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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玄幻奇幻] [弱水千流]夜宴[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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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7:0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章

    繁星如暮的田野壩子上,帝君那句輕描淡寫的話,隨風飄得悠悠揚揚,瞬間就鑽進了魔君同小貓妖的耳朵。田安安扶額。

    她原是想阻止的,未料帝君他老人家嘴動得太快,她的一個“哎”出口便卡住了,尾音散落風中,教那清風明月映襯得十分尷尬。

    睜眼瞎的蒼刑先是一怔,再是一訝。最終,反應過來自己被耍了一道的魔君蹙起了眉頭,整張如花似玉的臉皮黑成了鍋底色,握著劍沉默不語地站在田埂上,小風一吹,衣袂同豎起的發都飄飄然。

    貓妖轉頭朝蒼刑看了一眼,覺得那風中凌亂的頎長背影,瞧著頗有幾分受傷,也頗有幾分可憐。她有點過意不去。其實幾日相處下來,不難看出,這只四海八荒教四海八荒聞風變色的魔,其實是只頭腦簡單很不做作的魔。自己之前的那番行徑,確實很有欺騙魔君友情的嫌疑……

    田安安皺眉撓了撓腦門兒,覺得自己可能應該對著這單純的少年郎解釋解釋。

    正冥思苦想盤算著怎麼說開場白,帝君卻已經收起昆吾施施然走了過來,視線在她稍顯消瘦的小臉上流轉一圈,視線清清冷冷,語氣微沉:“我似乎記得,分別前曾叮囑過你,乖乖待在應朝山,不能亂跑。為什麼不聽話?”

    這番話聽著有些責備的意味,小貓妖抬起眸子看他,見他沉著臉色像是不大高興,也跟著不高興起來。她覺得自己很冤枉,這回被困入昊天塔,分明是被這個倒霉蛋魔君莫名其妙連累,從他口中倒成她自己的錯了。

    “我沒有不聽話……”貓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叫,“帝君囑咐過我的事,我一件都不曾忘記過。”

    封霄垂眸定定盯著她,見她兩只小手絞著衣襟,一副委屈兮兮的可憐模樣,不由嘆了口氣,長臂一伸將她摟進懷裡,指尖輕輕撫摸她柔滑的臉頰。她怔了怔,被他身上淡雅的木檀香撩得腦子暈乎,數日以來的思念也跟著翻湧上來,便抱緊他的腰,習慣性地在他懷裡蹭了蹭毛茸茸的腦袋。

    帝君挑起她的下巴,低頭親了親她的嘴唇,接著像是想起了什麼,帶著點兒莫名地道:“你騙了魔君?”

    安安的臉上紅雲飛起,很尷尬地回道:“當時情況危急,我只能騙他了。”然後頓住,小聲而又愧怍地補充一句,“誠然,我也不知道他這麼好騙的……”

    封霄沉思了會兒,然後摸摸小貓妖的頭,淡道,“能被你騙,魔君是個十分單純的人。”

    一神一妖旁若無人的卿卿我我恩恩愛愛,聽得睜眼瞎的魔君勃然大怒。被一只小貓妖當猴耍了的蒼刑咬牙,舉起手中的臨淵劍便又砍了過來,惡狠狠道:“好一條十惡不赦的龍,自己無恥也便罷了,娶個老婆竟比你還無恥!”

    田安安臉皮子一抽,動了動唇還來不及說話,耳畔便又是一陣兵器相接之聲。她面色微變,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只看見刀光劍影在眼前飛閃來飛閃去,閃得人眼花繚亂。

    她蹙眉,抬起眸子看了眼帝君冰涼冷漠的臉,又看了眼一臉殺氣的魔君,心中突突急跳了兩下。帝君的昆吾還在劍鞘之中,顯然無心與魔君相鬥,反觀卻蒼刑卻是步步緊逼不留余地,著實令人頭疼。

    幾個來回之後,帝君漸漸失了耐性。不過不愧是名震八荒的尊神,無論修養和素質都一等一的良好,是以,在拔劍之前,為了表示對對手的尊重,他老人家很善心地再次確認,“你身上的傷不輕,確定要和我打?”

    睜眼瞎的魔君眼睛都不眨一下,冷笑道,“今日若不殺了你,本君的名字倒過來寫!你不拔劍,難道怕了不成?”說著又是狠狠一劍刺將過去。

    這番喊話雄赳赳而又氣昂昂,氣勢十足,充滿了挑釁意味,將魔君的悲憤之情表達得淋漓盡致。然而話音落地之後,帝君的反應卻相當冷淡,他道:“可你方才,已經輸過一次了。”

    聞言,魔君動作一僵,臉皮子一陣青紅一陣白,顯出幾分羞惱之色。不過他的氣勢仍舊十足:“胡言亂語!方才本君一時大意!”然後頓了下,續道,“反正這昊天塔中你我都不能使用術力,便單單比拼個劍術也行!”

    邊兒上的小貓妖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如果說,此前她對蒼刑君的情感還停留慚愧之中的話,那麼此時,這種情感便已升華為了由衷的敬佩。她真的很想知道,魔君這種非逼著對方將自己打趴下的二百五精神,究竟從何而來……

    封霄那廂微微點頭,“也好。”話音方落,昆吾便離鞘而出,平平穩穩地落在了他骨節分明的右手之中。蒼刑靜默著抿了抿唇,略微側首,握住臨淵劍的五指用力收攏,旋即之後雙目一凜,身形極快地攻了過來。

    驀地,利刃在半空中相撞,發出極其清脆的一聲“砰”。魔君蹙眉,從齒縫裡擠出幾個字,“給本君讓開!”

    田安安咬牙,纖細的胳膊狠狠下力,用定光將那把臨淵劍給挑了開,蹙眉道,“蒼刑君,隱瞞身份欺騙你,確實是我不對。我跟你道歉。只是……之前那種境況,我若不對你說個假名,只怕現在早被你五馬分屍了。”

    蒼刑更怒:“狡辯,放屁!我何時要將你五馬分屍了!”言罷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搜腸刮肚地找罵她的成語,終於氣急敗壞道:“果然是什麼樣的龍配什麼樣的貓,蛇鼠一窩!啊不,龍貓一窩!”

    “……”小貓妖嘴角一抽,被“龍貓一窩”四個字震得半天說不出來。好半晌,她合上眼捏了捏眉心,暗道這個魔君雖然年紀一大把,但貌似心智還沒長健全,自己身為一只即將成婚的成熟貓,還是不要和他一般見識的好。

    於是乎,田安安平復了一下心緒,重新換上副友善平和的語氣,道,“這樣吧蒼刑君,咱們的當務之急想先走出這座昊天塔,我與你約法三章如何?”

    魔君冷哼一聲別過頭,沒吭聲。

    小貓妖的面色十分嚴肅,接著道,“在脫困之前,一,你不能和封霄帝君打架。二,你不能和封霄帝君吵架。三,你必須做到以上兩點,直到咱們走出昊天塔。”

    蒼刑像是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笑話,“本君憑什麼聽你的話?”

    剛說完,封霄帝君沉潭一般清冷無波的嗓音便傳來了,語氣淡淡,“我是來帶她出去的。原本看魔君也在這兒,想著反正順手,隨便救救也行。不過如今看來,魔君是個硬氣人,應該寧肯死也不需要旁人出手相助。”

    “……”

    安安愣了下,隨後便被帝君修長的五指握住了左手。她詫異地瞪大眼,被他牽著往前方走去,聽見他清冷低沉的嗓音道:“小貓,我們回家。”

    小貓妖眸光微動,只覺胸口暖暖的一甜,反手握住他的,“好。”

    然而兩人剛走出幾步,硬氣人的魔君便在後頭有些磕巴著道:“罷了,本君也不是那麼不講道理的人。既身陷危難,團結就是力量。你我的深仇大恨,姑且……姑且先放一放。”隨後嘴裡嘀咕著罵了幾句,咬咬牙,收起臨淵劍追了上去。

    田安安停下來等他,待蒼刑行至跟前後,她琢磨了下,覺得此時應當說些什麼來緩解他同帝君之間的氣氛。須臾,小貓妖勾了勾唇,伸出左手很豪情地拍了拍他的肩,道:“蒼刑君,你放心,如今你眼睛不便,帝君向來很善良,必定會好好關照你的。”然後轉頭朝封霄擠了擠眉毛,“是吧,帝君。”

    “……”邊兒上帝君側目,瞥了她一眼,語氣冷冷:“我為什麼要關照他?”

    小貓妖呆住,“可是,你們神仙……不都該拿鋤強扶弱救死扶傷當終身目標麼?”

    帝君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你想得有點多。”

    “……”

    田安安默了默,眼風一掃,瞧見瘦高身條的魔君,眼角幾不可察地抽搐了一瞬。霎時間,之前的那種愧疚之感再度鋪天蓋地席了上來,她心底一軟,換上副同情而憐愛的神情,道,“沒關系,蒼刑君,你身上有傷,帝君不關照你,我關照你。”

    封霄沉默了會兒,然後環過她的細腰往懷裡一帶,泰然自若地道,“昊天塔中動用術力便會傷及真氣。”

    小貓妖仰起脖子看他,一臉莫名,“嗯?”

    帝君俊美的五官在夜色下清冷如玉,淡道,“方才與他打架,我一不注意便用了術力,也受傷了。”

    “……”田安安眨了眨眼,素白的雲履退後三步,將眼前玄衣如墨的高大尊神上下打量一遭,皺著眉頭嘀咕,“是麼?我看你好好的啊。而且帝君,你是尊神啊,而且還是司戰的尊神,哪兒有這麼柔弱……”

    封霄面色紋絲不動,“的確這麼柔弱。”

    “喵……”貓妖扶額,尷尬地看了眼蒼刑,然後拖著帝君走到一旁,壓著嗓子道,“喂,魔君眼睛看不見,是真的受了傷。帝君,您老人家能不能不要這麼……”她糾結了一下用詞,“無賴?”

    帝君很坦然地搖頭,“不能。”

    安安咬唇,攥緊他修長漂亮的五指用力抓了一把,“莫名其妙,你到底怎麼了嘛!”

    封霄八風不動地瞧她,半晌,那副清冷的眉眼間拂過一絲幾不可察的笑意,反手輕輕捏了捏她的手,嗓音沉沉,“小貓,你看不出來,我吃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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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7: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一章

    封霄帝君的臉皮厚,這是他老人家的貫有屬性,小貓妖也一直都很清楚。只是,當他如此直白地告訴她,自己這種種無賴的行徑,都源於“吃醋”時,田安安仍舊由衷地震驚了,萬沒料到斯神臉皮之厚,能厚至此般境地。

    貓妖沉默了會兒,覺得帝君的思維難以理解。依照正常思路,堂堂九重天上的尊神,不應該都是極其好面子的麼?承認自己在吃醋,不應該很丟臉,很為神所不齒麼?封霄他這麼率真這麼坦然,老實說,真的令她有點不知所措……

    是以,田安安別過頭去捏了捏眉心,打了幾回腹稿後定定神,抬眸,伸手,目光同表情俱十分憐愛地摸了摸帝君如玉的臉頰,說:“乖,別鬧,咱們身處險境,理當互幫互助嘛。”

    封霄的反應卻不在小貓妖的意料之中。

    他清冷幽深的黑眸直直盯著她看,半晌後揚了揚眉,嗓音沉得有一絲寒意,道,“看來被困入昊天塔的這幾日,我不在,你同魔君相處得很融洽。”

    田安安是只腦瓜靈光的喵,偏偏在感情一事上十分木訥,大多時候都遲遲的。聽他有此一問,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地便點了點頭,烏黑的大眼眸子亮晶晶的,答得誠懇:“是啊。你沒來的這幾日,我同蒼刑君朝夕相處,發覺他人頗不錯呢。可見坊間那些說他嗜殺成性冷血殘忍的傳言,都不足為信。”

    帝君眼底的神色卻冷了幾分,握住她小手的五指微微收攏,語氣不善道,“一個不相干的人受了傷,你百般關心,你夫君受了傷,你卻置之不理?”

    聞言,小貓妖心道她與蒼刑如今也算是建立了共患難的友誼,怎麼也不該說他不相干,一頭害羞他以“她的夫君”自居,一頭又皺了眉,視線再次將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小臉上表情仍舊不大相信,“你總說自己受了傷,傷在哪兒啊,讓我看看。”

    封霄靜默須臾,然後握著她纖柔的五指覆上自己的胸膛,“這裡。”然後略微低頭,在她雪白的耳垂旁低低說了幾個字,微涼的氣息拂過她耳後的肌膚。

    安安呆了呆,回過神後心跳飛快,有些不確定方才那極低沉的幾個字是不是“我很想你”,雙頰登時躥起兩抹紅雲。過去與帝君相處,大多數的時候都是他欺負她戲弄她,她氣急敗壞卻又無計可施……不過,今日的帝君,好像十分不同。

    她小臉通紅,仰著脖子定定地看著他,忽然很認真地喊他,“帝君。”

    “嗯?”

    小貓妖眨了眨眼,沉吟了須臾後,道:“帝君今天,嘴特別甜。”而且,對她特別溫柔。她覺得很開心,雖然有些害羞有些窘迫,但內心深處卻有一絲甜而暖的東西在流淌,蔓延向四肢百骸。

    聽她說完這句話後,封霄清冷的眉眼間浮起一絲疑惑,好像有點好奇,“你都還沒嘗,怎麼知道我嘴甜?”

