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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綠光]將軍,夫人喊你去賺錢(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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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2: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綠光 - 將軍,夫人喊你去賺錢【家有大朝奉 穿越篇之一】

南茗棻,南家當鋪大朝奉,最近得開始養將軍──
在外人眼中他們像是父女,可天知道她從沒把他當爹,
她其實只小他三歲,穿越成了個蘿莉是為了替祖先向他報恩,
而他教訓想輕薄她的變態首輔之子、把她這孤兒寵到長大,
又為了不讓她被選入後宮那龍潭虎穴,毅然辭官,
一切都令她感動又心動,願接下當鋪賺錢供養失業的他一輩子,
再看她只是跟來典當字畫的秀才往來,什麼都不怕的他竟吃起醋,
就知道這男人對她也有意,他卻始終跟她保持距離,
只因這蠢蛋以為她把他當爹,不想說出心意怕被她討厭?!
哼!她會直接用事實來證明她一直把他當心上人!
好不容易藉酒讓他說出真心話,兩人總該能雙宿雙棲,
首輔的變態兒子卻見不得人好,又來攪局……

南茗棻:將軍,您要在家當宅男到哪時候?還不去賺錢!
南安廉:夫人莫急,等我把那個變態交給皇上,
    咱們不用開當鋪,銀子也會從皇上手中滾滾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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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2:40 |只看該作者
迎向下一個十年 綠光

  聽說,新月二十歲了。

  是的!新月終於滿二十歲了,撒花?

  好快啊!一轉眼,我也從菜鳥變成了擁有十年資歷的老鳥了……但基本上,我還是認為我是那個初入羅曼史領域的小菜鳥,仍然在羅曼史這塊版圖上摸索著。

  二十年,一個孩子都長大成人了,上家出版社可以吃立二十年,是多麼難能可貴,但近來羅曼史在市場上越發式微了。

  因為有太多人喜歡在計算機或平板、手機上閱讀免費的文章,把這種行為視為理所當然且理直氣壯的合法行為,殊不知,慢慢的,書局一間間的收了,租書店一家家的倒了,再繼續下去,恐怕出版社會變成曾經存在的名詞,就連羅曼史作者也會走入歷史。

  會有那麼一天嗎?

  我不知道,我只能說,只要新月在,綠光就在。

  一路走來,一直慶幸著有讀者們相伴並行,陪著作者見證每本作品變成一份存在的歷史,而在歷史裡,每個行業都肩負著傳承的重任。

  而「家有大朝奉」這個系列,說的就是傳承。

  也許單看這一本,感覺還沒那麼深,但在接下來的相關故事裡,就可以更真切的感覺到所謂的傳承。

  當然,時間還有點早,我就不點破,省得被編輯巴頭警告,呵。

  傳承,是今年新月的主題思想,在愈是弱勢愈是難以掙脫的困境裡,傳承的力量依舊存在,為了能傳承下去,出版社和作者們努力著,只因真的不希望有一天,我們全都變成了曾經存在的名詞。

  我相信在新的一年,會有新的氣像,未來如何不知道,但至少在這一刻,我們還能為新月創社二十周年歡欣鼓舞,並期待的、努力的創造更好的未來。

  恭喜新月二十歲了,衷心希望有下一個十年,下下個十年,無數個十年,讓更多的好手,加入耕耘羅曼史這塊土地,當然,一定要有我的呀?

  我不會滿足只再寫十年的,我會努力變成好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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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2:5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祖奶奶。」

  周紜熹踏進四合院的主廳裡,這兒一如一年前她初至時,而一年後的今天,是她即將結業離開的日子。

  周氏當鋪在全球經營當鋪生意,在當鋪業占有一席之地。然而周家有個特別的傳統——周氏當鋪傳女不傳男。不管哪房哪支,周家男子成年後會得到一筆創業金,周家女子才有當鋪繼承權,一旦選定為繼承人就要從周姓。

  而另一個傳統則是——被選定為繼承人後必須在十六歲那年暫停學業,回到台南老家接受族長教育一年,學習當鋪經營和古董監識,視為繼承人的成年禮,經過族長認可結業後才有資格成為各分鋪的大朝奉,得到繼承權。

  記得一年前初至時,她沒和其他周家女孩住在主屋,反倒是在祖奶奶的要求之下,住進了右護龍的房間裡,古色古香的房間擺設教她不禁習慣性的開始打量評監。

  她生長在當鋪世家,從小就是摸著各種古玩長大的,對她來說,每一件寶物背後都有一段歷史,當她手撫著它們時,就像是感受歷史的傳承。

  翌日醒來,待她梳洗用過早餐後,周湘便帶著她進了二進書房裡學習——

  「這……這是很古老的記帳方式吧?」當她看著擺在桃花心木大書桌上的帳本時,覺得頭有點暈。

  祖奶奶剛剛給了她算盤,她不以為意,因為珠算是她從小就學過的,可是這古式帳本可就難倒她了,畢竟現在全都是以電腦作業,而這種古式帳本的記錄方式實在有點復雜。

  「古老的東西深藏智慧。」周湘就坐在大書桌邊,指著上頭。「這是周氏當鋪剛發家時所采取的記帳方式,你必須學會。」

  「喔……是。」

  那時她雖然很想跟祖奶奶說電腦很方便,但又想既然是來學習的,那就多學少開口好了。

  而這其中的學問還真不少,拿到抵押物後,得先由票台填寫當票,登記當簿,再交給摺貨郎,掛竹牌記貨架,這整個流程……真是繁瑣啊。

  但一年過去,她還是將所有程序和記帳對帳的方式一樣樣的學好,算盤更是打得響叮當,至於她拿手的監定,更是獲得祖奶奶滿意的微笑。

  離別在即,她卻突然有點舍不得現在的生活。

  「紜熹,過來。」

  周湘,周氏當鋪的族長,年屆九旬,歲月在她臉上刻下智慧的痕跡,但那雙東方特有的鳳眼卻如刃般鋒利,壓根不像這年紀的老者。

  相較一年前初見時,此時的周湘眸中多添了分暖意和不舍。

  「你今天就要結業了。」周湘輕拉著她的手。

  「是。」

  「你可知道當初為何會選定你獨自接受成年禮?」周湘問道。

  周紜熹俏皮的微皺起眉。「不知道。」這一回回來接受成年禮的周家女孩至少也有十來個,可從頭到尾她都沒和她們碰過頭,不過既是祖奶奶的安排,那就這麼著吧。

  「因為你的右頸上有個銅錢胎記。」

  周紜熹伸手撫著自己的右頸,那裡確實有個銅錢胎記,記得小時候母親常笑說,她是帶財出生的。

  「這代表什麼嗎?」她問。

  「代表你可能會有不同的體驗與人生。」

  周紜熹眨了眨眼,覺得這說法有點意思,不過她能參加繼承人成年禮,和同學們相比,也算是不同的體驗了。

  「紜熹,你可知道當年周氏當鋪是怎麼發家的嗎?」周湘再問。

  「我不知道,沒聽人提起。」她回著,覺得向來寡言的周湘今天難得話多。

  「那是因為幾百年前,還是在大定王朝的時候,周家受到南家的幫忙,才能度過難關,繼而發家。」

  她定定的注視周湘良久,但最終還是沒把疑問問出口。

  大定……嗯,她想祖奶奶應該是記錯了,歷史上沒有這個朝代,還是口誤?祖奶奶畢竟年紀大了,記錯了說錯了也正常,反正都已經是那麼久遠前的事,根本不重要。

  「如果當年不是南家出手相救,根本就不會有今天的周家,那一份恩情大似天,沒有南家就沒有周家,這一點,你一定要記住。」

  「是。」

  「還有,要記住時空是平行卻彼此影響的,歷史是考據過卻不見得完整,你必須相信自己雙眼所見、心中所感才是真的。」

  她聽至此,覺得祖奶奶今天是真的話多,而且說的話挺奇怪的。

  「該還的,終究還是得還,知道嗎?」

  面對周湘嚴肅的面容,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含糊的應了聲。

  還,怎麼還?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現在要上哪去找南家人?

  周湘沒再往下說,她也沒再過問,就這樣她踏上了回家的旅程,豈料卻在路上發生了車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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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3:1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大定王朝康定七年,邊境春來鎮。

  大批士兵在屋塌路毀的邊境小鎮裡尋找劫後余生的鎮民。

  兩軍剛交戰過的小鎮,滿目瘡痍,哀鴻遍野。雖然將敵軍打退至邊境之外,但是這小鎮也差不多全毀了,猶如一座死城,沁冷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消散不去的血腥味。

  一名身穿沾血盔甲的軍官在街道中不斷的穿梭尋找,憑著記憶來到一幢半毀的屋子前,推開門,就見一對男女合抱躺倒在地,看似早無生息。

  他垂眼望著,深邃黑眸含著無語的沉痛,單膝跪下,將男人的屍體翻起,打算在鎮外替兩人合葬,然而卻在翻起婦人的屍體時,見到底下竟還有個纖瘦的女童,背上有著明顯的致命刀傷,血浸濕了她單薄的衣衫,早已凝成血漬。

  一家三口,這孩子看起來不過四五歲大……對了,當初他路經春來鎮時,嫂子是懷有身孕的。

  「安廉,找著了嗎?」屋外傳來好友的探問聲。

  南安廉頭也沒回的將孩子抱起,突地察覺孩子的手指勾動了下,他隨即探查鼻息,發覺她確實還有一絲氣息,回頭喊道:「軍醫呢?」

  「在外頭!」易寬衡動作比他還快,已經在外頭高喊著要軍醫先往這頭過來。

  不一會便見背著藥箱的軍醫快步跑來,先將藥箱一擱,隨即往孩子的手腕一搭,沉聲道:「參軍大人,這孩子的脈息極淺,能不能救回,小的無法肯定。」

  「救,想辦法救!」南安廉沉聲道。

  軍醫聞言,只得先檢視孩子身上的傷,一瞧見背上那極深的刀口子,他眉頭都快打結了。

  易寬衡走近一瞧,不禁輕抽口氣。那刀傷極深,口子又長,分明是致命一擊,這孩子還能留有一口氣,簡直是奇蹟。

  軍醫一見那刀口子,只能趕緊灑上金創藥包紮。

  南安廉等他診治完畢,褪去盔甲,脫下自己的外袍,小心的將孩子包起,抱進懷裡。

  「大人,小的只能說,這孩子只要過得了今晚,就是過了這一劫。」軍醫語重心長的道。

  南安廉沒多說什麼。他征戰沙場多年,歷經生死,自然清楚這孩子的傷勢是有多嚴重。

  但,只要還有一絲氣息,他就非救不可。

  因為這孩子的爹娘是他的恩人,有大哥大嫂的一頓膳食和一串銅錢才成就了他。

  軍帳裡,南安廉就坐在木板床邊,大手擱在孩子的臉旁,確定孩子尚有一息。

  「安廉。」一會,易寬衡端了膳食走進軍帳。

  「有事?」南安廉抬眼。

  年已二十的南安廉,有張棱角分明,猶帶青澀的俊臉,也就因為還太過青澀,所以他選擇蓄胡,讓自己看起來年歲較長,在這軍營裡說起話來才有分量,然最具震懾力的是那雙銳利如刃的黑眸,增添幾分令人望而生畏的凜人氣勢。

  「已經將那些還活著的鎮民安置妥當,我順便問了這孩子的消息,知道她名喚茗棻,是周氏夫婦的孩子,明年正月就滿五歲了。」易寬衡把膳食往矮幾一擱,便盤腿坐下,大有與他一道用膳的打算,卻見矮幾上有碗湯藥,猜想是一個時辰前軍醫端來的,至今都沒喝下,那就代表這小丫頭壓根沒醒過。

  唉,到底撐不撐得下來呀,小丫頭。

  南安廉垂睫思忖了下,算著時間,想想該是無誤。

  「那你現在打算要怎麼處置她?」易寬衡見他依舊坐在床邊,壓根沒打算用膳,不禁搖了搖頭。

  邊境之地,近年來遭受戰火波及,不知道有多少村鎮半毀全毀,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春來鎮如今只剩十來人,待鎮民從家中收拾完值錢的物品後,就准備讓士兵送他們到鄰鎮生活。

  「不知道。」南安廉淡聲道。

  不知道,是因為這孩子根本就還未脫離險境,能不能活下去,誰也不能說個准,又要怎麼安排這孩子的未來。

  易寬衡動筷吃著淡而無味的膳食,隨口道:「戰火無情,這當頭我也不知道她到底該不該活下來。」換句話說,她活不活下來,其實都是個麻煩。

  當然,麻煩的人不會是他,麻煩也不是指她是個麻煩,而是她如果硬撐著一口氣活下來,父母雙亡的她才四五歲大,誰願意收留?但她要真是咽下這口氣了,就怕安廉這一輩子都不會好過。

  南安廉聞言,眸光如刃的望去。「她當然該活,難道這世上有該死之人嗎?」

  「不是,你明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拜托,征戰五年,他們之間好歹有五年的同袍情誼,別說他不知道他話中含意。

  「我不知道。」

  「喂……」給不給面子啊……也不想想他是監軍耶,當年這家伙要投身戰場,要不是他肯點頭,甚至一路提攜,這小子現在能得個參軍之銜?

  就算沒有同袍情誼,至少要有感念之情吧,就像他一直惦記周家夫婦在他投軍路上,給予他一頓膳食一串銅錢的恩情。

  「你……」易寬衡見他不吭聲就是不吭聲,不禁氣得有點牙癢癢的。「那孩子是個小丫頭,你總不好一直帶在身邊吧。」

  「她是個丫頭?」他微詫問著。

  「拜托,你長不長眼,這小丫頭眉目清秀,長大後絕對是中上之姿。」雖說孩童年幼時光看臉總是難分男女,但看發髻也知道好不好。

  「她眉目清秀?」他只覺得她面色灰黑,哪裡看得出她是個小丫頭?

  「拜托,這丫頭長得很好,她要是張開眼,應該……哇,張開了!」易寬衡正說著,就見小丫頭突地張眼,嚇得險些噴飯。

  南安廉聞言,回頭望去,果真瞧見小丫頭張大了眼。

  她沒有喊疼,沒有不安,只是怔愣的看著他們倆,一會又緩緩的閉上眼。

  「等等,先喝藥!」南安廉喊著,一把將她軟綿綿的身體托起。

  她隨即皺起秀眉,想拉開他橫過她胸部的手,可是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安廉,你動作也輕一點。」易寬衡趕忙將藥碗端來。「可這藥都涼了,還是讓軍醫再熬一帖吧。」

  「她能醒來已是不易,這藥可以祛熱止痛,可以讓她傷口收得較快。」南安廉豈會放過這大好的機會,壓根不管懷裡的小丫頭企圖掙扎,直接將她抱進懷裡,坐在他盤起的腿上,端著藥碗強喂。

  可她偏是不張口,水眸微眯著,滿臉痛苦。

  「張口,想活,你就給我張口,再苦也要給我吞下去。」南安廉沉聲道。

  易寬衡見狀不禁發噱。「喂,不過是個小丫頭,你說話就非得這麼狠?姑娘家都是要哄的,讓我來。」正准備用一套說詞打動她的心時,卻見她已經乖乖的張開口,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藥。

  易寬衡不禁傻了眼,不敢相信這丫頭竟乖順到這種地步,連沒半點人味的脅迫都能教她不哭不鬧的配合。

  待她真把藥都給喝完後,南安廉再將她擱回床板趴睡。

  「這不就喝了嗎?」南安廉沒好氣的睨了好友一眼。

  「……我開始同情你的妻子。」這個男人壓根不懂憐香惜玉,就連對幾歲大的孩子都用命令的強硬口吻,更遑論往後的枕邊人。

  「你想太遠了,還用不用膳?」

  「喂,不管怎樣,我都是你的頂頭上司,你這種說話的口吻,要是惹得我不爽,我可是能用軍法斬你的。」

  南安廉端起碗,涼涼看了他一眼,突地笑得很虛假。「斬啊,我好怕。」

  「喂!」易寬衡差點就要跳起來。「你不要以為我不敢!」

  他耍起凶狠撂狠話,氣勢卻比地痞還要弱。可這有什麼法子?他是個生性敦厚良善之輩,秉持著與人為善的原則,養成了他寬大的胸襟,就算想耍陰險裝凶狠也難掩他骨子裡的謙遜氣質。

  「你要是擾醒了她,我就先斬你。」南安廉一記眼神掃來,隨即教易寬衡撇了撇嘴,收起凶狠嘴臉。

  他不是怕安廉,他只是不想打擾丫頭養傷,真的。

  不過,他還是要替丫頭說句公道話。

  「我說安廉啊,與人善言,暖於布帛;傷人以言,深於矛戟,懂不?」

  「不懂,夫子沒教。」他快速的扒著飯菜。

  易寬衡眼角抽著。「你最好是不懂!」一個位居參軍的人,最好是這麼點書都沒念過。當初他提拔安廉當參軍,就是因為他人夠靈活,腦筋動得夠快,屢次進言都能立功,可是他最糟的一點是,嘴巴動得也很快,說話像是不經腦似的,張口就跟射箭沒兩樣,跟他對話要是心不夠強,真是三兩下就會趴下。

  「你可以再大聲一點。」南安廉笑眯眼道。

  易寬衡隨即縮了起來,咳聲嘆氣的吃他的膳食。想想,他也真是可憐,他爹是鎮守京畿的長世侯,他娘是當今皇上的姑姑,由此可見他的身分有多尊貴,可五年前邊境開戰,他的老爹為了給他掙點磨練的機會,便跟皇上請命,讓他負責監軍。

  就這樣,這五年來,他從東北角的望川城來到了荒涼的北方大郡,如今是暫歇在這西北角上的春來鎮,想回京還真是遙遙無期,誰要這北邊的暮古軍老是陰魂不散的在邊境出沒。

  總是不能一鼓作氣地將他們給擊潰,總是差那臨門一腳,讓他們給逃了,再之後又重振旗鼓,卷土重來。

  「喂,那接下來呢?」他吃著膳食邊問著。

  「什麼接下來?」

  「你要怎麼安置這丫頭?」

  「看她恢復得如何再說。」

  「再過兩天就要拔營了,你能考慮的也就這兩天了。」易寬衡好心提醒著。

  邊境之亂尚未結束,安廉是不可能帶個娃兒在戰場上衝鋒陷陣的,更不方便將她留在營地,而她肯定捱不了奔波的生活,就快要入冬,他們要回北方大郡,那兒只有寒風卷沙漠,她受不了那種酷寒。

  南安廉將碗一擱,已用膳完畢,倒了杯涼茶淺啜著,問:「那麼,那只姓辜的呆鵝,你打算怎麼處置?」

  提到這事,易寬衡那日頭都曬不黑的玉白俊臉瞬間黑了大半。

  「……安廉,他是將軍。」不要老是叫人家呆鵝,很失禮的。

  「如何處置?」他執意追問。

  「我會上疏皇上。」他嘆了口氣道。

  「不能先解除他的兵權?」

  「唉,安廉,你要知道,辜勝決的爹是——」

  「我管他爹是誰,我只管因為他的莽撞,才會讓暮古軍找到機會闖過邊境,甚至毀了春來鎮,殺了我的恩人。」南安廉語調平靜無波,可那雙銳眸冷噙著懾人氣息。

  「我……安廉,我是監軍,我不是將軍,我沒有指揮權,只有監督權。」唉,當初爹要他當監軍時,他就知道爹根本是在整他。

  這五十萬大軍,是中央和地方彙集的,手握兵權的是負責帶兵的龍圖大將軍,而他底下則是各衛所的將軍,要知道這五十萬軍是由數十個衛所彙集,就意味著龍圖大將軍必須統合底下數十個將軍。

  這人一多,自然就有人力求表現,而力求表現原本是美事,糟就糟在有的人以為自己是鷹,傻傻的追逐獵物去了,壓根沒發現自己是只鵝,將成為別人的盤中飧,累得後頭的人得用更多人命換取那只以為是鷹的呆鵝平安。

  更糟的是,軍中呆鵝不少,而最呆的就是北圖衛的辜勝決,一再惹出事端,可偏偏他爹是當朝首輔,他姊姊是皇上的淑妃呀……

  「寬衡,皇上讓你當監軍,就賦予你稽核邊境將領功過的責任,日後回朝時才能賞罰分明,而我相信皇上必定給予你其他的權力,就算你沒有領軍權,但你絕對可以以戰前軍法解他兵權,就算是龍圖大將軍也不會置喙的。」

  易寬衡抹了抹臉,本來聽一個寡言的人突然說這麼多話,他應該要拍掌喝采給予鼓勵,可偏偏這家伙有張夜叉臉,他實在沒有勇氣在他面前裝瘋賣傻。

  安廉說的,他當然是明白,可問題是安廉並不明白朝堂裡的暗流洶湧,他硬要辦辜勝決,也不是不行,但消息一旦傳回京城,就怕朝堂裡又不得安寧。

  「寬衡,雖說你只監軍,但這邊境戰事一日不消停,你這監軍又不嚴實查辦,說不准到最後,出事的人會是你,反觀只要你夠狠,立了威信,讓我為你建了戰績,回朝後,只有賞沒有罰。」

  易寬衡輕點著頭,緩緩抬眼。「安廉,你很生氣喔。」

  「不錯,你察覺到了。」南安廉皮笑肉不笑的道。

  易寬衡閉了閉眼,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不難發現,因為一個向來惜字如金的家伙突然說出這麼多話,而且很強勢的要他查辦辜勝決,他就知道好友對辜勝決的不滿已屆極限。

  想了想,易寬衡決定把這事丟給龍圖大將軍煩惱去,畢竟他也不想一直收拾爛攤子。

  做人嘛,腦袋稍微轉一轉,總是有出路的。

  「這事可以處理,但你要怎麼做,讓這場戰役早點結束?」他真的已經受夠看屍體吃風沙的日子了。

  南安廉湊近他,講解著地形和如何部署才能出奇制勝,壓根沒注意床板上的丫頭從頭到尾都在假寐。

  雖說她真的很累,但再累她也得先搞清楚眼前是什麼狀況。

  她直瞪著兩人頭愈靠愈近,總覺得兩個人親密得教她覺得不該再往下看,可問題是……他們能不能先告訴她這裡到底是哪裡啊?

  她到底是怎麼了?

  她很想知道,也想問個明白,還有她的身體好痛,她好累……思緒倏地中斷,猶如瞬間被拔掉電源的電腦般,她雙眼一閉,沉入黑暗之中。

  她只想說——可不可以尊重一下女孩子!

  雖然這軀體很小,年紀肯定很輕,可裡頭的靈魂是正值敏感青春期的十七歲少女,他們就這樣無視她的人權,扒開她的衣服看她的背……她很想翻臉,也很想揍人!

