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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芊芊 -【情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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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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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4: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情種 作者:葉芊芊

為了得知「情種」的秘密,
戚彤不遠千里地跑到洛陽調查媒仙的底細!
雖然她的腦袋裏裝著層出不窮的整人點子,
但是卻想不出留下來的好辦法……
想不到就在這個時候,白癡公子居然邀她住下?!
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呀!
從小到大,每個女孩見了司馬乘風都乖得像綿羊,
而他也很享受這種感覺,唯獨這個愛闖禍的女孩,
一見面就踢中要害,還砸得他滿臉是豆腐……
她的舉動激起了他的征服欲望!
他相信以自己俊秀的五官、瀟灑的外型,
絕對可以將她的名字加入平日拿來向朋友炫耀的花名冊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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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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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4:38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清晨時分,薄霧籠罩,空氣沁涼如水。

  環繞著東離寺的百年茄冬披上秋裝,一身鵝黃色。

  疾風颯颯,掠過草尖上的露珠,如悲切的女人滾淚而下。

  寺外,只見一個小沙彌拿著竹帚卻不掃落葉,一會兒踮腳跟,一會兒伸脖子,又大又圓的眼珠帶著期望和焦急,凝望著長不見底的階梯,仿佛那是一條通往極樂世界的捷徑,而不是方丈說的萬惡深淵。

  這幾天,小沙彌最喜歡的姐姐會來參佛,順便偷偷塞給他香甜的豆沙包。

  就在他望眼欲穿的時候,倏地有道纖纖人影循階往上跳,背後跟了一個四平八穩的壯漢。

  小沙彌見狀急忙扔下竹帚,就在雙手合十的同時,手心中間多了兩粒豆沙包,他立刻迅速藏入胸口,然後若無其事地引領姐姐和壯漢進入大殿跏趺聽佛。

  早課結束後,姐姐前往無垢師父的禪室,壯漢則是到庭院中練拳。

  通常出家人和女施主是不能獨處一室的,除非方丈同意;但據說無垢師父剃度前是那個姐姐的小舅舅,或許這就是方丈特別開恩的原因吧?!

  半晌,從禪室傳出微弱的啜泣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沒多久,姐姐沖了出來,木板長廊回蕩著劈劈啪啪的響聲。

  正在向香客闡揚佛法的方丈,銀白色眉毛不悅地微蹙。

  佛門乃清修之地,姐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打破戒律。一次是拈香差點引起火災。還有一次是靠在羅漢像前睡著,其他次則是數不清的大聲喧嘩……姐姐很會闖禍,大家早就見怪不怪,唯獨方丈無法忍受。

  只見姐姐跑到庭院找壯漢,兩人不知在說些什麼,像吵架又像哀求。

  最後,壯漢點了點頭,似乎是勉強同意姐姐的意見,兩人隨即匆匆離去。

  無垢師父是個怪人,從未踏出禪室半步,不管是念經還是茹素都一樣,直到昨天——

  昨天是重陽節,東離寺來了很多善男信女,無垢師父出乎意外地現身大殿,連一向沈穩的方丈都隱藏不住一臉的驚訝。

  最教人不解的是,無垢師父的目光帶著淡淡的哀愁和深深的悸動,一直注視著一位模樣清新脫俗的貴婦人。莫非無垢師父……動了凡心!?

  兒女私情,怎是五歲就出家的小孩子能想通的?結果當然是越想越不通!

  於是小沙彌索性一溜煙地躲到廟後,正要伸手到懷裏掏取豆沙包,卻有根釣竿突然落在他肩頭上——完了,釣竿是方丈懲奸除惡的獨門法器!

  小沙彌手一軟,不小心把豆沙包擠上去,看起來像是女人的那裏,被方丈逮個正著,抄寫金剛經百遍……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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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5: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雪不停地飄落,洛陽城仿佛覆蓋了一條銀白色的厚毯子。

  照理說,這種風雪交加的日子,多數人都會窩在被裏.但其實並不然。

  雪地上充滿深淺不一的車跡、馬蹄印,絡繹不絕的人潮全湧向「媒仙館」。

  「讓路!不讓被燙死活該!」單手高舉託盤的夥計從廚房邊叫邊走出來。

  隔著一條街,正對媒仙館的是間老字型大小牛肉麵店,牛肉多筋大塊,湯液鮮美,雖然此刻正值中午,店裏卻只有一桌客人,就坐在靠門的位置;這個位置算是最差的位置,天熱時灰塵滾滾,天冷時寒風刺骨,聰明的人絕對不會選擇坐這兒。

  「請趁熱吃。」夥計放下三大一小的陽春麵後,反正閑閑沒事,乾脆就偷偷打量起那桌的客人。

  那桌總共只有一位姑娘跟一個壯漢,面孔陌生,眼神疲累,裘衣髒兮兮,看樣子是遠道而來。

  兩人的坐姿都是大刺刺的,壯漢這麼坐是無可厚非,但姑娘家一腳踩在椅上,下巴擱在支起的膝蓋上,實在很不雅觀。

  種種跡象顯示,他們八成是一對——私奔的野男女!

  面前盤子已經空無一物的壯漢,長得方臉大耳,握筷如握刀至於臉朝著大門的姑娘,容貌姣好,白皙的臉蛋掛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噘的小嘴似乎在生悶氣,放在她面前的茴香花生早已結了一層薄冰,難道她嫌花生不好吃?

  茴香花生可是牛肉麵店的招牌,外面裹了一層加了獨門配方的面衣,咬起來清脆可口,外面吃不到,最重要的是——免費。

  這是每天前三名客人才有的特權,若不是媒仙館擺設宴席,影響到店裏的生意,不然她想吃還得花錢買呢!真是人在福中不知福。

  看小姑娘這麼挑食,恐怕是她死纏著壯漢吧?!

  「小哥,請問那麼多人去媒仙館幹啥?」臉朝著門外的小姑娘突然問。

  「今天是媒仙金盆洗手的日子,城裏的大人物都應邀去觀禮。」夥計說。

  問話的戚彤嘴角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這麼說來,媒仙館將從此關門大吉嘍?」

  「姑娘是外地人,有所不知,幸好媒仙有子可以傳衣缽。」夥計有問必答。

  戚彤撇撇唇。「不過是作媒而已,居然自稱神仙?!真是一對狂妄的父子!」

  「媒仙是當今皇上封的。」夥計雙手一揖,臉上充滿敬畏的神情。

  「沒聽說過。」連皇上都不放在眼裏,顯然真正狂妄的人其實是戚彤。

  「五年前,吐蕃王子妄想娶公主,皇上不肯,可是又擔心會發生戰事,於是便下旨,如果哪個媒人有拒婚的辦法就賜號‘媒仙’。」與其說是看在客人至上,倒不如說是害怕壯漢的拳頭,夥計才會娓娓道來。

  聽夥計這麼一提,戚彤也想起來了。五年前,黃沙滾滾的邊城確實風聲鶴唳,士兵從清晨操練到黃昏,夜晚還有宵禁,就算她偷溜到外面,卻沒半個人陪她玩,每個人都像老鼠似地躲在家裏頭,悶得慌。

  士兵說是皇上的旨意,要邊城加強警戒,為此她還特地塑了個泥人,並且在泥人的肚子裏下咒,每天祈求老天爺解除警戒。半個月後咒語果然應驗,她又順利回復以往捉弄人的生活,直到現在都沒人知道那個泥人有名字,叫——皇上。

  皇上是出了名的鐵公雞,樞錢如樞腳,對有功之人向來只給口頭獎勵,她家的牆上就貼了好幾張惶上親手寫的感謝狀,什麼躬忠體國、英勇神武、叱吒風雲……

  全是些只能看不能吃的廢話。

  還有,她把那些感謝狀拿去市場叫賣,居然無人問津?!

