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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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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草]醫路嫁王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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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1:4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就是有人想生事
   
    與柳盼聊完天已經三天了,慕容夜也帶著裘天洛去參加了仁武的酒宴,並且結識了許多當地官員子弟。
    若是由仁同方帶著官員設宴相請,慕容夜難保會暴露了真實身分,畢竟有些官員曾在京中見過他,但是這些官家子弟並無機會與他相見,又是奉了仁同方的意思著力結交,沒多少功夫他就在酒桌上將這些人的身分背景給套了出來。
    這三天來,慕容夜時不時會想起柳盼的那番話,也與呂光提過整頓兩淮鹽務要達到的目的,雖然他不曾說過這是柳盼的主意,但是他已經下意識的鄭重採納了她的意見。
    無論是身為皇子的責任感以及對百姓的守護之責,還是對國家長久安定的考慮,他都覺得柳盼的意見極為中肯合理。
    呂光當時還道:“微臣愚鈍,當初聽得陛下派了王爺整頓江南鹽務,微臣心裡還嘀咕過,王爺一向領兵有成,但是幹起實事來未必會有心得,可如今微臣這才知曉陛下慧眼,王爺當能切中利弊,是微臣狹隘了。”
    “呂大人不必如此,本王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呂大人不吝賜教。”
    “哪裡、哪裡。”
    慕容夜很快便向昭帝遞了加急奏摺,痛陳鹽業弊端、鹽商與鹽務官員的奢靡貪瀆以及鹽民的淒慘,又向昭帝請求密派戶部官員查清歷年鹽課稅銀,並前來江南協理他清查鹽務。
    昭帝接到密報,向皇后與太子笑道:“朕往日只當二郎擅兵,這次派他前往江南也只是想著讓他去江南散散心,江南煙雨溫柔,美人兒又多,沒准他能完全忘記溫家的糟心事,沒想到他竟然當真瞧出了問題,說是要大刀闊斧的改革江南鹽務,讓咱們誰也別插手,但有人上摺子參他,也要替他兜著點,朕還是覺得有些不安。”
    皇后對次子退親之事仍耿耿於懷,本就不滿意他帶傷下江南,現下聽得昭帝誇獎,心頭的悶氣總算順了一點。“咱們二郎哪裡差了,不過是有人有眼無珠罷了。”
    誥命夫人進宮向皇后請安之時,溫夫人被皇后責令在偏殿思過,連鳳儀都沒見著,有不少外命婦暗中議論皇家仗勢欺人,明明是溫氏等了睿王數年,睿王回京之後卻無故退親,皇后娘娘還給溫夫人難堪。
    與溫家交好、不明真相的人,在溫夫人面前打抱不平,都被溫夫人勸了回去,“原本就是我家女兒攀不上睿王,大家快別這麼說。”畢竟皇后的心情她完全能夠理解。
    眾人見溫夫人如此,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溫友和知道此事後,越發兢兢業業,鐵面無私,不敢稍有懈怠,倒令昭帝大為滿意。
    兒女親家做不成,但能換得臣子的忠心耿耿,也不失為一樁美事,況且他的兒子難道還能缺了女人不成?
    昭帝一點也不為兒子的終身大事擔心,反倒是慕容夜自己開始煩惱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越來越不由自主的去關心柳盼在做什麼。
    手底下的人都被派往各處去探聽鹽價,向昭帝借的戶部官員還在路上,他除了隔幾日出門跟揚州權貴子弟廝混一番,以維持呂公子的身分,回來便要問問伺候的人“柳姑娘去哪兒了”。
    客院裡伺候的丫鬟們都當柳盼是他的人,見他每日回來必問,皆暗自羡慕柳盼有福氣,竟讓呂公子這般放在心尖上。
    顧清蓉一直試圖打聽客院的消息,沒費多少功夫就聽說呂公子專寵柳姑娘的消息,頓時氣恨不已。
    她借著枕邊親近之時,也曾向呂光提起看上了呂夜身邊的柳姑娘,想要討來當丫鬟,她本以為他會答應替她去說說,沒想到他先是一怔,隨即便起身穿衣,也不要她伺候,還數落了她一番——
    哪有叔叔跟侄子討人的道理,要是傳出去,讓我的臉往哪兒擱!
    此後好幾日他都宿在蘇嫣房裡。
    顧清蓉在園子裡碰上蘇嫣的時候,蘇嫣還一臉憂心的道:“妹妹到底怎麼惹老爺生氣了,老爺在我那裡發脾氣,說妹妹不知分寸,你也真是的,就算知道老爺是個好性兒的,也不能一味由著性子來吧。”
    顧清蓉氣個半死,回自己的院子後,砸了一套茶具,才算勉強將這口氣給咽了下來,她原本以為很容易可以牽制柳盼的,哪知道偷雞不成蝕把米。
    既然通過呂光行不通,那不如直接找上呂夜。
    顧清蓉在揚州別館住了些日子,又是有備而來的,顧正元為了讓女兒立住腳,太顯眼的東西不讓她多帶,倒是兩百兩的銀票給了她厚厚的一迭。
    別館的下人們伺候的都是往來官員,談不上忠心為主,若真要論,他們更忠於銀子,所以顧正元給女兒準備的銀子很快便派上用場,她甚至不用費多大功夫,就打聽到呂夜回來的時間,掐著時間算好了,假裝在賞花,早早便等在呂夜回來的路上,還真給她碰上了。
    慕容夜見顧清蓉迎面走來,便要避開,她到底是呂光的女人,還是要避嫌的。
    哪知道顧清蓉毫不介意,在他三步開外見禮。“見過呂公子。”
    見她似乎有備而來,他止住了步伐,想瞧瞧她究竟要做什麼。
    那日初見,當著蘇嫣的面兒,顧清蓉自然不能落下話柄,因此並未細細打量呂夜的容貌,況且後來她的注意力全被柳盼給佔據,滿腔憤恨,只隱約記得他很高。
    她為著讓柳盼的日子不好過,準備了一籮筐的話,可是當她與他打了個照面的同時,腦子裡便“嗡”的一聲,接著便是一片空白,她的雙頰漲紅熱燙,帶著幾分癡意的瞧定了他。
    這樣氣度逼人的男子,是她平生僅見,此時她真恨不得自己是柳盼,能夠守在他身邊,被他日夜牽念。
    慕容夜生得俊美軒昂,是金尊玉貴長大的皇子,又有戰場上磨礪出來那指揮若定的氣度,確實風姿卓然,他自然也常接收到女人這樣戀慕的眸光,但他對除了柳盼之外的女人可沒多少耐心,他冷冷的問道:“有事?”
    聞言,顧清蓉總算回過神來,將準備好的話迅速在心裡過了一遍,這才道:“妾身來尋公子,實是有事相求,還請公子萬勿動怒,生我家三妹的氣。”
    聽她挑明瞭這層關係,他挑起一抹興味的笑。“恕我直言,在下並不認識姑娘的三妹。”
    她心下暗喜,顧清鶯那個臭丫頭果然沒有告訴呂公子自己的真實身分。
    她之前擔心呂光知道柳盼便是當初內定要送過來的人,後來逃跑了才由自己頂上,惹得他不高興,但是此刻卻已經想到了極好的理由。
    到底跟蘇嫣在揚州別館鬥了這些日子不是白鍛煉的,她當下抽出帕子,掩面低泣道:“公子身邊的柳姑娘正是舍妹,她自小頑劣,家父疼她如命,上個月家父家母帶著我們姊妹前往外祖家做客,途經高郵,舍妹貪玩,從船上落水,不知蹤影,可憐家父只當她葬身河底,打撈不著,傷心過度病倒了。
    “萬萬沒想到會在這兒遇見她,這丫頭還不肯與我這個姊姊相認,大約是在外面玩野了,求公子將舍妹送還,我好派人護送她回蘇州,以慰家父家母思念之情,妾身一家人必定備厚禮酬謝公子救命之恩。”
    慕容夜沒想到她膽敢公然向他討人,對顧家人的無恥又有了新的認識,但嘴上卻十分客氣,“姑娘說的是哪裡的話,柳姑娘如果真是府上的三姑娘,在下當然要還回去,可是柳姑娘說過她父母雙亡,再無旁的去處,自願追隨救命恩人,服侍左右,若因為姑娘幾句話,在下便將柳姑娘送走,未免糊塗了些,恕難從命。”丟下話後,他也不管她會有什麼反應,大步走了。
    顧清蓉不好直接上前攔人,要是傳開了,對她的名聲有損,只能不甘心的眼睜睜看著他走了,只盼他回去之後對柳盼生疑,讓她的日子不好過。
    裘天洛一直隨侍王爺左右,顧清蓉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完了,跟著王爺走的時候還回頭瞧了一眼恨不得追上來的顧清蓉,小聲笑道:“王爺可會如顧氏所願?”
    “柳盼姓柳,並不姓顧。”慕容夜用一句話就表明了態度。
    自顧清蓉與柳盼重逢那日,裘天洛就派人去蘇州探察情況,水路消息傳得快,蘇州那兒傳回來的消息,說顧家三姑娘乃是妾室所生,向來不受顧家家主與夫人待見,尋常應酬都不見她出門,反倒是顧家守角門的婆子一再惋惜三姑娘菩薩心腸,居然失足落水而亡,她家小孫子得了急症,還是三姑娘給施針救回來的。
    那老婆子大約是氣憤已久,便將所知三姑娘生平全都講給前來探聽消息的睿王親衛聽,另一方面大約也是瞧在銀子的分上。
    總之,慕容夜現在只知道一件事,柳盼在顧家十幾年過得並不如意,他又怎麼可能將人送回去,反正她也不承認自己的真實身分,他就順勢將人留在身邊。
    自從和柳盼的關係和緩許多後,慕容夜便忍不住想要聽她親口告訴他自己的身分,並不是仍對她有所懷疑,而是他莫名希望她對他能不要所有隱瞞,他也希望能夠成為她的依靠,方才被顧清蓉這麼一攪和,更加深了他的念頭,讓他走去客院的步子難免急了些。
    柳盼實在是無聊極了,加上對首飾衣衫並不熱衷,多逛幾回街就沒什麼可買的東西了,雖然有不少攤販在賣小孩子的玩意兒,但是她又早過了那個年紀,想來想去她索性往藥鋪裡去,打算抓些藥來製藥丸子,臨時有需要用起來方便,最重要的是,有慕容夜出銀子。
    今日她便支使阿漢背了好幾十包藥材回來,正滿頭大汗滾著藥碾子,阿漢則在她身邊繞來繞去吵著要幫忙。
    慕容夜一來到客院道:“過來、過來,有件事兒要問問你呢。”
    柳盼不確定慕容夜是在叫她還是阿漢,但她下意識想他應該是要找阿漢去辦事,很自然的扭頭看向阿漢,阿漢也理所當然的要舉步。
    慕容夜見兩人搞不清楚狀況,伸手指了柳盼一下,又道:“說的就是你,小丫頭過來。”
    柳盼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她丟下藥碾子走上前,有些不滿的質問道:“我怎麼就是小丫頭了?”她只是暫時充當丫鬟,可身分上還是良民。
    裘天洛心道:從小騙子升格成小丫頭,柳姑娘你應該高興才對。
    慕容夜並不打算向她解釋,邊舉步往自己的院子走,邊道:“剛才過來的路上,本王碰見了呂大人那姓顧的侍妾。”
    她本來還不想跟著他,可是一聽到他這麼說,她馬上跟了上去,警戒的問道:“她做了什麼?”
    阿漢見狀,也跟了過來,和裘天洛並肩走在兩人身後幾步的距離。
    慕容夜刻意放慢腳步,將她的表情變化瞧了個一清二楚,還好心掏出自己的帕子遞給她。“擦擦汗。”
    柳盼方才碾藥已經弄得一身汗,這會兒生怕他知曉自己的真實身分,心情緊張,汗出得更多了。
    她總覺得在清查兩淮鹽務的慕容夜面前,不好開口講出自己的真實身分其實是鹽商之女,再說,她早就打算好了,等他把事情處理完畢,不管他放不放人,她都要想法子偷溜,到時候尋個地方躲起來,等他回京城之後她就平安了,大可以出來行醫度日。
    她的思緒飛速運轉,揣想顧清蓉找上慕容夜究竟說了些什麼,手下意識接過他遞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接著將帕子緊緊捏在手裡,暗自思量該如何應對。
    兩人進屋之後,阿漢也要跟著進去,卻被裘天洛給拖走了,小聲訓道:“你瞎攙和什麼呀!”
    阿漢伸長了脖子,恨不得直探到房裡去。“王爺找柳姑娘到底要做什麼?”他總覺得心裡很不安。
    裘天洛在他腦袋上敲了一記。“不管王爺找柳姑娘做什麼,都與你我無關,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我這不是怕柳姑娘吃虧嘛!”
    “吃什麼虧,說不定吃虧的是王爺呢!”裘天洛總覺得不太樂觀。
    王爺很明顯對柳姑娘動了心思了,可是瞧柳姑娘的反應,壓根沒往那方面想,偏偏她身邊還跟了個一根筋的阿漢,這下子情況更糟糕了。
    柳盼直到坐在慕容夜對面,心裡還是很緊張,忍不住又問了一次,“顧姑娘找王爺做什麼?”
    慕容夜的目光在她面上掃過,帶著審慎的態度緩緩開口,“顧姑娘說你是她妹妹,讓我將你還給她。”
    他說得平淡,可是聽到柳盼耳裡,宛如石敗天驚,她的腦中仿佛有什麼東西在瞬間炸裂開來。
    離開慕容夜是她唯一的打算,可是當機會真正擺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深深覺得,比起被送回顧家,待在慕容夜身邊要安全許多。
    她既拿定了主意,當下便笑道:“顧姑娘說我是她妹妹,可有什麼證據?”
    他不由得惱怒,他以為她跟在自己身邊這麼久,對他至少有起碼的信任,但現在看來,她並不是這樣想。
    “若是有證據,你就肯回顧家嗎?聽說顧家乃是蘇州首富,做著鹽茶絲繡生意,不是一般的富貴呢。”
    “王爺說笑了,就算民女自小生于貧窮,也沒道理聽說有富商肯認我做為女兒,便腆著臉去認親吧。”
    她越是笑得雲淡風輕,想盡了辦法不認顧清蓉,慕容夜就越加氣惱。
    並非她承認了自己的身分,他就肯讓顧家把人帶走,顧正元既然會將她當禮物送出去一回,必然有第二回,他不可能讓她再次面對這種事,他只是氣這丫頭不是一般的倔強,在他面前連句真話都不肯吐露。
    一氣之下,他決定祭出重手。“本王一直在煩惱如何安置你,偏偏顧氏說你是她妹妹,你又否認,你若真是顧家女兒便另說,可是你若不是顧家女兒,本王便要將你收了房,本王給你三天時間,想清楚了再來回本王。”
    柳盼坐在房裡許久,還在想著慕容夜的話,以及他當時的表情。
    她猜不透他真正的想法,只能儘量推敲可能的原因,要麼是顧家尋了來想要回她,惹惱了脾氣古怪的他,要不然就是清查鹽務沒有達到預期效果,才拿她來撒火……
    她自知分量輕微,還不至於到能讓他這位堂堂王爺動怒的地步,揣測了許久,她認為只有後者才符合他王爺的性格。
    既然慕容夜動怒與她無關,那她便不必太過掛心,至於收房一事,她純粹視為他隨口的玩笑話。
    慕容夜眼睜睜看著這丫頭消停了半日,次日又在院子裡開始碾藥製藥丸子,指揮阿漢生火蒸藥,還讓別館的丫鬟尋了蜂蜜來,似乎無論是回顧家還是被他收房,都不在她的煩惱之列。
    他昨日也確是心情不好,過了一夜氣稍微消了一些,順腳踱到柳盼身邊,見她竟然還朝他揚起單純無知的笑臉,他的火氣又漸漸往上升騰。
    “公子早!”一旁別館的丫鬟們行了一禮。
    慕容夜揮揮手讓丫鬟們都退下,就連阿漢也一併轟走,這才道:“本王瞧著你昨夜睡得很是安穩。”見她面色紅潤、神采奕奕,讓人恨不得在她那水嫩的臉蛋上狠狠咬一口才解氣,虧得他昨晚輾轉反側,不斷想著三日之期到了她會如何回答他。
    柳盼請他坐下,從一旁的茶壺倒了一杯金銀花茶給他。“天氣炎熱,王爺又憂心國事,喝杯花茶消暑除煩。”
    他接過茶盞,淺啜了一口,一邊想著到底該如何誘她主動道出來歷。
    她關切的問道:“王爺可是還為鹽務之事勞神?”
    一聽她提起正事,慕容夜的思緒一轉。“姑娘有什麼好主意?”
    柳盼邊碾藥邊道:“鹽業乃是暴利,鹽商獲利極高,鹽商家的銀庫又成了鹽務官員的錢袋子,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鹽商做的是獨家生意,若是人人皆能領鹽引販鹽,鹽的價格自然可以降下來。”
    “胡鬧!鹽商如此之賺,所有百姓豈不都去販鹽了,百業誰做?”
    “凡事只要利潤極高,想要去做的人必然很多,整個江南不知道多少人想要削尖了腦袋往鹽業裡鑽,官府便極力限制可以直接販鹽的人數,就連鹽商都是有定數的。但是鹽業暴利,誰人不知,官家指定的鹽商做不了,那就做私鹽販子,私鹽也能大賺。可是若有一天,官鹽賣的比私鹽還便宜,王爺覺得,還有哪個二楞子會去販賣私鹽?”
    慕容夜覺得她完全是在胡扯,不過他就當做是在聽故事,便由著她繼續說。
    “王爺可知江南每年的米價、布價都不固定,比如今年米糧收成極好,市面上供大於求,米價就會降下來;如果接連兩個荒年,糧價就會高得嚇人。”見他竟然露出淡笑,柳盼受到了鼓勵,又道:“其實鹽價如果不被官員管控,由市場來決定價格,也會跟糧價一樣,供大於求時,價格便降了下來,而供不應求時,自然價格升高。”
    他想了想,認為她對於鹽價的看法頗為中肯,追問道:“那依你之見呢?”
    柳盼狡黠一笑。“民女以為,陛下執政多年,肯定也是想著風調雨順,百姓豐衣足食,大楚國泰民安的。”她拍完了馬屁才講真話,“但現在鹽業暴利吃肥r鹽商與鹽務官員,卻讓百姓身體衰弱,這是國之不幸了。
    “如果王爺能夠從源頭遏止這種吸食民脂民膏的行為,便是功德無量。既然一般米糧物品能夠隨意在市面上流通,那麼做為必須食用的鹽為什麼不能?如果擔心鹽流通到他國,只須加強戍邊巡邏,再由國家用鹽與外族做生意,但不必苛扣本國百姓,豈不兩全其美?”
    慕容夜忽然覺得這小丫頭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並非完全胡扯。
    無論前朝還是更為遙遠的王朝,鹽始終受國家管制,反而卻是弊端重重,也許他可以試試順著小丫頭的思路來整頓鹽務。
    再瞧她得意的小臉,慕容夜更為期待她留在身邊的日子了。
    他起身要離開前,不忘提醒道:“今天是第一天,等你考慮清楚了要回顧家還是留在本王身邊伺候,記得來回本王。”
    柳盼等了好一會兒,聽到的不是他對她的意見做出什麼有建設性的回應,而是又重複了一次那無聊的玩笑話,她受不了的翻了個大白眼,她真是太天真了,統治階級就是統治階級,哪裡會在乎她這個貧窮小老百姓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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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2: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硬拐人上榻
   
    大楚的鹽法沿襲前朝制度,鹽商運銷食鹽,必須向鹽運使衙門繳納鹽課銀,領取鹽引,也就是運銷食鹽的憑證,然後才可以到指定的產鹽地區向灶戶買鹽,販往指定的行鹽地區銷售。而領取鹽引必須以引窩為憑,即證明擁有運銷食鹽特權的憑據。鹽商為了得到這種特權,須向鹽運使衙門認窩,認窩時,要繳納巨額銀兩,握有引窩的鹽商擁有世襲運銷食鹽的特權。
    鹽商又分為窩商、運商、場商、總商。
    窩商便是取得引窩的商人,有自己運銷食鹽的,也有因資本短缺而無力販運的,遂將引窩租於無窩之商運銷食鹽,便有了窩商、運商之分。窩商靠壟斷引窩,坐收巨利。
    運商便是租商,先向窩商租取引窩,繳付窩價,再到鹽運使衙門納課請引,憑鹽引到指定產鹽區向場商買進食鹽,販往指定的銷鹽區銷售。顧正元便是屬於這一類,雖然要行船販鹽,但是利潤可觀。
    場商是在指定的鹽場向灶戶收購食鹽轉賣給運商的中間商人,場商具有收購鹽場全部產鹽的壟斷特權,並採取不等價交換的手法,壓榨灶戶。
    總商則是由鹽運使衙門在運商中選擇家道殷實、資本雄厚者,其主要任務是為鹽運使衙門向鹽商徵收鹽課。總商經濟勢力雄厚,與官府的關係最為密切,是鹽商中的巨頭。
    鹽商壟斷了全國食鹽流通的全部過程,肆意壓低買價,抬高賣價,剝削灶戶和普通百姓,並且與鹽務官員勾結,互惠互利,攫取巨額財富。
    慕容夜與仁武以及揚州官場富商子弟來往多日,算是大開眼界。以他皇子之尊,尚覺奢侈太過,可見兩淮鹽商與鹽務官員過著何等醉生夢死的生活。
    他派出去的人還回來稟報,就兩淮鹽課而言,苛捐雜稅多如牛毛,鹽課清單包括奏銷正課共二十五項、考核正課共九項、不入奏考正課四項、不入奏考雜項三十項、不入奏考雜費二十五項。以兩淮到漢口的鹽為例,一引鹽的正課是一兩一錢七分,但加上各種雜課後高達二十兩之巨,令人咋舌。
    且除了這種正規、非正規的苛捐雜稅外,還有各種養活龐大的鹽政人員的支出需要由鹽商支付,另外還有向鹽政官員奉上的孝敬銀兩,而這些通通都要加到鹽價上面去,由普通百姓以及灶戶來承擔。
    慕容夜與呂光討論了一天一夜之後發現,整頓兩淮鹽務似乎不得不朝著柳盼所說的方向執行。他曾經以為大楚國泰民安,就算小有遺漏,總也能彌補,但現在看來只能全盤推倒重來,才能重新建立一套有效的鹽法。
    “兩淮鹽法定,而天下鹽法可次第而理。”慕容夜揉著乾澀的雙眼感歎道。他看了一晚上的卷宗,雖然這些文書是經過仁同方過濾之後才送到別館給呂光的,但還是能從中瞧出端倪。
    呂光對外只道與侄子下棋,為免被打擾棋興,別館的下人一律不讓近身伺候,書房裡只留了他與慕容夜兩個,裘天洛與呂光的長隨則在書房門口輪流值守。
    “微臣此番若是能夠跟隨王爺重新制定鹽法,改革鹽務,讓天下百姓都能吃得起鹽,那微臣可就真的要名留青史了。”對於原本立志要做個純臣,後來不得不跟在同僚楊泰和身後收拾爛攤子而硬生生練出了長袖善舞的本領的呂光來說,他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想要剛正不阿一回,免得諸位同僚總認為他唯一的本事便是和稀泥。
    “等父皇指派的人手到了,便可以開始清理了。”
    慕容夜自己帶的人手就不少,還有軍中最得力的斥候,打探消息是為一絕,另有親衛等人,整整拉了一船,這些人論起打探消息、收拾貪瀆官員不在話下,可是讓他們去處理日常鹽務、清查帳務就太過為難了。
    慕容夜和呂光商談完畢,從呂光的書房裡出來的時候,已經是與柳盼約定的第三日,回房沐浴後,他便讓裘天洛去喚來柳盼。
    柳盼早將慕容夜的話丟到了腦後,她這兩日在院子裡製藥丸子,弄得整個別館的下人都知道她會醫術,有些丫鬟婆子身子不舒服,不好意思去外面求醫,便悄悄來求診,竟然教她瞧中了商機,開始接診。
    其中有個年輕僕婦崩中漏下半月不止,喝了她開的兩副藥後大有起色,讓她一時聲名大噪,前來求醫問診者突然間多了起來。
    裘天洛去尋柳盼的時候,她正在隔壁客院裡忙得不可開交。
    別館的客院不少,最近卻只住著呂光與慕容夜等人,其餘院子空置,柳盼怕擾了慕容夜的清靜,便在隔壁院子接診。
    “讓公子等等,我一會兒就來。”她頭也不抬,繼續替一位小丫鬟把脈。
    反倒是候診的僕婦丫鬟們感到不好意思,紛紛告辭,“既然是公子喚姑娘過去,姑娘還是快過去伺候吧,等回頭有空了再瞧也不遲。”
    她們是伺候人習慣了,凡事總要將貴人放在第一位,柳盼卻是不曾做過奴才的,只覺得當大夫自然要將病人放在第一位,原本她還要再診,但病人都走了,她總不能還傻坐著。
    她收拾好藥箱,跟著裘天洛去見慕容夜,還一邊埋怨,“你家王爺什麼時候找我不成,偏揀了我忙的時候。”太沒眼力了。
    裘天洛也兩日不見她,此時注意到她身上背著的小藥箱,問道:“你這藥箱不錯,又花了王爺多少銀子?”花著王爺的銀子,聽得王爺召見也應該麻利些,她倒好,不情不願都寫在臉上。
    柳盼裝傻反問:“不是阿漢的銀子嗎?我好不容易才搜羅來的,逛了兩個時辰呢!”她堅決不承認她花的是慕容夜的錢,反正這位大爺不差這點銀子,而且是他強留她下來的,自然她的開銷要由他負責。
    裘天洛呵呵笑了兩聲,掀起竹簾子讓柳盼進去,並且伸手拉她的藥箱。“我替姑娘保管一會兒,王爺兩天一宿沒睡了,脾氣可能……不太好,姑娘多擔待。”王爺這麼忙還能惦記著柳姑娘,他默默在心裡替她點了一根蠟燭。
    柳盼的心突地一跳,莫名覺得處境有點危險,不過想想慕容夜的為人,除了嘴上不客氣又有些腹黑之外,似乎還未有過失禮的舉動,心便又定了下來。
    進到屋裡,她向慕容夜見過了禮,便垂手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打定了主意不多嘴,裘天洛既然說了慕容夜的脾氣這會兒不太好,那她就收斂一點,省得被遷怒。
    慕容夜見她站在那裡裝啞巴,不知為何,內心的火氣蹭蹭往上冒。
    她見了誰都有個笑臉兒,跟別館的丫鬟們說說笑笑,跟東台鎮的灶戶們也是無拘無束的交流,就算是對上紀伯那張皺得跟菊花似的老臉也笑意盈盈,他身邊的阿漢跟裘天洛就更別說了,怎麼見了他就時不時要板著個小臉,像根木頭樁子似的,他到底哪裡待她不好了?!