    “……”

    田安安愣住,旋即臉頰更紅,羞惱他故意曲解她話裡的意思。在這昊天塔的幻景裡好像膽子也大了不少,竟飛起一拳就朝帝君打了過去,嗔道:“喂,數日不見,你怎麼變得比以前還壞了!”

    帝君眼底的笑意一閃而過,修長手指捏住她尖尖的小下巴,低頭准備吻下去。她嚇了一跳,連忙伸出上手慌慌忙忙地推他,口裡道,“做什麼?蒼刑君就在旁邊呢!”說完眼風一掃,瞧見他俊美至極的五官隱隱有寒霜之色,當即又補充道:“絕對不是因為他在旁邊才不許你親的!我是單純覺得,當著別人的面……影響不好。”

    封霄側目瞥了幾步遠外的魔君一眼,語氣極是平靜,“不礙事,反正他瞎。”

    “……”他說的好有道理,她竟無言以對= =。

    那頭的魔君形單影只地蹲在田埂子上,抱著臨淵劍聽二人你一言我一語旁若無人。他憤憤然,覺得自己本就身上負傷十分可憐,瞎了眼還得忍受那條厚顏無恥之龍的嘲笑,實在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是以眨眼之間,田埂子上的魔君以猛虎下山之時站起了身,憤憤然地怒喝:“喂,我說你們,卿卿我我夠了麼?完全當本君不存在麼!”愈說愈覺得懊惱,隨手一撈,撿起腳邊的麥穗杆子“哢嚓”一聲掰成兩段,狠狠朝地上一扔,氣急敗壞道:“約法三章裡頭再加一條,脫險之前不許在我面前膩歪,如有違者便如此穗!”

    前方不遠處,帝君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兀自低頭吻了吻小貓妖的唇瓣。她紅著臉,舌尖抵著他微涼的舌往外推,不許他深吻,掙了半天才從他懷裡掙出去,捂著滾燙的雙頰瞪他,心跳一下比一下急。

    接著又聞魔君充滿憤懣的嗓音傳將過來,道,“我說那條龍,這幾日我試過許多法子,始終都在幻景裡頭打轉,你真有辦法能帶我們出去?”

    對於睜眼瞎的魔君,尊神的態度則十分直白——他將他,無視得十分徹底。是以,蒼刑話音落地後,帝君完全沒搭理他,只牽了小貓妖的手目不斜視地往前行去。

    蒼刑氣結,只能罵罵咧咧地跟了上去。

    後來,田安安才從帝君口中得知,魔君盜走了昊天塔,入塔時強破結界,已將這方神塔的構造損壞了個七七八八。來路與出路的空間已經完全扭曲,若想從塔中走出去,便只能上到昊天塔的第九重,從佛光結界中破塔而出。

    聽了這番言論,小貓妖腦子裡霎時炸開了一片。

    身為一只有見識的喵,佛光結界這東西,田安安自然也是聽過的。相傳是用西天諸佛的佛光同梵音為源布下的結界,威力無邊。過去黑蛇精閑著無聊,曾同應朝山另些個比他還無聊的精怪們討論過,硬是將列出了一個“六界那些不為人知的事之最難破結界”排行榜。

    其中,佛光結界便高居榜首。

    是時蒼刑已整個魔都不好了,他合上眸子捏了捏眉心,啃著不知在哪兒摘的野果子,道,“想不到元始天尊那老兒還挺舍得下本錢,不過一個破塔,竟然還布下四海八荒一等一的結界。”

    小貓妖從蒼刑手裡搶了個野果子啃起來,頷首,再更正,“豈止是本錢,簡直是血本。”言罷將啃了一半的果子遞給邊兒上跏趺而坐的封霄,道,“哎,帝君,這果子很甜呢,吃嗎?”轉頭才發現他閉著眼,呼吸均勻而輕淺,像是已經睡著了。

    她怔了怔,咬著果子單手托腮,十分神往地打量他。

    月菩提下,玄衣青年的烏發垂落如瀑,俊美至極的五官清冷,猶如寒冰雕刻,睫毛濃密而長,月華照耀,在臉頰上投落淡淡的兩圈陰影。她笑起來,一雙眸子彎成兩道月牙,接著便被身旁的魔君推了一把。

    蒼刑皺著眉,語氣帶著絲詫異,“咱們被困在佛光結界中,你這只貓倒是好膽識,半點也不慌張害怕。”

    田安安眼也不眨地盯著尊神,捧著臉道,“反正有帝君在。”在她心中,他向來無所不能,區區一個佛光結界而已,應該也問題不大。

    “……”魔君聞言卻很是不屑,嗤了嗤後仰頭一倒,翹著二郎腿倒在了月光下,合上眸子睡他的覺。

    小貓妖眨了眨眼,轉身化回了獸形,拿粉軟軟的小貓爪揩了揩臉,然後毛茸茸的小尾巴翹高,顛顛兒地朝帝君跑了過去。後腿使力往上一蹬,輕手輕腳地鑽進他懷裡,拿尾巴將自己卷作團小毛球,閉上了大眼睛。

    然而還沒睡著,帝君修長的手指就揉了揉她頭頂的小軟毛,嗓音沉沉地傳了下來,“幾日沒洗過澡了?”

    “……”困入昊天塔之後,的確沒有機會洗澡什麼的,難道……她已經臭了?

    小白貓毛茸茸的小身子陡然僵住,顫抖著,掙扎著,難以置信地,抬起自己的小爪子瞅了瞅。果然,毛都已經起油了= =……

    安安著實尷尬了,她抬眸,視線對上帝君清冷的黑眸,想了想他的好潔之癖有多嚴重,又想了想自己現在這種髒兮兮的程度,最終可憐巴巴地喵喵兩聲,掙扎著起身,准備很自覺地從他懷裡跳出去。

    然而封霄大手一撈將她重新塞了回去,嗓音分明含著絲絲笑意,“睡覺。”

    “……喵?”

    小白貓眨了眨眼,看見帝君已經重新閉上了眼。她心念微動,壯著膽子支起身,將貓腦袋朝他毫無瑕疵的臉湊近幾分,伸出粉嫩嫩的舌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舔了舔帝君的臉頰。

    然後忙忙地縮了回去,小耳朵羞得軟下來,拱了拱腦袋,心滿意足地呼呼睡了過去。

    在帝君懷裡,小貓妖睡了自分別以來第一個安穩的好覺。

    一夜無夢,再次醒來時卻見天已大明。田安安睡得迷迷糊糊的,打著哈欠撐身坐起來,眼皮子隙開一道縫,瞧見周圍幽光煌煌明滅綺麗,便頓悟過來,暗道看來又是新的一方幻景了。

    是以她並未慌張,只是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然而這一抬手,卻驀地僵住了。

    ……如果沒有記錯的話,她昨夜分明是一只小貓咪的形態睡在帝君懷裡,怎麼一覺醒來,她又成了人形了?

    一個激靈趕跑了所有瞌睡蟲,小貓妖徹底被嚇醒過來,舉目四顧,驚覺自己睡覺的地方像是一處女子的香閨,家當擺設極是莊雅華貴,屋舍四處擺著許多形狀獨特的蚌殼,而照明所用的光,則源於蚌殼中一粒粒碩大圓潤的珍珠。

    帝君呢?

    田安安大驚失色,連忙掀開被子下床,然而雙足屢地卻驀地踉蹌跌倒下去。她疼得齜牙咧嘴,垂眸一看,登時嚇出一身冷汗——

    這副身體的纖腰以下,分明是一截線條流麗的白色鮫尾……

    正是詫異的當口,房門卻被人從外頭推了開,安安抬眼,看見幾個容貌嬌美動人的女子施施然地走了進來。領頭的一人額間懸著枚麼指大小的夜明珠,看見她後喜極而泣,道,“大人,您總算是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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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女子話音落地,莫名其妙長出了一截鮫尾巴的小貓妖就震驚了。一則震驚這僑嬌娘如此纖細嬌美的一截脖子,竟然受得住那麼顆一看就很有分量的夜明珠,二則震驚她對自己的稱呼。

    方才,她如果神思清明已然睡醒了的話,那麼那聲“大人”,便當是沒有聽錯的——那梨花帶雨的美人兒,竟稱她為,大人。

    其後,那些嬌娥們並沒給田安安多少反應時間,一個個魚貫而入,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接著便開始有條不紊地替她盥洗梳妝。

    此情此景,若是放在好幾個月之前,安安必定早受不住驚嚇厥了過去。然而,現今的小貓妖畢竟是要做封霄帝君老婆的喵,在九重天的數日,她雖受過不少虐待,但值得慶幸的是,她也長了不少見識。是以,面對這起突變,她端坐在流紋鏡前,表現得很沉穩,很淡定,甚至還能拐著彎兒地去套那夜明珠美人的話。

    小貓妖是只狡猾的貓妖,夜明珠美人是個單純的美人,田安安一來二回幾番試探,美人都未曾起疑。待嬌娥們替她梳妝完畢,鏡中映出一個傾國又傾城的絕色美女之後,田安安也基本弄清了目下的境況。

    根據夜明珠美人所言,田安安現在所處的這方天地,是漆吳海澤的海底。海底居住著洪荒時代的遺民白鮫一族,她名為綠衣,是一名侍女,伺候的是白鮫一族的大司空。大司空前些日子逛花燈節,看中了一個身段兒纖弱的俏郎君,強搶回屋要與之洞房,孰料俏郎君是個烈性漢子,洞房當晚拼死抵抗,將大司空硬生生給敲暈了過去。

    而那位號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在白鮫一族翻手為雲覆手就能為雨,時不時還喜歡強搶良家男的雨無箏雨大人,正是還在糾結自己分明是只貓,卻極其悲愴地變成了一條魚的田某人她自己。

    得知這方世界和自己的身份是個甚之後,近來膽子愈發肥的安安,再次被深深震撼。

    關於白鮫一族,小貓妖其實知道的並不多,因為在四海八荒絕大多數的傳言中,這個種族太過身嬌體弱,沒能扛過數十萬年的功劫變化,早在洪荒末代便滅了族。對田安安這種兩百歲的幼貓來說,上古史中的寥寥幾筆,便成了她對白鮫一族的全部了解。

    理所當然,對於突然變成了白鮫一族大司空,且還是個又霸道又好色的大司空這件事,田安安接受起來,著實是有點困難。

    是時,替她梳妝打扮的侍女們已退了出去,田安安試著捏了個訣,發覺自己已經能十分順暢地使用術力。她默默地坐在一個大蚌殼雕成的寶椅上,默默地盯著自己的那截又美又長的鮫尾巴發呆,默默地覺得,有點餓。隨後,為了避免在飢餓之下吃了自己的尾巴,小貓妖將鮫尾化回人腿,半眯了眸子細細思考起來。

    事情實在是古怪。

    她記得自己此前被和蒼刑一道被困在昊天塔中,後來,帝君來了,說要帶她出去,她很開心。又後來,一向十分毒舌的帝君對她說了很多好聽話,她心中格外甜蜜,在帝君懷裡沉沉睡了過去。再後來,她一睜眼,卻忽然到了漆吳海澤的海底,成了白鮫一族的大司空……

    貓妖捏了捏眉心,發現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此時,她究竟是已經出了昊天塔,還是仍在昊天塔中?帝君曾言,昊天塔的出路已被蒼刑損壞,若要出塔就務必要破開九重塔頂的佛光結界,那麼,單憑她這只喵,在夢游當中便破開了佛光結界,並夢游到了漆吳海澤,頂替雨無箏的身份成為了上古白鮫一族大司空的情況,存在的幾率有多大呢?

    ……呵呵,為零。

    安安摸了摸下巴,對著面前的流紋鏡皺起眉。鏡中仍舊是她的臉,只是因為這個雨無箏常年執掌大權,眉眼間的將相之氣映襯紅妝,美得愈發明艷無雙……也就是說,她十有八九仍在昊天塔中,這處漆吳海澤,只是昊天塔的幻景之一。在昊天塔中,形神分離也並不是什麼罕見之事,或許她睡著之後魂魄離體,誤入這處幻景,依附在了這個大司空身上?

    可若是如此,這個雨無箏的容貌,又怎麼會和她一模一樣呢?更糟糕的是,若是她真的魂魄離體誤入幻景,那豈不是已和帝君、蒼刑都走散了?還是說,在她睡著之後昊天塔中發生了什麼事,其實他們三人都被吸了進來?

    腦子裡疑雲四起,霎時攪成了一團亂麻,小貓妖大惑不解,托著下巴幽幽地嘆了口氣。正茫然不知下一步如何是好時,寢殿的內室簾子一挑,之前那名叫綠衣的美人又走了進來,這次的步子很急,神色間也極是焦灼,口中道,“大人,不好了,宮中出事了!”

    田安安抬眸看向她,心道什麼事能比老子從貓變成魚更不好,面上卻沉沉穩穩,氣勢很足地問道:“何事這樣慌張?”

    綠衣急得一下子就哭了,抽抽噎噎道:“陛下今早給您和五殿下賜了婚。殿下原本還興高采烈的,可一聽說是要娶您,立刻跑到陛下面前大鬧了一通抗婚不從,陛下沒搭理他,他、他方才竟然在寢殿裡找了條白綾,上吊了……”

    “……”聽她抽泣著說完這番話,小貓妖的嘴角也跟著抽搐了一瞬,覺得這白鮫一族不愧是水族,眼淚說流就流,哭起來跟不要錢似的。半晌才極其艱難地道,“綠衣,你家司空……哦,我是說我自己,在漆吳海這一片的名聲到底是有多差?”

