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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小嵐 -【花紗公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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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08:4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葉小嵐 - 花紗公主

「衛藍霞」三個字代表的就是「品牌」,衛藍霞本人則充滿了神秘色彩,
男人愛她愛到失態,女人愛她愛得無奈,男人女人無一不為她目瞪口呆,
只是,誰也得不到她的青睞,她太自戀太自愛,以致掉入宿命的悲哀……

為了逃避無止盡的空虛喝采,她隱姓埋名到海邊小鎮製造另個縱慾舞台,
瘋狂的做愛,不認識又何妨,這樣叫床才自在,這樣才能天一亮就分開,
這下,愛上她的大牌模特兒氣得臉歪歪,迷上她的海邊陌生人死命追過來,
一票人馬冤家路窄,她是招誰惹誰欠了這麼多債?
只因她實在承受不起太多人的期待,為了重新再來只好徹底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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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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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09:13 |只看該作者
意猶未盡的玩味:

  ──《花紗公主》出版緣起

  每一次新的相遇都是一種劫數,而劫數難逃常是身為人類必經的歷程,至於是善果是惡果,則不是我們能安排的。因果必然,造化卻是無常,所有心底的無言吶喊,真是應了「人們一思索,上帝就微笑」的亙古常理。

  舊的不上,新的不來,那真是種完美的淘汰,經過一種不傷心的搭配和處理,使按捺不住的寂寞總有一些「有總比沒有好」的無聊來填補,此時,沒有一個具「人性」的我們能夠拒絕新鮮和誘惑的來臨,對了,那就是慾望,那就是每一個我們──在塵世中打滾,期待不認識的人出現,潛意識在生活中小小的造反,道貌岸然的表現一切居心善良,在沒出事前點到為止,在沒出事後又有點悵然若失,在出事前義正辭嚴,在出事後兩手一攤,誰教我們是人!

  「相遇」的組合環環相扣,當舊的不去,新的不走怎麼辦?當舊的已去,新的沒來又如何?這也難怪在街上不期而遇的每個人都有著不同程度的迎合態度和人生觀,那實在無關乎道德,只是時機問題罷了。

  於是,相逢不再恨晚,莫忘不只今生,每個平凡的我們啊,只願真心真意,不敢奢望造次,因為愉悅只是短暫的滿足,但傷害卻可能是空前的遺害,祝福每個「不小心」出軌的無辜朋友。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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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3: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他看著她。

  她看著他。

  他們用眼神互相捕捉。

  捕捉一種彼此心知肚明的訊息和信號。

  海浪在沙灘邊緣翻滾,捲起幾千年,幾萬年,幾億年都不會消失的花邊。

  在視野的另一側,無邊無際的油菜花田上,飛著白色和紫色的蝴蝶。

  那一個古人的詩句這麼寫:〝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

  現在是十月,紫色和白色的蝴蝶翩翩點點飛舞在艷黃花海上,另外一邊白色的浪花在蔚藍的天空下翻滾,這樣的景致,哪一個更美麗?

  然而,袁偉風眼中最美麗的景致,還是那個在酒館的另一個窗邊懶懶斜倚的女子。

  一切明媚的景致只為了襯扎她而已。透明的肌膚、玲瓏浮突的身材、標緻秀麗的五官,披垂如瀑的黑髮,一襲藍底橙花的連身紗裙圍裹著她。

  袁偉風忽然大笑起來,因為他竟然無法抑制地想起一個不是很有品味的形容詞來形容那個令人心蕩神馳的漂亮女子,那就是「秀色可餐」四個字!

  那個妖魔一樣的美少女,真的是只有這四個字可以形容!她讓每一個男人想啃咬她,把她整個吞下去!在這樣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看過去,她似乎不過只有十七、八歲,澄亮的眼珠、粉紅色的嘴唇,還有自負美貌的優越笑意……他愈打量她,愈迷惑於她神秘難以窺探的內在真相。他承認,這個女子將會令他難以自拔!

  輕音樂又軟又緩慢地流洩著。酒館主人和顧客一同營造出一股恰到好處的閑靜氣氛,沒有人交談,沒有喧嘩,人人只是傾聽著海浪的韻律,想著自己的心事,似乎一切都可能的事件都正等待著在某一刻發生。

  他和她傳遞著訊號,已經三天了。但是他不知道,他們之間還在堅持著什麼。就像成熟的果實和陽光之間的一種莫名的堅持,時間未到,它頑倔地不肯離枝墜落。

  看看牆上大型的老爺鐘,時針就要指晌午後四點。他得回去換班了,每隔一個小時做一次排水採樣,很單調無聊的工作,他得守著那個廢棄金礦排水口和海水銜接的交會點整整六個小時,其它的事一概不能做!

  向酒保結了帳,他訕訕踱了出去。

  又是空耗一個下午!她究竟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他不是一個習慣在出差時盡情創造艷遇、盡情享受露水愛情的男人,甚至,他自詡是一個愛惜身體和感情的好男人。但是,生命中很多事件是擋不開的,他願意讓自己去接受歷練。

  她還要讓他期待多久?

  一步一步走向那片油菜花田,他心裡咕噥著的,只有這樣一個念頭。他真不想又是這樣結束一天,結束一個期待!潛意識中,他感覺背後有一股異樣,叫他轉回頭去。

  他看見她站在十數步之外,面對著他。海風掀起她的裙裾,她的白皙大腿在陽光下發光,糾結翻飛的花紗裙像一團粉彩在她腰臀間翻騰,看起來,她就像希臘神話故事中愛的女神從天而降正對他期期召喚。

  他站在茶花田的邊緣等著她一步步走近。

  他已經等到了她,渾身頓時如同烈火焚燒一般痛楚起來。

  她什麼也沒說,任由他在她走近時把手掌緊緊捏住她大腿內側,像要把她揉碎一般地激狂、迅猛,兩人一起滾進油菜花田里。

  他們用眼神彼此交談了很久,現在證實了共同的結論。

  她想與他做愛,他也是。

  他進入她,絲毫沒有困難,因為她是一個老手!她甚至可以主導他讓彼此更顛狂滿足。她所有的蠱媚魔力全都能掌控自如地穿透這致命的一點,教彼此在最終極的電流震穿中銷魂狂顛。

  他忘記了交班的時間,只差沒有筋疲力竭。

  「你來這裡多久了?多久沒有做愛過?」

  她伏在他胸膛上,抬著臉望向他。她的胸脯壓著他,像軟糖一樣柔軟。

  他幾乎是沒有心思去回答任何有關自己的問題,只有餘力猜度她神秘的一切。她是一個魔鬼,一個魔鬼美少女,當然,此刻他不再認為她只有十八歲。

  「回答我啊!我想知道,這是兩個問題兩個答案,或者是,答案只有同一個!」

  她像一個已經和他依偎纏綿半生的小妻子一樣催促他,撇著嘴逼向他。

  「啊──?你剛才問我什麼?」

  他回魂過來,倉卒地問。

  「我問你,你多久沒做愛了?你來這裡出差多久了?」

  她嬌笑地告訴他。

  「這兩個問題有一個答案或兩個答案,又有什麼不同?有什麼意義?」

  他心不在焉地反問,一隻手貪戀地揉捏著她的大腿。

  「當然大大不同!如果只有一個答案,那麼就表示你在出差的時候不會輕易尋花問柳,和女人上床!」

  她像個天真的小女孩般靠在他胸前告訴他,卻把自己的食指折彎,塞進嘴裡輕輕啃咬著,看起來分明就像一個可以把他吞食得乾乾淨淨的一個魔女。

  「但是我和你上床了,你會怎樣批判我?」

  他把她的手指從她嘴裡挖出來,用他的唇去輕吮她。

  「我為什麼要批判你?」

  她覺得很有趣,笑意更深地問。

  「你不批判我,何必問我那兩個問題?」

  他回答她,同時聞到她手指上的異味,於是把它從嘴唇裡放出來,把它擺高在胸前,端詳它,又問:

  「你習慣用右手抽菸?」

  她看也不看自己被菸熏黃了的手指尖,仍舊只是放在他胸口,千嬌百媚地笑著告訴他。

  「你很精明!比我想像中還精明!所以我和你上了床!因為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

  「彼此、彼此,感謝上帝讓我們有緣分惺惺相惜!」

  他捏著她的腮幫子,有些愛惜,又有些促狹地告訴她。

  「你要曠職了對不對?每天超過四點,你就離開酒館,現在你還在這裡流連忘返!」

  「你呢?你也是來出差的?還是逃學、蹺家?」

  他知道她其實必定不是那麼年輕,故意這麼問。

  「我?我只是出來找不同的人做愛,我對生活感到倦乏,就是這麼簡單,並沒有你那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說著,她柔情蜜意地親了一下他的鼻翼,又伸手撫摩他的頭髮。

  「你很豪放,又這麼溫柔,加起來就是不可思議的詭異!我不希望真正被你迷惑了!」

  他開始認真起來,用嚴肅的口氣告訴她。

  「你放心,我最討厭感情用事,更不喜歡一個人濫情!」

  她坐直起來,像一個三歲小女孩一樣無邪地為自己半裸的身體整理衣著。

  「你不會想知道我是誰,或者向人打聽我的身世吧?」

  她偏過臉來,甜甜蜜蜜地再問他。

  他也起了身,把自己收拾好,回答她:

  「你總得有個名字吧,在我想起你時,總不能很俗氣地就說是一個在海邊認識的女人。」

  「隨你叫,就把我當做一隻剛出生的小貓一樣,取什麼名字都可以!」

  她聳聳肩,藍色花紗裙在她白皙的腿間翻舞,仍舊像是一朵騷動不安的,艷意綺旖的秀霞。

  「那就叫花紗吧。」

  他落拓一笑,露出兩排迷人的白牙。

  「沒有意見。」

  她甜笑回答,竟然覺得他很像一個日本明星。

  「你呢?我可不可以叫你織田裕二?」

  「誰是織田裕二?」

  他皺了一下眉,又驕傲地告訴她:

  「我叫袁偉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你就叫我袁偉風!」

  他已經站了起來,器宇軒昂地頂著天、立著地,四圍散開一片漫爛鮮艷的油菜花田,蝴蝶在他身後飛,他的疲倦已迅速消退,又重回一個活力充沛的年輕男子漢。

  她很開心,露出欣賞的眼光仰望著他:

  「很好,袁偉風,這是一個不錯的名字!」

  果然,她絕對不是一個十八歲的魔鬼美少女!她老練自負,而且懂得媚惑男人,又能放得開,她絕對不是他想像中的,一個信口拈來的少女花紗!

  「你還願意告訴我什麼?袁偉風?」

  她又愛嬌地問。

  他想開步向前走,她卻緊緊牽住他的手。

  他對她的舉動顯然有點吃驚、又有點意外,她的嫵媚熱情和溫柔實在教他猜想不透!而他詭異的小反應卻又讓精靈的她捕捉個正著。

  「怎麼?你在擔心我會糾纏你?我說了,我不喜歡澄清,而且,我不再重複告訴你第三遍!」

  她牽著他的手極其溫柔,聲音也很柔軟,口氣卻極其堅硬。

  「好吧。我告訴你,我是一個剛剛開始實習的環保工程師,來這裡出差六個星期,為這個地區的環境改良開發做一些先趨性的工作,以後你再來這裡渡假,發現被廢水污染的陰陽海奇觀消失了,旅遊業也蓬勃發展起來,讓你覺得在這裡渡假愈來愈愉快的時候,可不要忘了我!」

  「哦?那我在這裡先謝了!袁偉風大工程師!」

  「我去上工了,你有興趣跟著我?」

  他被她勾住臂膀,一副鋼鐵被溶化成水似的無奈表情。

  「哦不,我說過,我不是這麼感情用事的!」

  她說著不願糾纏他,卻用充滿感情的眸子盯著他,彷彿一個新婚的妻子正在送別親愛的丈夫,教他不由得不俯下臉蛋來,也用溫存的眼神回報她。

  他不想說什麼,她卻是放開他,凝眸一笑之後便轉身走了,而且是再也不回顧地迅往直前,一朵藍霞般在黃色的菜花田上漸遠漸失。

  他有點後悔讓她離去。也許他再也看不見她了。

  當她的影子完全消失,他甚至要開始懷疑,適才的雲雨造愛不過是他無聊之極的虛妄幻想……

  她可沒有像雲後的彩虹那樣一下子就消失掉,但是一個星期之後,她決定離開。

  他的工作單調地重複著,幸虧能夠時常和她做愛,還有做愛之後算是頗為投契的交談和陪伴,雖然她在他心中算是一個迷霧。

  她很少談及自己的事,這似乎是在外面釋放感情與慾望的女人普遍的自我防衛方式。可是,她決定在離開前帶他去看一個地方。

  「你有沒有發現,這個地方年輕力壯的女人特別少?男人和女人的比例相差特別多?」

  她和他在海峽往外延伸最長的一塊礁巖下做完了愛,拍著沾在肩膀和腿上的鹽粒結晶,一粒粒銀光閃閃的鹽砂像星子的粉塵一般掉落下來。

  袁偉風望著遠處水平線上的漁船,隨便回答:

  「好像是這麼一回事。難不成,這裡出海打漁的漁夫都是女人?那麼,我也得趕在這裡討個老婆,可以一輩子好逸惡勞!」

  花紗被他逗笑了,她笑著糾正他:

  「哈哈哈,你猜錯了,不過並不是錯得很離譜!在這裡討個老婆,也許是不錯的投資!」

  「哦!怎麼說?你的意思是,這裡的男人的確是靠老婆討生活嗎?」

  他的興致真的被她撩撥起來,也好奇於她對這個小鎮有著比他入微的觀察。

  她沒有直接回答他,反問他:

  「你今天幾點到幾點得去海邊撈小魚?」

  她說的是他的水質取樣。

  「今天開始當夜班。你想帶我去探險?」

  「對!完全正確,我讓你看看鎮上的女人都到那裡去了!」

  她拉著他坐上她停在沙灘上的白色吉普車,往市鎮的中心駛去。

  在一些古舊又有牢固的家屋和店舖組成的建築中繞了一圈,她帶他鑽進一片兩層式的紅磚樓房裡,沿著裸露在牆面的木扶梯上了樓,袁偉風聽到了縫紉機集體大合唱的聲音。

  那是一個場面壯觀的成衣加工廠!沒有遮欄的寬大工作室從門的入口可以一眼望到盡頭的牆板去,幾十張木上擺著幾十具縫紉機,每一個縫紉機後面都坐著一個聚精會神在工作的女人。

  原來女人們躲在這裡,從十五歲到三十五歲的女人,沒有更小的或更老的!

  「現在你得到答案了吧?」

  花紗洋洋得意地看著袁偉風,他因為意外而有些發怔。

  「原來是這樣?這裡是……」

  「這裡的女工是全國手藝最棒的裁縫師!你看!她們推動布料、拿剪刀的樣子,就知道她們有多專業!注意沒有?她們的眼力消耗得很厲害,到了三十幾歲,眼睛就不行了,但是留在這些位置上的,都能做出最漂亮的肩線,最流行的那種亞曼尼肩線──。」

  「你怎麼懂這麼多!你也踩過這種縫紉機嗎?」

  偉風明明知道這猜度很離譜,因為她絕對不可能是一個女工,但他又能怎樣去猜?是她把自己裝綴成一團迷霧,可怪他不得!

  「我──」

  花紗不想回答,兩個工頭一樣的男人朝門口堵了過來,其中一個不友善地開口便罵:

  「誰讓你們闖進來的?你們上來做什麼?」

  偉風不由心虛發窘,還沒來得及道歉,另一個嚼著檳榔的男人說:

  「她可以進來。如果是同路人,讓他們一起看看沒關係。」

  這個人的職位比較高吧。他的權威使首先開口的男子只能悻悻再對闖入者瞄上一眼之後乖乖讓開。

  「謝謝你。」

  花紗向工頭道謝,露出嫵媚的勝利微笑,然後接著回答剛才未竟的問題,偏臉對偉風道:

  「噢不!我可沒辦法去駕馭這些機器!我瞭解這邊工作的一點細節,就和我可以走進工廠裡面來的理由是一樣的,那就是我和這裡的廠長上過床!」

  「你真愛開玩笑!我不相信這是真的!這裡哪有什麼廠長?他在哪裡?」

  偉風胡亂回答,發覺自己竟然有些吃醋又有些惶恐,他不願意承認她竟然是這麼隨便又這麼淫蕩!