    “三天時間已經到了,你考慮得如何了?”就算心裡已經起了火,但慕容夜涵養不錯,面上還是一派雲淡風輕。、“民女真不是顧家三姑娘,民女覺得還是跟著王爺好。”柳盼覺得,只要突破了心理底線,拍過第一次馬屁,以後拍起馬屁來其實也沒那麼難。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拖長了調子道:“既然……你覺得跟著本王好,那從今日開始便在屋裡伺候本王吧。等回到京城,本王自然會給你名分。”姬妾有點薄待了她,側妃的位置她還是當得起的。
    她傻傻的盯著他,想著他這種自說自話的能力到底是怎麼練成的,難道是皇室子弟的通病?
    慕容夜原本還惱她不肯坦白身分,但是生生被她這傻模樣給逗樂了,起身往她腦袋上揉了兩把,她那輕軟細滑的髮絲滑過他的手心時,他莫名覺得心裡某一處被觸動了,不過他很快便掩飾過去。“好吧,你也別傻站著了,本王很好說話,日後也虧待不了你,就算正妃進門,王府裡一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
    柳盼覺得跟他簡直沒法溝通了,她所謂的“跟著王爺”就是暫時充當隨行人員一段時間,等時機成熟了,她自然會離開,可不是跟一輩子,還從自由身變成了側室,但是他顯然理解有誤,覺得跟著他就必須要成為他的女人,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她有些艱難的解釋道:“王爺,民女覺得……自己身分低微,做個丫鬟替王爺調養身子就好了,至於伺候王爺的精細活兒,民女幹不來,王爺還是另覓他人吧。”
    他親昵的摸摸她的臉,“沒事,本王不嫌棄你的身分,現在是非常時期,等回到王府,哪裡用得著你動手,伺候的丫鬟一大把,到時候你只管舒舒服服的待在本王身邊就好了。”
    這位大爺是不是傻啊?柳盼並不想鄙視他的智商,但是他怎麼可能沒聽出來話中濃濃的拒絕之意?
    她後退兩步,企圖拉開兩人太過親近的距離,卻被慕容夜一把攬進了懷裡。
    他打了個呵欠道:“本王兩日沒休息了,你陪本王睡會兒。”說完,他也不管她是否同意,輕輕鬆松將她攔腰抱起,幾步就到了床邊。
    “王……王爺……”
    見他脫了外衣,柳盼嚇得慌了心神,要是再不反抗,恐怕真要出事了,她掙扎著要下床,卻被慕容夜壓到了床上去,扯過薄被蓋住了兩人,將她牢牢攬在懷裡,盯著她道:“你既然已經答應了本王,就別想反悔,就算你真的後悔了,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你可知道不聽本王號令的士兵們都是什麼結局嗎?笞軍棍一百!”
    他的懷抱溫暖舒服,鐵臂攬緊了自成一個小小的世界,目光卻暗沉沉的,仿佛藏著看不見的風暴,她本能感到害怕,這個社會可不是人人平等的,吳氏就下令懲治過家僕,抽鞭子都是合法的,他身為皇子兼王爺,權力之大更非她能夠想像。
    她眼裡那點掙扎的火苗瞬間消滅於無聲無息之中,她乖順的窩在他懷裡,呼息之間充斥著他的陽剛氣息,攪得她心煩意亂,動也不敢動,還迅速的閉上眼睛,假裝睡著。她固然熱愛自由,可是與性命相比,自由似乎可以暫時捨棄。
    慕容夜累了兩天了,原本困得不行,可是此刻懷裡溫香軟玉,藥香沁脾,目光所及便是她那張精緻的小臉,瑤鼻朱唇,眉目如畫,雖然閉著眼睛,可是睫毛不安的輕輕顫動,可以想見她此刻的內心並不平靜,他真的很想知道她這顆小腦袋瓜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其實一直提著一顆心,就怕她梗著脖子跟他反抗到底,到時候可就不好收場了,想他縱橫沙場,面對千軍萬馬都不曾怕過,如今對著個小丫頭卻有點惴惴不安,說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況且他身為皇子,想要什麼樣的女人沒有,何必要這般強迫一個鹽商的庶女,可是就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問題到底出在哪兒,他只想將這小丫頭拘在身邊,想讓她對著自己笑,想讓她時時刻刻陪著自己。
    他其實並不想為難她,可是不逼迫她,她就會離他越來越遠,他悲哀的發現,似乎到了最後,他也只能用權勢將她暫時留下來,別瞧著她現在乖順的依在他懷裡,那是因為她感受到危險,被他威脅了,一旦她覷著了能夠安全脫身的機會,以她連運河都敢跳的膽子,恐怕沒有什麼事情是做不出來的。
    想到這兒,他不由得露出苦笑。
    阿漢在院子裡等候許久,遲遲不見柳盼出來,不免有些急了。“裘哥,柳姑娘怎麼還不出來?”
    裘天洛同情的拍拍他的肩。“傻小子,你還看不出來王爺對柳姑娘志在必得嗎?王爺累了兩日,由柳姑娘伺候著歇息了有什麼奇怪的。”
    阿漢的臉色瞬間蒼白。“柳姑娘……她不會同意的!”
    裘天洛不想再讓這傻小子心存幻想,一針見血的戳破了他最後一點僥悻,“以王爺的雷霆手段,你覺得他需要柳姑娘同意嗎?”
    當初王爺看中了溫氏,也不曾親口問過溫氏可願意做他的王妃,而是直接稟報昭帝,由皇家出面向溫家提親。
    阿漢雙肩一垮,蔫了下來。
    柳盼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再睜開眼睛之時,房裡已經暗了下來,顯然入夜了。
    她被慕容夜攬在懷裡,出了一身熱汗,她悄悄抬頭瞧去,卻撞進了一雙黑沉沉的眸子裡。
    拋開他的身分不說,他其實是個極為俊美的男人,斜眉入鬢,目似寒星,大約是征戰已久,舉手投足間總是帶著雷厲風行的氣勢,有時候光是一個眼神就能讓人覺得後脖子發涼。
    也許是此刻在床上才睡醒的緣故,帶了些慵懶閒散的意味,倒難得讓他的容貌平和了下來,緩和了他身上的殺伐之氣。
    想著想著,柳盼不由得歎了口氣。
    “歎什麼氣?”慕容夜不解的問道。
    “若你不是當朝王爺該有多好。”話一出口她自己也嚇著了,連忙捂住了嘴。
    兩人躺上床不過三分鐘他就睡著了,但攬著她的胳膊卻不曾移動分毫,她動彈不得,也只能睡覺,許是兩人相擁而眠,讓她產生他們的關係其實相當親近的錯覺,不知不覺就將心裡話給說出來了。
    他被她的話勾起了興致。“這話怎麼說,難道做王爺不好?”
    柳盼知道要向他說明男女基於平等尊重締結姻緣難度太大,索性不做嘗試,但面對著他炯炯有神逼視的眼神,她又不能不回答,於是她靈機一動回道:“若王爺只是平民子弟,我為權貴,將你拘在身邊不得自由,王爺覺得如何?”
    慕容夜定定的俯視著懷裡的小丫頭,在她心虛解釋“我只是胡說,胡說!王爺別當真”的辯解之下,低頭在她額頭上親了一記,朗聲大笑。“本王求之不得!”說完,他遂起身穿衣。
    她頓感無言,王爺的節操呢?難道不是應該誓死扞衛身為皇子的尊嚴?
    她就知道,這位擺明瞭不把她的抗議當做一回事,她明明都這麼清楚暗示了對他限制她自由的不滿,他還擺出任君打劫的態度來,這是明晃晃的打臉。
    這個世界就是這麼殘酷,身分相差懸殊就算了,就連實力也不在一個級別上,他那身戰場上鍛煉出來的銅皮鐵骨,對任何武力恐嚇都不會膽怯,何況是她的狂妄之言呢。
    由於受到的傷害和打擊太大,柳盼連他親了自己一下都沒反應,直到他起身穿好了衣服,回身帶著濃濃的興味看向她時,她對上他的視線才回過神來,驚愕的捂著額頭,好似被燙傷了一般。
    見狀,慕容夜再也忍不住大笑出聲,這個小丫頭實在太有趣了,他不過親了她一下,又沒咬下一塊肉來,有必要嚇成這副模樣嗎?
    柳盼憤憤不平的整理著自己的東西,自從她被迫陪著慕容夜睡了一覺之後,世界似乎也跟著改變了。
    裘天洛再看到她,態度大改,狗腿得令人不忍直視。“王爺下令讓姑娘搬到他房裡去,你住的屋子騰出來有用,要不要屬下幫姑娘收拾東西?”
    阿漢則是用一種全然陌生的眼神看著她,好似她做了什麼虧心事一般。
    柳盼十分無奈,總不能在阿漢面前破口大駡“你家王爺太過無恥,欺男霸女、無惡不做”,就算她說得出口,也得阿漢肯信啊!
    貴為皇子的睿王強迫她一介民女,怎麼也講不通,若是反過來說她攀附睿王,可信度還比較高一些。
    反觀慕容夜,對這樣的改變簡直迫不及待,柳盼的東西都還沒收拾好,他便直接過來抓人了。“這些東西都不必收拾了,改天本王陪你去街上買新的。”
    其實柳盼真沒什麼可收拾的,她自己的東西只有一個小小的包袱,其餘的都是來到這兒才添置的,屬於隨時可以棄置的狀態,她不過是想拖延時間罷了。
    慕容夜可不給她磨蹭的時間,直接拉起她的手回到他屋裡用膳。
    吃了幾口,他突然看著她道:“不如今晚你陪我去書房看卷宗。”
    別館人多口雜,他借著下棋之由,在書房裡和呂光一同看卷宗,但是對著一個老頭子難免容易犯困,要是有她在身邊,想來心情會輕鬆許多。
    柳盼一聽,高高提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這樣不好吧,卷宗裡應該有許多我不能知道的東西,不如我就在房裡等著王爺?”
    慕容夜深沉的眼眸在她身上掃過,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好,你乖乖在床上等本王。”
    她看他那帶著興味的眸光就知道他想歪了,實在很無奈。“王爺……您想多了。”若要論無恥的功力,還是他更勝一籌。
    慕容夜才不管她的意思是什麼,她親口說在房裡等他,倒讓他心裡升起一股暖意,感覺他的心思終於得到了回應,那種“我看中的小丫頭原來也對我有意”的念頭在心裡不住翻騰,讓他再也掩飾不住愉悅的笑意。
    柳盼伸手扶額,她怎麼覺得他笑得有點蠢。
    她毫不掩飾的鄙視之意讓他瞬間清醒過來,在她臉蛋上捏了一把。“你個小丫頭,又在腹誹我什麼,別以為我不知道!”
    “王爺做了什麼讓我要腹誹的事情了嗎?我看是王爺心虛吧。”她心想,反正她已經被他逼得無路可逃了,只要他不發怒,倒可以一探他的底線,看看他能容忍到什麼程度,索性破罐子破摔,越發口無遮攔了。
    慕容夜不以為忤,反倒在她臉上輕啄了一口。“小丫頭這般牙尖嘴利。”
    嚇得柳盼直往後退,但被他抓著手腕,連安全距離都沒辦法保持。
    比起男女關係上保守了兩輩子的柳盼來說,慕容夜簡直可稱為花叢老手,自說自話為她定下名分之後,調戲起她來毫無壓力,見她退縮的模樣,還得意大笑。
    被他這般撩撥,這頓飯柳盼覺得如鯁在喉,咽的時候困難,好不容易吞了下去,卻全都擱在胃裡,不好消化。
    到了晚上,柳盼躺在床上瞪著帳子許久,枕畔全是慕容夜的味道,更是攪得她心煩意亂,索性起身坐在桌前寫藥方。
    好在慕容夜仍在與呂光看卷宗,她一個人也算自在,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才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
    慕容夜推開房門就看到她這副樣子,桌上擺著厚厚一迭寫過的紙,她枕著胳膊睡得正香,顯然是坐了一夜,他心裡一暖,他在書房熬夜,她也在房裡等了一夜,真是個嘴硬心軟的丫頭,而且房裡多了她,空氣似乎都帶著淡淡藥香。
    他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到床上去,替她蓋好被子,她睡得深沉,並未被擾醒,接著他輕手輕腳換了件衣裳,又依戀的看了她一會兒,這才往外走。
    由於昭帝派來的人已經秘密到了高郵,慕容夜與呂光商量了一夜,決定先去見見這些人,部署一番。揚州城乃是仁同方的地界,多一個呂公子不要緊,但是多了大批朝廷官員,恐怕會引起他的警覺,為保萬無一失,會面的地點就定在了高郵。
    慕容夜帶著裘天洛走了兩日,柳盼便鼓搗了兩日藥丸子。
    阿漢照舊被留下來守著柳盼,只不過以往他會跟前跟後幫忙,這次卻懨懨的沒精神。
    柳盼還當他是因為慕容夜去辦事沒帶他,他心裡頭不痛快,安慰了他幾句,他頂多懶懶的回個一、兩句而已。
    顧清蓉連著兩日都來找她,今日一樣開口就道歉,“是姊姊魯莽了,那日見到妹妹,妹妹卻不肯認姊姊,姊姊萬般無奈之下才向呂公子進言,想請他將妹妹送回家。妹妹只想著自己在外面逍遙快活,哪裡知道父親為著你溺亡都急病了,妹妹好歹也要為父親想想,你這麼不清不楚的跟著呂公子,妻室不算妻室、妾室不算妾室,算怎麼一回事呢?”
    柳盼左耳進右耳出,畢竟兩人在顧家時連一絲面兒情都沒有,這會兒再來提姊妹妹,著實可笑,接著她發現顧清蓉邊說,眼神邊往阿漢那邊掃過去,她心裡不免有些疑惑,她這是瞧中阿漢了?可是沒道理啊,顧清蓉向來眼高於頂,怎麼可能瞧上個侍衛?
    “我的事情多勞顧姑娘費心了,但你我素昧平生,姑娘還是操心好自己就行了。”柳盼打從與顧清蓉重逢之後就沒打算認這個姊姊,她想要的逍遙日子馬上就要實現了,只要擺脫了慕容夜,她又何必自找麻煩再與顧家人糾纏。
    顧清蓉心裡卻有其他盤算,她最近被呂光冷落,令她在蘇嫣面前大失顏面,雖然對他並無情意,只有阿諛逢迎,但會遭受冷落是因為顧清鶯的緣故,她自然百般委屈怨懟,但是更令她晝夜難安的卻是呂夜。
    自從在園子裡打了個照面,她無時無刻不惦念著呂夜,都是為人妾室,為何她就要跟著個肚大如籮、睡覺打呼的老頭子,顧清鶯就能跟著個英俊無雙的年輕公子,要是能夠換一換該有多好啊!
    雖然她知道這樣的想法過於荒唐,可是卻止不住一次次去想,到最後都快要魔障了,管不住自己的腳,到底還是往呂夜住的客院過來了。
    藉口她都想好了,既然她已經向呂夜坦白了柳盼其實是她親妹妹的事實,那她這當姊姊的來瞧妹妹,也說得過去。
    阿漢在旁邊守著,她便有心作態,對顧清鶯的態度極好,一點也沒有不耐煩,反倒是顧清鶯對她愛理不理的,倘若落在有心人眼中,不只是她這做姊姊的秉性溫厚,一味遷就妹妹,妹妹還拿喬任性,對姊姊不但不敬重還百般刁難。
    她偷瞧阿漢,就是想要在這護衛面上瞧出端倪。
    柳盼並不知道裘天洛曾經派人去蘇州打聽過她的事,只當慕容夜已經打消了對她的疑慮,對於顧清蓉的惺惺作態十分反感,因此對她並不客氣。“顧姑娘如果無事,還請回吧,我這裡忙,就不招待顧姑娘了。”
    顧清蓉潸潸淚下,可憐的道:“妹妹不必如此,我只是……在這裡寂寞,看到妹妹實是欣喜不已。”心道,柳盼面如夜叉一般可憎可厭,她這副可憐模樣,呂夜若是肯聽侍衛兩句話,誰溫柔得體、誰刁蠻任性,一目了然。
    她同蘇嫣相鬥,還有什麼招式手段使不出來,裝可憐這一招根本就是基本的,運用起來熟練無比,跟還未出閣的嬌小姐判若兩人。
    直到她離開之後,柳盼還在愕然,顧清蓉這是跑到她面前演起戲了,可她演給誰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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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2:1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暗箭難防
   
    顧清蓉來過三回,柳盼就感到暴躁極了,恨不得直接拿掃帚趕人,每每看著顧清蓉在自己面前表演姊妹情深的戲碼,她就有種濃濃的噁心感,可是換個角度想,她自己不也是戴著面具在應付慕容夜嗎,她不相信他完全察覺不出來,就不知道他對著她時是何種心境。
    到了第四日上午,顧清蓉再來就不再扮柔弱了,笑得十分詭異。“妹妹如今攀上高枝了,既然不肯認我這個做姊姊的,我也就死心了,不過聽說妹妹醫術過人,就連別館裡的丫鬟僕婦也都交口稱讚,想來很快就會有個好差使呢,也省得妹妹在別館悶出病來。”
    柳盼寧可顧清蓉這般不懷好意的笑著,也不情願看她擺出上副被親妹妹拋棄的哭喪臉作戲,不過她並未將顧清蓉的話當一回事,想她困在別館裡寸步難行,就算是興風作浪,也在方寸之間,不足為慮。
    但她哪裡知道到底還是小瞧了顧清蓉。
    到了下午,呂光就使了長隨來請她過去。
    柳盼只在初來的那日見過呂光,被他單獨請過去,覺得不妥,問了幾遍長隨,“大人請我過去到底有什麼事?”
    長隨回道:“老爺說有件為難的事情想要請姑娘去參詳參詳,姑娘若是不放心,讓阿漢小哥跟著也行。”
    阿漢最近幾日異常沉默,柳盼把這理解為少年人犯了中二病,大約是在學大人裝深沉,便不太搭理他,也沒想著要喚他同行。
    可是阿漢看她往呂光的書房而去,便一言不發的跟在身後,忠實的遵守王爺的命令,隨侍在她左右。
    呂光顯然也為此事而煩惱不已,見她一來,不等她行禮就將事情講了開來。
    原來是仁同方的親娘前些日子病重,將揚州城裡有名的大夫都請了過去會診,喝了好些日子的湯藥,還是不見起色。
    正在仁同方束手無策之時,聽聞僕從議論別館住著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大夫,據說是呂公子身邊的人,醫術超群,尤擅婦人病,這才備了厚禮前來相求。
    其實柳盼能夠揚名,還是顧清蓉的功勞。
    顧清蓉被柳盼不客氣的嘲諷,心裡頭恨死了她,巴望著她倒楣,偏偏她跟著呂夜日子過得十分滋潤,就連那護衛也日日寸步不離的跟著,想來是呂夜對她極為上心,呂夜跟柳盼越是難捨難分,她就越想拆散他們。
    突地她想到了一個妙招,仁家老夫人重病已經好些時日,姑且不論柳盼治得了治不了,她可是聽說了仁家父子倆都是色中餓鬼,當爹的後院姬妾無數,都快住不下了,做兒子的又是仁家獨苗一根,連街上稍有姿色的良家女子都不放過,更是風月場中的高手,將柳盼送進這樣一個地方,她還能清清白白走出來不成?