  那是當然的,把皇上的墨寶當成大白菜買賣,傳出去不被砍頭才怪!

  「算他狗屎運好!」戚彤語氣充滿不屑,認定皇上和老天爺都有眼無珠。

  「有了御賜封號,媒仙從此愛惜羽毛,一年只做三次媒。他可不是隨便什麼王二麻子請得動的,光是謝禮就至少百兩銀子,還要用八人大轎扛他,一路上還得敲鑼打鼓,派頭比高中狀元還威風。」

  戚彤嗤之以鼻地說:「收費這麼貴,應該改叫他媒匪!」

  「小哥,再來三碗陽春麵。」一旁的壯漢方果瞬間已吃完三大碗陽春麵。

  「不用了。」戚彤急忙阻止,轉向面對方果。「你就知道吃,吃死你最好。」

  「我還餓……」方果摸著扁平的肚子,三碗陽春麵不知吃到哪去?

  「照你這樣吃下去,今晚住哪?」戚彤眼一瞪,方果趕緊低頭認錯。

  「是我不好,你別生氣。」

  堂堂男子漢原來是虛有其表的軟腳蝦引真是可悲。

  由此看來,他們兩人手頭拮据,再加上戚彤對媒仙大大不敬,夥計早就看她不順眼,若不是身旁的方果孔武有力,夥計真恨不得扁她一頓!

  這時夥計突然靈機一動——不如把他們騙去媒仙館,那裏人多勢眾,就算壯漢再怎麼勇猛,雙拳也難敵群猴。

  於是夥計不懷好意地開口道:「算你們運氣好,媒仙館請的是流水席,要吃多少有多少。」

  「我們跟媒仙素昧平生,我們去白吃白喝好嗎?」

  「媒仙最喜歡?明窮困潦倒的異鄉人。」

  「小哥,我們至少應該知道媒仙尊姓大名,這樣去才不失禮。」

  「除了尊稱他媒仙之外,我們又稱他司馬老爺,本名沒人知道。」

  果然是姓司馬!戚彤臉上有種毫不意外的神情。

  是的,她知道他是誰。

  司馬義,二十多年前只是個一文不值的小小譯官,卻在一夜之間不知去向,誰會想到現在的司馬義,不但是個受人敬仰的媒仙,還擁有一棟毫華得不像話的媒仙館,他是怎麼賺的?

  有問題!大大有問題!

  「買單。」戚彤拋了六文錢在桌上,起身太猛,椅子順勢一摔。

  「姑娘,六文錢不夠買單。」夥計使了個眼色,五、六個夥計一起圍了過來。

  「價目表寫著一碗陽春麵兩文錢,你當我不會算術嗎?」戚彤氣唬唬。

  「兩文錢是小碗的價錢,大碗要另加一文錢。」夥計手指一彈。

  順著他那有如雞爪的手指,望向掛在牆上價目表的最後面,貼了一張螞蟻才看得見的對聯,上聯寫著「物美價廉」,下聯寫著「大加一錢」,好一家黑店!

  去過菜市場的人都知道,買菜一定要討價還價,若是菜販不從,至少也要拿把青蔥、抓些香菜當贈品。

  戚彤看了看四周,全是些鍋碗瓢盆,可是她從不下廚,至於字畫古董嘛,攜帶太麻煩,這裏顯然沒有她想要的贈品,那結論當然就是——討價還價。

  「我那碗陽春麵還沒吃,再給你三文錢,咱們一筆勾消。」

  「筷子插在碗裏,哪個客人會想吃你的口水?」夥計怒不可遏。

  「客人不吃,你吃!狗啃骨頭,奴才吃口水,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戚彤大言不慚地指出。

  高招!這可以說是拐了十八個彎罵人,還不帶髒字,無疑是在火上加油!

  夥計賊眉色眼地把她從頭到腳看一遍,最後目光停留在微聳的胸部。「對付像你這種賴帳的客人,本店向來有法寶——不論男女,一律用身體抵帳。」

  話畢,引起一陣淫笑,帳房立刻停止撥動算盤,從竹筒裏抽出筷子,取下掛在耳上的毛筆,吐出舌頭舔筆尖,然後在筷子底端寫下數字,又把筷子放回竹筒,以抽籤方式決定先後順序。

  戚彤毫無畏懼,而坐著的方果則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啐了好幾聲,她朝他們臉上各吐一口口水,惡人先告狀地罵道:「你們真不要臉,仗勢欺人,還是欺負弱女子!」

  「這口水真香真甜!」夥計貪婪地伸舌舔去口浮水印。「兄弟們,開始抽籤。」

  「哪,五文錢給你拿去買藥吃。」算了,不過是區區五文錢而已,用不著跟這些小人物鬥氣,氣壞自己的身體多划不來!戚彤不甘不願地掏出五文錢,叮叮噹當滾到地上。「不好意思,手指凍僵了,麻煩你像狗一樣趴下去撿。」

  從這裏就可以看出,戚彤的腦袋裏裝著層出不窮的整人點子。

  夥計不懷好意地指著少了兩條腿的椅子。「還有椅子。」

  看來他們擺明瞭要勒索她!

  戚彤眉彎如弦月,似乎見慣這種場面,早有準備。「我早就想說了,那張椅子本來就搖搖晃晃,應該劈了當柴燒,免得客人摔死。」

  「本店的椅子又穩又舒服,出自京城名匠之手,還有烙印為據。」

  低頭一看,椅底果然烙了長安名匠的記號。「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夥計不疾不徐地說:「再加一兩銀子。」

  「你作夢!」戚彤冷哼一聲。

  「你們不付,我就報官,請你們吃免費牢飯。」夥計威脅道。

  「你去啊!」戚彤冷笑。「我正想請縣太爺來檢查這碗陽春麵。」

  原本熱呼呼的陽春麵,不僅結了一層白油,居然還多了一塊肥美的牛肉?!

  不,是一隻顏色黝黑的蟑螂浮在上面,這這這……分明是栽贓!老店向來注重信譽,講究衛生,有口皆碑,一定是那個壯漢趁他們爭論之際,神不知鬼不覺地放進碗裏的,難怪他們會有恃無恐。

  「去叫廚師來。」夥計氣得咬牙切齒,幾乎快把門牙咬碎。

  「是哪個短命的敢嫌我做的陽春麵不好吃?」廚師拿著菜刀沖過來。

  「是我。」方果手掌一拍,只見桌面留下深陷的五指印。

  「是我不對,我會改進。」廚師見苗頭不對,趕緊退回廚房。

  戚彤手指卷著發絲玩,一派輕鬆地說:「喂,小哥你還不快去報官?」

  「一場誤會,姑娘別放在心上。」夥計苦笑以對,其他夥計早就躲得不見蹤影。

  「哼!」戚彤甩了甩及腰的長髮,不偏不倚地打在夥計臉上,請他吃了頓髮菜。

  「你要去哪?」方果眼巴巴地看著那碗加料陽春麵,喉結上下滾動。

  「當然是去媒仙館吃免費的。」其實戚彤是想揪出狐狸尾巴。

  方果快速地捧起碗,將整碗加料的陽春麵如喝粥般一口吸光。

  望著他們疾步走出店裏,可憐的夥計抱著斷腿的椅子如抱著夭折的兒子,眼淚如泉水般不斷湧出。一兩銀子等於半個月的工資,更何況老闆生性小器,絕對聽不進任何解釋,這該怎麼辦才好?