  「大人,這小丫頭背上的傷收得極快呀。」軍醫看著她背部的傷,滿臉詫異。

  「看來是軍醫用藥得當。」南安廉淡聲道。

  這兩日,她一直乖得很,喝了藥就睡,不吵也不鬧,應是如此才好得快。

  「是這小丫頭鴻福齊天。」軍醫嘖嘖稱奇,若依這般速度,他幾乎可以斷定——「不出一個月,她就可以行走自如了。」

  「是嗎?」南安廉沉吟著。

  被迫趴著,雙手緊抓布料,堅持不讓半點春光外泄的周紜熹抿緊小嘴,很想叫他們快一點,要討論也先讓她穿回衣服吧,她不要一堆人圍著她看,像是在研究什麼外來生物一樣。

  不過也沒錯,她確實是外來者……她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這麼一天,從祖奶奶家離開回家的路上莫名其妙跑到這兒來。

  打她來到這,她就一直昏昏沉沉,單只是想清醒就耗盡她所有力氣,但支撐不了太久,一下子她又沉入夢鄉裡。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甚至不知道他們是誰,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返老還童了!

  「安廉,那你現在想好要怎麼處理她了?」

  聽見男人刻意壓低的嗓音,周紜熹忍著背部正被上藥的痛,把雙耳豎得尖尖的,企圖在短暫清醒時分,盡可能得到情報。

  「帶她走。」

  「喂,我不是跟你說了,帶小丫頭回北方大郡,她的身子肯定受不了,她的傷就算好得再快,現在入冬了,你是要逼死她不成?」易寬衡沒好氣的道,像是極氣惱他的冥頑不靈。

  報恩也要看狀況的好不好,不是把人帶在身邊就是對她好。如果他們人在京城,他當然沒有二話,可現在就不是嘛,何必折騰小丫頭?

  「她已是舉目無親,把她丟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讓她死在你身邊還比較好一點是不是,南安廉?」

  就在易寬衡沉聲質問時,周紜熹不禁抬眼望去,看著名喚南安廉的男人——他就是這兩日一直照料她的人。

  姓南?她不禁想到結業時祖奶奶說的話——時空是平行而相互影響的,難道說祖奶奶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是這樣嗎?

  南安廉橫眼瞪去。「要不你告訴我,讓她留在這裡,誰能照顧她?有誰真的可以視她如己出的照顧她?」

  易寬衡氣得牙癢癢的,可偏偏他說的又沒錯,思索半晌,只能問:「難道你就可以把她視若己出?」

  「當然。」南安廉說得毫不猶豫。

  易寬衡張了張嘴,想了下,低聲道:「不管怎樣,你總得要問問人家丫頭,說不准她還有親戚什麼來著。」

  「她沒有親戚,當初我識得她雙親時,她雙親的長上早已不在,亦無手足。」說著,他垂眼對上一直睇著自己的丫頭。「丫頭,跟不跟我走?」

  「喂,沒有人這樣問的,這丫頭才剛喪親,你什麼都沒解釋,她要怎麼回答你——」

  「好。」周紜熹毫不猶豫的道。

  這一聲好,簡直要令易寬衡嚇掉了下巴。「丫頭,你就這樣說好,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個兒的處境?」說真的,他真的覺得這個丫頭有點怪。

  她時而沉睡時而清醒,可就算她清醒,也不曾追問什麼,不哭不鬧,安靜得教人有點膽戰心驚,又懷疑她該不會根本是個傻子,畢竟她這年歲的孩子最是黏著雙親,只要張眼不見必定是又哭又鬧,可她從頭到尾都沒問。

  見她表情依舊沒太大起伏,傻愣愣的看著他們,易寬衡不禁輕呀了聲——「丫頭,你該不會什麼都不記得了吧!」

  南安廉聞言,不禁垂眸瞅著她沒有任何情緒的小臉。寬衡說得沒錯,以一個剛喪親的小孩來說,她的反應確實相當反常,若說是因為受到驚嚇或鬼門關前走一遭而導致失憶,倒還說得過去。

  周紜熹見兩人有志一同的盯著自己,只能勉強自己點了點頭。「我什麼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爹娘不在了。」這是她剛得手的情報,錯不了吧。

  而最重要的情報是——他姓南!

  周家欠了南家一份天大的恩情,祖奶奶說該還的還是得還,她會跑到這裡,是不是為他而來?為了要還他恩情?只要把恩情還清,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家了?

  既然如此,她當然得要巴著他不是嗎,哪能讓他丟下自己。

  思及此,她整個人精神都來了。

  「你……」易寬衡眯起一雙桃花眼,不禁心疼了起來。

  「咱們要去的地方黃沙漫天飛,而且十分酷寒。」南安廉醜話說在先,要讓她知道將來她遭遇的情況。

  「好。」橫豎不管他去哪裡,她都非得跟上不可,況且她還這麼小,真的需要人照顧她,要不別說報恩,她恐怕就會先死了。

  南安廉玩味的揚起笑,還未再開口,後頭的易寬衡忍不住悶聲道:「南安廉,咱們是要上戰場,你帶個娃兒在身邊,到底是把軍紀給擺到哪去?」拜托,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要是有人要找麻煩,到時候麻煩的人是他耶。

  心疼歸心疼,軍紀可是個大問題,況且他們還在作戰期間,不是一般駐守而已,帶個女娃兒,這……到底要他怎麼辦?

  「兄弟,幫個忙。」南安廉沒啥誠意的說。

  「你……」

  「咱們是兄弟吧?」

  「我……」這人怎麼這樣,這個時候就說他是兄弟,姿態這麼低,語氣這麼柔和,要他怎麼還擺得出高姿態?可問題是帶個小丫頭回北方大郡的哨樓,到時候龍圖大將軍要是說話……

  「寬衡,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的。」南安廉拍拍他的肩。

  「喔喔……」易寬衡感動了,這種感覺就像是他受盡百般拒絕,萬般刁難,如今終於馴服了那頭高傲的野獸,教他忍不住手往胸口一拍,「看我的!」

  龍圖大將軍算什麼?皇上給了他監督權,只要他心夠狠,絕對可以整得龍圖大將軍提早告老還鄉,眼前不過是收留一個小丫頭而已,能有什麼問題!

  安廉說得沒錯,他可以的!

  南安廉懶得踩他,見軍醫已經替周紜熹上好藥,便道:「好了,其它人都退下。」

  「是,大人。」軍醫利落整理著藥箱,背起就走。

  南安廉取來大布巾,正打算將她裹起時,卻瞥見易寬衡還站在一旁。「監軍大人,你這是要壞我家丫頭的清白嗎?」

  「什麼跟什麼?你這是在過河拆橋不成?」做人就一定要這麼卑鄙嗎,才剛利用完就准備把他一腳踢到天涯海角去?況且這丫頭才幾歲大,有什麼清白好壞的,他只是想幫忙而已。「你自個兒還不是男人,難道你就不會壞了丫頭的清白?」

  「你在胡說什麼?我是她叔叔。」

  「我也可以算是她叔叔。」易寬衡認真的道。他可是叫他一聲兄弟了。

  周紜熹垂著小臉,很想跟他們說,叫什麼都好,最重要的是,先讓她穿衣服行不行啊!

  「不好意思,我家丫頭不過是個邊境村姑,沒有身為皇親國戚的叔叔。」南安廉攤開大布巾,壓根不管易寬衡臉已經黑了大半,動作飛快的將她裹得密不透風。

  「丫頭,你那身衣袍已經破損,回頭我再幫你找幾套合宜的,這先暫時湊合。」南安廉難得柔聲解釋。

  「好。」她松了口氣,覺得哪怕只有一條布巾,都教她充滿安全感。

  「大概再一個時辰之後,咱們就要上路,你先歇會。」

  「好。」

  許是她乖巧得緊,教南安廉臨走前忍不住輕撫她的發,回頭拉著易寬衡一道離開軍帳。

  周紜熹乖乖的趴在床板上,松了口氣後才發覺背上的傷還真不是普通的痛。

  先前沉睡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所以她並沒有察覺傷口有多痛,這會兒清醒得久了,才發現好像就連手微動一下都可以扯到傷口,真不知道傷口到底有多大。

  留下疤痕是無所謂,留下她這條命就好,要不她不是白來了嗎,還報什麼恩啊?

  微閉著眼將這兩日得到的情報稍作整理,雖說她搞不清楚這是哪裡,但可以確定的是南安廉是個軍人,駐守在離城市很遙遠的荒漠地帶。

  她實在搞不太懂,為什麼自己竟變得這般小,這麼小的身體到底要到什麼時候才能報恩?

  而且聽他們交談就知道這附近才剛開戰過……戰爭啊,要奪取人命實在太容易了,偏偏南安廉又是個軍人,難不成她來到這裡就為了替他擋死?然後,她就功成身退,回到原本的世界?

  正思忖著,軍帳的簾子再次被掀開,她微抬眼就見南安廉走來,手上拿的應該是一套衣服吧,還有一碗藥。

  惡……真不是她要嫌,那藥有股教人作嘔的腥味,之前要不是她暈得太快,肯定要吐他一身。

  南安廉先將藥碗擱在矮幾上,隨即理所當然地將她抱起,准備抽開身上的布巾,嚇得她死命的抓住。

  「你不想穿上衣裳?」南安廉問。

  「我想。」廢話,她又不是暴露狂!「你……把衣服給我。」

  南安廉微揚濃眉,意會後便將易寬衡找來的衣服遞給她。

  她接過衣服卻發現他雙手環胸地坐在床板前,不禁氣虛的瞪著他。「轉過去。」說真的,她不太喜歡自己現在的聲音,細細軟軟的,說起話來很沒勁,喵喵叫的嗓音跟撒嬌沒兩樣。

  「真是個怪丫頭。」

  你才是個怪老頭咧!周紜熹在心裡很不客氣的反擊,見他轉過身去,她才艱難的背過身,邊解布巾還不住地回頭,豈料卻正好目擊他轉過頭來,嚇得她抱住胸口放聲尖叫——

  「發生什麼事了?!」那尖叫聲引來軍帳外的易寬衡注意,急急的就要衝進軍帳時,腳步卻被一把冷嗓硬是定住。

  「沒事。」南安廉沉聲道,動手把她擱在身前的衣衫拿起,往她肩上一蓋。

  「快點穿上。」

  「你偷看我……」話一出口,周紜熹就很想打自己。

  聽聽,這聲音簡直像是個天生撒嬌鬼,哪怕氣憤得緊,細軟的聲調就會讓人覺得很撒嬌,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南安廉眼角抽著。「你的傷口很深,我只是怕你扯痛傷口。」這丫頭到底把他想成什麼樣的人了?

  而且一個四五歲的小丫頭說這種話真的很古怪。

  「我可以自己穿。」

  「隨便你。」南安廉干脆起身離開軍帳。

  趁他一走,她二話不說地穿換衣服,然而南安廉說對了,她的手真的舉不起來,根本套不進袖管……完了,怎麼辦?

  她咬了咬牙,試著把手穿進袖管,可一只手穿進了另一只卻是怎麼也套不進去,教她頹喪的瞪著床板,背上的傷痛得教她直想干脆趴在床板上裝死。

  有股衝動想要找南安廉幫忙,可剛剛她的態度這麼差,她這當頭喚他,他會理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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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3: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同時,外頭傳來南安廉冷沉的嗓音,「丫頭,要不要幫忙?」

  她抿緊了嘴,小貓叫似的道:「要……」

  然後,她聽見簾子掀開的聲音,他像是一陣風地來到她的身後,輕柔的抬起她的左手。「要是會痛就說一聲。」

  「嗯。」她咬著牙忍著痛,讓他順利的幫她把左手套進袖管裡。

  「系繩在前頭,綁緊,會不會?」

  「會。」

  「待會再找兩件較大一點的衣衫,這樣你自個兒要穿脫也方便些。」

  周紜熹綁好了系繩,才怯怯的回過頭。「謝謝。」

  雖說他有一把大胡子,眼睛長得漂亮卻很冷漠,但不管怎樣,他絕對是個好人,這點她幾乎是肯定的。

  南安廉像是有些意外她的直率,揉了揉她的發。「沒事,先把藥給喝了。」他說著,長臂一探,就把藥碗給端來,如同這兩天,一小口一小口地喂著她。

  盡管草腥味極濃,但周紜熹還是乖乖的咽下,因為她得要趕緊把傷養好,總不能老是依靠別人照顧。

  藥才剛喝完,他隨即輕柔將她抱起。「要出發了,待會要騎馬,速度無法放慢,你得要忍著點。」

  「嗯。」

  一出軍帳,她才真實感受到這是一片戰場,因為外頭軍帳綿延看不到盡頭,而且每個人都是一身戎裝,當他抱著她上馬時,她可以瞧見城鎮裡殘破的屋舍,直撃戰火肆虐過的蒼涼。

  待一行人騎馬列隊之後,留下部分的士兵收拾軍帳,而他則是跟著前頭幾個將領開始縱馬狂奔。

  風,很冷,空氣中有著引人嗆咳的黃沙,偶爾夾帶著血腥的氣味,教她恐懼得不禁更加躲進他懷裡。南安廉以為她怕冷,以身上的披風將她裹緊,讓她可以躲進他溫暖的懷抱。

  一路上,她聽著他說,她是他恩人的孩子,名喚茗棻,但大定王朝和暮古軍的一場戰火波及春來鎮,教她成了遺孤,而他為了報恩,所以將她帶在身邊。

  她聽著,更加確定他必定是自己要報恩之人。

  因為他姓南,也因為這裡是大定王朝,所以她要報恩的對像絕對是他,只要她報了恩,她就可以回家了。

  雖然她很想再問一些線索,但她剛喝藥,眼皮一下就變得很重,一個不小心就睡得天昏地暗,等到她醒來時,還真的是天昏地暗了。

  更糟的是——

  「那個是……我弄的?」她瞪著他胸口前的口水印。

  「難道會是我嗎?」南安廉沒啥反應的反問。

  周紜熹霎時羞愧得想要挖個坑把自己給埋了算了,她都多大的人了竟然還睡到流口水,讓他身上軟甲濕了一片……

  而丟臉的是,她還是得讓他抱著走……不過說真的,如果要她下來走,恐怕也太為難她了,想想她曾幾何時這麼嬌貴過,就讓她稍稍享受一下人體馬車的滋味好了。

  等軍帳搭好,他便帶著她進軍帳,突然有人喊住了他們——

  「等等,南安廉,你手上抱的髒東西是什麼?」

  你才是髒東西!周紜熹下意識的朝那把破鑼嗓子傳來的方向瞪去,就見一個樣貌平凡的男人,但一身銀白盔甲看得出他的身分應該比南安廉高。

  「我已跟監軍大人稟報過,辜將軍要是有所疑問,可以找監軍大人。」南安廉話落,頭也不回的踏進軍帳裡。

  「你!」辜勝決哪裡吞得下這口氣,一把扣住他的肩頭。

  南安廉肩膀一聳,隨即將他甩開,回頭,冷鷙黑眸瞪去。「辜將軍自重。」

  「南安廉,本官記下你了!」

  南安廉壓根沒把他當一回事,徑自抱著周紜熹進軍帳。

  周紜熹真是忍不住要替他捏把冷汗了。雖說她搞不清楚軍階,但她知道得罪上司絕不是什麼好事,尤其是在戰場上。

  「丫頭,你要記住,往後見到方才那個人,能避則避,轉頭就走。」進了軍帳,他沉聲交代著。

  「好。」盡管覺得這麼做不妥當,但他都這麼說了,她就照辦了。

  行軍在外諸多不便,雖說膳食有伙頭軍打理,但他還是親自替她熬了藥,再等著她清解羅裳替她上藥。

  原本是有點緊張的,緊張是因為她要脫衣服,但南安廉真的非常君子,等著她脫好趴在床板上他才會動手,等上好了藥再替她穿好衣服。

  然後,她理所當然的霸占了軍帳裡唯一的一座木板床,看著他就坐在床邊,像是在閉目養神。

  他不會打算這麼睡吧……周紜熹想不起這兩日他到底是怎麼睡的,因為她醒的時候他都是醒著的,雖然有點想把床分給他,但他畢竟是個大男人,整天被他抱著已經是她的底限,同床對她來說挑戰太大了。

  可是他坐著到底要怎麼睡?況且他脫下軟甲後,身上的衣袍看起來也不怎麼厚實,不像她還有被子可以蓋,也許她應該……就在周紜熹心中天使與惡魔來回拉鋸的當下,她再次像是沒了電力的玩偶,睡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覺得有人坐到身旁,她被強迫挪動了身體,小臉偎在暖暖的、暖暖的……暖暖的什麼啊?!她不是一個人睡的嗎?

  她猛地張開酸澀的眼,瞪著眼前的黑色衣袍,再往上望去,驚見他竟爬到她的床上,正打算手腳並用的將他踢下床時,她卻被抱得更緊。

  「好了,再一會就不冷了。」他啞著聲輕喃,安撫的揉著她的頭。

  她呆住,瞪著眼前很厚實很陽剛的胸膛,很想跟他說他的系繩松了,他的衣襟開了,她的眼睛正無可避免的被迫吃他豆腐,但……好暖,真的好暖好舒服喔。

  算了,她現在是小孩子,就當她重溫兒時記憶,被大人疼惜呵護抱著入睡好了。

  嗯……真的好暖。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安廉被胸前的騷動給擾醒,稍嫌冷銳的目光往下一睇,就見懷裡的小丫頭正用衣衫抹著他的胸口。

  「不用擦,反正等一下就干了。」他長臂一攏,輕而易舉的將她給摟進懷裡。

  周紜熹聞言,羞慚得幾乎想挖個洞把自己給埋了。

  她這樣真的很丟臉,她從不知道自己這麼會流口水,一定是因為她現在是個小孩子,否則她根本不可能會這個樣子的!

  天曉得當她睡醒,看見犯罪現場時,她只想趕緊毀屍滅跡當做什麼都沒發生,誰知道他一下子就醒了,她根本來不及消滅證據。

  南安廉哪裡知道她在懊惱什麼,只覺得摟在懷裡的小小身軀暖得緊,教他竟有些舍不得起身,然而外頭有人走動的聲響,提醒他是巡邏交班的時間,也是他該起身的時候。

  「丫頭,你再睡一會,我去幫你拿藥和膳食。」揉了揉她的發,他輕柔的將她抱起,再讓她睡回床板。

  「嗯。」她羞得不敢看他,只好趴在床板假睡。

  當他一走,她才發現,少了他,變冷了……原來天氣已經這麼冷。

  然而,更冷的還在後頭,當他們一路往北急馳而去時,強勁北風刮起陣陣黃沙,眼前一片黃煙密布,沙塵暴朝他們侵襲而來。

  黃沙在強勁風勢助長之下,打在臉上簡直像是被針刺到,她還來不及反應,南安廉已經拉起披風將她裹得緊實。

  她光是坐在馬上就覺得疲憊,更遑論是驗馬又照料自己的他。為了不讓他多分神照料自己,她已經徹底把自己當成四歲小孩,毫無羞恥心可言的緊抱住他。

  就這樣,入夜扎營,日出拔營,大軍頂著沙塵暴朝北方而去,十天過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北方大郡的哨樓,那由大石堆砌成盼灰色哨樓,壯觀恢宏,教她看傻了眼。

  南安廉帶著她快步上了哨樓裡的一間房,房裡的擺設很簡單,基本的床桌椅都有,角落裡還有一座衣櫥,房裡有點灰塵,所以進房後,他便打開窗,讓她坐在椅子上,動手撣了撣鋪了軟被的床。

  「丫頭,你先在這裡歇會,我去去就來。」他一把將她抱到床上。

  「好。」她應了聲,乖乖的趴睡著。

  她實在是渾身發痛又累得緊,不禁佩服起他的好體力,不過想想也對,在前線作戰的軍人體力怎麼可能差到哪去?

  想著想著,沒喝藥也教她迷迷糊糊的睡著。

  待他叫醒她時,外頭的天色都已經暗了。

  「你……跑去洗澡了?」她看著他神清氣爽的樣子,就連放下的長發都還淌著水,不禁羨慕了起來。

  「是沐浴。」南安廉張羅著她的膳食,隨口應著。

  不都一樣?她羨慕的看著他半晌,覺得他身上那股帶著風沙的血腥味都不見了,不禁軟著聲央求著。

  「我也要洗。」

  「不行。」

  「為什麼?」她鼓起腮幫子。

  雖然這種天氣想出汗都難,可問題是她從沒這麼久沒洗澡,而且她覺得這頭扎起的辮子裡肯定都是沙子,她迫不及待的想要把自己弄干淨。

  一路上急行軍,萬事都克難,她也不會傻得跟他要求洗澡,如今可以住在房舍裡,他都能洗澡了,她應該也可以洗吧。

  「你的傷口不能碰水。」把她的菜弄好,藥碗也擺妥,他隨即把她從床上抱起,很自然的就抱坐在他的雙腿上。

  「那我用擦的。」她很堅持。

  南安廉喂著她吃粥吃菜沒吭聲。

  「叔叔,拜托你啦。」她輕輕的揪著他的袍角,可憐兮兮的央求。

  可憐她已經好久沒洗澡,雖說她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長什麼樣子,但她確信她的臉上肯定還有口水的痕跡……這對她的少女心是極大的打擊啊

  只要肯讓她洗澡,哪怕是「爹」,她也喊得出口的。

  南安廉睇著她半晌,嘴動了動。「等你把這碗粥吃完。」

  「謝謝叔叔,就知道你最好了。」她衝著他一笑,差那麼一點點就要撲到他懷裡撒嬌了。

  南安廉唇角若有似無的揚起,待她用完膳後,特地去替她燒了兩桶熱水,替她把水調得溫度適中了,才把她叫到跟前。

  周紜熹本是滿臉喜色,但看他把物品擺定也沒打算要離開,甚至還拿著手巾,一副像是准備為她服務的樣子,不禁嚇得倒退三步。

  「叔叔,我可以自己擦。」她很認真的說。

  哪怕這副軀體只有四歲,但她的精神年齡是百分之百的少女,絕對不能允許半點肌膚被男人瞧見。上藥的時候是情非得已,但擦澡這件事,她可不會允許他代勞。

  「你的手沒有辦法舉高,頭發沒法子洗。」南安廉道出重點。

  「我就洗我能洗得到的地方。」如果真的沒辦法,她就認了。

  聞言,南安廉雙手一攤,決定由著她,只要她別把自己淹死在水桶裡就成了。

  「安廉。」門外突地傳來易寬衡的叫喚聲。

  「有事?」

  「大將軍問話。」

  南安廉聞言便知道是要問辜勝決的事。忖了下,望著她道:「丫頭,隨便洗洗就好,別把背部給弄濕了,我去去就回。」

  「好。」她忍不住笑眯了眼。

  太好了,就連老天都站在她這邊,所以才會給她如此良機。

  待南安廉一走,她立刻拿起沾濕的手巾擦臉,這一擦才教她驚覺她的臉有多髒!手巾上頭竟黑了一片,天啊,她到底是髒到什麼地步?