    貌美的小侍女呆了呆,眨著哭紅的大眼睛看她,旋即回過神來,哭得更厲害了:“大人,咱們還是先入宮去看看吧,這已經是第三個一聽要與您成婚便上吊的皇子了,在這樣下去,您真的要嫁不出去了……”

    “……”

    因此處是在海底,鮫人出行不興騰雲也不興御風,是以,從大司空府邸到白鮫一族的王宮,田安安硬著頭皮招了朵小浪花,踩上去,由綠衣扶著疾疾而行。到了王宮門前駐足觀望,只見這座海底皇城修築得極是堂皇瑰麗,宮門是巨型珍珠雕成,仿照天族的式樣植了層紅珊瑚,綴著九重釘,宮門兩盤立著數名人高馬大的白鮫漢子。

    貓妖初來乍到,看什麼都有幾分稀奇,又是感嘆這住在海底的上古遺族十分有錢,又是感嘆這個遺族無論男女都生得十分耐看。正忖度著,守衛們已垂了頭恭恭敬敬地喊了聲“大司空”,隨後退到一旁,讓出一條十分寬敞的大道來。
    安安定了定神,對掖著雙手從容自若地入了宮。

    根據愛哭的小侍女所說,雨無箏是白鮫族的第一美女。照理說,這樣一個要臉有臉要身段兒有身段兒的美人,最不愁的便該是婚嫁之事。無奈這位雨大人是個實打實的好色之徒,平日總愛對美男子言語輕佻,動手動腳,一貫令王孫公子們望而生畏,每回陛下有意賜婚便避之不及。一來二回,陛下被拒絕的次數多了,心態便變得有些扭曲,更是將“解決大司空的婚姻大事”當作了畢生目標之一,數月前,終於坑到了自己兒子們頭上。

    二皇子,三皇子,五皇子先後遭受迫害,萬幸這三位皇子皆十分貞烈,紛紛以死相逼,這才幸免於難。

    聽完雨無箏過去的種種行徑之後,小貓妖扶著額頭感嘆了一句,“我真是個禽獸啊。”

    三皇子的寢宮是松風苑,遍植海樹海花,遠遠望去五顏六色一片,十分艷麗,足以見得,那位尋短見的皇子很醉心花花草草。田安安四下觀望了一番,接著便被幾個清麗宮娥領著進了內室。

    因這身份是假冒,是以小貓妖十分謹慎,強繃著臉皮容色冷淡,一言一行都不敢露出半分馬腳。剛剛撩起海珠簾子,一陣期期艾艾的哭聲便傳了出來,田安安略微伸長了脖子聽了聽,辨識出那夾雜著哭腔的嗓音,是個男子的嗓音,哭道:“整個漆吳誰不曉得,那雨無箏除了一張臉看得過去外,就是個惡婆娘!皇父竟然要我娶她,放開我,我選擇自殺!”

    小貓妖堪堪汗顏,腳下一崴差點兒摔倒。其時那殿內的內侍們已經看見了她,紛紛大驚失色地拜禮下去,道:“大司空!”

    田安安隨意一擺手,示意眾人平身。眼風一掃,瞧見床榻上果然躺著個細弱俊美的少年郎,眉清目秀,唇紅齒白,著紅衣,眼睛都快要哭腫了。她半眯了眸子將那少年郎端詳了一陣,忽然瞪大了眸子衝口而出:“蒼刑君?”

    那少年郎怔了下,連帶著一屋子的人都怔了下,貓妖已顧不得那許多了,她忙忙地衝了上去,熱淚盈眶地握緊那少年郎的手,只覺蒼刑這張臉今兒個看起來格外可愛。復語調動容道:“從貓變成魚後我已心碎欲絕,可算是讓我見著個熟人了!”

    五皇子又呆滯了會兒,連帶著一屋子的人都呆滯了會兒。半晌,殿下回過神,看了看田安安那張近在咫尺的嬌艷臉龐,又看了看她攥緊自己五指的小手,臉上一紅,頓時一巴掌將她推開丈遠,清了清嗓子道,“司、司空,就算你垂涎本殿下美色,也請你克制一下,不可對本殿下無禮……”

    安安詫異地挑眉,又伸手去摸五皇子的額頭,憂心忡忡道,“蒼刑君,你莫不是發燒了?你雖然之前眼瞎,總能聽出我的聲音吧!”

    五皇子狐疑,定睛端詳她須臾後,側目吩咐內侍,“……雨大人身子不適,趕緊送她回去休息。”

    “……”她幾乎要抓狂了,氣急之下猛地將五殿下推倒在了榻上,壓著他惡狠狠道:“媽了個巴子,再裝蒜老子不客氣了!老子是鐵柱啊,那個相當無恥還欺騙了那你感情的鐵柱君啊!”

    殿中眾人完全懵了:“……”

    是時,一道極是清冷低沉的嗓音從背後遙遙傳了過來,淡道,“鐵柱君?雨大人這個稱號,倒是別致。”

    安安微愣,轉過頭,看見個一襲玄袍的高大男人不知何時走了進來,閑閑倚著繡了青竹的屏風,身形頎長,目光冷漠,容貌五官極是清冷俊美。

    她眸光閃了閃,唇微張還沒發出聲音,殿中的所有人,連帶著榻上的那位五皇子都溜溜地滾了下來,畢恭畢敬道:“國師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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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7: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三章

    國……師?

    田安安小臉一僵,整個人瞬間呆在了原地——屏風旁邊那位玉樹臨風風姿綽約的俊美青年,那副姿容那副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神光,分明就是九重天上的那只尊神……她感到十分不解,這四海八荒中,喊封霄帝君的人有,喊他上神尊神的也有,卻絕對沒有人稱過他一聲“國師”。心中驚疑不定間,小貓妖半眯了眼,視線又上上下下審度了那人一遭。其後篤定,他一定是封霄帝君,絕不會有半點差錯。

    如此看來,帝君同蒼刑全都現了身,那麼,看來他們三人……是都被吸入這方幻景中來了,且還都有各自的新身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貓妖眸光之中驚詫同疑惑相交織,半天反應不來目下究竟是何種情況。好在有了方才蒼刑的前車之鑒,她認出封霄後並未輕舉妄動,只是隔著幾步遠的距離定定看著他。那高個兒男人亦靜靜盯著她,目光清冷,面容冷漠,沉潭一般波瀾不驚。

    一室寂靜,須臾無聲。

    驀地,田安安有些穩不住了,她側目,不著痕跡地扯了把小侍女的袖子,壓著嗓子道,“哎,這個國師,叫什麼?”

    綠衣聞言怔住,一雙明眸驚詫地瞪她,半天才皺緊眉頭極小聲道:“大人,您究竟怎麼了?怎麼今日淨說胡話呢?先是逮著五皇子喊個什麼刑,現在倒好,連國師白夜都不認得了?”

    白夜?白夜……小貓妖在心頭重復了幾遍這個名字,又抬眸對上國師的眼,心瞬間涼了大半截——這個國師的目光是她熟悉的散漫冷淡,可是裡頭不加掩飾的疏離卻令她感到格外疏離。

    安安依稀明白過來了什麼。

    在她入睡之後,昊天塔中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是以他們三人才會被同時吸入這個幻景。而除了她以外,帝君同蒼刑都承襲了這兩個身份原本的記憶,而失去了過去自己的記憶……她心口驀地一沉。若是帝君同蒼刑都沒有了過去的記憶,那單憑她一個人的力量,怎麼可能走出這個幻景,再走出昊天塔呢?她該怎麼做呢?將他們拉到一堆和盤托出麼?

    可是,以這兩位仁兄目下的狀況,真的不會把她當瘋子麼喵= =。

    如是一番忖度,小貓妖變得極其焦躁,只覺逃出去的希望變得極其渺茫。方此時,那名細弱的五皇子卻朝著玄衣如墨的國師走了過去,當著田安安的面,毫不避諱地便是一番話:“國師,雨大人與我八字不合,成婚必定我克死她她克死我!之前托您去皇父跟前幫我探探口風來著,情況如何?”

    “……”

    貓妖額角滑下冷汗兩顆,已經沒空震驚這一神一魔在她有生之年能相處得如斯和睦了。因為,她瞧見那位國師大人不疾不徐地走了過來,好巧不巧地端立在距離她不足半步的位置。安安被這道深沉而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識地垂頭,往後退了兩步。

    國師嘴角微勾,漫上寥寥一絲笑意,口裡的話卻是對著五皇子說的。他淡道,“皇子不必擔心,關於你同大司空的婚事,陛下已收回成命了。”

    聞聽此言,五皇子頓時長舒了一口氣,拿廣袖揩著額角的冷汗道,“可見哥哥們是有先見之明的,上吊這一招對皇父果然好使。”說著微微頓住,目光看向國師,帶著點疑惑地問道:“皇父此前的態度十分強硬,國師能扭轉聖心,想是費了不少功夫。不知國師……都對皇父說了些什麼?”

    內侍們恭恭敬敬地奉上了茶盞,田安安同那位國師一人一盅。她接過來也不喝,瞧見那豐神俊朗的國師大人薄唇微啟,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茶,垂著黑眸語氣淡淡,“也沒什麼。陛下替皇子與司空賜婚,無非是怕我族的棟梁之臣年歲大了愁嫁求娶……”

    “啪”一聲,小貓妖手上下力,掰斷了拿在兩指間的一根兒核桃酥,被“年歲大了”那幾個字震得差點兒噴出一口水。未幾,她別過頭捏了捏眉心,估摸著帝君此生能在年歲上嘲笑旁人的機會幾近於無,好不容易失了記憶能過個干癮,特喵的,她忍。

    接著,國師清冷的黑眸不動聲色地從田安安臉上掃了過去,慢悠悠續道,“正好,我年紀也不小了,與司空將好湊個對。”

    話音甫落,貓妖可以肯定,寢殿中的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發生了一絲迷之變化。愛哭的小侍女面色一喜,礙於司空大人的面子,便竭力克制著自己不能高興得太明顯。殿中的一干內侍們面色一滯,心中紛紛惋惜國師這朵鮮花竟插在了大司空那坨牛糞上。而將這種惋惜表現得最明顯,最淋漓盡致的,則是那位剛剛上吊未遂的皇子殿下。

    五皇子囫圇驚悚了,拍案道:“什麼?難道皇父強迫國師娶雨大人?”

    國師搖頭,不鹹不淡道,“是我請陛下賜婚的。”接著放下茶杯頓了下,復語氣平靜地補充:“二皇子幫著翻了翻海歷,說三日後便是黃道吉日,宜嫁娶。依照陛下的旨意,”他修長如玉的手指輕輕敲了敲珊瑚桌,黑眸微抬,看向小貓妖那張驚得一陣白一陣紅的小臉,“我同司空,三日後大婚。”

    待他說完,田安安腦子裡轟的一聲便炸開了,“可是帝……”舌尖溜出一個字音後卻驀地僵住。依照綠衣的說法,這個雨無箏除了霸道好色之外,心思還頗有那麼幾分深,她之前莽撞過一次已教人起疑,自然不能再莽撞二次。

    是以,小貓妖平復了一下心緒,換上一副很淡定的語氣,只是視線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個白夜,沉吟道,“國師,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你要娶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國師揚了揚眉,眉眼間勾描出一絲昂昂的興致來,道,“雨無箏?”唇角微微上揚,低沉清冷的嗓音含上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還是,鐵柱?”

    安安眼底的火光噗噗兩下,熄滅得干干淨淨。她想他們果然很有緣分,即使是在這種境遇下也注定要結成夫妻,這或許是上天垂憐。可是,他的眼神淡漠疏離,就連嘴角的笑容都那麼遠,他好像真的成了白夜,不再記得她了。

    小貓妖鼻子一酸,眼底湧上絲絲濕潤的淚意。他今後會想起她麼?如果以後都想不起來了,她又該怎麼辦呢?

    腦子裡一時湧上了太多念頭,壓得人幾乎要喘不過氣。她轉過臉,深吸一口氣又沉沉吐了出來,按捺下一切思緒道,“時辰也不早了,臣不打攪殿下休息了。”說完對掖雙手朝五皇子見了個禮,不再看國師,兀自躬身退出了寢殿。

    海底不比陸上同天上,常年照不到陽光,寒氣與濕氣都要重些。田安安低著頭靜默不語地穿行在宮道之間,眉眼間極難得地正經,也極難得地心事重重。又走了兩步後長嘆一口氣,幽幽道,“綠衣,我平日同國師的關系很好麼?”

    小侍女聽了略微皺眉,搖搖頭,“大人曾有過一番豪言,說如花似玉的國師是您的心肝寶貝兒開心果,是您心中的明月光,畢生最大的心願就是能睡國師一次……國師聽了之後雷霆震怒,還發誓這輩子都不與您說一句話呢。”

    貓妖步子不穩差點摔倒,被綠衣險險扶住了。她一寸一寸地扭過脖子,咽了口唾沫,巴巴地重復:“……最大的心願,睡國師一次?”

    綠衣頷首,“是啊。整個漆吳都知道,大人最喜歡國師了。”說著,小侍女面上浮起一個笑容,雀躍道,“這下可太好了。國師向陛下請婚之事雖是分離奇,但無論如何,等三日後洞房花燭,大人的畢生所願總算要實現了呢!”