  ***

  「我的樣子怎麼樣?」戚彤眨了眨眼,做出嫵媚之姿。

  「很好,眼睛在,鼻子也在,嘴巴也沒歪掉。」方果據實回答。

  「我是問你,我迷不迷人?」戚彤身體往牆邊一靠,像個站壁紅袖。

  方果眉頭一皺,原本粗獷的長相多了一分忠厚老實。「嚇人。」

  「你說什麼?!豬頭!」戚彤粉拳如雨下,直擊方果的胸膛。

  「你看你,打人像擊鼓申冤似的,這還不嚇人嗎?」幸好他身強體健,耐得住打。

  「誰叫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老實得惹人厭!」戚彤不滿地嘟著嘴唇。

  「這間媒仙館比咱們府邸還雄偉!」方果有感而發地轉移話題。

  戚彤恨恨地說:「什麼媒仙館!我要讓它變成地獄館!」

  「小姐……」方果話還沒說完,右耳就突然被擰了一圈。

  「你的記性怎麼比豬還差!」戚彤毫不留情。

  「我知道錯了,妹子。」方果明明可以反抗,但他卻選擇乖乖受罰。

  雖然戚彤和方果的關係是主僕,不過她向來視他如長兄,兩人相識的過程,說起來是一段奇緣。

  那年她十歲,爹爹是副將,現在則成了鎮守山海關的大將軍。沒錯,她真實的身分是金枝玉葉,不過人卻是粗枝大葉,上有三個姐姐,家中無男兒,爹爹並末因此而娶妾,一家和樂融融。

  她娘常說她是老天爺給戚家開的一個大玩笑,是個生成女兒身的男孩子。嚴格來說,她不是調皮搗蛋,而是麻煩主動找上她,她生平闖的禍雖然多得數下清,但沒有一次是故意的,全都是無心之過。

  就拿方果的事情來說吧,當時十五歲的方果在路邊寫下「賣身葬父」的牌子,而她正好以肚子痛要去茅房為藉口騙老師,獨自跑到街上去買糖葫蘆,看到一群人不知在圍觀什麼,便像蛇一樣鑽了進去,先是一腳踩爛牌子,第二腳又踩到一張草席,草席下正好是方果他爹的屍體。

  眼看方果氣得脹紅臉,她急忙伸手請他吃糖葫蘆,笑嘻嘻地賠罪。

  後來旁人看方果體格好,脾氣也好,爭相出價要買他為奴,她立刻加入喊價聲中,人人都當她是攪局的黃毛丫頭,她氣不過,當場拿出掛在脖子上的傳家寶玉充當訂金,順便把方果和他爹的屍體帶回家,擇日人土為安。

  就這樣,方果成了她的貼身保鑣,為了保護她,努力動練武功。

  後來方果就和戚彤形影不離,讓戚夫人從此不再提心吊膽,因為只要有他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會是全天下唯一毫髮未傷的幸運兒。

  但是,戚夫人恐怕作夢也沒想到,這次方果居然會和寶貝女兒一起失蹤!

  「要不要請個急腳子捎封信給夫人?」方果越想心越不安,想花錢請個急腳子送信回去報平安。

  「不要。」戚彤堅決地搖了搖頭。「娘不把我的皮扒了做成被子蓋才怪!」

  「沒那麼嚴重。」方果性格沈潛,臉上很少有笑容。「夫人現在一定寢食不安。」

  「死不了的。」戚彤不當一回事地揮揮手。「算命的說我娘可以活到八十歲。」

  「只是報平安,不提我們人在哪兒,這樣總行了吧?」方果好言相勸。

  戚彤睨了他一眼。「我娘肯定會把急腳子吊起來打,逼問我們的下落,這種害人的事你不會做,對不對?」

  瞧他一副啞巴吃到黃連的苦相,嘿嘿,用一串糖葫蘆換來一個忠心耿耿又好欺負的哥哥,天底下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交易!

  「我說不贏你。」方果喟歎一聲。「但是我們的盤纏所剩不多。」

  「我相信你會努力找份工作養我。」戚彤一點也不羞愧。

  「我去工作,那你呢?」方果放心不不讓她獨自一人。

  戚彤胸有成竹地說:「先找間客棧住下,然後再想辦法潛入媒仙館。」

  「潛入?你打算做小偷……萬萬不可!太危險了!」方果極力反對。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戚彤心意已決,連老天爺都阻止不了。

  「你想勾引媒仙兒子?」方果的眸裏浮現一抹深沈的擔憂。

  小姐一向以素顏示人,因為懶,因為出門在外,因為他不會幫她畫眉;但是少了胭脂水粉、金釵玉墜的裝飾,反而更加突顯小姐眉清目秀的氣質。

  小姐向來坐不住、靜不了,就算用麻繩把她綁在椅子上,用鐵鏈銅鎖閂住房門,她還是有辦法連人帶椅從窗戶爬出去玩,但他從不認為她像男孩子,頂多只是像個野孩子罷了。

  他並不擔心美人計失敗,反倒擔心成功。不管怎麼說,小姐終究是將門之女,而他的職責是維護小姐的清白,誰敢染指小姐,他就砍斷誰的手!但如果是小姐自己主動,他從未想過他該怎麼辦?

  將軍和夫人倚重他、信賴他,才會把小姐交給他保護,但他卻辜負他們的期望。

  他陪著小姐不告而別,已是罪無可赦,如今要他眼睜睜看著小姐做出自毀名聲的醜事,他真的做不到。

  可是小姐眼中燃著執拗的火焰,就算傾盡長江水,也無法熄滅……

  「進了媒仙館後,要是有人問起,就說我們是一對尋親未遇的難兄難妹。」

  「我擔心你會玩火自焚,後果不堪設想。」方果不吐不快,但吐了更不快。

  戚彤一臉自信滿滿的天真。「放心,我會適可而止,不會有事的。」

  「你不不下瞭解男人,甚至小看了男人。」方果直言不諱。

  「別再說廢話了,走吧。」戚彤挽著他的手臂,大步疾行。

  戚彤和方果來到門口,大門敞開,往裏頭探望,第一眼就看到好大的庭院,四周種著排列得仿佛頭戴白帽的松柏,但紅色的地磚上卻看不到雪……原來有三、四個小廝不停地在掃雪,免得賓客滑倒摔成狗吃屎的模樣。

  其中有個小廝見他們局促不前,也不多問,殷勤地引領著他們經過彎曲的穿堂,進入唐破風似的青瓦大屋內,裏面早已賓客雲集,用紅紙包的禮物堆積如山。

  正對廳門的牆上,懸掛了一張紅底金字,至少有十尺長的旗幡,上面寫著「金盆洗手」,金光閃閃的字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用金箔剪裁而成的。

  媒仙向來喜歡排場,大家雖然習以為常,但仍不免露出驚訝和讚歎的表情。

  來者皆是客,不過依穿著分貴賤,因此小廝安排他們坐在角落一隅。

  宴席尚未開始,穿著喜氣洋洋的、丫鬟前來奉茶,從青花瓷杯中散發出清雅的香氣;對茶略有研究的戚彤,一聞就知是一兩要百銀的洞庭碧螺春,這種珍品即使是將軍府也只能在過年才喝得到,媒仙還真是闊綽!

