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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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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弱水千流]夜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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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4:5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抄完了?”

    “……”貓妖手一抖,手中的兩冊卷軸便一種十分端莊嫻靜的姿態落到了地上。大慈林遍地栽種銀翠丹,重物一壓,引得仙草不堪重負地折腰,凝露入土,立即融了進去,升起一絲淡淡的薄霧。

    卷軸骨碌碌滾了一圈兒,將好停在封霄纖塵不染的雲靴旁。

    田安安有點蒙。

    她過去時常覺得,作為一只兩百歲不到的貓妖,同一只不知幾十萬歲的壞心眼尊神打交道,這的的確確是一樁磨礪貓心性的事。是以,在這條注定被封霄從頭坑到尾的道路上,她總能以“天將降大任於斯貓”的理論來安慰自己,以便讓跌倒的自己盡快爬起來。然而,小貓妖敢摸著心口指天發誓,她誠然是不知道,如“作弊被發現”這種無比尷尬而丟臉的事,竟也在這諸多磨礪當中。

    是時,流雲成團包裹星月,往常那輪碩大而圓的月亮被依稀遮擋,淺淺月色流淌,倒平添幾分美人如隔雲端的旖旎。帝君端坐於仙霧繚繞梵音冥冥之中,白玉茶杯在他的指掌間慢條斯理地轉動,那五根手指竟比白玉還漂亮。

    小貓妖遲遲回過神,一張清雪般白皙的面容登時黑了黑,又白了白,又化為兩朵十分引人遐想的艷麗紅暈,最終又歸於一片淡然。

    此般情形,委實尷尬。若是放在幾十日前,她勢必已誠惶誠恐地伏地跪拜,振臂高呼,求封霄大神不計小貓過,饒恕自己“考試抄書”之罪了。然而,此時距離小貓妖初來九重天的時日,說長雖不長,但扳指一算也已將近三月。與尊神相處的時日一多……呃,准確的說,是被尊神戲弄的時日一多,再傻的貓,也是會大有長進的。

    是以,帝君輕飄飄的一句話落地,貓妖雖已驚呆,卻還是十分穩重地沒有應聲。她在認真地思考。

    今日答題時,她十分的確定以及肯定,書房中除了自己之外再無二人。而且照著槿繯的說法,這只上神入暮時分便離宮來了大慈林,是絕無可能現場抓包她作弊的。

    那麼……安安半眯了眼。常言道,兵不厭詐,這只尊神有此一問,會不會只是想詐她一詐呢?如果真的只是詐她一詐,她再立刻做出副驚恐求原諒的鄉下貓姿態,豈不是成了不打自招?

    事實證明,田安安這一段時日的進步的確很大。盡管心路歷程已翻江倒海地翻了幾大篇,她面上仍舊十分的淡定,十分的莊重。

    一面忖度,一面彎腰揖手,她又朝封霄行了個禮,嘴角弧度上揚,嗓音出口也很四平八穩:“帝君說笑了。”

    封霄看她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長眉微挑,淡道:“我像與你說笑的樣子?”

    “……”安安嘴角一抽,好歹還是穩住了,揖手又是個從從容容的笑,邊笑邊略微抬眸,精致嬌艷的眉眼間勾起一絲疑惑的神色來,問道:“帝君方才,難道不是一直在這方慈林中品茗?”

    對面的梓微上神彎下腰,順手將卷軸拾起,撣了撣灰,放到了石頭桌上。聽貓妖這番問句後,他眉眼間的驚詫之色一閃而過,邊喝茶便不動聲色地掀起眼簾,看向那名一身緋衣,容顏艷色無雙的妖族少女。

    尊神黑眸微抬,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淡淡頷首,“沒錯。”

    小貓妖頓了下,聞言,面上的疑惑之色更濃,“那……帝君莫非是派有監考官,全程監督小妖答卷?”這回倒是沒等封霄答話,她便兀自笑了起來,笑得很大度,很自信,又道,“想來也是沒有的。帝君既未監考,又未指派監考官,無憑無據開小妖作弊的玩笑,可能不是太好。”

    封霄眯了眯眼。她雖仍是一如既往副恭敬謙卑,但容色一片鎮定自如,眉眼含笑,話裡藏針,同往時那副畏首畏尾的唯諾姿態,十分的不同。他看慣了這只小貓對他的膽怯狀貌,此時有所差異,倒更覺有趣,遂接了她的話頭,不鹹也不淡地道:“你就這麼肯定,我無憑無據?”

    小貓妖額角青筋抽動,在心頭徒手撕爛幾只大耗子,暗道一聲:“喵了個巴子,還真有證據!”面上卻一絲不顯。

    腦瓜子飛快地轉了轉,她唇角笑意如初,只是言語間透出點兒不解的意味:“我曾聽聞,帝君執掌六界戰事數十萬年,手上法器不勝舉數,其中,似乎確有幾樣,能觀世音,察六界萬世諸事。帝君說有憑據,莫非是以鑒天鏡……”她糾結了一下用詞,聲音稍微小了幾分:“窺伺了小妖?”

    “……”梓微神君被喉嚨裡的茶水嗆了一下,別過頭干咳。咳了兩聲後,又覺得如此嚴肅的鬥嘴皮子場景,他咳得大聲了太煞風景,因半蜷了手掌掩住嘴,竭力克制。

    須臾,又見那只年幼的小貓妖換上一副清正眸色,極是肅穆莊嚴地說:“當然了,小妖也不過隨口一說。畢竟,小妖深信,如帝君這般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尊神,定是做不出‘窺伺’這類猥瑣之事的,是以那證據一說,想也當不得真。”

    一席話洋洋灑灑落地,清風月色下,這個大慈林驟然陷入了詭異的死寂。

    不多時,對面驀地傳出一聲脆響,卻是梓微神君扣起茶碗蓋子,雙目中滿溢對年幼小貓妖的贊許之色,在心中撫掌而嘆——果然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灘上。他與封霄相識數萬年,記憶中只有封霄讓別人吃癟的份兒,絕不曾被任何神仙妖魔這樣明晃晃,紅果果地諷刺過。斯貓斯言斯舉,著實是機智與勇氣並存,大快人心哉!

    初次見面,因著這一番對封霄明裡暗裡的諷刺,貓妖在梓微上神心中的嬌小形像,驟然間變得虎背熊腰光輝偉大。只是梓微不知道,此時那只光輝偉大的貓,已經緊張得爪心冒汗,連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

    今日這番具有裡程碑意義的諷刺言論,田安安將之定義為,報復壞心眼兒惡龍的第一步。辭藻簡潔,聲情並茂,語氣拿捏得當,且完美地反將了一軍——封霄若承認自己用鑒天鏡看她考試,便是坐實了“窺伺貓”的猥瑣行徑,毋庸置疑,與之“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尊神形像不符。若不承認,便也無法揪著她作弊之事為難她。

    身為一只貓,安安認為,在經歷了數次被龍坑成狗的慘痛事件之後,她已將封霄的厚顏無恥之術學到手了一二。是以,這回與封霄鬥的這場嘴皮,她還是很有自信,她覺得,這條龍但凡尚存一絲羞恥心,便當見好就收,知難而退。

    然而,片刻之後,尊神輕描淡寫的一席話,瞬間令小貓妖頓悟到了一個傳世真理——在“封霄的臉皮有多厚”一事上,她到底還是低估了他。

    他容色清冷,瞧她的目光甚至還有點好奇,道:“你剛才說我用鑒天鏡窺……窺什麼?”

    安安心中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謹慎地答道:“……窺伺。”

    “伺,其意居心不良。”封霄沉吟一陣後點了點頭,表示贊許,語氣平淡道:“這個詞不錯。”言罷側目看了一眼對面的梓微神君,修長如玉的指尖敲了敲茶杯,發出幾聲輕靈的“叮”,“比你說的那個‘偷窺’,准確得多。”

    “……”梓微額角滑下兩顆豆大的冷汗,干笑著端起茶杯喝茶,掩飾什麼般呵呵呵三聲。

    他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小貓妖,隨手祭出鑒天鏡,在小貓妖瞠目結舌的注視下,隨手擺到她眼前,淡道:“我對光明正大磊磊落落的興趣不大。證據在這兒,你作弊是我親自‘窺伺’所見,你說吧,怎麼處置,我聽聽你的意見。”

    “……”你贏了。

    面對鐵證如山,小貓妖呆呆地立在原地,沉默良久後,她耷拉著腦袋“喵”了一聲,沒有說話。是時,邊兒上目睹全程的梓微神君似乎是有些看不下去了,放下茶杯清清嗓子,打了個圓場朝封霄道:“帝君,這只貓年紀小不懂事,訓誡幾句也足夠了。”

    封霄瞥了她一眼,隨之伸手拿起桌上的兩冊卷軸,原封不動地給田安安退了回去。

    安安欲哭無淚地雙手接過,又聞帝君不緊不慢地道,“你作弊,還和我頂嘴,晚飯就不必吃了。”

    “……”她聽後松一口氣,心想幸好沒有又讓她抄幾十遍華嚴經。不吃晚飯這種懲罰,雖然也很過分,但對於這只尊神來說,已經算是很有良知了……吧。便乖乖點頭,“是。”說完化回獸形,叼起卷軸打道回府。

    然而,小白貓跑遠幾步後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遂頓住步子將卷軸扔到了地上,膽戰心驚地開口,遲疑道:“那帝君,這兩份考卷……我可以交給夫子了麼?”

    封霄低頭看了眼那只毛茸茸的小東西,沉吟了會兒薄唇微啟,道:“六界史的最後一題,給我翻書把答案改了,然後才准交過去。”

    最後一題?

    她困頓地蹙眉,拿小貓爪撓了撓腦袋,想起寫最後一題時她懶得翻書,遂憑著感覺填了個答案。思索一陣後,小貓妖點點小貓腦袋,然後便重新叼起卷軸,撒開蹄子顛顛兒地跑走了。

    毛茸茸的小白貓小小一只,卻十分靈活,很快便遠去了。梓微探首張望幾眼,隨後轉過頭,只見封霄仍在遙望她遠去的背影,目光比與他對那場兩百年的棋局時更專注幾分。

    上神有點不解,敲著桌子道:“那卷軸反正最後也是交到文德那小子手上,你何必與她這麼較真?”

    封霄視線徐徐收回,垂眸淡道,“作弊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梓微詫異地瞠目,“……我從不知道,從你口中竟然能聽見正人君子四個字。”

    尊神慢條斯理地將茶具一一收好,隨意道,“這是我和她的情趣。你有意見?”

    “……”梓微上神被嗆住,差點兒一口茶水噴出來,好不容易才按捺下去,悻悻然道:“沒有,當然沒有。”說著頓住,換上副有些感嘆的語氣,道,“不過,小貓妖這副嘴皮子,換個知恥些的必然輸得體無完膚。看你贏得有一分驚險,難得,也多虧你夠無恥。”

    封霄側目,看了仙風道骨一本正經的梓微一眼。

    梓微扯起嘴角,“開個玩笑而已。不過……”他挑眉,“你讓她改的那道題,是個什麼?”

    “龍者,上古神族,六界之尊。龍吐涎沫,可制香,其味類何?”

    “你的口水?可制龍涎香?”梓微皺眉,暗道文德這廝出的都是些什麼題。又道:“這題倒不難,她作何解?”

    帝君沉默良久,然後才答道:“……甜甜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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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5: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章

    回到太極宮時夜色已深,小貓妖垮著臉,將被尊神退回來的卷軸重新叼回了書房,就著月色挑燈夜改。改完最後一題後不甚放心,又仔仔細細地兩份卷軸從頭到尾檢查了一遍,最終撂下紫毫,戰戰兢兢地將卷軸交去了文德館。

    其實,田安安在應朝山時跟著花椰菜精念書,考試的經驗頗豐,是以,她在作弊這樁事上,自然也很幾分心得同建樹。既是考卷,自然不可能每一題都抄填書上的標准答案,難題錯個三四成,是為學藝不精,簡單題錯個一兩成,是為粗心大意。總而言之,准則只有一個,那就是一定要營造出,考卷是她獨立完成的假像。

    當晚,兩份卷軸姍姍來遲地交到了文德仙君桌上。

    老夫子是個盡職負責的神仙,連夜將貓妖交過來的試卷細細批閱了一番,果然未起疑心。次日大考發榜,小貓妖同水神少君在神仙堆裡頭擠來擠去,好不容易才占據到一個觀榜的絕佳位置。

    田安安目不轉睛地盯著榜單,視線從榜尾的位置開始往前掃,登時喜滋滋地長舒一口氣,笑盈盈道:“我考得還不錯嘛!竟不是倒數第一!”

    瓊瑩卻是一副愁眉苦臉的悲色,嘆道,“我沒有考好。竟不是第一。”

    田安安:“……”

    凡界的腊月初,九重天上照舊一派春色瑰景。因著尊神金口玉言的一席話,太極宮上下果真開始籌備起了帝君同小貓妖的婚事。

    封霄是龍族的尊神,論年齡論資歷,論身份論地位,在六界之內都是尊崇至極莫可匹敵。負責籌備婚事的四位元君一致認為,帝君這數十萬年來,一直都是諸神敬仰愛戴的畢生楷模,那麼帝君他老人家的這場婚,也必須辦出風格,辦出水平,辦出六界老大娶老婆的樣子。

    於是乎,元君們湊在一塊兒商量了一下,做出了個決定:帝君的這場大婚,一切都按十三萬年前天帝迎娶天後的最高規格來。

    彼時,九重瑤池中的尊神正意態閑閑地舉著枚黑子,思考怎麼讓拿白子的天帝輸得慘痛而不失面子。不多時,棋子落定,封霄垂著眸子隨口道:“十三萬年前,天帝與天後大婚時,遵了哪些婚俗?”

    瀕臨慘敗邊緣的天帝眉頭緊蹙,聞言也沒怎麼深思,應道,“都是天族的正常禮數,十分繁復。旁的記不大清了,只依稀記得,九重天上和天後老家蓬萊島,都辦了八十一日的流水宴,熱鬧非凡。”

    一向最好清淨的尊神靜默了會兒,隨後略微點頭,黑子落下,將天帝那廂的白子殺了個片甲不留,“承讓。”

    天帝額角落下顆冷汗,廣袖拂過棋盤重開一局,忽然想起了什麼般,看向封霄,“封霄君忽然問起天界的婚俗……”說著皺眉,“莫非,這幾日九重天上的傳聞,是真的?”

    封霄抬了抬眼,“什麼傳聞?”

    “就是……”天帝雙眸中原本熠熠閃耀,說到了一半忽然頓住,想起自己貴為六界之主,誠然是不能對任何八卦表現出興趣的。因清了清嗓子收斂容色,十分威嚴而沉穩地道:“就是傳聞,封霄君要與那只凡界來的貓妖,成婚一事。”

    封霄嗯了一聲,語氣不鹹不淡,“日子還沒定。”

    天帝面上露出一絲難掩的訝色,瞬間便無甚心思下棋了。這位尊神生於洪荒中期的戰亂年代,若撇除身份地位,只按年歲論,就連他也要尊稱帝君一聲兄長。天帝覺得十分驚奇,這幾十萬年來,封霄帝君喜歡花喜歡草喜歡劍的傳聞倒是不少,喜歡一只貓,且還要娶一只貓當帝後……坦白說,他一時間有點無法接受。

    天帝謹慎地落下一子,又道,“坊間說,帝君不喜女色,我與你相識二十萬年,倒也從未見你身邊有過什麼女仙女妖。這回,封霄君要娶那只小貓妖當帝後……”天帝回憶了一番那貓妖的長相,忽然道,“說來,那只貓妖的容貌,似乎與珈羅女君,有幾分相似?”