    田安安回了個白眼,極是狐疑地道,“依照你的說法,國師應該很討厭雨無箏……呃,很討厭我才對,突然要娶我,太古怪了。”

    單純的小侍女撓了撓腦門兒,附和說,“好像是這樣。不過這也沒關系啊,大人,有什麼能比睡到國師更重要呢?”

    “……”安安無語地抱緊胖胖的自己。

    老子睡他的次數多得像星星數不清,早就睡得不稀罕了好嗎喵(╯‵□′)╯︵╩▂╩!

    是夜,透過水面能看見一個十分模糊的月影,殘缺的,不夠完美,漆吳海底依稀能聽見鮫人細碎的低吟歌聲,壓抑而悅耳。

    安安蜷在一塊巨大的貝殼裡,忍住嗷嗚一口將自己的魚尾巴咬掉的衝動,甩著漂亮的白色鮫尾默默望天,腦子裡則思索著,即將於三日後舉行的,自己和失了憶的帝君他老人家的婚事。

    說來,她被困入昊天塔也不知多久了,或許在現世之中,早已誤了她與他成婚的日子。天族對婚期的選擇向來苛刻得變態,變態得匪夷所思,匪夷所思得令人發指,誤了二月十五那一天,再往後推,也許就是幾百年後的事了。這麼一想,在幻景中同封霄成一次婚,哪怕他不曉得她是田安安,哪怕他連自己是上古龍族的尊神都不記得了,那也算是圓滿了些許遺憾吧?

    可……貓妖咬了咬小手指,又糾結起來。

    若對方真的不是帝君,而只是恰巧與帝君長得很像,目光很像,連說話習慣都很像的白夜呢?

    正渾渾噩噩地冥思苦想著,忽然一陣沉穩有力的腳步聲從遠處漸漸靠近,安安愣住,將鮫尾化回人腿起身察看,“什麼人?”

    遠遠的海浪波紋中映出一個身量修長的人影,玄衣青年信步而來,視線觸及她時沒有半分詫異,一副意料之中的泰然姿態。小貓妖抽了抽嘴角,覺得自己有點倒霉,賞個月都能偶遇這個半吊子未婚夫國師。

    暗罵了幾句後,她面上浮起一絲客客氣氣的表情,招招小手,堆著笑臉很自若地打招呼,“國師好。”

    他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冷淡淡,沒搭理她,撩了袍子徑自坐在了她方才躺的貝殼椅上,然後才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隨意道,“深夜聽牆角,雨大人興致不錯。”

    在起初的時候,田安安還能維持著鎮定的姿態同他打太極,然而等國師這句話落地,安安卻整個人目瞪貓呆,話語出口再不復之前的從容,結巴道:“聽、聽什麼牆角?”

    國師微抬黑眸瞥了她一眼,隨意一拂手,不遠處的水簾幕牆便朝兩旁分了開。小貓妖只側目瞧了一眼便慌慌忙忙地別過了頭,雙頰滾燙緋紅,心中羞惱萬分——乖乖隆地洞,她聽說鮫人都有深夜唱歌的習慣,聽見那細碎低吟後也沒在意,只以為是哪兩只鮫人大半夜睡不著跑出來唱歌,喵了個咪的,沒想到竟然是在……

    盡管她臉皮子談不上很薄,但此情此景,還被某人誤會自己在聽牆角……實在是太尷尬了。安安十分悲催地覺得,今後這個國師,只怕更要將自己女流氓了吧……

    她正漲紅著小臉不知所措,背後那人卻又不緊不慢地補了一刀,淡淡道:“我與你三日後便是夫妻,你愛好獨特,我自然也很樂意配合。”

    “……”配合你大爺= =。

    安安咬了咬嘴唇,仗著這人失憶也無所畏懼了,惡狠狠地瞪著他道:“國師大晚上不睡覺,就是為了來譏諷我麼?”

    國師隨手化了個茶杯出來閑閑地喝茶,淡淡白霧在那骨節分明的指間升騰。他眼也不抬道,“五皇子那朵爛桃花,我好心好意替你擋了。我幫你,你拿什麼謝我?”

    ……

    “小貓,我幫你,你拿什麼謝我?”

    ……

    貓妖腦子裡嗡嗡的,聽見兩個一模一樣的聲音同口吻重合在了一起,她眸子驚瞪,猛地轉頭看向他,不確定地,遲遲地擠出兩個字,“……帝君?”

    然而國師一臉莫名,疑惑:“什麼?”

    “……”她嘴角勾起個落寞意味十足的笑,失望地垂下眼,搖頭,“沒什麼。”然後轉身,雙手在身側攥得很緊,背對著他道,“這個椅子……國師喜歡的話,就坐著吧。我挪個地方。”說完便提步要走。

    然而還沒走出兩步遠,纖細的手腕一緊,被一只修長有力的大手捏住了。田安安一怔,腳下趔趄竟直接跌坐在了國師懷裡,她眼眶的微紅還來不及褪完,便飛起滿臉紅雲,鼻息間又充盈起那熟悉清冽的檀香。

    貓妖僵住,小脖子仰高,將好對上那含笑的一雙黑眸。

    他俯身舔了舔她的唇,舌尖在她小巧漂亮的唇瓣上描摹了一遭,隨後用力吻了上去,舌尖探入,霸道而熱烈地翻攪勾纏。她驚呆了,睜大了眸子手腳都不知往哪兒放。

    不知過了多久,國師放開了她被親得有些麻木的小舌頭,薄唇抵著她的唇溢出一聲輕嘆,嗓音沉沉道,“我的小貓,你怎麼這麼好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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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7: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四章

    安安先是怔了下,隨即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又被封霄給耍了。她氣結,掙扎著要從他懷裡起開,然而帝君修長的手臂箍得死死的,她努力了半天也沒掙開,便朝著他怒目而視,道:“你竟然又騙我?”

    封霄面上的表情泰然自若,抱小寵物一般將她樓到腿上坐好,語氣淡淡,“開個玩笑而已。”

    小貓妖更生氣了,攥緊了拳頭吼道:“這是開玩笑的時候麼!”說著說著眼眶一紅,喵的一聲就哭了,拿兩只小手捂著臉,抽抽噎噎道,“帝君實在太過分了,我還以為你和蒼刑那個二百五一樣失了憶,不再記得我了嗚嗚……”

    聽她哭得蕩氣回腸十分悲切,帝君挑了挑眉,垂了眸子略作沉吟,心中終於破天荒地生出一絲愧怍之意來。沉默了須臾,他伸手輕撫她粉軟柔滑的臉頰,觸及一片濕潤,隨後嗓音低柔緊貼著她耳畔響起,哄道:“好了,小貓乖,不哭了。”

    田安安一陣哽咽,兩只手放下去,露出一雙紅腫如核桃的大眼睛,盯著那張清冷如畫的俊臉,續道,“你都不知道之前我多難過。分明只是睡個覺而已,醒來之後居然長出一條魚尾巴。我是貓啊,這實在是太羞恥了……”說到此處越覺得委屈,哭得更加厲害,“到了個莫名其妙的地方,好不容見到帝君,你還一副不認識我的樣子,我、我真是死的心都有了喵嗚嗚……”

    他扣住她纖細柔軟的細腰,低頭,在她的臉頰和雪白的耳朵上流連輕吻,低啞道,“你不知道逗貓是我的樂趣麼?”

    “……”聽了這個回答,小貓妖一滯,隨即怒火中燒,恨不得直接拿小爪子撓死這只十分無恥的尊神。不過,礙於在此方幻景中,她是只沒有爪子的魚,這個衝動便只好悻悻地作了罷。

    然而,此仇不報非君子貓,認真思考了會兒後,安安咬了咬牙,抱緊了帝君的脖子一個翻身,十分威猛霸氣地將他壓倒在了貝殼榻上。封霄眸子裡略過一絲詫異,緊接著便看見他的小貓半眯了眸子朝自己欺近幾分,小臉上擺出副凶神惡煞的表情威脅他:“我告訴你,這件事你害我傷了心,我絕對不可能就這麼算了!你,必須補償我的精神損失!”

    封霄心下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只捏住她的下巴略略點頭,指尖親昵地在那塊皮膚上摩挲,“好。你想我怎麼補償?”

    見他答應得如此爽快,安安驚訝了會兒,隨即大眼眸子一亮,之前的種種委屈頓時想不起來了,只壓著他興高采烈道:“我要騎你!喵!”

    聞言,尊神愣了下,隨即垂著眸子略作思考,抬眼,盯著貓妖雀躍不已的小臉蛋又確認了一次,嗓音清冷:“你真的這麼想騎?”

    一聽這話,田安安就知道有戲了。她忙忙點頭,“嗯嗯,特別想騎!”

    帝君半眯了眼,幽深的黑眸微微一黯,“什麼時候?”

    “喵?”小貓妖詫異地瞠目,心想今晚這條龍怎麼這麼好說話,居然還問她什麼時候。遂認真道,“如果、如果你方便的話,什麼時候……我倒是沒意見。”說著頓住,想了會兒又補充一句,“不過,帝君也知道,我想騎你已經很久了,自然越快越好。”

    他一副了然的表情,頷首,握住她的纖腰淡淡說了幾個字,“那就現在吧。”

    現在?這也太積極了吧(⊙?⊙)……

    安安大感驚訝,心下卻又很欣喜,覺得這條龍雖然壞,好歹還是沒有壞到罄竹難書的地步,願意變回獸形讓她騎作為補償……嗯,她要做一只大度的巡山貓,姑且原諒他這一次好了喵(≧3≦)!

    然而,小貓妖的欣喜之情只持續了很小很小的一會兒,就如天邊的浮雲被風吹得煙消雲散了——那位神色清冷方正齊楚的帝君,就開始用自己那雙修長漂亮的雙手,十分熟練地解她的裙衫……

    小貓妖傻了,呆了好半天才想起來反抗,頓時雙頰緋紅地去捉某神使壞的大手,氣急敗壞道:“帝君你這是做什麼!”

    封霄聞言手上的動作不停,眼也不抬道:“不是要騎我麼?”

    “……”此“騎”非彼“騎”啊喵(╯‵□′)╯︵╩▂╩!

    她又羞又急,掙扎了半天還想說什麼,帝君卻已揚手化出了一道四面皆是深藍海水的幕牆。

    因田安安如今的身份是雨無箏,雖心智同記憶仍是她自己的,但許多習性卻是隨的雨無箏那條白鮫。鮫人顏色無雙,本就是極細皮嫩肉的種族,她與他分別多日,彼此重新契合時滋生出一種甜蜜的疼痛。

    貓妖略皺了眉,恍惚迷離間尊神吻住她柔軟的唇瓣,微涼的舌從她的唇齒間探入。她額角泌出細密的薄汗,試探地,嬌嬌柔柔地回吻他。這個舉動瞬間燃起足以燎原的火。

    他的吻變得極其凶狠而蠻橫,類似野獸的啃咬,席卷著分別數日以來的思念和前所未有的執著,她微微心驚,第一次如此強烈地感受到他壓抑而熱烈的情感。

    她晶亮的眸子水光迷蒙,茫然一片,只覺眼前的世界變得模糊不真,帝君是唯一的清晰和真實。她視線微轉,隱約看見他黯沉深邃的黑眸,裡頭湧動著太多復雜的,她看不懂的東西,她莫名覺得後怕,伸出纖細的雙臂抱緊他,在他耳畔沉著嗓子柔聲道,“無論如何都不可以再開這種玩笑,你要記得我,不可以把我忘記。”

    帝君的吻落在她汗濕的額頭上,輕聲低啞道,“嗯。我答應你。”

    這一晚,司空府同國師府兩處的侍從們都感到很納悶兒,因為直到翌日,海面投落下細微的金色日光,他們的大人都沒有回府。可憐綠衣抱著大司空的外袍在府門前,打著哈欠等到大半宿,隔天便染上了風寒……

    田安安累得整個貓都要散架了。

    禁欲多日的龍,一爆發起來果然相當生猛。她整個晚上都迷迷糊糊的,記不清自己與那只上神究竟醬醬釀釀了多少回,只知道到後來的時候,她直接在他懷裡極其沒出息地暈了過去,再次書下“帝君家的貓丟臉實錄”新篇章。

    一夜被各種乖,小貓妖疲乏得連抬抬胳膊的力氣都沒有,整個人蜷成小小的一團,窩在尊神懷裡耍無賴,怎麼都不肯起床。好在,吃飽喝足之後的帝君極好打商量,勾了勾唇,將那小小一只樓到胸膛上緊抱著,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譬如說,她小拳頭一攥,憤怒而羞羞地道,“我覺得,關於每晚的次數問題,我們有必要好好商量一下,縱欲過度很傷身……”

    帝君把玩著她柔滑的發絲打斷她,面色十分淡然而平靜地道,“不會。我身體好。”

    “……”安安無語,扶著額強忍住掐死他的衝動,“可是我會!”

    封霄黑眸低垂看了她一眼,“所以更要多加鍛煉。”

    “……”真是令喵無法反駁的一句話= =。

    東拉西扯了會兒,泡在蜜糖罐子裡的小貓妖忽然想起了什麼要緊事,靈台驀地便清明了幾分。她拿雲被把自己裹成一顆小粽子,探出個毛茸茸的腦袋,瞪大了眸子道:“帝君,昨晚上都忘了問你了。這片漆吳海和這裡的白鮫一族,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們怎麼莫名其妙就跑到這兒來了呢?”