  一連擰了好幾次手巾,她才把自己的臉給擦干淨,然後她把身子往桶子一彎,企圖抬手洗頭,結果……可惡,還是被他說中了,她的手沒法子舉高,看來她只剩最後一招了!

  深吸了口氣,她抓著桶緣,把臉整個壓進水桶裡,在桶子裡如波浪鼓般搖晃,希望這麼做多少可以衝掉頭發裡的沙子。

  等快要沒氣時,她慢慢把臉抬起,快手拿著他預先擱著的大布巾往頭上一罩,再趕緊解開衣衫,拿著手巾開始擦拭身體,手腳是髒了點,但身體倒還好,大致上擦一擦,整個人像是活過來了一般舒爽。

  快手換上他替她備好的衣裳,雖然大了點,但好穿多了,勉強可以套好袖管,不用再假他人之手。

  雖說擦不了頭發,但這房裡還挺暖的,壓根不覺得冷,待會等他回來,再請他幫她把頭發擦干,那就大功告成了。

  等了好一會,突地聽見開門聲,她喜笑顏開的抬眼,話都還沒喊出口,不禁防備的看著不速之客。

  「果真是在這裡。」辜勝決帶上門,直朝她走來。

  「你要做什麼?」周紜熹低聲問著,防備的看著他。難道說是因為南安廉帶她進哨樓,所以出了問題?可是南安廉說過,易寬衡可以處理這事的。

  「你說呢?」辜勝決朝她笑得猥瑣。

  周紜熹見狀,直覺狀況不對,但是這裡只有一個出口,她就算想逃也無路可逃。

  暗忖著,突地掃到桌邊的窗子,她用最快的速度朝桌子跑去,才剛踩上椅子往窗外一看,她狠狠的倒抽了口氣——天啊,這是幾層樓高?!

  剛才是南安廉抱著她上樓,她根本搞不清楚這裡是幾樓,但不管有幾樓高,只要她敢往下跳,就算沒有粉身碎骨,大概也離死不遠了。

  可是除了往下跳,她還能去哪?

  正盤算著,辜勝決已經一把將她擒住,凶狠的將她給拽到床上。

  她吃痛的哀叫了聲,想要起身卻被他強硬壓制住。

  「唷,原來洗干淨後還是個小美人。」他說著,一把扯裂她的衣服。

  她嚇得瞠圓眼,死命掙扎,但別說這軀體太小,只要是個女人都抵不過這把蠻力,且她愈是掙扎,愈是扯痛背上的傷,愈是掙扎,愈是明白徒勞無功。

  當他的大手扯下她的褻褲,她開始放聲大哭,尖聲喊著,「救命啊、救命啊!」

  他毫不客氣的一巴掌往她臉上甩,打得她眼前一片黑暗,嘴中嘗到了血腥味,但她仍是不放棄的邊喊救命邊罵他變態。

  她不是為了讓這變態一逞獸欲而來的,這個混蛋!

  驀地,房門被一把推開,響起了易寬衡的沉嗓,「安廉!」

  下一刻,壓制住她的重量不見,一陣碰撞巨響,她知道她遠離了危險……她眼前蒙朧,看見南安廉對那男人拳打腳踢,易寬衡則是趕緊將他架開,就怕他失控打死了人。

  南安廉怒氣難消,然易寬衡不知道跟他說了什麼,就見他回頭,大步走向她,拿起被子便朝她身上蓋。

  「丫頭,沒事了,別怕。」他輕哄著,微顫的嗓音裡還含著難遏的怒氣。

  她直睇著他,緩緩的朝他伸出了手,他隨即輕柔將她抱滿懷。

  他身上的氣息安撫著她,讓她不再恐懼,但當她開始松懈時,淚水卻也跟著決堤,偎在他懷裡抽抽噎噎地哭著。

  她的哭泣教南安廉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哄,只能怒眼瞪向剛被易寬衡扶起的辜勝決。

  大將軍問話,這家伙對被暫時卸權的處分結果極為不滿,扭頭就走,他一時沒多細想,陪同寬衡留下和大將軍再聊上幾句才回來,豈料這混蛋竟會做出畜生行徑,要是他再慢一步回房,丫頭可就要毀在他手裡。

  心思翻攪,前仇加新恨,教他生出除之而後快的衝動。

  「安廉,這事我會處理。」像是察覺安南廉難遏的怒意,易寬衡趕忙緩頰道。

  南安廉黑眸瞪著狼狽起身的辜勝決,不吭聲,反倒是辜勝決不顧開口溢出滿口血的罵道:「南安廉,你敢打我,你信不信我……」

  「走啦,還耍嘴皮子是想少活幾年是不是!」易寬衡不等他說完,一腳將他踹到門外去。

  門關上了,還可以聽見易寬衡對辜勝決惡聲惡氣的罵著,盡管如此,依舊解不了南安廉心底的怒氣。

  「叔……」周紜熹哭得抽抽噎噎,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有哭到無法控制的一天。

  「乖,沒事了,我在這兒。」他緊抱住她,不經意發現袖管上染了血,這才知道她傷口的痂竟被扯裂。「丫頭,你等一下,我先幫你上藥。」

  他單手抱著她,另一只手從櫃子裡取出軍醫給的金創藥替她上藥。

  她吃痛,趴在他身上,淚水依舊止不住。

  上好了藥才發現她的頭發是濕的,他輕柔的替她擦干,暖聲哄著。「沒事了,我跟你保證,那個混蛋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別哭了。」

  「嗯。」她抽著鼻子,整個人軟綿綿的趴在他懷裡。

  她是真的嚇到了,那懸殊的力道教她見識到男人的可怕,但她不怕眼前這個男人,因為她知道他是個好人,他是真心待自己好的。

  「沒事了、沒事了。」

  這一天,她最後的記憶是,有雙溫柔的大手不斷地撫著她的發,低沉柔軟又強悍無比的嗓音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的安撫。

  翌日,她從南安廉和易寬衡的對談中得知,那個男人已經被卸下兵權,而且即刻遣回京城了。

  她暗松了口氣,也見南安廉的臉色稍霽。

  接下來的日子,她終於可以放心的靜養,像只養尊處優的小豬天天被喂食著。

  說真的,在她的記憶裡,她還沒被人這麼周到的照料過,雖說他也有要事在身,不可能時時待在身邊,但只要是用膳的時間,他一定會出現。

  只不過畢竟身在邊關哨樓,一有風吹草動,他便立即隨著將軍出城應敵。

  她蹲下身,從哨樓城牆底下的排水孔往下望去,就見一列列戰馬奔馳揚起陣陣黃沙,哨樓上的戰鼓聲又沉又響,像敲在她的心坎上,教她惴惴不安。

  易寬衡見她小小身子蹲在角落裡,猜想她是因為南安廉不在身邊所以不安,彎身蹲下,打算稍稍安撫她。「別擔心,你南叔叔很厲害的。」

  「真的?」她也覺得南安廉很厲害,可有時候厲害不代表可以從戰場上全身而退。

  「放心,他可是個參軍,還是我一手提拔上來的,能差到哪去?想早點回京,我還得倚靠他呢。」

  「參軍?」她偏著頭問。

  她必須承認她對這些古代軍階什麼的一點概念都沒有,而且南安廉和她相處時也不曾聊這些,事實上南安廉是沉默的,非必要他幾乎是不開口。

  而她也認為他們之間確實不需要太多對話,光是他在,她就覺得安心,她想也許這也算是雛鳥情結的一種,誰教她一張眼第一眼瞧見的就是他。

  「啊,也對,你才四歲而已,哪裡懂得這些。」易寬衡輕拍額頭一下。

  瞧他真是傻的,平時看她又乖又靜,比同齡的孩子要來得沉穩許多,一時忘了她只有四歲,哪可能懂得這些。

  「那你為什麼不用上戰場?」她忍不住問。

  這兒的事她一點興趣都沒有,但既然她人在這裡,反正也沒事可做,聊一聊可以轉移她的注意力,又可以幫助她更融入這裡,也許他日可以找到報恩的方式。

  「因為我是監軍。」對她不甚客氣的問話,他大人大量不跟個孩子計較。

  「監軍又是什麼?」

  易寬衡想了下,朝她伸出手。「我抱你到房裡,咱們再慢慢聊,否則這冷風再吹下去,你要是染上風寒,我可就吃不完兜著走。」

  「南叔叔會罵你?」雖說實在不太喜歡被抱著,但她還是認命的伸出雙手。

  易寬衡笑眯眼,抱著她走下石階。「他當然會罵我,你現在可是他的心頭肉,我可不敢得罪你這個小祖宗。」

  「所以參軍比監軍大嘍?」因為職位高低問題,所以他怕被南安廉罵?

  「不不不,監軍可是比參軍要大上許多。」易寬衡這當下非訂正她的想法不可,將這軍中階級說個仔細,繼而再說到這場打了五年的戰爭,乃至於相關的朝堂鬥爭。

  反正大軍應敵,何時回哨樓誰也說不准,她想聽,他就用心的說,要不說真的他也憋了一肚子氣。

  要知道,監軍也很難為。

  周紜熹認真的聽著,但只能懂得大略,因為易寬衡實在是說得太多太雜,想要融會貫通,恐怕得要費上一點時間,慶幸的是,這次大軍應敵,約莫半個月就回哨樓。

  半個月後——

  哨樓上的鼓聲一響起,她便衝出房門外,易寬衡適巧走來,一把將她抱起。

  「我抱著你,你就不用蹲在牆角看了。」

  聞言,周紜熹便由著他抱著來到城牆邊,果真遠遠的就瞧見一列戰馬冋返哨樓。

  一會易寬衡干脆抱著她下了哨樓,在底下的通堂等著,就見不少將領下了戰馬走來,一一對易寬衡行禮。

  周紜熹這才相信他果真是位高權重,但這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看見南安廉了,不由得張口大喊,「叔叔!」

  南安廉聽見她的叫喚聲,抬眼瞧見易寬衡竟將她抱到通堂,原本微漾笑意的眸子瞬間冷了幾分。

  「你不知道這邊風大嗎,易大人?」南安廉走到他面前,手都還未伸出,周耘熹已經自動自發的伸出短短的小手。

  「我說南參軍,好歹我也照顧你家丫頭快半個月,你連句感謝都不會說嗎?」

  就算沒有功勞也應該有苦勞吧。

  「謝謝易叔叔。」就在南安廉將她抱過手後,她隨即朝他點頭感謝。

  「不用謝,易叔叔喜歡你,往後你要是討厭你南叔叔了,隨時都可以來找我。」他愛死了她那嬌軟的嗓音,更愛她用充滿崇拜的眼神看著自己。

  「下輩子吧你。」南安廉哼了聲,抱著周紜熹從他身旁走過。

  「喂,為什麼你老是這樣待我?」易寬衡不滿的跟上。

  「還不夠好?」

  「這樣叫好?!丫頭,你給我評評理,他說這話是人說的嗎?」是人就說不出這種沒心沒肺的話。

  「易叔叔,如果不是人話,你怎麼聽得懂?」她細聲說著。

  易寬衡愣了下,南安廉則是忍俊不住的笑出聲,斜睨了眼易寬衡。

  「丫頭,你你你你你……」易寬衡你了好半天,你不出個所以然,實在是這丫頭的話太絕,堵得他不知道怎麼回話,不禁無奈的看著南安廉。

  瞧兩個男人異常的眉來眼去,教她不禁想起初醒時目擊的那一幕,隨即善解人意的道:「叔叔,待會你盡管可以和易叔叔在一起,我會乖乖待在房裡。」想想兩人算是小別,她應該給人家一點空間相處才是。

  「我為什麼要和他在一起?」南安廉不解的問。

  「嗯,就……」很多事應該都是盡在不言中,講白了就少了點隱晦的美感了。

  「等等,丫頭,你的小腦袋瓜裡在想什麼?」易寬衡嗅出不對勁,耍著凶狠的問。

  話說當年他還在京城時,也是個俊美無儔的高門子弟,頗受諸方青睞,這諸方自然就包含了男男女女,可他純粹是抱著佛心來著,平等來往,並不代表他男女通殺,來者不拒。

  「就……」嗯,難道說是她誤會了?不然他們當初靠那麼近干麼?還是她看錯了?

  「丫頭!」易寬衡神色驟變,大手捧著她的小臉。「是誰把你給教壞的,你怎會連那旁門左道都懂?」

  「我……」那也不算教壞,她只是接受各方信息而已啊。

  「你手腳干淨點,對我家丫頭客氣點。」南安廉二話不說抱著周紜熹大步往前走去。

  「喂,你說那是什麼蠢話,你不在哨樓,不是我照顧她是誰照顧她?要上藥時她不用脫衣服嗎?」真不是他要說,才四五歲大的丫頭,不就是個孩子,有必要防得這麼緊嗎?他又不像辜勝決是個畜生。

  南安廉懶得睬他,徑自抱著周紜熹進房。

  「晚一點再讓我瞧瞧你背上的傷。」一進房他便開始解開身上的軟甲。

  「好。」

  南安廉褪下軟甲,就見她朝自個兒笑眯了眼,不禁微勾唇角,輕掐著她小巧秀鼻。「丫頭,我回來了。」

  「嗯。」她甜甜笑著,看他一切安好,就覺得這段時日的等待是值得的。

  她忍不住祈求老天不要再打仗了,將這場戰事快快結束。

  然而老天卻像是和她作對似的,戰火一次次的爆發,度過了酷寒,北方大郡進入了日夜溫差極大的夏季,戰火依舊不停歇。

  慶幸的是援軍和軍糧送抵,再次整合大軍之後,南安廉臨危授命,成了前鋒軍,而這一戰,竟然長達半年。

  就在入冬第一場瑞雪降下時,大軍終於凱旋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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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傳令兵帶回好消息,易寬衡一得知,立即告知她。

  「這一次終於將暮古軍打得潰不成軍,不再有余力侵擾邊境之地了,大軍最晚明日就會回到哨樓,這下子你可放心了吧?」易寬衡將第一手的消息告訴她,就是為了瞧見她的笑臉。

  這一陣子前線毫無音訊,丫頭連笑都不會笑了,整天都靜靜的,靜到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成了啞巴。

  而周紜熹沒讓易寬衡失望,賞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太好了,戰事終於結束了!「上頭可還有提到南叔叔?」

  「有,上頭說是你南叔叔以奇襲戰術,一舉攻入敵軍陣營,拿下大將首級,才能一鼓作氣的乘勝追擊,這事我非得上稟皇上不可,一定給他討個一官半職。」易寬衡說著,帶著幾分與有榮焉的驕傲,只因南安廉是他獨排眾議,破格拔擢的。

  得知南安廉安然無恙,周紜熹高懸的心總算是可以放下,滿心期待大軍歸營。

  如易寬衡所料,翌日大軍總算是歸營了。

  由於長期作戰,傷兵不少,所以易寬衡忙著調度軍醫,囑咐她在房裡待著就好,然而她怎麼可能坐得住。

  她跑出房外,拾級而下,卻見通堂那頭早已經擠得人滿為患,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教她不禁搗著口鼻,不敢多看戰爭的殘酷景像。

  她知道她不該再往前走,因為她根本幫不上忙,出現在通堂也只是阻礙軍醫救人,可是當她瞧見後頭被抬進的傷員恁地眼熟,那蓄滿整個下巴的落腮胡、那依舊面無表情的容顏——

  「叔叔!」她拔腿朝他跑去。

  嘈雜的通堂裡,南安廉像是聽見她的呼喚,抬眼望去,卻什麼都沒瞧見,下意識的尋找易寬衡,心想她是否跟在易寬衡身邊,卻突地瞥見一抹小小的身影正企圖跑過通堂,眼看著要被人群給踩著,教他不禁拔聲吼道:「丫頭,給我站住!」

  那轟然巨響教混雜著交談哀嚎聲的通堂瞬間安靜下來,大伙都朝他望去,就見他踉蹌站起身,兩旁的人想要攙扶他,卻被他揮開手。

  南安廉大步朝周耘憙走去,腳步有些虛浮,但眸光懾人,教周紜熹定在原地不敢動,直到他來到跟前。

  「叔叔,你受傷了……」周紜熹啞聲說,她看見了血染紅他軟甲裡的衣袍。

  「小傷。」南安廉閉了閉眼,忍著胸腹間的痛楚,緩緩在她面前蹲下,與她對視。「這兒人多,回房去。」

  「叔叔呢?」她問,看著他的臉,他臉色蒼白得發青,教她惴惴不安。

  「我待會就回去。」

  「一定喔。」

  「一定。」

  「不可以太久。」她忍著淚水,忍住想抓住他的衝動。

  「你話真多。」他不禁苦笑。

  「軍醫呢?」她左顧右盼,就見幾名軍醫就地診治著傷兵。

  軍醫不少,可是傷兵更多,一時間根本抽不開身。

  「等一下就過來,你回房。」

  「好。」周紜熹不是很願意,但也知道留在這裡她真的幫不上忙,也怕她話說多了,會延遲軍醫醫治他的時間。

  她邊走邊回頭,瞧見易寬衡已經帶著軍醫到他身旁,解開他身上的軟甲,那染血的衣衫被劃破,雖然有用布條扎住,但就連布條也都浸成血色,怵目驚心。

  再接下來的,因為被易寬衡擋住了視線,所以她看不見,盡管擔憂,她還是聽話的回房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傳來腳步聲,她趕忙開門,果真瞧見易寬衡和另一個人攙著南安廉回房。

  她退到一旁讓他們入內,待他在床上坐下後,她才發現他身上扎著布巾之處,不只是胸口腹部,就連手臂都有。

  「安廉,待會伙夫那會把湯藥拿來,記得喝了再睡。」易寬衡收斂笑鬧,神色嚴肅的囑附著。

  「你是我娘啊,說那麼多次。」

  「你這家伙。」易寬衡啐了聲,瞧他身受重傷,勉強原諒他的無禮,回過頭對著另一個人道:「包百戶,你跟我一道走吧。」

  「易大人,我想要留下來照顧南參軍。」包中難掩愧疚的道:「如果不是因為我,南參軍也不會受如此重傷。」

  他原是隸屬於銅鑼城西屯衛所的百戶長,這一次隨軍來到北方大郡,眼看著大軍已經得勝,卻在回營之際遭到幾名殘存的暮古兵突襲,位在末端的他防備不及,要不是南安廉出手相救,他現在無法站在這裡。

  「不關你的事。」趕在易寬衡開口之前,南安廉已經冷淡的說著。「不過是順手而已,就算不是你,我也會出手。」

  「但就因為是我,我更有理由留下來照顧南參軍。」包中濃眉大眼,身形高大極為陽剛。「南參軍有傷在身,勢必要有個人在旁照料,我絕對是最好的人選。」

  「不需要。」

  「需要。」周紜熹嬌軟開口。

  幾個男人不由得回頭望去,就見周紜熹走到南安廉跟前,振振有詞的說:「叔叔,我沒有辦法照顧你,一定要有個人在你身邊才成,至少要待到你可以行動自如。」

  「我不用你照顧我。」他沒好氣的道。他會指望一個五歲大的孩子不成?「這些年我都是這樣走來,不需要有人在旁邊煩著。」

  「你說的是哪門子的話?你之前不需要人照顧那是因為你受的傷都不重。」易寬衡毫不客氣的吐槽。

  南安廉涼涼看了他一眼,逼得他只能摸摸鼻子閉上嘴。

  「所以……叔叔也覺得我煩著你嗎?」周紜熹站在床邊,眼眶紅通通的,就連鼻頭也泛紅。

  「你……你不會。」南安廉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那就再多個人照顧叔叔嘛。」說著,她淚水已經不自覺的掉落。

  她是真的擔心他,他雖然還是冷著一張臉,可是他的氣色真的很糟,像是一個不小心在睡夢中就會離世,要是半夜突然怎麼了,她一個人能干什麼?

  南安廉張口欲拒絕,但一見她一聲不響的掉淚,閉了閉眼道:「好,就依你,別哭了。」

  「真的?」她隨即喜笑顏開,變臉的速度快到教人懷疑她的眼淚是假的。「包叔叔,南叔叔就麻煩你照顧了。」

  包中愣愣的看著她,直覺得這娃兒真是不簡單,三言兩語就把性情孤僻、不願與人來往的南安廉給安撫妥當。

  無論如何,對周紜熹來說,這結果她再滿意不過,多個人在,才有辦法照顧南安廉,而她,只要別扯後腿就好。

  如周紜熹所料,包中幾乎是把所有的事全都給包了,舉凡上藥、擦洗等等得使力的工作,全都交給他,而剩下的自然就交給了她。

  「叔,擦過澡後很舒服對不對?」周紜熹站在床上,替他擦拭一頭長發。

  「要是能沐浴更好。」

  「那你就知道當初我不能沐浴時有多可憐了。」雖說天寒地凍的,可問題是她全身都是沙塵,要是不洗,這日子真不知道怎麼過下去。

  「是啊,你就知道我現在多可憐。」他皮笑肉不笑的道。

  「不可憐,你才躺了三天就能擦澡,而且有包叔叔幫著你,你應該要慶幸了。」她知道他是個有潔癖的人,盡管能夠容忍髒污,但只要一回哨樓,他會立刻將自己打理得干干淨淨。

  甚至,只要沒出哨樓應戰,他也會一早起身就沐浴,想事情時也喜歡泡澡,和其它人三五天才洗一次相比,他真是干淨到無可挑剔的地步。

  「是啊,他真是利落,只一件衣袍也不知道要拿到何時,存心要冷死我。」南安廉狀似埋怨,臉上卻一點表情都沒有。

  周紜熹聞言,隨即拉起床上的被子。「叔,先披著,要是冷著了就不好了。」

  南安廉回頭。「隨口說說,你倒當真了。」他看起來像是怕冷的樣子嗎?