    封霄的面色沒有一絲波瀾,淡道,“珈羅女君已灰飛煙滅十萬年,天帝怎麼忽然提起她。”

    天帝卻像是有些感嘆,悵然道,“十萬年前,魔界天劫將至,女君縱容諸魔肆虐凡界,以萬千生靈滋養魔元。帝君斬她於昆吾劍下,也是順應天道。不過……”天帝從棋缽裡重新捻起一枚黑子,嗓音沉下幾分,“珈羅的原身本就是天地靈氣,只要一縷殘魂存於世上,她便能伺機復生。此魔心術不正,屆時必是蒼生劫數,危及六界生滅。”

    說著,天帝頓了頓,見封霄垂著眸子面色凝重,似乎在認真思考,便兀自續道,“前些時日,魔君蒼刑已於彌生池中醒來。若是被他尋得珈羅女君的殘魂,事情恐怕將難以收場。封霄君定要時時留意蒼刑的動向,提防一二。”

    撇開風流花心這一習性不提,天帝身為六界之主,倒的的確確是一個心系蒼生的好神仙。十分的居安思危,就連下個棋也能輕而易舉地聯想到眾生命數這種嚴肅話題。他一言一語說得十分懇切,對面與他對弈的尊神眉宇間也若有所思,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天帝蹙眉思索了一下,估摸著自己下棋的時候提女君珈羅,貌似的確有些掃興,便笑了下,說:“罷了,封霄君也無需太過焦慮,咱們還是接著下棋吧。”

    封霄那廂這才黑眸微抬,想起什麼般看向天帝,語氣帶著點兒疑惑:“不好意思,一不注意,走了會兒神。你方才說什麼來著?”

    天帝沉默了良久,道:“……沒什麼,下棋吧。”

    這天夜裡,小白貓抱著個小盆兒,嘿咻嘿咻地吃著盆裡裝的蓮子羹。忽然聞得一陣不疾不徐的腳步聲從容漸近,她愣了愣,毛茸茸的小貓臉從盆兒裡抬起,聽出這是封霄從九重瑤池回來了。

    她忽然有些感嘆。

    她想,這世上的神魔,果然都是道行越高深,心理承受能力越強大的。譬如說魔族的蒼刑,又譬如說九重天上的天帝。前者是在打架一事上被封霄越挫越勇,後者是在對弈一事上被封霄越挫越勇。她覺得,此種品性實在難能可貴,實在是她學習的榜樣。

    小貓妖腦子裡胡七八糟地思索著,埋下頭,正准備繼續吃盆兒裡的蓮子羹,腳步聲便近在咫尺了。她舔舔小貓嘴抬起頭,看見一襲玄衣長發如墨的尊神從星月菩提樹後頭繞了過來,周身紫氣繚繞,銀勾在眉,星辰在眼,神色淡漠清定,甚至連周遭的景致都被他渲染得飄渺似畫。

    安安看得怔怔入迷,小脖子仰得高高的,看見玉樹臨風的尊神施施然從自己面前走過,走過幾步後又頓住,雲靴又施施然折返回來,最終施施然停在了她面前。

    封霄低眸,看向腳邊那毛茸茸的小小一只,那雙大眼睛正十分專注而又神往地看著自己,兩只小貓爪圈攏,懷裡抱著一個盆兒。

    他打量那個盆兒一眼,淡道:“晚膳?”

    “……”小白貓還沉浸在無邊美色中沒回過神,只愣愣點頭。

    “誰做的?”封霄端詳半晌,又問。

    帝君為神數十萬年,向來極其注重生活品質。他眸中浮起一絲詫異,誠然不大能相信,自己宮中那幾位百裡挑一的仙廚,會做出這種一看就極其難吃的東西。

    一聽這話,小白貓飛遠的神思瞬間回魂,抱著小盆兒支支吾吾道,“……今天突然想吃蓮子羹,又不好意思麻煩別人,所以我就自己去廚房做了一份。”說完,小貓妖烏黑的大眼睛變得亮亮的,有些膽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地看向帝君,小聲道:“帝君好像很感興趣的樣子,想嘗嘗麼?”

    說著,還將懷裡的小盆兒鄭重地放在了地上,軟軟的小貓爪伸出一只,將那個盆兒朝封霄的方向推了推。

    好像很有興趣的帝君片刻沒有言語,想她們貓的思維果然是十分的與眾不同。

    安安的心跳不自覺地有些快,七上八下,忐忐忑忑。

    關於尊神經常做魚給她吃的這件事,小貓妖其實一直都十分感動。作為一只知恩圖報,且很喜歡封霄的喵,安安覺得,在適時的時候讓他嘗嘗自己的手藝,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她也一直在尋求著這樣一個時機。

    只不過,時機這東西,果然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譬如這次,它來得實在確有些突然。

    如果早知道封霄對她做的食物這麼感興趣,她是不會做蓮子羹的。就算做了蓮子羹,她也不會隨便拿一個盆兒來裝,唔,起碼也得是他平日慣用的那種白瓷小碗吧?精巧漂亮,再放個好看的白玉小勺子什麼的,就是和他的手指十分相稱的那種……

    小白貓緊張兮兮的,腦子裡一通胡思亂想,尊神則立在原地半天沒有動作。

    不多時,安安見他一直沒有俯身來拿盆兒的打算,便伸出小貓掌,將盆兒又往他推近三分,提醒道:“喵?”

    “……”封霄靜默片刻,將目光從她寫滿期待的小貓臉上收了回來,然後彎腰,將那個小盆兒撿了起來,又順手將小白貓拎著後頸抱進懷裡,返身進了寢殿。

    清風明月,暮色如霜,帝君黑眸垂低,沉默地吃著小盆兒的蓮子羹。一旁,小貓妖軟軟地趴在書案上,兩只小貓掌托著腮,眼角眉梢間,流淌著一種難言的欣慰之色。她過去從不知道,原來看喜歡的人吃蓮子羹也是一件極有成就感的事,雖然,她喜歡的人,臉上的表情略有那麼幾分難以形容。

    “好吃麼?”她很認真且羞澀地問。

    帝君無言良久,“……嗯。”

    “那我以後經常做給你吃好不好?”她又很認真且羞澀地問。

    帝君這次無言的時間更久了。

    不知幾何,封霄放下了碗……呃,盆,將那只認真而羞澀的貓抱進懷裡,將她化回人形,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小巧柔軟的耳垂,表情紋絲不變,語氣也十分的沉肅:“妖在世上的追求有許多種,關於廚藝,我覺得你可以不那麼執著。”

    安安一張小臉紅紅的,趴在帝君懷裡聽他教誨,聽完之後覺得有點不對勁,遂抬起頭,皺眉道:“可是……我是個女孩子,總不能天天坐享其成啊。說來,這些時日一直讓你做飯給我吃,不瞞你說,我心中十分的過意不去。”

    帝君隨意道,“給你做飯是我的興趣,不用過意不去。”

    他是極稀松平常的口吻,卻聽得小貓妖耳根子都滾燙起來。她瞪大眼,在心中將這句輕描淡寫的話翻來覆去嚼了幾遍,覺得這其中別有一番深意,正想問一句“帝君,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喜歡上了我”,卻因舌頭打結,磕巴著吃掉了一個字,脫口變成:“帝君,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不是喜歡上我?”

    這話落地,問得尊神都略怔了下。未幾,他揚了揚眉,欺身朝她貼近幾分,泰然自若道:“你忽然這麼問,我一時也答不上來。不如我們現在試一試。”

    田安安已經恨不得將舌頭咬掉了。

    雖然作為一只貓,她對於嬌羞的情緒掌握得並不是那麼熟練,但此情此景,著實是尷尬得讓人想自掛東南枝。她羞得全身上下都快冒煙了,情急之下飛快地從他懷裡跳了出去,抱著那個小盆兒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口裡道:“瓊瑩約我今晚賞月,再見!”

    剛走出小半步,不緊不慢的嗓音就從背後傳來了,“照著天界婚俗,我得去應朝山迎你的親。”說著頓了下,口吻略帶幾分惋惜,“我原打算借此機會,將那蛇精放出來……”

    不待封霄說完,小貓妖便顛顛兒地抱著盆兒又跑了回去,紅著小臉,十分熱情地抱住他的脖子,誠懇地說:“我想過了,月可以改日再賞。我們還是繼續試一試吧,你想怎麼試?”

    最後的最後,貓妖被某神正著反著坐著躺著都試了幾遭,試得昏天暗地,日月無光。

    次日清晨,田安安起床的時候腰酸背痛,覺得全身上下都被拆了一遍。好在今次的犧牲值得贊頌,因為尊神他老人家,終於信守承諾了一回,將被關在紫凊葫蘆裡數日的黑蛇精給放了出來。

    是日凡界正是一派雪霽天晴的光景,三十六天亦晴光大好。貓妖跟隨珞玟元君到了紫凊葫蘆的結界旁,只見神女纖長的五指捏起一個法印,憑空一劃,透明的巨大結界便消失無蹤,葫蘆塞子揭開,一抹黑霧飛竄而出。

    重獲自由身的應常羲活動著筋骨,田安安十分耐心且友好地端詳他,感慨這條蛇不愧是他們應朝山偶像包袱最重的蛇,如此這般被囚數日,不僅俊俏臉蛋保養得當,連風騷的發型都紋絲不亂,著實難得。

    做了幾個深呼吸後,黑蛇精看了身旁的小貓妖一眼,又看向白衣神女,語氣有些冷嘲熱諷:“怎麼,帝君他老人家現在也興日行一善?”

    珞玟元君冷嗤,寒聲道,“帝君豈容你這妖物冒犯?若不是看在未來帝後的份兒上,我立刻砍了你祭劍。”

    應常羲怔了怔,片刻後目瞪口呆,盯著小貓妖道:“好你個田安安,竟然真的把那條龍給拿下了……”言罷大手一揚,重重拍了拍貓妖弱不禁風的小肩膀,由衷稱贊:“真給你們貓長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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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5:1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這世間的愛情分很多種,一見鐘情型,日久生情型,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型。而友情亦分很多種,譬如說,兩百歲不到的小貓妖,一直將她和五千歲黑蛇精之間的友情,定義為一段十分堅固的忘年之交。

    彼時,貓妖的忘年之交正蹲在太極宮的丹房門口,一面聽田安安交代她與封霄帝君突飛猛進的發展進程,一面和晏伽小哥一道剝花生,聽至最後,應常羲忍不住嘖嘖嘆了一嘆。他過去認為,田安安她身為一只貓,能睡了四海八荒最尊貴無比的龍,這只是一種偶然,運氣的成分居多,畢竟封霄帝君長了那麼一張臉,小貓妖心智不堅把持不住,也算人之常情。

    然而,小貓妖在睡完那條龍之後,還能將那條龍打包娶回她的貓咪洞……這就不單單是運氣同偶然能解釋得通的了。這是一種本事,一種很超凡,很卓然,很脫俗的本事。黑蛇精打心眼兒裡覺得,從他們應朝山走出來的這只小野貓,真的是很有出息。

    常羲君同安安交情頗深,聽聞她即將與尊神大婚之事後,心中驚嘆之余也深感欣慰,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因帶著些不解和困惑地道:“說來……我勉強算你半個兄長,若你和那條龍成了婚,那封霄帝君今後,豈不是要喊我一聲大哥?”

    田安安那頭正在吃小魚干,聞言一哽,還沒來得及嚼的小魚干就那麼不上不下地卡在了喉嚨裡。

    她一張臉頓時憋得通紅,兩只纖細柔軟的小胳膊在半空中揮舞,舞得很絕望,也很憤怒,邊兒上的應常羲翻了貓妖一記白眼,骨節分明的大掌探過去,用力拍了拍她的背,終於將那差點把貓嗆死的小魚干給拍了出來。

    “……”死裡逃生一遭的小貓妖坐在門檻上以手扶牆,半天才擠出幾個字:“……大哥?”

    應常羲很自然地點頭,“是啊。”說著又往嘴裡扔了幾顆又大又圓的花生,舉目望向遙遙雲海,小風一吹,俊俏細致的眉宇間霎時添上幾絲春花秋月何時了的憂愁之態。他語帶悵然道:“仔細那麼一想,我已不做大哥好多年。”邊說邊又悵然地攤開手,悵然地伸到了晏伽面前。

    小胖子晏伽委屈地抽了抽鼻子,不甚情願地將剩下的花生從兜裡掏了出來,遞給黑蛇精,糾結兮兮地小聲道:“只有這麼多了……”末了似乎很想不通,遂又憤憤然地補充一句,“上回你們敲暈我的事還沒了結呢,居然還好意思吃我的魚干和花生,妖就是妖,簡直恬不知恥!”

    黑蛇精見這小仙童傷心得有些可憐,動了分惻隱之心,於是便很善心地將花生還回去一顆,道:“上回的事是個誤會嘛。你放心,我應常羲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欠你的花生且記下一筆,待回得應朝山,必一籮筐一籮筐地還給你。”

    晏伽癟嘴,誠然一副很不相信的模樣。

    回完小仙童後,應常羲又掉轉視線看向身旁的小貓妖,繼續方才未盡的那番悵然之言,道:“你也知道,在咱們應朝山,白虎是山大王,我是二大王。我合計了半天,既然是你娶封霄,那他便是入贅。常言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貓當然也得隨貓。”

    “咳咳咳……”田安安喉嚨一癢,再次被小魚干給嗆住了。

    黑蛇精皺緊了眉頭看她,一面替她拍背順氣一面道:“我看你和這些魚干兒可能八字不合……要不還是別吃了吧?”

    小貓妖緩過氣,聽不下去了,一把將黑蛇精的爪子拂開,攥著小拳頭惡狠狠地警告:“我告訴你,封霄雖是入贅,但嫁給了我就是我的人,成婚之後若是跟我回了應朝山,你和白虎務必以禮相待,休想看他是新來的就欺負他!否則我就翻臉,喵!”

    從根本上來說,安安是一只十分護短的喵。在她的心目中,那只尊神雖然脾氣壞心眼兒也壞,但她卻絕不能容忍任何人傷害他。將來他入贅到她們應朝山,人生地不熟,她身為當地貓,自然要好好地保護他,罩著他。而保護封霄的第一步,就是把應常羲妄圖“當封霄大哥”的離奇念頭,扼殺在搖籃中。

    小貓妖一番狠話放得擲地有聲,黑蛇精也結結實實地驚了一驚,半晌才道:“可是……安安君,過去我還在那葫蘆裡頭時,你不是常常來跟我抱怨麼?說那只上神天天變著法兒地欺負你,還說貓咪報仇十年不晚,你遲早要凶狠地報復回去麼?”

    田安安照舊回得理直氣壯義正言辭:“是啊,他是很壞,但是只能他欺負別人,絕對不能有任何人欺負他!哪怕只是想一想也不行呢!”

    應常羲被噎了一下,無言須臾,隨後習慣性地飛起一巴掌就朝小貓妖的腦袋呼了過去,從齒縫裡擠出一句話來,頗氣憤道:“看來這天界數日,你和一干變態的神仙待久了,果真長進不小,為貓愈發地有原則了!”

    安安吃痛,白皙的臉蛋皺巴成了個小包子,揉著後腦勺氣呼呼道:“好痛!又打我!”

    黑蛇精冷哼了一聲還待開口,一粒火星子卻不知從什麼地方攢射了出來,來勢極其凌厲,直攻他面門。應常羲眸光一凜,修長五指撐著白玉台階翻身而起,幾個利落招式險險閃避。

    火星子便擦著他的手背飛了過去,灼傷之處火燒一般,疼得鑽心入骨。

    邊兒上的小貓妖驚詫地瞪大眼,連忙上前察看應常羲傷勢,只見那白瓷般的手背上烙下了一大塊灼傷,血肉模糊一片,頗有幾分觸目驚心。

    安安額角滑下一滴冷汗。

    她知這只風騷的蛇精一向愛美,皮膚保養得比凡界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還好,今次這火星像是三昧真火,就算來日痊愈了也會留疤。留疤……這對於一只愛美至極的蛇來說,真的是很殘忍。

    果然,應常羲勃然大怒,捋了袖子左顧右盼,氣急敗壞道:“哪個!是哪個偷襲你大爺!給你大爺滾出來!”