    他指尖摩挲她柔嫩的唇瓣,漠然道,“此處不過昊天塔第九重的幻景。”

    聞言,田安安心頭一沉,暗道喵了個咪的她果然沒猜錯。她,封霄,還有那個二百五蒼刑,他們根本沒有走出昊天塔……二百五蒼刑?啊!二百五蒼刑!

    小貓妖恍然一驚,連忙又道,“對了帝君,同樣是被困入了這方幻景,為什麼只有魔君的記憶被替代了,咱們倆都好端端的呢?”

    話音落地後,封霄面色微冷,沉吟須臾才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沉聲道,“小貓,這方幻景,是蒼刑造出來的。”

    安安啊了一聲,下巴都差點兒掉地上,“蒼刑君造出來的?那是什麼意思啊?”

    “起初我也十分不解。後來才明白過來,蒼刑強穿昊天塔時,被靈氣灼瞎了雙眼,也傷了腦子。”封霄的嗓音低冷沒有一絲溫度,漆黑的眸子裡冰涼一片,仿佛凝結著厚重的寒霜,“那晚你入睡之後,他魔性大發,意念混沌一片,便造出這個世界。”

    “……可是,”貓妖濃長的眼睫輕微顫動,蹙著眉頭困惑道,“帝君,蒼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他造出的幻景,怎麼能困得住你?”

    封霄沉吟片刻,續道,“昊天塔中,我的術力原就折損了大半。且這方幻景是漆吳海,我的術力歸於火系,相克。”

    聽了這話,田安安隱約明白了過來。四海八荒的術法修行分為金木水火土五類,龍族的術力天生便歸於火系,五行之中水火相克,是以,在海中是最不利於他的。忖度著,安安咬牙切齒地罵了句髒話,覺得那個二百五蒼刑實在是可惡,腦子有問題也不早說,早不瘋晚不瘋,偏偏關鍵時候坑人,實在是不應該。

    正懊惱間,卻感覺到握住她手的修長五指微微收攏。田安安眨了眨眼,聽見帝君的清冷的嗓音傳來,口吻冷漠得仿佛在談論一塊廉價的廢鐵,“蒼刑瘋了。小貓,只有殺了他,這個幻景才能消失,我們才能出去。”

    “……”貓妖猛地一震,抬起視線定定看向他,話音出口有點發抖,干笑著道,“呵、呵呵,帝君,你是封霄啊,這世上怎麼會有你辦不到的事?不是非要蒼刑君死吧……”

    封霄眯了眯眼,“一個瘋了的魔,活著只會危及天下蒼生。你倒是很在意他。”

    安安撐著額頭有點糾結,支吾著說,“也不是特別在意吧,不過也不是不在意……”那位魔君雖然造出了這個幻景害得他們困入其中,但追根究底,並不是他的本意啊。他是為了救自己的姐姐加心上人才闖入昊天塔的,受傷之後神智失常,已經夠可憐了呢。

    思忖來思忖去,田安安糾結得頭發都快扯掉了,半晌才咬咬牙,一橫心道,“好吧。那,煩請帝君給他個痛快的!”

    封霄認真地思考了會兒,點頭,“嗯,那就直接砍了吧,我劍快,他也少受幾分痛苦。”

    “呃……”小貓妖想像了一下那個血肉飛濺的畫面,打了個哆嗦,悻悻道,“帝君,蒼刑那麼俊俏一個郎君,砍死貌似就毀容了。魔這一輩子就死一次,這死法,咱們還是替他好好選一選。容我再好好考慮個一天吧。”

    與帝君商量完之後,很不忍心的小貓妖獨自一人回了司空府邸。作為同魔君當了幾天好友的鐵柱,田安安下了決心,一定要為蒼刑選一個絲毫不痛苦,且十分體面的死法。她絞盡腦汁冥思苦想了好幾個時辰,最終,問綠衣要了罐無色無味的藥水兒,入宮找五皇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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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8: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五章

    其時漆吳海底深藍的海水已暗得偏黑,夜幕已經低垂。小侍女綠衣原本執意要隨行的,可被田安安十分嚴肅地拒絕了,她拍拍綠衣的肩,動容而寬慰道:“哎,王宮同這兒隔得又不遠,我不過是去找五皇子聊聊詩詞歌賦人生理想,你不用這麼擔心我。”

    愛哭鼻子的小侍女頓了下,皺著小眉毛幽幽地看她,道,“大人,奴婢是挺擔心來著。不過……”她頓了頓,在心頭組織了一番語言後才接著說,“奴婢不是擔心您,是擔心五皇子殿下啊。”

    “……”貓妖嘴角一抽。

    又見綠衣眉眼間的神色平添幾絲緊張,握住田安安白皙的小爪子,老太太般苦口婆心道:“大人,陛下已經下了旨,將你許配給國師了。雖然五皇子也生得眉清目秀十分標致,您好美男,把持不住也很正常。但是,我還是希望您能克制一下自己,從小我爹娘就教育我,咱們鮫人對另一半要忠貞不二,你這麼深更半夜去私會五殿下,坦白說,我覺得你實在有點對不起國師……”

    小侍女還想說什麼,不過安安已沒工夫聽了,她揚手施了個沉睡咒放倒了綠衣,隨後攥著那瓶藥水兒,踩著朵小浪花便直直朝王宮方向而去。一路御浪疾行,耳畔有細潤的水風擦著臉頰拂過,小貓妖摸著下巴沉浸在思考中,感嘆那綠衣可憐,不到一千歲的年紀,卻比她們應朝山年歲最大的狒狒精還啰嗦……

    因這雨無箏這個司空,在白鮫一族是個極有地位的司空,是以,當頂著這個身份的小貓妖深夜造訪王城時,看門兒的幾個護衛小哥並未阻攔,只恭恭敬敬見了個禮,其後大開宮門請她入內。

    循著上回的記憶來到五皇子居住的松風苑,舉目四顧,仍是那副鳥語花香親近大自然的好景致。不多時,入內通傳的內侍便垂著雙手走了出來,道,“大人,殿下說他已經睡著了,不見客,您還是請回吧。”

    田安安臉皮子一陣抽搐,視線抬高,見那內侍小哥生了一張白生生的面皮,眉目間的神色還帶著幾分緊張,一副很擔心自己受責怪的樣子。貓妖撫了撫額,也不打算為難這個說話不過腦子的內侍小哥了,擺擺手道,“罷了罷了,那勞煩你去同殿下說一聲,我明日天亮再來拜訪。”

    說完揮揮衣袖,很灑脫地回身走了。

    漆吳海宮之內龐龐然,四處皆以夜明珠作為照明物,奢侈之余,淺藍幽光也將這片海城勾勒得如夢似幻十分旖旎。松風苑門口,聽著大司空的腳步聲漸遠,守衛小哥們探首瞧了瞧,確定她走遠後,立時見了鬼般將大門緊緊合上。

    一人在嘴巴邊兒上豎起只手掌,以口型道:“殿下,她走了!”

    五皇子那頭已除衣上了榻,方才一聽雨無箏找上了門,登時嚇得直接從床上滾下了地。是時,殿下只著了件月白色的單衣,縮在距大門不遠處的一方珍珠影壁之後,見雨無箏打道回府,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轉念又覺自己一聽雨無箏的名號便如魚見了貓,十分有損他堂堂白鮫族皇子的身份,遂清了清嗓子,背著雙手很沉穩而有氣勢地從影壁後頭走了出來,語調四平八穩道,“呃……你們也曉得,雨大人垂涎本殿下的美色已久,明日即是她同國師的婚期,爾等務必要戒嚴,千萬不能給司空可趁之機。”

    話音落地,霎時一呼百應,松風苑裡頭的侍衛小哥紛紛挺直了腰杆。

    另一頭,小貓妖行至一方拐角處迅速躲了起來,捏了個隱身咒的法印,縱身一躍,十分靈巧地便跳過了松風苑的一堵高牆。將將落地便聽見侍衛小哥們義正言辭地高呼,喊道:“誓死捍衛殿下的清白之軀!”

    接著,五皇子還十分欣慰而滿意地頷了頷首,“嗯。”

    安安沒站穩,腳下一滑直接摔趴了下去。未幾,她頂著一頭冷汗從地上爬了起來,撲撲身上的灰塵,轉頭便瞧見一身單衣的細弱少年郎踅身往寢殿的方向折返,一回頭,視線不偏不倚就落在她身上。

    小貓妖渾身一僵,當即屏息凝神,呆立著一動不動。

    如是大眼瞪小眼頃刻,五殿下收回目光,毫無異樣地提步進了寢殿。見其沒有發現隱身的自己,她這才放松下來,暗道這個雨無箏不愧是白鮫族的霸道司空,在這方幻景中,她是大司空的身份,就連修為術力都承襲了這個司空,頂頂厲害。

    思忖著,安安一改之前鬼鬼祟祟的形態,昂頭挺胸,大搖大擺地朝五殿下的寢居走了過去。只見那殿門口處也立著不少人高馬大的護衛,一個個腰間皆佩著兵器。她嘴角一抽,覺得這個魔君腦子壞掉之後著實可怕,竟然時時刻刻都提防著她對他不軌……

    她眯了眯眼,術力凝到指尖彈了個響指,霎時間,護衛小哥們均木頭似的呆在了原地。見一切妥帖無誤並未被人察覺,安安掏出了揣在兜裡的藥水兒,咬咬牙一橫心,推開殿門陰區區地溜了進去。

    五皇子那廂剛剛准備上床,忽聞“吱嘎”一聲,白玉殿門無風自開又自己合上。他怔了下,左顧右盼,取過手邊的佩劍便緩緩靠了過去,小貓妖亦左顧右盼,攥緊了藥罐子緩緩靠近,一個沒留神,兩人直接撞上了。

    安安一驚,隱身術頓時失靈,從頭發絲兒到腳趾頭都顯化了出來。她回頭,將好瞧見五皇子驚愕地瞪大眼,張口便要喊:“來……”

    “人”字還沒出口,便被貓妖一不做二不休地捂上了嘴。她將五皇子壓在牆上,擺出自己認為最凶惡的表情,陰著嗓子威脅道:“喵了個咪的,敢喊,大爺一刀砍了你!”言罷,殿下驚得眼睛更大了。她回眸觀望了一番,見外頭風平浪靜並未被驚動,遂又換上副稍微溫柔些的語氣,很柔和地道,“你放心,大爺不是來睡你的。我將手放開,你若出聲,大爺立馬一刀宰了你,知道麼?”

    五殿下驚恐地點頭,再點頭。

    小貓妖這才,手中卻化出一柄短劍掂著玩兒,垂眸一瞧,見五皇子小媳婦兒似的縮在牆角,便清了清嗓子,道,“坐下。”

    他立馬坐在了椅子上。

    安安在心中仔細回憶了一下白虎大王審犯人的嘴臉,復定定神,換上副吊兒郎當的表情,左腿一抬踩在了凳子上,俯身,陰測測地眯了眯眼,“喂,你知道自己是誰麼?”

    五皇子一臉看二百五的眼神看她,遲疑道,“漆吳海,漱更。”

    “……”樹根?這個白鮫族給兒子取名也太隨意了吧= =……

    小貓妖沉默了會,然後伸手指著自己,“那我呢?”

    “司空,雨無箏。”

    “那國師呢?”

    “白夜啊。”

    “……”田安安閉上眼捏了捏眉心。看來帝君說的沒錯,蒼刑是真的瘋了。他的腦子受傷,念力混沌之中造出這方海底幻景,將他們幾人都困了進來。在幻景之中的時間越久,他們自己的意識便會越弱,等她與封霄也跟著迷失之後,便只能一輩子都呆在這方幻景之中了……

    容不得再遲疑了。

    思忖著,她睜開眸子抿了抿唇,沉聲道,“事到如今,我也別無他法了。”說完飛快掰開那五皇子的嘴,拔了瓶塞將藥水兒給他灌了進去。

    殿下回過神後面色大變,旋即額角青筋暴起頭痛欲裂,抱著腦袋滾到了地上,喉頭發出幾聲極其痛苦的低吟。田安安皺緊了眉頭在旁觀望,雙手緊緊攥成拳頭,腦海中想起在司空府時與綠衣的那番對話。

    “綠衣,你曉不曉得,咱們這兒有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激出人的魔性?”

    ……

    “大人,這罐藥水是魔鮫之淚,咱們尋常的白鮫,飲一滴便易入魔,是十分危險的藥。你要這個做什麼?”

    ……

    小貓妖咬緊牙關。

    她向來不是什麼心地格外良善之輩,過去當巡山喵時,偶爾遇上猛獸相鬥也都袖手旁觀,見死不救的事其實也做過不少。但是,若今次要她犧牲魔君保全自己,她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出來的。

    帝君曾說,魔君造出這方幻景是魔性大發,興許……再使這廝魔性大發一次,他的腦子就好過來了,幻景也跟著消失了呢?

    此番兵行險著,貓妖全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關於能否成功,一切都是未知。

    心頭一陣翻江倒海間,她額角泌出了涔涔冷汗,背上的衣衫也被汗水盡數打濕。正是此時,地上抱著頭痛苦無比的魔君卻驀地雙眼一閉昏死了過去,她嚇了一跳,忙忙蹲下去拍蒼刑的臉,“蒼刑君?蒼刑君?”