  「叔,不冷嗎?」她問著,突地瞥見他的胸口上有血漬未拭淨,利落的爬下床,拿起一旁的手巾輕抹著他的胸膛。

  這動作本是沒什麼的,但一觸及他的胸膛,她才猛地發覺他的胸膛極為厚實。

  他身上被布巾纏住大半胸膛和腹部,但沒遮掩的部分線條分明,要說他是猛男也不為過……

  「怎麼突地臉紅了?」

  他低醇的嗓音伴隨著大手撫上她的額,嚇得她猛地一震,下意識的轉頭就想跑,豈料辮子卻被他給拉住。

  「跑哪?過來。」南安廉沒好氣的將她扯回。

  周紜熹因為突然意識到男女有別,也不是先前沒有男女有別的認知,而是真是把他當長輩,可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害羞起來。

  「怎了?」他俯近她,問道。

  她搖了搖頭,卻發覺辮子還被他抓住。「叔,不要拉我辮子,會痛。」

  南安廉睨她一眼,把玩著她的辮子,突道:「手還挺巧的。」

  「辮子而已,不難。」總不能老是披頭散發,就連翻身都會壓到頭發痛醒。

  「也替我編吧,省得老是一團亂。」

  「男人也編辮子嗎?」她瞧這兒的男人大多是把長發束起再扎成包頭。

  「也沒什麼不可以,橫豎戰事已經停歇,不戴頂冠自然就不需扎頭。」

  周紜熹被轉移了心思,追問著他的盤算。「那接下來呢?叔要回京城當官?」

  「你少聽你易叔叔胡扯。」

  「不是這樣嗎?易叔叔說叔是參軍,是個官的。」見他長發未干,她干脆又爬上床替他擦拭。

  「不一樣,我是平民投軍,並不是武官子弟,更不是衛所裡的屯兵,不過是因為戰前軍例破格拔擢的,待戰事過去,自然是恢復平民身分,哪來的官職?」

  她微皺起眉,考慮起現實問題。「那咱們要回哪?」

  「先到京城再打算。」

  「大人要回京城?」包中適巧回房,不禁脫口問道。

  南安廉冷睨一眼,見他手上拿著一件沒見過的衣袍,冷聲問:「我的衣袍在哪?」

  包中不禁哭喪著臉。「大人,你的衣袍洗好晾干了,可方才拿回時,不慎掉到雪水裡,濕了大片,所以我——」

  「不用,等我的衣袍干了再給我。」南安廉想也沒想的道。

  「可是……」

  「晚膳呢?」

  「我馬上去准備。」包中將手中衣袍擱著,一溜煙的又跑了。

  待包中一走,周紜熹忍不住替包中抱屈。「叔,你也太會差使人了。」不管怎樣,包中可是武家子弟,是有品階的百戶長,自願當叔的貼侍已是紆尊降貴,可叔卻把他當成下人一樣差使。

  「我勉強他了?」

  「沒。」

  「那就是。」

  周紜熹知道他是故意要磨包中的,要是包中吃不消,正好讓他找到借口把包中趕回去。說真的,愈是和他在一塊,她愈是發現他是個性情古怪的人。

  這兩天都有人進房探視他,可他總是惜字如金,不怎麼吭聲,她說他太不懂人情世故,他卻說話不投機半句多,寧可獨自一人也不願與人瞎聊假熱鬧,整個是孤僻成性。

  但他寧可如此,她又能如何?就由著他嘍。

  趁著包中去取膳食,她將他的長發擦拭得半干,開始編辮,最終再拿繩子從末端扎起,再溜下床欣賞自己的傑作,幾綹發絲滑落他飽滿的額頭,帶著幾分頹廢慵懶,而他的濃眉飛揚,黑眸深邃俊魅,尤其眼折極深,噙笑微眯起眼時迷人極了,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他的下巴上頭。

  「叔。」

  「嗯?」

  「你可不可以把胡子剃掉?」說真的,她不喜歡男人留胡子,尤其是落腮胡。

  雖說南安廉蓄胡頗有型,但她總認為他要是把胡子剃掉肯定更好看。

  「不要。」他不假思索的道。

  「為什麼?」明明就是有潔癖的人,為什麼要把自己的下巴弄得髒兮兮的?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剃掉比較好看。」她從不認為男人的實力必須藉由胡子證明。

  「男人重要的不是臉蛋。」

  周紜熹悻悻然的撇了撇嘴。男人重要的當然不是臉蛋,可問題是往後准備和他朝夕相處的人是她,好歹替她想一下。

  但她也很清楚,南安廉是個非常有主見的人,很難打破他的堅持,所以她也就不多說,只是暗暗策劃也許哪天趁他睡著替他刮個干淨。

  一會,包中端著膳食進來,見他身上依舊蓋著被子,不禁更內疚了。「大人,我先去把你的衣袍烘干好了。」外頭雪雨漸大,寒風伴隨著冰雨,寒意簡直是往骨頭裡鑽,雖說這房裡擺了火盆,可還是冷呀。

  「不需要叫我大人,戰事已停,我不再是參軍。」南安廉緩緩起身,一把將周紜熹從床上抱下。

  「呃……我知道了,爺。」

  南安廉走到桌邊,冷睨他一眼。「你不需要對我如此客氣,要是他日相逢,我可是要喊你一聲大人的。」大定王朝武風盛行,想要謀武職,就得透過征兵令先進衛所,慢慢從基層做起,包中如此年輕就成為七品百戶,代表有一定能力,實在沒必要硬跟在他身邊。

  「不,我已經跟西屯衛的蒙將軍說了,往後我不回銅鑼城,就跟在爺身邊。」包中以堅定無比的嗓音道出他的心願。

  南安廉張了張口,最終只道:「我當初干麼救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

  「叔……」周紜熹忍不住輕扯他的褲角。做人不要這麼刻薄,說話也別這麼直,好歹是人家的心意,不領情也別當著包中的面前說,真是太太太傷人了。

  南安廉收回視線,抱她到桌邊坐好。

  她二話不說的動筷夾菜,送進他嘴裡。「叔,這道菜很好吃喔,你多吃點。」

  南安廉豈會不明白她的心思?不過是拿菜堵他的嘴,省得他又說了什麼,可他該說的都說了,這笨蛋要是執意要跟,他也只能在半路上把他給丟了。

  放著大好前途不要,非跟在他身邊……真是腦袋糊了。

  「叔,你看,竟然有梅糕!」周紜熹拿起一小碟糕餅,誇張的說:「包叔叔真是體貼入微,知道叔嗜甜呢。」誇獎包中吧,瞧瞧人家多用心。這哨樓裡誰不知道南安廉嗜甜,尤其每回征戰歸來必定會跟伙夫頭要點甜食。

  「我吃甜是看心情。」南安廉一點面子都不給,不吃就是不吃。

  「叔……」看著包中垂著頭,她的心也跟著往下沉。這家伙真的很不好搞,眉角特別多,啥事都要看心情……看心情是吧?好歹她也跟在他身邊快兩年了,這點眉角她要是看不穿,她真的把頭剁下來給他當椅子坐!

  周紜熹拿起筷子挑出內餡,再將沒有內餡的糕餅送到他嘴邊。

  就不信她喂他的,他敢不吃,真不吃……她就哭給他看!

  「……你筷子拿得真好。」南安廉看著她的手,由衷誇贊。「手指短歸短,倒是挺利落的。」

  是啊,她筷子拿得很好,他要是再不吃,她等一下就直接插進他的嘴裡。

  但這當頭意氣用事是沒用的,最好用的還是——

  「不准哭。」南安廉沉聲道。

  她哪有哭,只是眨著眼讓眼裡泛淚光,抽著鼻子假裝抽噎。但她保證,他一定會上勾。

  瞧,才想著,他不就一口咬下了,她樂得笑勾唇角。

  「往後不准如此。」南安廉沉聲警告著。

  古靈精怪的丫頭,腦袋轉什麼,他會不知道,不想戳穿她是假哭罷了。

  「聽不懂。」她耍無賴,晃著小腦袋享用糕餅內餡,嘗了一口後,皺著臉道:「叔,不甜,我不要。」

  他嘖了聲,俯向前,方便她將內餡喂到他嘴裡。

  包中在旁偷偷觀察,直覺得這丫頭真是了得,竟能將冷漠出名的南安廉收服得妥妥貼貼,真是個狠角色。

  用過膳後,衣袍尚未烘干,南安廉倒也不以為意,裸著上身躺在床上,向周耘熹招著手。

  周紜熹看他裸著上身,不禁難為情的垂下臉。

  這真是太為難她了!她怎能跟一個裸著上身的男人共眠,他當她是小孩,可她的靈魂是貨真價實的少女啊!

  「丫頭,還不過來?」南安廉喝過藥後,嗓音帶著幾分疲憊道。

  周紜熹聞聲,無奈走過去,扭扭捏捏的爬上床,卻盡其可能地睡在床緣,不讓自己貼他太近。

  然而,南安廉長臂一勾,瞬間將她給攬進懷裡。

  周紜熹被迫貼在他赤裸的胸膛上,一陣臉紅心跳,暗罵都是包中害的,竟拿個衣袍也能拿到掉進雪水裡,害她被迫吃人豆腐……天可憐見,她實在是無福消受,她很難為情,很不好意思。

  可是再害羞,在這暖暖的懷抱裡,她還是毫無抗拒能力的睡到天昏地暗。

  幾日之後,大軍整軍回朝,南安廉盡管尚未痊愈,還是騎著馬帶著她一道回京,路經春來鎮時,還特地帶她到周氏夫妻的墳前祭拜。

  一個月後,趕在年前大軍浩浩蕩蕩的來到離京最近的一座驛站休憩,預備明日進京,論功行賞之後,各衛所再各自回返屬地。

  投宿在驛站後,南安廉異常沉默,像是在思忖什麼。

  「安廉。」易寬衡的叫喚聲在門外響起,周紜熹趕忙開門。

  「易叔叔。」

  「乖,你南叔叔呢?」他往裡頭掃了一圈,沒瞧見人。

  「叔在沐浴。」她指著屏風後頭,倏地就見南安廉裸著上身走出屏風,嚇得她趕忙轉開眼。

  這個人……真的很不拘小節啊!到底知不知道他已經快要被她看光光了?他身上的傷已好了七八成,連布巾都不用纏了,那陽剛猛男的身形,教她都不知道要把眼睛擱到哪去。

  最可惡的是他更衣時,老是當著她的面脫衣服,連聲招呼都不打,害她連回避都來不及。

  「安廉,不好了。」易寬衡朝他走去。

  「什麼事?」

  易寬衡附在他耳邊低語,聲音細微得教周紜熹聽不清楚,但見他聽完後臉色微變,她心尖一抖,有種不安的預感。

  「所以要立刻啟程?」

  「愈快愈好,不過在那之前,你先將你那胡子剃掉。」易寬衡說著,像是早有准備,從懷裡取出一把剃刀。「待會我會差人把衣袍送來,你穿戴好,咱們就啟程。」

  南安廉接過剃刀,咂著嘴又走回屏風後頭。

  周紜熹見狀,趕忙拉著易寬衡問:「易叔叔,你們要去哪?」

  「丫頭,你別擔心,咱們去哪都會捎上你的。」

  「那咱們待會要上哪?」她執意要問出答案。

  「一會你就知道了。」易寬衡揉揉她的發。

  這時外頭有人敲門,他自動自發的開門去。「包中,待會再請你負責駕馬車。」

  「小的知道了。」包中將衣袍遞上,隨即離去。

  周紜熹不禁皺起眉來,直覺這事透著古怪。要包中駕馬車……易寬衡又神秘兮兮的教她猜不出所以然,她一顆心惶惶然了起來。

  「安廉,好了沒?」

  「大概吧。」

  「什麼大概?」易寬衡咕噥著,把衣袍往架上一擱,走到屏風後頭。「剃得挺干淨的嘛,丫頭,過來瞧瞧你南叔叔像是變了個人。」

  周紜熹有些猶豫。雖說她一直企圖剃掉他的胡子,好奇他沒胡子的樣子,可問題是他沒穿上衣,她就不太想靠過去。

  一會,反倒是易寬衡把南安廉給拉了出來。

  「丫頭,你瞧。」

  「你很無聊,不過少了胡子而已。」

  在南安廉微惱的嗓音中,周転熹正好抬眼,瞬間瞠圓了水眸。

  不會吧……這臉……

  「瞧,丫頭被你嚇得一臉錯愕。」易寬衡哈哈大笑著。

  南安廉微惱的瞪他一眼,沒好氣的看向周紜熹。「丫頭,你不是說過要我把胡子剃掉,怎麼現在像是見鬼了一樣?」

  「不是,我……」周紜熹呆了下,忍不住問:「叔,你今年幾歲?」

  把胡子剃掉之後,他俊美無儔的面容微帶青澀,整個人狠狠年輕了十歲!

  「過了年二十一歲。」南安廉不說,易寬衡干脆替他回答。「要不你以為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歲?!周紜熹真想尖叫,她竟然叫一個大自己三歲的人叔叔!

  「無聊,不是要走了?」南安廉難掩惱意的將他推開。

  「對,得要趕緊走了。」易寬衡收斂嬉鬧心情,向前將周紜熹一把抱起。「丫頭,咱們搭馬車,待會你要是累了就先睡會,到了我會叫醒你。」

  「易叔叔,你今年幾歲?」她問。

  「過了年就二十三了。」

  周紜熹徹底無言以對。原本她就覺得易寬衡很年輕,但基於她已經叫南安廉叔叔,自然也得喊他叔叔,可事實上他們都只大她幾歲,她真不知道這當頭吃虧的人到底是誰。

  上了馬車,一個不小心,周紜熹又睡著了,等到易寬衡將她喚醒時,天色是很深的靛藍色,像是天色欲亮之前。

  下了馬車,她又呆住了。

  這裡難道是皇宮嗎?要不怎會如此金碧輝煌,門邊還站著兩名帶刀侍衛?

  「往這邊走。」不等她回神,南安廉已經抱起她跟在易寬衡身後走。「丫頭,待會我和你易叔叔進殿之後,你就待在包中身旁,安靜等我們出來。」

  她很想問為什麼,更想問到底發生什麼事,但南安廉冷肅的神情教她什麼話都問不出口。

  不一會,她就知道答案了,如她所料,這兒果真是皇宮,而易寬衡領著南安廉是要覲見皇上。

  在殿外時,南安廉就把她交給了包中,同時,她聽見有把尖嗓道:「皇上有旨,宣北方監軍易寬衡易大人覲見。」

  易寬衡隨即領著南安廉一道入殿,包中抱著她站在殿外,她朝裡頭望去,裡頭簡直就像是電視劇的場景一樣,宮燈大亮,官員站在殿下,而殿外有侍衛和侍奉的公公……

  「包叔叔,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她怕不能喧嘩,小小聲的問著。

  「聽說是一年前爺得罪了辜將軍一事。」包中低聲說著。

  周紜熹直睇著他半晌,不禁將聲音壓得更低點問:「是不是叫做辜勝決?」

  「是啊,聽說爺打了辜將軍一頓,但犯錯的是辜將軍,因為辜將軍被以軍法治罪,卸了兵權送回原屬地。」包中說著,神色憤然。「易大人說,辜將軍的爹是當朝首輔大人,就等著班師回朝這天好整治爺。」

  周紜熹聽至此,再也不能冷靜,硬是從他身上跳了下來,無視守殿太監和殿前侍衛,抬步要衝進殿內。

  但,想當然耳,肯定是會被攔下。

  「叔!」她凄厲喊著。

  她從沒想過姓辜的竟會這麼卑鄙,一件事擱了一年還不忘,等著南安廉一回京就要拿他治罪,簡直是卑劣透頂!

  殿外的騷動引起殿內眾人注意,單膝跪下的南安廉惱火的回頭瞪去,像是極氣她不聽話。

  「殿外何人?」大定皇帝高靖懿慵懶揚笑問。

  「回皇上的話,殿外之人正是一年前南安廉在春來鎮救回,亦是險些遭辜勝決欺侮的恩人之女。」易寬衡站在南安廉身旁回話。

  「來人,讓她入殿。」

  南安廉聞言,惱火咬著牙,可這當下卻是什麼都不能說。

  外頭,殿前侍衛松了箝制,周紜熹飛步跑到南安廉的身前,張開了短短的雙臂,大聲喊著——

  「不關叔叔的事,是那個姓辜的要對我胡來,叔叔才會打他的!」嬌軟嗓音宏亮的響徹整座大殿,她盈亮水眸無懼的望向坐在龍椅上的男人。

  高靖懿聞言,饒富興味的揚起濃眉,細細打量著她,正欲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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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站在首位的首輔辜正亮快一步怒聲喝斥,「大膽民女,竟敢在殿堂上如此放肆,還不將她押下!」

  殿前侍衛頓了下,欲踏進殿內,卻見高靖懿微揚手,示意退下。

  「皇上,丫頭不懂規矩,還請皇上恕罪。」南安廉一把將她抱進懷裡。

  「丫頭?她叫什麼名字?」高靖懿噙著笑意問。

  南安廉不明白他的用意,只能規規矩矩的道:「茗棻,南茗棻。」

  「喔,原來你打算要收養她。」高靖懿彷佛不覺被冒犯,笑意不減的道:「南安廉,你倒是挺重情重義的。」

  「皇上,叔叔為了報恩收留我,他真的是個男人中的男人,他真的沒有做錯,如果他有錯,那就是我的錯,皇上如果要罰就罰我吧。」周紜熹哪裡能忍受南安廉的義舉被冠上污名,甚至還被他人以權勢相逼受罰。

  「丫頭!」南安廉低斥她。「給我閉嘴,殿上沒有你開口的余地。」

  「叔……」周紜熹從沒被他大聲斥責過,一次也沒有,此刻只能噙著淚回頭望著他。

  她不覺得委屈,她知道他一定是為了不讓她跟著受罰才會罵她。可是,她又怎麼舍得他因為自己而領罰?

  「南茗棻,這樣吧,朕給你兩個選擇,看你是要當朕的女兒還是南安廉的女兒,朕會根據你選擇的結果,決定給南安廉賞罰。」高靖懿真像是在興頭上,開口問得極隨性。

  「皇上,這個女童不過是個邊境……」

  辜正亮剩余的話在高靖懿冷厲的注視下自動咽下。

  周紜熹毫不猶豫的回頭抱著南安廉,喊著,「我要當叔叔的女兒,如果叔叔有罪,我就跟叔叔同罪!」

  她來到這裡是為了報恩,又不是為了當皇帝的女兒!況且南安廉待她這般好,她更沒道理在大難來時,徑自飛了。

  「丫頭……」南安廉罵也不是,氣也不是,只能動容的將她給摟進懷裡。

  高靖懿見狀,不禁放聲大笑,隨即道:「如此父女情深教朕動容……南安廉聽旨,此回征討暮古,你身為參軍又是前鋒,允文允武,智攻暮古,朕封你從三品鎮京大將軍兼禁衛總督,鎮守京畿,訓練禁衛,賜宅邸一座,賞銀千兩,冰織綾百匹。」

  周紜熹閉緊眼,抱緊南安廉,聽著皇帝給的罰……這不是罰吧,這是——她看著南安廉,就見他也是一臉錯愕,還是一旁的易寬衡偷偷踢他一腳,他才回神。

  「南安廉叩謝皇恩。」

  「易寬衡聽旨。」

  「臣在。」易寬衡隨即作揖。

  「此次監軍有功,朕封你為正二品右軍都督。」

  「臣叩謝皇上。」

  「你倆舟車勞頓,先各自回府休憩吧。」

  「臣遵旨。」易寬衡回道,側著臉朝南安廉使了個眼色,南安廉隨即抱著周紜熹准備離去。

  「對了,有空就多帶丫頭到宮裡走走,朕喜歡她。」這話一出口,教辜正亮更無法開口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說話。

  「臣遵旨。」南安廉應了聲,隨即便和易寬衡走到殿外。

  「太好了,爺沒事了,不不不,往後是將軍大人了。」包中趕忙迎向前來,喜笑顏開地道:「恭喜大人。」

  然而南安廉臉上卻無喜色,待走得離朝殿遠了些,才臉色不善的瞪著易寬衡。

  「都是你搞的把戲。」

  「喂,兄弟,你這麼說就不對了,我要是不這麼安排,你肯定會被辜老頭給啃得連骨頭都不剩,就連丫頭的處境都堪慮了。」

  易寬衡真是忍不住替自己抱屈,他一得知辜正亮要拿安廉一條命替被遠放到南方的兒子出氣,便趕忙寫了封信派人先送進宮給皇上,再回頭帶他們進殿,省得和其它將領一起進宮時,其它人萬一一窩蜂的倒向辜正亮那頭,那才是真麻煩了。

  南安廉想了下,雖不喜歡易寬衡的做法,但不得不承認他這麼做是對的。得到官職,他才能保護丫頭。「回到京城才發現你沒那麼討人厭。」

  「這是贊美嗎?」他完全感覺不到自己被感謝。

  「我說了是贊美了?」

  易寬衡眼角抽了下,但他向來寬宏大量不與南安廉計較,隨即熱絡的往南安廉肩頭一攀。「走走走,皇上賜的宅邸我已經幫你打理好了,總管丫鬟什麼的都找了幾個,你要是不滿意可以再慢慢找。」

  南安廉走了兩步停下,橫眼睨去。「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首輔要對付我?」連皇上賜的宅邸他都能提早打理,不就意味著這事已經籌謀有好些時日了?

  如果是如此,那就代表他早知情,卻在回到驛站時才跟他說,他這麼做分明是趕鴨子上架,美其名是為了幫他幫丫頭,事實上卻是要拿官職綁住他。

  「唉,那不重要,走走走,你的府邸就在我家隔壁,我先帶你去瞧瞧。」這當然是從長計議的事,他看中的人,哪可能這麼簡單就放他走?