  偏偏花紗又輕笑著說:

  「我騙你做什麼?我還可以告訴你,這個廠長先生托這批娘子軍的福拿到了發包商給他的頭金,到澳門豪賭去了!要不相信,你可以去問剛剛那兩個工頭!」

  「這──」

  偉風畢竟年輕,招架不住這團神秘迷霧的精練功力,他根本無計以對,花紗見他潰不成軍,故意又問:

  「你的臉怎麼變得這麼僵硬?生氣啦?」

  「哼,我幹什麼生氣?應該說被你的見多識廣懾服了!」

  他說得有些不甘心,但不能否認對眼前的景觀,眼前的花紗感到更深刻的好奇。

  「好玩!好玩!」

  花紗很得意,領著他在女工的工作間穿梭,看她很熟練地把口袋針到外套上去。

  「這是什麼東西?」

  偉風看見了一張釘在木板牆面的巨型時裝海報,海報的四個角用圖針死死壓住,在四壁陡然的廠房裡明顯搶眼形狀如同學校教室內掛著的偉人肖像,或者居家客廳供奉的神明佛像那麼超然、神聖、令人肅然起敬,更準確地說,它簡直就是用來供女工們膜拜頌禱的牌位似的!

  海報上亭亭玉立站著一個肢骨亭勻,美貌如花的模特兒,穿著一套純黑絲質長褲套裝,足登四吋高跟鞋,背後是佈置得極盡華麗能事的房間,照片中的每一細節都是金錢、富裕、美麗、時尚、摩登、奢華的宣言!

  袁偉風被其中的美女華服吸引住了,不禁貼近身去癡癡細看。

  「這是誰?這是什麼東西?」

  他喃喃自語又說了一遍。靠他最近的一個女人邊踩縫紉機邊告訴他:

  「這是衛藍霞的衣服,衛藍霞的時裝海報!她給我們很高的代工價錢,是我們的衣食父母,也是很多女人瘋狂崇拜的偶像,她不做男人的衣服,難怪你不知道!」

  「衛藍霞?」

  袁偉風咕噥地重複念著這三個字,同時也在巨型海報的右下方看到「衛藍霞」三個字的篆書印章,台灣的許多設計師都喜歡把自己的名字刻個豪邁氣派的大圖章蓋釘衣服上面讓她(或他)的信徒穿著到處走,衛藍霞無疑也是其中一個!

  「衛藍霞!我知道這個品牌,我未婚妻連她的吊牌和標籤都當寶貝一樣收藏!」

  袁偉風一副恍然大悟、他鄉遇故知的表情。縫紉機的聲音很吵,但花紗還是聽得出他的亢奮和激動。

  「你也欣賞衛藍霞?」

  她睨著他問。

  「欣賞?嗯,我欣賞她的衣服、她的模特兒!」

  他興致勃勃地說,又盯著畫中人的臉龐一會兒,問問花紗,又問問女工:

  「這個模特兒是誰?她非常漂亮!」

  花紗沒有搭理,女工哼嗤一句:

  「誰知道什麼模特兒?我們只認衛藍霞!反正她絕對不會是衛藍霞!」

  言詞中,儘是對衛藍霞(或者對鈔票)的一片忠心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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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3:38 |只看該作者
  走下了大扶梯,他們看到一幢又一幢類似的房子,類似的工廠。許許多多的名牌,就在這裡釘口袋,加墊肩、繡珠花、縫領子、接袖子,並成一套一套城市中時髦小姐趨之若鶩的超高價位服飾。

  「你在想什麼?衛藍霞?還是我?」

  她看他心神不寧,捏捏他的手,促狹地問。

  他只是媚地回答:

  「都有,都有……你說說看,為什麼那個女工一口咬定,那個模特兒不是衛藍霞本人?如果她也是年輕貌美,為什麼她不能自己出來做宣傳、打廣告?」

  「你問得好!答案就在裡面!因為女性時裝設計師都是又老又醜而且愛作怪,雖然她們也愛穿一身黑!」

  花紗告訴他。他點著頭:

  「我想也是這樣!就拿你來說吧,你可能是一個模特兒,但絕對不會是一個設計師!那個模特兒真漂亮!和你一樣漂亮!」

  他還在沉醉,還在讚歎。

  「你想和她上床?」

  她露出一股詭笑,睨著她。

  「愛說笑!我連她是誰都不知道!」

  他回答得很神氣。

  「你知道我是誰嗎?」

  她一副等君入甕的表情。

  「我當然知道你,你是花紗,我摸得到你、抓得到你,還和你做愛!」

  走進了無人的小巷,他順勢把她逼在牆角,急急吻住她。

  她任他吻,任他揉搓。她喘息著找到說話的縫隙,問他:

  「你最想和誰做愛?那個模特兒?還是你的未婚妻?」

  「我不知道。你呢?你想和誰做愛?我?那個在澳門的加工廠老闆,還是另外的情人?」

  他反問。

  她笑了出來,用像寄生蟹縮回鰲足一樣的態度,把他從她的身上推開:

  「你開始想探究我,我也開始嫉妒、吃醋,這表示到了說再見的時候了。我不喜歡太濫情,也不想因為你毀壞自己的原則。」

  「你──要走了?因為你怕你愛上了我?」

  他有些黯然,卻不是很沮喪、很意外。

  她神秘莫測地笑笑,笑意像玫瑰香檳那樣甜,那樣濃:

  「你很驕傲,但是絕對比不上我的自戀!所以我比你安全多了!」

  「你──真的不讓我知道你是誰?」

  他苦笑著,眼中有一抹依戀和惆悵。

  「我已經告訴你,給你答案了,日後你一邊撈小魚再一邊去破解謎團吧!」

  她不再多說什麼,只是對他嫣然一笑,登上了加高底盤的吉普車,急踩油門而去。她的長髮在風中飛揚幾下,迅速地連人帶車完全消失,甚至教他來不及呼喊她的名字。

  她已經告訴他,她是誰了嗎?

  花紗?

  這絕對不是真正的她,沒有人的名字會叫做花紗。那麼,她所謂的答案是什麼?

  台灣服飾的發源地在重慶北路一帶,它的地位就像紐約第七大道。從那些已經陳舊的建築物外觀看來,既看不出一點它往日風光的端倪,更難以想像在這一帶騎樓下出沒的男男女女會是一個手藝傲人的設計師、打樣師、成衣商、百貨公司的採購員或時裝雜誌的編輯。

  不過,如果你是一個衛藍霞的崇拜者,是無法在這個地帶發現和她及她周邊有關的人群的,她那大名鼎鼎的時尚工作室就設在一般人想像不到的地方──她在大直山區的巨大別墅裡,所以想和她打交道的人:成衣商、模特兒、採購員、編輯和記者,都得乖乖通過別墅內外的重重警衛和關卡,才能和她見上一面,或者看見她保持高度神秘及商業價值的下一季新裝的樣本和布料,看看她的助理、打樣師和行政人員怎樣戰戰兢兢在工作。

  他們的人生比一般人提早折損一年以上,這一季的服裝才推出去,他們就得為下一年同季的新裝絞盡腦汁了。當人們穿著冬天的新款大衣沾沾自喜,他們也已完成了次年的春裝發表,卻又得接著為冬裝該推出什麼樣子的平口裙、低腰長褲和軍裝式的大風衣而傷透腦筋!而如果一個設計師只需要操這些心就算是十分幸福了,因為他不必去煩惱成本的估算是否正確、哪家時裝店不按時付款、到哪裡去尋求財務支援……

  對的,衛藍霞就是時尚界頂尖的寵兒,她從來不必擔心被坑或者拿不到訂單,她有一套完整的業務計畫,還有預估五年成長線的圖表高高裱褙在她工作室的大牆上,因為她得到財力雄厚的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的全力支持,可以說,衛藍霞時尚工作室和西靖廣國際服飾開發公司是結為一體的,就像衛藍霞小姐和西靖廣先生緊緊結合的親密關係一樣。西靖廣因為擁有衛藍霞的品牌而無往不利、大發利市,衛藍霞有了西靖廣運籌帷幄,全力支持而可以一心揮灑,毫無後顧之憂。他和她就像魚和水的關係一樣,相濡以沫、互相依存。

  這一陣子,工作室的高層幹部都跟了西靖廣去東京參加明年的春裝發表會,雖然首要人物衛藍霞竟然脫了班,破例不肯去參加那個例行性的工作而沒有隨行,一個人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渡假了,但到底是擺脫了女暴君的視線監控與壓制,每個人在工作室也等於處在半放假狀態。

  忽然,電話分機的紅色信號鈕閃爍起來,每個人像被通了電一樣陡然一跳。

  「緊急狀況!老闆回來了!」

  一個年輕女助理瞪著眼珠低吼。人人都知道,從第一道警衛打信號進來到女暴君出現在工作室大門口,最多只有五分鐘的時間讓她們調整狀況。

  「快!拆開那些布料,抬幾匹到上來!」

  另一個男孩指著一堆原封未動的布匹尖叫。那堆東西,從貨櫃場拆回來至少有兩、三天了。

  「還有!音樂!音樂!快快掉EAST17的帶子!她要是知道我們在辦公室聽這些人的音樂,準要把我們都殺了!」

  一個喜歡重金屬音樂的男孩子綠著一張臉撲向音響搶救,一邊低吼著。

  當衛藍霞的右腳踩進工作室的門檻,落在濕砂色的長毛地毯上的那一剎那,、二十個年輕人都已經像模像樣地在埋頭工作,有的在整理貨架上的衣服,有人在電腦上畫圖,有人圍著布匹在討論……

  衛藍霞掃視一眼,把汽車鑰鎖隨意往某個桌面一丟,大步走了進來,那氣派架式實在和她穿著花紗洋裝的浪漫打扮有著天差地遠的不搭軋、不協調!

  「你們放假放完啦?精神力氣養足了沒有?如果大家可以確定這一點,請開始為我們一塵不染的工作室製造一點可以回收的垃圾!」

  衛藍霞扯開她的中音嗓門,用可以蓋過李察克萊德門鋼琴演奏的輕音樂和叫室內每一個人都聽得清楚的音量下著命令。

  可不是,長毛地毯上一點垃圾都沒有,這哪裡像一個工作室?她要看見的,是零碎的布料像浴盆溢出來的泡沫一樣散滿一地,揉成一團到處亂扔的廢棄圖樣像發泡過的乳酪從每一個字紙簍膨脹得掉落下來……這才是一個生機蓬勃的工作室!工作室的活力可不是靠重金屬音樂營造得出來的!

  「等一等!我看看這是些什麼奇怪的名堂!」

  衛藍霞眼珠子一轉,落在那一堆價值難以估計、從米蘭進口的昂貴衣料上,用不可思議的表情和口語又問道:

  「誰訂了這些荒誕不經的黃條旗盤格子布?還有這些滑稽的黑白千鳥格?打算把我們的消費者都變成一隻一隻巴西小鳥龜是不是?」

  她顯然有些生氣,鼓著腮幫子生氣,叉腰歪著脖子盯住那堆布料,咕噥罵著,那專制的模樣,又和她漂亮年輕的臉蛋完完全全地不協調、不搭軋!

  一個男孩回答:

  「這是西先生追加的吧,西先生說過,復古風潮帶動格子布的流行!」

  「西先生是一個商人,他懂什麼?」

  衛藍霞嗤之以鼻地糾正道:

  「你們要有自信,自信比一個只懂做買賣、接訂單的商人對時局懂得還要多,這樣才夠格當一名時裝設計師!為什麼要被那些市儈商人牽著鼻子走?你們設計師的尊嚴和價值在哪裡?」

  「是!衛小姐!您教誨得完全正確!」

  眾人噤若寒蟬,只有一個較大膽的男生敢於如此奉承的方式回嘴。不過,在每一個人的心裡倒是有一個一致的迴響,那就是衛小姐已經被西靖廣和消費群眾寵壞了,只是,沒有任何人有膽子把它明說出來。

  「好啦,趕快開始製造垃圾吧!記住,愈多愈好,我不在乎這裡變成一個福德坑或山豬湖垃圾掩埋場!我要你們盡快把板子給我打出來!還有──」

  她唏哩嘩啦叮囑一番,又指著其中兩個人說:

  「愛達、小胡,要記清楚,假縫跟真正縫線的距離必須剛好相距零點五公分,差一毫都不行!衛藍霞的手工可不能因為你們的一時偷懶或疏忽而砸了招牌!亞曼尼的肩線、聖羅蘭的裡襯和墊肩,這是你們混飯吃的標竿,我要你們盡其所能地好高騖遠!明白了沒有?你們的自信心總不能比鄉下加工廠那些女工還不如吧?」

  「是,知道了,衛小姐!」

  眾人齊聲應諾,只為了把女暴君快快送上樓。看她的樣子也知道,愛開著吉普車到處亂闖又愛乾淨的她,事實上正急著回到她的豪華浴室把身上的灰塵洗個寸甲不留,只是,她若沒有先發威一番就似乎沒有盡到老闆的本分,也辜負了頂尖的服裝設計師和女暴君的雙重威名!

  就在她正要順著銅雕扶梯把手往上走的那一刻,她又忽然想到了什麼,再問一句:

  「西先生和銀夜有沒有什麼消息回來?」

  「噢──」

  以為已經可以喘一口氣的眾人又緊繃起來,其中小胡回答道:

  「他們已經回來了。」

  「他們已經回來了?」

  藍霞一字不漏地重複她得到的答案。

  「他們這麼快回來做什麼!餘興節目才開始呢!」

  一邊這麼說著,一邊下意識往面南的牆面看了一眼。她看的,不是西靖廣買給她的、價值連城的雷諾瓦真跡名畫,或者是精挑細選才掛上牆的歐洲現代名畫家的真品,而是一張具有衛藍霞品牌代表性的服裝廣告海報:穿著黑絲長褲套裝的銀夜,襯著一屋奢華裝飾品的背景,就和在台灣、日本、香港、新加坡、紐約、舊金山的任何大都會商場、以及在鄉下加工廠的廠房裡看到的那張海報一模一樣!

  如果說,衛藍霞和西靖廣有著合作無間、親密無間的關係,那麼,把名模銀夜的名字也加進去稱之為時尚界的金三角,相信也沒有人反對!只是在三人當中,銀夜處於較弱勢的地位,因為她到底只是一個模特兒,而且是一個高齡的模特兒,她已經二十七歲了!一個二十七歲的當紅時裝設計師可以說是天之嬌女,而一個二十七歲的模特兒,可能就要自歎美人遲暮了。

  儘管銀夜還是那麼美!只要她脫下模特兒的外衣,卸了「模特兒」這個職稱的緊箍兒,她的美貌要比天生麗質的衛藍霞更勝一籌……。

  藍霞收回視線,不再說什麼就上樓去了。

  眾家兄妹這才吐了一口大氣,互使眼色道:

  「安分守己開始工作吧!」

  正待安靜下來,向來精靈的愛達拿了長尺戳戳小胡,又把下巴朝牆上銀夜的海報抬了一抬。

  「幹什麼?」

  小胡沒能會意,沒好氣地問。愛達白了他一眼,小聲說: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你吃了人家銀夜從東京帶回來的巧克力,竟然把人家拜託你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真是太差勁了!」

  「哦──!」

  小胡長嘯一聲,其實愛達的話說了一半他就已經恍然大悟,於是他拿起電話,撥了一組行動電話的號碼。

  電話很快被接通。

  「喂,是銀夜姊嗎?我是小胡,給您大姊通風報信來了!」

  「哦?是藍霞回來了嗎?」

  那廂的銀夜顯然已是日思夜等,迫不及待,脫口就搶著要證實答案!

  「完全正確!一分鐘前她剛剛上了樓!我可是不負重托哦!」

  「謝謝你小胡,下回我去香港,給你帶范倫鐵諾的漆皮夾克!」

  「謝謝銀夜姊!謝謝銀夜姊!」

  當兵回來沒多久,重新幹起三線打板師的小胡高興得差點沒掉下眼淚。

  「唉,真是教人感動啊!」

  愛達在一旁歎著氣。小胡問她:

  「你感動什麼?是不是銀夜實在太慷慨了?」

  「慷慨你個頭!我是說她的癡情叫人感動!老闆沒一起去,想也想得出來她食不知味的樣子!七早八早回來守著,真是比王寶釧還癡心!」

  愛達說。

  「西先生也不比銀夜差到哪裡去,他也待不住回來了,你怎麼不為他感動?」

  「西先生是男人,男人愛女人是天經地義,但是銀夜對老闆的感情就是不可思議的,當然教人感動了!」

  「唉!我只有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們老闆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男人愛她,女人也愛她!連外面街上走的陌生人也愛她、崇拜她……」

  「喂,你能想像得出,這種滋味究竟怎麼樣嗎?」

  愛達年輕的臉上飄著憧憬的幻想。

  「誰知道?也許連銀夜和西先生都摸不到她的心!」

  小胡又敬又畏,如同正談論著一個神明!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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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藍霞泡在按摩式浴缸裡,蓮蓬頭高高掛在頭頂上,濕濕的水花像紗網一樣灑下來,灑在她的肩膀上,胸脯上。

  疲倦的時候,她喜歡按摩,即使是這樣用水液的震動來按摩,也讓她感到非常RELAX,非常舒服。

  她的浴室很大,像五星級飯店的總統套房浴室那麼寬敞、漂亮、豪華。李察的鋼琴演奏透過隱蔽的播音系統輕輕飄揚在整個浴室,至少有五打以上的香水百合和大批的進口花卉點綴著浴室,因為她不喜歡使用人工香味的清潔用品,因此整間浴室的濃郁完全來自鮮花自然綻放的香氣。

  她閉上了眼睛,什麼也不想,只聽著琴音和水花灑在身上,水面的細微碰觸聲,那種安適和溫柔,使她不禁沉沉入睡……

  恍惚中,有一雙手按摩著她的小腿肚,把她弄醒了。

  儘管按摩的動作很溫存,按摩的手指很柔軟,她還是醒了。

  緩緩睜眼一看,是銀夜。

  是有一張天使臉孔、含情脈脈的銀夜。

  她把浴室的燈關了,而點亮燭上的蠟燭,瓷磚與水面反映著燭光,滿室生輝。她的臉上也反映著燭光、水光,滿臉生輝,美麗異常,一對眼珠簡直就如寶石閃閃發亮。

  她披著襯衫式的浴袍,頭髮已被水珠淋濕了。

  「你──,怎麼突然又跑回來了?」

  藍霞保持仰臥的姿勢,動也沒動,甚至又把眼睛閉上。

  銀夜持續為她按摩,揉搓著她的腳板。

  「我上個星期就回來了──嗯,我剛剛在西華和廣告商談拍照的事,立刻就趕回來了。」

  她不知道藍霞只是隨口問問的「突然又跑回來」是何所指?是說她從日本跑回來了?還是說她剛才從外面跑回來?