    話音剛落,一道嗓音便從摩可曼珠沙華延綿成的花海那方傳了過來,低低沉沉,漫不經心:“烤魚,不慎手抖,抱歉。”

    小貓妖眸光微閃,循著人聲傳來的方向抬眼望去,卻見花海旁的婆羅雙樹邊兒上,不知何時擺了一方矮榻,上頭坐著抹玄色人影,身姿頎長,意態閑閑。近旁的枝葉在日照下透出淡淡金光,萬千浮塵若隱若現,愈發襯得那人清冷俊美,眉眼如畫。

    安安抽了抽嘴角,視線下移,看見那人面前果然架著一個小爐,爐上一口鍋,鍋裡一條肥美的小魚,被爐子裡的火烤得滋滋作響,油光水滑,賣相十分可觀。

    普天之下,烤個魚都拿三昧真火,且還烤得這般玉樹臨風聖潔優雅的……除了封霄帝君外,不做第二人想。

    應常羲精細的臉皮子一陣抽搐。他給自己的定位,一向是只威風凜凜的大妖,而一只威風凜凜的大妖,當然都必須是極有風度和涵養的。

    是以,此情此景,面對著那位睜著眼說瞎話,還說得這麼從容淡定的六界尊神,他靜默了良久,最終別過頭,很屈服……呃不是,很大度很有涵養地道:“沒關系。帝君你烤,慢慢烤。”

    不多時,吃了啞巴虧的黑蛇精臉色鐵青,朝田安安扔下一句“我去四處參觀參觀”後便拂袖而去了,臨走之前,還順手拎走了那位盯著烤魚流口水的小胖子仙童。

    晏伽原本很不情願,掙扎著道:“你參觀就參觀,拉著我干什麼!帝君烤的魚一聞就很好吃!”

    黑蛇精則是一嗤,回了一句:“說得好像是烤給你吃的一樣。”言罷不由分說地將小胖子拎走了。

    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吵吵鬧鬧地遠去了,田安安將目光從兩道背影身上收回來,回過頭,將好對上封霄十分平靜而清正的黑眸。

    他矮身坐於榻上,靜靜地看著她,視線透出些幾分莫名的專注同深沉。開初的時候她還能勉強穩住心神任他打量,可被打量得久了,她兩頰便浮起兩抹淺淺的紅。

    她往時大多時候以獸形示人,覺得十分方便。但最近考慮到即將於封霄成婚,她便開始盡量保持人形。她想,他這麼專注地看著她,或許是因為……幾日不見她的獸形,十分想念?

    小貓妖暗自琢磨著,正欲旋身化回獸形,卻又聽見極低沉清冷的一句話,“小貓,你過來。”

    安安身形僵住,眨了眨眼,挪著步子朝他走過去,又聽見他淡道,“坐。”她復十分端莊地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封霄的神色已淡漠如常,修長漂亮的手指捏著一個小勺,往烤的魚上撒了些鹽。小貓妖在一旁看得有些出神,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很難想像這只早年血洗四海八荒,余威至今振於殊俗的戰神,烤起魚來會這麼得心應手。

    而偏偏他長得這樣一張臉,就連烤個魚,撒把鹽,都能如此賞心悅目。

    貓妖這頭空想著,又聞帝君隨口道:“你喜歡焦一點,還是嫩一點?”

    田安安怔了下,隨之才反應過來他在問自己喜歡吃什麼樣的烤魚,心中頓時湧起絲絲的甜蜜。她嘴角往上翹起,托著腮靜靜端詳他,道:“都可以。”說完頓了頓,盯著他,很認真很認真地續道:“帝君,入贅到應朝山,你會不會害怕啊?”

    封霄怔了一下,側目,“你說什麼?”

    又見她忽然十分鄭重地伸出兩只纖細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語氣十分嚴肅地說:“我懂的。每個人到了新環境裡都會緊張害怕,就像我剛剛來九重天一樣……”邊說邊安撫地拍拍他的手背,一副端莊肅穆的表情,道:“放輕松點。應朝山是我的地盤兒,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

    她這副嚴肅的表情配上這種詞句,其實很有幾分可笑。封霄看了眼她的手,掌心玲瓏,十根手指也纖細柔弱,兩只並攏,想要握住他的左手都有幾分吃力。又看了眼她的臉,白皙微紅,神色專注,沒有半分往日的戲謔。

    小貓妖不知道,自帝君降世,迄今數十萬年,這種豪情萬丈,保他不受任何人欺負的言論,是帝君頭一次聽見。不過,帝君覺得這番言論雖然滑天下之大稽,但是很有趣。

    他挑眉,神色自如道,“謝謝你。看來,你對我們的今後已經有了一番長遠打算了。不如說來聽聽。”

    對今後的長遠打算?貓妖呆了呆,隨後才道,“打算是有一些,長不長遠就不知道了。照我的想法,咱們今後就住在應朝山。啊,不過,我也可以隨時陪你回娘家的。”

    “應朝山?”封霄將小貓妖抱進懷裡,低頭親了親她紅艷艷的唇,一本正經地與她討論道:“你的洞府?”

    “嗯。”她紅著臉,眼睛亮亮的,“雖然我的貓咪洞有點小,但是勝在通風良好,冬暖夏涼。”

    帝君卻似乎有些疑慮,沉吟道,“將來有了孩子,會不會略擠?”

    “會嗎?”安安仔細思考了一下,恍然大悟,“對哦。你們龍的獸形好像都特別大只,這倒是有點難辦……”說著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說來,你倒是時常見我的獸形,我還從來沒見過你獸形什麼樣呢。”

    “然後呢?”他隨手把玩她冰涼柔滑的發絲。

    小貓妖琢磨了一瞬,然後才壯起膽子鼓起勇氣道:“帝君什麼時候變回龍,帶我四處溜達溜達?”試想一下,趴在黑龍背上上天入地,著實是貓生一大樂事o(≧v≦)o。

    封霄神色淡淡地上下審度她一圈兒,“你想騎我?”

    “……喵(⊙_⊙)?”

    接著,他又頗不以為意地補問一句:“你騎得還少?”

    “……喵= =。”

    那時,小貓妖還十分天真,並不懂得世事無常是個什麼意思。她認為,婚事籌備得緊鑼密鼓,她與封霄也相處得十分融洽,與他成婚,該是極其自然的一件事,仿佛她天生就注定會娶他一般順理成章。直到這日,她從文德館下學,途經雲波浩渺的十九重天時,偶遇上了一個人。

    確切的說,並不是偶遇,而是那人從半道上,硬生生地將她攔了下來。

    貓妖半眯了眼,立在雲頭上細細打望了一番,認出那位衣袂飄飄嬌美動人的神女,是同她結過梁子的女上神,青璃。

    田安安蹦下雲頭撲了撲手,覺得半路截貓這種事,的確很符合這位美艷神女素來不甚光明磊落的為神風格。心中罵了一句娘後,她面上浮起抹甚為端莊識大體的笑容,朝神女見了個禮,“青璃上神。”

    神女到底是神女,廣袖流風神光動人,即使不言不語也有一種清艷的美。她靜靜地看著貓妖,俄而唇畔微勾,蔥根似的纖細五指凌空捏出一方法印,貓妖蹙眉,只覺眼前景物雪花幻影般飛快閃現,晃得她目眩神迷。

    待她重新回過神時,卻見頭頂的穹窿一改之前的金光普照,濃霧色澤極深,暗得教人喘不過氣。雷鳴仿佛就在耳畔,幾道白色閃電間或撕裂天幕。

    田安安凜目,四下環顧一番,只見她與青璃此時早已不在十九重天。此處是一方高台,台下黑霧翻飛,濁戾之氣繚繞不休,十分駭人。

    貓妖隱隱反應了過來,對面那位神女方才使的是瞬移之術,而這般的風貌造型,倒像極了令六界眾生聞之色變的一處地。

    她心頭微沉,面上倒沒什麼變化,只笑道,“專程帶小妖來誅仙台兜風,上神好雅興。”

    青璃端端地立在幾步遠外,聞言柔聲道,“我聽說,近日,太極宮在籌備你與封霄帝君的婚事,便特來……”她嗓音沉了幾分,嘴角極緩慢地勾起一絲笑,“恭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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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5:3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青璃上神一番話落地,田安安卻嘴角一抽,險些被自己的口水給噎死。

    誠然,這世間,有白就有黑,有善就有惡,有好神仙就有壞神仙,有剛正端直的神仙,自然也有心口不一的虛偽神仙。田安安覺得,這位貌美如花的女上神,大約就是這九重天上虛偽神仙的典範。

    關於女上神對封霄的那段暗戀,不久之前,她已從珞玟那兒聽了個七八,自然知道,這位神女對封霄是如何如何的一往情深,如何如何的一片痴心。是以,貓妖也十分的確信,青璃方才的那句“恭喜”,是很明顯的挖苦。

    從某種角度來看,貓妖還是有幾分同情青璃的,畢竟佛說的八苦中,單是對封霄的這樁單相思,便令這位本該心如明鏡的神女深陷兩苦,既求不得,又放不下,著實令人唏噓。

    不過欷歔歸欷歔,田安安終歸還是謹記著那位神女的身份,是她的“情敵”。既是面對情敵,同情心與好臉色自然都是要收撿好的,貓是極記仇的動物,她從不曾忘記,當日奉天殿中,青璃那諷刺味道不多不少,剛剛好的一笑。

    忖度著,貓妖勾起唇,朝恭喜她的上神挑起一個淡淡的微笑,不鹹不淡地回道:“那小妖就多謝上神了。”

    這笑原是從從容容的一笑,只是落在有心人眼中,便無端端生出幾絲得意的顏色。

    青璃端詳那緋衣少女的臉,只覺那眉眼五官皆分外刺目,只是她面上的笑意卻不減絲毫,嗓音出口反而更加溫柔似水,“你這張臉倒果真是美,難怪能令帝君對你心馳神往……”說著稍稍一頓,垂了眸子輕笑起來,道,“可是你就不奇怪麼?這四海八荒,傾心帝君的絕色美人不勝舉數,他為何,卻偏偏喜歡你?”

    田安安沒什麼興趣與這個神女閑扯,她舉目飛快地四顧一番,一面思索著脫身之法,一面還得抽空敷衍那神女一兩句,道:“嗯,你說的這事我也想過,可能是他眼瞎吧。”

    “……”青璃怔愣了一瞬,旋即又是一陣低笑,面上興致頗佳的模樣,“既然你沒有想明白,那不如,我來告訴你?”

    貓妖心中還在絞盡腦汁地思索。

    青璃是來者不善,若待會兒真的動起手來,以她的修為當然不是青璃的對手。可是任人宰割又不是她田安安一貫的行事風格,怎麼辦呢?求救麼?可此處是誅仙台,濁戾之氣極重,她剛剛學會的千裡傳音之術恐怕發揮有限,而且就算勉強傳了出去,也傳不到封霄所在的三十六天啊……

    小貓妖有點絕望。她第一次發現,住得太高其實有諸多不便。

    就算無人附和,女上神的獨角戲也演得津津有味。她上前,素面秀履一步一步踩在在誅仙台的玄鐵石上,緩緩朝田安安走近,輕聲說:“帝君能待你不同,你還真應該謝謝一個人。”不及田安安應聲,又兀自說:“魔族上一任的女君,珈羅。”

    安安的心思本不在應付這個神女上,驟聞此言,心中卻“咯噔”了一下,眼簾抬高,第一次拿正眼看向青璃。臉色卻仍淡淡的,沒有說話。

    又聞青璃續道,“說來,這樁過往,莫說是你,就連太極宮的那幾位元君都知之甚少。帝君同珈羅相識於上古,一個是掃平了九州八荒的天界尊神,一個是統一了魔界十三州的魔族女君,自然惺惺相惜情投意合。只是在十萬年前,適逢魔界天劫,珈羅縱出諸魔肆虐人間,以生靈精血滋養魔元,於天道難容,帝君大義,忍痛斬其與昆吾劍下。”

    貓妖垂著頭,半晌才淡淡道了一句話,“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神女是白雪般的肌理,嘴角含笑時是渾然天成的清麗,這副打扮這副姿容,的確很符合凡界對仙女們的最高想像。美麗,清冷,不食人間煙火。只是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此時口中的言語,卻一字一句尖銳無比,“你不過是凡界的一只低賤妖物,若非容貌與女君珈羅相似,帝君——又豈會看你一眼?”

    田安安這只貓,有一些很獨特的習性。她有時覺得自己是很矛盾的一只貓,既什麼都怕,又對什麼都好奇,有時倔強,有時又很軟弱。在她的心目中,服軟是求生的一門藝術,但這門藝術裡,絕不包括讓仇人看自己的笑話。

    青璃說這話是個什麼目的,她很清楚。青璃想看她什麼反應,她也很清楚。可是她偏偏,不想讓這個神女如願。

    是以,她抬起眼,嘴角的笑容帶著些風輕雲淡般的灑脫,話音出口也極是隨意,“那我的確,應該謝謝自己這張臉。”

    貓妖這麼一答,神女反而楞了片刻。

    趁著這片刻,田安安已將目光從青璃的面上移開了。她側目,望向電閃雷鳴黑霧繚繞的東天之上,嗓音極是冰涼,字裡行間又十分漫不經心,“帝君這年紀,當我太爺爺的太爺爺都嫌大。上古時期的英雄,幾十萬歲的神了,沒點兒過去,只怕也不好意思擔那‘六界傳奇’的名號。”

    貓妖一言一語風輕雲淡,青璃的面色卻一寸更比一寸鐵青。她再次看向貓妖,精巧的瓜子臉,嫵媚妖嬈的五官,卻沒有妖族的一絲媚俗,反倒是眉眼間那幾分清定同散漫,竟與三十六重天的尊神有些神似。

    田安安這時已回過了頭,冷聲續道,“我與帝君今後如何,自有因果造化,不勞上神操心。以上神的修為同道行,有閑工夫想方設法地挑撥我同帝君,不如多關心關心凡間疾苦。若不能替眾生消災解難,那你這個受萬世香火供奉的上神,同我這個‘低賤妖物’,又有什麼分別?”

    方才那番話,田安安說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就連她自己都有些驚訝。在鬥嘴皮子和諷刺人這樁事上,她師承封霄,卻從未贏過封霄,往時難免有些沮喪。不過,如今看來,之前那些慘敗的案例倒也不是毫無用處,至少對上旁人,她連諷帶刺的功力還是勉強算得上爐火純青的。

    “……”青璃纖細的十指在身側手握成拳,良久才道,“看來,我小瞧你了。”

    小貓妖朝她拱了拱手,一副好說好說的樣子,“上神客氣了。上神若沒有別的事,小妖就先告辭了。”說完便轉身欲走。

    “夢魘的滋味如何?”青璃忽然在背後道,聲音幽幽的,含著笑意。

    田安安腳下步子驟然頓住,轉頭半眯了眸子看她,“……那株鏡奢花,是你放的?”

    青璃朝她勾起唇,“你的運氣真好,困入夢魘都能被帝君救出來。”

    貓妖將手指捏得咯咯作響,心中暗道“喵了個咪的竟真的是你”。她有點糾結,思考著這般情景,她是直接祭出定光劍指著那女上神好,還是就那麼冷冷看著她好。

    如果直接祭出定光劍,會不會顯得不夠沉穩呢?她想起之前封霄同魔君蒼刑對峙,自始至終都是冷冷淡淡不言不語的,那蒼刑劍倒是拔得快,可沒個幾回合便落敗而歸,也太丟臉了。

    就在小貓妖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之際,對面那白衣飄飄的神女,卻朝她露出了個十分高深莫測的笑。她道,“不知這一回,你還有沒有這樣的好運,等得到帝君來救你?”

    田安安眸光驟凜,旋即便祭出了定光劍,雪白的劍影翻飛。青璃眼中浮起一絲輕蔑笑意,舉劍虛虛將那劍氣擋下,隨後纖臂一揮,素白的廣袖蓮花般翻飛。

    兵器相撞的聲響不絕於耳,驀地一聲脆響,定光劍落地。田安安不敵,步伐凌亂急退丈遠,被青璃強大的威壓逼出了獸形。她憤怒地瞪眼,轉過貓腦袋一看,卻見自己的爪子底下就是誅仙台邊緣,底下是萬丈深淵,濁戾之氣幾乎凝化成數條巨蛟,流竄不息,觸目驚心。

    青璃嘴角的笑容帶著幾分森然的意味,持劍慢悠悠地朝小白貓逼近,仍是那副細柔輕婉的聲線:“九重天本就不是你該待的地方。田安安,從哪裡來,便回哪裡去吧。”說著劍尖指向誅仙台下,笑得幾乎溫柔,“自己跳下去,還是我將你扔下去,選吧。”

    小白貓呲牙怒視著她,伏低身子,一身柔軟雪白的絨毛沾了血污,顯得十分狼狽,喉嚨裡發出一陣陣小獸般的低吼。

    青璃又開始笑了,“你是不是覺得,帝君肯定會來救你?”說著將小白貓提著尾巴給拎了起來,眉眼間的笑容愈發燦爛,“六界之中,凡人至少還占著一樣心思險惡。你們妖有什麼?天真,還是蠢?”