  「我說錯了,其實你還是很討人厭。」

  「欸,你這話怎麼對,丫頭,你評評理評……喂,她睡著了。」

  南安廉垂眼看著把小臉貼在自己頸邊的女孩,哪怕她已睡著,她的小手臂還是緊攀在他的肩上,像是怕他會不見似的,教他不禁唇角微勾。

  這丫頭,確實教人喜歡,直教他疼進心坎裡。

  峰回路轉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南安廉沒有被降罪,反倒是撈了個三品武官,皇上還賜了一座大宅,她的身邊突然多了好幾個大小丫鬟和嬤嬤照料,一時之間倒教她有點難以適應。

  雖說她出身原本就不錯,但也沒好到被下人給包圍的地步,而且大概是來到大定後就一直和南安廉在一起,她還是覺得待在他身邊最安心,所以一到夜裡,她很自然的跑到南安廉房裡找他。

  守在門外的包中二話不說的替她開了門,南安廉一見她,朝她招了招手,她隨即揚笑撲進他懷裡,然後被他抱上床,收攏在他懷裡,安安穩穩的入睡。

  這幾日,雖說他們是住在同一座大宅,可是宅子太大,兩人住的地方就有點遠,再加上他正在熟悉職務,等著正式上任,也就沒太多時間可以陪她。

  但是,只要他一回府,必定陪她一道用膳。

  不過,今兒個他有點古怪。

  掌燈時分之前他就回府了,但卻沒提要用膳,甚至也沒來找她,只是一個人待在房裡不出來,直教她不能理解,於是她來到他房門外,小聲問著包中。

  「叔怎麼了?」

  「不知道,今兒個易大人拿了封信給大人,他看完後沒啥表情,也沒說什麼,因為宮中沒什麼事,他就提早回來,之後把自個兒關在房裡,只吩咐別吵他。」包中蹲下身,小聲回應著。

  「信?」周紜熹偏著頭,心想要不要到隔壁去問易寬衡,可想想人家可是個大官,她貿然前去似乎不妥,要是害南安廉被笑教出了個不懂禮節的丫頭,那更是虧大了。

  想了想,她決定直接問南安廉比較妥當。

  正當她打算潛入龍潭虎穴時,門卻突地打開,她張大眼直睇著南安廉的表情,但他近乎面無表情,黑眸平靜得教人根本讀不出情緒,教她不禁頹然放棄。

  可惡,看來她還不夠了解他,要不她應該讀得出的。

  「丫頭。」

  「叔。」她伸出短短雙臂,笑得甜甜的。

  南安廉彎身將她抱起,口吻如平常般的問:「用膳了沒?」

  「還沒,等著叔呢。」

  「包中,差人准備膳食。」

  「是,我馬上就去。」包中松了口氣,就知道小姐出馬肯定能行。

  「叔,包中說你今天很早就回來了,怎沒來找我?」她撒嬌的環抱住他的頸項,注意著他的神色。

  「想點事,想得出神忘了時間。」他抱著她進屋,想了下,又道:「明兒個陪我去個地方。」

  「去哪?」

  「空鳴城。」

  周紜熹茫然了。她對這個世界沒有太多了解,跟她講地名就要她知道那是哪實在是太為難她了,但只要是他要去的地方,不管是哪裡,她一定會跟的。

  翌日,南安廉讓包中駕著馬車,帶著他們前往空鳴城,一路上沒多做停歇,三天後抵達了空鳴城城郊的一座墳前。

  南安廉獨自坐在墳前,不讓任何人打擾,周紜熹掀起車簾眯緊了眼,卻怎麼也瞧不清楚墓碑上的名字。

  「那是大人的雙親之墳。」包中下了馬車,靠在車簾邊說著。

  「啊……」周紜熹輕呀了聲。

  「咱們出發那日,我特地問過易大人,才知道大人當年是因為不滿雙親對他的諸多安排,所以遠到邊境從軍,此次回京,差人送了信回家,說是要接雙親到京裡定居,豈料他家裡人卻回信說,雙親早已在他從軍的來年便雙雙去世了。」

  周紜熹聽著,眉頭都快打結了。

  她從沒聽南安廉提過家人,也沒多細想這問題,沒想到他是因為和雙親相處不佳而分離,如今想再續親情,卻已是天人永隔。

  雖然他只字不提,但他不可能不傷心,否則那天他不會把自己關在房裡。

  她想陪他,可他下馬車時說過,不准任何人叨擾,她想,他應該是有許多話想跟他的爹娘說,所以她一直待在馬車裡等,但眼看著天色漸漸暗了,刮骨寒風吹動他的衣袍,看著他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獨背影,她的心不禁發疼,管不了他是否會生氣,抱著他的披風就跳下馬車。

  「叔。」她抱著披風走到他身旁,怯生生的喊著。

  南安廉動也沒動,黑眸眨也沒眨的看著眼前的墳。

  他安靜的悲傷像是暗夜裡微弱的燭火,燒灼著孤寂,也燒痛她的心。

  哪怕雙手不夠長,她還是死命的將披風披掛在他肩上,可他還是不動如山,彷佛人在這裡,魂卻不知道已經跑去哪了。

  她揪著他的袍角,好似這樣抓著他,他就哪裡也去不了。

  他不開口,她就靜靜的站在他身旁,等著他回神看見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天色已經全暗,寒風刮得附近的林子沙沙作響,冷得她不禁縮起頸項,偷偷的偎在他的懷裡,想如往常般從他身上汲取溫暖。

  南安廉因她的接近猛地回神,驚覺天色已暗,而懷裡——

  「丫頭?」

  「叔,我好冷好餓,我們回去了好不好?」她眸底滿是淚水的央求著。

  南安廉怔忡的望著她半晌,隨即將她摟進懷裡站起。「不是要你在馬車上等著?」

  「我餓了嘛,跟叔說都不理人。」她佯裝埋怨的道。

  「是嗎?我沒聽見。」抱著她回馬車,包中隨即駕著馬車駛向城裡。

  周紜熹從他懷裡掙扎站起,即使她站起來也沒他坐著高,但她還是摟著他的頸項,緊緊抱著他。

  「怎了,撒嬌?」他淡噙笑意,輕撫著她小小的背。

  「叔,我會長大,到那時候我就可以緊緊抱住你了。」

  「不成體統。」

  「誰管那麼多?我們是家人啊。」

  「家人?」他把臉貼在她柔嫩的頸項。

  他的心空了,在他得知雙親已不在世的那一刻。

  他從不戀家,因為他與雙親不親,因為生性淡漠,甚至連在戰場上,生死交關,他也不曾想起雙親,反倒是在遇到丫頭之後,幾次死裡逃生,閃過他腦海的是丫頭甜柔的笑,為了守護那抹笑,哪怕閻王在前,他都要越過,回到她的身邊。

  於是,他想起了爹娘,想起了爹娘是否還在等他回家,但是沒有……因為他們早已離世。

  他再也沒有機會請求他們原諒,沒有機會再開口喊一聲爹娘……這一次他是真的孑然一身了。

  「嗯,我們是一家人,永遠都不分開,除非你不要我。」她舍不得他就連傷心也不與人說,小手捧著他的臉,與他對視,非要他的承諾不可。「你要記住,我們在一起,從此以後,開心多一倍,傷心少一半,喜怒哀樂我們都一起共享。」

  南安廉沒吭聲,只是定定的注視著她。

  他不吭聲,教她不安極了。「叔,你不要我了嗎?」她抿著唇,淚水緩緩滑落。

  南安廉扯唇笑了下,卻扯動眸底的淚水。「要……要的。」好半晌,他才艱澀的逸出低啞的回答。

  「說好了喔,我們永遠都是家人。」周紜熹笑眯了眼,小臉貼著他的頰,隨即又埋怨的道:「叔,胡子要剃干淨啦,很扎人耶。」

  南安廉笑眯了眼。「回頭你幫我剃。」

  「不行,我現在還太小,要等我長大點。」可惡,為什麼給她這麼小的身體,害她好多事都不能做。

  「好,我就等你長大。」他緊摟著她,無比慶幸在那個寒冬裡有搶下她這條命,才能讓他往後不孤寂。

  有她在,真是太好了。

  回到京城兩日後,南安廉將一張帖子交給她,她不解的看了眼,不禁呆住。

  「父女?」她脫口叫道。

  這是什麼鬼?叫他叔叔已經是她的極限了,現在還要她叫爹?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為難她?他們才差一二歲耶!

  「你識字?」南安廉微愕道。

  「我當然——」周紜熹驀地噤聲,想了下才細聲道:「應該是我爹教我識字的吧。」差點忘了她扮失憶,這樣拗應該拗得過去吧。

  「也是,你爹是春來鎮的私塾夫子,但我沒想到你年紀這麼小就懂得這麼多字。」

  「叔,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怎麼會變成父女了?」

  「不好?」他將她抱到膝上坐下。

  「也不是……」實際上年齡的差距她無法解釋,不過就算以這身體的年紀,也不至於是父女啊——「咱們才差幾歲而已,應該是當兄妹吧。」

  「傻丫頭,咱們差了十六歲,當父女剛好。」

  周紜熹眼角抽了下,實在難以想像差十六歲的父女是什麼狀態,只有古代人才說得這麼自然!她對於喊爹這個字,實在覺得很別扭,非想個辦法教他打消念頭不可。

  「可是也有差十六歲的兄妹吧……」好比皇帝最大的兒子和最小的女兒啊。

  「當然有,但這是皇上決定的,只能這麼著。」

  「皇上?」關他屁事!

  「你忘了皇上在殿上問你要當誰的女兒?君無戲言,你亦不得反悔。」

  周紜熹徹底傻眼,就因為這樣他們變成父女?臭皇帝,她恨他!

  可惡,要她怎麼調適她的內心啊?這個爹到底要她怎麼喊得出口啦!

  「丫頭?」

  見他一臉興味的等著她喊,她幾次張口卻怎麼也喊不出來……這不是件簡單的事,那張臉到底是要她怎麼喊他爹,太年輕了!

  「罷了,就等你想喊再喊吧。」

  見他面容難掩失望,她心一急,脫口喊道:「爹……」她是真的想當他的家人,所以……啊!父女也好,兄妹也罷,反正就是一家人嘛!

  南安廉聞言,笑意難得爬上了淡漠的黑眸,將她摟了又摟。「記住了,南茗棻,這是你的名字。」

  周紜熹不著痕跡嘆了口氣,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怎樣?

  雖說稱謂、名字變了,但他們的相處模式依舊未變,入了夜,她還是習慣窩在他房裡,像是已經習慣有他的體溫,每到冬天時,她非得要偎著他才能入睡。

  不同的是,他的頭發不再扎辮子,他必須戴冠上朝,所以非得束發不可,她學了如何束發,如何替他將胡子剃得一干二淨。

  然而十四歲這一年,他卻再也不願陪她入睡,在她不死心的追問之下,只換來他一句——

  「不成體統。」

  啐!到底是誰心情不好就抱著她不放的?怎麼那當頭就不說不成體統?

  南茗棻悻悻然的在心底腹誹他,入冬之後只好要貼身丫鬟白芍在房裡多放一盆火盆,往後她只要火盆不要他。

  往後他想要她做什麼,得要求她!

  「小姐,其實大人這麼說也是對,畢竟是父女,小姐都快要及笄了還和大人一道睡,確實是不成體統。」一早,白芍替她綁著發辮邊說著。

  「我們又不是真的父女。」

  「是真的。」

  「不是。」南茗棻沒好氣的睨她一眼。「這事在朝中沒人不知道,我是我爹收養的孤女。」

  「那就是真父女啦。」

  「嗄?」

  「小姐,王朝律例養父母等同血親,你不知道嗎?」白芍偏著頭問。

  南茗棻愣了下。「不曉得,沒人跟我說過。」雖說南安廉請了夫子教她習字讀書,但夫子也不會沒事就跟她聊這些。

  「那倒也是,我也是聽張嬤嬤說才知道。」

  「張嬤嬤?」南茗棻微眯起眼,不禁懷疑是張嬤嬤到南安廉面前說了什麼,才會教南安廉突地守起規矩來。

  她識得南安廉至今十年了,他是什麼性情她會不知道?他是武將出身,不拘小節得很,哪裡會在乎那些禮教。

  可張嬤嬤是從小在旁照料她的人,她知道張嬤嬤是為她好,她不能怪張嬤嬤。

  算了算了,不能一起睡就不一起睡嘛,她不過是貪圖他是個人型暖爐罷了。

  「小姐,扎好了。」

  南茗棻回神,望向鏡中的自己。才不是她要誇自己,這張臉真是長得好,巴掌臉配上水潤大眼,說有多清純可人就有多清純可人,每回爹帶她進宮,那個討人厭的皇帝總會誇她幾回。

  「唉,小姐為何就不挽個髻呢?頭上弄點簪花步搖的,才不會太樸素。」白芍摸了摸自己的頭上兩朵小姐賞的玉簪花。

  「我不喜歡。」她一臉嫌惡的道。以往曾經被張嬤嬤強迫挽髻,扯得她頭痛又難過,只好找安南廉哭訴,從那之後她就扎辮子,輕松多了。

  「可是——」

  「小姐。」門外響起包中的聲音,打斷白苟的勸說。

  「干麼?」南茗棻拿喬著,認定是南安廉要他來的。

  「大人的發還沒束呢。」

  「我今兒個不舒服,你幫他。」她大小姐不爽,今天罷工。

  外頭包中頓了下,隨即又道:「白芍。」

  白芍聞言,不禁看了眼南茗棻,南茗棻隨即憤憤的起身,一把打開了糊紗門,毫無殺傷力的瞪了包中一眼,隨即便走到隔壁房去。

  門一打開,就見南安廉正巧褪去上衣,露出他壯而不碩的精實上身,她愣了下,趕忙關上門,別開眼。

  「爹,你還真不怕冷。」一大早就搞得這麼香艷刺激是怎樣?

  這個男人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年紀漸長卻不顯老態,反倒是有種成熟男人的性感魅力,長發披肩沒有半點娘味,反倒是有種教人難以直視的魔魅氣質,再搭配那一身精實肌理、那刀鑿似的厚實胸膛……真的是太妖孽了。

  「你該敲門的。」

  「我……我何時進爹的房要敲門了?」他們之間還需要那些繁文縟節嗎?

  「現在開始。」南安廉抓了件中衣套上。

  南茗棻悻悻然的瞪著他,可他卻不理,開始穿起朝服,她不禁抿了抿嘴,抓起擱在多寶閣上的月牙梳,再順手抓了條繋繩,回頭便見他已經在椅子上坐下,一副大老爺姿態等她伺候。

  她不禁開始懷疑,她到底是他的女兒還是他的丫鬟。

  南茗棻快手替他梳好了頭發,利落的束好,露出他飽滿的額和深邃立體的五官,真不是她要說,她的爹長得真是好。

  把月牙梳收妥,她轉身就走,但才走了兩步,辮子隨即被抓住,教她微惱的回頭瞪著幼稚的男人,「爹呀,跟你說過很多次了,不要老是抓我辮子!」

  「這辮子不就是要讓人抓的?」他唇角微浮笑意。

  「胡扯。」她一把搶回發辮,見他正瞧著自己,不禁哼了聲別開臉。

  要道歉就趁早,她可以大人大量原諒他,畢竟她是個成熟的大人,不會真的和他一般見識。

  「今兒個北風吹了,沒什麼事就別出門。」話落,他起身喚著包中入內。

  南茗棻愣了下,惱火的斜瞪著他。通常他喊包中就是要包中替他戴朝冠,也意味著她的工作已經告一段落。

  果真,南安廉一戴好朝冠,便和包中前後離開,氣得她牙癢癢的,跺了跺腳便往門外走去,就見白芍正痴痴的看著南安廉的背影。

  「白芍,你這是在干麼?」少女懷春了不成?

  「小姐,大人長得真是好。」白芍收冋神往的目光,正色道。

  「還好啦。」不就是個人樣。

  「咱們大人不但長得好,就連人品也好,在外從不拈花惹草,也甚少上花樓,不過這好是好,卻也實在是有點怪。」

  南茗棻一開始聽得微點著頭,可最後不禁皺起眉頭。「哪裡怪了?!難道男人就應該在外拈花惹草,天天上花樓?」南安廉如果是這種男人,她就將他唾棄到死,往後別想要她再喊一聲爹。

  「不是啊小姐,大人好歹是個朝官,總是要與人應酬的,可大人非但沒應酬,甚至就連到府拜訪的,我也只見過易大人,這……」

  「你到底想說什麼?」她翻了翻白眼。其實白芍不用多說,她也知道白芍的腦袋裡在想什麼,因為當初她也曾經懷疑過,不過事實證明兩人實在八字沒一撇。

  「沒,只是在想大人已經是而立之年,至今未娶妻,外頭會有閑言閑語。」

  娶妻?南茗棻愣了下,她從沒想過南安廉會有娶妻的一天……「外頭的人愛嚼舌根便由著去,跟著起舞做什麼?」毫無道理的,她並不喜歡這個話題。

  「小姐,話不是這麼說的,聽說有很多人都想要為大人說媒,而且對像都是重臣千金,可大人一個都不要……」

  「你要是這麼愛說閑話,找別人說去。」南茗棻不踩她,徑自往外走去,心中隱隱有股火氣在悶燒,還夾著一股失落。

  她不知道這些事,從不知道,虧他們幾乎是晨昏共處,可她卻不知道有很多人企圖把自家女兒許給他……他竟然都沒告訴她。

  他們明明是一家人!

  「小姐,你要上哪?」白芍趕忙快步跟上。

  「我要去隔壁,你忘了今兒個長世侯夫人拿了些東西想給我開眼界嗎?」

  「可是你還沒用膳耶。」

  南茗棻頓了下,更生氣了。

  她居然忘了,南安廉今天居然沒找她一道用膳……氣死她了!

  南安廉的臉色極為冷鷙懾人,識相點的,會閃遠點,懂他的,今兒個絕對不會靠近他半步,眼前的戶部尚書眼睛八成是被什麼給蒙著,才徑自說得樂了。

  站在南安廉身後的包中不禁輕嘆了聲。

  「所以,這麼一來的話,往後總督府這頭有什麼需要幫助的,老夫也能使上一點力,就算是要修繕屋舍,工部那頭有老夫牽線亦是極好疏通。」戶部尚書說到段落,喝了口茶,瞧了他一眼,壓低嗓音道:「將軍也該知道這是宮中的規矩,你行個方便,往後不管要做什麼都方便。」

  「大人所言甚是。」南安廉的回答毫無溫度。

  戶部尚書聞言眉開眼笑。是誰說南安廉很難說服的?瞧瞧,他這不就已經說服了?這是能力的問題,是實力的問題!

  「既是如此——」

  南安廉冷聲打斷他未竟的話。「但我是個粗人,沒落個方便,頂多是繞點遠路,那點路,我還走得了。」

  戶部尚書聞言臉色愀變,沉聲喊道:「南安廉,你——」

  「包中,送大人。」

  「南安廉,你以為你是誰,老夫是看得起你才……」

  「讓他閉上嘴。」

  包中聞言,二話不說的又拉又推的把人送出門,就怕南安廉那把火待會會燒到他身上,小姐不在身邊,他不想當池魚。

  但才剛送走戶部尚書,又來了個不速之客,南安廉的臉色幾乎黑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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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將軍,不知道上回老夫跟你提起的事,你意下如何?」禮部尚書笑得斯文儒雅,一身正直書卷味。

  「承蒙尚書大人看得起,但下官至今無意娶妻。」南安廉最頭疼的就是這種人物。如果是像戶部尚書那種希冀他在每年訓兵請款上多添個數,好藉此得利的貪婪之徒,把人趕走之後,他日再挖個坑誘他往下跳就是,可偏偏禮部尚書是個正直溫雅之輩,教他難以招架。

  「將軍已是而立之年,尚未娶妻實是於禮不合。」

  「大人,王朝律例並無規定男人在而立之年時非得娶妻不可。」南安廉沉聲道。

  「王朝確實沒有此例,但老夫不懂為何將軍至今還不肯娶妻?」

  南安廉神色不耐的微攏眉頭,余光瞥見門外有人走來,頓時起身道:「寬衡。」

  被點名的易寬衡有些受寵若驚的走來。「安廉,尚書大人。」他喜笑顏開的朝禮部尚書作揖後,手隨即往南安廉肩上一搭。「今天吹什麼風,你——」

  「不要緊吧?」南安廉突道。

  「嗄?什麼……啊!」腳突地被拐了下,教他失去平衡往南安廉身上倒,南安廉動作利落的將他摟進懷裡。

  在易寬衡還沒搞清楚狀況時,南安廉又道:「不是跟你說別勉強,要是身子撐不住就在家裡歇一日,我會替你告假。」

  「你……」現在是在演哪一出,為什麼他有聽沒有懂?易寬衡試圖從他眼裡讀出想法,可問題是他有看沒有懂,不由得望向禮部尚書,總算從禮部尚書錯愕的臉上看出端倪。

  「原來如此……」禮部尚書踉蹌了下,扼腕不已。

  朝中面貌最為俊美且尚無婚配的兩個男人,想不到竟然在一塊!

  易寬衡心尖一抖,忙道:「大人,你千萬別——」

  「大人,就是如此了。」南安廉平淡的道。

  易寬衡回頭瞪著南安廉,不敢相信這混蛋竟然壞他聲譽至此!

  他到底做錯了什麼,非得要他這般報復自己?

  禮部尚書嘆了口氣,雖是扼腕,但投以理解。「既是如此,老夫自然是勉強不得,但老夫聽說令千金——」

  「小女尚未及笄。」

  「聽說年後就及笄了,老夫要是沒記錯,她的生辰適巧是元旦那日。」

  南安廉聞言,目光緩緩移動到身旁的易寬衡臉上,唇角輕漾著笑意,易寬衡瞧了暗叫不妙,很想快快走人,可他的腳被踩住,手又被拽住,他要如何逃。

  「大人,小女年紀尚幼,下官不急於讓她出閣,所以這親事就別再說了。」

  「但是——」

  「就算他日小女要論親事,下官要的是肯入贅到南家的女婿。」南安廉把話說死,不准任何人打南茗棻的主意。

  此話一出,禮部尚書只能無奈離去,而易寬衡既走不了,只好垂眼尋思南安廉方才說的話。

  「易寬衡,你這個大嘴巴,真要逼我把你的嘴給縫上?」南安廉湊得極近,近到只要易寬衡稍稍反抗,兩人的唇便極有可能貼在一塊。

  易寬衡閉緊了嘴,動也不敢動。

  一會,南安廉才悻悻然的將他推開,彷佛嫌他髒似的拍了拍手。

  易寬衡一獲得自由,整個人便跳了起來。「南安廉,我還沒找你算帳,你倒先興師問罪起來,你剛剛說那是什麼混話,你知不知道禮部尚書方才是用什麼眼神看我?!」他作夢也想不到他的一世英名竟會是毀在他的這個兄弟手上。

  「關我什麼事?」南安廉懶懶坐下,背貼在椅背上。

  「關你什麼事?!」易寬衡激動得都快破音了。「你不想成親那是你的事,可我想成親,被你這麼一攪和,還有誰家的千金願意嫁進易府?!」

  更可怕的是,這事要是傳到他娘耳裡,那簡直是要天崩地裂了。

  「得了,你要真想成親,會拖到現在?承認吧,你根本是個好男風的,要是看上了誰,跟我說上一聲,我幫你。」南安廉托著腮,皮笑肉不笑的道。

  「你你你……到底是誰惹了你?」他要去宰了那個家伙!

  「不勝枚舉。」拉他結盟的、要他疏通的、走後門的、說媒的、找碴的……一堆官員不事生產,滿腦袋都在想些廢物,他真是受夠了!

  「……都這麼多年了,你也該習慣了。」

  「我當官,不是為了當別人的墊腳石,更不是為了與人同流合污。」這些年,他的品階往上提成正三品,仍執掌禁衛訓練,縱使邊防無戰事,訓練照樣要進行,卻總是有人想要從中獲得好處,而他想要提報修繕、伙食什麼的,又被一票文官刁難,逼得他不整人都不成。

  可他當官就是為了整治其它官嗎?