  一個作媒的,居然過得比皇上還奢侈?!其中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戚彤一雙烏溜溜的眼珠兒轉呀轉,尋找誰最有可能是媒仙?是那個禿頭佬?還是那個肥肉豬?或許是那個尖嘴猴?

  她希望他……不,是詛咒他其貌不揚!但她錯了。

  幾個臉上像結了苦瓜的客人,圍著一個仙風道骨般的中年男子,喚他媒仙,哀求他別那麼早金盆洗手,他們的家裏頭還有鼻歪嘴斜的兒女,眼巴巴地期望媒仙替他們張羅一門好婚事。

  她感覺到眼眶灼熱,一陣濕意湧上,腰一挺……

  「妹子,你要去哪?」方果趕緊挪開椅子,免得椅子斷腿。

  戚彤別過臉,避開他的視線,隱藏住脆弱的一面。「我要去尿尿。」

  「我陪你去。」方果嘴巴塞滿腰果,起身前還貪心地抓了一大把。

  「你留下,觀察地形和局勢。」戚彤俯低頭,在他耳邊輕聲交代。

  「別掉進茅坑裏。」方果坐回去,叮嚀她凡事小心謹慎。

  戚彤沒理會,向丫鬟詢問茅廁在哪,接著便由丫鬟領著她到女客專用的鴛鴦園如廁。

  鴛鴦園中有一對鴛鴦在池中戲水,沿著逼植白茶花的碎石路往前走,在碎石路底看見了三扇畫著繡花鞋的門。

  推開門,她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看到什麼——黃金茅桶?!真是氣死人了,一抹惡毒從眼中閃過,她決定要為非作歹。

  見四下無人,使出吃奶的力氣,把三個黃金茅桶全都推翻,讓屎尿濺在地上。

  正當她興高采烈地走到鴛鴦園通往大廳的拱門時,一個姑娘迎面而來,不一會兒,尖叫聲差點割傷她的耳膜。

  嘻嘻,她人已經安然回到坐位上,就算那個姑娘跑過來指認她,她也會打死不承認的。

  這時,從垂簾後響起輕柔悠揚的旋律,是笛聲。

  原本鬧哄哄的說笑聲倏地安靜下來,每個人都以陶醉的神情傾聽吹奏。

  曲畢,掌聲激烈如雷貫耳,從垂簾後走出一個眉目清朗、俊俏的美男子。

  玉做的翠竹在他修長的指間旋轉,臉朝向全是他精心安排的客人——平常足不出戶的淑女們,深深一鞠躬,起身時,翠竹一挑,撥開垂到肩上的束發,帥氣極了,「幾乎」吸引住所有女人的目光。

  幾乎的意思,就是有一個女人不賞臉。

  戚彤看都沒看他一眼,她的視線停留于站在金盆前,那對看起來很恩愛的夫妻臉上。

  「承蒙各位鄉親不嫌棄,來看老朽洗手。」媒仙象徵性地洗了洗手。

  「夫君,請用。」站在他身邊的貴婦溫柔地遞上白毛巾。

  「謝謝,賢妻。」媒仙和貴婦不避嫌地含情對望。

  「看你們老夫老妻,卻像新婚夫妻般如膠似漆,真令人欣羡。」一個賓客說。

  另一個賓客接著說:「難怪經過媒仙作媒的,每樁婚事到現在都幸福美滿!」

  「獻醜!獻醜!」媒仙臉上毫無不好意思,倒是一旁的貴婦羞澀滿面。

  「嫂夫人美若天仙,媒仙你真是好福氣。」又一個賓客說。

  大家你一句、我一言,此起彼落,全是錦上添花的讚美詞。

  但戚彤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她咬著手指頭,仿佛有根針紮進肉裏,一陣血腥味刺喉,她卻完全沒感覺,恨意籠罩著她全身上下!

  她恨他們恩愛,恨媒仙館富麗堂皇,甚至恨老天爺不公平……為什麼罪人活得那麼快樂?為什麼受害者活得那麼痛苦?

  同一時間,有兩個人跟她一樣心不在焉,方果和吹笛美男子。

  方果坐在她旁邊,活脫像剛投胎來人世的餓死鬼,忙著啃雞腿。整整四個月,為了尋找司馬義,能典當的首飾、寶劍和衣服全進了當鋪,平均一星期只有一天吃到肉,如今有免費的大魚大肉,吃破肚皮也值得。

  至於吹笛美男子司馬乘風,則是一直注視著她俏麗的臉蛋。雖然戚彤不算是絕色美女,但她沒看他一眼,這對他來說,反而產生男人征服女人的熾欲。

  司馬乘風人如其名,他娘說,懷他時像一陣風,生他時更像,撲通一聲,他自個兒掉出娘胎。

  他從未想過繼承媒仙館,也未曾想過結婚生子,他要做自由的風,無拘無束的風,翱翔天地的風,沒人捉得住的風……

  他喜歡裝扮得衣冠楚楚,和三五好友結伴出遊,每當他舉止高雅地漫步在市集時,女人總是美目倩兮地勾引著他。老實說,他很享受被愛慕的感覺,不容許有例外。

  啊!糟糕!那個姑娘嘴上有血,該不會是打算咬舌自盡吧?!

  「嘿!姑娘。」司馬乘風把翠笛塞在腰帶裏,含笑呼喚。

  戚彤白他一眼。「我皮膚哪里黑了?」黑白不分,八成眼睛有問題。

  「你的手指……」司馬乘風輕柔地將她手指從齒間拉出。「流血了!」

  「你好大膽!大庭廣眾,居然敢輕薄我?!」戚彤腳一伸,踹中他命根子。

  司馬乘風跌坐地上,表情痛苦到不行。「姑娘,我並無惡意……」

  「你那麼愛吃豆腐,我就請你吃。」戚彤拿起一盤豆腐,往他臉上砸去。

  「我是好心想幫你裹傷止血。」司馬乘風的俊臉開滿豆腐花,狼狽不堪。

  「不用你雞公!」戚彤將另_手指按在眼窩下,扮凸眼鬼臉。

  「兒子,你還好吧?」打在兒身,痛在娘心,貴婦趕至。

  「你……你是司馬公子!」戚彤有如被晴天霹靂打中。

  司馬乘風撥開遮眼的豆腐,微笑道:「如假包換。」

  戚彤實在說不出話,她並不是被他孩子氣的微笑迷住,而是懊惱不已。

  一腳踹他是出自反射動作,但拿豆腐砸他,確實是愛惡作劇的毛病發作。

  貴婦從懷中拿出繡花白絲絹,正要幫兒子擦去臉上的豆腐,但司馬乘風卻溫柔中帶著一點蠻橫地搶走絲絹,語帶撒嬌地說:「娘,借我用。」接著細心地幫戚彤裹住流血的手指頭,還打了個漂亮的蝴蝶結。

  「你打哪來的?」席間開始出現討伐的指責聲。

  「你有邀請函嗎?」指責他們白吃白喝。

  「你怎麼這麼粗魯!一點教養都沒有!」人身攻擊。

  說她沒教養?!這群沒見過世面的井底之蛙,她可是大將軍之女……戚彤猛地吞咽一口口水,把湧向嘴邊的話堵住,求救地看著臉色鐵青的方果。

  小姐受辱,這比要他的命更讓他難受。方果雙手握拳,青筋暴現,但他的優點就在於深諳大丈夫能屈能伸的道理,深吸一口氣,拳頭雖然放鬆,不過腰杆卻直挺挺,眉宇之間流露出不卑不亢的沉穩。