    別館的下人們有一個好處,只要拿了銀子,辦事便十分利索,何況還有仁同方安插在這裡定時向他彙報呂大人動靜的眼線呢。
    顧清蓉只是撒出去一把銀子,效果立竿見影,很快仁同方就上門來請人了。
    呂光費盡了唇舌,推說是下人亂傳的,卻還是無法打消仁同方的念頭。
    “求大人憐憫,瞧在下官一片孝心的分上,還要麻煩這位姑娘前去替家母診治,這位姑娘既然是呂公子身邊的貼心人,下官也不敢唐突,只求大人憐憫。”
    “仁大人過譽了,本官侄子身邊跟著的小丫頭不過略懂一些調理身子的法子,哪裡就當得起大夫二字了。”開玩笑,睿王的貼心人他哪敢勞動,搞不好將來回京,這位就是有品級的內眷了,他是傻子才去得罪。
    仁同方苦苦哀求道:“大人若是不信,可叫來別館的下人問問就知道了,聽說這位姑娘醫術極好。”
    呂光無奈又為難,自從來了揚州之後,他沒少收仁同方的禮物,有時候他都要懷疑如果此次清查兩淮鹽務是由他自己獨當一面,說不定就被仁同方毫不手軟的送禮給砸懵了,既然拿了人家的東西,無論如何他表面上也得做做樣子,於是他請了幾名下人來了。
    這些人聽貴人問起柳盼的醫術,馬上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天花亂墜。
    仁同方一聽,仿佛瞧到了希望一般,雙目綻放著光彩。
    他們每誇讚一句,呂光的臉色就黑一分,柳盼是睿王的身邊人,他可作不了主,但表面仍要客套幾句,“待我問清楚了,若家侄房裡真有這等能人,這忙本官無論如何也是要幫的。”
    睿王吩咐過,他現階段的任務就是麻痹仁同方,讓他誤以為這次朝廷派來清查兩淮鹽務的只有他一個,且已經被賄賂攻陷,人情難卻,將來回京也必定報喜不報憂,清查鹽務只是走個過場而已。
    呂光避重就輕的說完,又是一臉愁苦的看著柳盼。
    她見他這般為難,便道:“既然大人為難,我便隨仁家的人走一趟,去瞧瞧仁老太太得了什麼病,至於能不能治好就不敢保證了。”
    呂光巴不得她早去早回,趁著睿王還沒回來就將此事了結了。
    別館外面,鹽運使府上的馬車早就候著了,柳盼拿了藥箱便坐上馬車離開。
    顧清蓉聽到丫鬟通傳後,緩緩綻出一抹冷笑。
    鹽運使衙門比揚州知府衙門還要威風氣派。
    仁同方派來的馬車一直將人送到了側門,馬車直駛入內院夾道,柳盼才被請了下來,往內院而去。
    阿漢原本隨行,只是到了二院就被婆子攔了下來,請了他去前面喝茶。
    他本來不願意,畢竟睿王臨走前吩咐過,務必要他隨侍在柳盼左右,不過他一個大男人總不能闖到別人家後院,又想著在這裡應該不會出什麼大事,便依了婆子之言。
    仁同方官運亨通,仁老太太享盡了兒子的福,山珍海味不知道嘗了多少,可是這兩年各種毛病找了來,仁同方請過不少大夫替母親看過,湯藥也吃了無數,但都不見效,最近仁老太太的情況更是嚴重,半個身子都不能動彈了,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真真嚇壞了仁同方。
    柳盼被下人一路領著到了老太太房裡,才進門就覺得氣悶。
    老太太年紀大了,又生了重病,家裡人大熱天的也不肯開窗透氣,房裡伺候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挨挨擠擠不少人,女人的脂粉味熏得她這個沒病的人都頭疼了,更別說老太太會有多不舒服。
    “麻煩把窗戸打開,房裡的人太多了,留一、兩個伺候的就好,其餘的都出去吧。”柳盼話音方落,仁老夫人的臉色便不好看了起來。
    其實以前也有大夫曾經委婉的提過要注意老太太房裡的環境,但是仁家人領會錯誤,尤其仁老太太年輕時候為了供兒子讀書,過過好長一段苦日子,後來生活優渥了,便很是講排場,房裡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少於十幾個,又愛花兒草兒,房裡的空氣可想而知。
    柳盼注意到了老夫人的臉色,心中暗歎這家人恐怕不是聽勸的,卻忽聽得一把年輕男子的聲音道——
    “娘,就聽大夫的。”
    隨即內室的門簾子被掀了起來,進來一名年輕公子,錦衣玉帶,面若冠玉,渾身的風流氣度與慕容夜迥然不同,此人正是仁武。
    慕容夜是天生的皇家氣度,後來經過戰場上一番打磨,隱隱有種寶劍的鋒銳、磐石的堅穩可靠,而眼前的公子便是江南春水裡吟詩作賦的男子,眉梢眼角都帶著揮之不去的旖旎溫柔。
    他來到柳盼面前,躬身一禮。“姑娘有禮了。”
    仁夫人立刻便道:“她不過是個小丫頭,你給她行得什麼禮,沒得折了身分。”
    柳盼回了一禮,目光毫不畏懼的掃過仁夫人。“夫人若是覺得我的醫術不佳,身分低微,大可以拒絕我前來為老太太看病,沒得折了貴府的尊貴。”
    她會來為仁老太太看病,還是瞧在呂光的面子上,省得他為難,真若說醫者之心,她寧可去替東台鎮灶戶義診。
    仁老太太身形臃腫,眼歪嘴斜,明顯是中風之兆,想來是老太太平日享用的民脂民膏太多,才導致得病,這是善惡因果,天理昭昭。
    仁夫人整日待在後院,不知道眼前的姑娘是丈夫特意去別館請來的,而且這些年不知道多少官員女眷著勁的巴結她,常年處於這種環境,還真將她養出了一身的貴氣,等閒人入不了她的眼。
    仁武不像母親這般小鼻子小眼睛,有禮的道:“家母不知姑娘醫術高超,還請姑娘千萬別見怪,替家祖母瞧瞧。”
    柳盼既然來了,也沒必要因為仁夫人幾句話就拂袖而去,有了仁武在側,房裡的丫鬟婆子很快便被清空,只留下仁夫人與仁少夫人婆媳倆,外加仁老太太身邊的一個大丫鬟。
    柳盼指揮丫鬟將窗子打開,讓空氣流通,再把房裡花草以及香爐都搬出去。“若是老太太實在喜歡香味,就擺些有香味的瓜果借借味兒。”
    等丫鬢處理好了,柳盼才坐下來替仁老太太把脈。
    仁夫人雖然不喜歡柳盼這番作為,但是她向來最聽兒子的話,兒子的話對她而言比聖旨還靈,既然是兒子要求的,她也不再反對。
    柳盼把完了脈,從藥箱裡拿出金針,開始替仁老太太扎針。
    仁武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瞧,心裡暗贊呂兄身邊竟然還藏著這麼一個可人兒。
    他之前得了父親指示結交呂夜,如今兩人稱兄道弟,儼然莫逆之交,只是聽說他這幾日離開了揚州,有事往別處去走走。
    仁同方一直疑惑呂光幾時有動作,總不可能清查兩淮鹽務,只在揚州別館醉生夢死幾個月便打道回府,好歹還得向昭帝稟報。
    之前他還想著呂光是出了名的會做人,現在卻暗暗叫苦,耿直有耿直的好處,是好意還是惡意,不必揣測都寫在臉上,但碰上呂光這樣長袖善舞的,滑不溜丟,抓都抓不住,更何況想從他嘴裡掏出幾句真話更是難上加難。
    後來他決定換個方式,既然呂光在意他的侄子,他就從這位呂公子身上探聽一二,只是不好由他親自出面,便把這個任務交給兒子去做。
    柳盼一套針法行完,已經過了近一個時辰,仁老太太歪了的嘴角有漸緩之勢,面部表清也沒那麼僵硬了。
    見狀,仁武驚奇的贊道:“姑娘醫術了得,難怪父親親自去請。”
    “公子客氣了。”
    柳盼在行針時,眼角餘光注意到仁武一直瞧著她這兒,但她並未多想,只當他是擔心祖母的病情,但是此刻與他目光相接,她瞬間明白自己恐怕想錯了,他根本就像瞧見了獵物的狩獵者,哪裡是憂心祖母重病的賢孫。
    仁少夫人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默默低下了頭。
    她是前一任揚州知府的千金,嫁入仁家就是高攀,更何況家裡如今還靠著鹽運使賺錢,哪裡敢得罪婆家,對仁武的風流韻事向來是睜隻眼閉隻眼,就算是婆母要往自個兒房裡塞人,也要做出歡喜的姿態。
    柳盼收回視線,將心思回到正事上頭,開始囑咐老太太飲食上需要注意的地方,“府上老太太平日大魚大肉油膩之物吃得太過,才會造成這樣的病症,往後要戒油膩葷腥之物,飲食務必清淡。”
    仁老太太不只講究排場,飲食方面也極貪,大有彌補年輕時候苦日子的勁頭,做為兒媳婦的仁夫人根本不敢勸,就怕被婆婆罵不孝順。
    仁武聽了,馬上跳出來道:“姑娘只管治,這事兒包在在下身上。”
    孫子的話,老太太倒肯聽一二,並未多說什麼。
    昭帝派來的人都是按著慕容夜所求,有戶部常年幹實事的官員,還有大理寺精於刑名之人,另有調兵的旨意,以方便他行事。
    慕容夜將手下斥候收集的所有兩淮鹽務紀錄置於眾人面前,從官鹽一路高漲到私鹽暢銷,當中無數雙手在推動著鹽價,無數人參與此事。
    表面上販賣私鹽的似乎只有鹽梟,但實際上經手官鹽的大小官員和鹽商都脫不了干係。
    從煮鹽的灶戶私煮藏匿鹽斤,私售商販,商人于官引之外私自夾帶,或於官引之內多捆超過額定之量,乃至於船戶運載商人有引官鹽之外,還預留空船自帶無引私鹽,沿途撒賣;又有漕運糧船北上至京城交糧後,空船南返,江廣各糧幫預先派人至兩淮買定私鹽,乘夜用小船搬運,或由裡河潛行至大江超載,在南歸沿途隨處售賣;更有緝私人員沒收私鹽,轉而私售,有權有勢的官吏私下售鹽,船戶捏報淹消按例重行補運之私,軍人興販之私等種種名目,不一而足。
    大量的私鹽流入,更令得官鹽滯銷,私鹽橫行,這當中理應入繳國庫的鹽課無形之中便流失了。
    為了對抗官軍緝捕,私鹽販子結夥而行,聚眾販鹽,動輒千百為群,持械販私,這還是陸路的情形,水路更甚。常有百餘艦私鹽往來江中,殺掠商賈,聽聞廣東沿海更有大船往來海上,興販私鹽,力勢既盛,遂至行劫更是常事。
    慕容夜手底下的斥候探聽情報最是拿手,自隨他抵京南下,便散落各處,細細查訪,最終彙集成了這冊怵目驚心的兩淮鹽務現狀實錄。
    在座官員雖知兩淮鹽運使是個肥缺,鹽商所賺乃是暴利,但也只是略有耳聞,並不瞭解_真實的狀況,有機會親自翻閱這本實錄,看完都不禁冒出冷汗,明白此事已經到了不得個辦的時候了。
    但究竟該怎麼辦,必須拿出個章程來。
    “微臣提議,將兩淮鹽運使及其餘但凡與鹽字沾邊的官員倶都抄家徹查,以杜絕鹽貪之患。”
    “只徹查官員恐怕不能真正杜絕,還要對鹽梟重懲,以儆效尤……”
    眾官員七嘴八舌,意見不外乎是將官員與私鹽販子一網打盡。
    慕容夜忽然想起柳盼曾經說過,如果只是單純的殺一批貪官奸商,再重新任命一批官員鹽商,只是換湯不換藥,還會朝著現在的情形發展下去,連她一個對鹽務並不熟悉的小丫頭都能說出這番見地,沒道理在座的官員不明白,只是這些人向來習慣按著現有的章程辦事,真要他們想法子改革還真不容易。
    等這幫人說得差不多了,慕容夜才道:“本王聽著諸位所提之法,終究只是治標,難道就沒有根治的法子?”
    眾官員面面相覷,皆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還有人小聲道:“歷朝歷代鹽務都是這樣管理的。”
    慕容夜差點被這些循規蹈矩的官員氣得仰倒,這些人還不及柳盼一個小丫頭敢說。
    “既然諸位不敢說,那就由本王來說,為今之計便是改革鹽法。本王與呂大人已經初步研擬了一套改革的章程,今日商議完畢便正式開始實施,此事乃是機密,若有人向在兩淮任鹽務官員的姻親故舊通風報信,一律軍法處置!”
    這些官員頭一次在睿王手底下做事,馬上就被他雷厲風行的作風給震懾住了,全都唯唯諾諾的點頭,萬不敢不從。
    揚州城內,柳盼的日子一如既往的平靜。
    她已經替仁老太太紮了五天的針了,而仁武每日都會準時出現在祖母房裡看她施針。
    仁少夫人頭一天還來,次日便不見蹤跡,就連仁夫人也只來了兩日便不來了,留下丫鬟婆子伺候。
    柳盼倒是想將阿漢帶進來,可是仁府後院的女眷實在不少,每日從夾道往老太太正院走過來的路上,都能遇見好幾撥年輕的女眷們帶著丫鬟走動,她想著若是真帶著阿漢,實在不妥。
    而且她聽隨行的婆子介紹,那些女眷有些是仁同方的姬妾,有些是仁武的,仁家父子的風流可見一斑,這令她對仁武更是心生警戒。
    慕容夜已經離開好些日子了,終於捎了信說這兩日便會回來,這可是柳盼頭一次這麼想見到他,他在的時候,她覺得霸道得可恨,凡事他拍板就決定了,也不知道聽取別人的意見,可是跟仁武這粘粘纏纏的目光比起來,她寧可留在慕容夜身邊。
    仁武的目光不時會往她身上飄來,似蛇一般,滑溜溜的從她身上滑過,說著話眼神就飛了起來,輕浮得讓人厭憎。
    因為見面的次數多了,仁武也懶得再裝,當著丫鬟婆子的面兒就藉故往柳盼身邊蹭去,還露骨的問道:“呂兄在床上可溫柔?瞧著他孔武有力,別是個不體貼的吧。”
    仁家的丫鬟婆子似乎習以為常,聽在耳中都面不改色,倒讓柳盼要懷疑仁家下人集體失聰了。
    柳盼狠瞪他一眼。“公子請放尊重些,我是大夫。”
    他嘻笑道:“是個妙手回春、容色傾城的大夫。”說著便要拉她的手。“讓我瞧瞧,這是怎生一雙妙手。”
    柳盼正在收針,順手便給了他一針。
    他挨了針也不惱,將手背上被紮出來的血珠子蹭掉。“嘖嘖,姑娘這小脾氣,呂兄受得了嗎?不過沒關係,本公子最喜歡嗆口的,等他一回來,我就跟他討了你來。”
    在他生活的世界裡,除了正妻有幾分體面,不會隨意調笑,那些個妾室通房或是身邊伺候的丫鬟皆可隨手贈人,甚至和關係較為親密的友人還有互贈女人的習慣,就跟互送奇珍異寶一樣,都是送禮,並無區別。
    因此在他眼中,哪怕柳盼醫術再精妙,也不過是呂夜身邊的丫鬟,是個可心的物件兒,既然他同呂夜是好兄弟,討來玩一陣子有什麼關係。
    柳盼是真惱了,嚴厲的道:“仁公子若是覺得令祖母已經恢復了,明日我便不再登門。”
    仁武雖然嘴上不乾淨,但還是看重祖孫情,再加上府裡來來回回請了不少大夫,就屬柳盼扎針效果最好,他可不想把人給氣走了,招來父親責駡,當即妥協。“是我瞎說,姑娘慢慢施針,我先在外面候著。”
    但他打定了主意要將柳盼留在府裡,離開房間後朝著祖母院裡一個丫鬟吩咐了一番,便站在廊下等著。
    柳盼收妥了針,又替老太太按摩片刻,這才背著藥箱出來,見到仁武負手在廊下站著,也不吱聲,冷著臉就要走。
    這時院門外走進來一個丫鬟,笑道:“可趕巧了,差點讓姑娘走了,我家夫人感念姑娘這幾日的辛苦,老太太的病又大有起色,特意在後花園湖心亭裡擺了一桌酒席,請姑娘過去喝兩杯。”
    仁府的丫鬟極多,光是老太太房裡的丫鬟柳盼都沒認全,更別說仁夫人身邊的,她不免有些警戒。
    仁武涎著臉道:“娘怎地不叫我也過去喝兩杯,不如由我陪著柳姑娘去,如何?”
    丫鬟掩唇輕笑道:“少爺是男子,柳姑娘是女子,怎能同席,說不得老爺還有事要少爺去辦呢,少爺還是趕緊過去吧。”
    柳盼心裡有些躊躇,想要回去的話恐怕就與仁武同路了,但是不回去對著仁夫人那張臉恐怕也難以下嚥,左右都不情願,便陪笑道:“我回去還有事呢,姑娘能不能替我向仁夫人道個歉,喝酒就算了,我喝不得酒,勞煩姑娘找兩個嬤嬤送我出府。”
    仁武聽她拒絕,馬上湊到她身邊要拉她的手。“一事不煩二主,既然姑娘不願意去跟我娘喝酒,不如我送姑娘出去。”
    柳盼仿佛被蜜蜂螫了一般,隨即往後退去。“我與公子不同路。”
    “都是要出府,正好同路。”
    丫鬟上前拉住了柳盼的手。“少爺別跟奴婢搶人,夫人那裡還等著呢。少爺快去前院吧,老爺說不定正等著。”
    仁武伸了個懶腰,果真慢吞吞離開了院子,往前院的方向去了。
    柳盼不想與他同行,又被丫鬟拉著手,便只能跟著丫鬟往後花圔去了。
    丫鬟帶著柳盼七彎八繞的走了不少的路,又繞過一處假山石,才踏上青藤蜿蜒的木頭長廊,忽然捂著肚子“哎喲”一聲,“姑娘,我的肚子有點疼,來之前吃了不少涼瓜,要解個手,勞煩姑娘在這裡等等我。”
    柳盼不疑有他,催促道:“你快去吧。”
    可是等那丫鬟在假山石間走得沒影了,被廊上冷風一吹,她頓時不安的四下張望,忽聽得腳步聲傳來,她還想著上前問路,便見仁武從山石間走了過來。
    他渾似沒事人一般笑道:“姑娘走得好快,我差點沒追上。”
    事到如今,柳盼要是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那她就是傻子,哪裡是仁夫人擺酒席宴請,分明是仁武設了套子讓她鑽,她的手心頓時滲出一層冷汗,但她逼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
    “正要問公子呢,方才你家的丫鬟肚子疼要去解手,可我擔心仁夫人等急了,不如你告訴我後花園怎麼走,我先過去。”
    仁武卻不給她裝傻的機會。“並不是我娘請姑娘,而是我有些心裡話兒想要同姑娘說說,無奈祖母房裡人多,這才請了姑娘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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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2:2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王爺千歲
   
    “我與公子素昧平生,並無聽知心話的情分,公子請自重。”
    柳盼越板著臉,仁武越覺得心癢癢的,這小丫頭生得弱不禁風,可是說話的時候卻恨不得站在他八丈外,比起那些一心只想撲到他懷裡獻媚的女人,她更合他脾胃。
    “怎麼沒有?我對姑娘一片真心,睡裡夢裡都是姑娘的身影。”
    他是花叢老手,鶯鶯燕燕見得多了,最喜歡逗弄這種一本正經的良家女子,像他院裡就有四、五個妾室都是在街上被他看上的良家女子,身家清白,最後被他得手,不過三、五日又覺得她們太過拘謹,轉眼便丟到了腦後。
    仁武的眼神太過露骨,柳盼從一開始就心存警戒,離得遠遠的朝他一禮。“公子若無事,我先告辭了。”
    慕容夜向來自傲,起了念頭之後就算是脅迫,也是坦坦蕩蕩的擺出王爺的款兒來,還算有格調,她當初對慕容夜多番腹誹吐槽,羅列出一堆的缺點,從直男癌到自戀狂,逼迫她一個弱女子,現在見識過仁武的輕浮不要臉,才對比出慕容夜的好。
    仁武這些日子越看柳盼越有興趣,好不容易逮著了她落單的機會,此時不下手更待何時,至於該怎麼向呂夜交代,他可一點也不擔心,兄弟之間送個女人可是一段佳話,大不了他也把自個兒後院的女人拉出來讓呂夜挑一挑,除了正室,其餘的都使得,若呂夜真看不上眼,他可以再找其他色藝雙絕的女子送到呂夜的床榻上。
    他上前一步攔住了柳盼的去路。“姑娘這幾日為祖母扎針辛苦了,本公子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恨不得以身代勞。姑娘扎針累著了,不如靠在我懷裡歇歇再走。”
    柳盼聞聽此言,已知不好,可恨去路被仁武堵著,想要去老太太的院子又必須先想辦法越過他;若往後另尋出路,重重院落,她實在不敢貿然行動。
    “公子請自重。”她邊說邊往後退,目光四下亂轉,只盼能有丫鬟下人路過,好解了眼前危機。
    可她哪裡知道,他仁大公子但凡在後院出沒,嬌俏些的丫鬟都避之唯恐不及,倒不是這些丫鬟們清高,而是以前有不少丫鬟被他的身分所惑,半推半就被他得了手,卻被仁夫人以家法懲處,然後再遠遠的發賣了。
    並非仁夫人不疼兒子,而是仁家後院只有這一根獨苗,仁老太太跟仁夫人都喜歡往仁武房裡塞人,可是也僅限於她們調教出來的人,而不是在她們不知情的情況下跟仁武有苟且的丫鬟。
    因此,不只是仁老太太身邊的丫鬟春鶯遠遠看到少爺堵住了柳姑娘,便悄悄退到花叢之中,假裝沒看見,就連經過的僕婦遠遠見著了也馬上避開,就怕壞了少爺的好事,回頭會被這位霸王給找碴收拾了。
    仁武仿佛沒聽到她說的話,抑或她的拒絕對他來說不過是良家女子的遮羞布,他只要一把扯下來,讓她成了他的人,往後她還不是對他百依百順,任他予取予求。
    “本公子哪裡不自重了,倒是柳姑娘你,難道不曾聽呂兄提起過我?我與呂兄情同兄一弟,別說是跟他討要一個丫鬟,就算是別的寶物他也沒有捨不得的道理。”因為他只會加倍,的還回去,無論財物或女人。
    見仁武笑嘻嘻的步步近逼,柳盼這下子是真的慌了。
    在慕容夜身邊時,她好歹能感覺到他待她是有情分的,眼神偶爾還帶著幾分憐惜,雖然話說得硬邦邦的,但是他的舉動卻能讓她感覺到他是想極力的靠近她、瞭解她,甚至是寵著她,可是仁武完全把她當做玩物。
    “我並不是呂公子的丫鬟,我是他的女人!你要是敢動我,我家公子定然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柳盼此刻真想往自己身上貼個大大的標籤,一點也不介意慕容夜自說自話為她定下的名分,只恨不得昭告仁武,他嘴裡的呂兄可不是什麼可以跟他交換女人的官家子弟。
    “你家公子說不定也願意把你送給我呢,你可別拿你家公子來嚇唬我。”仁武見她步步後退,神情緊張,不禁更加得意了,他心癢難耐,不再跟她廢話,直接撲過去抓她。
    她扭身沿著廊道快跑,顧不得離仁老太太的院子越來越遠,就跟被獵人追趕的兔子,慌不擇路朝著相反的方向逃竄。
    她到底是女子,不及仁武身高腿長,又是練過拳腳的,很快就追上了她,攔腰將她抱住。“寶貝兒,跑什麼跑?”
    柳盼使勁掙扎,放聲驚喊,“放開我!救命啊——來人哪——”
    雖然是在自家後院,有眼色的下人都不敢來管他的事,但是正值祖母病重,柳盼還是特地請來的大夫,仁武也不想被母親撞見,他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另一隻手將她攔腰抱起,往幾步開外的屋子大步走去。
    只要生米煮成熟飯,到時候柳盼便能順理成章的留在府裡,能給祖母看病,又能伺候他,豈不兩全其美?他越想越愉悅,笑得更加張狂。
    柳盼仍舊死命掙扎,卻好似離岸的魚,痛苦而絕望。
    慕容夜帶著一隊鐵甲親衛回到了揚州別館,守門的見了人馬上行禮。“呂公子回轉了?”
    慕容夜身旁的親衛立即喝斥,“這是睿王爺!”
    守門的嚇得馬上跪倒在地。
    慕容夜大步邁進,同時命令幾人將別館裡做雜活的下人們帶到一處院子看管,至於伺候呂光等人的丫鬟則要暗中監視,就怕這些人之中有鹽務官員的耳目,會偷偷去通風報信。
    呂光正陪著仁同方在廳裡聊天,顧清蓉與蘇嫣在旁伺候,慕容夜被親衛簇擁而來,身後還跟著幾名京中來的官員,呂光見狀,便知諸事佈置妥當,立刻起身迎接。“微臣恭迎睿王千歲。”
    仁同方去京中述職的時候見過睿王,不過那時候他還是個清貴少年,十三、四歲年紀,轉眼間十多年光陰過去,睿王再不是當初翩翩少年郎的模樣,至於他一意督促兒子交好的呂公子,他不曾打過照面,哪裡知道會是同一人。
    “臣兩淮鹽運使仁同光叩見睿王千歲。”
    蘇嫣已經跟著跪了下來,顧清蓉還傻楞楞的呆立著,只覺得眼前這一幕太過荒謬,讓她一時反應不過來。
    “將仁同方押起來。”慕容夜直接下令。
    仁同方被睿王親衛反剪雙手綁了起來,由於他奮力掙扎,頸上的青筋暴突。“王爺豈能不問青紅皂白便綁人,微臣好歹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官,管著一方鹽務,王爺就不怕陛下追究嗎?!”
    慕容夜懶得跟他廢話,只是用銳利的眸光睨著他。
    一名戶部官員好心的替仁同方解惑,“仁大人,王爺正是奉陛下密旨前來整頓江南鹽務。”
    仁同方猛地扭頭去瞧呂光,這位難道是幌子?
    呂光自從來了揚州,就被這位鹽運使大人好酒好菜、美人珍寶的招待著,實是拿人手短,吃人嘴軟,若不是此次是與睿王共事,他都快招架不住要倒向仁同方了,現下對上仁同方帶著氣恨與指責的目光,呂光只用眸光表示歉意,便縮著肩膀往睿王身後閃了去。
    慕容夜料理了仁同方,便問向呂光,“阿漢呢,怎不見他來見本王?”
    呂方見識了他料理仁同方的雷霆手段,心裡對這位爺又敬又怕,完全不敢隱瞞。“柳姑娘被仁大人……仁同方請到鹽運使衙門去給他老娘治病,阿漢跟著去了。”
    慕容夜一聽,心裡頓時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他可沒忘記仁武在女色上頭毫不顧忌的樣子,頓時焦躁了起來。“正好要查抄鹽運使府,呂大人隨本王走一趟。”
    呂光馬上恭敬回道:“微臣謹遵王爺諭令。”
    等慕容夜帶著一幫官員親衛浩浩蕩蕩離開後,顧清蓉頓覺腿軟得厲害,緩緩跪了下來,她悄悄扯住了蘇嫣的袖子,顫抖著嗓音問道:“蘇……蘇姑娘,呂公子……真的是睿王?”
    蘇嫣雖然震驚于睿王隱瞞身分的事實,但是她對慕容夜並沒有其他心思,因此很快就接受了事實,見顧清蓉這般驚懼,她反倒無法理解。“難道你沒看到老爺方才跪拜的樣子嗎?睿王的身分豈能胡亂冒充。”
    顧清蓉當下只想仰天長歎,顧清鶯那個賤丫頭到底是走了什麼好狗運,竟然隨隨便便都能攀上個王爺!