  「是這麼說沒錯,但這宮中風氣如此。」易寬衡也知道他這性子要他在朝堂裡為官,確實是為難了他一些,可朝中就是需要他這種性情的人,才能帶來新氣像。

  南安廉不予置評,別開眼不語。

  「好啦好啦,別想那麼多了,晚上咱們到摘仙樓,我請客。」

  「和我走這麼近,你不怕流言?」

  「所以才找你去摘仙樓啊!」他要破除流言!「你非跟我去不可,否則我真會認為你好男風,而且覬覦我很久。」

  摘仙樓可是京城第一花樓,裡頭的花娘可比天仙,一個個柔情似水,像是一朵朵的解語花,沒幾個男人會沒興趣。

  南安廉一副看見髒東西的模樣。「去,成了吧?」

  易寬衡聞言,嚇得倒退三步。「喂,你今天怪怪的。」

  「不去說我好男風,去了又說我怪,給不給人活?」

  「不是,是……」不是他要說,安廉真的是個很奇怪的男人,認識他這麼久,他沒去過花樓,就連一干官員約在花樓裡應酬,他也沒一次去,身邊沒出現半個姑娘,可要說他好男風,他是打死不信的。

  安廉身旁親近的姑娘就只有丫頭了吧,只要朝中無事,他寧可回府陪丫頭,

  嗯……丫頭是很討人喜歡,如今也長得亭亭玉立了,但他實在是黏丫頭黏得太過火了。

  就連方才他都直言說要個入贅的女婿,難不成他真是打定主意不成親了?

  「不去算了。」南安廉興致缺缺的起身。

  「去去去,走,先到我家。」易寬衡一把拉住他。難得他說要去,當然由不得他後悔說不。

  「去你府上做什麼?」

  「因為丫頭在我家啊。」

  「所以說,這些貴族間趨之若鶩的字畫,說穿了不過是有人從中哄抬罷了。」

  南茗棻仔細聽著,將長世侯夫人的各種見解記在心底,化作養分,也許永遠也不會有用上的一天,但多學著總是好,要不然這大家閨秀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日子要怎麼過。

  「方才說的,你都懂了?」長世侯夫人年近半百,但保養得當,再加上得天獨厚的姣美容貌,完全看不出她的年歲,而她的慈愛眼神,毫無架子,是南茗棻在眾多名門夫人裡頭,最喜歡親近的。

  「嗯,夫人的意思是說這字畫姑且不論好壞,只要重臣富賈欣賞就是絕品,要是無人喜愛,再好也是徒然,相對來說,如果有人刻意炒作的話,這裡頭的利潤十分驚人。」炒作藝術品真的是門高利潤的買賣,古今中外,做法一致啊。

  長世侯夫人聞言,微愕了下。「你這丫頭腦袋動得真是快,我才說了個頭,你倒能舉一反三了。」

  「是夫人教得好。」南茗棻朝她一笑,目光隨即又落在桌面上琳琅滿目的字畫和桌邊上的數個木匣。「夫人,這裡頭裝的是什麼?」

  雖說看字畫也挺有趣的,但是她更喜歡的是一些稀奇古玩,或者是當朝一些特別的擺飾。

  「這個嘛……」長世侯夫人想了下,一一打開了盒面精致的木匣,裡頭擺放的全都是各式各樣以金或銀所打造,以玉或寶石點綴的簪釵步搖。

  南茗棻看了下,很老毛病的目視猜測這是哪家的首飾,價值約莫多少,這是她這幾年來最大的嗜好了。

  身為養在深閨的大家閨秀,基本上她的朋友不多,偶爾會參加宴會,和其它官員千金閑聊幾句,遺憾的是大多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以致於朋友數量五根手指就數完了。

  慶幸的是,長世侯夫人偶爾會到隔壁探視易寬衡,一次碰面後,長世侯夫人對她印像良好,所以探視易寬衡時便會順便找她,知道她喜歡一些特別的古玩釵飾,總會帶上一些,跟她說是出自何方大家之手,加強她恐怕派不上用場的鑒賞能力。

  「夫人,這些簪花釵飾全都是出自名家之手呢。」依她純粹目測,離她最近的那支鑲玉簪花,至少也要叫價二十兩銀子,因為那是出自城裡朱水堂的,是最得城裡官家千金們青睞的金飾鋪,而裡頭最貴的是夫人手邊的鳳釵,嘖嘖嘖,那把恐怕要叫價百兩銀。

  「你眼力已經練得相當精准了呢。」長世侯夫人贊嘆著。

  「那也是夫人教的。」

  「這裡頭你最喜歡的是哪一支?」她突問。

  南茗棻偏著頭想了下。「嗯……都還好耶。」基本上,她純粹只是喜歡看喜歡把玩,並沒有興趣把那些首飾戴在頭上。

  「你這丫頭怎麼老是這樣,是看不上眼?」長世侯夫人真覺得她是個性情很特別的小姑娘,打從她小的時候她便拿了不少首飾給她瞧著玩,可她從沒討過,有時她一時興起想送她,她也不收,長發總是編成辮,頭上一點釵飾都沒有。

  「不是的,我只是喜歡看。」說來算是職業病吧,對她來說,與其說這些是首飾,倒不如說是藝術品,她是抱持著純粹欣賞的角度。

  「茗棻,你沒有想過我今天為何帶這麼多簪釵過來?」長世侯夫人不禁苦笑。

  這丫頭看起來精明,但對有些事實在是一點心眼都沒有。

  南茗棻微皺起眉。「不是要讓我鑒賞的?」說來也是,今天的首飾數目確實是有點過多了,大略數了數,十來支是肯定有的。

  「你該不會連自己要及笄都給忘了?」

  她眨了眨眼,很想問及笄和這些首飾有什麼關聯。張嬤嬤跟她說過很多很多次,說等她及笄之後,非得挽發髻不可,因為挽了發髻代表她已經是大人,頭上的首飾當然不能少,但這跟長世侯夫人帶來這一大堆首飾有何關聯?

  「這些簪釵都是一些官家子弟托我帶來的。」

  「……然後呢?」好吧,她承認她在這些事顯得不靈光,所以用問的比較快。

  「你要挑誰當你的夫婿?」

  南茗棻狠狠抽了口氣。不會吧……這個身體才快滿十五歲,竟然就要她准備嫁人?太扯了吧……

  「誰要當丫頭的夫婿?」

  易寬衡的笑嗓從亭子對面的曲廊傳來,長世侯夫人抬眼望去,就見兒子懶得走曲廊,直接穿過中間的花台大步走來。

  「你這孩子都已經是多大的年紀了,怎麼還是一點規矩都沒有,瞧瞧人家南將軍規規矩矩的走著曲廊呢。」

  將軍?南茗棻快快回神,回頭張望,就見南安廉已經站在亭外幾步的地方了。

  「娘,這是自個兒家裡,有什麼關系。」易寬衡往她身旁一坐,一見桌上的陣容,不禁咂著嘴。「娘,這是哪幾個不長眼的家伙托你帶來的?」

  「可多了,驃騎營將軍之子、鴻臚寺大人之子、大理寺大人之子……等十來個,就我所知,拜帖邀帖一直不少,但茗棻從未響應過。」長世侯夫人說著,睇向已走進亭內,朝自己行禮的南安廉。「南將軍,你心裡可有底,想挑哪一個當你的女婿?」

  南茗棻聞言,不知怎地覺得好尷尬,總覺得他們之間沒有談到這種話題的一天,可這個話題卻突地蹦到眼前,教她不知道怎麼應對,總覺得心裡有點怪怪的,而在場她最小,閉嘴裝無知好了。

  「茗棻年紀還小,我還沒打算讓她出閣。」南安廉淡聲道。

  南茗棻聽著,也不覺得欣喜,因為他會這樣回答,代表他已經想過這個問題了?可她沒打算要離開他啊!他該不會等到她年紀再大一點就要把她給嫁掉了?

  「不小了,年後就及笄了,是可以出閣的年紀,再留還能留幾年?」

  「娘,這就不用你擔心了,安廉說了,丫頭不出閣,而是要招贅。」

  南茗棻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不敢相信還有這一招。

  招贅……那跟嫁人有什麼差別?她為什麼非得要跟個不認識的人結發一輩子?

  這樣不行,回家後她非得跟南安廉好生聊聊才行。

  「招贅?難不成南將軍沒打算成親?據我所知,等著要嫁進南府的官家千金可不少,我的耳根子天天被吵得不得安寧。」

  南茗棻垂著臉,說不出心底是什麼滋味。她知道南安廉長得好,得姑娘家青睞也算是意料中的事,但等著嫁給他……有沒有這麼搶手呀他。

  「這事我自有安排。」南安廉一貫淡漠的道。

  「你的事有安排是極好,但是有件事你非急不可。」長世侯夫人從懷裡取出一只木匣,光看盒面上描金雕紋,就知道是來自宮中的珍品。「茗棻要及笄了,皇上托我送釵,明年要選秀了,你可懂得皇上的心思?」

  南安廉聞言,臉色微變。

  南茗棻更是臉色凝重得緊,心裡暗罵著臭皇帝,都可以當她爹了,竟然還把心思打到她身上,簡直是不要臉!

  易寬衡偷覷著南安廉的神色,隨即打著圓場。「那些都是明年的事,現在急什麼呢?娘,待會我和安廉約了幾個朋友出去吃飯,就不陪你了。」

  「我也要回府了,你爹還等著我呢。」

  見長世侯夫人起身,南茗棻忙道:「夫人,這些珍寶可要記得帶回。」

  長世侯夫人回頭看著她。「茗棻,你不稍作考慮?」

  「無功不受祿,我不識得對方,沒道理收下對方的禮,至於婚事,我爹說過會養我一輩子,所以……」

  「我何時說過?」南安廉冷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南茗棻當場被打臉,愣得說不出話。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近來的他古怪極了,就連她也搞不懂他到底在想什麼。

  她這麼說不對嗎?難道他樂見她被召進宮選秀?她當然要醜話說在先啊,他應該要配合她的,不是嗎?還是他忘了他們是一家人,如今她長大了,他就覺得責任已了,打算把她交給別人?如果是這樣,她寧可永遠不要長大。

  「回府了。」

  冷冷的命令教南茗棻不由得抿起嘴,可這兒畢竟不是自己家裡,她再不滿也不能在這裡發作,只能朝長世侯夫人福了福身才快步走到他身旁,習慣性地想牽他的手,他卻像是早有防備的負手在後,快步走在前。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有點想哭,就像是一直以來與她最親近的人突然背棄了她,讓她不知所措。

  長世侯夫人若有所思的望著兩人離去的身影,不禁脫口道:「兒子,他們倆……」

  「父女拌嘴是常有的事,安廉那張嘴向來不饒人,可丫頭性情好哄哄也就過了。」易寬衡顧左右而言他,總覺得有些事不能讓母親深思下去。

  「父女拌嘴是無所謂,但是……」

  易寬衡趕忙打斷她。「好了,娘,你不是要回府了?走吧,我送你到門口。」

  「你這兔崽子就這麼急著送我走?」

  「娘,我是怕爹等太久找上門來。」趕快走,最好別再追究安廉和丫頭的事,還有他的婚事。

  那對父女真的不太對勁啊。

  南茗棻處在又悶又氣,又莫名心慌不安的狀態裡,她睡不著覺,一會坐著一會在房裡團走,眼看著天色都快要亮了,可隔壁卻還是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徹夜未歸,他竟然徹夜未歸!

  這到底是怎麼了?昨夜本來要跟他談她的婚事問題,可他推說有約要出門,竟一夜未歸,他向來是規規矩矩,除了移防訓練之外,必定是每日回府的,昨晚他到底是上哪去了?

  有易寬衡和其它同儕在,再加上他練有武藝,她並不怕他出事,可他終夜未歸又沒差人告知她一聲,到底是在搞什麼鬼?他最近的反常簡直就像是個資優生突然進入叛逆期。

  「小姐……小姐,你該不會是一夜沒睡吧?」白芍進門伺候,卻見她就站在錦榻前,瞪著紗窗。

  「大人回來了嗎?」南茗棻啞聲問著。

  「還沒。」白芍苦笑著將水盆擱到花架上。大人的寢房就在隔壁,大人有沒有回來,小姐應該是比她還清楚才是。

  南茗棻是明知故問,但她不能不說話,再不說話她會被自己給逼瘋。

  就在白芍伺候她梳洗、替她編辮子時,外頭傳來聲響,不管辮子正編到一半,她起身衝到外頭,就見南安廉正好要推開隔壁的房門。

  「爹,你怎會現在才冋來?」見他回來,她松了口氣,意外嗅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和……不屬於他的香氣。

  宮中貴族流行熏香,但她和南安廉都不喜歡,而他是昨兒個傍晚出門的……名門千金是不會在掌燈時分後在外走動的,所以他是上花樓,而且徹夜未歸。

  男人……她怎會忘了天下烏鴉一般黑,她知道南安廉也是個男人,會有自己的生理需求,可是她從不認為他會如此,她總以為他是個真男人,會守身如玉、從一而終,如果他娶妻,他必定安分守己,別說納妾,他連尋花問柳都不會。

  可事實證明,他是個男人,是只烏鴉!

  南安廉睨了她一眼,瞧她長發沒扎起,不禁輕揪起她頰邊的一綹發絲,但她卻突地退開一步,滿臉嫌惡的斥道:「不要碰我!」

  南安廉愣了下,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在她眸裡瞧見如此強烈的嫌惡。

  為什麼會如此?他看著指尖,指尖上還殘留著她發絲的細膩觸感……難不成她察覺到他的心思了?不自覺的握了握拳,他無聲走進房裡。

  南茗棻方才話一出口,人就錯愕了,她不明白自己為何發火,想跟他道歉,可是一想起他上了花樓一夜未歸,她就不想跟他說話。

  南茗棻悶不吭聲的回房,用力的甩上房門。

  白芍嚇了一跳,不禁問:「小姐,你這是怎麼了?不是擔心大人嗎,怎麼卻……」雖說她沒跟到房外,但小姐的嗓門夠大,她聽得夠清楚了。

  「他上花樓!」她惱聲道。

  「喔。」

  「喔?你就一個喔?」

  「可是,小姐,大人上花樓有什麼好生氣的?」白芍不解的問道。

  「我……」

  「別說那些成了親的大人,大人沒有妻妾,也未有婚約,如今上花樓排解,這有什麼錯嗎?」

  南茗棻不禁語塞。白芍說得一點都沒錯,南安廉沒有娶妻納妾,如今去了花樓過夜,確實也沒什麼大不了,可是、可是她心裡就是不舒服,甚至隱隱發痛著。

  白芍注視她良久,見她不吭聲,以為心裡氣得緊,不禁打趣道:「小姐,你這樣繃著臉,簡直就像是吃味了呢。」

  南茗棻心頭一震,有種被一針戳破心事的刺痛感,教她不由得抬眼。

  吃味?她吃味?意思是說……她喜歡南安廉?

  怎麼可能?他們是一家人,他們只是太常膩在一起,她只是太習慣他的寵溺,一時無法接受他去待別人好,就像爭奪父母寵愛的小孩般,根本與喜歡無關!

  掌燈時分,總督府的辦事所裡,南安廉坐在黑檀大案後頭,撐著下頷望向大門外頭。

  以往這個時分,他已經回府和丫頭一道用膳,可是今日他卻不想回府。

  震驚已經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他曾經試著想像丫頭一旦察覺他的心思時,會有何反應,嫌棄、厭惡……他想了極多,但想像時的心痛,卻遠不及一早被她拒絕的瞬間刺痛。

  她察覺了嗎?他該是掩飾得極好,她不可能發現的……

  他作夢也沒想到,自己竟會有對她動情的一日。

  從一開始的似懂非懂,直到幾日前一夜與她同寢,教他驚覺異樣,他才徹底明白。

  相擁而眠對他們來說,是那般理所當然的事,可那一瞬間他竟生出了情欲,在情欲萌發的瞬間,他冷汗涔涔,不敢相信卻不得不承認身體真切的反應。

  丫頭……時間怎會過得如此快,彷佛才眨眼功夫,她已經從一個孩子長成一個女人,就連皇上都有意將她召進宮中,如此行徑和當年的辜勝決到底有何不同?!

  思及此,他不禁頹然的閉上眼。

  是啊,他和辜勝決又有何不同?

  丫頭想要的是家人,當年許諾成為他的家人,然而他看她的目光卻變了,在他眼裡,她不是他的女兒,是一個……教他起心動念的女人。

  「安廉,你怎麼還在這兒?」

  易寬衡的嗓音響起,南安廉不耐的張眼。「原來都督是這般閑涼的缺。」

  易寬衡聞言有股衝動想要轉身逃離,可惜的是腳下動作太快,已經來到好友的面前。「安廉,你這又是怎地?」

  雖說他昨天一整晚擺臭臉,壓根看不出玩得盡興,但聽說他有過夜,就代表摘仙樓的花娘將他伺候得挺愉快的嘛,現在干麼又凶他?

  「你可知道朝中為何謠傳你我有染?」

  「你還敢說,還不都是你害的!」這家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這說來說去罪魁禍首不就是他?今日早朝時,他總覺得每個人看他的眼光極為古怪,而且目光全數集中在他的美臀上,那一道道閃閃躲躲又時不時射過來的眼光像在告訴他,他在夜裡被糟蹋得連腳步都走不穩……王八蛋,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錯,那是因為你一天到頭都往我這兒跑。」南安廉起身,刻意繞過他身邊。

  「別靠我太近,我可不想被誤解。」

  適巧來到門外的包中聞言,不禁抿嘴撇頭偷笑著。

  易寬衡呆愣愣的看他走過,眨眼間暴跳如雷,衝到他身邊。「南安廉,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是惡意污蔑我,拿我當擋箭牌,現在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把我推到一邊,你到底有沒有良心,這良心兩個字你到底會不會寫?」

  「夫子沒教。」南安廉嫌惡的撥開他的手。

  「南安廉,你這個死沒良心的。」

  南安廉睨了眼忍笑忍得很辛苦的包中,再看了眼外頭頓時放慢腳步,等著第一手消息的同僚們。

  「易寬衡,你可以再大聲一點,我可不在乎。」

  「本來就是,你把我用完……」走到門外,眼見數雙眼瞬間移開,腳步卻走得異常的慢,一個個耳朵都豎得尖尖的,易寬衡暗叫不妙,立刻改話。「走吧,現在摘仙樓正熱鬧,昨兒個玩得不夠盡興,今兒個再玩一晚。」

  這麼說,可以扭轉這些扒糞鬼的滿腦淫思了吧。

  「不去。」南安廉快步走出總督府外,包中亦步亦趨的跟著。

  「為什麼不去?你昨兒個不是在摘仙樓過夜了,肯定是相中了喜歡的花娘了吧。」去吧,跟他一道去,一起破解惡意的中傷。

  「易大人,我家大人雖在摘仙樓過夜,但沒有讓花娘伺候。」包中好心的說出實情,以免他誤解。

  「咦?為什麼?不然你在那裡干什麼?」

  南安廉回頭,笑得萬分惡劣。「因為你不陪我,所以我喝了一晚悶酒。」

  「我不陪你……」易寬衡喃喃自語,突地轉頭望去,就見那群扒糞鬼不知道什麼時候黏到他的身後,個個一臉聽到大消息的喜意,而更可惡的是——「南安廉,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說!他要在今生跟他做個了斷!

  「說錯了,是這一輩子。」南安廉刻意靠近,貼在他的耳畔呢喃著。

  如果不是易寬衡,他不會在朝為官,他如果沒有在朝為官,皇上就不會看中丫頭,所以欺負他,剛好而已。

  「你……」易寬衡已不敢回頭,不敢想像明日朝堂上會出現哪一版的流言。

  「自己玩去。」南安廉拍拍他的肩,轉頭和包中離去,壓根不管易寬衡一臉如喪考妣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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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4:5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南安廉一回到府邸,卻見隔壁房竟是暗的,便要包中去把總管找來。

  「大人。」總管唐鑫快步走來。

  「小姐呢?」南安廉坐在錦榻上,懶懶托著腮。

  「小姐她……」唐鑫見南安廉臉色一沉,不禁抹了抹老臉。「晌午時,有人遞來邀帖,以往小姐是不管那些的,可今兒個不知怎地竟應邀前去了。」

  「是誰家的千金?」

  「是……右都御史家的公子。」

  「混帳!你為何沒將她攔下,還讓她出門?」南安廉惱怒起身。

  「大人,小姐硬是要出門,小的攔不住她,可小的讓白芍跟著,先前也派了人到右都御史府接小姐回府。」唐鑫覺得他的胃悶悶的發痛,頭也脹脹的發暈,有種有苦無處訴的悲涼。

  「先前是指多久以前?」

  「大概半個時辰……」

  南安廉隨即走過他身旁,喊道:「包中,備馬車跟上。」

  「是。」

  南安廉健步如飛的踏出府外,與易寬衡擦身而過,朝距離不過四條街距離的右都御史府而去。

  「喂!」易寬衡傻眼的看著他疾步而去的身影,不知道已經有多久不曾見好友如此用盡全力的奔跑著。

  「易大人。」包中讓唐鑫備了馬車,正巧從側門走出,就見易寬衡若有所思的站在門口。

  「你家大人是怎麼了?」

  「小姐晌午到右都御史家中做客至今未回,大人去接她。」包中一五一十的說。

  「她是何時去的?」

  「晌午過後,總管說半個時辰前派人去接小姐未歸,所以大人才會等不及。」

  「糟!」易寬衡聽完,也跟著跑去。

  「大人!」包中見狀,趕忙跳上馬車。

  連易寬衡的反應都如出一轍,就代表右都御史的公子肯定有問題。

  易寬衡跑得氣喘吁吁卻不敢停下腳步,只因右都御史的公子是城裡出了名不學無術的紈褲子弟。晌午時分赴約大抵是喝個茶賞個花,不可能到掌燈時分都未歸。

  千萬別出事,千萬別出事啊!

  南茗棻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愈是往細處想,就像是被蜘蛛網給纏住,教她愈是迷糊。

  對她而言,南安廉無庸置疑是她的家人,她是真心想要成為他的家人,但是她卻無法忍受他上了花樓。

  她想,大概是因為將他塑造得太完美,對他期望太高,以致於當事實與想像產生落差時,她才感到失望憤怒。

  應該是這樣的,可不知怎地,當她不自覺的假想他夜宿花樓,懷裡多了個女人,甚至還身體力行……她竟莫名生出一股強烈的被背叛感。

  不該是這樣的,南安廉本來就有自己的人生,他想做什麼,她根本是無權置喙,就算有天他娶妻,她也不過是多了個娘,哪來的背叛不背叛?

  可是,不知怎地,她就是不能接受他身邊多個女人,彷佛從一開始她就在他身邊,將來自然也只能有她在他身邊……

  思緒至此,她猛地打住。她在想什麼,她想獨占他嗎?