    神女漂亮的指甲修剪得尖尖的,刺破小白貓的尾巴,一股血水順著尾巴尖流了下去。安安痛得全身都在顫抖,喵嗚著說不出一句話,只是惡狠狠地盯著她,忽然張開嘴,狠狠在神女的手腕上咬了一口。

    青璃皺眉,揚手一甩,將小白貓狠狠拋了出去。

    誅仙台是用玄鐵石鑄成,堅硬無比,安安重重落地,頓時痛得全身都弓了起來。她的爪子和全身都被鋒利的劍氣劃上了,傷口撞上玄鐵石,剎那間血流如注。她想起身,可是沒有力氣,眼前只余下紅色的霧蒙蒙一片,看不清,只能蜷成小小一團不住發抖。

    “你何必讓自己受這麼多苦呢?”一身白衣的清麗神女在小白貓面前蹲了下來,揪住她軟軟的小耳朵,輕言細語:“你不知道麼?天界的一只窮奇掙脫枷鎖去了凡界,帝君受托伏獸,不在天上呢。”

    安安咬緊牙關不住地吸氣,每一次呼吸都能嗅見腥甜的血腥味。又聽見青璃的聲音小了一些,低低道,“偷偷告訴你,那只窮奇也是我派人放的。”

    “你……你縱妖獸下凡為虐……”小白貓喵嗚著,鼻音發顫,“不配為神……”

    青璃冷笑,“你懂什麼?你只是一只貓,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呵,我喜歡了封霄七萬年,你知道七萬年有多長麼?你當然不知道,你只是一只貓。”聲音低得幾乎只剩氣音,“他怎麼會喜歡你?”

    說完將遍體鱗傷的小白貓拎了起來,淡道,“好了,玩兒夠了。你也該上路了。”

    一個嫉妒喵的神女不停地虐待喵,此時的場景,田安安在心中想像了一下,她覺得,應該是有幾分可憐又可笑的。只是她這會兒渾身都疼,神思混沌,並沒有多余的力氣做出“笑”這個表情。

    她想,自己這回流了這麼多血,傷成這樣,可能真的是要死了吧。

    誅仙台的傳說安安聽過,這是專門用來懲治違反天地律法的神仙的,再高的道行再深的修為,只要打下誅仙台,仙骨便會硬生生地剔干淨,變成凡胎肉身。她只是一只小貓妖,那麼點兒微末的道行,掉下去,一定會被濁戾之氣撕扯得連元神都四分五裂。

    可是……她有點不甘心。

    起初,她覺得封霄一定會來,就算沒有千裡傳音之術,沒有人給他通風報信,她都覺得,他一定會來。大約每只少女貓在身陷絕境時,都會有這種憧憬吧,畢竟,她的心上人是那樣一個蓋世英雄。

    只可惜,帝君最後還是沒有來呢……小白貓的眼睛有點酸,十分悲切地認為,自己果然還是成了四海八荒最倒霉的一只貓。不過被扔下誅仙台,這種死法,對於一只貓來說,可能還是挺洋氣?

    就在田安安胡亂思索,且思索得非常絕望之時,一陣極其凌厲的劍風卻呼嘯而至。

    神女大驚失色,略微側目,卻見那劍風強大得具體出了形狀,雪浪一般朝她鋪天蓋地而來。她立刻揮劍去擋,腳下卻被逼退十來步,喉頭腥甜翻湧,手一松,那只小白貓便被孤零零地扔了出去。

    貓妖的思緒已經飛遠了,混沌間驚覺自己落入了一個懷抱,聞見一陣清冽熟悉的檀香。她吃力地掀起眼皮子,看見一個身著玄衣長發如墨的男人正低頭看著自己,薄唇緊抿,臉色寒凜如冰。

    “……”小白貓頭暈暈的,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然後全身都是血污的她便被那人揣進了懷裡,他摸了摸她頭頂的絨毛,柔聲道,“乖,是不是一直在等我?睡一覺,沒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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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5:43 |只看該作者
  ☆、  第四十四章

    一覺睡得頭又昏又痛,田安安初醒時尚有幾分迷蒙,只以為現在還在做夢,便皺了皺眉頭,側身准備繼續睡。不料這一動拉扯到了諸多傷口,疼得她倒吸一口涼氣冷汗涔涔,一個激靈便清醒了過來。

    雙眸睜開,四下環顧,發現自己已經身處太極宮寢殿,殿中燃著零合香,幾縷極淡極淡的白煙裊繞升騰,透過去,依稀看得見窗外的繁盛花景。一簇擁一簇的仙花盛著旭日金光,有種瑰麗又清雅的美。

    小貓妖有些愣神,茫然思索間,大約是反應過來了什麼。她低頭,瞧見自己身上換了件干淨的單衣,小心翼翼地撩開袖子,果然,一道道劍傷映入眼中。只是都上了藥,不再流血,已不及之前那般猙獰駭人。

    她遲登登地記起來,自己下學途中被青璃給攔下,被她以瞬移之術帶去三十一天的誅仙台,還差點被她提著尾巴給扔下去……安安伸手揉了下額角,又記起最後的最後,自己好像看見了封霄來著,那時她意識不清,覺得看見封霄這樁事,極有可能是她彌留之際生出的幻覺,不過看目下這情況,那應該不是幻覺。

    封霄的的確確在千鈞一發之際,及時救了她一命。

    憶及誅仙台上的點滴,每一幕都令貓心有余悸。她雖僥幸逃過一死,但,之前被青璃心狠手辣地虐待是真的,被虐待得相當凄慘也是真的。安安躺在床上發呆,一面有點後怕,一面又有點感嘆。

    她覺得,如青璃這種長得漂亮又極其歹毒的奇女子,莫說在神族罕見,恐怕放眼六界都十分罕見。她區區一只小貓妖,能與堂堂女上神成為情敵,還有幸得見女上神這麼抽風癲狂的一面,這真的是一種緣分,神奇的緣分。

    呆著呆著,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口的方向傳入。田安安轉過頭,瞧見一襲玄衣容色清冷的俊美青年從殿外走了進來,面上一如既往的淡漠,步伐一如既往的從容,只是唇緊抿成一條線,眸色亦深沉冰冷。

    ……這副尊容,她用貓尾巴想都知道,帝君他老人家現在的心情,肯定奇差無比。

    安安陷入了一番思考。

    按理說,見到了自己的心上人,且還是剛剛救了自己一命的心上人,她理當表現出的反應,莫過於兩種。要麼含蓄委婉地謝他一謝,要麼熱情奔放地謝他一謝。只是考慮到她現在渾身都是傷,太熱情奔放了恐有性命之憂,於是,小貓妖很理性地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含蓄委婉一點。

    用心地忖度了一陣後,小貓妖調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朝封霄很穩重地說了一句話:“那個,帝君,今日誅仙台之事,多謝……”說到最後,又覺得這種用詞好像顯得他們有些生疏,便又很縝密地補道:“了哈。”

    封霄低眸沒有應聲,只徑自在床榻邊上坐了,垂著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小貓妖躺在榻上,從這個角度只能看見帝君的背影,不知為何,尊神這副靜默不語的姿態,莫名令她瞧出了幾分落寞悲愴的意味。她看得有些不忍,想他或許是在內疚或自責,便很豪邁地道:“你不用太擔心,我已沒什麼大礙,傷口也不怎麼痛了……”話還沒說完,一個不留神動了動手臂,頓時疼得鬼叫了一聲。

    封霄微蹙了眉頭轉頭看她,眸色沉沉,仍舊沒說話。

    貓妖尷尬地擠出一個干笑,口吻仍舊很輕松,“你真的不用擔心。那個青璃雖打的是置我於死地的算盤,但可能她劍法不精,傷及的也都只是我的皮肉,沒什麼要緊的。”然後聲音略微小了幾分,低得幾乎只有自己能聽見,“其實你能來已經很好了。因為我原本以為,你不會來的。”

    他靜默良久,然後伸手握住她的,嗓音低得有些沙啞,“你那時以為我不會來,心中是不是很怕?”

    很怕麼?好像也不見得有多害怕。那時她被青璃逼出了獸形,一番殘忍地虐待之後神思混亂奄奄一息,除了最初的期望和最後的絕望之外,貌似並沒有其它的情緒了。是以安安搖了搖頭,“還好。我那時只是在想,你沒來見我最後一面,之後旁人告訴你,我死了,你應該會很傷心。”

    他修長的五指徐徐收攏,低啞道,“你怕我傷心?”

    “唔……”她認真想了想,眉眼間的神色有些抱憾,“其實我一直都很好奇,你們龍傷心起來是什麼樣子。”

    “……”

    帝君捏著眉心別過頭,按捺下將那小東西提著耳朵丟出寢殿的衝動,良久才沉聲道,“轉過去趴好,我要脫你的衣服。”

    小貓妖正在走神,聞言下意識地哦了一聲,十分乖巧地小心翼翼翻個身,趴好。趴好之後回過神,頓時嘴角一抽,小脖子一寸一寸地扭過來,瞪著他,雪白的臉蛋微微憋紅:“帝君,我現在還是一只病貓……”

    封霄果真伸手去解她的腰帶,俊美的容顏在日照底下瑩瑩生光,清冷淡漠而又泰然自若,“然後呢?”

    “然、然後……”田安安震驚之余說話都結巴了,纖細的十指吃力地略微抬高,捉住帝君修長漂亮的一雙大手,紅著臉怒吼:“然後現在不能乖乖!”

    尊神顯然是做慣了的,脫起小貓妖的衣服來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她又羞又急,無奈身上負傷更不是他的對手,很快便被剝得光溜溜一只,縮在雲被連耳朵根都紅透了。封霄低頭看她一眼,見她滿面怒色雙頰緋紅,黑眸之中浮起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淡道,“不過上個藥,你至於這麼苦大仇深?”

    “……喵?”上藥?

    安安怔住,側目一瞧,這才注意到床榻邊上擺了個小盒,裡頭淡淡的一片白色,像是藥膏。帝君白玉似的指尖蘸了一些,盯著她道,“你背上還有傷,轉過去,趴著。”

    小貓妖臉皮子一陣抽搐,反應過來,自己又被這只上神給耍了一遭。她無言以對,只能默默地轉過身,又默默地抱著枕頭趴好。感覺到覆在肩頭的雲被往下一滑,他微涼的指尖覆上了肩背處的傷痕,引得她輕輕一顫。

    “疼麼?”清冷低沉的嗓音傳來。

    田安安咬著嘴唇沒有出聲。其實真的很痛,青璃堂堂一個上神,手上的兵器自然不可能是什麼破銅爛鐵。那把承影劍雖遠不及昆吾同定光,但好說歹說也是擠進了神兵排行譜前十的,她這點兒淺薄的道行和修為,被承影的劍氣傷及都很難消受,更別說像這麼直喇喇地劃這麼多刀。

    帝君每為她上一處藥,眼底的神色便陰沉幾分。她原是極細嫩白皙的皮肉,白瓷一般光潔無瑕,此時道道劍傷零散四布,刀口或淺或深,極難想像吃了多大的苦頭。可是她偏又一聲不吭,此前甚至還能若無其事地與他言談說笑。

    封霄低頭吻了吻她纖弱的左肩,輕聲道,“小貓,是我不好。”

    這話本來是幾個平常的字,從帝君口中說出來卻別有一番韻,味。安安臉頓時紅得更厲害,側首看向他,將好對上帝君深邃專注的雙眸,她心跳變得有些急,隱約覺得他今日雖然還是很欠扁,但又似乎,沒有以前那麼欠扁了。好像對她格外溫柔,格外的好……好像上次她夢裡的樣子。

    小貓妖楞住片刻,忽然遲遲地啊了一聲,後知後覺地呢喃道:“原來上次不是做夢……”

    這句話嗡噥不甚清晰,封霄傾身朝她貼得更近,深邃的眼盯著她,“什麼?”

    田安安眸光微閃,須臾,她纖細的五指用力,反手將尊神的手握緊,十分嚴肅地問他說:“帝君,我能不能問你一件事。”

    “你問。”

    她約莫是有些緊張,深吸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好一陣子才徐徐道:“你……你應該是喜歡我的吧?”

    這個問題徘徊在她心底多時,問出來之後,卻沒有預想中的如釋重負。她想,他雖時常欺負她戲弄她,但每回她有危險,他都總是能及時地出現,他對她這麼好,應該是喜歡她的,否則也不會和她定下婚約。只是,就像青璃說的那樣,四海八荒喜歡他的美人那麼多,溫良嫻靜的有之,英姿颯爽的也有之,他為什麼會獨獨對她另眼相看呢?

    她忐忑地等帝君回話,看見帝君靜靜地端詳她半晌,微涼的指尖輕輕撫過她的臉頰,輕聲道,“嗯。我喜歡你。”

    這個答案雖大部分在意料之中,但小貓妖仍舊忍不住嘴角上揚,她喜歡帝君,帝君也喜歡她,這種情況應該是傳說中的“情投意合,兩情相悅”,她很開心。只是開心之余,眼角眉梢卻又帶著一絲異樣。

    他撫摩她亂蓬蓬的長發,少頃開口,嗓音低低的,“小貓,我喜歡你,你不高興麼?”

    安安愣了下,回過神後有些慌張地說,“沒有啊,怎麼會,我很高興,我當然很高興……”後頭的聲音卻愈發地小了,低得像蚊子叫,垂著眸子訥訥道,“只是我聽說,你以前,和珈羅女君是戀人……當然了,我也知道,像你們這種八荒知名的英雄人物,沒有情史不大現實,你的情史只有女君一個,比起其它孩子都一籮筐的英雄來,真的已經很難得了。這原本沒什麼,可是……”

    話音未落便被帝君打斷了,他微蹙著眉,對她方才的長篇大論表達了一絲困惑:“我與魔族的女君是戀人?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小貓妖驚呆,磕巴了,“不、不是麼?可是青璃還說,你看上我,全是因為我與女君珈羅長得十分相似……”

    封霄隨手將藥盒子放到一旁,淡道,“沒有的事。”

    她驚疑不定,臉蛋皺成一坨小包子,“真的麼?”

    帝君沉吟片刻,垂眸看她,嗓音極是低沉,“我是你的夫君,你不相信我,反而信一個不相干的人?”

    “夫君”兩個字聽得田安安又是一陣臉紅,她生怕這只喜怒無常的上神又生氣,趕忙搖頭,“我當然相信你了!”說完頓了下,又忍不住好奇兮兮地湊上前幾分,道,“那……帝君,你為什麼喜歡我啊?”

    尊神將動來動去不安分的小貓妖重新塞回雲被裡,替她掖好被子,氣定神閑地答道,“我喜歡愛吃魚,有尾巴,抱起來很軟的類型。”

    “啊?”聽見這個答案的安安有點失望,從雲被裡探出個腦袋裡看他,“原來是只貓你就喜歡?”那可就難辦了,要是將來他看見比她還喜歡吃魚還軟的貓咪怎麼辦?

    帝君思考了會兒,然後搖頭,不緊不慢道,“你當然也有自己的獨特之處。”

    “喵?”小貓妖眼睛一亮,頓時振奮了幾分。

    封霄勾著她的下巴親了親她略微蒼白的唇,告訴她她的獨特之處:“你很笨,並且很好騙。”

    “……”

    青璃的劍術雖不甚精湛,但好歹頂著個上神名號,修為道行皆是上上乘。小貓妖元氣大傷,被帝君一日一碗龍血和太上老君的各式仙丹將養著,數日才見復原。

    這一日,照著天簿記載,應朝山一帶該陰有大雨,共工神君同夫人正在茯苓幽境一帶游山玩水,於是乎,這個差事便落在了少君瓊瑩的頭上。由於要布雨的地方是好友的家鄉,瓊瑩便很講義氣地邀了田安安一道,兩人踩著祥雲悠悠地來到一十三天,正對應朝山上方一帶。

    安安磕著瓜子,坐在雲頭上朝下觀望,只見連綿山峰在雲海間露出青翠山頭,飄渺不可方物。瓊瑩捏了法印略帶生疏地施雲布雨,司雷電的神君立在一十三天賣力地配合著剛出道的小水神,一時間,電閃雷鳴乍起,天河水被引出,化作瓢潑大雨傾灑凡間。

    自誅仙台大傷之後,小貓妖便不曾走出過太極宮,也不曾聽過青璃的任何消息。此番瓊瑩邀游,少君欷歔言談之間,倒是令貓妖得知了一些事。

    一些,她養病這幾日,宮中沒有人對她說起的事。原來在帝君將她從誅仙台救回之後,他曾去見過青璃一次。根據瓊瑩繪聲繪色手舞足蹈的描述,帝君同青璃見面的時間,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而兩人見面的地點,卻正好也是誅仙台。

    田安安詫異地瞪大眼,“誅仙台?莫非帝君下了戰帖,與青璃決鬥?”