  但是,不管藍霞是怎樣漫不經心,她都經意盡心給她最周全完整的答案。

  藍霞沒理會她的用心,又是不知所云隨口一句:

  「這麼快跑回來做什麼?」

  她的眼睛還是閉著的,似乎銀夜的如花美貌完全不值一顧。

  而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又一個問題,可又給認真的銀夜帶來煩惱,因為她實在不知道藍霞指的究竟是什麼。只好摸索著亂說:

  「反正已經談得差不多了,只要西先生同意,我沒有意見。」

  她說的是廣告公司拍照的合約,藍霞卻不耐道:

  「什麼西先生同意不同意?我是問你為什麼不在日本待久一點,那麼快跑回來幹什麼?」

  「噢──!」

  銀夜吃了一驚,對自己沒有猜對藍霞的心意萬般懊惱,只有懷著歉意、溫順地撒嬌說:

  「我想你嘛,誰叫你不一起去──。」

  「我去十八層地獄,你要不要一起去?」

  藍霞脫口而出損她一句,想想於心不忍,於是隆重睜開了雙眼,看看她,軟下聲調笑笑,告訴她:

  「留在那裡,可以看到川保久玲、山本耀司,可以和三宅一生、高田賢三一起吃飯,有什麼不好?幹什麼要想我?幹什麼急著跑回來?」

  藍霞伸手捏捏她的腮幫子,撥弄著她髮梢的水滴,這才有了比較認真的情緒去打量她的美貌和溫柔而給她一些些憐惜。

  「剛剛說過了,你沒去,想你嘛。」

  銀夜委委屈屈、哀哀怨怨又訴說一遍,按摩的手移上了藍霞的肩膀。

  「嗯──。」

  藍霞又躺平在水裡,發出滿足的喟歎。

  看見藍霞心滿意足,銀夜這才有了追根究柢的膽量,又怒怒地問:

  「告訴我,我們在日本的時候,你到哪裡去了?」

  藍霞浮在水面上的臉失笑起來,優越地閉著眼調侃道:

  「怎麼,你還跟監我?隔著太平洋監視我的行?」

  「我不放心你啊,你會安分嗎?」

  「的確!我的確做壞事去了!你既然都知道,何必還要追問?」

  「你好沒良心,永遠用這種一成不變的混帳答案來回答我的問題──。」

  銀夜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地又道:

  「你還記不記得在紐約的日子?我們相依為命,沒有任何事瞞著對方,讓對方不高興──。」

  說著,蒙樣淚光的雙眸浮出幽遠飄渺的迷霧,神思墜入了歷史的回憶中,繼續喃喃說著:

  「那時候,我們一無所有,卻又擁有一切,因為我們擁有彼此,擁有希望!那時候,我們才十八歲,對不對?到現在,我閉上眼睛都好像可以嗅到第七大道到三十幾街到四十幾街那種隆冬十二月透心沁涼的空氣!你上巴森斯設計學院,我上勒爾斯頓藝校,課空的時候,我們在五十四街工作室的舞廳喝啤酒,跳到不能動為止。我們很窮,隔天輪流穿大衣……」

  「是我穿的時候多吧?你說你銅皮鐵骨,經常在後台脫脫穿穿,也不怕冷了。」

  「……對啊,我銅皮鐵骨,凍慣了。」

  銀夜的淚珠落下來。她從來不想讓藍霞知道,她凍慣了是因為一種愛的犧牲,她從來都不是什麼銅皮鐵骨!

  「……你記不記得?五百五十號對面,一個賣花的透明壓克力小圓棚邊,那個叫「成衣工人」的魏勒雕塑的銅像,站在銅像腳下,可以把每層樓都是設計家展示室的五百五十號看得一清二楚?幾千個模特兒、打樣師、公關人員來來去去,一架子的樣品服飾都推出電梯,午餐的時候馬路邊泊滿了長型豪華轎車,活像一支艦隊……那裡有我們人生全部的美夢……。」

  「是啊,你的美夢也已經實現了,何必再對過去念念不忘?」

  藍霞彷彿要阻止她無邊無際地繼續沉緬下去,打斷了她的綿綿傾訴。

  「我念的不是那個美夢,而是我們的過去──。」

  銀夜固執地說出她想說的。

  「你簡直執迷不悟。」

  藍霞挺起身來,不耐地撩開銀夜的手:

  「夠了,可以停止了。」

  銀夜很傷心。雖然她不確定,藍霞的這句話,只是叫她停止按摩?還是語帶雙關地告訴她,過去的已經煙消雲散,不必再眷戀?

  強忍住傷心,她順從地站起來,為藍霞披上又輕又軟的連身覆腳藍絲絨長袍,問她:

  「要不要敷海藻呢?」

  藍霞一向最喜歡全身毛細孔在溫水裡泡開後用海藻泥敷身的,所以她的肌膚看起來像十七歲少女那樣細緻、年輕。

  可是今天她冷漠地說:

  「不必了,我想喝一點酒。」

  於是銀夜替她倒了一盎司的蘇格蘭威士忌在鬱金香酒杯裡,遞到她面前,她輕輕搖晃杯子,嗅著盪開的酒氣,淺淺啜了一口,她的神態無疑告訴了銀夜,酒齡十二年的CHIVASREGAL多年以來仍是她的最愛!這多情善感的銀夜看來又是憑添了自傷和悵惘,為什麼人不如酒,為什麼她和她之間,漸漸地淡了……淡了……

  但是她不放棄討藍霞的歡心,指著桌面對藍霞說:

  「看!那是我替你帶回來的禮物,柚木甲板、桃花心木艙板、三面風帆的中國帆船,還有從義大利南部出土的真正希臘雙耳古甕,你一定會喜歡的!」

  藍霞瞄了一眼,只是問她:

  「花了幾千美金?你想要我擺在哪裡?」

  「樓下!擺在你的工作旁邊的架子上,那個鋪著墨綠提花綢的架子上邊,一定很漂亮!」

  她像個被認可做對一件事情的小女孩那麼雀躍,哪想到藍霞又對著她拋過來一個大潑冷水的話題:

  「怎麼樣?在東京有什麼艷遇啊?有幾個人跟你求婚?」

  銀夜暗自氣惱又不敢發作,只有順著她的意回答:

  「除了多得令人發瘋的午餐約會、慈善義演、千篇一律的PARTY,還有什麼!你又不是不知道日本人對混血兒根本不歡迎,不論時裝秀或任何地方都一樣!」

  她噘著嘴,彷彿真的對自己的中日混血十分自卑、自棄似的。

  「但是漂亮透頂的混血兒例外!你還把日本人矯情的那套當真!」

  藍霞信心十足地笑笑,誰不知道她的銀夜是亞洲的頂尖名模之一,她也很清楚,銀夜為什麼老愛在她面前做出一副哀怨的樣子,所以,她故意刺激她,叫她別老想著黏著自己!

  銀夜聽了可是一點作用都沒有,還是翹著嘴說:

  「我不管!哪一套我都不吃,我只在乎你!」

  「你真是死心眼!」

  藍霞恨恨罵一句,又飄飄然自顧品酒。

  銀夜可不放過她,黏著又問:

  「你還沒告訴我,這一陣子到哪裡去了?另結新歡了對不對?」

  「另結新歡?難道我還有舊愛?」

  藍霞一副完全不認帳的態度,真教銀夜傷透了心,只好說:

  「西先生難道不是你的舊愛?還有誰?」

  「好啦,不要再扯這些了,你為什麼老愛和我玩這一套?任何人都別想綁住我!你到底能不能講點精采的?比如在外面有聽到什麼笑話之類的?其他的,一概不要講來煩我!」

  藍霞一副忍無可忍、即將暴怒的樣子。

  「好,好,好!我說,我說笑話給你聽!」

  銀夜忍著淚,思索著,終於開口講了一個笑話:

  「一個老美肥仔告訴我,他和他老婆經常一、兩個月見不到一次面,要等到信用卡帳單湧進他的辦公室,他才知道他老婆到過哪些地方──」

  「哈哈,好笑,的確是很好笑!」

  藍霞一等她說完,立即誇張地大笑起來,因為她發覺說笑話的銀夜竟然哭了,她只有作出很快樂的樣子,轉移她的情緒,逗她開心。

  然而銀夜的眼淚還是掉個不停。

  藍霞無奈,只好放下酒杯,走向她,張開雙臂擁抱她,把她包進長袍裡緊貼著自己的身體。她輕輕親吻了她,摩娑她的肩背,直到她停止啜泣。

  「好了,別這麼孩子氣,嗯?」

  她再加上一句溫暖的愛撫。

  「你從來都沒有這麼冷淡!你一定有了別人!」

  銀夜還是咬住不放,像個孩子貪戀地緊緊貼在她的體溫上。

  「你胡思亂想什麼?我只是累了。」

  「為什麼累?是做愛太多?縱慾過度?」

  「你──」

  藍霞及時煞車,只是吐了一口大氣,對她說:

  「我倒寧願對你說實話,但是只怕你會更傷心!」

  她無心再和她親近,放開了她。

  「藍霞,不要對我冷漠,不要拋棄我!」

  銀夜從背後抱住她,把她鉗得死緊。

  蘇格蘭風笛的音樂從CD唱盤上繚繞出來,繚繞在西靖廣寬闊豪華的巨大起居室的每一個角落。

  哈革上開胃菜,蘇格蘭威士忌。

  又是一個知音,一個知己,知道她的酷愛是蘇格蘭威士忌。

  哈革上和威士忌之後,是澆上高湯醬汁的鮭魚和烤雉雞,然後是甜點,淋上威士忌甜酒和奶油的布丁,還有燕麥餅。

  這就是西靖廣為他心愛的女人在小別勝新婚後慎重擺設的重逢菜單。

  衛藍霞穿著自己設計的象牙自緞面長褲套裝,長髮用琥珀髮簪綰起來,不再是那個飄著花紗洋裝,露出大腿勾引男人的十七歲小女人。

  在西靖廣面前,她是一個完完全全,符合她年紀的成熟度和風情的百分之百的二十七歲女人,一個神氣又有人疼愛的時裝設計師。

  精緻佳餚的量總是那麼一點點,然而她和他的刀叉所碰觸的更有限。

  好一陣岑靜的凝望,藍霞打破沉默,笑意盈盈問西靖廣:

  「收穫怎麼樣?」

  西靖廣四十出頭,英俊潚灑、自信成熟,正是一個男人最可愛的年紀。

  「你說呢?有了你,我無往不利。只不過,設計家本人沒有出席發表會做宣傳,拉攏BUYER和媒體,實在十分荒謬!」

  西靖廣搖著頭,笑意盈目,卻是一副難以釋懷的樣子。

  藍霞不慌不急綴一口酒,用餐巾按按嘴角才說:

  「又是一個等著數落我的人!你有銀夜就夠了,她會幫你撐出一切必要的場面!難道不是嗎?你已經證實了這一點!」

  「你只說對了一半!銀夜的確很棒!你那一件三十七號的金蔥緞連身裝真是被她詮釋得淋漓盡致,連森英惠都忍不住拚命鼓掌,還說叫你去日本的時候記得去看看她!」

  「看你!到底在誇誰?不是銀夜表演得很成功,替你抓到訂單嗎?」

  「當然真正的成功者是你,怎麼會是銀夜?」

  「你別當著她的面講這些話,她已經夠沒有自信了!」

  藍霞苦笑著搖頭。

  「怎麼會?MODEL有MODEL的領域,設計家有設計家的地位,兩者沒有衝突,也不會重疊!而且事實上兩者是不能相提並論的,你放到衣服裡面去的是智慧,她充其量只是感情和精神,基本上是有很大差距的!想想看,當MODEL把衣服脫下來,那些買主想看的是MODEL?還是衣服?」

  西靖廣一席話聽得藍霞心花怒放,只有嬌嗔地答一句:

  「你別太偏心了,惹得銀夜不高興,正好讓外面的人看好戲,說我們的金三角發生內鬥,自相殘殺!」

  「說真的,銀夜近來總是落落寡歡,不知道怎麼一回事?在日本的時候,她甚至不肯到西武集團總裁的船上去玩!這是每年時裝秀過後固定的大廟會,我記得去年我們一起去玩得很開心!今年,她可完全變了樣子,整天念著要回台北!你知道她到底怎麼回事?」

  「她……,職業病作怪,厭倦了吧,反正吃喝玩樂都是那麼一回事!也許她覺得年紀大了,愈來愈沒有安全感,干模特兒這一行就是這樣,青春比任何人都短暫,這是任何人也沒有辦法幫忙的事!」

  「是這樣嗎?」

  西靖廣盯著藍霞的眼睛沉沉地問:

  「我聽見傳言,說她和你……」

  「沒那回事!她只是依賴我!你也知道,我和她在人生地不熟的國外認識,互相依靠,就像患難之交、貧賤夫妻,不,貧賤姊妹一起闖蕩江湖一樣!」

  「但是,她為什麼不找男人?不和那些名流交往?」

  「你算不算名流?靖哥,她很崇拜你!」

  她甜笑著打趣他。

  「她知道我和你的關係,而且她對男人沒興趣!」

  「她不是沒興趣,只是懂得兔子不吃窩邊草的道理!假設你不是我的男人,她也許會愛上你!」

  「藍霞,你真自負!沒有人比你更自負!」

  西靖廣莫奈之何,只有失笑。

  「真正神氣的人是你!也許有很多人相信你左擁右抱,羨慕得不得了!」

  「我左擁右抱誰?」

  「左擁衛藍霞,右抱銀夜啊!」

  「自負的衛藍霞願意嗎?同意嗎?」

  他趁勢暗示著她,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來,靖廣,換個曲子,我們來跳舞。」

  藍霞心情愉快,向靖廣提議。

  換了慢舞的碟片,他擁著她,跳著三貼,深濃的柔情蜜意促使他在她耳邊告訴她:

  「藍霞,我們為什麼不結婚?」

  她的頭側靠在他肩膀上,半醉地搖擺著身體,半睜著眼告訴他:

  「自負的衛藍霞是不結婚的!男人屬於她,她不屬於男人。」

  「哪幾個男人屬於你?」

  他裝做不是很認真地問。

  「這是一個未知數,不能回答。」

  她撒賴,偎在他懷裡。

  「你在外面有幾個情人?」

  「同樣的答案,未知數!這樣的女人你不能娶她!是不是?」

  「藍霞,你很恐怖,我可以相信女人都會愛上你!你有俘虜別人的魅力,讓人把感情依存在你身上,就像那些買衣服的人把對美感的情緒都投注在你身上一樣!他們信任你、信賴你,唯你馬首是瞻,唯你的指令是從!你們這些藝術家是不是每一個都具有這種恐怖的魔力?這種令人難以抗拒的明星特質?」

  「你說的簡直像童話故事一樣!一定是讓銀夜左右了你對我的看法!你被她騙了!」

  藍霞喃喃回答他,像是在陶醉,也許是在說夢話。

  「不,她沒有騙我,她很愛你,處處護衛你!事事想著你!你能想像那是一個什麼狀況嗎?當那些冒充採購員的人翻著你的衣服樣品,試圖記住你的剪裁手法想回去仿製的時候,銀夜總是裝出甜笑然後把那些衣服搶回來,她可比我還著急!她有多麼在乎你!護著你!」

  「這只是一個個案罷了!」

  藍霞的謙虛混合著驕傲。

  「那些消費者也一樣!我是個眼睛雪亮的商人,看得還不夠清楚?」

  他說得頭頭是道,她聽得心滿意足!