    肖正清早在得知呂夜的官家身分後,便派人暗中盯著他,而且他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兩淮要有一番大變故,說不得自己妻兒人頭都難保,為了保險起見,他從東台鎮回到常州之後,便將妻兒悄悄送走藏了起來,其餘妾室通房皆分了錢財自求生路。
    常州鹽幫的副幫主以及幫眾還當他被下了降頭,竟然轉性了。
    直到派出去的人回來稟報,肖正清才知道呂夜居然是睿王,當下臉就嚇白了,他急忙將幫眾召集一堂,言明利害。
    “睿王發現咱們販賣私鹽,可是並未多說什麼,還與幫主來往,他身邊的女人又與幫主結為義兄妹,怎麼瞧著也不像是要查咱們的樣子啊。”
    “你傻啊,他這是打得一手好算盤,先查清楚了再開刀。”
    鹽幫裡都是粗莽的漢子,也有人道:“比起咱們拿命搏來的,那些躺在鹽堆上的官員可是成山成海的往自己家裡摟,他怎麼不去查查那些人?”
    肖正清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睿王身上帶著一股殺氣,我總有種預感,鹽務要是真輪到他動手,不只是咱們,說不定當官的也落不著好。你們都警醒著些,最近先把手頭的生意停下來,要是擔心家裡妻兒老小,就先送出去避一避風頭。”
    慕容夜行事到底帶著軍旅之風,尤其昭帝又予他調兵之權,他也懶得跟各地鹽務官員磨牙,直接派兵點將,由自己帶來的人帶領,先從揚州開始整頓,打頭遭殃的就是兩淮鹽運使仁同方。
    仁同方直接下了大獄,慕容夜帶兵包圍了鹽運使衙門。
    阿漢此刻急得在仁家二門口團團轉,按著往日,這個時候柳盼早出來了,但今日都過了半個時辰了還不見她的人。
    他欲往門裡闖,卻突然竄出來好幾個粗壯的婆子攔著。
    “這位小哥你做什麼,咱們府上豈容你亂闖撒野!”
    阿漢一個年輕男人,不好與一幫婆子多做糾纏,他拱手作揖,央求道:“幾位嬤嬤行個好,能不能去內院打聽一下柳姑娘怎麼還沒出來?”
    幾個婆子見他焦慮,當真派了一個去後院瞧瞧,過了一盞茶功夫,那婆子匆匆跑了來,面色陰晴不定,只含糊道:“我沒見著姑娘的面兒,只說被主子請去吃酒了。”
    她去老太太院裡一打聽,便有交好的小丫鬟悄悄告訴她——
    “那位姑娘被少爺使計拐到後園子,今兒恐怕是逃不過去了,嬤嬤你可別多管事兒。”
    婆子卻不能告訴阿漢實話,就怕攔不住他,被他闖進後院,到時候她們這些守門的婆子要遭殃,但避過了阿漢,她跟其餘婆子嘀咕道出實情。
    便有心善的婆子叨念一句,“造孽喲!好好的人進來瞧病,就折在裡頭了。”
    仁武在揚州城內的風流債不知道有多少,能抬進內院的都算是他當初極為中意的,更有那些被他強佔了身子卻慘遭拋棄的,僅用幾兩銀子打發,最後只能找條件極差的嫁人。
    這幾日柳盼出出入入,對看門的婆子也極為客氣,聽說她醫術高妙,老太太的病大有起色,這些婆子還暗暗驚奇,如今想她要受到少爺欺侮,多少都有些不忍。
    阿漢不知該如何是好,正焦慮之際,忽聽得前院吵了起來,喧鬧之聲傳了過來,很快便有小廝跑了過來,嘴裡還嚷嚷道——
    “官兵上門了,快稟報太太,老爺被下了大獄,睿王帶人抄家來了……”
    他們做人奴才的依附主人而活,抄家下獄都是主子的事兒,奴才雖然不必坐牢,但卻淪為罪奴充公,很有可能被發賣,前程未期,心裡自然就慌了起來。
    守著二門的婆子們急忙各自跑開了,有往後院通傳的,也有跑去各院尋自己的閨女媳婦孫女的,想著大難臨頭之時,全家人總要在一處。
    阿漢頓時喜上眉梢,才要闖進去,慕容夜已經大步而來,身邊跟著一隊親衛,皆身著甲胄,見到他就問:“柳盼呢?”
    阿漢指指裡面,心急的回道:“守門的婆子說被裡面的主子請去喝酒了,要謝謝她替仁老太太治病。”
    這般語焉不詳的說詞,就阿漢會信,慕容夜眸色一沉,不再多說,帶兵直闖後院。
    仁老太太身邊伺候的丫鬟都跑光了,她這幾日雖然好多了,但尚不能下床行動,腦袋還有些懵懂,也無法好好說話,看到年輕男子闖進內室,她只能咿咿呀呀的,根本聽不懂她想表達什麼。
    慕容夜的心直往下沉,臉色難看的命令道:“快捜人!”
    阿漢這下子更心慌了,帶了幾個人開始四下捜尋,揪著個丫鬟就問:“替你們老太太瞧病的柳姑娘去哪兒了?”
    總算有個知情的丫鬟道:“少爺讓春紅姊姊騙了柳姑娘去後面園子裡了……”
    聞言,慕容夜怒氣上湧,狠踹了阿漢一腳。“連個人都護不住!”罵完,也不等阿漢爬起來,十萬火急的逕自往後園子趕去。
    仁武抱著柳盼來到一處無人住的院落,灑掃的粗使婆子見狀,急忙退避出去。
    進了房之後,仁武將她放了下來,背抵著門板笑道:“本公子待美人兒向來溫柔,寶貝兒你應承爺一回,可別再玩這欲擒故縱的把戲了。”
    事到如今,柳盼只能寄望阿漢了,卻也明白這是個注重男女大防的時代,仁家的婆子是不會讓阿漢闖進內院的,她又氣又急,“呸”的一聲,對著他大罵,“無恥!卑鄙!沒想到鹽運使府藏汙納垢,仁大人真是好家教!”
    仁武什麼樣的烈女沒見過,甚至有一頭撞到柱子上尋死的,但落到他手裡最後還不是服服貼貼的,她這種唾駡在他眼裡根本不算什麼,而且她反抗得越激烈,他越覺得有趣,特別是瞧著她嬌嬌弱弱的小模樣,就更想逗她一逗。
    等他在房裡繞著圓桌追得柳盼香汗淋漓,貓抓老鼠般欣賞她緊張害怕卻又嘴硬不肯服軟的模樣一會兒之後,他直接將圓桌給掀翻了,將她撲倒在冰涼的地磚上,在她面上啄了一口。“好人兒,咱們不玩了,直接辦正事吧……可惜此處不能沐浴。”不過不要緊,懷裡的人兒也許是常年浸淫藥材的緣故,整個人都泛著一股藥香,竟然意外的好聞。
    柳盼奮力掙扎,掄起粉拳捶打著他,無奈她身板本就痩弱纖細,也沒多大力氣,他輕輕鬆松就抓住了她的拳頭,還親了一口,權當情趣。
    仁武興奮的抱起她到床上,隨即欺身壓上她,騰出一手扯開了腰帶,緊跟著去扯她的腰帶。
    她聚集所有力氣狠狠朝他搧去一巴掌,雙腳用力踢蹬。“滾開!滾開——”
    被她這麼一反抗,他要擁有她的念頭又更加強烈了,他用單手將她的雙手壓制在頭頂,另一手三兩下將她的腰帶扯開,夏天衣裳單薄,外衫被扯開,她雪白的脖頸立刻露了出來,鵝黃色的肚兜之下山巒起伏,十分誘人,他把頭湊到她脖頸處,深深嗅聞了一口,陶醉一笑。“好香!”接著他又動手去扯她的裙子。
    柳盼掙扎到現在,衣衫淩亂、釵環掉落,一頭黑髮披散在枕上,更顯冰肌玉骨,嗓子都快叫啞了,她仍不放棄的喊道:“救命啊——”她能感覺到他的身體變化,只覺得噁心想吐,滿心恐懼之下恨不得就此死去。
    就在此時,房門砰的一聲被踹飛,有人闖了進來,緊跟著柳盼身上一輕,壓在她身上的仁武被人拽著後領扔了出去。
    她在極度的絕望之下緩緩讓眼神對焦,映入眼簾的是慕容夜那張透著殺氣的俊顏,若在以往,她必定有多遠跑多遠,可是此時此刻,就好像是在滔天洪水之中遇到的一葉救命小舟,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她猛地坐了起來,顧不得自己衣衫不整,撲到他懷裡,緊緊攬住了他勁痩的腰肢,放聲大哭。
    慕容夜緊緊摟著哭得撕心裂肺、渾身顫抖的小丫頭,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哭碎了,他快速解開外袍,將她小小的身軀包裹起來,小心翼翼的抱在懷裡,輕撫著她的後背安撫道:“沒事了,本王在這裡,沒事了,乖……”
    柳盼這下子哭得更激動了,緊摟著他腰肢的手加重了力道,仿佛想將自己粘在他身上一般。
    等她發洩得差不多了,他柔聲哄道:“咱們回去,等回去之後好好睡一覺,什麼事兒都沒有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他說的話有多輕柔,好似聲音多高一分,便會將懷裡的人兒嚇著。
    她一直沒有抬起頭,整個人都埋進了慕容夜的懷裡,仿佛他的懷抱是最安全的島嶼,雨打不著、風吹不到,能夠讓她安安穩穩的躲到地老天荒。
    慕容夜輕輕抱起柳盼,路過腦袋撞到牆角昏過去的仁武身邊時,還狠狠踢了一腳,隨即骨頭斷裂的聲音傳來,連昏迷之中的人都發出了毫無意識的呻吟。
    裘天洛被派去抄家,阿漢一直守在房門口,方才聽見柳盼的哭聲,已經讓他臉上血色盡失,現在見王爺抱著人出來,他連看她一眼的勇氣都沒有。
    “去找輛馬車來,這宅子裡的人全都押起來,裡面的人就交給你們了!”慕容夜冷聲命令道。
    有人飛跑去找馬車,阿漢進房裡去了,很快的房裡就傳出擊打肉體的悶響,還有骨頭斷裂的脆響。
    此刻,鹽運使府後院已經亂成了一團,到處是茫無頭緒奔走的丫鬟婆子以及女眷,被身著鐵甲的軍士們喝斥,就跟趕羊一般圈到了一起,而後主子與奴僕被分了開來。又有兵士闖進各個院子裡,清查女眷房裡的財物擺件。
    成箱的金銀、一人高的珊瑚樹、各種珍貴字畫等金玉古玩擺件被軍士們從庫房抬了出來,前來清查的官員們一邊看得嘖嘖稱奇,一邊登記造冊,當然,之中也有心浮意動的,但是到處都是睿王的親衛盯著,倒也無人敢輕舉妄動。
    一名軍士沒多久便回來向主子稟報,馬車已經備好了。
    臉色如鍋底一樣黑的慕容夜不再理會這一團混亂,抱著懷裡的人兒從側門坐了馬車離開。
    柳盼將腦袋瓜子整個埋進他懷裡,她已經停止了哭泣,但是雙手仍緊緊抱著他,身子止不住一直微微發著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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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2: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可靠的懷抱
   
    柳盼好像經歷了一場悠長的惡夢,在夢裡她一直在掙扎,還差點被人強暴,後來慕容夜從天而降救了她,她怕極了,躲在他懷裡不肯出來,就連沐浴也不肯讓他離開。
    她好似聽到他歎了一口氣,但他仍舊背著身坐在浴桶旁邊候著,等到她沐浴完,才將她抱到床上去,就跟哄小孩似的,輕拍著她的背哄她入睡。
    她躺在床上,頭頂上方忽然閃現出一張色迷迷的臉,扯開了腰帶朝她撲了過來,她尖叫一聲,猛地坐了起來,立即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沒事了、沒事了,本王在這裡。”
    慕容夜大部分時間都守在柳盼的床邊,看她在睡夢之中驚悸又平緩的面容,側著身子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睡得極不安穩。外間不時有人來稟報拘捕各級鹽吏官員以及抄家下獄的結果,他只走開一會兒,簡短的吩咐幾句後,又馬上回來守著她。
    他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只是看著一個人沉睡的側顏都能心痛不已,恨不得將她永遠帶在身邊,不教她受風霜侵襲、不教她受驚受辱。
    阿漢探頭探腦在外面瞧了好幾回,慕容夜發現之後就趕他去幹活,他心裡煩躁極了,只覺得這小子不識相,連個人也護不住,還敢露出一副牽掛不已的模樣,而且這小子還真是大膽,居然敢妄想他的人。
    之前他並未往這方面想,只是覺得柳盼有點怕他,與裘天洛、阿漢都能說笑自如,唯獨在自己面前始終有點拘謹,可是經歷過這場意外,讓他發現自己對她是如此牽腸掛肚、心疼不已,再看到阿漢的表情,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哪裡還肯讓阿漢留在她身邊。
    柳盼醒來的一瞬間,還有點楞怔,大約是才睡醒,夢裡的許多事都模糊了起來,直到瞧見慕容夜擔憂的臉龐,這才想起來那是她不久前真實遭遇的恐怖經歷。
    她差點被強暴,是慕容夜救了她,帶著她回到別館,她滿心恐懼不安,就算要沐浴了也不肯讓他離開視線,他溫柔憐惜的回視著她,並未甩下她就走,而是背著身坐在浴桶旁邊候著她洗完了,抱著她上床,哄她入睡。
    原來這一切都是真的……
    當時事情發生得太突然,過程太過激烈,脫困後她其實已經有些懵了,後來又在慕容夜懷裡大哭了一場,全身的力氣好似都被抽光了,洗了個澡便昏昏沉沉睡去,現在清醒了,恐懼也散去了大半,對上他那溫柔的表情,她忽然覺得好不適應。
    “我……我沒事了,多謝王爺救了我。”
    聞言,慕容夜就知道她總算是回過神來,不然也不至於說出這麼疏離的話,但他毫不在意,伸臂將她攬進懷裡,一面小心翼翼的觀察她的神色,生怕她露出一點不情願或排斥,一面長籲了一口氣,幸好他及時趕到了。
    柳盼一被攬進他的懷裡,便下意識摟住了他的腰,這樣自然的舉動讓她自己也不禁楞住了,也許在經歷過那樣可怕的事情之後,她急需一個安全可靠的懷抱。
    她並不是固執的人,也不認為跟一個男人可以天長地久,尤其是這個可以公然三妻四妾的社會,但是此刻她還是依從了本心,她在他懷裡蹭了蹭,耳朵貼著他的胸膛,聽著他沉穩有力的心跳聲,緩緩閉上了雙眼。
    慕容夜原本還擔心她會推開他,可是看她小貓一般乖巧的窩在他懷裡,他瞬間心軟得一塌糊塗。“又困了?”
    “歇一會兒。”
    “餓不餓?我讓丫鬟端吃的來。”
    “不要,就想靠著。”
    慕容夜索性脫去了靴子,抱著她坐到床頭,讓她可以靠得更舒服些。
    外間暮色四合,折騰了一天的揚州城,並不曾因為夜色降臨而沉寂下來,反倒在黑暗之中醞釀著更大的風暴。
    鹽運使下獄,鹽運使衙門的一干官員也被拘捕抄家,揚州知府就像被燒了尾巴的貓一般,受到極大的驚嚇。
    他雖然是地方官員,不能直接插手鹽務,但是這些年也沒少利用職務之便為自己與宗親故友撈好處,每聽到差役傳回一個消息,他就多心驚一分。
    這個夜晚對他來說格外的難熬,若不是滴漏不停,他都要懷疑時間停滯了。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他覺得不能再坐以待斃,便坐著轎子到別館求見睿王,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
    別館昨日已經由睿王的人接管,親衛往裡稟報,只得了一句話——
    “王爺說他奉陛下旨意前來清查兩淮鹽務,地方官員考核任免不在他職責之內,還望知府大人勤勉地方政務,萬不可因鹽務改革而懈怠。”
    揚州知府的一顆心總算放回了肚子裡,可是坐轎子回去的半途中心緒又開始糾結,到底要不要給睿王送禮?不送吧,有點失禮,顯得他不懂人情世故;可是送吧,會不會被睿王認為他心虛?
    慕容夜此刻正坐在別館的正廳聽取官員來報昨天一日夜抓捕抄家的結果。
    果然鹽務官員是個肥差,上至鹽運使下至小吏,個個腦滿腸肥,家底抄出來全都驚人,戶部官員與刑名官員還私下議論,“等王爺在兩淮查抄一圈回去,恐怕當初與北狄作戰時的開銷就能補得差不多了。”
    他們一行人清點了一日夜還未清查完畢,只能先派個人前往別館向睿王稟報。
    慕容夜在揚州城內這番大動作,當日便沿著運河傳向四面八方。
    兩淮鹽務官員聽聞消息惶恐極了,但他們在兩淮經營多年,既不能丟下官職家人逃跑,又不能束手就擒,還未想出對策,睿王派去的人便到了,兩淮鹽務官員無有倖免。
    睿王下令兵分幾路,不過二十日光景,就將兩淮鹽務官員全都抄家下獄了。
    從他查抄鹽運使府,就有人快馬加鞭往京中傳信。
    仁同方在兩淮經營多年,往京中撒了不少銀子,又與京中不少官員私下裡合作販鹽,有著極深的利益牽扯,他一方面督促官兵緝拿私鹽販子,自己卻做著無本的買賣,事實上是兩淮最大的私鹽販子。
    慕容夜看著負責刑名的官員呈上來的供詞,連連冷笑。“姓仁的自己不招,下面的官員倒是將他的底全招了,真沒想到父皇任命的一方重臣居然官鹽私鹽通吃,這爪子也太長了些。”他再想到仁武,只覺得一口氣堵在心裡難受,更不可能輕易放過仁家父子倆了。
    相比起仁同方這樣的大鱷,肖正清簡直可以稱之為小蝦米。
    肖正清在聽到睿王將兩淮攪了個翻天覆地之後忍不住喃喃道:“也就是這位爺才有這種魄力。”
    眼都不眨的將鹽務官員一窩端,東台鎮傳回來的消息是鹽場原來的官兵全被撤換,新巡邏的官兵對灶戶們倒很客氣,也不知道是睿王的意思還是當前形勢下的審時度勢。
    兩淮官員驚慌失措,被睿王的雷霆手段震得不敢稍有動作,就連蘇州知府裴永年也悄悄傳信給揚州知府討教。
    揚州知府向來與裴永年交好,將自己求見睿王、得了睿王那句話拿去安撫裴永年。
    裴永年想起自己送給呂光的禮物,只盼著呂光能瞧在這禮物可心如意的分上,在睿王面前替他多多美言幾句,又特意叫來顧正元,讓他去揚州別館探聽消息。
    顧正元近來也憂心忡忡,官場動盪,對顧家往後的鹽業生意也會有影響,正愁要不要去找裴永年打探消息,一得了裴永年的指令,立刻坐船前往揚州。
    他來得正是時候,顧清蓉這些日子在揚州別館裡都快悶出病來了。
    柳盼被慕容夜抱著回到別館的消息並未傳到她耳裡,她會知道柳盼從鹽運使府上回來了,還是她身邊的丫鬟有一日去廚房提飯,剛好看到慕容夜牽著柳盼的手在園子裡散步,連忙回來告訴她的。
    “你、你……你說睿王爺牽著那賤丫頭的手散步?”
    “奴婢親眼瞧見的,睿王爺笑容滿面牽著三小姐的手慢慢的走,還指給她瞧園子裡的花啊樹的,還折了朵花替她簪在頭上。”這個丫鬟是顧清蓉從顧家帶來的,素來知道她不喜三小姐。
    顧清蓉聽得心裡沉甸甸的,好像吞了一肚子的石子,硌得她連飯也吃不下去了。
    顧正元以探望女兒為名,總算在揚州別館見到了顧清蓉,隨即便被她說的事兒給炸暈了。
    “你說三丫頭跟了睿王?”
    這件事情帶給顧清蓉的痛苦是顯而易見的,她總有種顧清鶯搶了她心上人的錯覺,雖然她也知道縱然當初被送到呂光身邊的是顧清鶯,她與睿王也不太可能有交集,但還是有一絲希望。
    “她不但跟了睿王,還很得睿王寵愛,如今她攀了高枝兒,連我這個姊姊都不認了,就算父親想認她這個女兒,也得看她肯不肯。”
    顧正元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是怎麼攀上睿王的?”
    整個江南都被睿王鬧得惶惶不安,就連裴永年都覺得自己屁股下面的官位不穩,急派了他來打探消息,沒想到還有這種意外驚喜等著他。
    他可不管二女兒心裡做何感想,立刻振奮精神道:“有了三丫頭在睿王身邊,往後裴知府對為父恐怕都要陪小心了,哈哈哈哈哈!沒想到我顧正元也有今天,還有個這麼好的女兒!”
    顧清蓉的本意可不是如此,她氣憤的道:“父親來了難道不是應該把三丫頭從睿王身邊討回來帶走嗎?女兒不想看到她,討厭死她了!”
    “帶走做什麼,當初裴大人想將三丫頭送到京中來的官員手裡,沒想到陰錯陽差,三丫頭還是跟了睿王,這不恰好說明兩個人有緣嘛。”
    如今兩淮官員可都醒過味兒來了,搞半天呂光清查兩淮鹽務只是個幌子,睿王爺才是正主兒呢。
    “她跟睿王怎麼可能有緣,若真要說,也應該是我跟睿王有緣啊!父親你糊塗了,她根本完全不為家裡著想。”
    顧正元斥道:“你可別瞎說,雖然呂大人的身分不及睿王尊貴,可他也是朝廷重臣,你能跟了呂大人是你的福氣,且莫再生異心,三丫頭打小就生得不俗,合該她有這段姻緣。我這就去求見睿王,請他容我們父女團聚。”他還抬袖拭了拭眼角並不存在的眼淚。“自她跳河之後,為父都思女成疾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瘦了些。”
    思女成疾這話說得多了,連他自己都覺得這就是事實,他一直以來最疼愛的便是三女兒,所以這孩子才這麼出色,不管她是怎麼跟了睿王,只要她能得到睿王的寵愛,他就算是在睡夢中也會笑醒的。
    見父親說完便急匆匆的去求見睿王,顧清蓉氣得順手抓來茶盞,用力的砸了。“父親真是糊塗了,氣死我了!”
    慕容夜聽聞下屬稟報顧正元求見,不禁訝然。“他怎麼來了?”
    親衛稟道:“他原本見的是呂大人身邊的那位妾室,結果不多時又過來求見王爺,說是他的三女兒在王爺身邊伺候,想要見女兒一面。”
    這名親衛當初是在船上親眼看著阿漢跳下河去救了柳盼上來的,後來還奉裘天洛之令前往蘇州打聽過顧家之事,幾乎可以想見顧正元聽聞女兒跟了睿王那狂喜的心情。
    慕容夜沉吟片刻,非常不情願的道:“你先去請柳姑娘過來。”
    自從柳盼差點被仁武染指之後,也不知道是她受到了巨大的驚嚇還是自己想通了,忽然之間他們相處的情形變得融洽許多。
    之前無論他如何努力親近,她總是越躲越遠,現在卻全然不同,她不但不閃躲,還有越來越依戀他的趨勢,每晚睡覺都要他陪著她,似乎只有靠在他懷裡才能安穩,而且當他牽她的手,她也會回握住他的大手。
    前幾日他情不自禁親了下她的額頭,連他都被自己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到了,生怕嚇著了她,沒想到她睜著一雙水潤眼眸側頭瞧了他片刻後,居然踮起腳尖輕輕親了他的下巴一下。
    當時他摸著被她親過的地方,傻了一般久久回不了神,反而逗得她咯咯直笑。
    這還是出事之後,他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這麼燦爛的笑容,他看得都有些癡了,他打從心裡喜歡她這種毫無陰霾的笑容。
    當顧正元進來的時候,柳盼就坐在慕容夜身邊,把玩著他的大手。
    顧正元向睿王行完禮,立即露出驚喜的笑容。“三丫頭,你姊姊說你還活著,為父原本還不敢相信,如今親眼看到,為父真不得不信了。”
    相比他的激動,柳盼的表情就十分茫然了,她轉頭左右瞧瞧,直到顧正元火熱的目光直盯著她、完全不能忽視之後,她才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大叔是說我?”
    “三丫頭,你怎麼連為父也不認識了,難道是掉下河之後磕著腦袋了?都是為父不好,沒有照顧好你。”顧正元趨前幾步,大有要拉著她的手跟她共敘父女之情的架勢。
    柳盼被他的熱情給嚇著了,也不顧屋裡還有旁人,撲進了慕容夜懷裡。“王爺,這個大叔好奇怪,我不是他的閨女,他這是做什麼?快讓他走,怪嚇人的。”
    慕容夜攬著她,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溫柔的哄道:“你既然不喜歡見到他,我讓他走就是了。不怕、不怕,本王在這裡呢。”
    這是他新近養成的習慣,只要她說害怕,他就會好聲好氣的哄著她,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變得毫無原則的遷就她,連不認生父的事情也縱容著她。
    按照大楚律例,不認父母的兒女那是不孝的大罪,但是凡事總有例外,發生在她身上,他想的就是:管他什麼律法,都比不上讓小丫頭高興。
    顧正元瞠目結舌,心急的道:“王……王爺,我真是她的親爹!我真是她的親爹!她說不定是腦袋磕著了,不記事兒了。”
    柳盼親眼見識過他利益至上的嘴臉,哪肯認他這個父親,況且他會找來,肯定是知曉她如今跟在慕容夜身邊,她又怎麼會讓他仗著睿王的勢為自己謀利,於是她在慕容夜懷裡蹭了蹭,嘟囔道:“我根本不認識這個大叔,看來這個大叔是心懷不軌,想攀附王爺呢,王爺千萬別被他給哄騙了,我是誰的女兒,難道我自己還不清楚嗎?”
