁足了,是不是就說明父親不生她的氣了?

  易楚熱切地望著易郎中。

  易郎中有意想板著臉,可又不捨得打擊她,輕輕「哼」了聲,「明早記得出去買菜。」

  易楚大喜過望,上前給易郎中續了茶,磨磨蹭蹭地捱到易郎中身旁,突然蹲下~身,將臉貼在易郎中膝頭,「爹爹真好。」

  聲音嬌柔軟糯,聽得易郎中的心都快化了。

  才剛讓她出門就這麼開心,假如……

  易郎中戛然打消心裡的念頭,冷著面孔起身往醫館走。

  易楚揪住他的袖子不放,「我給爹也做身衣衫吧,爹喜歡寶藍色還是月白色,要不就做身淺灰色的,鑲上一道深灰色的寬邊,定然好看。」

  易郎中終是沒有甩開她,伸手摸了摸她的髮髻……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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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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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7 23:55: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章 命硬

  易楚起了個大早,拎著竹簍走出家門。

  悶在家裡兩個多月,再次置身喧鬧的集市裡,易楚有種莫名的親切感。街坊鄰居也好久沒見到她了,都面色古怪地看著她,甚至有些躲避的意味。

  易楚早料到會招來別人的眼光,並不在意,淺笑盈盈地買了兩根水蘿蔔,一小捆芹菜還有一把菠菜。

  正準備回家的時候,遇到了胡玫。

  「你怎麼出來買菜了?」胡玫訝異地問。

  易楚也很疑惑,「我怎麼不能出來,以前不都是我買菜嗎?」

  「可這一陣子都是你爹買菜,我還以為你不敢出門見人了。」胡玫囁嚅地說。

  胡玫是真的這麼以為,而且還以為易楚一准在家裡整天以淚洗面,以致於無法見人了。可今天看到她,好像完全不是她想像中的樣子。

  易楚雖然瘦了些,但氣色極好,巴掌大的小臉上泛著健康的紅暈,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墨如點漆,神情沒有半點哀怨愁苦,反而洋溢著說不出的快樂與欣喜。

  怎麼會這樣?

  明明易楚才是被人退親的那個。

  榮大嬸不止一次在街口宣揚,說請了高僧算過,易楚命相不好,命太硬,幼時克母,長大剋夫。成親前,妨著夫婿體弱命騫,否則榮盛哪會鬧出那麼大的醜事?

  若是成了親,夫君定會被她克得死死的,既不能陞官又不能發財,沒準連子嗣都克沒了。

  又再四慶幸,幸虧他們當斷則斷,早早退了這門親事,要不真沒有子孫繼承香火,到時候喊破天都沒有用。

  易楚退親後,胡二曾回老宅子跟胡祖母商量去易家求親,胡祖母就以這個為理由狠狠地訓了他一頓,「你是嫌命活得長久了,還是覺著現在的日子太舒服了,娶這麼個命硬的媳婦回家,是不是想第一個把祖母剋死?

  「當初就是因為你去易家求親,結果鬧出這場事來,家裡四分五裂的,你爹整天把個小寡婦當寶,你娘整天耷拉著臉跟死了人似的。吃了一次虧不長記性,還想吃第二次虧?」

  胡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爹勾搭上獨居的小寡婦跟易楚有什麼關係?

  要是易楚真的命硬,怎麼易郎中還活得好好的?

  疑惑歸疑惑,可家里長輩不出面找媒人,他自己也拉不下臉子去找。

  胡玫聽到祖母教訓胡二的這番話,心裡不是不震驚,可又有隱約的歡喜。

  她已經十六歲,轉眼就十七了,可家裡人誰都沒有把她的親事當回事兒,眼瞅著就要成為老姑娘。

  這個空當,傳出來易楚退親的消息,緊接著又聽說易楚命硬。沒有人願意娶個命硬的女子做媳婦。

  這樣易楚必然也嫁不出去了,甚至她比自己還可憐,至少自己沒有被退過親,命相還不錯。

  看著別人比自己更慘,胡玫就覺得生活並不如想像的那麼鬱悶苦惱了。

  而眼前的易楚徹底打破了她的想像,讓她脆弱的優越感剎那間煙消雲散。

  胡玫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所以,她悄悄拉住易楚的手,「難道你還不知道,京都人都傳遍了,說你命硬,克母又剋夫。要不榮家怎麼就出了事……聽說是高僧算出來的,你瞞也瞞不住,以後還是少出門,免得被人說閒話。」