    瓊瑩白了貓妖一眼,伸手從她的小兜裡掏出些瓜子,垂眼一看皺起眉,“有沒有五香味兒的?”小貓妖便換了另一只小兜給她掏。須臾,少君終於心滿意足地吃到了五香味的瓜子兒,續道,“別傻了,青璃怎麼可能是帝君的對手,即便帝君真對她下了戰書,她也不敢應啊。”

    安安狐疑,“大晚上去誅仙台,不打架,聊天麼?”

    少君聳聳肩,“這就不知道了。不過,青璃私縱妖獸之事已驚動了天帝,聽說數日前便被奪去了上神尊號,貶去了凡界一處仙山,思過五千年,待交接完她在九重天上司轄的事宜,便要動身了。”

    世間諸事,許多時候都逃不開緣法二字。關乎貓妖被傷的後半段,天界諸神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那日誅仙台上,貓妖傷重昏迷不醒,青璃閃避不及,被昆吾劍的凌厲劍風所傷,瞬間倒地吐出一口血水。

    她抬起眼,看見尊神手持昆吾居高臨下地俯視著自己,原本清定淡漠的雙眸中,似乎有什麼凝結了,覆起層層嚴霜。她視線下移,看向尊神懷裡的貓妖,看見那妖物的眉心封印於萬千濁戾之氣下若隱若現。

    青璃半眯了眼,旋即後像是反應過來了什麼,竟低低笑了起來,半帶嘲諷半帶戲謔道,“魔界的養魂之術?過去我一直以為是傳聞,今日倒終於有幸得見了……”她像是知道了什麼可笑至極的事,譏諷道,“她體內竟養著珈羅的殘魂……原來帝君每日一碗龍血,是為了給她續命?”

    封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半晌後收了昆吾,抱著貓妖大步離去,只寒聲扔下一句話,“念及你父君的情分,我不殺你。”

    神女嘴角淌著血,迎著雷電之聲伏在誅仙台上放肆大笑,“帝君何必呢?這只貓妖與女君已是一體。你若不殺珈羅,待她破除封印,這只貓妖的元神便會被吞噬。你若要替天行道殺了珈羅,這只貓妖也必死無疑。有意思,真真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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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6:0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青璃私縱妖獸之事觸及天規,天帝震怒,卻又顧念青璃的父君伏周仙祖曾為神族立下汗馬功勞這一情分,發落上頭便從了輕。是以,青璃只被奪去了上神尊號,貶去凡界一處靈山做山主,思過五千年。

    一時間,上至天界諸神,下至八荒群眾,均是大為震動。

    撇開青璃的狠毒心腸不提,她的修為與道行卻是真真的高深,六界之內的高手若是排個名,她是唯一一個能躋身前列的女子。女神女妖女魔們覺得這四海八荒,又少了一個巾幗不讓須眉的例子,此乃一唏噓。又嘆那青璃數萬年苦戀封霄帝君無果,最終走上虐待可憐小動物這條不歸路,落得個身敗名裂的下場,委實是情字誤神的典範,此乃二唏噓。

    聽說,青璃走的那一日,她貶居的那處靈山正是好一番雷電交加凄風苦雨。神女走得孤寂,因是被貶下凡,身邊的侍女同隨從都不過寥寥。據瓊瑩從司命那兒打探的可靠消息證實,青璃坐的那輛仙輿在半路上還扯了拐,車輪子陷入了一方泥潭,顛簸之間,還直接將神女摔了個狗啃泥……

    聽聞這個消息時,待嫁的小貓妖正抱著尾巴趴在清風苑裡曬太陽,曬一會兒就變個姿勢,曬完背又曬肚子,懶懶洋洋十分愜意。

    黑蛇精近來迷戀上了凡界的話本子,為此還專門托晏伽小哥的外公的七房姨太太的表弟捎了一大摞,成天翻看十分入迷。是時,應常羲正捧著個話本子蹲在田安安身旁,聽完水神少君的話,他咂嘴,合上話本子嘖嘖道,“這都是報應。那個青璃,漂亮是漂亮,可長了一副刻薄相,當時我就覺著吧,她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白貓懶懶地搖了搖小尾巴,閉著眼睛隨口道,“你過去又沒來過天界,都沒見過青璃,怎知她一副刻薄相?”

    黑蛇精一嗤,“誰說我沒見過她?五百年前我去鬼都,路上途經一處凡世,正好遇上青璃在那兒伏幾只惡靈。”說著,他伸手接過瓊瑩遞過來的幾瓣橘子肉,說了個“謝了”,然後邊嚼邊續道:“那幾個惡靈雖行惡,卻未害人性命,且生前卻都是冤死之輩,十分可憐。照理說,神仙不都該有一副菩薩心腸麼?遇著這樣的可憐惡靈,就算不度化他們去往生極樂,消去戾氣之後,放條生路總沒錯吧?你們猜,青璃怎麼著?”

    瓊瑩吃著橘子聽得聚精會神,湊上前幾分,“她怎麼?”

    應常羲比劃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壓著嗓說:“她使的那把承影劍,尋常小鬼沾著點兒劍氣便要灰飛煙滅。那神女也利索,直接一刀一個,全給砍了。”

    小白貓聽得冷汗直冒,小貓爪交叉起來互相搓搓,小貓臉上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也太殘忍了……”

    “可不是麼?”蛇精半眯了眼,目光悠遠地望向別處,“所以啊,神仙真的沒幾個好東西。”

    一旁的水神少君聽得皺眉,飛起一腳就朝應常羲踹了過去,“說誰不是好東西呢!”

    黑蛇二大王沒留神,被瓊瑩踢翻在地,只好拍拍灰,陪著笑臉重新爬了起來,干笑道,“我只是隨口那麼一嘆,少君這般風姿,當然是為數不多的“好東西”之一!”

    說完往四周神神秘秘一番環顧,復彎下腰,朝小白貓低聲道,“哎,蛇哥和你說真的,你同那條龍的婚事,現在後悔可能還來得及。趕明兒回了應朝山,蛇哥在方圓百裡地給你好好挑一挑,什麼狼妖虎妖豹子妖,要什麼妖有什麼妖。雖然長相可能沒法兒與封霄比,但你要知道,男人嘛,不能靠臉吃飯……”

    應常羲是條記仇的蛇精,上回被帝君的三昧真火灼傷手背後便懷恨在心,覺得自己身為一山之二大王,若不伺機報復報復那個尊神,實在有愧應朝山的一眾妖族子民。應常羲琢磨著吧,論道行論術力,他與封霄之間可能差了八百個青璃,硬的行不通,便只能智取。

    可問題是,究竟要怎麼智取?

    蛇精很嚴肅地思考了起來。他思考了好幾日,終於極有智慧地想出一個辦法——攛掇這只一看就很好騙的小貓妖,逃婚。

    聽完應常羲一番苦口婆心的勸告之後,小白貓閉上眼,拿粉軟粉軟的小貓掌無力地撐著額,無語道,“常羲君,關於逃婚之事,你已念叨我整整三天了。”說完長嘆一口氣,掀開眼簾望向黑蛇精:“我與帝君的婚期已定,就在下月十五,距今只有一個月不到了,你覺得我像那種關鍵時候掉鏈子的貓麼?”

    黑蛇精仍舊不願死心,捉了她一只小貓爪再接再厲:“我說你啊,就是太年輕。你嫁給了封霄,將來就是他的帝後,這四海八荒哪兒來兩百歲不到的帝後喲……”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娑羅樹後頭便緩緩走來了兩道修長人影,間或夾雜些人聲,似乎是在交談。一人的嗓音低低沉沉,清冷之中又帶著一絲慵懶悠閑,很特別,也很好聽,小白貓大眼眸子一亮,尖尖的小耳朵頓時豎了起來,聽出這是帝君的聲音。

    她聽見帝君閑閑地問另一神君,口吻透出點兒疑惑:“我這紫凊葫蘆,近來的手感不大對。”

    另一神君也疑惑,“哦?”

    帝君大概是沉吟了會兒,淡淡續道,“輕飄飄的。總覺得,應該裝點什麼。”

    應常羲嘴角一抽。不過他好歹是一只威風凜凜的大妖,行走江湖幾千年,見風使舵的本事極其高深。他笑了笑,鄭重地握住小白貓的爪子拍了拍,續道,“兩百歲不到的帝後喲,開天辟地以來,八荒罕見。做妖啊,一定要追求,要敢於開創先河,做時代的先鋒。你與帝君實是天造地設,金玉良緣。”說完不等田安安回話,腳底抹油眨眼間就溜了。

    “……”

    小白貓額角懸著兩滴冷汗,默默地在原地無語望天,正感嘆常羲君這手翻臉比翻書快的本領何其了得之時,忽聞身旁的瓊瑩恭恭敬敬的嗓音響起,“帝君,梓微上神。”

    小貓妖這才回過神,轉過身子正要給兩位上神行禮,卻被帝君提著頸子揣進了懷裡。她喵喵了兩聲,兩只軟軟小小的貓爪子搭在帝君胸前,抬頭就對上他沉冷的目光。接著便聽帝君淡道,“你那姓應的好友,似乎對我有點兒意見?”

    安安被這句話問得頭皮發麻,干笑著拿貓掌墊子拍拍帝君的臉頰,打哈哈道:“帝君想多了吧,他心中對帝君的敬仰猶如黃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呢!”

    帝君垂眸,瞥她一眼。小貓妖一通鬼扯聽得自己都有點尷尬,被這道目光看得悻悻然,當即垂下頭不敢說話了。

    尊神在前,身為小輩的瓊瑩少君自是惕惕然如畏天地,拘謹得手腳都不知往何處放一般。僵立須臾後,瓊瑩拱了拱手,端莊且恭謹地說,“那……瓊瑩就先告辭,不叨擾帝君和梓微神君了。”

    一聽少君要走,小白貓立刻有些穩不住了。今日瓊瑩來太極宮,本就是找她玩耍的,她養病期間憋了數日,此時正該是撒歡的時候,沒有玩兒夠,心中極其沮喪。幸虧梓微神君很是善解貓意,和藹地端詳了那只小貓妖幾眼後,他笑盈盈道,“帝後……像是十分的依依不舍?”

    “喵嗚?”安安抬起眼,朝封霄投去一記十分哀怨的小眼神。

    帝君慢條斯理地替小白貓按摩肚皮,修長的手指不輕不重地來回撫摩,垂著眸子淡道,“你的身子還未大好,需靜養。”

    小貓妖立刻伸長了脖子瞪他,小貓爪蜷成個毛茸茸的肉球,義正言辭道:“不,帝君,我的身子已大好了,沒有一點問題了呢!”

    帝君揚了揚眉,“是麼?”

    “嗯嗯嗯!”

    出乎田安安的意料,今日的封霄竟格外好說話。聞言,他點點頭,將她放到了地上,“和少君去玩兒吧。”

    “喵?”她大喜過望,連忙蹬蹬後腿從帝君懷裡跳了下去,追著瓊瑩一道往太極宮花林那頭顛顛兒地跑去了。

    梓微神君在一旁隨手化出兩方矮榻一方小桌和兩杯清茶,自己撩了袍子坐下去,略蹙眉頭道,“說來,我倒是十分驚訝,你這小帝後同那只蛇精關系十分親近……你竟也能忍?”

    封霄端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個字,“那只蛇精是個斷袖。”

    梓微上神那頭也在喝茶,聞言被嗆住了,咳了幾聲擦擦嘴,不可置信道:“這等事……你怎麼知道?”

    帝君放下茶杯眼也不抬,續道,“我還知道,應常羲與重光,有一段姻緣。”

    梓微瞪大眼,“重光?鬼族行七的少君,前些時日才同瑤族的扶姒帝姬成婚的那個?”說著頓住,換上一副被蒼蠅噎住的表情,支吾道,“想不到多年不見,帝君竟也關心起了這等八卦之事麼?”

    封霄黑眸微抬,遙遙觀望他那只上躥下跳玩兒得不亦樂乎的小白貓,淡淡道,“我最近在思考,如何縮短和兩百歲之間的代溝。”

    “兩百歲?”梓微詫了一詫,皺著眉頭仔細思索了一番,又嚴肅地道,“這恐怕十分的困難吧。而且你那小帝後的性子太活潑,你想與她神形俱合,不易。”

    尊神頷首,略帶勉為其難道:“既然‘神’不合,只能在‘形’上彌補了。”

    “……”

    當天晚上,和瓊瑩瘋玩一下午的小貓妖十分疲憊,沐完浴後便早早地上了床。睡得迷迷糊糊間,被人從背後摟進一副胸膛,她皺著小眉毛咕噥了幾句,被帝君身上的檀香撩得頭暈目眩。未幾,她轉過頭,紅著臉去捉他不規矩的大手,道:“我身子還未大好,需要靜養!”

    他吻住她的唇,啞聲道,“我似乎記得,你說自己身子大好,沒有一點問題了。”

    “……”

    田安安嬌紅的臉皮子一陣抽搐,霎時間無言以對。

    前些時日由於小貓妖受了傷,帝君禁欲多時,爆發一次著實威力驚人。小貓妖連著三天沒起得來床,羞憤交加,連宰龍的心都有了。

    依照天族的婚俗,新人成婚的前一個月不能見面,是以元月十五的這一天,田安安仔細收拾好自己的行囊,隨同黑蛇精應常羲一道回凡界的應朝山,靜候二月十五,封霄帝君和太極宮上下來迎親。

    臨行之時,小貓妖同宮中的元君們依依作別,同小胖子晏伽依依作別,同小仙婢槿繯依依作別,總而言之,太極宮的每個神,她都極有禮貌地專門去作別。四位元君中,當數珞玟最為多愁善感,送小貓妖至三十六天天門時,她沒忍住,轉身與小胖子晏伽抱頭痛哭,念叨道:“嗚嗚嗚居然一個月看不見小貓了,我好難過……”

    晏伽小哥也痛哭,嗚嗚嗚道:“常羲君,你和小貓欠我的魚干花生瓜子,記得還……”

    田安安立在原地揉了揉額角,半晌才道,“不過分開一個月而已,又不是生離死別,干嘛哭得這麼傷心,喵==……”接著還想說什麼,帝君卻已摟了她的纖腰御風疾行而去。

    小貓妖回頭朝背後張望了一眼,看見雲海沉浮間,太極宮諸神的身影已經化作了幾個遙遠的黑點。

    一路難得的清淨。封霄靜默不語,田安安同應常羲則是想到要回家鄉,興奮得沒功夫語。垂眼向下張望,只見雲頭漸漸在風中低了下去,撥開了霧靄同天光,起先只有依稀的山頭露在雲層間,不多時,便能看見重巒疊嶂若隱若現,江河在皚皚銀白之間蜿蜒猶如玉帶。

    田安安眼睛一亮,看見了她魂牽夢縈無比熟悉的那座山頭,連忙伸手指著那方興衝衝道,“帝君,那兒就是我老家應朝山!你記得吧?那時你受傷,上次我就是在那個地方遇見你的。”

    封霄頷首,伸手揉了揉她烏黑的長發,道,“回到應朝山之後不要到處亂跑,知道麼?”

    她轉過頭,朝他露出一個有些羞澀又有些甜蜜的笑,“婚期將近,我當然不會亂跑了。你放心,二月十五,草長鶯飛的日子,我記著呢。”

    帝君略一彎唇,這一笑有種春風化雪的意味,看得小貓妖一陣晃神。忽然左手一涼,她低頭,發現自己的五指間不知何時被纏上了一串精致漂亮的手鈴。安安眸光微閃,狐疑地搖了搖,清脆的銀鈴聲頓時成片,“這是什麼?”