    慕容夜對她現在幾乎可以算是千依百順了,當下便板起臉道:“她既然說不認識你那就是不認識,何故要攀附?”
    顧正元額頭上的汗珠滑落,雙膝一軟就跪了下來。“王爺明鑒,她確實是我的親閨女啊!”他也顧不得難看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述說他是如何疼愛她,視如珍寶,接著又端出對女兒思念成疾的那一套。
    只可惜顧正元自以為的真誠感動了自己,卻無法感動慕容夜與柳盼。
    柳盼依舊極力否認與他的血緣關係,而英明神武的慕容夜居然連查證也不肯,直接道:“本王哪有那個閑功夫去查你是不是有女兒失足落水,既然她說不是你女兒那就不是,休得與本王歪纏!來人,送客。”
    睿王親衛送客的方式很是粗魯,挾著他的胳膊就將他扔了出去,並冷冷的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打擾王爺的清靜,就直接送你到牢裡去清醒清醒。你也不睜開眼睛瞧清楚,這裡可是你能撒野的地方!”
    顧正元很是委屈。“我只是想認回我閨女啊。”
    房內站在窗邊上瞧熱鬧的柳盼回頭對著慕容夜做鬼臉。“王爺,你強搶民女,連苦主都找上門來了。”
    慕容夜好氣又好笑,曲起長指輕彈了下她的額頭。“到底是本王強搶民女還是民女非要跟著本王走?”她捂著額頭一副受了莫大冤屈的模樣讓他的心徹底軟了下來。“好吧好吧,是本王強搶民女,請問民女的親爹找了來,你可要跟他回去?”
    她一點也不意外他已經知道了真相,憑他這些日子的雷厲風行,連仁同方的底都被查了個一清二楚,兩淮鹽務官員沒有一個能漏網的,他還有什麼查不到的呢。
    她搖頭輕笑。“不要!民女被王爺搶來之後,已經迷失在王府榮華富貴的好日子裡了,不想回家了。”
    慕容夜大樂,寵溺的擰了下她的小鼻頭。“王府榮華富貴的好日子是怎麼樣的,你又感受過了?”
    柳盼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嗯,糖水喝一碗倒一碗,豆漿喝一碗倒一碗,王爺抱著金盤子坐在床上吃油汪汪的大烙餅,還可以卷大蔥蘸大醬……”話都還沒說完,她自己先捂著肚子笑倒了,因為她實在無法想像英武的睿王跟莊戶老頭一般吃大餅卷大蔥的模樣。
    他也被她描繪的場景給逗得朗聲大笑。“好你個促狹的丫頭!”
    兩人歡快的笑聲傳到顧正元耳裡,讓他懊悔極了,早知道三丫頭有這麼旺的運道,當初無論如何也要好生籠絡住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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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2:5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鹽法改革
   
    睿王爺在兩淮掀起的巨大風浪很快就傳回了京城,廷議時有不少朝臣參他。
    一說睿王不懂民生鹽法,一意蠻幹,將兩淮鹽官全都拘捕,鹽務要由誰處理?另一說睿王捅出這麼大的婁子該如何收場,如果要重新委任官員,恐怕人數甚眾,一時無人可派,就算是在京候官的全加起來,也未必能填得了這個窟窿。
    倒也有機靈的揣測帝心,說不定這正是昭帝想要的結果,便絞盡了腦汁將睿王誇了又誇,稱讚他上馬能治軍,下馬能安民,實是文武雙全的人傑。
    昭帝聽了心花怒放,差點當場給他加官進爵。不過昭帝考慮到在場不少官員臉色不好,可能此次睿王整頓鹽務害了這些官員損失的利益,他們平素定然沒少拿仁同方的禮,好端端一個錢袋子被睿王連窩給端了,心情能好才怪,最後只口頭勉勵幾句。
    昭帝的反應讓朝中不少有心人看出了端倪,但就算如此,朝堂上仍舊吵得不可開交。
    昭帝雖感無奈,還是必須出來打圓場。“朕既然派睿王整頓江南鹽務,他才剛有作為,諸卿何不多點耐心,等睿王整頓完了,如果結果不好,再參也不遲。”
    下面不少折了一條財路的官員心道:等江南鬧得腥風血雨就晚了,不過既然陛下發話,他們也不能做得太難看,免得到時候這把火燒到自己身上就不妙了。
    昭帝也不管朝堂上官員如何參睿王,其後有關兩淮鹽務的奏摺如雪片般飛到他的案頭,他一律裝聾作啞,摺子留中不發。
    太子跟著昭帝學習國政,但凡有關鹽政或者參睿王的,昭帝不願意看,就全部扔給了太子,太子苦不堪言,早知道當初跟睿王一起去江南,省得天天在京中替昭帝頂雷。
    朝中不少臣子輪番覲見,開口必是——
    “微臣昨日上書,有關睿王在江南所行之事……”
    昭帝總不等對方講完,便用同一套說法打斷——
    “有關鹽務的摺子全是太子批覆,朕近日身體微恙,此等小事就別再來打擾朕了,愛卿不如跟太子聊聊。”
    臣子聽到皇上這般回應,皆感沉痛,鹽務關係到國計民生,居然成了小事?況且太子只能聽聽,又不能拍板決定,跟太子有什麼好聊的?
    太子只能暗翻白眼,祈求父皇別再把這種煩心事一股腦的推到自個兒頭上。
    不過還是有願意跟太子聊聊的臣子,每日堵在東宮門口,直言要挽救實行了錯誤方針的睿王,陛下既然不聽勸,太子就必須擔負起未來儲君的責任,有義務勸導陛下順從民意,規勸訓導睿王別在錯誤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某件事一旦觸及了很多人的利益,想要改革勢必就會遇到不小的阻力,然而睿王的幸運就在於這些阻力他皆未感受到,全讓昭帝與太子去體驗了。
    兩淮鹽務官員是拘捕審查了,但是關乎國計民生的鹽務卻不能停,就在許多人翹首觀望睿王接下來會有何動作時,他忽然宣佈改引鹽為票鹽,取消了引窩,無論官紳商民,只要納稅皆可承運,且在銷售區域之內,無論何縣,皆可銷售,此外,他還取消了場商,讓承運販鹽之人直接向灶戶購買。
    這不啻在整個大楚投下一個炸雷,那些個官員以及原本以販鹽、運鹽獲利的商人都懵了,自古以來,就沒有聽說過在鹽業上這麼輕忽的,無論官紳商民皆可承運,這不是全民加入販鹽的隊伍了嗎?
    可是對於灶戶來說,這可是極大的恩德。
    場商是在指定的鹽場向灶戶收購食鹽轉賣給運商的中間商人,這些人具有收購鹽場全部產鹽的壟斷物權,向灶戶手上收鹽的價格高低全憑他們一句話,如今睿王直接裁撤,等於是給予灶戶自行販售的自由,免了被壓榨之苦。
    東台鎮灶戶歡欣鼓舞,紀昌特意向肖正清傳達這個好消息。
    肖正清手底下養著好幾百號人,比東台鎮灶戶還要早幾日得知這個消息,乍聽時他以為只是訛傳,等再三核實之後,不由得松了好大一口氣。這就好比以為自己頭頂著個大雷,哪知道掉下來之後成了個大餡餅,弄得他都有些不敢啃這餡餅了。
    “難道睿王真的決定不追究鹽幫販賣私鹽之罪了?”
    肖正清的疑問也是許多兩淮鹽幫的疑問。
    事實上,慕容夜早就打消了要追究兩淮鹽梟販賣私鹽之罪了,他是這麼說的——
    兩淮鹽運使才是最大的私鹽販子,本王怎麼好意思追究那些鹽幫的罪責,說到底,不過是被這幫官員逼得沒法子了這才鋌而走險。
    鹽梟都是將腦袋系在褲腰帶上過活的,原本都是些尋常百姓青壯漢子,若非被逼至絕境,又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在兩淮官商都在半公開的販賣私鹽的情況下,真要將販賣私鹽的全部一網打盡根本不可能,水至清則無魚的道理,他懂。
    柳盼原本還有些擔心鹽幫日子不好過,恐怕肖正清也要無可避免的體驗一番牢獄生活,甚至抄家流放都有可能,他這些年販鹽置辦了厚厚一副家業,偏偏還引狼入室,讓慕容夜親自體驗了肖園的生活,沒想到慕容夜最後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她頓時長籲了一口氣,拊掌大贊,“王爺英明,所慮極為周全,這下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感念王爺的恩德了!”
    慕容夜直視著她的眼睛,似乎要看到她心裡去。“本王讓你跟肖正清結為義兄妹,去探聽他的家底,是不是讓你為難了?”
    他算是看出來了,別瞧她嘴硬得厲害,有時候張牙舞爪,但是真要她去做違心之舉,她心裡不管怎樣都會難受,真是個善良的小丫頭!
    柳盼接受了肖正清的好意,又跟著他見識過東台鎮灶戶的慘況,想像他曾經也是其中一員,逼不得已才會走上販賣私鹽的道路,內心覺得肖正清頗有膽識,總有幾分不忍心將他送去吃牢飯。
    可是她沒想到這番心思居然被慕容夜看穿了,頗為不好意思,忍不住顧左右而言他,“我還是很佩服呂大人的,他連吃帶拿,不知道收了仁大人多少好處,但在處治仁大人時又半點不心軟,當真高風亮節,一心為民,佩服佩服!”
    慕容夜不禁失笑。“你個小丫頭,少在這裡編排呂大人,這也是對他的考驗。”外間盛傳呂光圓滑老練,這次就讓他嘗嘗圓滑的苦頭。
    柳盼仰慕的瞅著他,只差沒跪下來膜拜了。“王爺高明!呂大人栽在王爺手上可真不冤。”
    他忍笑道:“呂大人有一個公開的秘密,他家有河東獅一隻,此次他在江南左擁右抱,看他回京如何向夫人交差。”
    “呂夫人真英雄也!”她覺得有必要向呂夫人表達一下敬仰之情,在一個遍地三妻四妾的地方,還能保證自己雌威不倒,想來沒有過人的手腕是辦不到的。
    慕容夜見她明亮的眼眸骨碌碌的轉啊轉,一臉精明樣,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了一口,好笑的問道:“你在瞎琢磨什麼?”
    柳盼趁機表明態度,“在心裡遙想呂夫人風采,真想向她當面討教一二。”
    他馬上警告,“你可千萬別學她。”但看她心馳神往的模樣,壓根沒將他的話聽進去,他只能扳過她的小腦袋,在她還沒說出讓他更心驚的話之前,密密實實的堵上她那張小嘴,情到深處,他鄭重向她許諾,“別擔心,本王只疼你一個。”
    柳盼一個疑問未經思索便脫口而出,“那未來的睿王妃呢?”
    慕容夜頓時一呆,一時反應不過來。
    她雖然早就知道兩人的身分是道天塹,但是看到他無言以對的模樣,心還是不由得一沉,卻不肯在面上表露出來,她強撐起微笑故意說道:“我逗你玩的,王爺可真不禁逗。”
    經過差點被仁武奪了清白的驚魂意外之後,她忽然之間就想開了,雖然不做妾是她的底線,但是碰上了合意的男子,能夠在適當的機會享受愛情,也算一樁幸事,至於往後會如何,生命這麼漫長,何必為了無法預知的未來推開眼前的快樂呢。
    好幾天之後,慕容夜在聽取戶部官員稟報票鹽推廣實施進度時,腦子裡不由自主浮現柳盼那天脫口而出的疑問——
    未來的睿王妃呢?
    如果不是她提醒,他真的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但是現在,他對娶一個完全陌生的女人心生拒意。就算溫氏不曾鍾情旁的男子,但是將溫氏跟柳盼放到一起,讓他舍柳盼而娶溫氏,他也覺得這種選擇壓抑到讓他心裡止不住的難受,甚至有幾分窒息。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想起溫氏不再覺得怨憤不甘,而是帶著淡淡的慶倖,慶倖她舍自己而就他人,他才能有機會認識柳盼。
    也許是他一次次為柳盼獨到的見解而心折,一次次想要探詢她內心的想法而不得,見識過了她最脆弱的號啕大哭,也沉醉於她雨過天青、毫無陰霾的笑容之後,他真正明白了她的無可替代。
    無論是曾經的溫氏還是未來京中哪家的高門貴女,都無法替代柳盼在他心裡的位置。
    慕容夜是個行動派,一旦確定了心意,時時刻刻恨不得將柳盼帶在身邊,還偷偷觀察她,就怕她有別的想法,他雖然不能給柳盼正妃的名分,僅能讓她當側妃,但是他絕對可以保證整個王府只會有她一個女主人,想來也無人敢輕看了她。
    不過目前最大的難關是母后,母后平日雖然對他頗為縱容,但也無法心寬到由著他迎個平民女子進門,還不娶正妃,只是人都有軟肋,母后對抱孫有著執念,他便想著可以從此處下手。
    之前慕容夜頂多親親柳盼的臉蛋嘴唇,或是抱一抱她,總擔心她因為仁武的緣故對這樣的親密接觸感到厭憎,現在他開始嘗試做一些更為親密的動作,他也驚喜的發現她似乎並不排斥,甚至好幾次癱軟在他懷裡,由得他做為。
    這下子他心裡有個譜了。
    票鹽法在兩淮真正開始實施後,販夫走卒、小行腳商乃至於大的鹽商甚至各行各業均紛紛前往衙門繳交鹽課,而後甚至出現了搶鹽的狂潮,使得灶戶日夜不歇的煎鹽,只是這一次他們累歸累,卻是眉開眼笑的,這段時間賺得的銀子,可是比過去祖上幾輩子積攢的都多。
    但是也有些經驗豐富的老灶戶提醒道:“鹽不比糧食,多出來的可以釀酒或者釀醬,鹽吃多了身子受不住,要是煎太多賣不完,到時候就麻煩了。”江南多雨水,儲存都是問題。
    所以灶戶雖然增加了鹽的產量,但也曉得要控制,不至於高興過了頭。
    慕容夜與京城來的官員都捏了一把汗,生怕鹽價再次飛漲,但奇跡發生了,承運販鹽的人越多,鹽價越低,降到了普通百姓也買得起的價格,是自大楚開國以來不曾有過的低價。
    與此同時,繳上來的鹽稅不降反升,且持續增加,按照現在的漲勢,打破歷年兩淮鹽課的數目輕而易舉,有望為國庫的收入再增新高。
    柳盼那番由市場來決定價格的說法,當初聽來異想天開,沒想到真的實現了。旁人不知道當中緣由,唯獨慕容夜內心震盪不已,為她聰慧明瞭的洞察力而心折。
    當天晚上,慕容夜拉著柳盼喝酒,一直含笑盯著她,越瞧越覺得她順眼。
    宮中不乏貌美女子,京中貴媛們也是打小金尊玉貴的養大,風姿儀態皆是上選,但從未有人像她一般,讓他願意停下腳步細細打量,費神揣測她的心思,千方百計的想要接近,尤其初次吻她的時候,他心裡竟泛起甜意,就連他也對自己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悅感到詫異。
    柳盼被他的眼神瞧得渾身發毛,好幾次摸摸自己的臉,以為是自己哪裡不對勁了,後來她實在忍不住了,問道:“我臉上是不是沾到了什麼東西?”難道是今天寫藥方的時候把墨汁弄到臉上了?
    慕容夜搖搖頭,依舊笑看著她。
    她嬌瞋了他一眼。“那到底是怎麼回事,王爺為何要這樣一直盯著我?”
    最近兩人屬於同居狀態,除了不曾突破最後的大防,坐臥皆在一處,還真沒發生過今晚這麼奇怪的事情。
    他心有所感的道:“我只是在想,也不知道你生出來的孩兒會是怎樣的玉雪可愛,聰慧無雙。”
    柳盼剛喝進嘴裡的梨花白差點噴出,嗆得她連連咳嗽,頰生雙暈,一雙眼睛水光瀲豔,等好不容易緩過氣來,她沒好氣的瞪著他,心道:睿王爺你嚇人之前好歹也來個警示啊。
    慕容夜並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麼,忽然起身彎腰,將她一把抱起,大步往房裡去。
    她被他抱了也不止一次,可是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關係,她總覺得院裡的花香格外濃烈,眼前的男人眉目端凝英俊到令人心折,她聽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害羞的將腦袋埋進了他懷裡,卻聽到同樣激烈的心跳聲。
    他抱著心愛的女子,也許是已經下定了決心,燈光之下,他的輪廓透著莫名的堅毅,似乎他此刻是要奔赴新的戰場,只是聲音卻是意外的溫柔,“怕嗎?”
    這些日子,柳盼被他攬在懷裡安睡,聽慣了他的心跳聲,也習慣了他身上清冽的男兒氣息,她搖搖頭,伸臂攬住了他的脖子。
    慕容夜狂喜,將她輕放在柔軟的床榻上,凝視著身下的她的眼眸,就算兩人衣衫盡落,他還是未從她眼裡瞧見半點退縮懼怕之意。
    長夜漫漫,春宵苦短。
    同住在一個院子裡,正房裡發生了什麼事兒,裘天洛與阿漢都能聽得到動靜。
    說起來還是慕容夜的錯,他的動靜太大,柳盼覺得這一夜幾乎去了她半條命,卻又不由得暗自讚歎他在戰場上鍛煉出來的好體魄。
    裘天洛難掩訝異,難道王爺前些日子根本沒有動手?王爺的忍耐力果然非同一般。
    阿漢則是一夜未睡,眼圈都青了。
    次日柳盼見到阿漢,一開始並未察覺他有什麼不對勁,讓他陪著出門去買藥。
    經過了昨晚的事情,阿漢覺得一顆心都碎成了渣渣,一時半會兒拼湊不起來,很想躲到偏僻的角落獨自療傷,本想拒絕,無奈裘天洛硬是塞給他這項差使,他覺得裘天洛是故意的,要讓他早點認清現實。
    兩人前往藥鋪的一路上,阿漢始終不發一語,柳盼這才發現他無精打采的,到了藥鋪之後,她便道:“我想跟藥鋪的掌櫃多探討一番藥理,你在旁邊也悶得慌,不如先去對面的茶樓歇歇腳,等我買完了再喚你過來。”
    他現在實在沒精神面對她,便聽從了她的建議到了茶樓,他挑了二樓一個靠窗的位子,恰巧能瞧見藥鋪的動靜,不至於顧不到她。
    顧正元自上次被睿王派人丟出去之後,在二女兒面前沒少抱怨小女兒是只白眼狼,但是睿王在整個江南地區開始推行票鹽法,眼看著他做為鹽商的利益不知不覺間被分了出去,他心裡百般焦急,一直想再找機會攀上什麼貴人。
    二女兒如今已經是呂光的人了,就算是親生父女,總不能三天兩頭去見面,小女兒又深居簡出,偶爾出來也是前後護衛簇擁著,他想要接近也無法。
    顧正元這些日子揚州、蘇州兩地跑,還專門留了人在揚州別館蹲守,總算皇天不負苦心人,讓他等到了小女兒落單的時候。
    柳盼才將要買的藥付了銀子,讓藥鋪夥計包起來,便聽得身後傳來叫喚聲——
    “女兒啊,為父等得你好苦!”顧正元說完,便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
    阿漢在對面茶樓見柳盼被人糾纏,立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藥鋪前。
    柳盼用力一甩手,連忙掙脫開來,她回過身正好對上阿漢的視線,她先朝他拋去一個稍安忽躁的眼神,再轉而看向顧正元,不悅的皺起眉頭。“這位大叔,你三番兩次要糾纏攀附,不過是看見我如今跟了貴人,若是我嫁了鄉野村夫,敢問你還肯不肯跑來認親?”
    他從小女兒的話裡似乎聽出了一絲軟化的跡象,當下狂喜。“你這是說哪裡的話,為父心裡不知道有多疼你,只是礙於你嫡母的面兒,不能做得太明顯,你這般聰慧,怎麼會看不明白?”
    她冷冷的看著他,著實佩服他推脫責任、顛倒黑白的能力,她不禁要懷疑,當初母親會跟著這樣的男人,恐怕是被他的甜言蜜語所惑。
    母親生得貌美非常,又是個溫婉沉靜的性子,自始至終都不曾埋怨過顧正元一句,就連吳氏也從不曾怨恨過,與世無爭的在顧家後院過活,只可惜啊,她和母親的性子完全不同,可不會只曉得逆來順受。
    當著滿藥鋪豎起耳朵聽熱鬧的人,柳盼涼涼的道:“聽說顧老爺為著巴結京官,連嫡出的女兒也肯送給年過半百的老頭為妾,為著我的容貌與你跳河而亡的庶女有幾分相似,又跟了貴人,便多次厚著臉皮糾纏。”在他急得紅了臉想要辯解的當口,她又道:“顧老爺在蘇州好歹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種半路亂認親、居心叵測的事兒還是別再做了,你總不希爺我去報官吧。”
    若非容貌相同,否則以她這般伶牙俐齒、絕情絕義,顧正元都要險些以為自己認錯了人,且她這番話連奚落帶警告,堵得他一句挽留的話都不敢再開口說。
    柳盼不再多看顧正元一眼,把藥包交給阿漢後,兩人便大步離去。
    顧正元不是不知道他可以帶人將小女兒強行帶回顧家,可是她背後的睿王實在令他膽怯,才不敢輕舉妄動。
    柳盼回到揚州別館還是氣鼓鼓的,坐在石桌前搗藥的時候還在回想顧正元的眼神。
    假如顧正元好生將她養大,哪怕找個尋常人家將她嫁了,她都能理解並且對他抱有一絲感恩,畢竟她只是個庶女,身分限定了一切。可是他的自私自利讓她對他徹底寒了心,又不齒於他試圖攀附睿王的嘴臉,對他自然沒辦法客氣,所幸他對睿王還有幾分顧忌,沒敢當場動手。
    她正想得入神,忽然被人攥住了搗藥的手,緊接著是一股熱氣貼上她的後背,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再從她頭頂落下——
    “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柳盼根本沒察覺到慕容夜來了,心頭一慌,假裝忙著收拾攤開的藥包。“沒想什麼,就是在想……今晚吃什麼好。”
    慕容夜遠遠就看到她有一下沒一下的動作,臉上似乎還有些怒色以及凝重,絕非是晚膳吃什麼這等不必費心的事情,不過她既然不想說,他也不想逼她,只握緊了她的小手,憐惜道:“想吃什麼還不是一句話的事兒,還有,往後這種粗重的活兒你就別做了,不如本王召幾個大夫過來給你打下手,你只管坐著動動嘴皮子就好。”
    他不提還好,一提她更慌了。“哪用得著這麼麻煩,我就是找點事情做做,不然會閑得發黴。”
    他見她的神情變得更不自然,覺得古怪,但又想到阿漢不久前向他稟報顧正元找上她一事,恐她是因為此事不自在,便也沒多想,俯身湊近了她的耳朵,戲謔道:“你難道不應該多花點心思在本王身上嗎?將來咱們還會有孩兒,多生個十個八個,你就不用擔心日子無聊了。”
    柳盼半真半假的道:“誰要跟你生孩子!”
    “你不跟本王生孩子,要跟誰生孩子?”慕容夜的語氣帶著幾分咬牙切齒,大手一撈便是軟玉溫香在懷,大步向房裡去了。“現在就跟本王生孩子去!”
    她沒好氣的道:“王爺今兒沒有公務嗎?外間官員恐怕已經找過來了,聽得王爺……白日宣淫,不知道得多驚詫,王爺不要臉面,我可還要臉面呢!”
    “傻丫頭,綿延子嗣可是皇家大事。”
    柳盼很想回他一句“皇家大事關她何事”,不過她還算清楚他的脾氣,這話要是說出來,恐怕會引他不快,指不定會加倍折騰她,便又咽了下去,由著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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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3: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大吵一架
   
    票鹽法實施之後,接下來的日子就是靜觀其變,若有發現不足之處再加以規範,因此慕容夜能陪著柳盼的時間就多了,他便帶著她四處逛逛。
    他們來揚州這些日子,柳盼只在街市間走了走,慕容夜比她還不如,一頭栽進鹽業改革裡,現在才有閒暇透口氣。
    揚州風景如畫,與帝京風物大不相同。柳盼在蘇州長大,出門的次數屈指可數,柳氏又不得寵,在蘇家的日子過得很是拮据,此次有了慕容夜這位大金主,帶著她嘗盡了揚州名菜小吃,什麼三丁包子、千層油糕、雙麻酥餅、翡翠燒賣、乾菜包子、野鴨菜包、糯米燒賣、蟹黃蒸餃、車螯燒賣、雞絲卷子等等。又帶她去瘦西湖泛舟、溫泉共浴、大明寺進香、山巔觀日,眼福與口福都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慕容夜何等敏銳之人,眼看著一步步虜獲了她的芳心,內心得意之餘,也盼著能夠珠胎暗結,到時候再帶她回京,想來在皇后面前為她爭取個側妃的名分要容易許多。
    而且他還發現她最近都會隨身帶著個小藥盒,裡面裝著她制好的藥丸子,時間一到她就會吃一顆。
    有一次慕容夜聞著她身上的藥香味,好奇問道:“小丫頭吃的這是什麼藥?”