  易楚甩開她的手,「離我這麼近,不怕我剋死你?我站得直行得正,怕什麼閒話?誰怕我命硬,離我遠遠的就是了。」

  胡玫尷尬地抖著手,「我也是好心才告訴你。」

  易楚傲然地笑笑,「多謝你好心告訴我命硬,否則我還不知道呢。」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家走。

  走到家門口,看到匾額上「濟世堂」三個拙樸的大字,心中終究覺得不忿。

  父親在曉望街行醫十數年,向來與人為善,常常白搭了工夫與藥草給人治病,便是收費,也只收個本錢。

  她也是,曉望街的女子羞於找郎中瞧病,每每找她把脈,她從不推辭。就連去年胡玫長了滿臉紅包,也是她開方子治好的。

  可曉望街就是這樣回報他們的?

  是榮盛鬧出的醜事,榮家把髒水潑到自己頭上,曉望街的人就跟著當真,要避她如蛇蠍?

  要真的怕她命硬,何苦來都到濟世堂來診病,天天把父親忙得不可開交。

  又想起傳言竟然傳得這麼厲害,父親定然也是聽說了,只不過瞞著自己,不讓自己傷心罷了。

  一念至此,易楚深吸口氣,臉上復掛出笑容,腳步輕快地走進去。

  衛氏正坐在院子裡擇薺菜,她摘得很仔細,不但去了根,還把枯葉一根根都揪掉了。

  易郎中在書房,透過半開的窗欞,看到他站在書案前,像是在教導衛珂寫字。衛珂神情凝重,脊背挺得筆直,半點不敢懈怠。

  一片安寧祥和。

  易楚發自內心的笑了,走到衛氏身邊把剛買的菜給她看,「菠菜用熱水燙了,混著蛋絲跟蒜泥一起般,留著晚上就餃子吃。中午把昨兒剩下的骨頭燉燉,再用麻油拌個芹菜,水蘿蔔切成絲拌糖吃,好不好?」

  衛氏笑得合不攏嘴,「阿楚安排得很妥當,有甜有鹹,有葷有素。就這麼辦。」

  易楚陪著衛氏將菜蔬都擇完了,兩人一道去棗樹街。

  綢緞鋪的夥計跟易楚已經很熟了,笑著給兩人推薦,「老太太穿秋香色或者鸚哥綠的都極好,要舒服就用細棉布的,要出門見客,可以做件潞綢的……至於十四五歲的公子,什麼顏色的都穿得,象牙白的顯得高貴,佛頭青顯得穩重,緋色或者草綠色既優雅又活潑。」

  易楚跟衛氏商量一番,決定聽從夥計的建議,給衛氏買了半匹秋香色細棉布、半匹鸚哥綠潞綢,給衛珂買了一匹寶藍色的細葛布和一匹佛頭青的杭綢。

  易楚又給易郎中選了匹淺灰色的細葛布,然後吩咐夥計包起來,等送到濟世堂後一併結算銀子。

  夥計連聲答應。

  易楚扶著衛氏離開綢緞鋪,抬眼就瞧見街對面站著的男子,高大挺拔的身影,沐在春日暖陽裡,輕衫緩帶當風微揚,那一刻,街旁的屋舍柳樹店舖行人盡都成了背景,只有男子挺秀的風姿,鮮活而生動。