    魔君徐徐轉醒過來,深邃的雙瞳直視正上方,起先還是十分迷離的,聽見耳畔的寒聲逐漸清晰。他蹙眉揉了揉額角,坐起身轉頭一望,目光觸及田安安時,卻僵住了,如遭雷劈。

    小貓妖伸手在魔君面前揮了揮,“蒼刑君?我是鐵柱啊,你現在認得我了麼?”

    他怔怔的,半晌,上下唇瓣開合,擠出兩個極不確定的字眼:“……珈羅?”

    田安安呆了呆,腦子裡懵了一片,隨即回過神來,別過頭捏著眉心長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白忙活了,還是瘋著。”

    不料魔君的反應卻十分離奇,他雙眸赤紅,長臂一伸猛地將她抱進了懷裡。她愣了下,感受到魔君的臉埋在自己的長發間,很快便濕漉漉一片、這是……哭了?

    安安一時無語,暗道那罐藥水兒下肚,這個蒼刑的瘋病沒治好,反倒像更嚴重了= =。半晌,終於試探著伸手拍拍他的肩,干笑著拿哄小孩兒的語氣道,“乖哦,不哭不哭。”

    “別碰她。”

    驀地,寒凜入骨的三個字從不遠處傳了過來。

    小貓妖轉頭一望,卻驚愕地他們所在的寢殿不知何時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亦不再是海底,四周空無一物極其荒蕪。仰頭看見如墨的夜色,繁星似水點綴著黑色綢緞。距離她與蒼刑數十步遠的位置,安靜地立著一個人影,身姿頎長挺拔如玉。

    封霄手持昆吾沉默地看著他們,目光平靜而冷漠。

    “帝君……”安安身形一動便要朝他跑過去。

    魔君凜目,伸手一把那只小貓妖拖了回來,視線同樣冰涼地與封霄對視,須臾,嘴角一勾挑起個冷笑,道:“你造出這個幻景將她困在身邊,是不敢讓她出去麼?本君挺好奇的,封霄,你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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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8:11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六章

    話音甫落,田安安只覺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頃刻間炸了開。她眸子瞪大,怔怔的半天回不過神——蒼刑的話是什麼意思?這方幻景……不是這個二百五腦子受傷之後意念混沌造出來的麼?他為什麼會說這方幻景是帝君造的?

    正是她驚疑不定之間,又聽見封霄的聲音從前方傳來,一如之前那般冰涼冷漠。他漆黑的雙眸如覆嚴霜,直視著魔君道,“我再說一次,別碰她。”

    帝君為神雖一向極少言笑,但散漫淡漠,鮮少有這樣陰沉可怕的時候。田安安只覺莫名心驚,腳下素白的雲履動了動,想要朝他走近。然而蒼刑箍緊她手腕的五指死死收攏,再次將她拖了回去,她大感惱怒,回過頭狠狠瞪他:“放開!”

    魔君一張俊臉上不見往日的半分戲謔,他神色極是沉肅,根本不看貓妖亦不顧她的掙扎,隨手施了個定身咒便將她定在了原地。田安安驚愕地瞠目,保持著原有的動作僵立在原地,試著動了動唇,發現自己還能說話,便氣急敗壞地罵道:“媽了個巴子,蒼刑君,你這是搞什麼鬼!”

    “……”蒼刑這才側目看她,四目相對,她這才看見,細潤漂亮的雙眸中,目光竟極其復雜難辨。她心頭微沉,一股不祥的預感自心頭升騰而起,漫過四肢百骸,隨後便聽見魔君沉聲朝她說了幾句話,“鐵柱君,對不住了。今日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把你交給封霄。”

    說完不待田安安答話,便祭出臨淵劍,凌空畫出一道冰藍結界,將她困在了裡頭。小貓妖大驚失色,咬咬牙,運足全身真氣破開了魔君的定身咒,朝前疾步而行,卻被結界硬生生擋了回來。她痛呼一聲,垂眸,只見兩只白生生的手掌已被結界壁的濁戾之氣灼傷,鮮血順著手腕流淌而下。

    “別白費力氣了。”蒼刑並不看她,目光落在未知的某處,嗓音低啞微沉道,“憑你的本事,走不出我的結界。”

    安安氣得咬牙切齒,“你究竟想做什麼?”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聞言,魔君竟勾起嘴角笑了笑,他的視線重新落在她身上,卻只說了一句話,“珈羅,等我殺了封霄,再找到絳珠草,我們就能團聚了。”說著,他提劍朝結界走了過來,田安安面上掠過一絲難掩的慌亂,下意識地朝後退。蒼刑眼底的陰鷙之色在旋即間被莫名的溫柔替代,他伸出左手,隔著冰藍結界撫上她臉頰的輪廓,輕聲道,“無須擔心。”

    蒼刑這副模樣實在太過詭異,小貓妖死死地盯著他,卻見魔君眼底竟有一片似海深情。

    她半眯了眼睛,睫毛顫動,頓悟了。他並不是在對她說話,而像是透過她……看到了另一個人——那個十萬年前便香消玉殞,被紫幽以養魂之術護住一絲殘魄,亟待復生的魔族尊者,珈羅女君。

    “……”田安安垂下眼簾,濃密的長睫掩盡一切眸色。須臾的沉默後,她勾了勾唇,聲音低得幾不可聞,“原來是我。”

    原來是她。

    突地,一道極其強大凌厲的劍氣穿雲破霧而來,魔君神色驟變,側身舉劍險險擋下,腳下的步子卻雜亂無章地朝後急退丈遠。小貓妖抬起頭,目之所及,尊神面容冷漠,漆黑深邃的眸中卻殺意凜然得前所未有,招式狠辣無比,顯然希望速戰速決,每一劍都欲直取魔君性命。

    田安安合了合眸子,耳畔充斥著利器相撞,刀劍乒乓。

    蒼刑同封霄都是六界一等一的高手,過招之間天地失色風雲突變,濃重的黑雲被狂風吹卷,壓城一般扣下來,莽莽大有傾覆乾坤之勢。認真說,論及劍術道行,魔君遠不是封霄帝君的對手,然而方才那瓶魔鮫之淚卻激出了他體內的十成魔性,同尊神招式來回,一時竟也絲毫不落下風。

    穹頂之上漆黑一片,無星無月亦無殘陽,四下荒蕪之中唯余寥寥幾株已然枯死的枯藤老樹。結界之外風聲大作,卻也依稀能聽見,晃目的紫光同黑光纏鬥之間傳出只言片語。魔君似已有幾分不敵,話音出口氣息不穩,他冷笑,道,“若本君沒有猜錯,紫幽公主兩百年前死在了應朝山,彌留之際陰差陽錯,將珈羅的魂投入了一只貓妖的腹胎之中,所以田安安一出生體內便帶著女君的殘魂。是吧?”

    隨後則是帝君冰涼的嗓音,漠然道,“珈羅女君塗炭生靈,十萬年前氣數便已盡,你與紫幽強逆天命,當殺無赦。”

    蒼刑微微挑了挑眼角,於那刀光劍影之間笑道,“殺了我又如何?即便沒有絳珠草,女君復生也只是遲早的事。方才將那貓妖鎖入我的結界,我探過她的魂。想必封霄帝君你也很清楚,你每日一碗的龍血不過是在為她續命,她的魂魄早已支離破碎了。”

    封霄薄唇抿成一條線,神色極冷,“閉嘴。”

    “你怕她知道?”魔君忽然朗聲大笑起來,仿佛聽見了什麼極其好笑的事情,上氣不接下氣道,“你造出這方幻景,是想利用昊天塔的澤澤靈氣壓制她體內日盛的魔性?又騙她來殺我,是覺得只要我一死,你就能和她在呆在幻景中生生世世麼?封霄,想不到你貴為六界尊神,竟做得出如此卑鄙可笑之事。”

    帝君目光沉寒,淡道,“你的話太多了。”說完,神劍昆吾的劍影火樹銀花般綻開萬道,旋即萬劍歸宗,凌厲的劍風具化出一條龐龐然的銀色巨龍,劍影鋪天蓋地朝魔君的方向攻去。

    見狀,魔君扭了扭脖子松動松動筋骨,旋身之間竟化回了數丈高的魔身。田安安一臉平靜地站在結界裡頭觀瞻,心中莫名生出個念頭,暗覺蒼刑君還是平日的人形生得耐看,這魔身雖十分的高大且威猛,但三頭六臂還漲了五只眼睛,實在是忒醜了。魔君在她心中的形像瞬間從一個俊美少年郎變成了個醜八怪。

    是時,那忒醜的魔喉頭間爆出一陣低吼,舉起六只魔爪舉起臨淵,使出全力去接這一擊。

    電光火石之間,漆黑的天際炸開一道耀眼白光,瞬間將大片天穹打亮得仿佛白晝。震耳欲聾的聲響皺起,地動山搖,小貓妖只覺腳下的大地劇烈地晃動了一瞬,她步子不穩,跌倒在了地上,看見紫光同黑光同時從天際墜下來。

    蒼刑重重落地時已重新化為人形,他英秀的面龐臉色慘白,轉頭便吐出了口黑血,捂著胸口,眉眼間的神色卻像是受了極大的震動,很為驚詫。

    安安心疼得都要碎了,她看見帝君落下了雲頭,萬丈紫光淡去,他跏趺坐於結界旁,雙眸緊閉,嫣紅的血水順著唇角緩緩淌出。當即不顧灼痛,拿雙手拼命拍打著結界壁,驚道:“封霄!封霄!”

    魔君開口想要說話,牽動傷處,頓時又吐出一口血來,半晌才半眯了眼,疑惑道,“你的真元……奇怪,你怎麼會受了那麼重的傷?”

    小貓妖心碎欲絕,帝君的臉色蒼白得像紙,顯然傷得不輕。她雙眸泛起絲絲赤紅,心中同樣感到十分不解。過去在三十六天,她親眼目睹過封霄同蒼刑打架,魔君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今次竟然傷得這麼重……他受傷了?他之前就受傷了?

    田安安眸子驀地瞪大,想起幾日前他輕描淡寫地對她說,“我也受了傷。”那時她絲毫不以為意,只以為他又是起了壞心眼逗她好玩兒……是真的麼?居然是真的麼?可是這四海八荒,誰能讓他傷得受這麼重的傷呢?

    “帝君……”

    臉上一濕,安安哭了起來,前所未有的恐懼瞬間席卷全身。她想昊天塔的第九重實在不咋地,他居然想在這裡和她長相廝守,真不會選地方。這裡這麼冷……怎麼會這麼冷,她全身都冰涼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烏發如墨的玄衣青年長睫微動,徐徐睜開了雙眼。安安眼睛腫得像核桃,喜道,“帝君?”

    他轉頭望向她,嘴角微微勾起個笑容。安安覺得晃眼,心道這廝不愧是六界第一絕色的美人,臉色這樣難看都能笑得顛倒眾生。

    只是這笑裡頭夾雜了一絲微微的落寞同數十萬年積澱的寂寥,她沒有說話,聽見他的嗓音淡淡傳來,“小貓,不要害怕,我有話跟你說。”

    她搖頭,態度很堅決,“不聽,有什麼話等我們出去之後再說。”

    他的態度卻比她還堅決,低聲道,“危月之日,珈羅便會復生。我會為你打開佛光結界,待我羽化之後,你去太極宮,流光元君手上有我八成真元煉成的元丹,將它服下,珈羅必死無疑。”

    那頭的魔君還在吐血,聽帝君說完後面色大變,難以置信地衝口而出:“封霄,你瘋了麼?就為了一個女人?”

    帝君涼涼瞥他一眼,“很奇怪?神魔之戰和彌生池底的十萬年,你不也是為了一個女人?”

    蒼刑:“……”

    “都特喵的給我閉嘴!”

    田安安怒吼,側目赤紅著雙眼瞪著封霄,咆哮:“你以為自己舍己救人很偉大麼?我怎麼從前沒發現你這麼無私?”原是雄赳赳氣昂昂的一番話,只是咆哮的時候淚如雨下,氣勢大減。

    言罷哭得幾乎開始干嘔,她伏在地上,雙手淋淋血水不住地滴落,“不行,你不能這樣做,你還沒有嫁給我,應朝山的窩棚也還沒搭,你不能這樣丟下我……”

    須臾,耳畔依稀傳來梵音裊裊,西天之上,金色的佛光穿梭如流,須臾間便顯化出了一道結界法印。帝君抬眸看天,安安定定地看著他,看見金色流光綴入他眼中,斑斕如星辰,像極她在應朝山第一次看見他,姿容清貴耀眼無雙。

    她沉吟片刻,抿了抿唇,忽然笑了,“哎,還記不記得,我對你說過什麼?”

    封霄側目,黑眸之中帶著一絲莫名和濃烈的隱忍與痛楚。

    安安抬起袖子揩了把臉,別過頭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然後笑道,“其實我真的特別想知道,你傷心起來是什麼樣子……這下終於有機會了。”

    “……”帝君眼底慌亂之色畢現,“你要做什麼?”