  「好,算你已經把我說服了!那麼結論會是什麼?」

  她露出最甜的笑窩,告訴他:

  「結論是,這樣的一個女人絕對不適合做一個男人的妻子!你怎麼辦?娶銀夜做老婆好嗎?」

  「你不吃醋?」

  「不知道,等你決定娶她那一天,我再思考這個問題。」

  她說著,開始卸開他的襯衫鈕扣,然後吮住了他寬厚又濕熱的胸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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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6:02 |只看該作者
  西靖廣毫無招架之力,和她一起滾到地毯上。

  她和他做愛的方式是不同的。就像節奏輕柔的慢舞一樣,她以熟練的技巧引導他去尋找一種持穩而和緩的節拍,和有條不紊地拉動風箱一樣,讓做愛充滿了韻律感。在這樣夢幻一般的韻律感中,她讓西靖廣得到了不同以往的高潮和滿足。

  「藍霞,你怎麼能做到這樣?你有不同的心得,你和什麼樣的男人上過床?」

  他通體舒泰,既滿足又有些痛楚地問她。

  「你和銀夜一樣,喜歡對沒有意義的問題追根究柢。」

  她躺在他身邊玩弄他的手毛,微笑著。

  「因為我愛你。」

  他告訴她。

  「但是我持續和別的男人上床。你已經是四十幾歲的人了,難道你不和別的女人上床?比如銀夜,你真的從來沒有想過要她?」

  「我沒有機會。」

  「這次你們單獨到了東京。」

  「我錯過了!」

  「我不得不承認,我遇上了兩個最死心眼的人!也許,我去找別的男人,你和銀夜湊成一對,那麼我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

  「但是我的難題沒有解決,我愛的是你。你知道我和銀夜一樣,心不在焉地提早從東京回到台北。你為什麼不肯嫁給我?我不瞭解你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也不瞭解你們要的到底是什麼?是一根繩子?可以把我牢牢拴住?」

  她替他把鈕扣扣上,把他拉起來。

  「陪我吃一些烤雉雞,其他沒有什麼值得探究的。」

  她說。

  晚餐過後,加班的人也走光了。

  助理按著慣例,替藍霞沖泡一杯氣味怪異而濃郁的錫蘭曼斯納花果茶之後,也走了。

  這正是名滿時尚界的紅星衛藍霞真正發功的時刻!

  把含在嘴裡品味著的茶汁緩緩吞下喉嚨,留在口齒舌蕾間的餘香真是令她精神大振!

  很好。現在,她要好好檢視那些將在下一個冬季繼續領導流行的金銀蔥緞面、灑銀點、金粉的布料新花色,以及打樣師和助理們縫出來的、披搭在塑膠模特兒身上的樣品,看看他們的理念和她之間的差距是否已經縮短到極限,甚至於與她分毫無差地緊緊融合!

  她聚精會神,一個人在輕輕流瀉的喜多郎音樂和茶香,維琴妮淡菸煙霧繚繞的陪伴下工作了很久。

  然後,她鬆了一口氣,在她大工作的大桃紅色鑲金邊的桃花心木皮椅上坐了下來,穿著長筒靴的兩隻腿斜擱到工作上去。這樣的角度,剛好正對著牆上那張銀夜的大海報,只要她把眼珠抬高一些,就好像在和畫中的銀夜面面相覷。

  看了那海報幾眼,她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而銀夜卻正好走了進來。

  銀夜有自己的房子,但在藍霞別墅裡,她也有一間大臥室緊接著藍霞在二樓的臥房,儘管這樣,她們有很多時候是同鋪而眠的,只不過,這樣的親密已經愈來愈稀有了。

  「嗨,還不休息,為誰出賣青春啊?」

  知道衛藍霞沒有外出約會,銀夜彷彿放下心頭重負,也把前幾天遭受的冷漠和委屈暫擱一邊,做出輕鬆愉快的樣子,婀娜綽約地走到藍霞面前。

  「瞧,我這樣好不好看?」

  她偏著臉,睜著漂亮的大眼睛,擺出一個美妙的POSE給藍霞看。

  緊身黑色皮褲、黑色毛絨露臍背心,大紅皮夾克。摩登到極點,但穿在名模身上、看在一流設計師眼裡,都是平淡無奇。

  但是,藍霞還是找到了重點,眉也不皺地睇著她數落一句:

  「你又作怪了。小心阿米巴變形蟲吃掉你的眼角膜!」

  原來銀夜戴了變色隱形眼鏡,一對眼珠子變成了深綠色。

  「你要不要試試?我一口氣買了十副,什麼顏色都有!蔚藍、草綠、深黃、紫色、灰色……我花了差不多十萬塊新台幣!」

  銀夜興匆匆地報告著,希望激起藍霞的共鳴,或者多看她幾眼。藍霞卻說:

  「我不比你,可得好好愛惜我這兩隻眼睛!」

  「我覺得深黃色的這一副很適合你,如果你穿上寶藍色的衣服……」

  銀夜不死心,把一個大盒子從提袋裡翻出來。

  「你留著自己找機會去秀它們吧。在東京的時候你為什麼不戴它?也許你會更出鋒頭!」

  被當頭澆下一盆冷水,銀夜意興闌珊,但是她不氣餒。

  「我們去看午夜場。「美國舞孃」怎麼樣?在銀座那一晚,差點跑去看……」

  「為什麼沒去?」

  「嗯,沒心情……我……」

  她欲言又止的哀怨起來,藍霞怕她又要開始發牢騷,快快地告訴她:

  「我現在也沒心情!你沒看我正在工作?」

  「可是,你剛剛不是在想我?」

  銀夜不甘示弱。

  「誰說我又在想你了?」

  藍霞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你剛剛還對著我的照片發呆,以為我沒看見!」

  銀夜理直氣壯,好像條子逮到了現行犯。

  「哈?我想你?你弄錯了!」

  藍霞嘲謔地告訴她:

  「我在想一個男人!一個認為你非常非常漂亮的男人!你覺得怎麼樣?」

  「我?哪個男人?你在想哪個男人?為什麼扯上我?是西靖廣?還是你的新歡?」

  銀夜又氣又恨,語無倫次。

  「哦?原來西靖廣也告訴過你,你非常非常漂亮?沒錯,你的確很容易讓男人傾倒,那麼,你為什麼不去找他們,和他們約會,好讓我清靜一點?」

  「我不是你!總是和男人勾三搭四!」

  銀夜失控大喊。

  藍霞水波不驚,文風不動:

  「那麼你叫我為誰三貞九烈?為誰扮演聖女貞德?」

  「你竟然講這種話!我忍受你跟西靖廣在一起那麼久,你還講這種話,一點都不想收斂,一點都不知足……」

  「銀夜!你醒醒行不行?我真弄不懂,為什麼你從日本回來會走樣得這麼厲害?你究竟怎麼了?」

  藍霞厲聲嚇止她,但是銀夜不肯退縮,反唇道:

  「為什麼?為什麼?因為這一次落單爆發了我對你所有的依賴!因為你的脫隊單飛爆發了我所有的不安全感!你終於想擺脫我了,甚至連西靖廣都想擺脫!你甚至有了他還不夠!」

  「我是一個正常的未婚女人,我要幾個性伴侶,那是我的自由!」

  「你在影射我不正常?因為我一心一意需要你,執意不和男人鬼混,這就叫不正常?我也可以和男人上床的!我可以證實給你看!」

  「你不需要為我證實什麼,你只要為你自己過日子,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OK?OK?」

  藍霞終於動了氣,氣呼呼站了起來,找到了她的菸盒和打火機,希望讓情緒緩和下來。

  「你變了,你變了,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完全不為別人著想!」

  銀夜嗚咽哭了起來,卻是引起藍霞提醒她:

  「你要哭是吧?當心你那綠得發光的眼珠子!我可沒空帶你去洗眼睛!」

  「對!你變了,你整個變了,你名成利就,而我已經人老珠黃!你不能要求我只有十七歲,永遠是第七大道四十七街十號小閣樓上那個替你做紫包心菜和胡蘿蔔絲沙拉的小女孩,那個全心全意陪你哭、陪你笑、陪你說夢話的小女孩──。」

  「好了,別再唱那些陳腔爛調行不行?現在你不是那個一文不名的可憐小姑娘,也不用下廚動刀做菜,你名滿天下,是個富有的、自由自在的、男人心目中的夢中情人,你為什麼不去想這些?」

  藍霞拿出難能可貴的耐心,開導她。

  銀夜卻是不領情,還是哭著臉說:

  「算了,我只是求你陪我去看個午夜場,你卻巴不得說服我去和男人私奔,把我踢得遠遠的!」

  「OK,夠了,隨你去鑽牛角尖吧,我要繼續工作啦!」

  藍霞伸手一揮,不容分說地強自終止和她的對話。

  「哼!」

  銀夜咬牙頓腳,大哼一聲,卻又捨不得離去,索性跑上了二樓。

  藍霞的臥房從不上鎖,她踱了進去,在房間內打轉,然後打開一瓶威士忌,對著瓶嘴猛灌。

  「這是你最愛的威士忌,CHIVASREGAL是吧?你還喜歡龍舌蘭、伏特加,是吧?」

  她一邊喝,一邊對著酒瓶說話:

  「那為什麼我得倒給你喝,而我自己不能喝?我要喝!我偏要喝!我要喝醉!我要喝個夠!」

  儘管這樣說,只是灌了兩三口,她就反胃想吐!丟了酒瓶,她衝進了浴室,挖著喉嚨,想把酒逼出來。

  枉為一代名模,吃喝玩樂全不在行,反而受盡知心人的冷落!

  她哭起來,打開水龍頭,合掌掬水潑洗自己。

  「你不正常!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為什麼不和男人上床?」

  她咒罵自己,也哭嚎給自己聽。

  但是無論她怎樣發癲,都盼不上藍霞上樓來安撫勸慰。

  痛心之餘還未至絕望,她耐心等著,躺在藍霞的圓形大床上,等著她回心轉意,說幾句溫存言語,與自己修好。

  然而,她的心緒起伏不定,根本無法平靜下來。藍霞用那冷冰冰的語氣對她說過的話,一句一句又從她的腦袋裡鑽出來。

  你不正常,你為什麼不去找男人?

  為你自己活著,也讓我為自己活著!

  不要再唱曼哈頓那些陳腔爛調,它們早就發霉了!

  我在想一個男人,你為什麼不想?

  ……

  這些深深刺傷她的冷言冷語,在她空等藍霞愈久,愈是像毒性漸次發作一樣地刺疼她!

  樓梯始終沒響,也許藍霞根本完全忘了她的存在!忘了她正在疼痛!

  她忍無可忍奪門離開臥室,激越地重踹著櫸木板樓梯往樓下跑去。

  是的,藍霞正悠然自得坐在那裡,手指上捻著菸,咖啡杯上冒著熱氣,幾具塑膠模特兒披掛著美麗的布料,一字排開在一邊伺候著她!她正樂在其中!

  聽見下樓的腳步聲,她頭也沒抬,竟然若無其事問一句:

  「還沒睡?」

  她竟然把口角的事都忘了!是存心氣她?還是真的樂而忘我?

  銀夜怒火中燒,一步步挨進工作。

  藍霞感覺她已走得夠近,又問:

  「幫我看看,這種ALINE的低腰長裙,下擺弧度如果不要這麼尖,是不是比較能表現整體的流暢感?」

  銀夜憋著不哼氣,等著藍霞抬頭來發現她震怒中的表情。奈何藍霞還是盯著她的設計圖,只又哼了一句:

  「嗯?怎麼樣?你看怎麼樣?」

  銀夜終於爆發出來:

  「抱歉得很,現在我沒心情!我要出去找男人,街上那一大票一大票的男人,和他們一個個上床睡覺!」

  說完,隨手抓起一把彩色鉛筆就往牆面上那張海報射去,唏哩嘩啦,鉛筆射中了她嬌艷如花的臉上,光鮮亮麗的身上後,七歪八倒摔在地毯上。

  她覺得無比痛快,丟下錯愕的藍霞揚長而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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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她隨意鑽進那家附設在酒店地下室的PUB之前,在西門町遊蕩了兩個小時。

  西門町雖然沒落了,接近子夜的時光還是一片人頭鑽動、一片繁榮奢華。

  深夜營業著的唱片行大聲播放著流行歌曲。

  〝霓虹燈粉刷著夜色……

  疲倦的眼神比夜色還深沉……

  愛是無怨無悔……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什麼跟什麼!

  都是狗屁。

  沒有一樣是真的!

  她戴著墨鏡,以免被認出是一個公眾人物,紅著眼眶、浮著一臉哀怨憔悴的公眾人物。

  反正午夜出沒的族群,用墨鏡掩飾身份的人大有人在,不止她一個,沒有人猜得出來她的墨鏡是為了遮掩淚水和憔悴。

  但是,她還是鑽進了那家PUB。

  PUB在十二點才開始真正滾熱起來呢。小小的舞台上,走道上,甚至座椅和座椅間的縫隙,都站著擺動身體跳舞的人。

  西門町的PUB她很陌生,原來主顧客都是二十歲上下的小妮子、小伙子。有的怯生生一整排坐在火車座上,其中一個喝酒,其他的人才跟著喝酒;其中一個點菸,其他的人才跟著點菸。不過你可以確定,這票菜鳥根本沒膽量跳舞。而這樣的人被另外一種人認為是不夠格走進PUB來丟人現眼、破壞畫面的!這些人欠揍,在他們來了等於沒來地走出PUB的時候,據說就會被早早等在外面的另一種人請進暗巷裡去吃快餐。

  總而言之,銀夜知道自己走錯了地方。那些穿著粗糙的廉價地攤貨,卻一個個倒也很有型的年輕人像怪物一樣盯著她看,看著她的極端漂亮、極端時髦、極端高水準、極端好品味、極端消費能力……以及和他們的極端格格不入。

  她叫了兩罐啤酒,但在啤酒送來之前,她就走了。

  人海茫茫,黑夜無邊無際,她要去哪裡?

  只要她肯,想陪她的人多如過江之鯽!

  但是,她怕自己為什麼偏偏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

  「去他的!都是狗屎!狗屁!」

  她兀自罵了出聲!無論如何,今天晚上她非得還以顏色,出一口氣不可!她非要找上一個男人不可!而且是一個能引起藍霞注意的男人!

  那個男人是誰?

  她很快想到了,西靖廣!

  這個主角再好不過!

  不由分說,她飛飆她的跑車,衝進西靖廣的別墅,守門人是熟識的,午夜一點多,西靖廣的別墅還燈火通明呢,他也是一個典型的夜生活人物。

  「怎麼有雅興這個時候來了?」

  靖廣還穿著正式的禮服,彷彿一天才開始似地神采奕奕!

  「想不到這裡這麼熱鬧!要知道我早來了!」

  銀夜勉強打起精神,擠出笑容四處打量。

  靖廣答道:

  「招待幾個香港來的朋友打麻將!要不要去後面看看,介紹你們認識!」

  「不,千萬別來這一套,我都快煩死了。」

  銀夜像看見瘟神似地立即推辭。

  「看你神色不太對,怎麼啦?我給你暖一點酒好吧?」

  靖廣盯著她看,關心地問。她岔開話題只說:

  「你可以陪我聊聊嗎?有沒有女朋友在這裡,不方便?」

  「女朋友?我還會有什麼女朋友?」

  靖廣莞爾,答道。

  「你為什麼不能有女朋友?你又沒老婆,何苦為誰三貞九烈?」

  銀夜想著藍霞的話,忍不住挖苦靖廣。

  「你怎麼這樣說?你是藍霞的好朋友,這種話叫她聽見了,不太妥當吧?」

  「她不會聽到,我知道她不在這裡,所以我來找你!不過,就算她聽到了也沒關係,當著她的面,我照樣這樣講,照講不誤!」

  銀夜悻悻答道,開始摸菸點火,靖廣快一步替她打開了打火機,笑著又問:

  「怎麼啦?你們兩個人不對勁、吵架啦?」

  銀夜再也不掩飾情緒,直截了當說:

  「我和她鬧翻了!怎麼,她向你告狀是不?不然你怎麼知道我們吵架?」

  「沒這種事!她那麼酷的人,怎麼會跟我告狀?是你的表情告訴了我!我知道對別人你不會這麼認真的!」

  靖廣勸了幾句。

  客廳後面的房間傳來歡暢的洗牌聲和笑聲,靖廣故意又說:

  「好朋友沒有不吵架的,就像牙齒總有咬到嘴唇的時候!別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了!來,我帶你去湊一腳,廚房在燉八寶燕窩魚翅呢!這些香港佬就是喜歡來這一套!」

  「我不去!靖哥,你是不是沒耐心陪我?那我走好了!」

  銀夜拗起來,這幾乎是她第一次在靖廣面前使性子。平常,她總是對他敬畏有加的。

  靖廣立即安撫道:

  「不不,我沒這個意思!既然你沒興趣打麻將,我就陪你聊天吧,反正後面有人招呼!」

  客廳中傭人來來去去,銀夜覺得不自在,因為她需要有一個地方讓她盡情地訴說,盡情地哭,盡情地罵。

  「靖哥,我想去看看你的噴水池,那邊會很暗嗎?」

  她下定決心。

  「可以啊,那裡氣氛很好,只是深夜大概不適合玩躲貓貓!」

  說著,靖廣取了兩杯酒,和銀夜走到噴泉花園裡。

  花色鮮艷,香氣濃郁,襯著淙淙的水聲,天上閃爍的星子,月色下的氣氛真是寧靜、浪漫迷人。

  只可惜,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並不能給自己帶來溫馨的感覺和羅曼蒂克的綺思遐想!