    “溫補的藥丸子。”
    “那給本王也吃一粒?”
    柳盼湊到他耳畔低語,“這是女人家補氣血的藥丸子,王爺難道還嫌自己氣血不足嗎?”
    聞言,慕容夜頓時歡喜不已。“這個好!氣血足了,生出來的孩兒身子也壯。”
    她眼底明顯有一絲陰鬱飄過,不過很快便被笑容取代。“王爺怎麼三句不離孩兒?”
    他恨不得她現在肚裡就揣著一個呢!“在我這個年紀,多少人都已經兒女繞膝了,就我膝下猶虛,為了此事,母后不知道叨念過多少回了。”
    “想要給王爺生孩子的女人難道還少了?”
    若是旁的女人,慕容夜恐怕早就不耐煩應承,偏偏這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莫名的讓他心生歡喜,他一把將她攬進懷裡,寵溺的道:“可本王只希罕你生的孩兒。”
    柳盼假裝沒聽到這句話,只緊緊抱著他的腰。若非她仍保持最後一分理智,知道兩人只有夫妻之實,而無夫妻之名,身分地位太過懸殊,在這個階級鴻溝巨大的時代,她既不能違心做人小妾,一生仰人鼻息,又捨不得他的柔情寵愛,內心尚有糾結,恐怕早一頭栽進他布下的情網,不得翻身了。
    慕容夜眼看著柳盼吃藥也一月有餘,肚子仍尚無動靜,心裡不免有一絲擔憂,說不定她只是擅長接生、處理外傷,於婦人調理身子並不太拿手,他本想著帶她去找大夫把把脈,又擔心她會誤會他不相信她的醫術,索性偷了兩粒她隨身帶的藥丸子,令裘天洛在揚州城內尋個擅長婦科的老大夫瞧瞧這藥效如何。
    裘天洛領命而去,過得兩個時辰才回來,躊躇了好一會兒才道:“王爺,醫館的大夫說……”
    “說什麼?”慕容夜見他神情古怪,越發緊張了,難道這丫頭配錯了藥,反倒傷了身子?
    裘天洛在王爺急迫的眼神催促下,深吸了口氣,咬牙道:“醫館的大夫說這並非補身的藥丸,而是避子丸。”
    慕容夜蹭地站了起來。“避子丸?!”他說的每個字都好似從牙縫擠出來一般。“可確實?”
    裘天洛能得到王爺的信任,自有他的能耐,他老實回道:“屬下也怕第一家醫館弄錯了,接連跑了四、五家醫館,找的都是擅長婦科的大夫,他們仔細研究一番後,都確定這是避子丸。”
    慕容夜頓覺頭頂上電閃雷鳴,滿腦子狂風暴雨,抬腳就將書房裡的紫檀木書案給踹翻,黑著一張臉往內室而去。
    柳盼半躺在羅漢床上看著書冊,見慕容夜滿面怒色沖了進來,她連忙起身關心詢問,“誰惹得王爺這般生氣了?”
    見她一臉無辜,他的怒意又加重了幾分,一把抓起一旁幾上的藥瓶子,用力往地上一擲,瓷瓶摔了個碎,褐色的藥丸子滴溜溜滾了一地。“你既不願意跟著本王,又何必假情假意做出心甘情願的樣子,你把本王當猴耍,是不是暗地裡得意了好久?!”
    她不是沒想過他會發現她偷服避子藥會有多震怒,可是不知為何,現在的她反倒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好似一樁心事忽然之間找到了解決的辦法,她鎮定的回道:“跟著王爺做對露水夫妻並沒有什麼,可是請問王爺要以什麼身分讓我生孩子?你我既非夫妻,難道要我的孩子做個私生子?!”
    慕容夜最開始只是覺得她有趣,想將她留在身邊,收在房裡也無不可,可是後來當他發現自己是真心喜歡她,他便一直想著法子要如何給她名分,哪知道她只想做對露水夫妻,讓他一腔柔情仿佛喂了狗,頓時大怒。“誰說你的孩子是私生子!你問都不問本王的打算,便私下偷服避子藥,你究竟將本王置於何地?!”
    難道她對他就這般厭惡,連替他生個孩子也不願意?是不是他的強權令她無法拒絕,這才迫不得已的跟著他,對他虛與委蛇?想到這種可能,他頓覺真心被狠狠踐踏。
    “既然你不願意服侍本王,那就立刻從本王面前消失!還不快滾?!”話一出口,慕容夜自己也嚇到了,不免呆住了。
    他生她的氣,是因為對她滿腔情意得不到回報,他當然不願她離開,可是他的驕傲容不得他拉下臉來求她。
    就好比有時候他在氣頭上,對著裘天洛等人踹一腳、讓他們滾的性質是一樣的,特別是阿漢好多次被他罵一聲滾,他識相的離開之後,等他氣消了還能若無其事的湊上來,以示自己的忠心。
    如果此刻柳盼示弱了,向他哭訴她的迫不得已、對他的深厚情意,他的怒氣自然會慢慢消弭,可是他忘了,現在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一般人,而是柳盼。
    柳盼原本就對這段關係信心不足,被他罵著滾了之後反被激起一腔怒火,她冷笑道:“我柳盼此生若要生子,必先明媒正娶嫁做人婦,絕不會走上我娘親的老路做人小妾,自己低賤不說,連子女也永世不得翻身!”
    慕容夜見她不僅毫無悔意,竟然比他這個龍子鳳孫還要驕傲,頓時氣沖腦門,一腳將屏風給踹翻,氣呼呼的大步回書房去了。
    屏風倒地時發出巨大聲響,她覺得腦袋也跟著轟然巨響一聲,她神情木然的坐了下來,將頭上的首飾全都取下來放進妝匣裡,又脫下身上的綾羅,從櫥櫃裡翻出一個小包袱打開來,裡面是她當初跳河時穿的衣服,已經洗得乾乾淨淨。
    她一直留著這套衣衫,也許下意識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只是她不知道這一天來得這麼快,昨晚兩人還在榻上纏綿嬉笑……
    她忍住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換上衣裳,摸摸荷包裡的銀票,也是她當初離開顧家時的所有家當,長籲了一口氣後,背著藥箱出了房門。
    睿王方才發了那麼大的火,院子裡伺候的都是他的人,早就縮了起來,沒人敢來問一聲柳盼如何了。
    柳盼扯出一抹冷笑,卻覺得心裡隱隱生疼,怕自己再在院子裡多站一會兒就會忍不住改了主意回頭去求慕容夜,她咬咬牙,埋頭往院外快步走去。
    柳盼才出了院子,顧清蓉正巧迎面而來,見她神色有異,問道:“三妹妹你怎麼哭了?”
    柳盼急忙反手抹了一把臉,這才發現雙頰已是一片濡濕,不過她懶得搭理顧清蓉,快步越過她,頭也不回的走了。
    顧清蓉看著她離去的身影,能讓這丫頭流淚的,除了睿王恐怕沒別人了,難不成睿王對她生膩了?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推測是對的,越想越是開心,緩緩露出幸災樂禍的笑容,頓覺壓在頭頂的陰霾一夕之間揭去,一片光亮。
    慕容夜與柳盼大吵一架,越想越氣,在書房裡灌得大醉。
    裘天洛在旁服侍,有心相勸王爺看開些,又不知如何開口,好不容易等王爺睡著了,這才出了書房。
    他一出來,就見阿漢在院子裡跟拉磨的驢子一般轉圈,見到他如同見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快步迎上來急切的問道:“王爺怎麼樣了?有沒有吩咐什麼?”
    “吩咐什麼?”
    阿漢焦急的拉著他不放。“柳姑娘從上午出去之後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怎麼辦?”
    “王爺沒開口,讓她在外面冷靜冷靜也好。”裘天洛對柳盼頗有意見,覺得她太不懂事,若非陰錯陽差,她一個鹽商庶女能有福氣跟著王爺嗎?她不知把握機會,趁正妃未進門之前籠絡住王爺的心,趕緊替王爺生個孩子,卻惹得王爺這般大怒,等她經歷過討生活的艱難,再回來服侍王爺就會死心塌地了。
    阿漢憂心柳盼安危,見裘天洛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顯見得是想要讓柳盼吃點虧,更不好說什麼了。
    自從他的心事被王爺瞧破後,王爺便不再讓他隨侍柳盼,加上王爺近來又閑,和柳盼幾乎算得上形影不離,柳盼身邊便不再有固定的護衛隨侍,況且王爺在房裡大吼著讓柳盼滾,焉知這不是他的本意呢?
    他縱使有心想要將柳盼尋回來,也不能逆了王爺的意思,所以就算他再著急,也只能按下不提。
    慕容夜這一醉便睡到了次日中午,頭痛欲裂的醒來,喝過了醒酒湯,門外便有鹽政官員求見。
    他這一忙便是三日,原是昭帝委派新的鹽務官員到了揚州,替換當初從京中六部抽調的官員回京,少不得交接指點一二,雙方參詳一番往後兩淮鹽改需要注意的事項,乃至推廣開來至全國,或是有任何不妥之處,都是需要商討的。
    等到第四日上午,慕容夜總算把事情處理完畢,才有閒暇問一句,“柳姑娘呢?”
    這幾日王爺絕口不提柳姑娘,裘天洛還暗暗覺得兩人真是鬧崩了,王爺大約也是將柳姑娘撂開手了,他甚至暗自慶倖當初未聽阿漢慫恿去尋人,她自己識趣離開正好,可現下聽王爺這麼一問,他頓時臉色大變,不知該如何回答。
    遲遲等不到回應,慕容夜又問了一次,“人呢?”再見裘天洛那有口難言的樣子,他的心頓時一沉。
    裘天洛完全不敢抬頭看向王爺,硬著頭皮結結巴巴的道:“她、她……自那日跟王爺吵完架之後就離開了,沒、沒再回來……”
    慕容夜自那天與柳盼大吵一架,酒醒之後他也稍微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她身為庶女,她的生母又不受寵,若非她機警,早就被她那無良的父親送出去攀關係了,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落到相同的境地,是能夠理解的。
    他都已經想好了,只要她來認錯,他便將心裡的打算和盤托出,一定不會再讓她受任何委屈。
    這幾日不見她人,他又忙得腳不沾地,想著冷冷她也好,好讓她認清現實,將來才會一心一意留在他身邊,哪知道等來等去,卻等到她不見蹤影的消息。
    慕容夜勃然大怒,狠踹了裘天洛一腳。“連個人也看不住,養你們有何用?!還不快去找人!”
    得知她自那日離開後不曾再回來,他原來的一腔氣惱頓時消了大半,不免擔心她是不是遇上了事兒,以她的容貌就該藏在宅院裡,出門也要帶著十來八個護衛才安全。
    裘天洛馬上應道:“是,屬下立刻去辦。”但心裡不免覺得有些無辜委屈,誰知道王爺您是要她走還是留啊,又沒給個明話兒。
    慕容夜剛開始還是讓裘天洛帶人悄悄兒去找,但找了足足五日,只查到她似乎到了揚州碼頭,至於坐船南下還是北上便再也查不到了。
    揚州碼頭每日南來北往的船隻難計其數,整個運河之上帆影星羅棋佈,若要在其中打撈出可用的消息,無疑是大海撈針。
    裘天洛垂頭喪氣的回去覆命,心中暗歎柳盼氣性之烈,平生僅見,不過是被王爺罵了兩句,他們哪個沒被王爺罵過?
    慕容夜聽完,臉色更是難看到了極點。“找不到是怎麼回事?”
    裘天洛對著王爺那張黑臉,答得戰戰兢兢,“屬下查來查去,柳姑娘那日離開別館,在街上買了些東西後就去了碼頭,有個扛貨的小子似乎瞧見她上了一艘船,但不知道那艘船的去向。”
    慕容夜下令讓裘天洛去調查柳盼的去向後,便急著去房裡看過了,她當日穿的衣衫全整整齊齊的迭放在床上,櫥櫃裡為她做的新衣仍舊塞得滿滿的,妝匣裡的首飾也滿滿未動,甚至是他這些日子為她新添的所有衣裳頭面她一件也未帶。
    他問了守門的婆子,說那日柳姑娘出門,並沒有佩帶什麼首飾,穿著件半舊的衣裙,背著藥箱。
    他知道她穿的正是當初被救上來時她自己的衣服,她離開得這樣決絕,讓他開始思索他是不是做錯了。
    慕容夜很少懷疑自己的決定,做為一軍之帥,果決幾乎是刻在骨子裡的,但是此刻他卻不敢這麼想了。
    慕容夜沉痛的問向裘天洛,“本王是不是……那日脾氣大了些?”他揉了揉臉,接連幾日他都未曾睡好,胡髭都冒出來了,莫名帶了幾分樵悴。
    裘天洛比王爺還震驚,一是因為完全打聽不到柳盼的消息,二是因為向來心高氣傲的王爺似乎有後悔的跡象,只是王爺這個問題要他怎麼老實回答,他只好婉轉的道:“柳姑娘……是姑娘家,不比軍營裡的兄弟們耐摔打,也許只是使使小性子……過幾日就回來了。”可這話連他自己都說服不了。
    “你說得對,她一個姑娘家不曾出過遠門,說不定早就後悔想回來了,只是……你說她會不會出事了?”一想到這種可能,慕容夜如坐針氈,也順便為柳盼的離去找到了更好的藉口。“你說得對!我那日是脾氣沖了些,她一個姑娘家,幾時見過我這般動怒,定然是嚇壞了,才會自己一個人糊裡糊塗坐船離開,她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了?”
    裘天洛頓時瞠目結舌,軍營裡哪個人沒被王爺罵過,王爺雖然年紀輕,但是運兵如神,積威甚重,治軍極嚴,就連鬍子一大把的老將軍在他面前也乖順如小綿羊,生怕撞到他手裡,被劈頭蓋臉狠罵一通,折了面子。
    王爺一開始是跟著老將軍們歷練,而後一步步爬到主帥的位置,身為皇子固然是其中一倘原因,但王爺能將主帥之位坐得穩穩當當,全是因為王爺的赫赫軍功。
    他從來未想過如此高高在上、威風凜凜的王爺,有一天居然會折在一個小丫頭手上,能讓王爺發完了火還要後悔不已,甚至為她找藉口,光是這份手腕就讓人折服,他在這一刻恨不得向柳盼獻上他的膝蓋,只求她能出現。
    慕容夜暗中派人搜尋幾日無果之後,內心焦躁,再也忍不住大張旗鼓的找人了。
    同住揚州別館的呂光自然聽到了風聲,還特地前來睿王的院子關心關心。“好好的人怎麼就不見了?”
    昭帝此次從京中委派的官員便是兩淮長駐官員,等交接完鹽改、鹽務等事,他與王爺還有抽調來的各部官員便要返京了,眼瞧著也就是這幾日的功夫,不想王爺這邊竟出了這事兒。
    慕容夜不好說是他發火將人罵跑了,只道:“最近本王私事纏身,鹽務事宜還要勞煩呂大人多多勞心。”
    呂光回到自己的院子之後,歇在顧清蓉那兒,還當稀奇一般說道:“真沒想到王爺身邊的丫鬟居然不見了,該不會是讓人拐走了吧,也不知道是何人這般大膽。”
    揚州城繁華是繁華,可也有不少藏汙納垢之處,走失的又是個年輕貌美的姑娘家,呂光先就提起心來了,只怕哪個不知輕重的做下了這樁事,要是惹得王爺發怒,可能把整座城給掀了都解不了氣。
    那日柳盼哭著離開,顧清蓉心裡還嘀咕了好幾日,派了丫鬟去打聽,卻沒打聽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今日聽得呂光此言,心底暗暗高興,最好柳盼別再回來了,但表面上還要裝著一臉擔憂。“她一個姑娘家,可別真出了什麼事啊!”
    等到次日呂光出門辦事,顧清蓉立刻細心梳妝打扮一番,帶著丫鬟往睿王的院子去了。
    隨行的丫鬟有幾分忐忑。“姑娘……睿王的院子進得去嗎?”
    以前還能打著探望柳姑娘的旗號,求見個三、五次才能獲准進去一次,如今她都不在了,睿王的侍衛怎麼可能放她們進去?
    顧清蓉笑得得意。“我自有辦法。”
    她也是花了一段時間才調整過來心態,雖然嫉妒顧清鶯得了睿王青眼,但若以顧清鶯為跳板接近睿王,也不算這個妹子無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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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3: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眾裡尋她千百度
   
    守門侍衛來報有人求見,說是有柳姑娘的消息,慕容夜急切的應道:“快請進來!”
    裘天洛在王爺如獲至寶的欣喜目光中,親自出去請人,到了才發現侍衛說的婦人乃是呂光的侍妾,柳姑娘的嫡姊,他心裡不由得嘀咕,顧氏一直窩在別館裡,怎麼會有柳姑娘的消息,別是騙人的吧。
    “姑娘真有柳姑娘的消息?”
    顧清蓉昂首回道:“我要見了王爺才會說。”
    跟在身後的小丫鬟緊張極了,真想扯著主子的衣角將人給扯回去,要是一個沒弄好,惹得睿王發火,指不定她都要倒楣,可是她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見主子走了進去,她無可奈何,只得跟上。
    裘天洛還真不敢將她攔在門口,王爺當初帶來兩淮的斥候以及親衛基本上全派出去找人了,連各地官衙都打過了招呼,往運河之上各處官卡也送了消息,但就是沒有柳盼的任何消息,也只有到了此刻他才能相信,這世上真有柳盼這種傻姑娘,不貪慕富貴權勢,只隨心而為。
    慕容夜這些日子無論醒著睡著,腦海中都是柳盼的身影,大概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前天晚上他好不容易才睡著,便夢見她站在一艘即將沉沒的船上向他呼救,她被匪人挾持,見那閃亮的刀鋒就要朝著她身上刺去,他猛地驚醒,過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是作了惡夢。
    遲遲找不到柳盼的人,他的心情就是無法放鬆,縱然當初有再大的怒氣也早已煙消雲散,只求她別出什麼岔子。
    見到顧清蓉找來,他真心期盼她真的知道什麼消息,就算只有一點點也好。
    顧清蓉激動得身子微微顫抖,因為當她向睿王行禮時,他目不轉睛直瞅著她,那緊迫的目光好似能在她身上燒出兩個洞來,這是她這一生最重要的時刻,將自己打扮得美美的,來到意中人面前,讓他看懂她眼中的情意。
    “你真有她的消息嗎?”
    聽到睿王劈頭就問顧清鶯的消息,她心裡那團燒得五臟六腑都快要抵受不住的火終於稍稍冷卻了一會兒,隨即燒得更旺了。
    她稍稍仰起下巴,好讓他能夠更清楚的看到她的容貌。“妹妹當日離開時正好讓妾身遇上了,妾身攔住了她,問她怎麼了,她只說不會再回到王爺身邊。王爺待妹妹情深意濃,妹妹卻任性胡為,肆意糟蹋王爺的心意,妾身看在眼裡,痛在心裡,恨不得代替妹妹來服侍王爺,以報答王爺的厚恩。”
    話音一落,書房一片靜謐。
    裘天洛還當自己聽錯了,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厚顏無恥的女子,但是當他轉頭看向王爺,發現王爺一副狂風暴雨即將來臨的模樣,才敢確定沒有聽錯。
    顧清蓉沒看出睿王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還情意綿綿的期待著他的回答。
    慕容夜怒瞪著她一會兒,再也忍不住一把抓起案上的茶盞砸到她面前,瓷器碎落在青磚地上的脆響夾雜著低沉暴怒的一個滾字。
    飛濺起的碎瓷片有一塊擦過顧清蓉的左臉頰,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她“啊”的一聲捂著臉頰,摔跌在地。
    裘天洛立刻上前把她架住往外拖,一邊喝斥,“你當我們王爺是什麼人,什麼髒的臭的都想湊上來,也不打盆水來照照自己是什麼模樣!”
    直到他們快走到書房門口,慕容夜才稍微壓下暴湧的怒氣,厭惡的道:“告訴呂光,此等水性楊花的女子還不趕出去,留在身邊小心敗壞門風!”
    顧清蓉這才大夢初醒,開始害怕起來,顧不得左臉頰上的痛楚,掙扎著想要爬回睿王面前求饒。
    裘天洛不耐煩,一個手刀便將她劈暈,再把人從書房扔了出去,對著等在門外、嚇得跪倒在地的小丫鬟喝道:“快帶你的主子滾!”
    小丫鬟膝行兩步想要將主子扶起來,無奈主子失去意識,身子更沉了,她試了幾次都不行,又見主子面上流血,她驚懼得眼淚撲較簌往下掉,使勁搖著主子,低喚道:“姑娘……姑娘醒醒。”
    還是裘天洛看著不成樣子,支使了院子裡的兩名護衛將顧清蓉弄回去,順便讓他們向呂光轉達王爺的話。
    呂光根本不知道顧清蓉做了什麼事,惹得睿王這樣生氣,他審問小丫鬟,偏偏小丫鬟被攔在書房外,也搞不清楚狀況,後來等到顧清蓉終於清醒了,他問她,她也只是嚶嚶哭泣。
    事到如今,不甘怨恨委屈齊齊湧上顧清蓉的心頭,再加上她又破了相,以後要怎麼見人,要是呂光真將她送回去,父親豈能給她個好臉。
    呂光沒有辦法,只好悄悄派人來向裘天洛打聽消息,裘天洛便將顧清蓉自薦枕席的壯舉說了一遍,呂光知曉後,不知道該贊她一聲有眼光,還是罵她一聲沒腦子。
    當日他便吩咐人替顧清蓉收拾東西,將她穿戴過的衣裳首飾都賞了她,連同她的貼身丫鬟一起送回顧家,無論顧清蓉如何哀求,他都不改決定,就像睿王說的,這樣的女人確實留不得。
    轟走了顧清蓉,慕容夜餘怒未消,連京中來的鹽務官員前來求見都拒之門外,又將身邊的人召來一頓臭駡,整個揚州別館都籠罩在陰霾之中。
    眼瞧著鹽務已經交接完畢,呂光等人著急回京覆命,慕容夜便下令呂光帶其餘官員先行回京。“呂大人只需向父皇稟報,說是本王貪戀江南水山,再玩個把月再回京。”
    呂光帶著其餘六部官員離開揚州之後,慕容夜以巡查各地鹽業為藉口,也帶著人悄悄離開了揚州,這讓新上任的鹽務官員們的心情緊緊繃著,生怕哪天睿王會出現在自己的地盤上。
    慕容夜起初只曉得讓人到處找人,可是某一天他靈光一現,又命人傳令下去——
    “柳盼離開的時候並未帶銀兩,又背著藥箱,想來必以行醫為生,只往各地去查有無妙齡女子行醫。”
    兩個月後,終於有柳盼的消息了。
    “屬下打聽到嘉定縣新來一個年輕寡婦,接生技術極好,又能治婦人病,還會扎針,據說嘉定縣令夫人難產,好幾個積年的產婆都束手無策,是這名年輕寡婦保縣令夫人母子均安的,因此屬下大膽猜測那人很有可能就是柳姑娘,便悄悄往嘉定縣跑了一趟,果然是她!”
    最開始只查找行醫的年輕姑娘,根本就找錯了方向,白白耽誤功夫。
    前去查探之人正好見過柳盼,對她的容貌印象深刻,就算她打扮成婦人模樣,一眼便認了出來,頓時喜上眉梢,立刻聯絡就近的兄弟傳遞消息,等到數日過後,睿王風塵僕僕趕到嘉定,他立刻親自前來覆命。
    慕容夜都不知道該說柳盼聰明還是心狠,他以為她必是要以行醫為生,但她一個年輕姑娘又容貌出眾,就算有一手好醫術,也免不了要引人垂涎,還會引得同行排擠,更有世俗偏見,但產婆就不同了,屬於下九流,不但引不起同行嫉妒,還能兼治婦人病,又是女子,比之男大夫更要方便許多。
    慕容夜先帶著人住進了客棧,等到暮色降臨,才跟著打探消息的下屬往柳盼住的地方而去,但見巷道窄小,兩旁盡是貧苦百姓之家,他心疼不已,想她在顧家過得再不濟,也不曾吃過這等苦頭。
    就算初聽消息,知道她在嘉定縣好生過著安靜日子,怨她心狠,枉自己牽腸掛肚,四處尋找,但站在低矮的院牆前,見得矮屋窄小,油燈之下她纖弱的身影,疼惜之心占了上風,怨意也減了大半兒。
    “這兩側都是些什麼人家?”