    小貓妖仰起脖子,金色的佛光悲天憫人般拂過她身上的每一處,她含笑,面色從容而平靜,抬手便祭出了定光劍,怔怔道,“終於不冷了。”

    回過頭,她看了他一眼,很認真地問道:“死在定光劍下的妖,好像沒有來世?”說完不等他回答,鋒利的劍尖便直直刺入了胸口。

    天歷二月十三,四海八荒的吃瓜群眾都十分驚異。發生了一件納罕事。

    凄厲的龍吟,響徹了九重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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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8: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七章

    天歷二月十三那一日,迄今回想起來,仍教太極宮的諸神有些恍惚。

    四位元君裡頭,流光的性子最穩重,記性也是最好的,據他回憶,那一天,確然是個夠格載入八荒史冊的大日子。只因那一年的二月十三,扳著指頭細細一算,發生的大事著實是多得不勝舉數。

    而在後來,這個日子也確實如眾神所料,在六界各族的史冊上留下了極其濃墨重彩的一筆。這一代的神族史官比起往幾任,筆力同火候都明顯不足,凡事總愛添油加醋自行腦補,是以,這一代的史冊內容也記得格外冗長且繁復。關於這一段,珞玟元君嗟嘆著打了個總結,覺得可以歸納為以下幾點:帝君同蒼刑在昊天塔中進行了一場惡戰,惡戰的結果好壞參半。好的是被養在帝後體內的女君殘魂終於徹底灰飛煙滅,天下蒼生躲過了一場大劫,蒼刑也在這一戰之後徹底消失,六界之內,無人知曉魔君所去何方。

    壞的是,帝後田安安,為誅殺自己體內的女君魔魂,以定光劍自戕,一劍穿心,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就此香消玉殞。

    風浪平靜之後,日升月暮,天地間的秩序仍舊井然。這一場變故,在六界萬萬年的造化功劫之中顯得微不足道,仿佛一粒雨珠沒入汪洋大海,終將淹沒在神族太過漫長的一生當中,最終隨著記憶的模糊而消失,變成史冊上冰冰涼涼的寥寥數字。

    流光元君還記得,危月之日,也就是昊天塔之戰的第二天清晨,他們在三十六天正天門處等帝君帶著他們的帝後回宮,操辦翌日的婚宴。然而,最終回到太極宮的,卻只尊神一人。

    帝君終究是帝君,縱是歷經了一場惡戰也不顯半分狼狽。眉眼清冷,神色平靜,雙眸之中的目光清正而冷漠,仍舊遙遙若孤山之絕立,與往常並無絲毫異樣。

    元君們只顧往尊神身後張望,卻半天不見那只嘻嘻哈哈的小貓妖。心中倍感詫異間,旭良元君略一拱手,朝尊神試探道:“帝君不是去接帝後了麼,明日便是大婚了,帝後……暫時還不回來麼?”

    帝君怔愣良久,漠然的黑眸中才浮起一絲淡淡的茫然,抬眼直視前方,低聲道,“帝後?是了,明日才是大婚,她說的沒錯,我與她還沒有成親。”

    太極宮的人哪裡見過尊神這樣的表情。好歹滌非心思剔透,見帝君這般反應,又回想起數日前帝君將元丹交給她同流光時交代的話,前後思索,頓時眉頭緊蹙,嗓音出口竟微微發起顫來,“帝君,帝後她……她可是有何不測?”

    封霄的神情波瀾不驚,只嗓音極淡地說了四個字,“小貓死了。”

    話音落地,幾人都怔住了,愣愣的回不過神。須臾,珞玟別過頭低低抽泣起來,旭良強自穩住心神,又一揖手,道:“大婚的請帖都已散出去了,不若吾等立時便去將請帖都撤回來,就說婚事有變。”

    不料帝君卻側目看了他一眼,眸色極冷,“為何要撤回?”

    四位元君猛地抬頭,面色驚痛且疑。又見尊神輕輕笑了下,不知想到了什麼,眉目間變得極其溫柔,輕聲道,“小貓愛熱鬧,排場越大越顯得有錢的,她便越喜歡。明日的婚宴如常操辦。”說完徑自提步,回太極宮去了。

    二月十五這一天,不愧天族翻黃歷翻出來的黃道吉日,天擦亮時分便有艷陽高懸,織彩虹的仙子廣袖飄飄穿梭於雲頭,斑斕霞光美不勝收。

    太極宮中四處張燈結彩,因是龍族的尊神大婚,四海八荒中,凡是受邀的賓客便沒有一個不到場慶賀。宴是小貓妖最神往的大宴,排場亦是小貓妖最中意的大排場,太極宮諸神為了彰顯自家帝君的肥厚家底,甚至連宴客用的杯子都拿夜明珠來精雕,出手之大方之闊綽,瞬間將用羽光神玉鑲請柬邊的鬼君一家給比了下去,榮登“四海八荒首富”的寶座。

    只是美中亦有不足。

    整個一場婚事,從頭到尾,那位已在六界之中傳得神乎其神的小貓妖帝後,卻始終不曾露面。不過眾人納罕歸納罕,私下議論紛紛的也有,卻無一人向帝君問及帝後去向。

    金鑾椅上,身著絳色喜袍的尊神面容平靜,侍宴的是小胖子晏伽,他一面偷偷抹眼淚,一面咬緊牙根不哭出聲來,只一杯復一杯地替尊神斟著冰泉酒。

    彼時,太極宮花苑的牆角處,應常羲抱著一壇子烈酒喝得酩酊大醉,而後直接在花田裡哭得昏死過去,直到第二天才被掃地的小仙官兒發現,給四仰八叉地抗回了應朝山。

    當晚,宴未過半,封霄便只身一人離宮去了昆侖山。其後,整個六界都知道了小貓妖田安安成了封霄帝君的帝後,整整三百年,帝君再沒回過九重天。

    是日,凡界正值寒冬雪化,萬物沉睡了整個隆冬,被初春的紛紛細雨一澆,全都轉醒過來。

    東天方向,踩在雲頭上的梓微上神掐著指頭細細一算,發現今日距離他同封霄上一回見面,只相隔不過三百年。這個數,對於時常幾千年都不聯系一下的兩位上神來說,著實是很新鮮。

    梓微打心眼兒裡覺得,他和帝君的友情,可能,也許,肯定又深厚了那麼一丟丟。

    祥雲溜溜飛至應朝山停下,梓微捏了個訣躍下雲頭,舉目四顧,但見周遭青山綠水仙澤裊裊,紫氣衝天蔽日,濃得隔了百八十裡地都能輕易瞧見。神君悠悠含了個笑,在小徑之上分花拂柳,不多時便望見了一個石門洞府。

    梓微駐足仰頭觀望,看見石門上方的匾額上歪歪扭扭的三個大字,一看就是用小樹枝寫的:貓咪洞。

    神君知道,通常情況下,凶禽猛獸都有在自己的門匾上烙下牙印爪印的習慣,以作威懾之用。譬如說,方才一路行來,他看見白虎的門上是個虎爪印,黑熊的門上是個熊爪印,灰狼的門上是個狼爪印。

    而眼前的這個門上,則是十分清新脫俗的一只貓掌印。圓嘟嘟的一只,看上去仿若一朵盛開的小梅花。

    梓微摸著下巴開陷入了一番思考,一面思考一面進了這個洞府,口裡十分好奇道:“說來,你搬到這兒也有三百年了,門口那個印兒……”神君朝石洞大門抬了抬下巴,“怎麼不摁個龍爪?”

    雖是一處妖洞,洞府內卻布置得極其雅致。

    門口處擺著一方古玉香鼎,繞過六扇屏風,顯出幾條四通八達的內道,石壁上以夜明珠照明,淡雅幽芒交織,將整個洞府映得彷如白晝。循著一條擺了好幾盆碩大血珊瑚的小道朝裡走,隱隱聞見清冽怡人的檀香。

    梓微伸手拂開重重帷帳,看見床榻邊上坐著個一身玄色長袍的高大男人,側顏清冷俊美,一頭如墨青絲隨意地挽起。聽見腳步聲,那人卻眼也不抬,垂眸淡道,“你是來跟我講冷笑話的?”

    神君悻悻一笑,擺手隨便找了個凳子坐下,道,“當然不是,當然不是。”說著探首一瞧,看見床帳半遮下來,看不清榻上的人,只能瞧見男人骨節分明的五指間握著一只纖白的小手,指尖軟軟地垂著,像是沒用半分力。

    梓微觀望一陣後斂了笑容,蹙眉沉吟道,“帝君,你這心肝兒不大好使啊,三百年了,怎麼還沒醒?”

    封霄側目,瞥了他一眼。

    神君被尊神瞧得一陣干咳,自己動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才道,“我這不也是擔心你的小貓麼?上回,她在昊天塔中以定光劍自絕,心脈同元神都已消隕,若非你分過去半顆龍心,這小貓妖是鐵定救不回來的。”

    封霄沒有言聲,視線定定落在榻上的緋衣少女臉上。她雙眸緊閉,濃密纖長的睫毛在面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呼吸輕淺,幾乎不可聞。

    “她累了,多睡會兒也好。”他低聲道。

    梓微的神色忽然變得有幾分復雜,沉吟道,“帝君,若是他永遠都醒不過來呢?”

    “那我就一直在這兒,陪著她。”

    小白貓醒在一個春風十裡的日子。

    彼時,距離天族的封霄帝君遷居應朝山,已經過了整整四百年。這一日,將好是白虎大王的兒子白虎小大王四百歲的生辰,依照應朝山慣例,哪家過生日哪家就辦招待,是以,向來很豪氣的大王再度豪擲千金,擺了壩壩宴,請應朝山以及附近好幾座山頭的精怪過來吃酒。

    如今,四海八荒的每個人都知道,三十六天的封霄帝君已入贅到了應朝山的貓咪洞。是以,這座原本鳥不拉屎雞不下蛋,見天兒也見不著一朵祥雲一溜紫氣的小山頭,霎時間聲名大噪,在八荒名地排行榜上一天比一天竄得高,如今已高居第三,成為了僅次於昆侖同青丘的仙鄉福地。

    對此,山大王白虎十分開心,認為巡山喵夫婦對家鄉的建設做出了傑出貢獻,於是便趁著兒子過生日之際,送了幾百條東海肥魚到巡山喵大人府上。

    其時,面對著堆積如山的東海肥魚,帝君沉默了良久,然後拎起其中最肥的一條,淡淡道,“你也知道,我臉皮薄心腸軟,白虎一番好意,我也不好意思,且不忍心拒絕。這條就紅燒,如何?”

    他話音落地良久,寢居內卻始終無人應話。榻上的小貓妖仍舊緊閉著雙眼。

    尊神旋身,拎著魚朝廚房不緊不慢地去了,頭也不回道,“不說話就是默認。”

    應朝山的四百年,封霄對做魚這門技術已掌握得極其熟練。過去在太極宮時,廚子們都知道帝君有潔癖,烹魚時,都是他們先將魚殺了剖好,再請帝君掌勺下廚。如今,帝君心裡其實有幾分動容,沒想到來貓咪洞小住,能把自己多年不愈的好潔之癖給治個七七八八。

    點了火,帝君俊美的面容沉靜而漠然,修長的十指輕車熟路地下料炒料,香味兒頓時從鍋裡飄出老遠。

    正是此時,耳畔忽然傳來一聲嬌嬌軟軟的嗓門兒,“喵……”

    封霄黑眸之中眸光微閃,指尖輕微地顫動,怔了許久。半晌,他垂眸,看見自己的雲靴邊兒上不知何時蹲了只通體雪白的小白貓,小小一只,全身小白毛蓬松而柔軟。她十分乖巧地蹲坐在地上,毛茸茸的小尾巴翹得老高,搖來搖去,一雙大眼眸子亮晶晶,定定地盯著他……鍋裡的魚。

    他手上的動作驟然頓住,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剛剛從睡夢中醒來的小白貓覺得很餓,聞見香味便跑了過來。她仰高脖子,看向自家的小灶台邊兒上立著的碩大一只,見他盯著自己都不做魚了,頓時疑惑地喵喵兩聲,伸出只粉軟粉軟的小貓掌戳戳他的大長腿,“會做飯的男神,好餓。”

    “……”封霄揚了揚眉。

    不多時,一盤色香味俱全的紅燒魚新鮮出鍋,小白貓眼睛圓瞪,粉嫩的小舌尖不停地舔著嘴巴,口水噠噠地往下滴。她蹬蹬後腿,靈巧的小身板兒一躍而起,輕輕盈盈地便跳上了灶台,正待大快朵頤,毛茸茸的小身子卻被一只大手撈了起來。

    看著越來越遙遠的魚,安安快哭了,兩只小貓爪無助地在空中撓啊撓,“喵?”

    帝君一把將她抱了過來,大掌托著她軟軟的小屁股,黑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小白貓呆呆地盯著這張著實好看的俊臉,羞羞地往後躲了躲,小貓臉微紅,“呃……這位神仙,干嘛湊這麼近喵?”

    封霄略微皺眉,“你叫我什麼?”

    “……不是男神麼?”小白貓巴巴地抱緊自己的尾巴,試探著道:“男仙?男妖?男怪?呃……你總不會是女的吧?”

    帝君眸色霎時沉了一片,靜默良久之後才開口,嗓音低啞道,“你不記得我了?”