  銀夜黯然歎息,滿心淒惶。藍霞冷漠的表情,冷淡而帶著嘲諷的聲音總是縈繞不去,在她的心頭上打轉。

  靖廣瞭解她有心事是不吐不快的,於是開口又問:

  「告訴我,藍霞又怎樣惹你生氣了?」

  這一問,像是打開了她發牢騷訴苦的開關,開始滔滔不絕地告訴他:

  「女人找男人、男人找女人就是天經地義,女人需要女人,難道就是犯罪?靖哥,我依賴藍霞,是因為我在紐約的時候和她相依為命了好幾年!她那時候就是一個女人啊,並不是回來台北才變性!我有什麼錯?難道一心一意愛她是錯的?要變心去愛另外一個男人才對?」

  「她不是這個意思吧。只是她很自我,又喜歡自由,像風一樣的自由,像蒲公英一樣的自由,像野草隨意滋長那樣的自由!任何想去絆她、束縛她的東西,都讓她痛苦!」

  靖廣為藍霞解釋著,還深有同感地歎了一口氣。

  「你是說,她對你的感情,也是一樣?」

  「對的,我甚至不敢再向她開口求婚!」

  「可憐的靖哥,你為什麼要處處迎合她,就像我一樣?她那麼自私、那麼狂妄!你擁有的愛情資源可不比她少,為什麼甘願為她牽制?」

  「她沒有牽制我,銀夜。」

  「可是,你已經被她宰制了!這是不公平的,為什麼你能心平氣和、逆來順受呢?你真的一點都不嘔?」

  「我沒有!我沒有受到那麼多委屈和不平等待遇!銀夜,事實並不是這樣的!」

  靖廣苦笑。

  「你是說,你並不怪她?我可沒那麼偉大!那根本是不公平的!她在想一個男人的時候,她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的時候,我為什麼得吃醋?你難道從來不吃醋,明明知道她和別的男人上床!」

  她絮絮說著,十分激動。

  「很不幸,我們是應該同病相憐的!銀夜!但是,我知道愛不是佔有,愛需要有很多空間也需要耐心等待!」

  「你想等她?等她一生一世、一輩子?她那麼狂妄,那麼自我,你要等到什麼時候?」

  「銀夜,被投射燈追逐的滋味,你比誰都清楚吧?」

  靖廣凝望著她,帶著深意告訴她:

  「一個被投射燈圈住的人,因為光線太亮,只有別人看得見她,她卻什麼都看不見!藍霞現在就是這樣!我只是在等待,有一天她會看見自己!」

  「不、不、不!」

  銀夜深受震撼與感動,更加悲傷地說:

  「這根本是不公平的!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愛她、等她,而她可以一概不在乎?」

  她怔怔想了一會兒,忽然轉身投向他的懷裡,仰臉問他:

  「我美嗎?為什麼她對我不屑一顧?你是不是對她說過,我很漂亮?」

  「你是公認的美女,還有什麼好說的?」

  他溫柔地輕輕攬著她,充滿了大男人的氣概和柔情。

  「如果我說,我們兩個上床吧,你願意嗎?」

  「我知道你在說氣話!」

  「不!為什麼不能是真的?她另外有了別人,我們為什麼不能?為什麼她可以吃料,我們就得喝湯?」

  她勾住他,當真去吮吻他的脖子。

  靖廣沒有立即推開她,讓她吻了幾秒鐘,才把她的臉輕輕扳開。

  「魚翅應該燉爛了,我們還是進去嘗一碗吧。」

  他看見她的眼神空洞得可怕,像垂死天鵝一般把頭軟弱無力地靠在他肩上,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喝下第四杯咖啡,第三杯曼斯納花果茶之後,藍霞覺得自己快要累垮了。

  像具大櫃子般頂天立地,頂著天花板站在地毯上的桃花心木老爺鍾幽幽地響了起來。

  先是一段每節有四個音符,一共有四節的前奏曲,然後接著澎湃洶湧地響了六下。

  嚇?天亮了?

  厚重的絨布簾幕遮住了所有的日月天光,藍霞徹夜工作,不知天之既白。

  說是徹夜工作並非全然正確。有一半的心思,她是用來等待銀夜。

  她負氣跑出去並不足為怪,令她不安的是,在銀夜跑出去之前她砸了自己的肖像。

  她從來不曾見過她近來如此的歇斯底里,而且是變本加厲!

  她思索了一些事情,決定等她回來,當面好好說給她聽。

  銀夜是很心軟的。每次她跑出去,一定很快回來,而且還給自己帶些小禮物以示齟齬之後重修舊好。

  但是這一回,天亮了還不見影。藍霞領悟,她是鐵了心要給自己顏色看的。

  在等待她回來的漫漫長夜中,她開始片片段段想起銀夜對自己種種的深情厚意。

  她不得不承認,銀夜是一個情深義重、癡情又專情的女人,只是,她把深情和專情用錯了地方,用在同樣是一個女人的自己身上!

  她得挽救她,拉她一把,不能任她愈陷愈深!

  想著想著,她睏倦地靠在椅背上打起盹來。反正距離十點鐘上班還有一大段時間,她可以藉機好好休息,一邊等待銀夜回來。

  才睡了一會兒,她就被銀夜故意弄響的聲音吵醒。

  銀夜進門,看見藍霞正好睡。她竟然在辦公桌前睡著了,這是極罕有的事。

  她故意重重地摔門,又把汽車鑰匙扔到隨便一張桌面上去。

  藍霞睜開惺忪睡眼,動也不動只問:

  「你回來了?」

  銀夜故意不理,裝做要走上樓的樣子。

  「我在等你。」

  藍霞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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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7:05 |只看該作者
  這一句話讓銀夜又喜又怨,其實十分複雜。為什麼她的體貼和溫柔總是來得這麼遲?這麼被動?需要自己去嘔心泣血掙取了可以獲得?

  於是她冷冷停下腳步、冷冷反問:

  「等我做什麼?你不是一個快樂的工作狂嗎?難道腦袋裡還容得下別的?」

  「我有話和你談。你先告訴我。一整晚跑到哪裡去了!」

  藍霞已完全清醒,用一雙因疲勞而爬著血絲的眼睛盯著她。

  「我?出去找男人哪!」

  銀夜吊兒郎當地聳聳肩、攤攤手,又做出讚歎的表情說道:

  「外面英俊漂亮的男人還真不少!我只要一個人看一眼都可以看到眼睛抽筋!」

  「哦?那好極了。」

  藍霞站起來,去為自己沖一杯熱咖啡,一邊說:

  「既然你對男人有興趣,我們就來談談男人的問題!」

  「談男人的問題?男人有什麼好談的?他們不過多了一樣東西,還不是什麼都一樣?」

  銀夜故意裝得很放浪、很輕佻。

  藍霞嗤笑一聲說:

  「你以為知道男人多了一樣東西,就表示你很瞭解男人?哼,恐怕上過健康教育第十四章的中學生都知道得比你多!」

  「你!」

  銀夜氣得說不上話來,剛才因為藍霞徹夜等待她而升起的柔情又逐漸被抵銷、下沉……

  「別生氣,我這是為你好!既然要接近男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我不想你因為男人吃虧!」

  「鬼才去吃男人的虧!讓我吃苦受罪的人是你!只有你!你別想往外推!」

  銀夜憋了一整個晚上的話還是得吐出來。

  「你是說男人可以給你快樂,而我只能給你痛苦?是這個意思吧?」

  藍霞悠哉游哉啜著熱氣騰騰的咖啡,銀夜卻是氣得跳腳!

  「是啊!我發現我也可以和男人找樂子!也發現你能做的事,我同樣可以做!」

  「恭喜你了!只是你自我開發得太慢,以致錯過了許多好時光!要是你是幾年開竅該多好!」

  「你別得意得太快!我還沒告訴你,昨天晚上我和誰一起找樂子呢?你想不想知道?」

  銀夜持續挑釁著。

  藍霞昂首笑稱:

  「洗耳恭聽!」

  「好!咖啡端好,別灑了,一個鐘頭之前,我才從西靖廣的家裡出來!」

  「是嗎?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你以為我會呼天搶地、跳上了天花板?」

  藍霞連眼皮也不抬,平靜地說。

  銀夜眼見竟然挑不起她的情緒,更加忿懣叫囂道:

  「你這個冷血動物,竟然一點都不在乎!還虧西靖廣那麼愛你、體貼你、瞭解你、容忍你,說你喜愛自由、喜歡像風那樣自由、像蒲公英那樣自由、像野草那樣自由!說他不願意羈絆你!我看你才不是愛什麼自由!你根本是自私自利的冷血動物!你沒有心肝!」

  「哈!原來你們花了整個晚上的時間用來解剖我!然後呢,他是不是決定甩掉我這個沒肝沒肺的人,決定要你?」

  「你!你自以為聰明一世,料事如神嗎?你以為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身上流著沒有溫度的綠血嗎?西靖廣對你一往情深,你卻用這種心態去污蔑他──。」

  「你很欣賞他?瞭解他?靠著他?」

  「我只是想不透你為什麼可以這麼無情、這麼冷淡、這麼不在乎!你的心可能是發泡海棉做的!」

  「不要再想解剖我!無情也好、冷漠也罷,那是我既定的方式!不要想改變我的方式!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是不是很欣賞西靖廣?是不是發現他是一個好男人?」

  「他的確是!他癡情、專情,而且能夠寬容你!是你對不起他!」

  「那很好!你們有很多共同的特點,剛好可以湊成一對!」

  「你──你說什麼?你真的要把我丟給西靖廣?」

  銀夜真是傷心欲絕!

  「是啊,你和他也許是天生一對,一個十足的女人,搭配一個百分之百的男人!只不過,可不是我把你「丟」給他,而是我成全你們!為了你真正的幸福,我成全你們!」

  藍霞的表情撲朔迷離,像是嚴肅,又像帶著嘲諷,使銀夜完全難以捉摸!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甩掉我!為了甩掉我,你甚至不惜連西靖廣也一起CANCEL掉!你實在太絕情了!絕情得令人齒冷!讓人心寒!」

  銀夜豆大的淚珠墜了下來,兩個眼眶都通紅了。

  「人不可能一成不變!那不是人生的真貌!不管過去我和靖廣的感情是真是假,人生總會改變的!你何不也試著改變想法,試著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做一個需要男人疼愛的女人!那個滋味真的很棒,你為什麼要放棄做女人的天賦權利?為什麼不去試試看?」

  銀夜完全不能聽進去,一逕歇斯底里大喊:

  「不!你別想拋棄我!別想激怒我!你會後悔的!」

  「我寧願等著後悔,但是我不一定真的會後悔!去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吧!我能給你什麼呢?」

  「你能給我什麼?你能給我的,靖廣不能給我,任何男人都不能給我!我就只要和你在一起!」

  「如果我要嫁人呢?」

  藍霞破釜沉舟問一句。

  銀夜從來沒聽過藍霞說這種話,她一向強調自己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不婚主義者。她這一句話震住了她,也把她打擊到最極點,把她嚇呆了。

  她答不上話,哇地一聲痛哭起來。

  藍霞料不到她的反應會如此強烈,立即走近她,撫摸她的頭髮勸解道:

  「別傷心了,我騙你的!衛藍霞怎麼會去嫁人呢?這樣好了,我不嫁人,你去嫁人,好不好?我再說一次,我真心想看你找到一個女人真正的幸福!你聽見了沒有?」

  「我不嫁!你叫我嫁誰?」

  銀夜像個小孩一樣號啕著。

  「你想嫁誰就嫁誰,我都不反對,我只要你做一個真正的女人,和我一樣!」

  「我不!為什麼每次喊CUT的人都是你!你想怎樣我就得怎樣?」

  「我是為你好,為我們兩個人,大家都好!」

  「你別想再哄我!」

  銀夜撩開了藍霞的手,一臉的涕泗縱橫:

  「這一次你沒去日本,一定是在什麼地方有了新歡,讓你沒有辦法抽身出來的新歡,所以你要甩了我,而且連西靖廣也不要了!一定是這樣!你瞞不了我!」

  藍霞苦笑解釋道:

  「你的想像力真是豐富得可以去寫電影劇本!銀夜!逢場作戲是有的,你何必一定要把它渲染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你還是承認了吧?坦白說,那個男人是誰?他在哪裡?你在哪裡認識他的?」

  銀夜抓了狂似地緊緊逼問。

  「你的意思是,一定要有那麼一回事,你才罷休?還是證實了我對不起你,你就會去嫁人?」

  藍霞覺得已經用盡了力氣,快要不支倒地了。

  「我不管,只要你把和那個男人的事說清楚!」

  銀夜是誓不罷休的模樣,仍舊在大吼大叫。

  「好了,我們改天再說吧,我要累垮了。」

  藍霞打了一個大哈欠,便拖著沉重的身子往樓上走去,看在銀夜眼裡,可又是一種絕情的冷漠和疏離。

  她追到樓梯口,頓腳哭道:

  「走著瞧吧!你要是再和那個男人在一起,我就立刻和西靖廣上床!」

  西靖廣坐在他的服飾開發公司總裁大辦公室裡,含著笑意流覽著下一季服裝的訂單匯總報表。

  雖然藍霞特立獨行地在每一個重要的發表會上缺席,但是她的魅力依舊熱力四射,一百二十組衣服幾乎每一組都得到大批的訂單!可以預期的,他的公司又要再一次大發利市!

  他心滿意足地吐了一口氣,靠在他的大皮椅內思忖著,應該送一個什麼樣的大禮物去犒賞藍霞?思量幾下之後,他決定和一個可信賴的珠寶商聯絡,請他代為去尋找最別緻、最有價值的寶石,找到最好的工匠,為藍霞打造一套最美麗耀眼的首飾!

  儘管……唉,西靖廣的情緒因為想到了藍霞最近總是逃避他的求婚而降溫,不過,他不想任由自己氣餒下來……

  女秘書帶了兩名助理進來,劈頭就向他報告:

  「報告董事長,市場調查的結果很糟,街頭的地攤到處都是抄襲我們的衣服,而售價只有我們的十分之一!」

  另外那兩名助理努力地朝西靖廣點頭,以證實秘書的報告百分之百真實正確。

  西靖廣倒是不慌不忙,躊躇滿志地說:

  「藍霞已經紅透了半邊天,這個情況還會更嚴重!」

  「這……董事長,難道我們就束手無策,任由那些COPY大隊為所欲為?」

  認真的年輕助理可比當老闆的還焦慮。

  「這件事我會和藍霞談。不過,她大概不會想要把她的每一件衣服都送到中央標準局去申請專利!」

  西靖廣的答覆等於指出了對策及答案。既然老闆都不在乎,想必是有更高明的想法吧!

  於是秘書小姐把整理出來的報告留了下來,帶著助理告退了。

  靖廣看也不看那堆資料一眼。

  在他心裡打轉的,還是如何設計送給藍霞的禮物。

  梨形的白鑽?

  還是鑲成一朵玫瑰的三色寶石?

  仍想不出一個所以然,桌上電話響了起來。

  竟然恰巧是藍霞打來的!真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喂,藍霞啊,我正在想你呢。」

  他快樂地告訴她。

  「你不務正業,應該想怎樣多找一點訂單。」

  藍霞在那邊搭訕著。

  「訂單完全不用我操心!倒是公司裡面的人對仿冒的問題很緊張!我正想問你有什麼看法?」

  「仿冒不一定是壞事,你知道我和其他設計師的觀念完全不一樣!這樣吧,去喝個下午茶怎麼樣?我有事和你談!」

  靖廣求之不得,立即答應:

  「好啊,我也有事和你談,在哪裡見面?」

  他們約見在一家小而安靜的咖啡廳見面。

  靖廣自然是先到的,然後坐在最有利的角落,欣賞著藍霞推開玻璃門走進來。

  「藍霞,你是一個千面女郎!」

  他望著她窈窕的身影讚歎,傾倒於她脫俗而具個性的丰采。

  「千面女郎是靠服裝設計師塑造出來的!所以,我寧願你用欣賞服裝設計師的眼光來欣賞我!」

  藍霞淺笑坐下。

  「你永遠是這麼有自信,所以你根本不怕仿冒,對不對?」

  靖廣很自然地延續了他們在電話中的話題。

  「仿冒又怎樣?有百分之九十的服裝設計師靠聖羅蘭、香奈兒和思迦賀過日子!天下文章一大抄,什麼事都一樣!」

  藍霞摸出菸盒,讓靖廣替她點了菸,灑脫地說。

  「你很大方!和聖羅蘭、思迦賀一樣大方,現在也有很多人靠著衛藍霞在混飯吃!」

  「但是內行人一眼就認得出來,什麼是真正的香奈兒,什麼是真正的衛藍霞!有幾個知音就夠了!難道你癡呆到奢望知心人滿天下?」

  藍霞吐著菸圈,還是那麼瀟灑,那麼不在乎!