  「是對街牛肉麵店的夥計,建議我們兄妹來媒仙館吃流水席。」

  「既來之,則安之,兩位大可安心地留下來。」司馬乘風搶著解圍。

  店老闆站了出來。「一定是我的夥計看穿你們想吃霸王餐,才會騙你們。」

  「我們有付帳,不信你可以去問你的夥計。」方果力求冷靜以對。

  「剛才我得到消息,說有對兄妹摔壞我的椅子又死不認帳。」

  「一張椅子要價一兩銀子,我們的確賠不起。」

  「簡單,只要你們兄妹到我店裏洗一個月的碗,我就不告官。」

  「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我洗兩個月的碗。」方果打算一肩扛起賠償責任。

  「不對,是你妹妹摔壞椅子的……」店老闆這老色鬼顯然別有用心。

  「這兒有十兩銀子,張老闆,這件事就此打住吧!」司馬乘風立刻慷慨解囊。

  眼看店老闆一臉大便,不甘心半路殺出程咬金,讓到嘴的嫩鴨飛走,正要開口拒收,這時媒仙以和事佬之姿來打圓場。

  他手捧金漆託盤,上面放了兩隻盛滿紫紅色酒液的夜光杯,討好地說:「來,握個手,喝杯酒,一笑泯恩仇。」不愧是媒仙,八面玲瓏。

  方果別過臉。「我的手油膩,萬一髒了張老闆的手,恐怕要吃牢飯!」

  碰了釘子,媒仙依舊面不改色,轉向店老闆說:「張老闆,我代小兄弟跟你喝和解酒。」

  「能用媒仙的夜光杯喝酒,是我的榮幸。」張老闆識趣地先幹為敬。

  終於圓滿收場,貴婦松了一口氣,對著兒子說:「我扶你去換件乾淨衣服。」

  「對、對不起。」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戚彤委曲求全地向司馬乘風道歉。

  「沒關係。」不過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道歉,司馬乘風卻樂得渾身輕飄飄。

  沒有一個女人逃得出他的手掌心,他仿佛看見平日拿來向朋友炫耀的花名冊裏,又多了一個……唉呀,忘了問她的名字,不過沒關係,就算她想走,她那個好吃嘴饞的哥哥也會幫他留住她!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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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那個傢伙一臉輕浮!」方果忿忿不平地說。

  「這樣才好,甕中捉?。」戚彤自以為勝券在握,一派輕鬆自在。

  從表面上看來,戚彤伶俐,方果老實,兩人一起闖蕩江湖,遇過不少小風小浪,每次都是她闖禍,他擺平,最後再由將軍府善後,但她到現在都還以為是她自己的功勞,福大命大,吉星高照,化險為夷。

  不過從來沒有一次像此刻離家超過五百里,再加上她不准他通知將軍府,方果不覓感到煩惱。

  萬一有什麼閃失,就算將軍府得到消息,派出千軍萬馬,可是遠水救不了近火,一想到這兒,他的肩頭就沉重得垂下來,心亂如麻。

  那個司馬乘風,分明不是個好東西,光看他體貼入微地替她包裹手指頭,就不難知道他采花的手段有多高明,更何況他確實長相英挺、風度翩翩,一次的溫柔或許打動不了小姐的芳心,兩次、三次、更多次……小姐抵擋得了嗎?

  「他是玩弄女人的高手。」方果恨恨地咬牙切齒。

  「色字頭上一把刀。」戚彤比出手刀暗示,為天下女人除害,理所當然。

  「太好了!我正希望你講這句話。」方果手一握,指關節喀喀作響。

  「要弄得像意外。」戚彤提醒,反倒擔心起他會背負殺人償命之罪。

  「我真高興你沒被他迷住。」方果以眼角餘光觀察她。

  戚彤毫不遲疑地說:「當然,他連幫我洗腳的資格都沒有。」

  「手指痛不痛?」方果對此自責甚深,認為小姐受傷,都怪他只顧著吃。

  戚彤搖搖頭。「不痛。」雖然這蝴蝶結害她筷子拿不穩,但有利用價值。

  「接下來要幹什麼?」方果放下筷子,小姐安全為要,美食容後打包帶走。

  「吃飽,然後靜觀其變。」反正閑閑沒事幹,不吃白不吃。

  一桌子名滿天下的山珍海味,在將軍府算是家常菜,一點也引不起她的食欲。反倒是有一盤沒見過的新玩意,圓如蛋,不過晶瑩剔透的表面裏有一朵鮮豔的櫻花花瓣,勾起她極大的興趣。

  舉筷一挾,那玩意居然跳了出去,正中某個倒楣客人的眼睛,進裂開來,金黃的液體流滿他臉頰,原來是雞蛋,作法奇特罷了。

  「好土哦!」對面的姑娘裝模作樣的以水袖搗嘴。卻搗不住輕蔑的嘲笑。

  「土?這不就是蛋嘛!」真是冤家路窄,那姑娘正是知道她在鴛鴦園使壞的目擊者。

  「這叫溜溜蛋,是媒仙發明的。」姑娘以筷尖一刺,將溜溜蛋送至唇邊輕咬。

  「蛋就是蛋,反正都是從母雞屁股裏跑出來的……」戚彤嘴角冷冽一勾。

  「我想起來了!是你!就是你把鴛鴦園弄髒的!」姑娘大嚷大叫。

  戚彤神色自若地說:「我是去過那裏,但是本來就一地屎尿,跟我無關。」

  「吃飯時間,請不要講倒胃口的字眼。」姑娘眉一斂,曉以大義。

  「難不成你不拉屎不尿尿?」戚彤變本加厲,引起一陣抗議。

  有人抱怨她下流低俗,跟她同桌吃飯是三生不幸,眼睛被擊中的倒楣人吵著要她賠醫藥費,姑娘指控她不要臉,偷襲司馬公子的傳家寶……沸沸揚揚的責?聲排山倒海而來,戚彤因此食欲大振,吃得津津有味。

  最後大家得到結論,把她捉住送進大牢,萬一司馬公子不能傳宗接代,他們好替媒仙主持正義!

  正當他們覺得結論完美之際,才發現每個盤子裏都只剩下用來裝飾的鮮花。

  這是因為一直默不作聲的方果,在確定小姐吃飽之後,像土匪一樣搜括,快速地把能夠帶走的幹食都包進隨身攜帶的數條大方巾裏,至於不能打包的流食則當機立斷地全倒進嘴裏,這才是他心目中的完美結局。

  眼看有人正卷起袖管、掄起拳頭,打算教訓他們兄妹時,換了一身水藍色乾淨圓領絲質長袍,腰間還系了一條珩璜佩帶的司馬乘風,隨著他飄逸的步伐發出清脆的響聲,像輕風般拂到她背後。

  他幾乎是貼著她而立,差距不到一截指甲。

  如果她往後仰,他豈不是……嘿嘿,跟她名正言順有了肌膚之親!

  「好飽!」戚彤絕不是省油燈,手拿筷子往後伸,一副要串魚丸的模樣。

  幸虧司馬乘風反應機靈,及時往後退一大步。「這動作好危險!姑娘!」

  「不好意思,我娘沒在我背上生對眼睛。」話中有淡淡的懊惱。

  「看各位有說有笑,不介意我加入吧?」司馬乘風意圖明顯。

  「你哪只眼睛看到誰在笑了?」明明大家都一臉死人相。

  「司馬公子,請坐。」坐在戚彤隔壁的客人起身。

  「謝了,李大叔。」司馬乘風感激地點點頭。

  幸好他頭低了下來,看到她腳勾著椅腳,偷偷把椅子移開。

  真是個俏皮的可人兒,從小到大,每個女孩見了他都是乖得像綿羊,唯有她一見面就正中要害,若不是品質優良,他恐怕得裹著尿布才走得出來,成為洛陽城家家戶戶茶餘飯後的笑柄!