    一旁的黑蛇精忽然插話,哂笑著說,“這是天界的紫鈴花織成的手鈴,瞧你那點兒見識。”

    封霄側目,視線冰涼而直接。

    應常羲干笑著擺了擺手,退到一旁,“……你們繼續,繼續。我閉嘴。”

    帝君收回目光,修長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臉頰,淡道:“戴著它,我能知道你身在何處。”

    安安認真地點頭,“哦。”

    靜默片刻後,他將她摟進懷裡。良久,她聽見極低沉的一句話從頭頂上方傳來,“小貓,乖一點。等我來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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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6: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帝君相送至山境上方便不再往前,松了手,立在雲頭上,靜默不語地看著小貓妖同黑蛇精一道離去。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小丫頭,心智不夠成熟,期期艾艾地回頭,蹦蹦跳跳地看他,隔了許遠仍舊不斷地朝他揮手示意,眉眼間很是不舍。

    他唇角略含了一絲笑,深邃的黑眸中映入她的臉,嬌艷而又沾染幾絲稚氣,烏黑的長發在腦後松松地綁起,蓬松柔軟的一大把,像匹黑色的綢緞。他眯了眯眼,想起那小丫頭的睡姿不雅,每回就寢後都會把自己的頭發弄得一團亂,在枕席間和他的發纏繞在一起,清早時分,單是分開兩人的頭發都要好一番功夫。

    兩道人影很快行遠,漸漸便再看不清。封霄眼底的柔和斂盡,仿佛流動的水在霎時間凝起,結起層層冰霜。他目光冰涼,踅身御風,折返回三十六天,想起距離危月星衝破星雲結界噬月,還有不足三十日。

    闊別數天,凡界的隆冬已將盡,應朝山的山巔處銀裝素裹白皚一片,冰條子珠玉似的懸在樹梢,側耳去聽,依稀能聽見雪化的聲音。

    同帝君分開之後,田安安心中自然是百般的不舍,不過好在這種離愁別緒很快被歸鄉的喜悅衝淡。她看見應朝山綴滿了遍山銀雪,聽見雪化的聲音輕靈悅耳,一滴一滴的水聲落在地上,說不出的靜好。從山巔到眾妖居住的山洞小村落,需途經一條蜿蜒小徑,安安同應常羲一前一後地走著,一路東張西望,只覺每處草木都十分熟悉,也十分可愛。

    黑蛇精走在前頭,手中拿了一根樹枝開路,走著走著似乎想起了什麼,忽然道:“說來,那條龍將迎親的日子定在下月十五,我覺得不大對頭啊。”

    田安安正欣慰而感動地重溫著家鄉美景,沒怎麼在意,應得也敷衍,“嗯?有什麼不對頭?”

    應常羲仔細琢磨了半天,微蹙眉頭轉頭看她,道,“在太極宮時,我曾聽那幾個元君說起過,依照天歷,下月十四是危月星噬月的日子,也就是咱們俗稱的‘天狗食月’,這個日子古往今來都是大凶之日……”說著他撓了撓頭,很不解,“總不可能前一天還是大凶,第二天就是大吉吧。”

    “危月星噬月?還有這種事?”貓妖摸了摸下巴,續道,“可是封霄告訴我,依照天歷,二月十五是千載難逢的大喜之日。”

    蛇精的目光透出一絲好奇,“怎麼個喜法?”

    小貓妖認真地回憶了一番,然後半眯起眸子,很正色地復述了一遍帝君當時對她說的話:“據說那天成婚的新人,生的孩子會長得特別好看。”

    “……有多好看?”

    “和帝君一樣好看吧。”

    “……”應常羲嘴角一抽,換上副關切而擔憂的眼神,比姑娘家還纖長漂亮的五指伸過去,探了探她的額頭,“老子覺得,上回青璃虐你是不是虐得太狠了?腦子是不是出什麼毛病了?這種鬼話都能信?”

    貓妖絲毫不在意,捧著臉,遙遙觀望天邊的雲海,想他應該是走遠了,因為那一帶的紫霞已經依稀淡去。她傻笑了幾聲,慢悠悠道,“管它呢,總之婚期就定在那一天,旁的也同我沒什麼關系。”

    應朝山的黑蛇二大王,為妖有一個十分神奇的特點,那就是他是黑蛇的身,卻長了一副烏鴉的嘴。他說的這番話,田安安當時並沒怎麼在意,可其後數年再回想,她卻覺得,自己有時候真的傻,還有點幼稚。很多事情在發生之前,其實都或多或少有些預兆,偏偏她是一根筋,什麼都懶得想,也不願去想罷了。

    數月不見的巡山貓歸來,且在下月初就要上嫁九重天,給上古尊神當帝後的事,毫無懸念地引起了一場轟動。這場轟動是個大轟動,除了應朝山內部大為震驚之外,也波及到了方圓幾百裡的其它靈山。眾妖驚得目瞪口呆,紛紛連夜兼程,不遠數裡來應朝山看熱鬧,想瞧瞧那位幾十萬年都沒娶老婆的尊神,這回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妖族帝後,是個哪般國色傾城的模樣。

    於是乎,一夜的功夫,隔壁黑風山的妖怪們來了,隔壁的隔壁招搖山的妖怪們也來了,甚至連隔了千裡之遙的會稽山的妖怪們都來了。一時間,應朝山妖滿為患,衝天的妖氣甚至還拱塌了幾座旁峰,直接砸壞了還在冬眠的黑熊精的窩。

    驟然成了妖界焦點的田安安,陷入了一種濃濃的憂傷之中。

    她本是只喜歡熱鬧的貓,開初幾日覺得新奇,有妖登門拜訪便都笑盈盈地接待,招待些好茶好果子。一連五六日,安安的貓咪洞幾乎成了個喝免費茶吃免費果子的觀光勝地。終於,在洞裡的存糧全都耗盡之時,小貓妖不堪重負地閉門謝客,躲到應常羲的黑蛇洞裡去了。

    這日是消息傳開的第七日,應朝山山門幾乎被慕名而來看稀奇的妖精們擠破。白虎大王深感困擾,好在這位大王是個闊氣的大王,召集了本地精怪們開了個小會,虎掌一揮,索性擺開了壩壩流水宴,宴請一干遠道而來的圍觀妖眾。

    對此,田安安和應常羲不約而同地嘆了一嘆。

    這麼多只妖怪,猛獸有之小動物也有之,一場流水宴擺下來必是筆不小的花銷。小貓妖和黑蛇精有點肉疼,覺得這真的是在下血本。

    然而白虎大王卻義薄雲天,擺擺爪子豪邁道,“這有什麼?往後咱們這座山頭便是封霄帝君老婆的娘家,擺個流水宴的錢還是有的。”說完轉過頭,凶神惡煞的臉上擠出和藹可親的笑,對田安安中氣十足地說:“想我們妖族常年受神族的欺負,小貓這回一出手就拿下了神族的老大,實乃我應朝山和整個妖族的英雄。”

    大王這番話說得鏗鏘有力,霎時山中群獸一呼百應,妖精們全都興奮不已,一個勁兒地念叨“小貓妖是大英雄”,“小貓妖是應朝山之光”雲雲,念得貓妖十分尷尬。

    她捧著茶杯干笑幾聲,悻悻然道,“為咱們山頭和妖族爭光,應該的嘛,應該的。”

    這晚天有圓月,高高懸於樹梢,幽冷的清輝投落在遍野瑩白之上,又被清雪反射回天上,整片山頭明亮無比。

    趁著月黑風高,眾妖都在白虎洞外頭吃壩壩宴的光景,田安安摸黑潛回了貓咪洞,抱出了鋪蓋卷兒,准備到隔壁黑蛇洞將就個幾晚上。然而,剛走到應常羲家門口時,她步子卻又頓住了。

    她想,自己已是一只即將嫁為人婦的貓,那麼,傳說中的“婦道”這東西,可能多多少少都要守一點吧?

    如是忖度著,她皺眉撓了撓腦袋,轉了個彎兒,往別處去了。

    其實如幕天席地這種事,貓妖小時候干過很多次。那時候她還是只貓崽子,她奶奶也還未仙逝,每逢星月當空之時,她便喜歡躺在一塊巨石上頭睡覺,遙望皎月一輪,看星星一顆兩顆連成片,著實是種享受。

    是時,田安安又來到了她小時候常睡的那塊巨石跟前,被子一鋪,大大咧咧便躺了上去。她將兩只手臂枕在頸下,舉目望天,看見月色清幽星海綺麗,由於隔得遠,星子在夜空中閃爍得像眼睛,和她在太極宮時看見的很不同。

    貓妖癟著嘴忖度了會兒,打心眼兒裡覺得,還是她們應朝山的星星和月亮更美。或許世間諸事都是同理,隔得遠,看不清,了解不多,便能賦予它無邊無盡的想像,顯得格外詩情畫意。

    安安覺得,等將來把封霄娶過門後,每逢有月亮有星星的夜裡,她就要與他到這兒來睡覺。轉念又想,那只上神對生活品質要求甚高,又有好潔之癖,直接讓他躺石頭恐怕十分困難,還是在這兒搭一個窩棚什麼的吧。窩棚若搭的話,便要搭得大一點,也不知道他會讓她下多少崽子……

    貓妖翹著個二郎腿,對著手上的那串紫鈴發呆,呆得十分專注。就在這時,不遠處的枯樹林方向卻傳來了一絲異響,她蹙了眉頭坐起身,細細分辨,聽出那異響像是鞋履覆地,踏碎了積雪。

    田安安挑了挑眉,轉頭往燈火通明的壩壩宴方向掃了掃,聞得那方仍舊言笑晏晏熱鬧非凡。她只當是哪個醉了酒的賓客在林中小解,也沒有多想,只重新躺回石頭上,打著哈欠翻了個身,合上眸子准備入睡。

    正值半夢半醒之間,脖頸處卻襲來一陣冰涼的觸感。貓妖生生一驚,一個激靈就徹底清醒了過來,眼皮掀起,視線抬高,看見一張極是英秀俊美的臉,劍眉星目,生得頗好。

    田安安詫異地瞪大眼,“你……”

    那人蹙眉,手中雪亮的短劍更迫近兩分,鋒利的刀口瞬間劃破了貓妖脖子上細嫩的皮肉。她脖子後仰,倒吸一口涼氣,僵直了身體一動不敢動。接著便看見那男人皺了眉,嗓音低沉道,“你是什麼人?”

    “我是……”

    後頭的話還未出口,便有一道刺目的白光晃過,貓妖腦子一沉,驟然失去了知覺。

    直到昏迷的前一刻,田安安都沉浸在務必的震驚中難以自拔。

    方才那個拿刀架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張臉,那個聲音,對她而言都不算是陌生。她有點欲哭無淚,不大明白,為什麼蒼刑堂堂一個魔君,會忽然跑到她們應朝山那個小破地方來,難道也是聽說封霄要與她成婚,專門來看熱鬧恭喜她的?

    絕不可能。她記得清清楚楚,魔君蒼刑同封霄之間隔著好幾樁深仇大恨,他一心一意要找封霄報仇,自然不可能來恭喜她。相較而言,安安覺得,夫債可能可以妻償,是以蒼刑來殺她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得多。

    ……看來是完了。

    這一暈不知暈了多久,當貓妖從昏迷中轉醒過來時,卻發現自己已不在應朝山,而在一方極其古怪的地界——

    頭頂的天穹像是被刀斧從中分開作了兩半,半是夜色,半是白晝,半是熠熠一輪明日,半是幽幽一彎鐮月。分明是冬末時節,她卻躺在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花海之中,遍地繁花似錦,青草翠綠如茵,些許花瓣上還盈著露珠,彩蝶紛飛,相當夢幻。

    田安安揉著昏沉的腦子左顧右盼,搞不清自己究竟被那個魔君弄到了什麼地方。就在她冥思苦想之際,冷不丁一道嗓音卻在不遠處響起,“你不用害怕。這地方是昊天塔第七重裡頭的幻景。”

    貓妖唬了一跳,側目,看見身著紅衣戰甲的魔君正跏趺坐於地上,雙眸之中目光平靜,直視前方。而他背後是一株參天巨木,枝冠遮天蔽日,於夜色下透出淡淡的幽藍光澤,傾灑在他的臉頰上,顯出幾分白玉無瑕的旖旎之態。

    她心頭一沉,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穩著嗓子重沉聲重復:“昊天塔?”

    蒼刑仍舊平視著前方,聞言點頭,語氣帶著一絲無奈,“我來塔中尋一件東西,不慎被困在了這裡。”

    安安抽了抽嘴角,“那我又為什麼會在這裡……”沒有記錯的話,她之前明明還在應朝山賞月啊喵= =。

    蒼刑沉默了會兒,然後才續道,“方才我竭力將這方幻景撕開了一道口,你應該是被我拖進來的。”

    “……”哈?

    魔君似乎也有幾分尷尬,濃密得像兩把小扇子似的睫毛垂低,遲疑著說:“拖你進來並非我的本意……”說著頓了下,又道,“主要是因為前幾日我傷了眼睛,看不見東西,無心之過,對不住。”

    田安安原本已心如死水,蹲在角落裡默默地在樹干上畫蘑菇,聞言卻眼睛一亮,似乎大為振奮:“你說什麼?你傷了眼睛,看不見?”

    大樹底下的俊美青年微蹙眉,半晌才又點了點頭。

    小貓妖登時長舒一口氣,拍著心口很欣慰地道,“幸好你瞎。”

    蒼刑微怔,“什麼?”

    “……沒什麼。”安安訕笑了一下,躡手躡腳地從背後朝魔君靠近過去,摸摸下巴,考慮著自己是橫著來一刀,還是豎著來一刀,幫封霄把這個蒼刑給宰了。

    然而手剛抬高,還未捏出祭劍的法印,紅衣俏郎君的嗓音便又傳來了,他道,“對了,在幻景之中,若是強行使用術力,則會被昊天塔的靈氣反噬灼傷。對了……”說著,蒼刑稍停頓,微微側首,發絲在肩頭垂下一縷,“未請教你大名?”

    安安雙頰一垮,頹然地靠著大樹坐了下去,默默地深思熟慮須臾後,朝魔君謹慎地答了三個字:“田鐵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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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6: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待貓妖道完自己的名諱後,她極其清楚地瞧見,魔君俊俏倜儻的臉皮子,抽搐了一瞬。不過好歹是做魔君的人,打過神魔之戰這種架,還單槍匹馬闖過神族的三十六天,見過幾多大風大浪,自然不可能表現出半分的失態。是以蒼刑聞言之後,只是略微蹙眉,道,“你一個女妖,取個這種名字,倒是挺特別。”

    田安安擺了擺手隨口敷衍,“我們那兒是鄉下地方,鄉裡妖都沒什麼文化。唔,名字不過一個代號,叫什麼都不打緊。”心中卻暗舒一口氣,由衷覺得自己機智,封霄要與她成婚的消息早已傳遍六界,為了安全起見,她是蒼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的未婚妻這樁事,當然得牢牢地瞞住。

    否則以她這點兒微薄修為,碰上大名鼎鼎的魔君,哪怕是個傷了眼睛看不見東西的魔君,她也是沒有絲毫勝算的。

    蒼刑沉吟片刻,然後勾了勾唇,笑容頗有幾分和風霽月的流麗,“你這鄉下地方的妖,看問題倒很為透徹。”說著稍頓,跏趺的修長雙腿一只曲起一只打直,斜靠上那株枝冠幽藍的參天大樹,語調隨意道:“鄉下地方,你那鄉下地方是何處?”

    魔君被困入昊天塔已有數日,此前,他幾次三番使用術力,欲強毀昊天塔脫身,卻被塔中的靈氣灼傷了雙眼。他本就不是古肅性子,只是承了魔君之位後,硬逼著自己強裝了十萬年沉穩,如今在七重塔的幻景中當了幾天睜眼瞎子,百無聊賴至極,好不容易拖進來一個倒霉蛋,蒼刑覺得,他需要釋放一下天性。

    小貓妖試探著朝他走近幾步,定睛一看,只見魔君的眼眸仍舊深邃漂亮,由始至終都直視著前方,只是目光中一片混沌的迷茫,看來是真的什麼都看不見。她挑了挑眉,小心翼翼地伸出五指,舉到他面前晃了幾下,見他毫無反應,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抹了把汗,隨口答道,“應朝山啊。”

    蒼刑聞言後卻像是有些驚訝,揚著眉頭道,“應朝山?你既然是應朝山的妖怪,那你一定認識田安安了?”