  「今兒個才知道南小姐喜歡看戲。」

  耳邊響起陌生的男人聲嗓,她猛地回神,想起自己是在右都御史府裡,連忙道:「是啊,還挺有趣的。」她說得客套,就連笑都有點僵,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戲台上頭到底是在演什麼。

  今兒個右都御史公子遞帖邀她賞花,她因為在家裡想得心煩,心想到人家家裡做客賞梅換個心情也好,可誰知道她卻是愈想愈是心亂,簡直就像是找不到線頭的毛線團一樣。

  「吃點東西喝點茶,別只顧著看戲。」司徒佑噙笑道。

  「謝謝。」她心不在焉的端著茶喝,然喝了幾口卻發現這分明是酒,只是色澤像茶,不禁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驚覺他不知何時與自己貼得極近,不禁輕喚道:「白芍。」

  「小姐。」白芍松了口氣,慶幸自家小姐終於回神。

  打從兩刻鐘前,前後看戲的人突然離席,她就覺得古怪,後來司徒佑愈靠愈近,她就不著痕跡的輕踢小姐的椅子,可也不知道小姐到底在想什麼,竟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時候不早了,該回府了。」南茗棻噙笑道,打量四周一眼,發現看戲的人竟在不知不覺中只剩他倆。

  「是。」

  「既然都已是掌燈時分,倒不如留下吃個便飯,再者這出戲也快唱完了。」

  「不了,時候不早,再不回去,就怕家父不悅。」她說得客氣,但臉色已有不快。毛頭小子使什麼心眼她會不知道?都怪她滿腦子想著南安廉,才會教她忘了防備,就連人都走光了也未察覺……她到底是著了什麼魔,怎會敎南安廉這般亂了她的心思。

  「要不我先派人到府上通報一聲?」司徒佑緊握住她的手。

  南茗棻臉色沉了下來。「不用了,車夫已在外頭等候多時,今日多謝公子招待。」話落,抽手起身,但也不知道是起身太快還是酒的後勁太猛,她竟突地失去平衡,白芍向前想要攙住她,豈料司徒佑動作更快,一把將她摟進懷裡。

  南茗棻頭暈了下,覺得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忙喊道:「白芍!」

  可她的嗓音細軟無力,聽在司徒佑耳裡倍感誘惑,將她摟得更緊。

  白芍見狀,不禁低斥,「司徒公子太失禮了,放開我家小姐!」

  南茗棻想要掙開他,可她頭暈得緊,況且他力道大得嚇人,幾乎將她納入他的懷裡,教她直想吐。混帳!竟敢吃她豆腐,那手到底是在摸哪裡?!她又氣又急,卻反倒愈是渾身無力。

  「你這丫鬟懂什麼,沒瞧見你家小姐就連站都站不穩了?本公子是好心扶著她,來人,准備客房,讓南小姐休憩一會。」司徒佑喊著,守在廊道上的下人隨即應了聲。

  司徒佑將南茗棻打橫抱起,白芍立刻衝向前,豈料司徒府的下人竟出手擒住她,教她不禁放聲大喊,「司徒公子這是在做什麼?在這天子腳下,敢情是不把王法看在眼裡了?!」

  南茗棻呻吟著,他身上的熏香教她想起南安廉身上染上的香氣,她只肯讓南安廉抱自己,她想要他的懷抱……

  「你家小姐要休憩,你這丫鬟自然是到一旁涼快去。」司徒佑說著,使了個眼色,下人隨即要拉著白芍往另一頭走。

  白芍死命掙扎,想要衝向前搶下南茗棻,就在這當頭,一抹身影迅如流星的從她身邊竄過,她眯眼望去,喊了聲,「大人!」

  「喊大人也沒用,本公子……啊——」司徒佑微回頭,隨即爆開殺豬般的哀嚷。

  南安廉一把將南茗棻摟進懷裡,毫不留情地抬腿朝司徒佑倒下的身子踹,一下又一下,直到司徒佑口吐鮮血,一旁的下人就算想上前救主子,也被南安廉那股往死裡打的狠勁給嚇得不敢靠近。

  「安廉,夠了!」飛奔而來的易寬衡沒機會喘口氣,一把抓住南安廉,就怕他真的把司徒佑給活活踹死。

  南安廉怒不可遏的瞪著昏厥的司徒佑,怒火還在他胸中燒得正旺,燒得他渾身發顫,一時難以遏抑。

  他這一輩子不曾如此盛怒,彷佛不親手殺了他,這把怒火就無法消停。

  「大人,還是先將小姐帶回府吧。」後頭跟上的包中光看這場景,就知道方才發生什麼事。

  南安廉聞言,望向懷裡正痛苦皺眉的南茗棻,不禁微松力道,啞聲道:「回府。」

  「是。」包中暗吁口氣,臨走前看了眼易寬衡。

  易寬衡察看了下司徒佑,擺手要他趕緊送南氏父女回府,自個兒留下善後。

  包中對白芍使了個眼色,兩人快步跟上南安廉。

  待人一走,易寬衡隨即惱聲吼道:「還不趕緊去把大夫找來,是想要你家少爺死在這兒不成?!」

  一旁下人聞言,才趕緊差人去找大夫。

  易寬衡大略看了下司徒佑的傷勢,懷疑南安廉失去了理智,要不下手怎會如此的重?

  到底是因為惱怒當年辜勝決的事又重演,還是……他不禁攏起眉,希望一切不要如他想像。

  回到府中,南安廉隨即抱著南茗棻回她的寢房,白芍立刻備了熱水送進房裡,本想要出手照料南茗棻,卻見南安廉擺了擺手,她便退出房門外,和包中一道守在門口。

  南安廉坐在床畔,擰著手巾擦拭著南茗棻發燙的頰,聽她痛苦的攢眉低吟,不禁探手輕撫著她的眉心。

  察覺有人輕觸,她不假思索的撥開,強撐著張開眼,卻瞧見面露錯愕的南安廉,見他抽手,她趕忙抓住他的手。

  「爹……」她緊抓住他,怕他轉頭就走不理她。「爹……不要生我的氣……」

  南安廉垂睫瞅著她半晌才沉聲道:「這次給你個教訓,看你往後還敢不敢隨意到他人府上做客。」

  「我……」她難受的攢起眉,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怕的不是那個毛頭小子,她怕的是南安廉生氣不理她,她怕的是南安廉身邊將來會多個女人,她怕的是從此以後,她不再是他心裡最重要的那個人,她終於明白,她喜歡他。

  十年的晨昏共度,十年的寵溺疼愛,早就改變她對他依靠的心態。

  一如她是那麼無法容忍他以不成體統為理由拒絕與她同寢,哪怕沒有肌膚之親,只是單純的分享體溫,她已是這般習慣,突然改變,教她惶然無法適從,彷佛在他心裡,她已經變得不再重要,教她不安。

  「哪兒不舒服?」他啞聲問。

  她沒答話,只是閉上眼,抓著他的手貼在頰邊。

  他的體溫、他的擁抱,這一切她擁有得理所當然,可是有人卻以父女之名硬是在他們之間劃開界限。

  思忖間,淚水盈滿眼眶,順著頰滑落在他掌心裡。

  「丫頭,別哭。」掌心的淚水燙得他心發痛,不禁俯近她,貼在她的耳畔道:「別怕,爹在,爹會保護你。」

  他不說便罷,愈說她淚水掉得愈凶猛。

  她想要的不是爹,打從一開始她就沒將他當成爹,她是不願看見他孤單的身影,她想要彌補他內心的缺憾才當他的女兒的。

  「丫頭,說話,跟爹說怎麼了。」她不發一語的哭泣,教他無措得不知該如何安撫。

  她張開迷蒙的眼,眼前的他神色擔憂,彷佛眼裡只有她,可是也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不再屬於她,再也不是她能獨占的。

  可是,現在,她還可以跟他要一點溫暖,對不。

  「抱。」她像小時候那般,朝他伸出雙臂。

  南安廉見狀,面色猶豫,因為他知道她要他陪著入睡,但現在的他怕把持不住,怕她發現他的心思,怕在她臉上看見鄙夷。

  見他滿臉猶豫,她不禁縮起雙臂,抓著被子低泣著。

  他只把她當女兒看待,再也不會陪她入睡,再也不會擁抱她了。

  「丫頭。」南安廉輕嘆了聲,最終還是躺上了床,將她摟進懷裡。「別哭,爹在這裡。」

  她哭得抽抽噎噎,直往他的懷裡鑽,尋找著屬於她的角落,哪怕他日必須拱手讓人,可至少這時刻還是屬於她的。

  南安廉不舍的輕撫著她的背,用他僅會的方式安撫她,直到她像是哭累了,在他懷裡沉沉睡去。

  良久,他輕輕的吻了她的發,微微收攏雙臂,他們倆是如此契合,彷佛他合該如此,將她嵌入懷中,嗅聞著她的發香,摩挲著她的黑發……驀地,她像是睡得不安穩,在懷裡挪了挪姿勢,揚起了小臉。

  注視著她淚痕縱橫的小臉,他心疼不舍的輕拭著,以指尖劃過每一處細膩,點過她微顫的長睫,滑下她微啟柔嫩的唇。

  好似鬼迷心竅般,他挪不開眼,直睇著那朱紅的唇,情不自禁的低頭吻上。

  她的唇比他想像中還要柔軟,教他輕柔的摩挲著,含吹著,鑽入她的唇腔裡,舔弄纏吮,直到她逸出細微的呻吟,才教他猛地回神,往後退開一些,胸口劇烈起伏著。

  混帳,他到底在做什麼?!

  她對他毫無戒心,視他為家人,他竟對她生出綺思,利用她的信賴做出這種行徑,他簡直比企圖染指她的人更加不可饒恕!

  可偏偏他是恁地眷戀她,恁地想擁緊她、占有她!唇裡滿是她的氣息,教他澎湃的情感壓抑不住。

  不敢再放任自己,他放輕動作將她挪開些許,然而她卻緊揪著他的衣襟,像是害怕他離去,此舉更加深他的內疚和自我厭惡。注視她緊握衣襟的手良久,他動手解開了外袍,無聲的下了床。

  不敢回頭,就怕心底的欲望會將她吞噬,他逼迫著自己打開了門。

  「大人?」包中見他沒穿外袍,微愕了下。

  南安廉沒應聲,徑自回自個兒的房。

  白芍望了門內一眼,就見南茗棻抓著南安廉的外袍入睡,不知怎地覺得有些說不出的古怪,總覺得很像以往小姐教她習字時說過的故事,那個故事雖說是男人之間,但大人這般心思,不就等於——

  她不禁輕呀了聲。「包大哥,大人他……」

  包中睨了她一眼,什麼也沒多說,走到南安廉門外守著。

  對他而言,不管大人做了什麼決定,他都力挺到底。

  南茗棻一醒來,便頭痛的趴在床上不肯動,突地發現手裡像是抓著什麼,張眼望去,竟然是南安廉的外袍。

  「咦?」她困惑的皺起眉。南安廉的外袍怎會放在她這裡?昨天她到右都御史府上做客,那毛頭小子竟企圖不軌,後來……

  「小姐,你醒了。」白芍端了盆熱水進來,就見她傻愣愣的瞪著手上的外袍。

  「白芍,昨兒個咱們怎麼離開右都御史府的?」

  「是大人找來,把咱們接回府的。」白芍把水盆擱在花架上,擰了手巾遞給了她。

  「爹?」她坐起身,擦著臉。「那……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嗯……也沒什麼事。」包中說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大人會處理,就不需要在小姐面前提起了。

  「是喔。」想起當年南安廉為了她打了辜勝決一頓,她可不希望他又為了她大動肝火,做了什麼惹禍上身。「那這衣袍呢,你知道這衣袍怎會擱在這裡嗎?」

  「大概是昨兒個大人抱著小姐回房,小姐硬抓著不放,所以大人便把衣袍脫下再回房。」這是她猜想的,但她想是八九不離十。

  他們父女倆太過親近,實在不是件好事,大人能察覺,是再好不過。

  「是喔。」南茗棻有些失望的垂下臉,撇唇苦笑。

  就算是在她喝醉之後,南安廉還是守著禮教,沒在她身邊陪伴……可憐的是,她竟然是在這當頭察覺自己的心情。

  她想要獨占他,不希望這府裡出現另一個女主人。

  可是,這是不可能的事,是她痴心妄想。

  「白芍,小姐醒了嗎?」外頭突地響起包中的聲音,教南茗棻不解的微皺起眉。現在到底是什麼時候,為什麼包中會在府中?

  「包大哥,小姐已經醒了。」

  門緩緩被推開,外頭的天空陰霾得猜不出時間,而進房的人是身著朝服卻未戴冠的南安廉。

  白芍愣了下,隨即看向門外的包中,見包中對她使了個眼色,她隨即走出房外,心中納悶大人的官帽怎會不見了。

  南安廉走到床前,拉了把椅子在南茗棻面前坐下。「頭疼嗎?」他淡聲問著。

  「還好。」她直睇著他,總覺得近來的他分外陌生。

  以往,他淡漠的神色是面對她以外的人才有,可近來她常在他臉上看見疏離。

  「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不知為何他今日的嗓音特別的沉,像是悶悶的鼓聲,教她莫名不安著。「爹,我才剛醒來,我……可以晚點再說嗎?」她不想聽,總覺得不會是什麼好事,她怕他要跟她說,他要娶妻……她現在不想聽,至少再給她一點時間整理心情。

  「很快,就幾句話。」

  面對他不容置喙的命令,南茗棻再不願意還是得聽。她深吸了口氣,告訴自己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痛快點,也許她可以少點悲傷,放下這段感情。

  「什麼事?」南茗棻緊閉著眼,等著他道出她最不想得知的事……

  「我辭官了。」

  她瞠大眼眸,「辭官?」她有沒有聽錯?

  「今日我向吏部上書辭官,去職解綬,打算過兩天回空鳴城。」南安廉神色平常,彷佛辭官沒什麼大不了。「你……想待在這裡,還是跟我回空嗎?」

  「我當然是跟爹走啊,爹在哪我就在哪。」這話不是白問的嗎?

  「是嗎?」他垂斂長睫,將情緒收拾得不讓任何人看穿才起身。「好,那就兩天後准備動身。」

  見他要走,她才驚覺話題結束了。「就這樣?沒有別的事?」

  「不然呢?」

  「沒。」只要不是提他的婚事,說什麼都好,只是,他怎會突然決定辭官?這事教她不解,但他不當官對她而言,不啻為好事,所以她也就不多問了。

  南安廉行事一如他帶兵打仗一樣雷厲風行,打定了主意,便讓唐鑫准備,翌日,得到消息的易寬衡特地走了趟南府。

  「你這人做事就非得這般莽撞?不過就打了人嘛,況且是對方的錯,你何必往身上攬?」易寬衡一見他便不斷的叨念著。「右都御史自知理虧,也不敢找你興師問罪,你又何必辭官謝罪?等我處理嘛,我還在處理呀!」

  他在朝中人脈極廣,大多官員都會賣他幾分薄面,豈料這家伙竟然辭官謝罪,還完全沒跟他打聲招呼,他還是聽吏部的人提起才知道。

  「不需要處理。」南安廉淡道。

  「你……你老實說,你為什麼辭官?」易寬衡動怒了,非打破沙鍋問到底不可。「別跟我說你不滿宮中一些規矩什麼的,你已經當了八年的將軍兼總督了,那些問題早就不是問題。」

  要整人,南安廉比他還要有手段還要不留情,所以絕不可能是因為官場問題。

  「不重要。」南安廉淺啜著微涼的茶水。

  「什麼不重要?包中說你打算明日就回空鳴城,我一進府就見上上下下大伙都在忙,你……」話已經到舌尖上,可他卻很難問出口,吞吞吐吐半晌才說:「你辭官是不是為了不讓丫頭明年被選秀入宮?」

  南安廉神色未變的望著窗外啜著茶,沒否認也沒承認。

  「你不說話,我當你默認。」易寬衡重重的嘆了口氣。「你……我很認真的再問你一件事,你對丫頭是不是……你到底是把丫頭視做什麼?」

  南安廉垂斂長睫,依舊不吭聲。

  「南安廉,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你要知道丫頭是你的女兒,你們是養父女可不是誼父女,你們之間是不能解契的!」易寬衡把聲音壓得又低又輕,說得又快又急,一如他擔憂的心境。「一旦你們……那是十惡不赦的內亂死罪!」

  南安廉平靜的睨他一眼,好似一切與己無關,伸手斟了杯茶送到他面前。「口渴不渴?」

  易寬衡聞言,整個人幾乎快跳起來。「南安廉,你到底知不知道茲事體大?」

  「明兒個我就離開京城,什麼事都沒有。」

  「你……」易寬衡瞬間泄了氣,只因他的回答已經間接證實了他的擔憂。「安廉啊,你……」

  他該說什麼才好?安廉向來是個寡言的人,心底有事是不與人說的,就算會說,也是跟丫頭說,可他不信這事他會跟丫頭說。身為好友,他理該支持他,可問題這事他支持不了。

  但如果不支持他,他心裡不是更苦了?他很清楚安廉不是個恣意行事之人,行事之前總是有諸多考慮,他現在的決定肯定是考慮了許久。

  「沒事。」他淡聲道。

  易寬衡直睇著他,多年情誼讓他讀出他說的沒事,指的是他未與丫頭有染,自然就不會獲判死罪。

  思及此,他才稍稍安心了些?佩服好友竟還把持得住。

  好半晌,易寬衡才低聲說:「安廉,不需要所有的人都帶走,這府邸是皇上賜的,哪怕你辭官,這府邸還是你的,就算你回到空鳴城,也隨時都可以回來,留下一些人打理吧。」

  「再看看吧,我應該是不會再回京了。」

  「干麼這麼說,偶爾也得回來看看我,咱們是兄弟。」易寬衡啜了口茶,覺得這茶涼了好澀好苦。「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老是一大早就喝隔夜茶?」

  南安廉笑了笑。「你不覺得一早喝著隔夜涼茶,可以讓腦袋清醒一點?」

  「會嗎?!」那他再多喝一點好了。

  南安廉淡噙笑意,啜著涼茶。他愛喝純粹只是他喜歡那抹澀味罷了,而這一點丫頭知道,准備的涼茶總是入喉才慢慢回甘。

  丫頭,如此熟知他性情的丫頭,他真的不能沒有她,所以他要將她藏起來,能藏多久就藏多久,直到她出閣的那日為止。

  翌日,雪霰彌漫京城,穿著鬥篷的南茗棻一走出門外,不禁縮起肩來,看著雪染的迷蒙街巷。

  「丫頭,走了。」南安廉從後頭走來,撐著把油傘擋去凄迷的雪霰。

  「爹,真的不跟易伯伯說一聲?」她回頭望向他。

  這真的是走得太匆忙,她連跟易寬衡和長世侯夫人好好道別都沒有,心裡多少是有點遺憾的。

  「不了。」牽著她上馬車,南安廉回頭看著唐鑫和其余下人。「你等就暫時打理著這宅子,要是有什麼事,差人送信到空鳴城。」

  他聽了寬衡的勸言,遣退了大部分下人,只留下幾個,他知道寬衡如此勸他,不只是因為希望有朝一日他可以回京為官,也是就算要走,也別一次搬空,省得觸犯龍顏。

  「小的知道了,爺。」唐鑫神色復雜的道。

  南安廉微頷首,正要上馬車,隔壁的大門突地推開,易寬衡一個箭步衝了出來。

  「喂,南安廉,要走都不用打聲招呼的?!」易寬衡氣呼呼的走到他面前,一把將他推開,望向馬車內。「丫頭。」

  「易伯伯。」南茗棻往車門的方向挪了下。

  易寬衡從懷裡取出兩個精美的木匣。「丫頭,這是我和我娘給你的及笄禮,我娘本是要趕來的,可是今兒個雪霰太大,我爹不讓她出門,所以就托給我。」

  「哪一個是夫人給的?」她突問。

  「這一個。」他將描金的黑色木匣遞上,不解的問:「問這個做什麼?」

  「幫我謝謝夫人,而易伯伯的我不能收。」

  「為什麼?我寸是特地到朱水堂挑的,那樣式極為新穎而且——」

  「易伯伯,跟款式什麼的都無關,而是我只收我爹給的簪釵。」她干脆說明白,省得他不開心。

  易寬衡愣了下,睇著她半晌說不出話。這丫頭知道她在說什麼嗎?到底是他想太多,還是她道出了心意?他想問,但很怕問出不想知道的真相。

  「替我跟夫人道謝,我們走了。」南安廉在他身後道。

  易寬衡緩緩回頭,讓了點路讓他坐上馬車,就見這對父女那般理所當然的並肩而坐,突然間,他明白了。

  原來他們倆……心意相屬,所以決定遠走高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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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5 00:15: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這一回回空鳴城,不像上一回掃墓時,三天便趕至,而是慢慢走著,走馬看花的往南而去,整整花費了個把月的時間,趕在過年前抵達。

  一下馬車,南茗棻一整個傻眼。

  南府位在空鳴城城東的三坊三巷裡,朱門大院,門前有小廝,一見馬車停下便上前詢問,一得知是南安廉便立刻通報進去,將人給迎進裡頭。

  包中和白芍把馬車交給門房,兩人則是搬著一些簡單的細軟入內。

  「爹,這就是你的家?」踏過穿堂,南茗棻不禁低聲問著。

  「咱們的家。」

  「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富家公子爺?」瞧,過了穿堂有園林,過了園林才有一進屋,兩旁有護龍,而當他們踏上回廊繼續往裡頭走,裡頭還有二進屋……這恐怕是比他們在京城的家還要大。

  「那是我爹娘富有,與我無關。」

  南茗薬揚了揚眉,就喜歡他這一點,不是自己淨來的,他就不認為是自己的。

  到了三進屋,才是主屋廳堂,廳堂外有一對看似年近半百的夫妻和一位丫鬟候著,一見南安廉那對夫婦便熱情的向前。

  「安廉,咱們已經有多久沒見面了?瞧瞧,都已經是個男人樣了。」男人束發蓄著山羊胡,一雙眼極為細長,揚笑時雙眼眯得很和善。

  「表姨丈,表姨。」南安廉面無表情的喊道,隨即看向簡功成說:「往後我會留在空鳴。」

  極為簡潔有力的招呼和表述,教南茗棻不禁微揚起眉,難以判斷南安廉和他的表姨夫妻間的情分有多少。

  「當然,這兒是你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咱們當初也不過是受托打理這兒,只是咱們現在也住在這裡,是不是該……」簡功成噙笑問著,帶著幾分試探。

  「表姨丈一家人自然是可以繼續待下。」南安廉不怎麼在乎的道。

  「如此自是甚好,那你是要住你以往的房間還是你爹娘的那間房?」

  「我住我爹娘的那間房,我的房就讓給我的女兒。」說著,他朝南茗棻看了眼。「茗棻,還不叫人。」

  「表姨婆、表姨公。」南茗棻乖巧的喚著,她的嗓音有種介於女孩與女人之間的柔細,不尖銳,十分悅耳。

  「她……」黃氏聞言,不禁微愕問:「安廉,你是什麼時候成親的,怎麼都沒跟咱們說上一聲?」

  「我沒有成親,她是我恩人的女兒,因為父母雙亡,所以我將她收養在名下。」

  「喔……既是如此,她不該睡在你隔壁的房,她得要住在後院才成。」

  「就讓她睡在我隔壁房。」南安廉不容置喙的道。

  「安廉,如此於禮不合,女眷怎能住在主屋?」黃氏對於這一點十分堅持,毫不退讓。

  「表姨,這個家裡沒有那麼多的禮,我累了。」南安廉冷鷙的眸微掃,黃氏就算想再說什麼,也不禁瑟縮了起來。

  「好了好了,既然累了就先進房休息。」簡功成隨即打著圓場。「安廉,好生歇息,晚上我讓廚房弄些菜,咱們好好喝幾杯。」

  「改日吧,我累了。」走了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問:「水榭那座溫水池還在嗎?」

  「還在還在,水質依舊清澈。」簡功成被拒絕也不氣餒,跟著他直朝他的房而去。

  南茗棻本想要跟上,卻被黃氏給擋下。「表姨婆。」她淺露笑意喊著。

  「我說茗棻,你爹是個不懂規矩的,但你該明白男女有別,不得同住一院,對不?」

  南茗棻聞言,勾深笑容道:「表姨婆說的是。」反正先應下,她晚點再跟南安廉說也是一樣的。張嬤嬤留在京城,她可不想這兒還有一個表姨婆干涉她。

  「既然如此,翠兒,帶表小姐到後院。」黃氏頗滿意的點了點頭。

  一名丫鬟隨即前來,領著南茗棻和後頭趕來的白芍,沿著廊道直往後院而去。

  進了房,丫鬟連聲招呼都沒打便徑自離開,教白芍傻眼極了。

  「小姐,這裡的下人也太不懂規矩了吧。」白芍將南茗棻的細軟和一只木盒擱下,開始數落。「剛剛我和包大哥要小廝把馬和馬車牽去,再幫個忙把一些箱子布匹搬進來,可那小廝儼然不把咱們當一回事,後來進屋時,一路上遇見幾個下人,我好意打招呼,卻來個相應不理,而剛才那丫鬟就連井在哪兒,膳食去哪取都沒說上一聲,待會我要上哪找人問?」

  「白芍,沒什麼好氣的,咱們現在就到主屋找我爹。」她本來就打算虛應一下,可沒打算真在這兒待下。一把將木盒抱起,她便說了聲「走」。

  「是。」白芍笑吟吟的跟著走。

  沒一會,兩人便來到主屋,還不知道要從哪找起時,就見包中從一扇門走出,南茗棻便知道她找到了。

  「小姐。」

  「我爹在裡頭?」

  「是,爺剛歇下。」包中說著,不禁笑道:「爺正要我去把小姐接過來呢。」

  方才他要隨南安廉回房時,瞥見黃氏不知道正在對南茗棻說什麼,進房後便順便對南安廉提起這事,南安廉就吩咐他去找人。

  「那我去找爹。」

  「小姐,爺歇下了。」包中趕忙攔住她。

  南茗棻聞言,不禁微抿著唇。雖是一路往南玩了個把月,但南安廉對她的態度是不冷淡,但也談不上有多熱絡,若即若離的,他們的感情竟比在京城要疏遠。

  「小姐請到隔壁房歇著吧,待會用膳時我會替小姐送來。」

  意思就是說南安廉今兒個也不會陪她一道用膳?