    下屬已經打聽清楚,壓低聲音回道:“一側是個屠戶,當初柳姑娘才到嘉定,路遇屠戶娘子逛街肚子疼,還是她接的生,後來便住到了屠戶家隔壁,也算結了一段善緣,有個照應。右側是賣字畫的書生娘兒倆。”黑暗之中那人面色古怪,忍了又忍才又道:“那書生……似乎對柳姑娘有些意思。”
    聞言,慕容夜的臉色瞬間一沉,幾乎要與夜色融合在一塊兒了。
    手下突然覺得身子一陣發冷,憑著戰場上磨練出來的敏銳感覺,便知睿王不高興了,他馬上又道:“不過書生的老娘並不同意。”
    怎料慕容夜反倒更生氣了,冷哼一聲道:“瞎了狗眼的,她有什麼不同意的?”
    下屬心道:若是書生的老娘跟柳姑娘都同意了這門親事,還有王爺您什麼事兒啊?卻不知王爺是另外一種想法,他捧在手心裡的人,這書生的娘竟然還瞧不上,這不是瞎了眼是什麼!
    主僕兩人直站了半夜,眼看著院裡的燈都熄了,這才回客棧歇息。
    話說柳盼那一天離開揚州別館後,不知該何去何從,走著走著來到了碼頭,隨意找了艘船便坐了上去。
    船主正好是嘉定縣人,專做水上船運生意,因要回鄉探親,便順路拉些客人,柳盼便陰錯陽差跟著來到嘉定縣。
    一路上她有好幾次想要回頭去找慕容夜,可是理智總在最後關頭壓下衝動,也不斷提醒她兩人身分差異懸殊,就算相處起來幸福開心,卻無法長久。
    但是離揚州越遠,她的思緒逐漸被慕容夜的身影所佔據,她原以為對他只是有好感,甚或拿他當做救命的稻草,情感上的依賴多過感情上的喜歡,但是在某個水氣繚繞的早晨,她站在船頭遙望揚州方向,頓感心痛如絞,這才明白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了他。
    縱使柳盼萬般心痛不舍,但她仍強逼自己振作起來,在新的環境展開新生活。
    所幸左鄰右舍相處都還算和諧,又有隔壁屠戶家娘子大力推薦,便陸續有人來請她去接生,一來二去名聲便傳開了,漸漸的光景也好了起來。
    表面上看,她擺脫了顧正元與慕容夜的左右,過上真正自由自在、自食其力的生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晚降臨,她總會想起慕容夜。
    起初她一心一意要擺脫慕容夜,可是真的離了他,她又這般思念著他,這樣的懊悔矛盾讓她心煩意亂。
    這日柳盼依照平日的作息起身,收拾房間洗漱完畢,打算出門去買菜。才出了院門,隔壁院門也打開了,從裡面出來一個年約二十的書生,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袍子,向她打了聲招呼,“柳娘子早。”
    “張公子早。”
    柳盼自搬來之後,每日出入總會碰見隔壁的書生,而且書生的娘三不五時便來串門子,有時候見到她接生的人家送的點心,也會蹭幾塊來吃,順便說些嘉定縣內的小道消息。
    隔壁屠戶家娘子再三告誡她,張大娘嘴碎又愛傳是非,讓她警醒著些,千萬別把自己的事講給她聽。
    柳盼點點頭表示明白,心裡卻忍不住苦笑,她若是告訴張大娘她父親是蘇州富商,她又與當朝睿王做過一段時間的露水夫妻,恐怕張大娘會以為她在編故事。
    不過張大娘倒是真的打聽過她的事情,她隨意搪塞幾句便將人給打發了。
    往日張秀才打完了招呼就會去做自個兒的事,但今日他多瞧了柳盼兩眼,吞吞吐吐的問道:“柳娘子今日……在家的吧?”
    柳盼只覺得他有些古怪,但並未多想。“今日確實沒什麼事,去買點菜就回來了,可是張大娘有事要找我?”
    張秀才靦腆一笑,沒有回答就紅著臉先行一步了。
    她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一會兒,但又想著他可能只是沒話找話,便自顧自的買菜去了。
    不到中午,慕容夜收到了消息,張大娘請媒婆往隔壁提親去了,他頓覺胸口一陣窒悶,連午飯也咽不下去了,真想直接砸了張秀才的家,再將柳盼給綁回來。
    這件事也給他提了個醒,柳盼這丫頭看來是打定了主意只與他做一場露水夫妻,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她也讓他看清了,就算沒有他,她也能活得很好。
    “好!好!好!”
    睿王連吐了三個好字,但是表情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好,前來稟報的下屬瞧得膽顫心驚,不自覺向裘天洛拋去一個求救眼神,盼著裘天洛能說點好話。
    裘天洛暗歎一聲,自柳盼離開之後,王爺瞧著阿漢不順眼,遣他帶人護送各部官員回京,而張秀才不在眼前,王爺的一腔怒氣總要尋個發洩的地方,他可不想當現成的靶子,就只能委屈前來報信的兄弟了。
    其實這實在怨不得張大娘,她膝下只得這一個兒子,原來家裡還有兩畝薄田,可十多年前丈夫生了一場大病,她變賣田產請大夫,沒想到最後人去了田也沒了。後來娘兒倆相依為命,張大娘為了兒子讀書,平日接些漿洗縫補的活計,日子過得十分清苦。
    好不容易前年兒子考中秀才,還娶縣上一戶商家的女兒,沒多久媳婦懷孕了,張大娘歡喜極了,滿心期盼能趕快抱孫子,哪裡曉得媳婦難產沒了,就連孫子也沒保住。
    親家知道消息後,當即找上門來,拉走了女兒的嫁妝。
    張大娘年紀漸大,眼花手慢,縫補的活計做不了,兩手關節腫大,漿洗的活兒眼瞧著也接不了了,原本張大娘瞧不上柳盼是個寡婦,又替人接生,但是自柳盼來了這幾個月,她常往柳盼家裡串門子,發現她還會看婦人病,扎針開方子也難不倒她,這可是門生財的本事。
    仔細想想,柳盼沒有娘家要幫襯,要是真嫁進自己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她無論賺多少,豈不都得交由她這個做婆婆的管著?不說兒子進京趕考的費用,便是往後家裡吃穿,也可盡靠著她了。
    雖然讀書人名頭清貴,但再清貴也得吃飯,況且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她的相貌才能又在那裡放著,這門親事正可做得。
    張大娘掂量了一段時間,決定問問兒子的意見,畢竟她也擔心兒子無法接受柳盼是再嫁。
    聽到母親這麼問,張秀才心花怒放,但面上只露出微微笑意,說得矜持,“兒子的親事全憑母親作主。”
    但張大娘不知道的是,自從柳盼搬來之後,張秀才便對她一見鍾情,每日總要聽著隔壁的腳步聲,掐著點兒出門,就為著多瞧她一眼。
    雖然他對她的經歷並不瞭解,但想她一個弱女子流落此地,又有一身了不得的醫術,定然是個有故事的人。
    他不似母親那樣毫無見識,把柳盼會扎針開方子當新奇事看,而是在心底裡暗暗吃驚,她如此年紀便有這樣的醫術,說不得家學淵博,不然一般醫館哪會收女弟子。
    聽到兒子這麼回答,張大娘以為兒子對這門親事不甚熱情,便苦口婆心講起柳盼的好處,最主要的是只要娶了柳盼進門,憑她幹著接生婆的事兒,地位矮了讀書人一頭,更好拿捏,又能賺銀子,簡直一舉兩得。
    張秀才好不容易聽完了母親的嘮叨,再出來碰見柳盼,心裡揣了一團火,若非怕嚇著她,早喜孜孜上前同她聊幾句了,不過他也不著急,等下聘成親後,兩人多的是說話的機會。
    再說回慕容夜這兒,他暴跳如雷,在客棧房裡急得團團轉,將報信的手下罵了個狗血淋頭後,氣怒的又道:“還不滾去打聽一下,她可有應了這門親事!”
    下屬趕緊又沖出客棧,快速尋出媒婆,用一角銀子換了一個回答,緊接著一臉喜意的趕回客棧。“王爺,柳姑娘沒有答應張家的提親,不,應該說媒婆根本沒見著柳姑娘的人。”
    慕容夜行事果決,當下便指派人手部署,“準備馬車,今晚就帶她走!”
    以上的一切柳盼都不知道,她本想著上街買點菜就要回家的,沒想到突遇一名婦人生產,她忙了一整天,至晚方歸,洗漱收拾完畢便上床睡了。
    夜半時分,有人悄悄摸進她家院子,來到房前,在窗紙上捅開一個小洞,往裡面吹了一管煙。
    過得一刻鐘,慕容夜從正門大步走了進去,自是下屬挑開了門閂,恭迎他進去,畢竟他貴為王爺,翻牆這種勞力活,哪能勞動他大駕。
    借著月光,慕容夜踏進房內,院裡幾名侍衛垂手侍立,闃無人聲。
    隔得兩個月,慕容夜終於又將柳盼摟進了懷裡。
    他仔細替她穿好了衣服,還在她頸邊深深嗅了一口,聞到那熟悉的藥香味,一顆在胸腔裡晃晃悠悠的心總算落到了實處。若非怕她發現端倪,他真想在她身上留下印記,以宣示眾人她只能屬於他。
    不多時,慕容夜便抱著衣衫整齊,再用大氅包得嚴嚴實實的柳盼,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往碼頭的方向揚長而去。
    院裡的侍衛則迅速進入房裡,將柳盼的東西一股腦的全都打包,還在枕頭下面發現一個荷包,裡面是銀票與碎銀子以及一把銅錢,又原樣裝回,等到了船上,交到了睿王手裡。
    慕容夜打開荷包一瞧,冷哼一聲,“帶著這麼點銀子就離開,真是膽大包天!”而且她會把荷包藏在枕頭底下,想來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他將荷包收進兜裡,抿了口酒,露出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第一個微笑,大有指揮一場戰役大獲全勝的滿足感。
    §第二日天光大亮,隔壁屠戶娘子有事找柳盼,卻見她家大門敞開,她不解的連忙走進房裡查看,但見她的物品全都不見了,她驚慌的四下叫人,驚動了張大娘母子倆。
    一群人找到房主那裡,才知道昨日半夜柳盼的婆家人把她給帶走了,屠戶娘子欣慰的想,柳盼能有婆家人照應,自然是好的,可是張家母子卻陷入錯愕震驚,久久回不了神。
    慕容夜既是“微服尋人”,自然不能留下把柄,早將一切辦得周全,就連嘉定縣令也不知道睿王曾大駕光臨。
    可憐柳盼睡覺之前還在自己的床上,睜開眼睛便在一間陌生的艙室裡,她嚇得尖叫一聲,便聽得房外傳來一聲喝斥——
    “叫什麼叫!”
    她本還當自己腦子發懵,尤在夢中,當她往大腿上狠掐一把,一陣劇痛傳來,她這才確定自己果然在不知道的時候被人劫到了船上。
    她所在的艙室一看便是底艙,連個太陽光都瞧不見,陰暗狹小,她撲上前打開艙門,便見兩名鬍子拉碴的帶刀大漢守著,他們冷冷瞟了她一眼,直嚇得她立刻關門。
    等情緒稍稍平靜下來之後,柳盼趁著有人來送飯時想向對方套套話,偏偏她摸遍全身找不出一個銅板,只好發揮口才,好說歹說,但最終還是連一個字都沒撬出來,她不知道的是,就算她給得起一座金山,這人還是連一個字都不會說,喔不,是不敢說。
    在整艘船最上面、最寬敞的艙房裡,住著的是尊貴的睿王,此刻他斜倚在床上,喝著小酒,心情大好,之前的焦慮擔憂如同大太陽下的積雪,消融無蹤,還有種山大王搶著了壓寨夫人的滿足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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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3: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捕到一條美人魚
   
    柳盼被圈禁在船艙裡,吃喝拉撒都在一定範圍內解決,她都快憋出病來了。
    也許是女人的直覺,她有時免不了懷疑這是睿王的座船,對負責看守她的大漢曾多番言語試探,但這些人的嘴巴緊得跟蚌殼一樣,多餘的話一個字也不會說,要是她問得多了,他們便會長刀出鞘恫嚇她閉嘴。
    但是有時她又會自行推翻假設,慕容夜與她已經撕破了臉,而她去的地方又偏僻,離揚州又遠,就算他對她還有幾分留戀,也不可能帶著人找過來。
    這樣的認知還真令人絕望,比起落到不知有何目的的陌生人手裡,柳盼寧可自己是被慕容夜給帶了出來,好歹還有商量的餘地,性命無憂,而且不必擔心會落到不堪的境地。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成為船艙裡的一朵香菇之際,船總算靠岸了,看守她的大漢將她綁著蒙著眼睛帶了出來,很快又塞進一頂小轎裡,她被晃啊晃的,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
    接著柳盼感覺到有人牽著她下了轎,走了一小段路,蒙著她雙眼的布才被拿了下來,她眨眨眼,定睛一看,這是一處內院,前方站著約十來個丫鬟婆子,齊齊向她問好——
    “夫人有禮了。”
    柳盼被這些人的稱呼嚇著了。
    一路上她揣想了無數次綁架她的人會是什麼來歷,最有可能的是慕容夜,看守她的男人像是軍旅出身,可當初是他趕她走的,又何必大費周章的將她擄走,更何況他身邊的人都叫她姑娘,可不是什麼夫人。
    另外一種可能就是顧家,見她一個人流落在外面,想著也許能從她身上榨點油水出來,便將她悄悄綁走,又或者是顧清蓉對她痛恨至極,想要折磨她,所以找人綁走她。
    最後一種可能就是慕容夜得罪了鹽商以及兩淮鹽務官員,有些人見過她在慕容夜身邊,因此梆了她洩恨,可若是如此,沒道理待她這般客氣。
    不管哪種可能,總之,她就是被人給綁了。
    在不知名的內院住了不到半個月,柳盼便摸清楚了婆子丫鬟值守換班的時間。
    也不知道這家的主人是怎麼想的,每日必有人送來錦衣華服首飾,她原本就志不在此,這些東西她只是瞟一眼便拋到腦後,倒是伺候的丫鬟婆子興致勃勃遊說她梳妝打扮。
    “被圈禁在這院子裡,要打扮給誰看?”柳盼不解又帶著警戒的問道。
    丫鬟婆子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大膽的丫鬟含笑道——
    “夫人若是打扮了,自然有人來看。”
    柳盼虛虛瞟了那名丫鬟一眼,總覺得這口吻跟傳聞中教養揚州瘦馬的牙婆很像,暗藏著那麼點不懷好意,更堅定了她要早日逃出去的心思。
    柳盼稍稍盤算一下,便生出了一個計畫,她倏地板起臉,接連掀翻了桌上好幾個漆盤,上頭放著的錦衣首飾等物全都摔落在地,接著她對著丫鬟婆子吼道:“別擺出這副老鴇的口氣來勸我,你們肚裡說不定揣著什麼鬼呢,都滾出去!滾!”
    丫鬟婆子伺候了她這段日子都是安安穩穩的,見她突然間發怒,都有些不知所措,趕緊退了出去,緊接著房門砰的一聲被重重從裡面關上,她們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如是者三,丫鬟婆子便悄悄議論,這位可能是被關得久了,心裡不痛快要找人發拽,誰都不願意伺候這麼個煞神,此後便只按時送水送飯,不再像之前那般嚴實的看著她了。
    就這麼過了六、七日,這天到了半夜,柳盼將枕頭塞進被窩裡,假裝是她在睡覺,再悄悄打開了後窗翻了出去。
    這院子闊朗,前面栽著竹子,後窗下卻是一片水塘,她剛來之時與伺候的丫鬟閒聊,得知這片水塘是引了外面的活水進來,她本著不成功則成仁的精神,閉著眼睛感受水流的方向,果真教她感覺到了,她深吸一口氣,潛了下去。
    入水口極窄,幸好她身形苗條,勉強可以通過,她逆流而上,遊出院子之後,感覺到水漸深,似乎是一條活水分了好幾條支流往院子各處流去,她不由得在心裡暗贊這家主子心思奇妙。
    柳盼不知自己遊了多久,正暗喜即將重獲自由之時,她似乎撞上了一張網子,還未明白過來,便聽得上方傳來一聲歡呼——
    “可逮住了!”
    她頓時渾身僵硬,急忙竄出水面,隨即便被一張漁網給網著,懸在半空中,拉著漁網的是四名精壯男子,她被放到岸上,周遭頓時火把大亮,一件大氅當頭罩下來,將她全身遮了個嚴嚴實實。
    柳盼的眼前是一雙男子的錦靴,她心一突,緩緩抬頭,就看到面無表情的慕容夜。
    老實說,他待她溫柔的時候是真的很溫柔,但是他生起氣來還是很嚇人,總有種殺氣外露的錯覺,不過她自從失去自由之後,窩了一肚子的火,如今罪魁禍首自己送上門來,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她正要指責他無恥至極,竟然敢派人擄了她回來,一路上讓她擔驚受怕,沒敢睡過一場好覺,可是她才說了個你字就蔫了。
    她整個人都陷在漁網裡,全身衣服又濕透了,根本沒辦法俐落的站起來,慕容夜居高臨下俯視著她,不怒自威,不知不覺間便讓她的氣勢弱了下來。
    “都退下。”慕容夜對她的怒氣視而不見。
    “是!”四名男子齊齊應答後便散了去。
    待沒有其他人了,慕容夜這才蹲下身掀開她身上的大氅,將她從漁網裡解救出來。
    他自始至終神情都相當平靜,仿佛派人綁了她這件事根本不是他做的,要不是她確信自己根本沒離開那座院子,就連她都要懷疑是自己錯怪了他。
    “慕容夜,你綁我做什麼?!”
    “你是本王的女人,不綁回來,難道讓你在外面招蜂引蝶,給本王戴綠帽子不成?!”
    一句話差點將柳盼的鼻子都氣歪了。
    在她的想法裡,她與他談了一場沒有未來的戀愛,況且對於男人來說,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他們都膩了一陣子了,說不定他對她也有了厭倦之意,趕她走之時,她正好借驢下坡,兩人痛痛快快分了手,此後各自安好,也算是最好的結局了。
    哪知道他竟然做出這種有失格調的事情來,還認為她會給他戴綠帽子,這根本是對她人格的污辱,是污辱!
    “我以為我跟王爺已經達成了共識,咱們只算是露水姻緣。”
    慕容夜的下巴線條忽然繃緊。“是不是露水姻緣,得由本王說了算!”他彎腰將濕漉渡的她抱了起來,再用大氅裹住了她,往她這陣子住的院落而去。
    柳盼也懶得跟他爭辯兩人的關係,反正主動權在他手裡,她只能被動接受,根本沒有選擇的權利。
    院門被端開,沉睡的丫鬟婆子驚慌爬起來,柳盼回頭瞧一眼門口,不確定的問道:“晚上院門上沒人守著?”
    慕容夜此刻面上才帶了一絲笑紋。“本王本來是想讓你什麼時候想通了,打扮得漂漂亮亮自己走出去見我,哪知道你放著大門不走,非要往水裡跳。”
    她沒好氣的回道:“那你大半夜在水裡張網捕榜,不是閑得發慌嗎?”
    他輕哂。“本王夜半無事張網撈魚,哪知道會將你給撈上來,這可是本王第二次把你從水裡救上來,你還不快謝謝本王的救命之恩?”
    柳盼翻了個大白眼,敢情他這是無恥的將阿漢在運河裡撈起她那一次也算在自己頭上了?
    “王爺還不如說我有跳水逃命的習慣呢。”
    慕容夜才懶得跟這牙尖嘴利的丫頭爭辯,他抱著她直接進了浴間。
    婆子丫鬟很快抬了熱水來,等到人都退下之後,他才道:“是你自己脫還是本王幫你脫?”
    面對著他虎視眈眈的眼神,柳盼惱羞成怒。“我要沐浴,勞駕王爺移步外間!”
    難得慕容夜也有好說話的時候,他低笑一聲,“難道你還能再跑了不成?!”果然轉身出去了。
    時近深秋,她在冷水裡浸了許久,只覺得整個身子都要凍僵了,她飛快褪去身上的濕衣服,跳進了熱水中,舒服的歎了口氣。逃跑雖然失敗,但她樂觀的安慰自己,至少知道是誰把她綁了來,不必擔心有性命或被人染指的危險。
    她解開頭髮,屏住呼吸將整個腦袋都沉進水裡,可是她的身子還沒暖和過來,便被人從水裡一把撈了起來,緊接著耳邊傳來慕容夜的怒吼聲——
    “你就這麼不待見本王?!”
    柳盼瞪大眼,一臉莫名其妙的瞅著他。
    他似乎也被自己的舉動給驚著了。“你、你不是想自殺?”
    “好好的我做什麼自殺?”說完,她突然想起自己未著寸縷,身子也還濕淋淋的,再要開口趕他出去,卻被他無預警的攫住了唇,她張大眼睛瞪著他,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慕容夜一路上也就在船上休息了些日子。
    一回到京城,他馬上被父皇召進宮中,先是就鹽務改革以及後續事宜御前奏對,後又接到母后對他終身大事的關心,以賞花的藉口連著在宮中舉辦了數次宴會,次次都有各家詰命攜女入宮,硬生生把賞花會辦成了相親宴。
    再加上他改革鹽務,不知道斬斷了多少官員的財路,這些人明著不好向他下手,便以北狄業已滅國,把主意動到他的左膀右臂身上。
    慕容夜生就一股傲氣,就算當真要裁軍,也要他自己提出來,還要對這些年追隨自己的袍澤妥善安置,可不是被這些人給硬逼著退下來。
    費了好大一番功夫,他才讓朝裡這幫人明白他的地位是不可撼動的,並不曾因為戰功顯赫引起太子忌憚,這些日子他更是寄居東宮,與太子同進同出,這才讓朝中眾臣相信了太子與睿王兄弟感情深厚,他們在底下做再多小動作,挑撥他們兄弟離心都是白費力氣,更引得昭帝震怒,將好幾名禦史當堂打了幾板子,斥責他們別有用心,離間天家骨肉感情。
    好不容易擺脫了這些煩心事,慕容夜才有功夫來到別院,也估摸著柳盼可能快要待不住了,便佈置這場大戲,就賭她是從水路逃出去,還是打開院門自己走出來。
    他方才離開浴間又折返,見到她整個人都埋進了浴桶裡,頓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又急又怒,只覺得她寧可大冷天跳水也要逃,見到他不但毫無相見的欣喜,還寧可溺死也不肯跟他在一起,活似被人灌了一腔冰碴,冷到了極致。
    不過等將她一把撈起來之後,他心裡又難過又不舍,與她四目相接,見到她愕然的表情,這才明白過來,這丫頭壓根沒有自溺的念頭,還對他的暴怒傷心全然不解。
    他好似從高空跌落,眼瞧著要摔個遍體鱗傷,哪知道著陸處卻是厚實的草甸子,根本沒有傷及分毫,刹那心情好幾個起落,哪裡還管她是不是願意,便狠狠吻住了她,恨不得將她揉碎在身下。
    柳盼被他宛如狂風暴雨肆虐的吻給憋得都快喘不上氣了,掄起小拳頭在他肩頭捶了兩下,可她這樣的力道不過是替他撓癢,反被他捉牢了手,兩人一起浸到了浴桶裡。
    慕容夜湊到她耳邊,嗓音粗啞魅惑的道:“本王替你洗。”
    她想起過去被他伺候洗澡的結局都十分悲慘,頓時如遊魚一般從他懷裡竄開,驚恐的道:“我自己來就好,不勞王爺動手。”
    打從今日見到她到現在,他總算在她臉上看到驚恐這種情緒,他頓時有種“沒良心的小丫頭讓本王牽腸掛肚擔驚受怕,你也合該害怕”的平衡感,心情大暢,朗聲大笑,伸臂就捉牢了她,笑得不懷好意。“本王就喜歡伺候你。”
    婆子聽得浴間裡的動靜,暗自反省這些日子伺候這位嬌客有沒有什麼不周到的地方,至於未嫁的丫鬟們聽得男子粗重的喘息聲和女子低低的嬌吟,轉折處難以為繼,似乎正承受著極大的痛苦,可是那痛苦之中卻又透著說不出的歡愉,頓時紅透了臉。
    睿王身為皇后嫡次子,深得昭帝與太子信任,又立下赫赫戰功,整個睿王府不知道多少女子想要得到他的垂青寵愛,好不容易等到他回京長住,沒想到卻帶了個女子回來,寶貝一般藏到了別院,還再三交代她們要悉心伺候,讓她們心裡不知道積了幾罎子的醋。
    但是現在她們可是明明白白的知曉,就算她們被醋給淹死了,也得不到王爺一個目光,只能慶倖最近伺候那位嬌客還算恭敬,免得以後被秋後算帳。
    柳盼被慕容夜折騰了大半夜,一路從浴桶轉戰到床上,直到天快亮了他才饒過她,攬著她沉沉睡去。
    她這一覺睡到了太陽西斜,不知年月。
    慕容夜神清氣爽起床去外面轉了一圈,再回房見帳幕低垂,安靜得出奇,心中猛地打了個突,生怕她又趁機給逃了,他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床邊,掀開床帳,見她烏雲堆枕,小臉兒通紅,睡得正香,這才松了一口氣。
    “醒醒……”
    柳盼被擄之後還沒睡過一場安穩覺,昨晚太累,尤其是在慕容夜身邊,所有的擔心都煙消雲散,睡得昏天暗地,被他推了推也不醒,翻個身繼續睡。
    他看著隨著她的動作露出來的香肩,再探頭往前看去,能瞧見半圓的山丘,頓時眼睛都直了,脫了靴子鑽進被子,大手便不安分的朝著她胸前襲去。
    她在睡夢之中被他粗礪的大手摸得冒火,不耐煩的一巴掌打下去。“走開,我要睡覺。”隨即她拉過被子將整個身子緊緊都包住,蜷縮成一團繼續睡。
    慕容夜啞然失笑,他這是被嫌棄了?有時候他真心覺得,想要在她身上感受一下三從四徳、溫柔賢淑,簡直是種奢望。
    在母后的費心張羅下,他最近見過不少高門淑媛,也不知道是不是與柳盼相處得久了,習慣了她的直白犀利,他有些受不了含蓄溫婉的貴女,若是將來夫妻之間也要相敬如賓、保持禮儀風度,他光想都覺得吃不消,反倒是與柳盼在一起時,喜怒隨心,最重要的是,她總能輕易牽動他的情緒,這可是旁的女子沒有的本事。
    自次子從江南回來,皇后便不遺餘力的想要將他的終身大事給定下來,其間不知道費了多少心力,無奈每次她相中的人選都入不了次子的眼,幾次之後她也失了耐心,乾脆把人叫來跟前,直接問道:“你到底想要娶個什麼樣的啊,說出來母后也好比照著挑啊!”