    小貓妖虎軀一震,頓時被口水嗆住了,半晌才干巴巴地咽了口唾沫,十分警惕而慎重地說:“……見過幾面,不是太熟。”說著轉了轉眼珠子,又壓低了嗓子問道:“這位兄台看著面生,並不是咱們應朝山妖士,怎麼會知道那只貓妖?”

    魔君眼底的神色微涼,吊起嘴角扯出個冷笑,面露不屑道,“數日前,神族傳出來一則消息,說那位尊神下月便要大婚,而他要娶的老婆,正是應朝山的一只貓妖,名為田安安。這樁事傳遍四海八荒,我自然知道。”

    安安驚了驚,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悻悻笑著說,“尊神要同咱們山頭的一只貓要成婚之事,我也略有耳聞。”

    蒼刑一嗤,微微朝貓妖的方向側首,揚了揚下巴道,“哎,坊間傳言,那貓妖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堪稱你們妖族的第一美女,此話可當真?”

    小貓妖愣住,半晌才回過神來——魔君口中那位“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的妖族第一美女”,正堪堪是被莫名其妙拖進了昊天塔,身上還只著了單薄中衣的她自己。小貓妖抽了抽嘴角,有點猶豫,她想坊間傳言果然都是越傳越離譜的,如此這般的美名,自己是不是……應該謙虛地否認一下?

    一向自詡是只老實喵的田安安沉吟了片刻,十分正色地道:“……勉強可當真吧。”

    “哼,”蒼刑又是一聲冷笑,道,“好端端的一個美人,嫁給誰不好,偏要嫁給那條龍,也真夠作踐自己的。”說著略皺眉,修長手指捏了捏眉心,似乎很為難,“如此看來,倒是有點難辦。”

    田安安不解,小心翼翼地挪到一旁坐下來,好奇道:“什麼難辦?”

    魔君用自己那張少年郎的臉嘆了口老年漢的氣,混沌的雙眸略微抬高,悵然望天,“我決心報仇,自然要殺光封霄他全家,是以他即將過門的那個美人媳婦,我自然也要殺。只是……我向來是個憐香惜玉的人,真要對著個如花似玉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下手,我很糾結。”

    一番話落地,聽得貓妖毛骨悚然,她瞪大眼,想也不想地衝口而出:“虧你還長得儀表堂堂十分標致,不懂什麼叫一人做事一人當麼?你找封霄報仇就報仇,殺他媳婦兒做什麼?他媳婦兒招你惹你了?”

    事關自己生死,田安安自然萬分激動。她這番話幾乎是用吼的,吼完之後氣息不穩,一張白皙的面容也跟著漲得通紅。蒼刑看不見她的臉和表情,只被她那義正言辭的話語震了震,旋即才蹙眉,不解道:“……你這反應也太大了吧。”言罷像是反應過來了,面色微沉,“莫非,你是那貓妖的好友?”

    果然衝動是魔鬼。安安扶額,暗道一聲糟糕,慌不迭地否認,“沒有啊,我不是她的好友……”

    蒼刑的眉頭越皺越緊,眸中隱隱浮現幾分陰沉殺意,“那你為何如此在意那貓妖的生死?”

    “因、因為……”小貓妖腦瓜子轉得飛快,情急之下咬了咬牙,道,“因為我與那貓妖有深仇大恨,我曾指天發誓,今生必定要手刃她!所以才、才不希望你把她殺了。”

    “深仇大恨?”魔君眯了眯眼,面上的神情甚是懷疑,“什麼仇?”

    田安安面不改色心不跳,連個結巴都不打地說,“血海深仇。”

    蒼刑一怔,“可是,我似乎聽說,那只貓妖現年不到兩百歲……”

    她忽然換上副凄凄然的口吻,兩手捂住臉,嚶嚶嚶泣道,“是啊,她年幼時便行凶殺人,可見是只多麼歹毒狠辣的貓。”

    “……”睜眼瞎的魔君沉默了良久,終於遲遲地擠出一句話來,他道,“抱歉,提及你的傷心事。”

    貓妖假哭得很是投入,聞言頓住,隙開兩根指頭偷瞄他,見那位魔君眉眼平和神色動容,看上去很有幾分內疚。她心頭松了口氣,也不哭了,只十分豪邁地將手一擺,道:“沒關系,你也是無心的嘛。”

    魔君身子往後一倒,直接仰面躺在了那片花海綠草之上,合上眼,頭枕著雙臂道:“我被困在此處數日,伸手一拖就將你拖了進來,可見你我有緣。我與封霄有仇,你與他未過門兒的老婆有仇,可見你我的緣分還不淺。姑娘……”

    安安打斷他,很是灑脫地道,“兄台別見外,喊我鐵柱就行。”

    “……”魔君嘴角的笑容明顯僵滯了一瞬,半晌才點頭,舌尖艱難地滾出幾個字:“嗯,鐵柱君。”說著頓了下,然後續道,“我是蒼刑。”

    既是做戲,自然每個細節都得做足。小貓妖心頭忖度著,轉念已誠惶誠恐地哎呀了一聲,十分誇張地驚呼:“蒼刑?莫非兄台就是傳說中,那位清新俊逸品貌非凡才貌雙絕驚才風逸的魔君陛下?”

    這番恭維的溢美之詞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小貓妖自己都有點佩服自己。不遠處,如花似玉的睜眼瞎魔君,靜默了片刻,然後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湧起了絲絲感動。他想,自己雖一睡十萬年,但在八荒中的名聲,看來還是絲毫不遜於當年的。

    顯然,這個馬屁拍下來,魔君十分受用。

    蒼刑道,“罷了。既然有緣,就別那麼生疏,你喚我一聲蒼刑君便是。”

    小貓妖從善如流地噯了一聲,心念一轉間又想起了什麼,遂又蹲在地上朝魔君謹慎地靠近幾分,試探道,“蒼刑君,你說此處是昊天塔第七重的幻景。那你可知,我們要如何才能出得去?”

    魔君揉著額角道,“昊天塔是元始天尊老兒的法器,我自困入後,試過諸多法子,卻都沒能走出去。現下我受了傷,你的修為又不高,只能先等幾日,待我將元氣將養回七八分後再另想辦法。”

    田安安心頭一沉。這個魔君是帝君的死敵,一心一意要置帝君於死地,她與他待在一起自然極其危險。可眼下的情景卻又很尷尬——蒼刑尚且走不出這方幻景,她就更不必說了,而且昊天塔中幻景瞬息萬變,她不能動用術力,只身一人恐怕更加危險……

    思忖來思忖去,小貓妖撫了撫額,發現自己除了暫時同這個魔君待在一塊兒之外,貌似並沒有其它選擇了。

    悲愁了一會兒後,閑著也是閑著,她索性也席地而坐,轉頭同蒼刑聊起天來。她說:“六界皆知,蒼刑君你修為高深法力無邊,是四海八荒一等一的高手。為何會被困在這天塔中呢?你說自己入昊天塔是為了尋一樣東西,那東西是什麼?”

    魔君沉吟了一陣,旋即坐起身,隨手扯了顆青草叼在嘴裡,皺著眉頭道,“其實,以本君的修為,若是照著正常路子出入這小小昊天塔,也當易如反掌。只是,方才我也說了,這塔是元始天尊的東西……”

    貓妖恍然大悟,接口道,“哦,我知道了!這塔是你從元始天尊那兒偷來的,入塔時不得其法,然後就被困住了?”

    蒼刑一張俊臉黑了黑,“話也不能這麼說。本君行事,素來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為了借昊天塔一用,我前前後後去天尊洞登門拜訪了三回。可那老兒冥頑不化硬是不肯,我沒法子,只能自己拿了。”

    田安安被哽了一下,心道你自己作死也便罷了,還平白拉著她當墊背的,魔族果然是蛇蠍心腸之輩,而這個魔君也果然是蛇蠍心腸之輩中的靈魂人物。她沉默了會兒,然後昧著良心附和,“嗯。這誠然是天尊的錯。”又接著問:“那你千方百計要進昊天塔,是要尋什麼東西?”

    “……”魔君面色稍稍沉了幾分,垂著眸子輕聲說了四個字,道,“絳珠草。”

    貓妖著實震驚了。

    絳珠草這東西,安安曾在應常羲珍藏的一些古籍中看到過。相傳,此物至陰至濁,只開在昊天塔第九重的大漠幻景之中,是滋養魔元的妙物,在更少數的記載中,它甚至能讓妖魔死而復生,與龍血一道,並稱為四海八荒的兩大奇珍。

    她感到有些不解,下意識地道,“絳珠草只是一個傳說,誰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是真的存在……”

    蒼刑冷聲打斷貓妖,“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找到它。”

    她更困惑了,轉頭定定地盯著那張如玉的側顏,“為什麼?”

    魔君半晌沒有吭聲。良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勾起嘴角,話音出口帶著一些自嘲的意味,他道,“我要救一個人。”

    忽然一陣狂風平地而起,昊天塔的第七重中風雲變幻,眨眼間,東天之上的那輪旭日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從山頭落了下去,孤月升至頂空,鵝毛般的雪花從天際飄落,洋洋灑灑,很快便在花海青草之上淡淡鋪開。

    須臾前溫暖如春,眨眼便如隆冬腊月,寒風自四面八方而來,小貓妖覺得冷,對搓著手臂打了個噴嚏。下一瞬,一件外袍兜頭蓋臉罩到了她身上,她愣了愣,伸手將那外袍扒拉下來,發現是蒼刑身上的那件。

    她嘴角一抽,連忙將那外袍扯了下來,朝魔君還回去,“蒼刑君,你不用……”

    “鐵柱君是個姑娘家,這種時候就別逞強了。”他打斷她,語調散漫,“你被困入昊天塔本就是我的錯,這件戰袍隨我南征北伐十萬余年,借你用一用,算是補償。”

    “……”真是別致又清奇的補償方式= =……

    月色之下,蒼刑漆黑的雙眸猶如綴滿星辰,他直直地平視著前方,伸手接住幾絲飛落的大雪。她看見雪融在他骨節分明的五指間,細細的水流順著指尖淌下,滴答一聲,落在雪地裡,綻開幾道瑰麗的冰棱。

    小貓妖覺得十分神奇,正目不轉睛看得津津有味,忽然又聽見蒼刑低沉的嗓音傳來,他的尾音略微上揚,似乎疑惑,“鐵柱君,我們過去是不是見過?”

    田安安臉色微變,額角頓時冒出了一滴豆大的冷汗,“……沒有吧。”

    然後便看見魔君閉上了眼,修長漂亮的左手朝她伸了過來,她趕忙往後一閃,“做什麼?”

    他皺眉,“你躲什麼?本君摸一下你的臉,看你長什麼樣子…”

    貓妖被嗆了一口,邊擺手邊忙道,“不了不了,我滿臉都是瘡,還是不要驚嚇你得好。”言罷匆匆轉移了一個話題,道,“對了,蒼刑君,你方才說要救人,救什麼人?”

    “……”

    彼時,孤月一輪素雪紛飛,魔君面露疲色揉了揉額角,徐徐朝貓妖講述了一段往事。一段不曾被載入史冊,十分悲傷,十分蕩氣回腸,又十分感人的往事。

    這樁事,是有關魔族皇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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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6: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八章

    昊天塔的七重夜雪中,魔君蒼刑背靠著一棵大樹的樹干,語氣悠遠而綿長地道:“盤古父神創世於萬萬年前,彼時,世界迷茫,混沌一片,父神的開天斧劈開了陰陽,陽清之氣上升化為天,陰濁之氣下沉化為地,其後才有了日月山川,江河萬物……”

    這段話,魔君說得很有氣勢,也很有派頭,然而還沒說完便被貓妖打斷了。田安安豎起只手掌,干笑道,“蒼刑君,這追溯是不是追得太遠了些?關於盤古父神如何創世,六界恐怕沒人不知道,您不如……直接說重點?”

    蒼刑修長的雙臂隨意地環在胸前,聞言一頓,稍稍將思路重新梳理了一番,才又嘆息著續道,“好吧。如此說來,你這鄉下妖還是有點見識,想必,也聽過咱們魔族的珈羅女君?”

    小貓妖眨了眨眼,點頭,“知道。”思量了須臾又續道,“我聽過許多有關珈羅女君的傳說。相傳,她出生於魔族大荒,乃天地靈氣日月精華所化,天賦異稟,力大無窮,在上古時代,她打遍六界鮮有敵手,隨後統一魔界十三州,巾幗不讓須眉,是正兒八經的女英雄!”

    “的確是個女英雄。”

    聽她一番形容十分蕩氣回腸,魔君略一彎唇點了點頭,漆黑漂亮的眼抬高,雙眸混沌直視前方,半晌沒有說話。

    貓妖蹲坐在大樹底下靜靜地看他。看那愁緒滿布的眉眼,看那緊緊抿著的薄唇……安安覺得,這位標致的魔君,此時的心情大約有點兒哀傷。

    靜候了不知多久,久到從天際灑落的鵝毛大雪漸小,皓月的清輝被濃雲稍掩時,睜眼瞎的倒霉魔君,才朝比他還倒霉的鐵柱君重新開了口。

    而極其出乎鐵柱君意料的是,這段好像很有聽頭的故事的開場白,竟是蒼刑的一句:“拿本君此番被困昊天塔來說吧,這世間的大英雄,難免都會遇上些陰溝裡翻船的事水母成攻計。十萬年前,女君的船翻得有些大,她死了。”

    田安安毫不掩飾地大吃一驚,磕巴道:“死、死了?”

    當年她拜讀六界史,自神魔之戰那一篇前後時,文字中便再無女君珈羅的半點痕跡。後世不斷猜測女君的去向下落,一說她隱姓埋名居於南荒,一說她金盆洗手去了凡世游歷……未曾想,此番從魔君蒼刑口中,竟會得到女君已死在十萬年的消息。

    小貓妖瞠目,一時間有些難以消化,“……可是蒼刑君,天下間有什麼人能取珈羅女君的性命?”

    話音方落,蒼刑的面色便驟然陰沉了幾分,長眉倒豎道:“這就是本君同封霄的血海深仇!”

    “什麼?”田安安驚得身子一歪,直接摔倒了地上,壓碎大片積雪,“你說殺珈羅的是、是封霄帝君?”

    魔君冷冷一嗤,隨手抄起邊兒上的短劍,狠狠扎進背後的樹干,哼道,“不然,你以為十萬年前,我魔族為何向天界下戰帖?”

    田安安滿臉被蒼蠅噎住的表情,一面快速平復心緒,一面悻悻地道:“也是。若不是這等大仇,如蒼刑君你這等深明大義的魔,應該也不會輕易帶著十萬魔將同神族開戰……”

    蒼刑凜目,惡狠狠道,“封霄那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殺了我族的精神領袖,鐵柱君,你說,他是不是該償命,我族是不是該世世代代同他不共戴天!”

    小貓妖額角滑下一滴冷汗,應道:“此仇的確是不共戴天,殺人償命也是應該。”說著頓住,心頭的小算盤撥了幾個來回,斟詞酌句地又說:“聽你說來,那個尊神是個心狠手辣的無恥之徒,不過,蒼刑君,你可知那無恥之徒,當年為何要對珈羅女君下殺手?”

    問完這番話後,貓妖很確定,睜眼瞎的魔君沉默了會兒,一張風流俊俏的臉皮子先是一黑,再是一白,最後成了副淡淡的薄紅,頗有幾分難以回答的味道。不多時,羞惱的蒼刑君皺起眉,道:“下了殺手就是下了殺手,原因重要麼?”

    “呃……”田安安也跟著皺眉,“不重要麼?”