  以前他從未體驗過打情罵俏是什麼感覺,現在他終於嘗到了——好甜蜜哦!

  把椅子勾了回來,坐下之後,先向同桌的客人舉杯致敬,客套一番,正想要拿起筷子,卻發現每個盤子都盤底朝天,清潔溜溜。

  這一桌是坐了豺狼?還是虎豹?算了,他懶得追究這些,可人兒為要。

  眼一移,心一窒,白皙的細頸映入眼簾,散發撩人的魅力,但是有兩道恍若淬了毒的目光,越過她線條柔美的側面,直射而來——

  是她哥哥,個頭壯碩,指骨卻暴露,一看就知武功不差,不像他深藏下露。

  小心駛得萬年船,是他一貫的處世風格,因此他雖然聰明過人、身手矯健,卻在鄉試會上拿大丙回家孝敬爹娘,在武試場上被打得鼻青臉腫,看他不能文不能武,人人都替媒仙抱屈,生了個散財童子!

  「你們兄妹是打哪兒來的?」司馬乘風和和氣氣。

  「娘胎。」戚彤說。

  她被三個姐姐洗腦過,勾引男人要欲擒故縱。

  「老家在哪?」可愛的答案,司馬乘風簡直是癢到心窩裏。

  「鳥不下蛋,狗不拉屎的地方。」戚彤朝方果眨眨眼。

  「不可對司馬公子無禮!」方果立刻開口糾正,恰到好處。

  「我沒生氣,兄台別責怪令妹。」司馬乘風果然中計。

  「對不起,我剛才被一隻母狗嚇到。」戚彤眼中閃著驚魂未定。

  「母狗?!」司馬乘風看見她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真恨不得立刻將她摟入懷中,好好地憐香惜玉。

  「那只母狗好可怕,見到男人就搖尾巴,看到美女就咬。」一抹深濃的惡意從眸底浮現,戚彤掠了掠長髮,挑釁地望著對面的姑娘。「奇怪的是,那只母狗不但嘴塗紅,還穿綠衣……」

  哇地一聲,只見那個姑娘氣得渾身發抖,梨花帶雨地跑了出去。

  不過,她邊跑邊往後看,藕斷絲連的情意從淚光蒙朧的眸中化成悔怨。

  一名小家碧玉能成為這種大場面的座上賓,大家心照下宣。司馬乘風風流倜儻,城裏只要有姿色又未嫁的姑娘都收到邀請函,個個精心打扮,抱著飛上枝頭變鳳凰的美夢來參加,如今夢醒心碎,令人不勝曦噓。

  這只能怪她自不量力,風——怎麼可能被十指青蔥牢牢捉住?

  面對尷尬,司馬乘風向來經驗豐富,一笑置之。「兄台和令妹如何稱呼?」

  「我叫戚果,我妹叫戚彤。」方果一臉令人無法起疑的耿直。

  「不是欺騙的欺,是親戚的戚。」戚彤若有似無地暗示。

  司馬乘風繼續又問:「好姓好名,兩位是第一次來洛陽城嗎?」

  「表哥說要幫我們兄妹買間店,誰知拿了我們的訂金,人卻不見!」

  「他叫什麼名字?只要他在洛陽待過,就算躲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

  「算了,好歹也是一家人,我和我哥不打算追究下去。」戚彤趕緊阻攔。

  「可悲的是,我們兄妹連吃碗面都被夥計刁難,虎到洛陽被……」

  「是虎落平陽。」戚彤苦笑。「我們兄妹書讀得少,讓司馬公子見笑。」

  一路走來,兩人領悟到天下無難事,只要臉皮厚、嘴巴賤、拳頭硬,三者合而為一就能行騙天下,時而一個扮白臉,另一個就演黑臉,時而一個裝傻,另一個就裝可憐,一搭加一唱,騙吃騙喝,如魚得水,配合得天衣無縫。

  有好幾次吃饅頭吃怕了,住破廟被蚊子咬怕了,兩人就跑進客棧酒樓吃睡,沒付半毛錢,走出客棧酒樓時,老闆還恭送他們,靠的就是「假玉璽」——方果在路上撿了石頭,刻上「公主」二字,市井小民無知,莫不信以為真。

  十天前,招搖撞騙到龍門大客棧,無奈踢到鐵板,住進大牢。

  龍門大客棧老闆曾是太監,胯下沒硬的地方,偏偏拳頭比方果硬!若不是戚彤在公堂上說了句「太監爺爺饒命」,正巧官老爺的父母就是死在這個太監手下,因禍得福,官老爺不但把老闆剁成肉醬,還送他們幾百文錢當旅費,並祝福他們早日找到殺父?母的仇人……

  不好意思,他們連救命恩人都騙。

  更不好意思的是,將軍和夫人都還健在,是女兒不孝。

  「那你們兄妹日後打算怎麼辦?」司馬乘風關切地問。

  「司馬公子可知城裏有哪戶人家需要守衛?」方果依計進行。

  司馬乘風順水推舟地說:「媒仙館正好缺人手……」

  「我不做丫鬟。」要她幫他端洗腳水,呸!

  「我妹體弱多病,不能工作。」方果急忙辯護。

  「哥,我頭暈。」戚彤身子一晃,頭靠在方果肩上,氣若遊絲。

  司馬乘風面露憂色地說:「媒仙館有很多空廂房,戚姑娘儘管住下來休養。」

  「最好早餐要有燕窩,晚餐要有魚翅。」戚彤得寸進尺,要求如要脅。

  「沒問題,注重養顏美容是好事。」司馬乘風什麼都依她。

  「那就這麼說定了。」戚彤眸中掠過一絲得意。

  「少爺,老爺和夫人請你過去。」一個小廝來報。

  進展正順利,卻突然被打斷,司馬乘風百般不願,遲遲不肯起身。

  今天的重頭戲是金盆洗手,老頭洗了手,已經算是大功告成,找他做啥?

  不知怎地,他總覺得不太對勁,幾個在別桌斟酒的小廝紛紛往這桌聚攏過來,還有些客人不約而同地偷瞄他,某種不祥的陰影兜頭籠罩,目光一移,正好與她眉眼對望,這下子,腦袋瓜完全不管用了。

  好一對秋波粼粼的晶眸,羞怯中居然有種要把魂魄吸了進去的魔力,他的心激烈狂跳……眉目傳情向來是他的專長,他作夢都沒想到她也是!

  很好,就來比劃一下,看誰先招架不住?