    慕容夜心道:母后不必費心,柳盼那樣的就足矣,不過宮裡的女人心思總是拐了九曲十八彎,他貿然提起柳盼實為不妥,於是他只淡淡的回道:“兒臣這次前往揚州,在大明寺遇到一位高僧,他說兒臣殺孽太重,若要娶妃,定要女方命格夠硬,有濟世慈心,方能白頭到老,不然不但姻緣不順,還會禍及子嗣。”
    皇后一聽,嚇得臉都白了。“真有此事?!”
    慕容夜肚裡狂笑,面上則十分沉痛。“只是此等女子,兒臣實在不曉得該上哪兒找去。”
    這是他這幾日在別院與柳盼耳鬢廝磨想出來的法子,與其被母后逼著去娶素不相識的女子,橫亙在他與柳盼之間,還不如他先發制人,想法子讓父皇和母后同意這門親事,將來還能求個和諧圓滿,不然以柳盼的傲氣,未見得願意屈從妾室之位,他也捨不得以妾位待之。
    原本自睿王整頓兩淮鹽業回來之後,朝中有不少人在觀望,等風波一過,見識過了睿王在昭帝與太子心裡的位置,不少官員心思都活絡了,瞄準了睿王妃的位置。
    皇后著急睿王的婚事,不少朝臣有心與天家聯姻,雙方一拍即合,賞花宴舉辦了無數場,眼瞧著進入了初冬,等賞完臘梅就無花可賞,但睿王妃的位置依舊空懸。
    皇后駕臨護國寺兩次,指望住持能指點一二,偏偏住持閉口不言,倒令皇后內心越發忐忑。
    事實上護國寺住持早被睿王封口,反正只要他裝高深莫測狀,皇后總不免按自己的想法去猜測。
    與此同時,京中城西悄悄開了一家名為回春堂的醫館,專治婦科,只接待女患者,就連大夫也是女子。
    身為回春堂唯一的坐堂大夫,柳盼站在回春堂高高的藥櫃前面,聞著藥草的清香,頭一次感受到抱上金大腿的幸福。
    她本來還想著此次被慕容夜給劫了回來,說不得就要淪為金絲雀了,她還預先做好了長期抗戰的準備,哪知道轉眼他就派人送來了避子湯,還拉著她興致勃勃的討論。
    “若是本王給你開間醫館,專治婦科,你可能經營好?”
    他此話一出,讓柳盼一腔準備鬥爭到底的堅持瞬間消失殆盡,她睜著明亮的大眼,難掩驚喜的瞅著他問道:“我真的能開醫館?”
    “大楚律法又沒規定女子不能開醫館,況且官面上的事兒本王自然會給你打理清楚,不怕醫館開不起來,只怕你醫術不到家,砸了招牌。”
    這年頭女人只能依附男人而活,也不知道慕容夜搭錯了哪根筋,居然大力支持她發展事業,令她對他刮目相看,感動的在他面上亂親一通。
    他被她這麼一激,氣血翻湧、心旌搖曳,一把攬緊了她,回以熱情的深吻,可是到了關鍵時刻他卻猛地推開了她。
    柳盼睜大雙眼,無辜的問道:“你這是怎麼了?”
    慕容夜極為艱難才平緩了呼吸,嗓音有些沙啞的道:“避子湯不是好東西,以後還是少喝為妙。”
    她沒想到他是顧念她的身子才不跟她親近,心中暖意上漲,眸中柔情四溢,她張開雙臂嬌喊道:“抱抱!”
    他與她爭也爭過、吵也吵過,夫妻之實也早就有過了,但從來沒見過她這般熱情主動,心裡受用得不行,可是下一瞬他卻對自己的超強自製力感到絕望,那種明明身體叫囂著想要親近,但現實境況卻容不得她大著肚子去見皇后,兩難之下,他做了一個自己事後也感到極為荒唐的決定,大大後退了兩步。
    柳盼幾乎笑倒在床上,這男人前幾天還恨不得跟她廝磨到地久天長,現下卻畏她如虎,她頓時調皮心起,從床上跳下來大笑著往他身上撲。
    慕容夜就像被惡犬追逐的孩子一般連連後退躲避,還頻頻催促道:“地上涼,快穿上鞋子。”
    打從認識他以來,她無論是身分地位還是體力都被他壓得死死的,難得能占一次上風,哪裡肯善罷甘休,他越是想逃,她越要粘著他,她還故意捏細了嗓子嬌喚道:“王爺別走,等等奴家……”說著,她自己先起了雞皮疙瘩。
    他被她給逗樂了,一腔旖旎反倒消散不少,後退幾步擺出防備的姿勢。“哪來的女子竟如此不知羞!”
    柳盼學西子捧心,硬是擺出個柔情萬千、楚楚動人的模樣,假裝傷心的道:“王爺如此不解風情,真是傷透了奴家的心……”只是這個角色難度太大,與她的個性大為不符,演到一半她先笑場了,捂著肚子咯咯笑個不停。
    慕容夜也被她逗得朗聲大笑,大步上前將她抱起來轉了兩圈,再讓她站到一旁的錦凳上,但見她雙眸亮晶晶的,裡面映著自己的笑臉,兩人癡癡凝視著對方,都覺得這一刻兩顆心靠得極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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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7 00:33: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拉攏幫手
   
    當皇后派人暗暗查訪京城哪個人家有命格夠硬又有濟世慈心的女子的時候,慕容夜正陪著柳盼享受著難得的甜蜜時光,慕容夜縱橫沙場多年,以往沉迷排兵佈陣、弓馬武勇,現在與柳盼去釣魚,一坐兩個時辰都不覺得不耐煩,偶爾相視一笑還能激起心頭點點漣漪。
    他還時常帶著柳盼遊山玩水,將京郊附近的景致都賞遍了,原來心愛之人陪在身邊,就算路邊一棵平常無奇的松樹也是別樣的風景,山間一隻跳躍的松鼠也是靈動可愛的,就連護國寺的老和尚閉嘴裝高深莫測,也顯得順眼許多。
    有時候慕容夜也會陪著柳盼去醫館。
    柳盼在大堂坐診,身後放著一架巨大的落地屏風,隔絕外人的視線,屏風後面放著羅漢榻,慕容夜就在榻上一邊看著閒書消磨時光,一邊聽著她替人看診時的溫柔低語。
    雖有竊聽之嫌,但他聽的不是病人的隱私,而是聽柳盼條理清晰的替病人分析病症成因,並多次折服於她的能耐和細心。
    這一天醫館的病人較多,柳盼抽空繞到屏風後方,歉然的小聲道:“王爺悶不悶,要不要帶人去街上逛逛?”
    慕容夜搖搖頭,頗有幾分吃味的道:“我怎麼聽著你對待病人的態度比對我還要溫柔體貼。”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她面前不由自主便開始你啊我的,連本王的自稱都不知不覺間說得少了。
    她掩唇而笑。“王爺有點出息好不好,會來我這醫館看診的女子皆有不得已的苦衷,又因久病而敏感自卑,若是我像對待王爺那樣對待她們,還不把人都給嚇跑了,再說了,王爺心志堅毅,皮糙肉厚耐摔打,哪裡在乎一點冷言冷語。”她先用言語調侃了他一番,接著坐到他身邊,親了他額頭一下,安撫道:“乖,等我忙完就來陪你。”
    不過一個輕吻,他便覺得心頭那點不滿被安撫了,他一邊自嘲於自己的好哄,一邊暗自驚訝這毫無緣由的感情。
    慕容夜在外面搞的這些小動作,皇后遠在深宮不曾察覺,但昭帝早已瞧出了端倪。
    這一天下了朝,昭帝便把人召來禦書房。“朕聽說你最近小動作不斷,是不是應該跟朕說一聲?”
    慕容夜早有此意,他處心積慮是防著母后有什麼過激的反應,可不是為了防著父皇的。
    “父皇明察秋毫,果然什麼事都瞞不住您。兒臣前往江南時,碰巧救了一名女子,相處日深,鍾情於她,想要娶她為妃。”
    為了次子的婚事,昭帝的耳朵都快被皇后叨念得起繭子了,如今聽得次子親口承認有了中意的女子,可眉目半點不見波動,昭帝知道定然還有下文。“然後呢?”果然,話一出口,向來神勇無敵的次子便露出幾分乞求的神色。
    “此事還要求父皇代為周旋,兒臣中意的女子……是鹽商家的庶女。”
    其實慕容夜繞著彎子搞這麼多名堂,一是因為他與柳盼的身分有落差,但最主要的原因是此事大大犯了母后的忌諱。
    說起來這也是一樁舊事了,皇后出自官宦人家,乃是原配唯一所出,然而親爹寵愛妾室,妾室肚子也爭氣,先後生下兩女一男,她的庶妹比她只小了一個月,從小很得親爹寵愛,就連她這個嫡女也要避其鋒芒,直等她成為皇后、生下太子,在宮內站穩腳跟之後,妾室收斂許多,親娘的日子才好過。
    因此皇后深恨妾室庶女,就連昭帝這些年也遷就著她,從不曾在宮裡寵倖別的女人,宮中嬪妃不過是擺設,才讓皇后這口氣順了過來。
    慕容夜非常清楚母后的心思,不說母后為他挑了那麼多名門閨秀全是高門嫡女,就算是為他選側妃,恐怕也不會挑庶女,若是知曉他舍名門閨秀而就鹽商庶女,母后肯定接受不了,說不得還會認為柳盼手段過人,妄想攀上高枝才會誘惑他。
    昭帝只是猜測別有內情,萬萬沒想到真相如此,當下表情一沉,斥道:“你做事越來越沒分寸了,朕派你去兩淮整頓鹽務,可不是讓你去挑妃子的,更別說還是個鹽商之女,難道她是那些官員進獻給你的?”次子戍邊多年,身邊連個伺候的人都沒有,每天面對一票莽漢,也怨不得他見到個鹽商之女就動了心,不由得又稍微放軟了語氣,“就算你中意她,納進府裡就行了,何必要惹得你母后不開心。”
    慕容夜知道父皇想岔了,苦笑著將他與柳盼相識的經過說了出來,包括她跳河逃命,又救了他一命,他無意中聽到她點評溫氏與他的關係,讓他原本鬱結的心思豁然開朗,還有她如何以驚人的醫術救了鹽幫幫主的妻兒、如何救治東台鎮的灶戶,最重要的是,她對於鹽務的精闢見解,啟發了他改革鹽法的決心等等。
    呂光等官員稟報兩淮鹽務整頓只是浮於表面,對於其中內情一概不知,所以昭帝並不曉得還有這麼樣的過程,起初他聽得次子看中鹽商庶女,先入為主認為對方是個狐媚的江南女子,沒想到竟是這般有膽識、醫術了得、見解不凡,不由得多了幾分興味。
    溫氏之事讓昭帝對他難免有愧,在親事上不想再勉強他,只希望他能有一門美滿姻緣,偏偏他看中的女子出身低,實在不妥,但是聽了他這番話,昭帝才知這個女子能得兒子青睞,不是沒有道理的。
    想來也是,他的兒子是執掌大軍的國之柱石,又豈是尋常女子可以魅惑的。
    “那……幾時讓父皇瞧瞧你中意的女子?”
    慕容夜苦笑道:“還望父皇見諒,總要父皇母后先答應了這門親事,兒臣才能帶她前來,當初她並不願意來京城,是兒臣把人擄了來的。”
    昭帝更感興趣了,追問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慕容夜便將他與柳盼爭吵,她離家出走後的事兒和盤托出。“她不比尋常女子,非要依靠父母或者男人而活,就憑她那一身醫術,去到哪裡都餓不死,而且她自己也樂在其中。當初就是因為身分懸殊,她才執意要離開兒臣,並不是她非要嫁給兒臣,而是……而是兒臣離不開她啊!”
    “沒想到你也有今天。”昭帝哈哈大笑,笑完了又覺得心裡不是滋味,出了一個溫氏看不上他兒子就算了,連鹽商庶女也對睿王妃的位置毫不在意,這麼看來,次子的婚事多有坎坷倒是真的了,難道當真是因為他殺孽太重?
    大楚上至皇族下至平民都信佛,昭帝也相當推崇佛法,雖然護國寺住持並未說什麼,但做父母的一旦面對和兒女有關的事情,無事也要思量三回,更何況次子的婚事已經黃了一次,昭帝自然希望他往後都順順利利的。
    慕容夜見父皇有所動搖,立刻再接再厲,列數娶了柳盼的好處,費了半日唇舌,口水都要說幹了,才換來父皇表態。
    “聽你這麼說,這個柳氏倒是個極為難得的奇女子,想來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等玲瓏心竅的女子能教你碰上,也是緣分所至,父皇就不為難你了,至於你母后那裡……還需要你自己去想辦法。”
    “父皇這是打定主意要瞧兒子的笑話了?”
    昭帝呵呵直樂。“放心,若真需要父皇出手的時候,父皇也不會只看熱鬧不說話的。”
    有了父皇的保證,慕容夜大為放心,只要爭取到父皇的支持,由父皇在母后面前敲邊鼓,這件事大有成功的希望。
    慕容夜近來因為母后急著為自己選妃,時不時拉著他討論誰家的女兒好,弄得他極少往後宮去,就怕再被母后揪住嘮叨一番,不過今時不同於往日,有了父皇這座穩當的靠山,他大步往後宮去向母后請安,甚至還問起母后又看中了幾個人選,再毫不嘴軟的挑了一番刺,打消了母后想要與其中一家聯姻的打算,這才輕輕鬆松出了宮。
    柳盼對宮中之事一無所知,專心經營回春堂。
    她近日替不少婦人看過診,名聲漸漸在城西傳了開來,由於回春堂只看婦科,與附近的醫館競爭不算大,背後又有睿王找人撐腰,官面上通達,地痞無賴就算知道回春堂是由年輕女大夫坐堂,但得了官面上傳出的口風,倒也不敢去惹事。
    大楚自開國以來從未有過女子開醫館的,柳盼算是先驅,再加上京城有不少醫藥世家,那些同行聽聞城西出了一名擅婦科的女大夫,自己不便上門較量,便暗自遺了家中女眷前往診脈。
    柳盼為人謙和親切,生得又美,說話之間帶著江南女子的婉約秀美,談起病狀成因來也是條理清楚,不僅去看病的這些婦人對她是連連稱讚,當她們將柳盼開的方子拿回去給家裡坐堂的男人看,就連老大夫也挑不出錯來。
    再加上柳盼自從被慕容夜帶回來之後,不必再偽裝身分,重新梳回少女髮式,這些婦人瞧在眼中記在心裡,回去便慫恿家裡適齡的未婚兒郎。
    沒過多少日子,皇后在宮中的宴會停了,回春堂卻已經迎進了四、五個媒人,偏偏慕容夜又不能往醫館門口立塊牌子,寫明大夫已名花有主,只能暗自生著悶氣,直想關了回春堂,將她鎖在深閨,但瞧她做得興興頭頭,他也只能硬生生將這個念頭咽回肚裡去。
    回春堂後面連著一個不小的院子,支著架子晾曬著藥材,另有睿王府別院的廚娘專管著飲食,自開業之後,柳盼便搬到醫館來住,閒暇時便會去街市走走,順便去藥材鋪子裡轉轉,買些少見的藥材回來。
    不想那些醫家兒郎年輕氣盛,不是聽家中長輩大力稱讚她,對她好奇極了,就是被家中大人比著她罵連個小姑娘都比不上氣不過,想要看看她究竟是何模樣又有多厲害,可是來到回春堂,看到門前立著一塊“男子止步”的牌子,他們只能蹲守到對面的茶館裡。
    柳盼哪裡知道這些人偷偷摸摸在做這些事兒,更不知道當她帶著慕容夜配給她的丫鬟出門逛街時,會連帶傾倒了好幾家的兒郎。
    沒過多久,之前上門被拒絕的媒婆跑得更勤快了,還又再多添了三家媒婆。
    這下不只慕容夜氣得快嘔出血來,就連柳盼也開始覺得困擾。
    “大娘,我這裡是醫館,您老若無病,還是請回,後面還有病人等著呢。”柳盼雖然困擾,也知道媒婆不能得罪,她還要在這裡生活呢。
    媒婆將自己肥碩的身子挪到了一邊去,面上堆迭起熱情的笑容。“好姑娘,你忙你的,等你忙完了我再跟你說說楊家兒郎的好,人生大事你可千萬要考慮清楚。”
    柳盼雖然與慕容夜重逢,又莫名其妙走到了一起,但是對於未來她還是不敢抱有期望,只是因為她很清楚一時半刻他是不會放手的,而她也捨不得離開,才會這麼含含糊糊的過下去,況且兩人既無婚約,這裡又是京城,她也不敢貿然同他人說她已經訂親,免得有無聊人挖八卦,發現她是和睿王要好,豈不是要連累他的名聲。
    恰巧這日慕容夜從宮裡出來,逕自到了回春堂,他從後門進來,到了前廳,隔著屏風聽到這媒婆的話,頓時給氣了個七竅生煙,等送走了所有的病人跟媒婆,柳盼回到後堂去之後,迎接她的便是他的一張冷臉。
    “這是怎麼了,誰給王爺氣受了?”
    慕容夜算是看明白了,想要讓這丫頭自動自發的認錯難度太大,索性也不跟她玩含蓄。
    “除了你,還能有誰給本王氣受?”
    伺候的丫鬟見兩人之間的氣氛有那麼一點緊張,輕手輕腳的快速退了下去。
    若說之前還在揚州時,他生起氣來,柳盼心頭不免要打鼓,還會小小反省下自己,但是自從被他擄回京城,兩人又相處過這些日子之後,她是一點也不怕他了,當即偎坐在他身邊,拉起他腰間玉佩把玩著,漫不經心的道:“我在外面坐了一天,腰都快斷了,連王爺的面兒都沒見過,你這一來就板著臉,確定不是在外面受了氣跑來遷怒了?”
    慕容夜沒想到會被她反咬一口,恨恨的伸出長指戳了她額頭一下。“沒良心的丫頭!我在外面想方設法為你我的親事奔走,你卻在醫館裡與媒婆粘粘乎乎,難道說句你已經有婚約在身就這麼難嗎?”真是越想越氣。
    柳盼大張著嘴,傻楞楞的瞅著他。“你……我……”與他相處越久,她越捨不得將他讓給其他女人,可是此事又由不得她,因此她是報著不求天長地久,只求曾經擁有的心情與他相處的,沒想到他竟是這般看重他們之間的感情。
    慕容夜都快被她這傻樣子給逗樂了。“不是你和我,難道你還想嫁給別人?”
    她眨巴著眼睛,努力將湧上來的淚意壓下去,艱難的道:“你……你知道的,我不會給人做妾的!”情濃之時說這話,她也知道有多煞風景,可是與其事到臨頭再爭吵,不如把醜話先說在前頭。
    慕容夜忽然發現一件事,他不惜在母后面前抹黑自己,又逼著護國寺住持閉口,還求到了父皇面前,這些事情他不曾與她商量就算了,竟然也從來不曾知會過她一聲,搞了半天這丫頭還不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要娶她為正妃了,他真是蠢得讓人不忍直視。
    他在自己腦門上拍了一巴掌,表情是說不出的懊悔。“瞧我給忙得昏了頭,完全忘了要告訴你一聲,我已經稟告父皇要求娶你做王妃,父皇並不反對,只是母后那一關恐怕不好過。”
    柳盼也不知道怎麼了,聽了這話眼淚便刷地落了下來,她忙扭頭去擦淚,哽咽的道:“方才教沙子迷了眼,還沒顧得上取出來。”她不曉得該怎麼形容現下的感覺,歡喜那是當然,但心頭卻還是有點酸酸的。
    慕容夜扳過她的肩膀,見她目光躲閃,臉頰濕了一片,淚珠兒還不住滾落,不由得一怔,之前的氣惱早消散了,攬了她在懷裡輕輕拍撫。“我早應該把心裡的打算告訴你的,免得你一直提心吊膽、沒名沒分的跟著我,是我不好……我既然決意要與你相守一生,就應該堂堂正正將你抬進睿王府的大門,而不是讓人輕視你,以你的品貌絕對配得上我,萬不可以世俗的眼光妄自菲薄。”
    柳盼伏在他懷裡幸福的流淚。“我自然是配得上你的,只是……旁人並不那麼想,若是……若是我有好家世,你的家世低於我,我也定然一早將你搶回家藏起來了。”她待他的心是一樣的,只是她可以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卻在意他的想法。
    他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回答,頓時大笑出聲,“好!那本王就等著盼兒來搶!”
    其實他未向柳盼說明父皇同意這門親事,還有另外的考慮,他當時向父皇求告的時候也說過——
    父皇,就算兒臣與皇兄之間毫無芥蒂,憑兒臣立下的戰功,此生做個閒散富貴王爺是跑不了的。就算邊關再起戰事,兒臣也願意披掛上陣,為皇兄守護這大楚天下!以兒臣的身分,根本沒必要走聯姻一途,母后挑出來的哪一個不是高門貴女,就算皇兄信任兒臣,可是若是這中間隔了許多別有用心的人,將來會怎樣兒臣真不敢保證,不若一開始兒臣就娶個毫無背景的王妃,對於兒臣與皇兄來說都好。柳氏有個好處,她家世不顯,又與娘家斷絕了關係,連姓氏都改了,等於六親死絕,連一門窮親戚都沒有,僅這一點就抵得上旁的短處。
    這是慕容夜回京之後,在早朝上見識過官員們打嘴皮子後,再自己揣摩出來的,不但可以掃平未來兄弟倆之間的隱患,也能順便向父皇表明他對自己這輩子所要走的路已經有了清晰明瞭的認識。
    昭帝站得高,看得也更長遠,與其說他是被兒子對柳盼的深情打動,還不如說被他的這條理由給打動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做為父親,自然希望兩個兒子的感情能夠長久融洽。
    自慕容夜滅了北,挾風雷之勢回京,又以雷霆手段整頓兩淮鹽業,所顯露出來的才幹讓昭帝也大為震驚,他不僅上馬能戰,還下馬能治,這就極為難得了。
    此等才能,若是安心做個親王,輔佐太子也就算了,只要他有一點點野心,將來兄弟倆能走到哪一步可真不敢說,就算慕容夜沒有別的想法,可他身邊若是添幾個不安分的人,難保不推著他朝前走。
    對於一個長期戍邊,從不曾玩過政治的人來說,這是天生靈敏的政治嗅覺,昭帝除了震驚於此,還感慨於他的不忘初心,大權在握也不曾生出別樣的野心,將他著實誇了一頓。
    慕容夜得了父皇的誇獎,完全不曾想過要在柳盼面前顯擺一下,他主帥做久了,從來只有下令貫徹執行,沒有凡事都拿出來擺到檯面上講的習慣。
    “好了、好了,別哭了,乖,以後無論有何事,本王都講給盼兒聽,好不好?”
    柳盼在他懷裡哭得稀裡嘩啦,根本無法回話,只能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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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3 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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