  「世上還有幾個人能像你這樣狂狷和自負?藍霞,你該去看一看,市場調查員那一臉欲哭無淚的樣子!」

  「你回去告訴他們,叫他們不用浪費眼淚,只要笑、得意的笑!為什麼不這樣想:把那些仿冒的人當做我們的市場晴雨計,要是他們偷走了我的七、八個創意,那表示我的作品很受歡迎。要是只偷兩、三個,我們就得擔心了!我無所謂!我覺得仿冒是助長我的氣勢,是對我的讚美!」

  「要是全天下的設計師都和你一樣大方,那麼很多律師都要拆招牌歇業了,因為他們拿不到因為侵犯智慧財產權而挨告的案子!」

  「那好啊,我寧願讓那些小老百姓去發財!有錢大家賺,共享太平盛世!」

  「好吧,你堅如鐵石,我說不過你!」

  靖廣揚揚手,表示投降。

  「你說,你有事找我,就是為了談這些?」

  藍霞再問。

  「哦,我是要告訴你,山曜集團又提起授權的事。你呢?你要告訴我什麼?」

  「你說授權的事是吧?真有意思!這個世界上有這麼多人能夠堅持理念、窮拚到底!你認為怎麼樣?關於山曜的那一套說法?」

  「你不是已經拒絕過他們兩次了嗎?但是他們不死心,當然這又是一票想靠你分一杯羹的人!他們希望授權的商品減少到只剩下十種,包括寢具、香水、眼鏡框、絲襪和鞋子,因為他們認為你被他們的大胃口嚇跑了!其實在某些方面來講,授權還是不錯的,不僅收入增加,接觸皮鞋、香水這些東西也滿有趣的!比如衛藍霞香水,那不是性感極了嗎?」

  靖廣說得意興遄飛。

  「你真貪!真市儈!難道賺得還不夠、想經營整個世界?」

  藍霞先不客氣地糗了他一頓,才又說:

  「授權的事常常搞得一團糟,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些年來,授權商品愈來愈浮濫,亞蘭德倫的皮鞋、山本耀司的太陽眼鏡、聖羅蘭的手錶……有人根本只是把設計家的名字放上去,根本只是騙局!而且,授權的最大問題在於,授權後對方就會以為權力大得不得了,開始為所欲為,根本不讓你插手!有些要求授權的廠商簡直是俗不可耐到極點,簡直是污蔑你的品味!什麼叫做授權?授權就是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鈔票!」

  藍霞滔滔不絕,靖廣只有舉手投降的份:

  「小姐,夠了!饒了我!我再一次受教!反正你永遠只有一個全盤反對的立場!以後我不會再提了!」

  靖廣讓了步,話鋒一轉再問:

  「你不是有事和我談?該不會也是授權和仿冒吧?我只想和你談談與私人有關的話題。」

  他隔著小小一方咖啡桌,真正想改變氣氛和她調情,說一些貼心的話,比如她喜歡什麼樣的寶石、什麼樣的鑲嵌之類,想不到她告訴他:

  「相去不遠。我想和你談銀夜。」

  「銀夜?銀夜怎麼啦?」

  他顯得意外而困惑。

  「前天深夜,銀夜跑去找你?」

  她的眼光灼灼射向他。

  「噢,有的,她情緒很壞,告訴我你們吵架了。這不是什麼愉快的事,而且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交情,用不著我去當和事佬,所以我沒向你提起。」

  靖廣小心翼翼地解釋著。

  「她跟你說些什麼?氣急敗壞,發一大堆牢騷?然後提議要和你上床?」

  藍霞臉上含笑,卻是一片令人生畏的高深莫測。

  靖廣非常吃驚:

  「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她的個性我太瞭解了。甚至當她在做一件事的時候,我可以在兩百公里外替她喊口令,而且節拍完全吻合。」

  「藍霞,你不要誤會!那完全是她的情緒化動作,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別著急啊,靖哥,今天我不是來爭風吃醋、興師問罪的!更不會打破砂鍋問到底!我只是想問你,你覺得銀夜這個人怎麼樣?」

  藍霞盯著他看,也因而教他更不願意當一個畏畏縮縮、沒有擔當的男人,他坦白告訴她:

  「她很美,很溫柔,很有女人味,能讓所有的男人著迷。」

  「你說得很好,但不完全正確。她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你,願不願意挽救她,讓她身上的雌性細胞甦醒過來?做一個真正的女人?」

  「藍霞,你不應該和我開這種玩笑!」

  靖廣變了臉,立刻發了怒。

  「別動氣,靖哥,我絕對不是在開玩笑!如果拯救銀夜這個理由還不夠,那麼,加上我!為了拯救我和銀夜,你願不願意試著去愛她?」

  「藍霞,你是不是睡眠不足,神智不清?為什麼突然把我找出來胡謅這些荒唐到極點的連篇鬼話?」

  靖廣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強忍著氣惱說道。

  「我清醒得很!靖哥,你要相信我,現在我比任何時刻都清醒!」

  她的手越過桌面,緊緊地捏住了他的:

  「你也知道銀夜把她的感情都寄托在我身上,這樣會害死她自己、也會害了我!我們都會因此而找不到應有的快樂、幸福和自由?」

  「所以,你把她推給我?哼哼,對了,這也是一種授權是吧?你要把她授權給我,然後去追求你的快樂、幸福和自由?」

  靖廣簡直痛心疾首!他的臉毫無血色,他從來不曾這麼傷心悲憤過!

  「銀夜崇拜你、信賴你,你是值得她托付的人!」

  「難道我不值得你托付?」

  他狠狠地瞪著她,額上青筋也浮了出來。

  「你知道……我是酷愛自由的,像風、像野草一樣自由!你告訴銀夜你非常瞭解我!我怎麼可能去依附一個男人?」

  她狠心告訴他。

  「你對我的種種,都只是虛情假意?」

  他問。

  「就算是互取所需吧,你也知道我不是濫情的人。」

  「藍霞,你這些話……傷我很深,我真的很震驚,真的想不透你為什麼會突然說這些?是因為你對我和銀夜有誤會?」

  靖廣的五官扭曲著,他很痛苦。

  「不是。不妨這樣想,為了我們三個人大家都好,對不對?我這麼一個自我中心的人是不會和你有結果的,我也不想絆住你。」

  她斬釘截鐵、十分堅定,平靜的神態也讓他無從找到任何破綻。

  她是玩真的!

  「我想,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靖廣艱難地嚥了嚥口水,終於問:

  「銀夜說你另結新歡,也許這才是真相?」

  「這不是一個值得探究的問題。我只是想退出,沒有任何理由比這個決定更重要!」

  她收回握著他的手,同時把咖啡推得遠遠的,撐著身子坐在他面前,用很陌生的眼神凝望著他。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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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7: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小胡,喜歡什麼盡量吃,不用客氣,反正你們男孩子不怕發胖。」

  銀夜笑意盈盈,對必恭必敬在對座的小胡慫恿著。

  在來來飯店一樓的中庭咖啡廳裡,色彩鮮艷、秀色可餐的各式關島美食一字排開,任由嘉賓盡情取用,而洋溢關島風情的歌舞表演也正熱鬧浪漫地為所有享用美食的客人助興著。

  烤乳豬、椰乳鮮蟹、各式肉類冷盤、海鮮冷盤、酸辣豬血、紅米飯、魚柳卷、蟹肉青花菜沙拉、棕櫚心沙拉……,總而言之,關島美食節標榜的「辣得過癮」、「涼得徹底」倒真是名不虛傳。

  而在單純老實的小胡內心裡,可是比其他任何一個人都飄飄欲仙!因為這餐飯的象徵意義非同小可,絕對不是區區幾百元消費額吃頓飯這麼一回事而已!因為,向來他非常崇拜銀夜,他作夢都沒想過她會請自己吃飯!

  儘管十分陶醉,他還是把銀夜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於是,他乖乖從命,端了餐盤再去拿了一些沙拉和海鮮回來。

  「銀夜姊,你怎麼都不吃?」

  小胡一邊樂陶陶地享受美食,一邊不忘關懷他的偶像。

  「我今天的食譜是一個水煮蛋和兩條小黃瓜,已經都吃過了。」

  銀夜若無其事地告訴他。

  小胡聽了感慨地放下刀叉,呻吟了一句:

  「哦,銀夜姊,你好偉大!」

  他說的是真心話。模特兒為了自己的職責而挨餓,真的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其毅力不是尋常人可以做到的。他又哪會知道銀夜其實是為情憂煩、食難下嚥!

  「別皺眉頭呀,趕快吃,吃飽了,我有話問你呢。」

  銀夜只比小胡大三、四歲吧,卻是一副老練世故的樣子,和小胡的稚嫩簡直相去千里。

  聽銀夜這麼說,小胡果真快馬加鞭把盤裡東西掃光,然後用白開水漱漱口,用紙巾擦擦嘴,正襟危坐等著銀夜發問。

  銀夜看著他的樣子,不禁嬌媚地失笑起來,為免讓他太害臊,只好單刀直入問他:

  「不是麻煩你幫我留意你老闆的電話嗎?現在就告訴我,這幾天,她和哪些男人通過電話?」

  她向來對小胡特別青睞,當然首要條件是覺得他單純可靠。所以她買通了他當眼線,再其次是藍霞在辦公室的電話都由小胡過濾,所以,他又理所當然成了她的探子。

  小胡想了幾下,正經八百回稟道:

  「都是談生意的人,還看她那些朋友。」

  言下之意是並沒有特殊狀況。

  銀夜還是不放心,再問一句:

  「沒有其他男人?新近出現的男人?你確定?」

  「我確定啊,完全沒有。我都會叫他們通報姓名的。」

  小胡很努力地點頭,很認真地回答。銀夜正覺滿意,小胡又吐了半句:

  「不過……。」

  「不過什麼,說出來,我要你知無不言,毫無保留。」

  她不耐地撇撇嘴,瞇眼瞪他,表示她很不喜歡這種欲言又止。

  「不過,我發現我老闆和西先生之間怪怪的……」

  小胡也許是太老實了,還是不敢把他的揣測放心大膽地講出來。銀夜卻是精神一振,急問:

  「哦?她和西先生怪怪的?怎麼說?」

  「西先生打電話找她,她不聽,只叫我問西先生是不是有公事要談?然後叫我把電話掛掉。然後,這兩天,西先生就沒再打電話來了。」

  小胡噘著嘴,好像一個目睹雙親失和的小孩那樣委屈無奈。

  「是真的?小胡,你告訴我,對於這件事情,你的直覺是怎樣?」

  銀夜兩隻眼睛晶晶發亮,很有興頭地問,原本難掩憔悴落寞的神情也煥發起來。

  「我的直覺嘛,就是他個吵架了!失和了!正在鬧彆扭!而且是我老闆挑起戰火,西先生想苦苦挽回!雖然看起來最後他也放棄了!」

  小胡竭盡所能地奉獻著他的智慧。

  「很好,小胡,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

  銀夜很高興,變成一副再也坐不住的樣子,心神不定地又問小胡:

  「你還想吃嗎?這樣吧,你在這裡慢慢享受,吃夠了自己去買單,我有事先走了!」

  說罷,從皮包裡隨意抽出幾張千元大鈔往桌上一擺,匆匆忙忙走了。

  她開著車往藍霞別墅的方向走,思緒一路起伏變換。

  晚餐時刻,藍霞應該還在工作室絞腦汁吧?

  她的腦海裡只有一個強烈的念頭:想快見到藍霞!她已經有好幾天負氣不和她見面了,雖然這段時間,她千叮萬囑叫小胡在暗中看著她。

  藍霞的工作室裡,只剩下那只雪白的藍眼波斯貓懶洋洋地踡在其一張工作上打盹,什麼人也沒有,更不見伊人影。

  銀夜的心一沉,雖然失望漲滿心田,她還是拾級上了樓。

  藍霞的房門半掩,裡面有沉沉的、悲淒的大提琴音樂流瀉出來。

  那麼,藍霞是在家的,她並沒有外出。

  銀夜鬆了一口氣,輕手輕腳從半開的門縫裡把身子塞了進去。

  藍霞穿了一件白襯衫、牛仔褲、白短襪,仰天躺在她的大床上。她閉著眼睛,長髮像瀑布一樣從床沿垂下來。

  她不知道有人進來。在銀夜眼中看來,她像是正為著一個什麼人而忍受著孤獨、守著寂寞,在為一個人而等待著……

  她不發一響地走近去,在披掛著藍霞如瀑黑髮的床沿那一頭跪下來,伸手去按摩她的肩膀。

  只是按摩了幾下,藍霞睜開眼睛,坐了起來,用一種陌生而疏離的眼神看她。

  「你……怎麼一個人在家?沒出去?」

  銀夜仍舊跪在地毯上,怯怯地和她搭訕。

  「我要去哪裡?要因為愛好自由而遭人指責?還是安分守己待在家引人同情好些?」

  果然!藍霞是愛我勝於一切、重視我勝於一切的!我的抗爭終於有了回報!她不再和西靖廣約會,在等著我!她是在乎我的!

  銀夜這樣想著,心中漲滿了柔情和感動。

  「對不起,我鬧得太凶了,我不是故意要和你過不去的!」

  她情不自禁開始向藍霞懺悔。不料藍霞卻說的是:

  「不必覺得過意不去,我希望你和西靖廣在一起能真正感到開心、快樂,其他都不重要。」

  銀夜聽了如同從溫暖的火爐邊在瞬間被拋進了冰窖,挺直了身子,張大了杏眼愣了一下,才喃喃悲鳴道:

  「什麼?你說什麼?難道,你下決心和西靖廣疏遠並不是因為我嫉妒你們,而是因為你要把我推給他?」

  「別說這種話,他是個好男人,不是資源回收或者讓你吃回鍋面!你有這麼多思考的時間和空間,為什麼還領會不出我的心意?」

  藍霞眸中閃著利刃游光般的痛楚。

  「你的心意!你的好肝好肺、你的菩薩心腸,就是要把我推給別人,好去成全自己的新版鴛鴦蝴蝶夢!」

  銀夜刷地站直起來,抓起床上的軟枕就往藍霞身上扔去。

  藍霞穩穩接住了枕頭往角落一丟,也下了床。她走向衣櫥,取出她的花紗洋裝和小小的旅行袋。

  「你!你要去哪裡?」

  銀夜抓狂一般,撲過去搖晃她。

  「出去曬曬太陽!你也許不知道,曬太陽也會上癮的!」

  藍霞把花紗洋裝塞進小行李袋裡去,又抓了另一件打量著。

  「曬太陽!你又要去找那個男人對不對?」

  銀夜奪下她手裡的衣服,狠狠摔在地毯上。

  「你要這麼窮追不捨,我就承認吧!那個男孩子,膚色上鑲滿了陽光,還繡著亮晶晶、閃閃發光的鹽花,臉上有未經世事洗練的純真笑容,他也許真的會讓我上癮,要是你老是對我這樣耳提面命的話!」

  「你……,你終於承認了!你想甩掉我,甩掉西靖廣都是真的!你終於承認了!還冠冕堂皇地說要成全我們!你太可惡了!」

  「別說得這麼委屈!靖哥和那個陽光皮膚的男孩比起來雖然蒼白得像發酵過的麵團,但他到底還是很俊逸!以一個男人來講,他絕對是一個上上之選!他配得過你的!」

  「你……,你再這樣逼我,別悝我不計後果!我說過,你再去找那個男人,我就馬上和西靖廣上床!」

  銀夜汗流浹背,渾身打顫。

  「噢?我以為你們已經上床過了!你不是早告訴過我,我能做的,你也一樣能做嗎?」

  藍霞冷笑著,又動手去挑選衣服。

  銀夜攀住她的手,又轉變成了苦苦哀求:

  「藍霞,別生氣,別吃味!求求你,那是假的!我從來都不曾和靖哥或任何男人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我只是想氣你!我知道你吃醋、你生氣了!是我不好、我賤!是我把我們之間的關係弄得這麼緊張!我以後再也不會了!藍霞!你說,根本沒有陽光男孩,你也只是想氣我,是不是?你不會走,是不是?你不是真的要離開我,是不是?」

  「不是!不是!不是!」

  藍霞終於也扯開嗓門大吼:

  「我再說最後一次!不要想依賴我,更不要想絆住我!讓我做一個真正的女人,一個自由、正常的女人,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好不好?相對的,你也一樣!你去找西靖廣,去做一個需要男人的女人,做一個讓好男人珍惜疼愛的好女人,成不成?我拜託你!」

  說完,她甩開銀夜的手,任憑她怎樣哭喊都置之不理,提了行李袋衝下樓去。

  她剝光了自己的衣服,對著整片牆的大鏡子凝視自己。

  她厭惡自己的身體,只覺赤身露體還不足以宣示對自己的憎恨,只想再剝掉一層皮,把頭髮也撕扯下來。

  她憎惡它,因為連它都不屬於自己!