  看他一動也不動,司馬義顯得有些焦急。他這個寶貝兒子,看到喜歡的姑娘就像禿鷹看到腐肉,非咬上一口不可,但今天容不得他任性!因為金盆洗手是個藉口,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整個洛陽城人人皆知,唯獨司馬乘風不知。

  「各位鄉親,請大家跟我一起鼓掌,歡迎新媒仙。」

  「少爺,老爺說的是你。」小廝點醒他。

  「我?!」司馬乘風嚇一跳,險些從椅上摔下去。

  「請新媒仙上前來跟大家敬酒。」熱切的掌聲持續不歇。

  司馬乘風目皆欲裂般,怒目遙指父親。「老頭,你居然設計我?!」

  「我就你一個兒子,我不設計你,設計誰?」司馬義應道。

  「少爺,請恕小的們得罪了。」小廝們一瞬間擁上,將他團團圍住。

  「誰敢碰我,我就開除誰!」司馬乘風厲聲威脅,俊臉上多了分殺氣。

  「小的們身分雖然卑微,但絕不是忘恩負義的小人。」小廝們義無反顧。

  突如其來的混亂場面,除了戚彤和方果面面相覷,其他客人一點也下意外。

  只見司馬乘風雙肩被把住,雙腳被懸空抬起,那些小廝,身分雖然只是小廝,但個個都是人高馬大的彪形猛漢,捉人像捉雞一樣輕而易舉。

  司馬乘風不是不能掙脫,而是不想露出狐狸尾巴,但他也不能毫無作為,因此他故意全身像條蛇般有氣無力地蠕動,結果不但擺脫不了箝制,甚至還落得披頭散髮的狼狽相。

  這對向來注重形象的他而言,一定非常難受,大家都為此感到一陣鼻酸,只有那對兄妹露出竊笑,令人討厭。

  竊笑已經算客氣了,其實他們巴不得去搬顆大石頭來——打落水狗。

  「就算你拿刀架在我脖子上,我也不會乖乖就範。」司馬乘風大嚷。

  「乘風,少說兩句,眾目睽睽,別讓你爹難堪。」司馬夫人左右為難地歎氣。

  見大勢已去,司馬乘風恍然大悟地說:「看來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裏!」

  「子承父業,天經地義。」司馬義拿出御賜「媒仙」權杖。

  「不幹。」司馬乘風拳頭緊握,縮藏在袖子裏。

  「你想氣死我……」司馬義一怒,整個人像被去骨抽筋般軟下去。

  「夫君!」

  「老爺!」

  「媒仙!」

  聲聲呼喚,依舊喚不醒昏厥的司馬義。

  「你們還不快把媒仙抬到房裏去!」一個背著藥箱的中年男子大聲命令。

  「爹!孩兒不孝,孩兒答應你就是了,求你快醒過來!」司馬乘風猛然驚叫。

  ***

  雪不停地飄落,仿佛是蒼茫的月娘在合夜裏啜泣。

  整座媒仙館燈火通明,沒有人睡得著,除了那對寄人籬下的兄妹。

  漆黑的紙窗內,隱約傳來暖炕下燒紅的木炭發出的細微爆裂聲。真虧他們兄妹睡得那麼香甜,紙窗外不斷有跑步聲和譎佛聲,就算豬再貪睡,也會被這種故意製造出來的噪音吵醒,不是嗎?

  其實,戚彤是裹著棉被坐在暖炕上,眼睛亮得像在等獵物出現的貓,而方果並不在隔壁的廂房裏,而是躺在屋頂上。

  為了不讓人發現,方果還特地扯下罩床白幕,披頭遮身,整個人和雪融成一體,好方便他打探媒仙究竟是出了什麼事?

  從大夫背著藥箱來喝酒的行為看來,似乎早就知道有人會生病,依照常理判斷,媒仙館不可能用不潔的食物宴客,而媒仙正值壯年卻毅然引退……」種種跡象顯示,哈哈,八成是閻羅王想娶妻,請他到地府作媒!

  一陣短得幾乎感覺不到的寒風襲來,戚彤眼睫一抬,方果已近在咫尺。

  「老傢伙為什麼昏倒?是不是快死了?」戚彤大膽假設。

  方果幽幽喟歎一聲。「大夫說他只剩四個月可活。」

  「快去買鞭炮,慶祝惡有惡報。」戚彤喜不自勝。

  「會露出馬腳的。」方果食指壓在兩片唇中間,提醒她小聲說話。

  見他眉宇之間有些迷惘,戚彤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

  「老傢伙呢喃了一些很奇怪的話……」方果百思不解。

  「他大概已經神智不清了吧!」戚彤更樂,認定這是來日不多的徵兆。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善等於真。」方果確信。

  「你到底聽到些什麼?」戚彤撇著嘴,充滿不屑的意味。

  方果聳聳肩。「天竺、情種、禮部尚書,不知這三項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其中兩項——老傢伙曾是天竺梵文的譯官,禮部尚書是夫人的表舅。」

  整件事發生在她還未出生以前,聽娘說,禮部尚書無子嗣,照理說應該收養男孩子承繼香火,不過他卻收養了三個女孩子,前兩個嫁給富商,最後一個也是最美的一個,是無父無母的遠房親戚之女,自幼和她的小舅定了親。

  孰料她跟男人私奔了,小舅因此大病臥床,尚書以辭官退隱表達歉意,時間雖然治癒了小舅的病,卻治不好小舅的心,最後小舅遁入佛門,在東離寺出了家。

  為此,外公和外婆傷心欲絕,相繼過世,日後,每至清明,娘就帶著她們四姐妹到東離寺探望小舅。

  「情種」究竟是什麼?是毒?是藥?是整件事的導火線嗎?

  「看來,情種是解開謎團最重要的關鍵。」方果斬釘截鐵道。

  戚彤忿忿地說:「真想去掐住老傢伙的脖子,逼他說情種是什麼玩意?」

  「他已經離死不遠了,你就放他一馬吧!」方果鼓起勇氣諫言。

  「不成!」戚彤暴怒起來,眸裏火苗竄動,整個人仿佛不是坐在暖炕上,而是被人綁在火爐上燒烤。「他快活了二十二年,而小舅卻是痛苦了二十二年。」她不能忍受方果有著和她不一樣的想法。

  「舅爺參佛二十年,也許平靜了二十年。」方果冷靜以對。

  「如果真的是這樣,小舅就不會落淚。」戚彤反唇對抗。

  「觸景傷情,乃是人之常情。」方果語輕言重。

  「所以小舅並沒有真正的解脫。」戚彤一口咬定。

  「也許只是一時迷惑。」今晚的方果變了個人似的,辯才無礙。

  「還有小舅是外公外婆唯一的香火,無後的事怎麼辦?」戚彤咄咄相逼。

  方果條理分明地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只能說一切皆是天意。」

  「你今晚是吃到烏鴉的舌頭是不是?」戚彤好不甘心,惱羞成怒。

  「退一步,海闊……咳……」方果猛咳了一聲,著了風寒。

  「反正我心意已決,什麼狗屁都不聽。」戚彤氣憤道。

  「時間不早了,快躺好睡覺吧。」方果攤開被子,呵護備至。

  她哪睡得著?她一刻也不想停留,巴不得現在就把媒仙館拆到一瓦不剩!