  易楚悄悄彎起了唇角。

  辛大人便大步走近,及至跟前,恭敬地沖衛氏行了個禮,「真是巧,竟然遇到老太太了。」

  衛氏拍拍易楚的手,「跟阿楚一起來選布匹,杜公子怎麼也在這裡?」

  辛大人指指對面,「湯麵館就是我的店,老太太進去喝杯茶歇歇腳?」

  衛氏畢竟年歲大了,走這一路,已經有些力不從心,何況她還惦記著有話對辛大人講,遂不推辭,對阿楚道:「要不咱們就進去稍坐會兒?」

  易楚乖巧地挽著衛氏的胳膊,「我聽外祖母的。」

  三人一道進了湯麵館。

  時辰尚早,麵館裡除了掌櫃與大勇,並無他人。

  辛大人請衛氏坐下,低聲吩咐了大勇幾句,大勇點點頭進了灶間,少頃拎著水壺出來,手腳利索地沏了三杯茶。

  衛氏端起茶盅吹了吹,喝了一大口,像是有點渴了。

  辛大人慇勤地續滿茶盅,臉上露出苦惱的樣子,「有件難事,想請老太太幫個忙。」

  衛氏爽快地答應,「有事只管開口,只要嬸子能做到,絕對不推辭。」

  辛大人便感激地說:「我開這麵館已經四五年工夫了,生意一直不好不壞。現在店裡共做五種湯麵,想請老太太嘗嘗口味如何,順帶提點意見。」

  衛氏毫不猶豫地開口,「這點小事,嬸子能幫忙。」

  易楚站在衛氏身後,嘴角撇了撇,這是糊弄孩子呢,想請老太太吃麵直說就是,還非得曲裡拐彎的。

  不多時,大勇端著只碩大的托盤晃悠悠地過來,將五隻大海碗一字排開,擺在衛氏面前。

  易楚心裡一驚,敢情是來真的。

  辛大人一一介紹,「這是素湯麵,這是爆鱔面、海鮮面……」

  衛氏挑一筷子面,喝一口湯,然後換另一碗麵。

  這時,從外面進來一男子,看到衛氏面前的海碗,眼珠子瞪了瞪,掃一眼衛氏,瞧一眼面,又掃一眼衛氏,轉身出去了。

  片刻工夫,呼啦啦進來好幾個人,一邊走一邊嘟囔,「挑來挑去就選了這家麵館,湯麵能吃出什麼花來?」話音未落,視線落在衛氏跟前,驚奇地「咦」了聲,「老太太,您一人吃五碗,胃口真好,這面真有那麼好吃……店家也是,不能只顧著賺錢,要是給人撐壞了……」

  易楚瞧瞧乾瘦的衛氏,又瞧瞧一溜五隻大海碗,這場景怎麼看怎麼詭異。不由抬頭展顏一笑。

  笑容打心底透出來,猶如天邊驕陽,晃花了辛大人的眼,也晃花了走馬行商的漢子。

  齊刷刷六七雙眼睛均盯在易楚臉上,便有人笑道:「小娘子生得真是美貌,可曾定了親?若是沒有,跟爺走吧,爺帶你吃香的喝辣的。」

  但凡走南闖北的客商,大都拉幫結伙地同行,而且雇著五六個彪悍的護衛,走到哪裡呼啦啦一群,膽氣也壯。

  又見衛氏跟易楚的衣著打扮,已知是貧寒人家出來的,遂不忌諱,開口調笑。

  另一人跟著道:「咱們張爺是太原有名的皮貨商,跟著他,吃穿不愁,伺候好了賞你兩件皮裘,一輩子也夠了。」伸手便要拉扯易楚。

  易楚窘得臉色紫紅。

  辛大人將她護在身後,柔聲道:「你跟老太太先到書房坐會兒,回頭我去找你。」

  易楚點點頭,扶著衛氏往後頭走。

  先前的張爺忙喊道:「小娘子別走啊,陪爺吃了面再說。」

  辛大人目送著易楚兩人消失在簾子後面,霍然轉過身來,先前的平凡淡漠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凌厲的冷寒之氣。