  她的身體屬於攝影機、屬於閃光燈、屬於衣服、屬於群眾、屬於時裝雜誌的編輯、屬於設計師……屬於所有的人,就是不屬於她自己。

  一個人,一個人人奉承誇讚的美麗女人,如果連她的美麗都不屬於自己,還有什麼感覺是真實的?

  她覺得,她的身體就和塑膠人體模特兒沒有什麼兩樣,而她的辛苦,卻比它們多過千萬倍。

  「銀夜,你最好從現在起,每週上兩次健身房的時候把時間多延長半個小時!」

  藍霞總是這麼提醒自己。

  延長半個小時的真正意義就是,你年紀一天一天大了,要注意別讓緊繃的皮膚垮下來,要小心讓它保持光光滑滑地好好包住你漂亮的肩線和臀線,你要拚命去和地心引力對抗,別讓自己從巔峰上摔下來,提早就讓出頂尖名模的寶座……

  健身、節食、飢餓、汗水……,她寧願自己是一個塑膠人像!

  然而,現在這一刻,她對自由身體的憎惡才真正達到了頂點!

  她得用它去抗爭藍霞對她的無情無義!她得作踐它來換取報復的快感!

  「西先生還沒有回來嗎?」

  她又撥了電話,得到的是同樣的答覆。

  西靖廣應酬去了。他的行動電話關掉了,她找不到他。

  「請務必轉告,這個電話請他盡快回覆,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他。」

  她再一次交代西靖廣的管家,把電話號碼留給他。

  又等了兩個小時,電話仍像一座永遠不會發出聲響的化石。

  她忍無可忍,又撥通電話。

  「西先生還沒消息嗎?請你們務必設法聯絡他,否則就要出人命了!」

  她劈頭就是一陣歇斯底里的嘶吼。

  「我就是西靖廣!你是?」

  西靖廣的聲音帶著醉意,似乎並未被嚇倒。

  「我是銀夜,靖哥,你是不是故意迴避我?為什麼不給我回電話?你知道嗎?我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從樓上跳下去……。」

  銀夜哭了起來。

  「慢著!慢著!聽我說!」

  西靖廣這才清醒了過來,緊張地解釋道:

  「銀夜,我不知道是你,一直以為是藍霞……最近我和她鬧得很不愉快,所以不想打電話過去……,你怎麼了?不會真的想做出什麼傻事吧?」

  他聽見她的啜泣不斷,聲音顫抖著。

  「你們吵架了是不是?」

  他又問一句,牽掛著另外一個人。

  「不要再問我!靖哥,我現在只想做一件事,那就是毀滅!你知道嗎!毀滅!」

  「別這樣!藍霞在哪兒?你們之間有什麼嚴重的爭執?不要太衝動!」

  「靖哥,你關心藍霞?還是關心我?如果我殺了她,你會怎樣?」

  「銀夜,你……你千萬別開這種玩笑!千萬別做傻事!」

  西靖廣已嚇出一身冷汗,酒都醒了。

  「你很擔心是嗎?是害怕她死了!還是不想看到我被拖去槍斃?」

  銀夜停止了哭泣,聲音變得陰惻惻的,教靖廣更加毛骨悚然。不等他再說什麼,她又講。

  「很想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嗎?那麼你立刻就趕過來,我等你。」

  「我馬上就過去!」

  她聽見他急促的回答,彷彿也看見他疾如風的動作。在最短的時間內,他趕到了藍霞的別墅。

  他繫著一件粉紅的袍子,看著他焦灼地走進房間來。

  「藍霞呢?」

  他四處找望,真的就像進入了一個兇案的現場,找尋一個怵目驚心的屍體似的。

  「她死了。」

  她惡謔地告訴他。

  「她在哪裡?告訴我?她在哪裡?」

  他到每一個角落去搜尋張望,面色慘白如紙。

  「你真是一個枉費心思的傻瓜!她死了!你找到她又有什麼用?」

  「趕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西靖廣再也按捺不住,搖晃著銀夜逼問。

  「別急、別氣啊,聽我說!她去找另外一個男人去了,就這個事實來講,不就和她死了是同樣的意義?你瞭解了吧?她已經棄我們而去,不要我們了!」

  銀夜咬牙切齒又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她的臉上猶濕的淚痕閃著薄薄的水光,映襯著失神愁慘的臉龐,顯出許多陰森和可怖。

  靖廣聽了倒是鬆了一口氣,放鬆了緊繃的五官說道:

  「銀夜,你真的嚇到了我!」

  「怎麼,難道說,她去找別人,你不在乎?」

  她黯然失色的臉上霎時又浮滿了幽怨。

  「她……,怎麼說?我們之間有隔合,還有一些誤會,很慚愧,我竟然沒有辦法處理它!」

  靖廣落寞地笑笑,找一個角落坐了下來。

  銀夜問道:

  「什麼誤會?你認為純粹只是誤會?比如,關於那個男人,還是你和我之間?」

  「我捉摸不到她怎麼想,只有把事情擱下來。」

  靖廣苦惱地攤攤手,沮喪地搖著頭。

  「你錯了!你不瞭解她,我可非常瞭解!」

  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來盯著他看,告訴他:

  「她的確是移情別戀了!只是想把我們湊成一對好讓她遠走高飛,就是這麼簡單!你還真以為她在吃醋,誤會我和你之間有什麼瓜葛嗎?就算是好了,那也是她借題發揮!」

  「她會這樣嗎?我一直認為,她如果不曾真正愛過我,就不會真正去愛其他的人,我認為這就是她對愛情的做法和想法!難道,我真的錯了,我看錯了她?我甚至還想過,她是為了成全你而退出……。」

  不等靖廣說完,她狂亂地打斷了他:

  「你錯了!你一廂情願!自作多情,就和我一個樣!你想不想知道她對我說些什麼?我現在就告訴你!她叫你讓我知道,被男人疼是什麼滋味!叫你讓我學會怎樣做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這還不夠明白嗎?她根本不在乎你!她慫恿我和你上床!你懂嗎?」

  「也許……也許是吧!最後一次見面,她明說了要把你授權給我!」

  靖廣搖著頭,欲哭無淚。

  「是呀,我一直告訴你她想這樣做!」

  她說完這一句,站直了身子,然後像夢遊一般盯著他的臉,夢遊一般拉鬆了袍子的繫帶。

  袍子鬆開了,裡面空無一物,只有光滑的胴體,她所憎惡的,用來抗爭報復的胴體。

  「銀夜,你何苦這樣?」

  靖廣偏開了視線,痛苦地吶喊。

  「怕什麼?運用一下你的想像力吧!天一亮,她就會在沙灘上和她的陽光男孩激狂地做愛!我們為什麼不能?」

  她行屍走肉般撥掉肩膀上的袍子,讓它滑落在地毯上。

  「別逞一時之快而叫自己終生後悔,銀夜!」

  他哀求她。

  「哼哼!」

  她笑了起來:

  「人是不可能一成不變的,那不是人生的真貌!這是她親口告訴我的格言!不必死抓住過去不放,我們要勇於嘗試新鮮的事,就像她一樣!」

  她邊說邊走近他,把柔軟的胸脯靠貼在他的臉上。

  「我美嗎?我是不是一個真正的女人?」

  她抱住他的頭,把它埋進她的乳溝裡:

  「告訴我,一個女人的快樂和幸福是什麼?藍霞擁有的,我也可以擁有!是不是?靖哥?」

  靖廣輕輕推開了她,站了起來,無奈又同情地看著她,拾起地毯上的袍子為她披上,溫柔地說:

  「不是這麼一回事!銀夜,真正的靈肉之愛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我們用其他的方式或辦法來解決問題,好不好?」

  「不!我不要!我再也不要看她的臉色、順著她的毛梳、聽她喊CUT!」

  她又把袍子掀掉,死死地摟住他:

  「愛我!就像愛她一樣愛我!靖哥!難道我不是女人?我不如她?」

  她抓住他的手,把它蓋到她的雙腿之間,哀求他:

  「靖哥,不要像她一樣離棄我!我不要讓整個世界都離棄我!你把我當成任何女人都可以,像對待其他任何女人一樣對待我!把我壓碎!」

  她狂渴地吮住他的唇,到他的胸膛,他的小腹……。

  「疼我、靖哥,疼我……。」

  她一邊飢渴地吮吻,一邊呢喃吶喊。

  他畢竟也灼熱了起來,不顧一切迎合了她。

  他和她像兩隻獸,交纏著站立在整個牆面的大鏡子前拉踞扭擺。

  她望著鏡中的景象,望著自己,森厲地露出了冷笑。

  這是藍霞的房間,藍霞的鏡子,和藍霞的男人!

  她做到了!

  一股強烈的快感像野火燎原般燒掠她的全身,那快感,來自她的心理,而不是她的身體。

  那是一種烈痛、劇痛的快感……。

  袁偉風守在車站內灑滿陽光的月台上。

  他多麼期待這樣的一個重逢,也明白他等待的人必定會如期出現在他眼前。

  小小的月台上,出現了和平時迥然不同的景象。平時,列車過站時也許沒有旅客上下,只是徒然蜻蜓點水一般駐足幾秒鐘便開走。而這一天,守候在月台上的人特別多,他期待的心情於是便像得到了熱烈的共鳴一樣而更加迫切及快樂起來。

  再過幾分鐘,她可愛的臉龐便會從車廂的某一扇打開的門,像明月初升、星子乍湧一般閃亮在眼前。

  他猜測著,她會在第幾節車廂出現呢?她穿什麼衣服?帶來什麼東西?……斷斷續續的思潮此起彼落,他還沒有為任何一個猜測過的問題認真找出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之前,列車響著迷人又溫馨的笛聲進站了!

  人頭開始鑽動起來,但是他還是站在原位不動,只是用眼睛迅速地搜尋著。因為他比月台上的任何一個人都高,可以把整個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偉風!」

  在他看見她的那一瞬間,她也看見了他,並且歡呼他的名字。

  他們展開歡顏奔向對方,在一個恰到好處的中間點擁抱在一起,開心地吻著、笑著、摟抱著,笑聲在陽光和風中飛舞。

  「老公,我好想、好想、好想你!」

  她用充滿嬌俏和感情的聲音大聲告訴他,臉上露出小小的酒窩和尖尖的虎牙。

  「可倪,我也好想你!好想你!」

  他緊擁他的未婚妻,把她抱起來在空中甩蕩了好幾圈,才把她放下來。

  「好開心啊!我已經有三個禮拜沒有看見你了!」

  熊可倪用一雙靈動的眼睛捕捉著未婚夫的形貌,滿足地歎了一口氣,才又說:

  「這裡好熱鬧!和你形容的完全不一樣!你怎麼會說這裡是個很偏僻的小鎮呢?現在我看到的,簡直就是一個人潮洶湧的觀光勝地!」

  「那是因為你來對了時候!可倪。」

  他替她拎起了小行李包包,牽著她的手,隨著人潮的尾端走向收票口:

  「從今天起,這裡一連串五天的做醮大拜拜,到處有吃不完的流水席,小寶貝,你真是來對了!」

  「真的?」

  可倪兩眼發亮,一對腮幫子透著粉紅。她是一個能讓人感染青春之無憂無慮的可愛少女。

  「你在這裡認識了很多朋友?他們有邀請你?我也可以參加嗎?」

  她再問。

  幾乎是一走出車站,她就看見街道上到處搭著帳篷、擺著筵席的桌椅。

  「小傻瓜,流水席是不論什麼人都可以去吃的!吃的人愈多,主人就覺得愈有面子!」

  偉風偏著臉含笑告訴可倪,又用力捏捏她的手說:

  「怎麼樣?是不是打算多逗留幾天,捧場捧到底?」

  「噢不,我只能待兩天一夜,後天一大早,我就得走了!安親班的一個老師正在請產假,還有一個去夏威夷渡蜜月了,今天跑來這裡找你,我心裡真是漲滿了罪過感呢!」

  「可倪,哪一個老闆找得到像你這種道德感氾濫的員工真是賺到了!這麼說,這兩天一夜可是春宵一刻值千金,我們可要分分秒秒地把握喔!」

  最後那幾句話,偉風是把嘴唇貼在可倪的耳朵上說的。

  可倪又羞又喜,嬌嗔道:

  「討厭,才不要吧,我要你帶我好好看看這個小鎮,我還要好好吃它幾頓充滿鄉土風味的流水席呢!那些白蘿蔔、紅蘿蔔雕刻出來的花,還有什麼刈包、黑糯米八寶飯……,我現在只想吞口水呢!」

  「是嗎?你真的是這麼饞嗎?我以為你想的和我是一樣的!」

  他又俯在她耳邊說,兩片灼熱的唇把她烘得又暖又癢,但她還是不承認,還是繼續裝著傻:

  「咦?前面是什麼廟?花花綠綠的好熱鬧?我們過去看看。」

  「不,先不急著看熱鬧,我們把行李帶回旅社去再好好出來逛,好不好?」

  他很堅持地把她轉到另一條街上去,而她也明白他的想法,溫馴地被他擁著走進那家他長期投宿的旅舍。

  才一進房門,他就甩掉手裡的行李包包,把門反鎖上,然後熱切地、飢渴地吻她。

  這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她沒有一絲絲反抗掙扎,任由他愛撫及需索。

  在他已激昂到頂點而要進入她之前,他喘急而焦躁地問:

  「你有沒有吃藥?」

  「嗯。都在吃。」

  她溫柔地回答,為他張開了她的雙腿,然後,只是含蓄而又情不自禁地低聲呻吟。

  當他離開了她的身體,滿足地淌著汗水時,她問他:

  「你這麼飢渴,我離開以後,還有前面那一段日子,你怎麼辦?」

  「我,我想辦法解決。」

  他還是不想做個畏畏縮縮的男人。在任何女人面前都一樣。

  「我知道你是不會找妓女的。但是,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為你吃避孕藥,那怎麼辦?」

  她很溫柔地用一種很聰明的方式提醒他一件事情,她相信他聽得懂她真正的意思。

  「我們的人生才開始呢!可倪,這一輩子,我可能有一半的日子得出差!我們也不能老是為這件事情在煩惱!我只能確定,我非常愛你!其他的任何事情都是不確定的,所以根本無需去為它傷腦筋,你說是不是?」

  「也許是吧?我也確定我只愛你,但是非常寂寞無聊的時候,我還是會在PUB裡和過來搭訕的男孩子一起喝酒、跳舞,我覺得對不起你,但我還是得那樣子做。老公,你說,我究竟該怎麼辦?」

  她苦楚地笑著問他,把臉貼在他的手臂上。

  「我們都沒有答案,答案全在上帝那裡,我們只有繼續往前走,什麼也不能做。人生不就是這樣嗎?」

  他替她拾起了地毯上的衣服,披在她身上,衣領內側的部位,縫釘著一個篆字大印的標籤。

  「衛藍霞的衣服,你還是對它情有獨鍾。」

  他望著那件衣服,她看不出他若有所思的樣子。

  「秋冬上市的新款,還是貴得教人心疼呢,不過,我還是忍不住買了。」

  可倪一副罪過感氾濫的樣子。

  「我在這裡有一段奇遇呢,你要不要猜猜看?」

  他想著一個女人的影子,對他的未婚妻說。

  「什麼奇遇?是艷遇還是奇遇?」

  可倪不喜歡拐彎抹角,既然偉風主動提起,那就表示他願意坦承心事。

  「是奇遇也是艷遇。」

  偉風笑得一派瀟灑,愉悅地告訴她:

  「可倪,你也許猜都猜不到,你已經來到了你的崇拜者衛藍霞的故鄉!」

  「哦?真的?這裡是衛藍霞的故鄉?」

  可倪睜大了眼睛,彷彿看見天方夜譚中描述的真實場景。

  「在某一方面來說,它是的!衛藍霞的衣服都是在離這裡只有兩條街的工廠加工的,對你來講,這不是奇遇,也是艷遇嗎?」

  「噢,原來是這樣。」

  可倪的神情顯得有趣卻也透著失望,告訴他:

  「我還以為你遇見了衛藍霞本人呢!如果能看見她,多好!我很想親口告訴她,我多麼認同她!崇拜她!」

  「也許她三頭六臂、頭上長角,會把你嚇死呢!神通廣大的人不都該長成那個樣子?那麼你還會對她那麼著迷嗎?」

  偉風實在想不通女人愛美的心理,也想不通時裝設計師對女人的影響力竟是那麼大!