    這下魔君的臉皮子似乎有些繃不住了,低下頭捏了捏眉心,極難得地有了些愧怍之態,半晌才道,“女君所行之事,在他們神族看來,或許是有那麼幾分有違天道。可在我魔族看來,女君半點錯都沒有。”

    其後,根據睜眼瞎魔君半遮半掩半尷半尬的描述,理解能力十分超群的小貓妖,總算將封霄手刃珈羅之事的來龍去脈,給艱難地拼湊了出來。

    世間萬物皆有其造化功劫,而數萬年一度的九珠連星之日,便是整個魔族的天劫。修為高點兒的能僥幸保住半條命,修為稍有不足的便會直接灰飛煙滅。是以萬萬年來,每逢九珠連星的天劫之日,魔界便傷亡慘重,幾乎有七成魔物都會喪命。

    彼時在位的魔君正是珈羅,為保全魔族,她下令大開南荒結界三日,縱諸魔去凡界采集生靈精血滋養魔元。一時間,魔物肆虐,攪得凡世大亂。濁戾之氣直衝霄漢,天帝得知後大為震怒,派遣天兵天將下凡鎮壓。珈羅冥頑不靈,負隅頑抗,傷亡天兵天將數千。此事愈演愈烈,最終驚動了三十六天之上頤養天年的尊神,尊神遂邀戰女君於南荒,大戰三天三夜,女君不敵,斃命於昆吾劍下。

    捋完這段過往後,一向是只實誠喵的安安皺起眉,一個沒忍住,很誠懇地說了句大實話:“為了保全自己的族人,便犧牲其它各族的族人,女君此行的確很不妥。”

    蒼刑似乎大為惱怒,道:“你懂什麼?我是女君帶大的,女君自幼便教導我,這個世道弱肉強食,誰的拳頭硬誰就是大爺。那些凡人自己不堪一擊,怪得了誰?”說完頓了下,又咬牙切齒道,“再者說了,這本就是我魔族同人族的事,與天界有什麼相干?那幫子神仙何德何能,自命六界之尊,最愛狗拿耗子多管閑事金丹九品!”

    田安安默了默,須臾無言。

    自混沌初開以來,神魔兩族便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紛爭已有萬萬年。神族總是想法設法地想滅了魔族,而魔族亦總是想滅了神族取而代之,開創以魔為尊的新世道。

    她忽然有點慶幸。從這一任魔君的只言片語間便能聽出,女君珈羅教養弟弟時都常說弱肉強食,再綜合她縱出魔物濫殺無辜的行徑,誠然,魔族的上一任魔君是沒什麼慈悲心腸可言的。由此觀之,十萬年前帝君將其誅殺,的確是在替天行道為民除害,否則她若活在世上,只怕天下蒼生遲早又要陷入水深火熱。

    貓妖忖度著,又不敢激怒魔君,只好點點頭,順著他的話說,“嗯。你說得有道理。”然後想起了什麼,臉色微變,道,“你要找絳珠草,就是為了令女君復生?可是女君都走了十萬年了,就算找到了絳珠草,你又如何令她復生?”

    蒼刑靜默須臾,神色間平添幾絲凄楚,沉聲道,“當年女君被那條龍一劍穿心,在她灰飛煙滅之前,紫幽拼死救下了她的一縷殘魂,逃走時還被昆吾劍的劍氣傷了臉,容貌盡毀。”

    “紫幽?”安安眯了眯眼,在記憶中翻找了一下這個名字,“紫幽公主?”

    魔君頷首,眸中的神色一寸寸冷了下去,“紫幽將女君的殘魂帶回了南荒,每日一碗心頭血將養,足足養了十萬年,才將女君的魂魄養活。只是那時我被封霄所傷,沉與彌生池底,什麼都不知道。”

    她大感驚訝,“帶著殘魂辭別?她去了什麼地方?”

    蒼刑極緩慢地垂眸,“我族有一門極高深的術法,名為‘養魂之術’。將魔的殘魂寄於未出生的胎兒體內,與那胎兒的魂魄共用一副軀體,時日一長,待吞噬完本體的魂魄,魔魂便能復生。”

    小貓妖背上冷汗涔涔。養魂之術這四個字,她也是略有耳聞的。神魔二族皆超脫六道輪回之外,魂魄皆無來世,魔族便創了一門養魂之術,借以復生已經死去的魔物。只是養魂之術是門極其殘忍的術法,以本體的魂魄滋養魔魂,待魔魂復蘇,本體的魂魄就會被吞噬,完全同鳩占鵲巢是一個道理。

    她咬了咬唇,半晌才道,“你的意思是,紫幽公主對女君用了養魂之術?你知道女君的魔魂寄在誰身上?”

    魔君搖頭,低聲道,“只是聽說,紫幽將養女君十萬年已傷了自己的魔元,途經一處靈山時元氣耗盡,死在了一個道士的手上。”

    蒼刑的語氣平靜,這些往事,每一件回憶起來都教人無比傷感。他同紫幽都是珈羅一手帶大的孩子,如今紫幽湮滅,珈羅的殘魂又下落不明,他心中自然悲酸交加。

    田安安聽完之後也有些不好受,過去由於蒼刑與封霄是仇敵,她也一直拿他當個仇敵看,覺得看這只魔處處不順眼。目下同被困於昊天塔中,便生出了些難兄難弟同病相憐的感受,她覺得,這個蒼刑一心一意找帝君報仇,一心一意復生珈羅,究其根底,也是因為他有情有義。

    她壯著膽子拍了拍睜眼瞎魔君的肩,安慰的語氣,“蒼刑君,想開點,打起精神,咱們來合計一番如何出這座塔吧。”

    蒼刑闔著眸子笑嘆一口氣,無奈道,“十萬年前,我的一眾好友也全都戰死了,一覺醒來,只剩我孤家寡人一個。”說著,他左手握拳,朝小貓妖弱不禁風的小肩膀捶了下,抬抬下巴,“鐵柱君,你我投緣,本君交你這個朋友。”

    田安安被這股力道打得干咳幾聲,痛兮兮地揉了揉肩,哭喪著小臉道:“……多謝蒼刑君抬愛。”話剛說完,忽然一陣微風拂過,她五指間的紫鈴花叮叮地發出一陣脆響。

    貓妖皺眉,下意識地抬高手鈴端詳片刻。身旁的魔君劍眉蹙起,深邃的眼目光渾濁迷茫,口中卻沉吟道,“這聲音聽著像是紫鈴花?鐵柱君,你身上……為何會有天界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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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6: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章

    田安安暗道了一聲糟糕。暗道糟糕之後又有些嘆服,她覺得,這只有情有義的魔君不愧是打過神魔之戰也見過大世面的,即便是瞎了眼睛,他也能單憑聲響便極快地分辨出,她身上戴著這串不甚起眼的手鈴,是天界特有的紫鈴花所造。這真的是一種很高強的本領。

    只是……目下的境況變得很有幾分尷尬。

    照理說,一只鄉下妖,身上自然不可能會有天族的東西。魔君他對此起疑,也順理成章。好在田安安這只貓,平日裡大大咧咧沒什麼心眼兒,越到危急關頭卻越能冷靜下來,她眼珠子一轉,迎著蒼刑滿臉的困惑同探究,十分鎮定地回道:“原來這個叫紫鈴花啊?撿的。”

    魔君深邃的雙眸中浮現一絲訝色,眉頭皺得更緊,似乎有點不大相信,“此花乃天族的寶物,怎麼會被你撿去?”

    安安連個磕巴都不打地說:“哦,那日我去在一處靈山閑玩,瞧見這串手鈴從天而降。我見這玩意兒好看,又猜是哪個仙家落下雲頭的,覺得很稀奇,便悄悄收了起來。”言罷眨眨眼,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反問:“蒼刑君,有什麼不妥麼?”

    蒼刑一雙黑眸平視著前方沒有做聲,小貓妖嗓音平穩,面色也紋絲不變,只是細看能發現她額角已泌出細密的汗珠,右手垂在身側,一副隨時准備祭出定光劍干架的模樣。須臾後,出乎貓妖意料,蒼刑忽然伸出左手,一把握住了她戴著手鈴的纖細五指,她嚇了一跳,下意識將自己的手往回縮。

    魔君修長的五指輕撫紫鈴,呢喃自語道,“奇怪,這串紫鈴上頭怎麼會全是龍氣……”言罷臉色大變,不由分說地將那串手鈴扯落扔到地上,拔出樹干上的短劍,拽著田安安就往前疾步而去,道,“快走!”

    小貓妖大驚,回頭看了眼那串孤零零躺在雪地裡的手鈴,一面掙扎想要甩開蒼刑,一面怒衝衝道:“你怎麼亂扔!”

    魔君大力將她拖回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狠聲道:“你這二百五,真是好沒見識!那上頭全是龍氣,顯然是封霄的東西。而且手鈴又是女子戴的首飾,更顯然,一定是封霄贈他那貓妖老婆的。天界紫鈴,能傳音數萬裡,我猜,一定是那條龍知道自己作惡太多仇家無數,擔心別人報復他老婆,這才鍛了一串手鈴給那只貓妖,以便她遭遇不測及時求救!如此看來,那條龍一定很稀罕他那未過門兒的老婆。鐵柱君你撿了這只手鈴,那條龍若誤以為你是他貓妖老婆,尋過來怎麼辦?”

    “……”

    安安默,嘆服原來睜眼瞎也可以翻白眼。

    一番分析頭頭是道,他身旁的貓妖則聽得瞠目結舌,拍案叫絕。她感到很驚訝,想不到單憑一串手鈴,這只魔君便能有理有據地腦補出這般多的正確劇情,他的邏輯推理能力實在強勁。而生長在以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著稱六界的魔族,誠然是明珠暗投,大材小用了。

    魔君到底是魔君,很有幾分力拔山兮氣蓋世的架勢。被蒼刑一只修長漂亮的右手拽著胳膊,田安安硬是半天都沒掙開,只能回眸望了望那串雪地裡的手鈴,絕望地,傷感地,又有點小期待地跟著魔君前行。

    方才那串手鈴像是響了一下,那麼……帝君應該已經知道她在哪兒了吧?既然知道了她在哪兒,應該也會很快就來救她了吧?

    其實在青璃虐貓事件之後,田安安進行過一番深刻地思考,最終得出了一個總結——每回危險都想著要封霄來搭救的自己,委實是很沒出息。她雖本事不大,但很耐摔打,自幼便是一根生命力頑強的骨頭,這樣一根骨頭,自然不可能事事都指望著別人。可惜,然而,但是……如此這般境地,她真的有點想哭,莫名其妙困入了昊天塔,且還落在了魔君的手上,單憑她一己之力想要脫身,恐怕很不現實。

    於是,在困入昊天塔的接下來幾日裡,小貓妖除了繼續以“田鐵柱”的身份誆著蒼刑,與他一道鑽研破除幻景的方法外,又多了一件事,那就是默默地巴望帝君早點出現,解救一下她這只四海八荒最倒霉的貓。

    只是安安沒有想到,她這一誆一鑽一巴,便誆鑽巴了不知幾日,帝君始終沒有來。

    睜眼瞎的魔君視小貓妖為新交的好友,成日走哪兒都帶著她一道。她應付得絲毫不敢大意,深刻提醒自己“鐵柱君”的身份,除此之外,還得時時警惕自己勿要露出獸形。小貓妖覺得,她的心,有一點累。

    這天深夜……其實是不是深夜,田安安也不曉得。昊天塔中四處皆是幻景,日月晨昏均無定數,只是此時,穹窿之上星雲夜海月色皎皎,她也便姑且當成晚上過了。

    這處幻景是一望無際的金色麥田,田埂子上飛著些許螢火蟲,在夜色中顯得格外美麗。小貓妖翻身躺在了一方草垛子上,邊賞月邊悲嘆,她的手鈴被蒼刑扔在了幾日前的那方幻景中,想是已經遺失。

    忖度著,她有點沮喪,想帝君或許已經來過了,只是沒有找到她,便又去了別處尋找?

    是時,那位始作俑者的魔君正抱著短劍翹著二郎腿坐在她身旁,忽然開口,沉聲道,“鐵柱君……這幾日你我陷於這險境,風餐露宿十分凄苦,也算是患難之交了吧。”

    小貓妖在心頭怒撕了幾十只耗子,暗道喵了個咪的,老子有今日還不都特喵怪你?面上卻擠出個很友善的笑容,懇切而豪情地點頭,“自然是患難之交。”

    睜眼瞎的魔君沉默須臾,然後再一次伸出右手,飛快朝她的臉摸了過來。萬幸這是蒼刑這幾日的貫有舉動,田安安已早有防備,手一甩就將魔君的爪子拂開了,怒目道:“你又干什麼?”

    蒼刑動作頓住,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干咳了幾聲才道:“臉上的瘡還沒好?不礙事,本君不嫌棄你。摸一下臉會怎的?本君現在看不見東西,摸過你的臉,待本君將來出了昊天塔後眼傷痊愈,自然能立馬將你認出來。”

    貓妖嘴角一抽,“認出我干嘛?”

    魔君像是被問住了,沉吟了良久後微微蹙眉,帶著點兒疑惑地說:“鐵柱君,不知為什麼,你讓我覺得……有點兒熟悉……”說著驀地伸手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往前一帶,沉聲道,“我們過去真的沒見過?”

    這個舉動突如其來,小貓妖詫異地瞠目,雙瞳中的琥珀色一閃而過。方此時,一道嗓音卻從他們的身後低低沉沉地傳了過來,語氣極是冷淡,“你們魔族,都是這麼和姑娘搭訕的?”

    夜色如霜,月華似水,不知從何處延伸出了大片青藤枝蔓,纏繞著,直從望不見的遠方一直延伸到這方草垛子邊兒上,供帝君仙足屢地。封霄一襲玄色長袍款款而來,腰間掛著神劍昆吾,面容淡漠,神色清冷。原本尋常的鄉野田景,硬生生被他襯出了幾分飄渺天境的味道。

    貓妖微微一怔,回過頭,手腕還在蒼刑指掌間也忘了去掙,看見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再下移,落在她的手腕上,眸色霎時變得冰冷而直接。

    魔君亦怔愣了片刻,旋即便反應了過來來者何人。他凜目,拽著田安安翻身從草垛子上躍了下去,反手橫劍,頎長英秀的身軀將她擋在後頭,寒聲道,“好你個陰魂不散的無恥之徒,我不去殺你,你倒自己找上門了!”

    說完,他略微側首,壓著嗓子朝身後的安安叮囑:“鐵柱,這廝是來尋仇的!待會兒我若是同這條龍勢必大干一架,刀劍不長眼,你自己躲遠些。聽見了麼?”

    小貓妖抽了抽嘴角,很是尷尬地道:“蒼刑君,我覺得,你可能有點誤會……”

    然而不等田安安說完,魔君便一把將她推開丈遠,揮劍便朝封霄砍了過去,招式凌厲殺意凜然。封霄微蹙了眉,見蒼刑雙目受傷,甚至連劍都懶得拔,只是眉眼間帶著點兒疑惑之色,似乎好奇:“你叫她什麼?”

    “廢話少說!”蒼刑怒喝,細細拿雙耳去辨別他的方位,驀然一劍狠狠刺去,“看招!”

    兩人招式來回,一旁的貓妖看得心驚肉跳。她心中很有些糾結,若是以前,她必定希望帝君速戰速決,三下五除二砍將那魔君砍了,然後再帶著一道出塔。可如今,她與那蒼刑在幻景中共患難了幾日,要她要眼睜睜看著那只很有推理天賦的單純魔君死,她有點不忍心。

    一頭思索一頭繼續觀戰,卻見那蒼刑攻向尊神的劍招已是愈發狠辣起來。帝君眼底神色微冷,她瞠目,並未看清帝君如何動作,只依稀瞥見雪色劍影一晃而過。便訥訥道了個完了,昆吾出鞘了。

    小貓妖別過頭捂住眼,不忍再看。

    果然,幾乎是她剛剛閉上眼的剎那,便聽見睜眼瞎的魔君悶哼了一聲,腳下急退數步。那聲悶哼聽得田安安都有點疼,她倒吸了一口涼氣,定睛去看,只見在一招之內就解決魔君的尊神已面無表情地收了劍,提步,朝她的方向緩緩走了過來。

    她呆立著發怔。

    聽見腳步聲,蒼刑抬劍擋住帝君去路,冷哼道,“喊你一聲無恥之徒你還真不要臉了?你來此處無非為了殺我。”說著語氣稍沉,帶點威脅意味,“你我之間的恩怨,與她沒什麼相干,不要傷她。”

    封霄沉默須臾,然後瞥了他一眼,淡道,“我對殺你沒什麼興趣。”

    蒼刑蹙起眉頭,詫異:“那你……”

    帝君語氣淡淡的,答得很坦然,也很誠懇,“我來找我的帝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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