    小貓妖一副疑惑地樣子看他,歪著小貓腦袋將他認認真真打量了好幾遍,小貓掌摸著下巴道:“可是,我不記得我們以前見過啊。”然後想了想,又非常認真地補充一句,“如你這般四海八荒的第一絕色,若是見過你,我沒理由不記得啊。”

    話音落地,封霄挑眉,漆黑的眸子裡一絲極淡的笑意一閃而過。未幾,他面色已淡漠如常,將她和紅燒魚一起放到了小石桌上,“沒什麼,你可能失憶了。先吃東西吧。”說完在一旁閑閑地坐了下來,仍直直地瞧著她。

    安安沒搭理他,小貓掌摸了摸餓得扁扁的肚子,然後便嘿咻嘿咻地開始吃魚,小尾巴興奮地搖來搖去。

    不多時,一盤紅燒魚見了底,小白貓酒足飯飽,小身子趴在桌上軟軟地伸了個懶腰,贊美道,“神仙大哥,你廚藝不錯。”說著又忽然想起了什麼,拿兩只小貓掌捧著臉望他,懇切道,“你說我失憶了?那如果你每天都給我做十幾二十條魚吃的話,說不定我很快就再把你想起來了呢喵(≧3≦)!”

    帝君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認真思考了一下,然後搖頭,淡淡道,“不用。讓你記起我,我有更快的法子。”

    “喵(⊙?⊙)?”

    小白貓還沒回過神,垂眸一看,卻發現自己托腮的兩只貓爪不知何時已變成了人手,她呆住,驚覺自己被他化回了人形。帝君面色自若,從善如流地抱起她直接往床上扔,扣住她的下巴狠狠吻上去,與她嬌軟的小舌熱切地糾纏。

    田安安懵了,伸出兩只小手努力地推搡他,在他的唇舌間含混不清道:“喂!哪兒有人第一次見面就乖乖的!”

    封霄將她箍得死緊,眨眼間便將小貓妖剝得光溜溜,捏住她的下巴勾了勾唇,“第一次見面就知我是八荒第一絕色?”低頭在她粉嫩的唇瓣上咬一口,“為什麼騙我?”

    “……”呃= =……

    小貓妖憤憤地癟嘴,嘀咕道,“上次在昊天塔裡,你不也裝作不認識我麼?這次、這次最多是扯平……”

    接著,她沉默了會兒,忽然眼睛就紅了,視線模糊地盯著他看了半天,終於撲到他懷裡大哭起來,口齒不清道,“感覺……好久都沒見過你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

    他吻吻她的額頭,啞聲道,“不久。”

    只要你能回來,怎麼會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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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6 00:08: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十八章

    事情發生在很久,很久以後,久到應朝山的窩棚已經搭好,田安安的貓咪洞也已擴修得十分宏偉。

    這一年,被某尊神日夜辛勤澆灌的小白貓,肚子裡終於揣上了一只龍崽子。這個消息在四海八荒之內不脛而走,幾天之間便傳遍了天上地下乃至海裡的每個角落。眾人紛紛伸長了脖子翹首以待,等待小龍呱呱墜地。

    舉世皆知,帝君是六界之內存世的唯一一條龍,如今小貓妖帝後懷了孕,這對於四海八荒而言,都是意義極其重大的一件事——在上古時期便已十分凋零的龍族,終於正式開始開枝散葉。

    帝後懷孕非同小可,關系到整個龍族今後的龍丁興旺問題,太極宮眾人自然也絲毫不敢大意。不日前,幾位元君便收拾好了細軟,順帶捉了小胖子晏伽一道,來到了應朝山長居,借以照顧他們懷著頭一胎的小貓妖帝後。

    於是乎,在尊神和元君們無微不至的照顧下,數月後的某個午後,艷陽高照清風舒朗,帝君與帝後的第一個孩子終於出生。

    由於安安生產時是人形,是以龍族的少君寶寶落地時,也是尋常的嬰孩形態,只是額頭處生了兩只漂亮的小龍角。珞玟同滌非燒了熱水,同侍女們一道替小少君洗身子,隨後才包在襁褓裡送去給帝君帝後過目。

    彼時的寢殿內,小貓妖剛剛生產完已精疲力竭,累得眨一下眼睛都極其艱難。封霄坐於床沿握著她的手,拿巾櫛替她揩去額角的汗珠,柔聲道,“小貓,辛苦了。”

    她朝他勾起唇角笑了笑,還未說話,便聽見腳步聲從殿外傳入。她抬眼,看見滌非元君緩步走了進來,懷裡還抱著一個小小的襁褓。她心底突地一陣柔軟,話音出口有些無力,道,“給我看看。”

    “是。”滌非上前幾步,卻聞帝君清冷的嗓音淡淡傳來,道,“給我吧。”

    元君愣了下,旋即之後回過神,這才將小少君朝封霄遞了過去,口裡低聲道,“帝君以前沒抱過小孩子吧?小少君才剛出生,脖子軟,要用手托著頭……嗯,對,然後另一只手再這樣放……”

    封霄面上沒什麼表情,偶爾淡淡的哦一聲,手上卻學得很是認真專注。

    帝君不愧是帝君,悟性極高,就連抱孩子的姿勢都一學即會。滌非同珞玟心中想笑,當著尊神的面卻又只能壓抑著天性不笑,是以憋笑憋得肚子疼,見帝君學會之後再不多留,垂著腦袋退了出去。

    而此時,榻上的小貓妖已經連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她直勾勾地盯著封霄的臉和手看。

    帝君的臉和手都是真真的好看,她見過他握著劍打架,見過他拿著棋對弈,甚至見過他抄著鍋鏟給她烹魚,無論哪一樣東西,同他的臉和手擺在一起都絲毫不為何。只是,面對著眼前這一幕,小貓妖覺得,自己果然還是低估了封霄的臉和手的好看程度——

    他竟然連抱個孩子都能抱得這麼賞心悅目……

    另一廂,封霄低頭,垂著黑眸打量襁褓中的兒子,只見那小家伙正睜著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看著他,似乎很好奇,嘴裡咿咿呀呀的。驀地,似乎發現了什麼很新鮮的事,兩只小小的手掌伸出來,捉住了他垂落的一縷烏發,玩兒得不亦樂乎。

    帝君淡淡看了小少君一會兒,長指微動捏了個訣,淡白色的幽光從小少君身上輕輕拂過。安安怔了怔,想要開口卻已經來不及了,只見那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瞪大了眸子,小小的雙手和腳掌均緩緩變成了黑色龍爪,他扭了扭脖子,頃刻間便化為了軟軟小小的一只,嘴裡咿咿呀呀的嗓門兒也成了奶聲奶氣的龍吟。

    封霄將小奶龍拎高,點點頭,“嗯。順眼多了。”

    田安安:“……”

    她撫了撫額,掙扎著坐起身,將帝君手裡的小龍崽子接過來抱進懷裡。低眸一瞧,只見這小家伙並不是他父君那種黑龍,渾身上下的龍鱗同毛發都雪白一片,是一條肉嘟嘟的小白龍。

    小貓妖很欣喜,抱著龍崽子道,“是一條小白龍呢!”

    她仔仔細細地端詳它,發現小家伙不僅腦門兒上的龍角很小,甚至連龍爪都不似封霄獸形時的鋒利如刃,反而格外軟白可愛。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她,兩只小爪子朝她揮來揮去。

    安安伸手,小心翼翼捏住它的一只小爪子,龍崽子咕噥了兩聲,眼睛一亮,瞬間拿兩只小爪子將她的手包裹住。她勾起唇角,輕輕摸了摸小龍的腦袋,柔聲道,“寶寶乖,我是你的娘親哦。”

    龍崽子玩兒了會兒覺得困了,眼皮子耷耷地打了個哈欠,小貓妖將它抱到自己身邊躺好,替他細細地蓋好雲被,低低道,“睡吧。”

    小龍嗷嗚了一聲,小腦袋埋進被子裡呼呼地睡了過去。

    望著兒子安靜可愛的睡顏,安安心底柔軟得無以言表,她靜靜地看著它,嘴裡輕輕地哼著應朝山一代的童謠。

    其實,在遇到封霄之前,小貓妖一直覺得,自己將來如果有了孩子,那就應該是一只和她一樣軟軟小小的寶寶喵。後來嫁給了封霄,她又一直覺得,帝君是一條龍,自己是一只貓,那將來的孩子,應該是一只“龍貓”。

    懷著龍崽子三個多月時的一日,她和帝君在應朝山的窩棚裡看星星。彼時,她懶洋洋地窩在帝君懷裡,閑來無事便與他探討了一下自己腹中這只的種族問題。不料,他卻吻著她的額頭理所當然道,“我的兒子當然是龍。”

    聽見了這個回答,小貓妖著實是難過了好一陣。她覺得,自己的貓尾巴和貓耳朵這麼可愛,將來的寶寶卻遺傳不到,這實在是一大憾事。另一頭又回憶了下帝君霸氣威猛的獸形:堅硬無比的龍角龍鱗,鋒利無比的龍爪龍牙。

    安安實在很難想像,將來從自己腹中生出來的,會是個縮小版的封霄= =……

    是時帝君抬手輕撫她的臉頰,黑眸之中神色溫柔,語調平平,“你剛生產完,需要好好地靜養。這段時日不能再跟著黑蛇精去打群架,也不能再帶著一眾幼妖爬樹下河,知道麼?”

    田安安小臉一紅,干咳了幾聲,悻悻地小聲道,“自從懷孕之後,我已經很久沒有打過架爬過樹了好麼。”說完張嘴打了個哈欠。

    他嘴角微勾,低頭吻了吻她的唇,輕聲道,“睡一會兒。”

    小貓妖反握住帝君漂亮的大手,似乎想起了什麼,遂強撐著沉重的眼皮遲遲道,“帝君,小龍崽子都出生了,給他取個什麼名字好呢?”

    封霄低眸思考了會兒,抬眼想說什麼,卻看見她已經閉上了雙眼,呼吸清淺而均勻,一只纖細的胳膊下意識地伸出,輕輕將熟睡的小幼龍環住。他翻身上榻,左臂撐著額頭靜靜地看著她,未幾,俯身親了下她的額角,隨手滅了燭火。

    後來,直到小幼龍長到五百歲,他的父君仍舊沒把他的大名給取出來,他娘也只好一直用“龍崽子”來喊他。久而久之,應朝山的一眾小幼妖們便都不再稱小幼龍為少君,而是跟著帝後一道,親切地稱他為,崽子。

    後來的後來,一日,崽子終於爆發了。他邁著小短腿兒雄赳赳氣昂昂地找到他娘,扳著粉嘟嘟的小俊臉義正言辭道:“娘親,小伙伴們都有自己名字,就算大名還沒取出來的也有個很動聽的小名。”說完抬起兩只小手揉眼睛,嗚嗚嗚地假哭,“我不要叫‘崽子’!”

    他娘那頭正在鑽研水煮魚的做法,毛茸茸的小小一只趴在桌上,爪裡捏著個菜譜看得聚精會神。聽崽子說完也沒多想,點點小貓腦袋,隨口道,“你想我也給你取個小名兒?”

    龍崽子隙開幾根指頭,小眼神兒透過指縫偷瞄那只比他的獸形還小很多的娘,點頭點頭,“是啊是啊。”

    小白貓這才抬起眼,粉軟的小貓掌鄭重地將菜譜放下,烏黑明亮的大眼睛深沉地眯起,像是思考得非常認真。

    崽子明白,名諱於神而言是相當重要的,不可馬虎,自然想得越認真越好。見他娘想得這麼認真,小幼龍心中甚至還湧起了絲絲感動,覺得娘不愧是他的親娘,哪怕只是為他取個小名也這麼仔細。

    不多時,小白貓大眼睛一亮,小貓爪舉高,興奮地“喵”了一聲。

    龍崽子大喜,甩著小短腿兒顛顛兒地跑過去,“怎麼樣怎麼樣,娘你想出我的小名了麼?”

    “嗯!”安安搖搖小尾巴,伸出只小貓爪子拍拍她兒子的肩,道,“以後,崽子你的小名就叫萌萌!”

    小幼龍嘴角一抽,默了默,“娘親,還有其它備選麼?”

    小白貓拿爪子撓撓下巴,試探道:“……小萌?”

    小幼龍這下真哭了,抽抽噎噎委委屈屈道,“……我還是繼續叫崽子吧。”

    當天夜裡,乖乖了小貓不知幾次的某神終於稍感饜足,安安累得想死,被帝君摟著小腰趴在他胸膛上,眼睛都懶得睜開。正迷迷糊糊地將要睡過去時,卻聽見帝君低啞的嗓音從頭頂傳來。

    他道,“聽說,你給兒子取了個小名,叫……”頓了下,然後才接著道,“萌萌?”

    小貓妖全身都還紅紅的,揚起脖子看他,眸子裡仍有幾絲水霧,道:“崽子來找過你了?”

    帝君點頭。

    安安耷拉著腦袋對手指,低低道,“崽子今天這反應……其實我有點難過。萌萌這個名字,我想了很久呢。”

    封霄面色淡淡的,道,“崽子的確不大喜歡這個小名。原話是‘父君,’然後一哭,‘娘親給我起了個名字叫萌萌,這分明是女孩兒的名字呢!’再哭,‘等你們將來給我生了妹妹,叫這個還差不多。’”

    “……”小貓妖一僵,抬頭,脖子後仰,眯了眯眼,十分警惕地盯著他,正色道:“帝君,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他沉默了會兒,隨後低低嘆了口氣,親了親她的臉頰道,“小貓,你有身孕了,自己不知道麼?”

    “喵(⊙_⊙)  !”安安驚了一驚,隨後又呆了一呆,再隨後整張臉紅霞滿布,支支吾吾道,“什、什麼時候的事……”

    帝君摸摸她的頭,“大概兩個月了。”

    她心頭一顫,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肚子,輕聲道,“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他嘴角微勾,“是萌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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