  「才不呢!雖然衛藍霞很神秘,很多人都沒看過她的廬山真面目,不過時裝雜誌的編輯都很附和她,而且把她形容得很美!她設計的衣服能讓女人化腐朽為神奇,這就是她征服女人的魅力!她真正的魅力在於她的才華,而不在於她的美貌!」

  「看你,一說起服裝就滔滔不絕!」

  偉風愛憐地搓搓她的鼻子,取笑說道:

  「想清楚哦,如果衛藍霞是一個大美人,你們女孩子可能就不會把她當成一個神或一個朋友,而變成了你們的公敵了!」

  「我不會的!因為她生活在另外一個世界裡,就像土星上的生物是還不會和金星上的生物相遇,你根本不可能遇見她!」

  她笑咪咪地撫摸那件薄外套,心滿意足地偎在他的懷抱裡。

  「好了,我們不再扯什麼土星或金星上的衛藍霞!剛才我已經用盡了力氣,得想辦法把它補回來!」

  他坐了起來,同時一把托起她。

  「誰叫你這麼飢渴?」

  她嬌羞又甜蜜地問他,伸手撫摸他結實的肩膀。

  「你呀。你不在我身邊,我需要你!」

  他一臉無辜的樣子。

  「我也需要你,我多麼多麼愛你!」

  她說著,表情變得俏皮起來。

  「但是,現在我們需要另一種東西!」

  他和她相對一望,同時歡呼:

  「流水席!」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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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31 08:18: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他們果然到處快樂地打游擊,在廟埕前看歌仔戲、到處遊蕩,還有盡情做愛。但是,他不會帶她到油菜花田里去,也不忘提醒她:「有沒有吃避孕藥?」

  因為,她和所有別的女人都不同,他是打算叫她做他一輩子的妻子的,他對她絕對愛惜。

  可是,到了她要離開前一夜的晚上,他突然嚴重地心不在焉起來。

  流水席間鬧烘烘、熱滾滾的,她替他盛了半碗人參雞,加上幾顆紅棗,要讓他好好補一補。

  可是,他一副食不知味的樣子,連紅棗的核都忘記吐出來。

  「偉風,你是不是太累了?還是吃壞了肚子!」

  「哦,沒有。胃裡面有點怪怪的,可能剛才吃得太快了,現在撐住了吧。」

  他擠出溫柔的笑容解釋著。

  「撐住了?那,我們不要吃了,走了好不好?」

  她放下筷子,就要站起來。

  怎知他急忙拉她坐下來。

  「不不,我沒事,還是再坐一會兒。你還沒吃飯吧?現在商店都沒有營業,晚上餓了可找不到吃的……」

  他拉拉雜雜說了一堆,她還是不瞭解他留戀不去的理由。

  很快地,她就循著他飄忽不定的眼珠子找到了真相。

  遠遠的一張筵席上,坐了滿滿一桌男人,中間夾雜著坐了一個女人。

  那個女人非常特殊、非常漂亮。

  原來偉風的視線被一個美麗的女人吸引住了。可倪向來知道他是十分喜歡欣賞美女的。於是她對他說:

  「這裡怎麼有這麼摩登、這麼漂亮的女人?她一定是從大城市來做客的,難怪你看得兩眼發直!」

  他被她揭穿了心事,只好窘笑說:

  「是啊,她的確很漂亮,我,我是不是很失態?」

  「相當失態呢,簡直靈魂都出竅了!」

  她盡量壓抑自己的妒意。

  「別吃醋,我只是看她喝酒喝得很凶,那群男人想灌醉她!」

  「的確很有趣,我們要不要去幫她解圍?也許她被灌醉了以後,會被那票男人集體輪暴呢!」

  「也許吧……。也許那也是他們的遊戲之歡哩,管他的!」

  偉風的神情透著古怪的嫉妒,又故意顧左右而言他地問她:

  「還有沒有紅棗?不然,幫我舀一點湯也好?我又不撐了,我想吃一點東西。」

  「好啊,我幫你舀,不過你可小心別被雞骨頭噎到!」

  她提醒他,但是他果然還是被雞骨頭噎到了。

  他硬是在那裡耗到筵席送出最後一道水果才肯離開,而那一個女人和那一票男人,也才一起簇擁著往街的另一邊走了。

  在走回旅店的小巷裡,他這才好像回魂清醒過來。

  「今天晚上晚一點才睡吧,明天一大早,你就回台北去了。」

  他用力摟了她幾下,那份依戀不捨是完全真實的,只是他心裡明白,對另外一個女人的牽掛還是在心頭縈繞不去。

  可倪失去了歡愉的笑容,喃喃說道:

  「再晚睡,天都是要亮的!我走了以後,你要做什麼呢?」

  「我?當然是工作囉,我是來這裡出差的!難道這還有什麼不能確定的?」

  他失笑起來,又用力摟了她一下。他當然知道她在擔心什麼,只怪自己看見花紗的那一剎那,他太不懂得掩飾自己。即使是現在摟著自己的未婚妻,他都不能抑制地揣想著花紗再度在小鎮出現的理由。

  她是為他而來嗎?

  可倪明天一大早就走了。

  花紗看見他和可倪在一起,會怎樣想呢?

  可倪看見他盯著花紗發愣,又會怎樣想呢?

  又,花紗為什麼要和那群粗魯的男人喝得爛醉?她究竟有沒有看見自己?

  可倪一早走了之後,他是不是要去找花紗?

  ……

  他不斷地在和可倪談話的間隙中反覆想著這些問題,他的腦袋真是混亂極了。

  夜裡,他和可倪又做了愛,她抱緊他睡到天亮。

  「愈晚睡,天亮來得愈快。」

  可倪很惆悵地離開了他的懷抱,站起身去梳洗,然後,在車站和他依依離別。

  她的眼神告訴他:

  「我走了以後,你會不會去找那個漂亮的女人?」

  他是完全會意的,只是對她講:

  「我這大半輩子可能都要出差,到處去拯救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我們得很努力地去適應這種生活,嗯?」

  她明白,對整個人生來講,她擔心的,是一件狹義的事,而他告訴她的,才是一個廣義的真理和事實。她承認她必須得接受,所以,她噙著淚光、含著笑意,離開了他。

  他離開了月台,去做他的水質採樣。

  到了晚上,他洗乾淨了身體,換了清潔的衣服,一身清爽的香皂味。他很想用一碗速食麵來解決自己。可是,他終於是忍不住地奪門離開了冷清清的旅舍,來到人聲沸騰、酒氣沖天的大街上,穿梭在流水席之間去尋找那個熟悉的影子。

  果然,她在那裡,又是被那群粗鄙的男人圍拱著,簡直,簡直就是一個陪酒的妓女似地……

  他在心裡咒罵,知道自己十分嫉妒,十分吃味,也十分不屑。他不確定她是真的沒有看見他,還是故意將他視如無物。反正,他認為他在故意混跡在她看得見的地方,而她一點反應也沒有。

  袁偉風忿然離去,並為自己沒有趨前去找她而感到驕傲。

  但是,第三天晚上,他徹底失敗了,在她又要隨著那幫人離去的當兒,他攔下了她,就好像一個綠巾罩頂的丈夫當場逮到了他出牆妻子那樣憤慨。

  「你跟我走,我有話要問你!」

  他怒氣沖沖抓著她的手臂,霸氣地下命令。

  花紗用一種滑稽透頂的表情深凝著他,破口大笑了一陣,然後抬起她因喝醉而虛軟失控的手肘對那票人說:

  「你們就先走吧!這個人說他有話要問我,我倒要聽聽他要問我些什麼!」

  一個像是帶頭老大的、四十多歲的男人皺眉獰目,粗聲粗氣的問:

  「他是什麼人?你認識他?」

  「不干你的事!你回去抱你老婆去!去呀!都回去!別再煩我!」

  她用力推開那個男人,非常不耐煩地。男人們沒轍,一起走掉了。

  她又回復臉上那抹輕蔑滑稽的笑意,漫不在乎地揚臉問他:

  「問哪!人都走了,你要問什麼,本姑娘洗耳恭聽、逾時不候!」

  袁偉風愈瞧愈有氣,脫口便罵:

  「我一直認為你不是很隨便的女人,但是看來我是走了眼了!」

  「嘿,這是什麼問題?我可沒辦法回答你!」

  她浪蕩地又笑了起來,一隻手在紗裙上撩撥著,好像在提醒他對裡面那對又白又嫩的大腿的迷魅回憶。

  「你究竟在這裡做什麼?你又回來這裡做什麼?為什麼要和那堆工人鬼混?他們會把你……把你搞死掉的!你為什麼要這樣?」

  他急急說了一大串,吞了一下口水滋潤他焦燥的喉頭,又連珠炮地問:

  「還有,你明明看到了我,故意裝做沒看見,對不對?你和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每晚喝得爛醉,是不是為了做給我看?你故意刺激我,對不對?你說,你究竟有沒有看見我?是不是回來這裡找我的?」

  她沒等他說完,平聲靜氣只問一句:

  「你未婚妻回去了啦?」

  他嚇了一跳,如同當頭棒喝:

  「你……你……,果然你是故意的!你早就看見我了,你就是回來找我的。」

  他又激動又快樂,彷彿自己的真理得到了上帝的認同。

  「是呀,我的確是早就看見你了。我看見你和你的未婚妻甜甜蜜蜜、卿卿我我,但是,我可不是回來找你的!你始終沒有記住我的話,我說過很多次,我不喜歡濫情!」

  說到最後,神情和語氣都已充滿了嗤之以鼻的不屑。

  「哼!你根本沒說真話!你撒謊!你沒有理由願意和那種粗人混在一塊兒!你和上次完全是兩個樣子,我肯定你有心事!」

  他跟著她有些踉蹌的腳步往海濱的方向走,背後的小鎮燈火也愈來愈闌珊了,反倒是天上的星子愈來愈亮,海潮的聲音愈來愈近,愈清晰。

  「我有什麼心事?你是認為,我在吃醋?」

  說完,她又抖動著肩頭輕浮大笑,同時踢掉了腳上的半高跟鞋,搖搖擺擺繼續往海邊走。

  「難道不是嗎?難道你看見我和可倪在一起,你不吃醋?我,我不能忍受看見你沒日沒夜和那群酒鬼在一起,我不能忍受你和那種男人上床!我要知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他們已經走到了沙灘邊緣,她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把身子軟軟地掛在他身上,雙手勾住了他的脖子。

  「你想證實什麼?證實我已經愛上了你?是不是?」

  她吹著酒氣的芳唇湊在他的鼻尖上,一張臉抬得高高的,半張半垂的眼簾內浮滿了情慾與醉意。

  「傻瓜,我的愛是用做的,不是用說的,你到現在還弄不清楚?」

  她又呢喃了一句,便把雙唇吮住了他,他抱著她,滾進了沙灘上馬鞍籐花的草叢裡去。

  午夜到黎明之間的海風很強勁,氣溫更比入夜時降低極多,但是,袁偉風很強壯,她躲在他體溫的裹覆裡,也還能挨到天亮。

  「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向你保證,你再也見不到我。」

  她用指尖撥弄他的下巴,兩眼茫然望著海面上霞光的變化。

  「為什麼?我也可以保證,我們兩個人的事可以不波及到第三個人。」

  他忍不住心酸,只知道要是這一輩子不能再看見她,他會非常痛苦,非常心痛。

  「那是不可能的,很多人寧願相信外遇只是成長的歷練和考驗,認為自己可以全身而退,然後用一種沒有人聽得見的聲音大聲告訴自己,這一輩子,你做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偉風,我告訴你,這種一廂情願的鴕鳥式想法非常幼稚!非常可笑!所以,你千萬記住,不要濫情,不要咬住不放,這樣才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我──我懂你的意思,但是,我沒有把握自己能不能做到,什麼時候才能做到……」

  他痛苦地低下了頭,用他的鬢邊撫挲著她的頭髮。

  「你的未婚妻很可愛,是一個值得你去一生廝守的女孩子,她是那樣專情、堅定的女人,這一輩子只認定你一個,所以,你可以遊戲,但是不可以濫情,這就算是你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所得到的一個正面的收穫吧。」

  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他看著她的模樣,憂心地說:

  「你呢?那麼,你是不是也遇上了什麼麻煩?你的丈夫或者男朋友,你們之間是不是也出了問題?我的直覺告訴我,你和上一次是不一樣的,別的我不追問,但是,這一點希望你能讓我知道,就算是我們彼此間的一種公平待遇,可以嗎?」

  他的語氣和他的體溫一樣溫暖,使她不由一陣脆弱。

  「我?我真的希望你什麼也不要探究!」

  她苦笑一聲,千言萬語亦無奈般地搖搖頭,才告訴他:

  「那麼你就把我當做一個拿退讓當做幌子,實際上卻是一個很自私的人,這樣就夠了,這樣,你就已經比任何人都瞭解我了。」

  她的聲調很複雜、她的心事很難解讀,彷彿透著悲淒,卻又有很多自得!

  「我記得你說過,你是一個很自戀的人。那麼,你是用退讓來成全你的自戀、自私和自我?你的意思是,在你的人生中,你只要有自我就足夠了,其他的,你都可以捨棄?」

  「就算是吧,你解剖的都對。好了,這個話題到此為止。」

  她制止他再探究下去,他卻是又問:

  「不,現在我似乎能明瞭,你心裡還是有愛的。你愛著某一個人,割捨他使你痛苦,儘管你不願意承認!所以,你必須跑到這裡來,找我,或者找別人,或者酗酒、放浪,總之,這些都是你做出捨棄的決定後,不能免除的必經之路──。」

  「夠了,袁偉風,你愈說愈多,而我已經告訴過你,我不喜歡濫情,更不喜歡被解剖!」

  她推開他站起來,在強勁的海風中整理頭髮和衣衫,一副曲終人散的表情。

  「你,真的不再見我了。」

  他悲傷地望著她,她的裙裾和長髮同時在勁風中翻揚亂舞。

  「我記得你說過,你的未婚妻是衛藍霞的崇拜者?」

  她忽然這樣問他。

  他在錯愕中回答:

  「是啊,那又怎樣?」

  「沒怎樣。她是個可愛的女孩子。我不再和你見面了。」

  她語無倫次地說著,頂著強風朝小鎮中心走去。她的背影告訴他,他不必再追逐。

  在往後的幾天裡,她並沒有離去,依然和那群工人夜夜笙歌醇酒,在流水席中狂肆盡歡,並且未曾抬頭看他一眼。她知道他就在她附近。

  然後,廟會忽然結束了。她也失去了影。

  這樣的日子過了幾天,她不曾再出現之後,他終於不得不承認一個既定的現實,她真的走了。他依然連她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的感覺是,從頭到腳都被掏空了!他不瞭解自己為什麼會那麼掛念她。

  她初次出現在他眼前時的衣袂飄飄如仙的脫俗與艷麗,以及她再度現身後難以掩藏的悒鬱和強顏尋歡。

  於是,他決心探尋一切可能的蛛絲馬跡,找尋她。

  在那個他們開始用眼神開始邂逅的小酒館,他同那個矮胖的酒保:

  「還記得一個穿花紗洋裝,長頭髮的年輕女人嗎?有一陣子,她總是下午來這裡……」

  話還沒說完,他就心虛地被酒保有些曖昧的表情給打住了,但是酒保終究是酒保──儘管他只是一個鄉下地方的酒保──酒保據說也是外交家或心理醫生的料呢,他隨即收回了曖昧的笑容,換上一張誠懇又具有善意的笑臉對他說:

  「噢,那位都市來的漂亮小姐是吧,她已經很久沒上這裡來了。」

  說著,還情不自禁把一對眼珠子瞟向遠遠的油菜田里去,臉上一派悠然嚮往的表情。

  這個酒保,那一天一定看見他們滾進油菜田里去了。

  袁偉風在心裡暗罵,但心裡不免燃起一線希望,因為他聽見酒保說:她是「都市」來的小姐。

  「噢,你知道她打哪裡來的?或者有關她的任何事嗎?」

  他焦灼地問,眼裡充滿了期待。

  酒保一臉不以為然,卻還是流露出職業的笑容對他講:

  「很抱歉,先生,您都不知道,我當然是一無所知了!」

  走出了酒館,他決定採取那個下下之策:到加工廠去打聽。他相信在那裡一定可以得到相當的訊息,只是未到逼不得已,他實在不願意和那些粗魯又自以為神氣的工頭打交道。

  也許花紗都和他們睡過覺呢。想到這一點他就更加排斥自己去看那些人的嘴臉,但是他無許可施,想念花紗、牽掛花紗的情緒已經勝過一切!

  他攀上那個工廠的手扶梯上去,果然立即被擋了下來。

  「少年的,你闖上來做什麼?這裡可是廠房重地?。」

  很不幸地,他首先就遭遇上次和花紗同行時向他們攔路的凶神惡煞。那人先是咕噥了這麼幾句,接著還用了一句他聽不懂的閩南俚語罵他。

  「我想打聽一個人,一個女人。」

  他支吾著,向打開的門縫裡面探頭探腦。

  「干!你打聽女人!裡面女人有幾十個、幾百個,你爸還管你打聽誰!」

  工頭粗聲粗氣推他一把,又啐了一口檳榔渣在他腳邊,碰地把門關上。

  偉風只好守在附近,等到女工們都下了班。他要找那個那天他和花紗進去參觀時曾經交談過的女工,他記得她長了一張有雀斑的長臉,她說過衛藍霞是她們的衣食父母,還用不屑的馬臉告訴他,衛藍霞不做男裝,所以她們也不替男人的衣服加工。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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