  哼了聲,她走進隔壁房,頹喪的往床上一坐。

  「咱們終於來到空鳴城,小姐也該累了,先歇會吧。」白芍一進房便軟聲哄著。

  南茗棻睨了她一眼,無聲嘆了口氣。

  真的以為她今年只有十四歲嗎?還能被哄住嗎?

  原以為來到空鳴城,多少可以改善一下兩人的關系,可誰知道南安廉的老家還有其它親戚,感覺上真是前途多難。

  到了晚上用膳的時間,包中送來膳食後,南茗棻本想要偷偷溜到南安廉房裡,可誰知道才剛踏出房外,就見到先前領她到後院的丫鬟。

  「南小姐,你怎能隨意出後院呢?南爺不知道規矩,難道你也不懂?」翠兒叉著腰斥罵,壓根沒當南茗棻是主子,甚至話裡對南安廉也毫無敬意。

  「喂,你說話客氣點,我家小姐是你罵得起的嗎?」不等南茗棻發話,白芍已經吞不下這口氣的與她杠上。

  「你家小姐既然來此做客,就得守著這兒的規矩。」

  「喂,誰來做客?這兒是我家爺兒的家,是我家小姐的家,豈有做客之理?」

  白芍毛了起來,杏眼直瞪著翠兒。「還是到我家爺兒面前把話給問清楚,瞧瞧這兒是誰的宅院,誰才是主子!」

  翠兒聞言,憤憤的瞪著白芍。

  南茗棻不禁微眯起眼,思忖著這南府到底是怎麼搞的,她是不是該找南安廉問明白些。

  表姨婆夫婦在南安廉面前還頗客氣,說這裡是南家,他們不過是受托打理,但照這丫鬟囂張的氣焰看來,要是上頭沒人給她撐腰,她又怎會有這個膽子。

  「反正不管怎樣,我家夫人的意思是南小姐不能待在主屋,所以請你回後院,別給奴婢添麻煩。」翠兒自知嘴上討不到便宜,便干脆把自家夫人給搬出來。

  「你找我爹問去,我爹如果要我回後院,我就回後院,我爹要是不吭聲,你憑什麼管我住哪?」南茗棻心平氣和的道。

  「你這不是給奴婢找麻煩嗎?」

  「奴婢?既然你知道自個兒的身分,那你就該明白我和我爹才是這座宅院的主子,以往不過是暫托他人打理,要是連這點都不明白,改日把賣身契取來,咱們攤開處理。」南茗棻不動怒,直往她的痛處掐,要讓她明白主從之分。

  她可以不當自己是主子,但不准連南安廉都看輕!

  「你……」翠兒自知說不動她,只能悻悻然的離開。

  「小姐,我看這事得要跟爺說一聲才成。」白芍低聲說著。

  「暫時不用,我看著處理。」南茗棻決定先回房,好好想想下一步要怎麼走。

  翌日五更天,南茗棻很難得的盛裝打扮,特地將長發挽了簡單的髻,將長世侯夫人贈與的鳳頭釵給簪上,穿上了皇上賞賜的秋香色交領冰織紋大襦衫,月牙白翚鳥彩繡曳地裙,外頭再搭了件銀狐裘。

  整裝就緒,她讓白芍帶著幾匹布和一個小小的首飾匣便前往前堂小廳前候著,壓根不管來來去去的下人如何側目,等了好一會才見黃氏領著一票丫鬟從長廊一頭走來。

  「茗棻給表姨婆請安。」待黃氏一走到前堂小廳,南茗棻便婷婷裊裊的朝黃氏福身。

  黃氏微揚起眉,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眸光閃過幾許疑惑,隨即揚笑道:「都是自家人,茗棻不需多禮。」

  「該要的,晚輩對長輩本該晨昏定省。」南茗棻揚起討好的笑。她的長相甜美,再加上她的嬌軟嗓音,讓她在京城一群官夫人裡頭向來吃得極開。

  「既然茗棻是個懂禮數的,為何昨兒個又回到主屋了?」

  「表姨婆,那是我爹的意思,我也沒法子,所以今兒個特地來向表姨婆賠罪。」話落,她朝白芍使了個眼色,白芍隨即上前一步,「表姨婆,這些都是京城朱水堂的首飾,是茗棻孝敬表姨婆的。」

  黃氏聞言,見白芍打開首飾匣,裡頭全都是銀身捻金絲的金步搖,款式皆不同,但做工精細得無可挑剔,教黃氏不禁雙眼發亮,就連站在她身旁的女子都張大了眼,脫口道:「娘,這可都是上品啊。」

  南茗棻聞言,這才知曉女子是黃氏的女兒,忙道:「不知道是表姑姑,是茗棻怠慢了。」

  簡俐兒本想說什麼,但余光瞥見黃氏丟來的眼刀,只好裝啞巴的退到後頭。

  「太貴重了,茗棻,表姨婆不能收。」

  「表姨婆,貴重之物送給貴重之人,這是應該的,再者我房裡還多得很呢,打算回頭再拿些樣式簡單些的,送給府內的丫鬟。」

  小廳裡裡外外的一票丫鬟聞言,不由得把視線給望了過去。

  黃氏見狀,微眯起眼,哼笑了聲道:「不用了,茗棻,你爹既然會帶著你回空鳴,就代表他在外頭過得不頂好,總不好讓你再多破費,你還是留著當嫁妝吧。」

  想在她面前裝闊收買人心,手段還嫌太嫩了,她沒看在眼裡。

  「表姨婆誤會了,我爹是認為他該落葉歸根,所以才帶我回空鳴城,這些小首飾之類的,我房裡還有好幾匣,至於這些布匹,是京城裡大內指定的陸家織造場所出的小冰紋綾,三匹給表姨婆和表姑姑,剩下的就當是我給丫鬟們的見面禮。」南茗棻說著,丫鬟們的目光全都望向擱在花幾上的布匹。

  黃氏一見那些布匹全是空鳴城不曾見過的花樣,再聽她提起大內指定的陸家織造場,不禁懷疑南安廉之前做的是何營生。

  朱水堂的首飾,只要肯砸錢就買得到,可陸家織造的布匹大半都是大內訂走,其余的全都被大內官員或京城富賈給包下,壓根不可能有多余的流入市面,南安廉能買到,表示他非富即貴。

  「啊,對了。」南茗棻像是想到什麼,突地從懷裡取出一只精心繡制的小巧錦囊,特地拿到翠兒面前。「翠兒,昨兒個實是累得緊,說起話來沒有分寸,這對琉璃耳墜就當是我給你的賠禮。」她怕痛,所以沒有穿耳洞,倒是從各處收到不少耳墜子,現下拿來送人她一點都不心疼。

  「奴婢……」翠兒嚇了一跳,不禁望向黃氏。

  「表姨婆,我跟我爹在京城的家時,總是會賞些小首飾給丫鬟們,就好比我的丫鬟白芍,她那些小首飾也都是我和我爹賞的,我爹說那是應該的,畢竟丫鬟們伺候咱們起居,沒功勞也有苦勞,這個禮在咱們家裡應該也是有的,對不?」

  黃氏就算想說什麼,也被她這一席話給堵得說不出口,只能眼睜睜的看她收買著府內丫鬟的心。

  「翠兒,收下吧。」南茗棻硬是將錦囊塞進翠兒手中,視線再掃過廳裡外的丫鬟一眼,揚笑道:「我是南茗棻,往後還請各位多多照顧。」

  眾丫鬟聞言,慢半拍的朝她欠身,覺得她真是個古怪的主子,從沒見過哪個主子待下人這般和顏悅色,而且賞賜得這般闊綽。

  「表姨婆,我現在就回後院了,不會給表姨婆添麻煩。」她朝黃氏欠了欠身,笑道:「表姨婆、表姑姑,茗棻先退下。」

  黃氏輕點著頭,看著她那一身行頭,不禁愈想愈疑惑。昨兒個明明還是一副窮酸樣,就連南安廉的穿著打扮也不見半點貴氣,怎麼她今兒個搬得出這些行頭?

  難道南安廉在外行商,累積了不少家底?

  「娘,你該不會是搞錯了吧,表哥要真的是落魄回府,他的女兒哪搬得出這些禮?陸家織造的布是有錢也買不到的,茗棻頭上的鳳頭釵至少也百兩起跳。」簡俐兒湊在她耳邊低聲說著。

  「我知道。」黃氏垂眼想了下,趕忙道:「俐兒,你趕緊去弄盆熱水,到主屋那頭伺候你表哥梳洗。」

  「咦?我不要。」簡俐兒嚇得往後跳了一步。

  昨天她遠遠的瞧見南安廉,那銳利的眼神、滿身的肅殺之氣,誰敢靠近。

  「你給我聽話,進他的房伺候他,要是能嫁給他,是親上加親,又能從他那兒得到更多好處。」黃氏的算盤打得又快又響,而且不容簡俐兒反抗。

  「娘,我不要啦。」簡俐兒臉色瞬間刷白。

  「什麼不要?難不成你要給我一直待在府裡?有你這個成了寡婦的女兒,我已經顏面無光了,眼前有這般好的機會,你還不懂得把握,難不成還替你那病癆子丈夫守寡不成?」

  簡俐兒抿起嘴,一臉委屈不願,卻又不敢違逆母意。

  水榭溫水池外傳來細微的聲響,擾得南安廉攏緊了眉頭,本不想理踩,但聲響愈來愈大,擾亂他的思緒,教他微動怒的張開眼。

  「包中!」

  「爺。」包中聞聲,繞過竹籬,走到溫水池邊。

  「外頭吵什麼?」他臉色不善的問。

  包中面有難色的道:「爺,外頭有個姑娘說是爺的表妹,她也不知道怎麼找到溫水池這頭來,想要進來伺候爺,小的不放行,她又不肯走,所以……」

  「外頭的給我滾!」南安廉毫不客氣的吼道。

  幾乎是同時,聽見外頭響起快步離去的腳步聲,包中不禁嘆了口氣,早知道可以這麼吼,他剛才就不用客氣了。

  沒了沐浴的興致,南安廉起身著裝,披了件外袍便徑自往外走。水榭溫水池就在主屋西側,走在回主屋的碎石徑上可聞得清雅梅香,他不禁停下腳步,看著幾枝吐蕊的紅梅在雪雨中更顯紅艷,教他不禁想起她不點而朱的唇……思及此,他隨即惱怒的皺起眉,朝主屋走去。

  包中一見他那臉色,暗叫不妙,待會非得先找小姐擋一下不可。

  進房一會,聽隔壁沒有半點動靜,南安廉沉聲問道:「小姐呢?」

  「小的馬上去把小姐找來。」沒錯,這個時候找小姐最好用,不管是發生再大的事,爺的臉色再臭再黑,只要把小姐找來一切搞定。

  然而,包中在隔壁房門敲了半晌,無人應門,一推開門才發現南茗棻不在房裡,趕緊再回房回報。

  「爺,小姐不在房裡。」

  南安廉微眯起眼,望著外頭天色。「這府邸她又不熟,能上哪去?」照這時間看來,她該准備過來替他梳發才是。

  「該不會是又被帶回後院去了?」

  南安廉思忖了下,披散著一頭長發,徑自往後院走。

  來到後院,就見白芍正在替南茗棻編著辮子,不見半個南府丫鬟在旁伺候,他不禁微眯起眼。

  「爹,你怎麼來了?」南茗棻微詫問著。雖說她本來就等著他發現她沒去替他梳洗,但這時分早了些。

  「昨兒個不是說了要你待在主屋,怎麼又回到這兒?」南安廉冷眼掃過房內,惱怒裡頭竟連個火盆都沒有。

  「呃……」

  她還沒回話,就見兩個小丫鬟端了盆水走來,南安廉聞聲,冷鷙黑眸掃去,兩個小丫鬟不禁愣在原地。

  「見人都不會叫了?」南安廉沉聲道。

  「奴婢……」兩個小奴婢一被瞪視,嚇得連話都說不清。

  「爹,別這樣,你會嚇著她們的。」南茗棻趕忙緩頰,她沒想到南安廉竟會如此光火。

  「連這府邸是誰在當家做主都搞不清楚的下人,還留著做什麼?」南安廉沉聲道。「把賣身契取來,可以走了。」如果在他面前都是如此態度,更遑論在她面前。

  「爺,奴婢錯了,求爺恕罪。」兩個小丫鬟二話不說的雙膝跪下。

  「爹,她們只是有些搞不清楚當家做主的是誰。」南茗棻輕搖著他的手臂。

  「咱們突然回來,也許是表姨婆他們沒把話說清楚而已。」

  南安廉思忖了下,沉聲道:「給我聽著,去跟黃氏說,這兒是南府,不姓南的全都不是主子,無權置喙這府中規矩,她要是有任何不滿,盡管離去便是。」

  南茗棻聽他這麼說,反倒是嚇了一跳,昨兒個回來時,他什麼都沒說,好似置身事外,但今兒個倒像是清醒的猛獅。

  這樣看來,也許是打一開始他就和表姨婆那家人不睦。

  兩個小丫鬟趕緊起身離去,快被嚇得魂飛魄散。

  「爹,你就這樣走到後院,不會太不成體統了?」瞧他披頭散發,就連外袍也是隨意搭上而已,也不想想今兒個冷得很。

  「我在自己家裡,還管什麼體統。」

  南茗棻聞言,眼角不禁抽了下。衣衫不整可以不必在意,可他卻說與她同寢是不成體統,真是黑的白的由著他說。

  說著,動手替他將外袍的扣結扣上,卻突地發現——「爹,你的頭發是濕的!」南茗棻氣呼呼的將他拉到椅上,趕忙找出一條大布巾替他擦著,口中不住叨念著,「你怎麼老是不會照顧自己?天氣很冷,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是不是?一大早洗什麼澡,頭發濕了也不會擦干,是存心讓自己染上風寒是不是?」

  「我何時染過風寒?」他沒好氣的道。

  「是,你現在年輕力壯,當然是不會染風寒。」

  「年輕力壯?你不覺得我老了。」

  「你哪裡老?三十正盛。」三十歲,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好不好。要論年輕,她年輕的也只有軀體而已,她今年也二十七了,遇見他已經十年。

  南安廉聞言,唇角微勾著。

  包中見狀,偷偷使了個眼色,要白芍跟著他到外頭。

  「爹,你和表姨婆他們的關系到底好不好?我幾乎快以為咱們是狼狽的寄人籬下。」倒不是刻意誇大,而是由衷認為。

  想想,南安廉辭官等於失業,瞧他又不急著找工作,她也很難想像他會做什麼工作,在這種狀況下,回到他的老家,家中又有表親在,這家中的開銷到底是誰要負責,這宅子裡到底是誰做主,感覺真的很奇怪。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咱們哪裡狼狽又是怎地寄人籬下?這是我的家,我打小就在這個家長大。」

  「你什麼都沒跟我說,我當然會胡思亂想。」她便擦邊說著。「你現在辭了官,咱們總得要做點什麼,要不然花用什麼的,算起來也是一筆為數不小的錢。」

  當初還在京城時,家裡的帳都是她管的,他的薪俸除了支付家裡花用外,她還存了一小筆錢,但要是不開源節流的話,早晚坐吃山空。

  南安廉想了下,干脆坦白道:「表姨那邊的事不用你操心,我處理便可,你對她只要有一般晚輩對長輩的禮儀即可,但她無權過問你要待在哪裡,待會你就搬回主屋。」

  「爹離家之前就和表姨婆一家子處得不好?」她試探性的問。

  「表姨他們一家子是我娘的遠親,認真說起來遠到幾乎算不上親戚,但當年他們流落到空鳴,我娘好心收留了他們,讓表姨丈當起鋪子裡的管事,讓他們一家得以溫飽。」

  「所以南家是有經營生意的?」

  「嗯,打從我爹娘去世後,便是交由他們打理。」

  南茗棻水盈盈的眸子轉了圈。「那……拿得回來嗎?」

  南安廉不禁回頭睨她一眼。「那是南家的產業,沒有什麼拿不拿得回來的問題,當初我雙親去世時是托他們打理,直到我回家繼承。」

  「可是,他們要是不肯還給你,那……」

  「我爹和表姨丈是有定契的,在他們打理的這段時間可以分得各分鋪的盈余,我和他們是主雇關系。」

  「喔。」聽他這麼說,她稍稍安心了些,隨即又想到——「南家經營的到底是什麼生意?」

  「……當鋪。」

  「當鋪?」她驚詫道,嗓音不由得拔尖了些。她作夢也想不到南家經營的竟然是當鋪,這正是她的專業啊!「爹,咱們拿回來自個兒經營吧。」

  「我沒興趣。」

  「我可以幫忙。」她當然知道他沒興趣,瞧他寧可從軍也不願繼承家業便可見一斑。「你別忘了家裡的帳可都是我作的。」

  「當鋪這行業可不是外行人玩得起的。」

  她不算是外行人好嗎!

  南茗棻正在想要怎麼說服他時,卻又聽他說:「表姨一家子要是鬧得太過分的話,我就把當鋪給收了,橫豎這些年他們應該攢了不少,想要另外置產是不成問題。」

  「爹,不要!」她忙阻止。

  他卻誤會她在擔心家中生計,「把當鋪收了之後,手頭的錢還是足夠讓你當個千金小姐,你不需要為錢的事煩惱。」

  「爹,我不想當個無所事事的千金小姐,我認為每個人都應該有份工作,多到外頭走動,多結交一些朋友。」她突然發現眼前有一個大問題,南安廉本身就是個孤僻鬼,在朝為官八年,唯一的知心好友還是只有易寬衡,如今他連官職都沒有,說不定會連門都不肯踏出去,那就不只是孤僻,而是自閉了!

  「你想要交朋友?」

  「爹,是你應該多交些朋友。」她想交朋友,那一點都不是問題,反倒是他壓根不想與人交際應酬,再這樣下去他真的會變成自閉鬼。

  「麻煩。」南安廉不想再繼續這話題,回頭問:「我的頭發到底擦干了沒有?」

  南茗棻回神,才發現他的頭發幾乎快要被她給搓到打結,趕忙取來月牙梳替他一一梳開。

  「扎發辮就好。」

  「喔。」

  她編著辮子,想著她可以不插手當鋪生意,但是她到底要怎麼做,才願意讓他像尋常人那樣與人互動,這真是個大麻煩。

  前堂小廳,兩個丫鬟哭哭啼啼的將剛剛發生的事說過一遍。

  黃氏聽完,不禁臉色愀變,心忖著自己真是小看那小丫頭了,原以為她還生嫩得緊,想不到竟是個狠角色。

  說不准她是想要以養女的身分和南安廉在一塊,自以為是當家主母,如今還煽動南安廉將他們一家子趕出南府……她得想點法子力挽狂瀾不可。

  斥退了兩個小丫鬟,身後傳來繼續抽噎的哭聲,她不禁回頭瞪女兒。「你到底是哭夠了沒有?不過是被吼了一聲就哭,你是水凝的不成?!」

  「娘,你不知道,表哥很恐怖的。」那驚天一吼嚇得她魂都快要飛了。

  黃氏一把將簡俐兒扯到面前。「簡俐兒,你給我聽清楚了,你得想辦法把你表哥的心抓住,要不咱們一家子全都要去喝西北風了!」

  「娘……咱們在南家當鋪也攢了不少,哪可能會去喝西北風。」簡俐兒真不知道要找誰救命去,她是死也不願跟表哥走在一塊。

  「你給我閉嘴,我要你怎麼做就怎麼做,你要是不肯,就馬上給我滾出去!」

  黃氏撂下狠話,由不得她不從。

  簡俐兒面色如白紙,如柳樹般的身形搖搖欲墜,剛止的淚水再次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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