  辛大人目光盯著張爺,「是你想要吃麵?」

  張爺被這目光盯得心頭發毛,卻仍是梗著脖子強硬道:「是爺又如何?」

  話音剛落,就感覺一隻手捏住了他的喉頭,溫熱油膩的麵湯當頭兜了下來,熱乎乎的,順著脖子鑽進衣領裡。

  其餘幾人面面相覷,這人動作太快,快到他們只感覺眼前人影一閃,張爺就被拎了過去。

  辛大人單手扼住張爺,側頭掃一眼旁邊諸人,又問:「還有誰想吃麵?」

  適才那個幫腔之人小聲道:「咱們幾個一起上,難道他有三頭六臂不成?」

  幾人各自從懷裡掏出短刀、匕首等防身之物,還有的拎起長凳,個個擺起了架勢。

  辛大人早將幾人的動作看在眼裡,輕蔑地笑了笑。

  一直在打瞌睡的掌櫃,突然睜開了眼,起身關上門,樂呵呵地說:「我怕嚇到路人,不妨礙你們。」說完仍坐回原處。

  大勇悄悄擼起袖子,掌櫃瞪他一眼,「別礙事,要是臉上帶了傷,怎麼招徠客人?」

  大勇不甘心地退回去。

  掌櫃瞇縫著眼,開始打起呼嚕來。

  幫腔之人見狀心頭顫了顫,硬著頭皮招呼,「上!」

  幾人早有默契地圍成圓圈衝了過去。

  只聽辟里啪啦當裡噹啷,與此同時,灶間響起「咚咚」的剁肉聲,幾乎掩蓋了麵館裡打鬥的聲音。

  易楚躲在簾子後面聽得提心吊膽。

  她將衛氏送進書房後,終是不放心,又掂著腳尖悄悄走到麵館門口,可看又不敢看,聽也聽不出什麼。

  易楚心急如焚,攥著拳頭來回踱步。

  好在,只過了片刻,醫館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緊接著門簾被撩開,有淡淡的艾草香味沁入鼻端。

  易楚深吸口氣,仔細辨了辨,只是艾香,並無血腥氣。

  辛大人悄悄攬了她的腰身一下,極快地鬆開,「不用擔心,我就是跟他們講了講道理,沒動手。」

  確實沒動手,他動的是……腳!

  易楚臉色紅了紅,外祖母還在書房,隔著窗欞就能看見,他竟然也敢動手動腳。

  辛大人卻恍若無事般笑了笑,「進去瞧瞧老太太。」

  衛氏坐在書案前,看著一前一後進來的兩人,面上的表情有些……捉摸不定。

  易楚心底沉了沉,該不會真的被外祖母瞧見了吧?

  辛大人溫和地問:「那些人已經走了,老太太留下來吃了飯再回去?」

  衛氏不冷不熱地說:「改天吧,家裡還有兩個爺們等著回去做飯。」

  「也好,」辛大人笑笑,「我讓大勇送你們回去。」

  衛氏推辭道:「不用,離得不遠,坐了這會子已經歇過來了。」言語間,明顯不如剛進門那般熱絡。

  辛大人並不勉強,親自撩起簾子,送衛氏往外走。

  麵館桌椅板凳擺得非常整齊,跟先前並無二致。

  掌櫃依然在檯面後頭打瞌睡,大勇肩上搭著白棉布,在門口熱情地吆喝,「湯麵、熱湯麵,三文錢一大碗。」

  就好像半刻鐘之前,這裡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

  可易楚還是眼尖地在地上看到了好幾塊木屑。

  應該是從砸壞桌椅掉下來的。

  從他們回書房再出來,不過半盞茶的時間。

  這短短的工夫,也不知是誰收拾的,手腳倒利索。

  易楚思忖著,抬眼瞧了瞧站在麵館門口的辛大人,無意中瞥見榮大嬸正從街對面經過。

  驀地想起胡玫說過的話,她命相不好,幼時克母,長大剋夫。榮盛之所以身體不好,之所以鬧出醜事,都是被她克的。

  適才在麵館,又是因她才給辛大人惹來麻煩。

  是不是,她真的是命硬之人,誰跟她走得近,就會克到誰?

  辛大人本就幹得是刀口上舔血的差事,要是再被她克著,豈不是更加危險。

  想起這些,易楚心頭越發恐慌,腳步不由地沉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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