  看看這,薄紗雲氣帳,雀繞紋銅鏡,蝶舞焚香爐;再想想那,草覆陋禪室,縫補破蒲團,蚊蟲四處飛。她的小舅還在受苦受難,陷害他的人即使此刻嘗到病魔纏身的滋味,但卻是在溫柔多情的嬌妻懷中……

  她為小舅不值,她為死去的外公外婆不平,悲與恨無處發洩。

  她自我安撫,報復不急於一時,反正那個白癡公子不疑有詐,引狼人室,她不怕揪不出老狐狸的尾巴!死是老天爺給他的懲罰,地下滿足,她要他身敗名裂。帶著臭名,含悲而終,死不瞑目。

  她一點也不怪方果一時動搖,死亡是他多年來心頭上揮之不去的陰影。他人長得像牛,脾氣像驢子,個性卻像小孩子,哄兩句就雨過天晴。

  「果哥,你也早點休息,不用為我守夜。」戚彤一笑泯恩仇。

  「司馬乘風色迷迷的,天曉得他會不會半夜溜來?」方果盡忠職守。

  「他是不正經,但還不至於不孝到棄他爹不顧。」戚彤其實是感念他辛苦。

  「你可以對任何人心軟,唯獨他不行。」方果不放心小姐遠勝司馬乘風。

  戚彤翻了翻眼皮。「我是為你著想,這些日子太辛苦你了。」

  「我不累,我身強……咳……」突如其來又一陣劇烈狂咳。

  「去睡!這是命令!」戚彤鑽進被裏,下逐客令。

  輕輕掩上門,方果退了出去,但卻突然一陣暈眩,感到頭上天旋,腳下地裂。

  病來得真不是時候,肚子又漲得難受,往男廁走去,每走一步都要用更大的力氣才能把腳從深雪裏拔出來走下一步。

  他不能倒下去!他要保護小姐!他靠著這股意志走進茅房,一解半個時辰。

  一走出來,呼嘯而過的寒風幾乎快吹倒他,看來這次恐怕是病得不輕哪!

  手扶著圍牆前進,正要穿過拱門,胸前突然一陣濕熱,懷裏還有個柔軟的東西。

  定睛一看,四目交接,原來是個嬌羞的小丫鬟,她正微抬下巴望著高大的他,朱唇含著淺笑,如小花開放。

  他傻傻地拉開嘴角,露出憨直的笑容,這時,懷中有一波波漣漪似的掙扎泛起,小丫鬟像滑魚般鑽出他懷抱。「對不起,燙著你了!」小丫鬟退後一步,欠了欠身。

  「沒事,我沒事。」方果腦袋一片空白,心兒卻怦怦跳。

  「你……你是那個哥哥!」小丫鬟早就在宴會上注意到他了。

  「我是方……方才才來媒仙館的戚果。」方果及時回神,連忙改口。

  「我知道,你們兄妹在宴會上引起好大的騷動。」小丫鬟態度落落大方。

  「我……我們兄妹是鄉下人,讓姑……姑娘見笑了。」方果頻頻吃螺絲。

  「我是小如,我可以叫你果哥嗎?」小丫鬟俏麗的模樣,顯然對他有好感。

  「好……咳……」停不了的咳嗽聲,讓方果好擔心她會誤以為他是病貓。

  小如手一伸,拂過他的額頭。「果哥,你的額頭好燙!你著涼了!」

  「我……我很強壯,睡……睡一覺就好了。」余溫殘存,好幸福。

  「果哥早點休息,明早我會去看你……需不需要大夫?」

  「你……你真是個好姑娘。」方果戀愛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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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望向趴身在床邊,眼袋下方墨黑的嬌妻,司馬義好心疼。

  天將亮,雪依舊無邊無際地飄落,沉重的往事,歷歷浮現眼前。

  二十二年前,相似的雪夜,長安城萬籟俱寂,唯獨他,心湖波濤洶湧。當時,他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大倉庫內,門外站了兩名帶刀侍衛,裏面放滿遠從天竺來的進貢品,此外還有一張桌子,桌下有一個火盆,他坐在椅上,正下眠下休地將梵文翻譯成漢文。

  這個地方就是禮部,凡是進貢品一律先運至此處,整理歸納之後再送往皇宮,不過呢,負責看守的尚書不是個手腳乾淨的清官,他會要求到府的譯官故意漏翻一、兩樣價值不菲的進貢品,占為己有。

  當然,這種偷雞摸狗的事若被皇上知道,死罪難逃!但是譯官若不肯成為共犯,下場會是直的走進來,橫著抬出去,額頭上還會被刻一個賊字——附帶說明,那兩名侍衛是尚書的心腹。

  同樣是死,聰明的譯官自然會選擇收下遮口費,苟且偷生。

  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任何動靜,並不是因為太累而打瞌睡,他的雙眸甚至炯炯有神,但卻多了一絲掙扎。

  他之所以會答應尚書為非作歹,完全是因為他有個小心願——看一眼尚書千金。

  尚書的千金,就像穿著雪衣的雲朵,白皙美麗,雖然他也長得不差,不過千金小姐高高在上,哪里看得上窮小子?根本連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但是,現在機會來了!他的心怦怦跳,他的眼直直瞪,瞪著梵文——情種。

  梵文有些字是毫無意義的氣音,有點像漢文中的「之乎者也」這類文字,所以要省略一些字是輕而易舉的事。

  再者,根據他多年的經驗,從天竺來的貢品都很詭異,像是迷魂香,聞到這種香會讓淑女變蕩婦,還有許願燈,只要摩擦燈體三次就能心想事成……以此推斷,情種必定是能使人墜入愛河的神奇種子。

  忽地,他躡手躡腳地走向堆積如山的進貢品,找到一隻系著紅絲的七彩盒子,打開蓋子,看了一眼,然後迅速往懷裏一塞,再若無其事地回到桌前,振筆疾書,心有旁騖地想著,等工作完成之後,按照慣例去找小杏。

  小杏是尚書千金的貼身丫鬟,到現在她還搞下清楚狀況,以為他喜歡她,對他言聽計從,所以要她乘機在小姐的蓼茶中放入一顆情種應該不是難事。

  坦白說,他只是希望千金小姐能看他一眼,一眼就好,但他萬萬沒想到,那一盒看起來像紅豆的情種,威力驚人,小姐喝下蓼茶沒多久就偷偷跑來,訴衷情,說愛意,並要求與他私奔……

  ***

  悠悠睜開眼睛,沒見到可口的燕窩盅擺在桌上,戚彤一臉臭。

  燕窩雖然是白癡公子允諾的,但方果也真不機靈,就不會到廚房去命令丫鬟做嗎?甚至連洗臉水都沒準備,這麼粗心大意,一點也不像過去細心照顧她的作風!

  他是被叫去當差?還是發生了什麼鳥事?

  戚彤起身下床,推開一扇窗,陽光雖然有氣無力,但大地逐漸回暖,原本覆蓋在葉梢上的白雪形成水滴涓流,積雪如同昨晚的吵鬧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

  靜!靜得很詭異!難不成那個混蛋已經死掉了?!

  不對,至少要有哭聲才對呀!

  難不成媒仙館的人全死光了?

  來到隔壁的廂房,被子隆起,戚彤毫不留情地一腳踢過去。「懶豬!你居然還沒下床?!」

  見方果不為所動,戚彤伸手欲掀開棉被。

  「你別靠近!」方果整個人躲進被裏,蜷縮如蟲繭,包得密不透風。

  「對我這麼凶,你昨晚是吃到熊心豹子膽嗎?」戚彤不記得有這道菜。

  「我病了,大夫要我別跟任何人見面。」從被窩中傳來奄奄一息似的微弱聲音。

  「裝病?!這一招不賴,你從哪里學來的?」戚彤大為激賞。

  「我是真的生病,求你快出去。」方果伸出手,揮了揮。

  成彤忽然瞥見桌上有空碗。「壞蛋!原來是你偷吃了我的燕窩!」

  「只是一碗普通的粥罷了。」方果掀起被子一角,呼吸急促。

  「你怎麼有洗臉水?」戚彤眼一瞄,滿臉不悅。

  「是丫鬟提來的。」方果氣喘吁吁地解釋。

  「為什麼只提給你,不提給我?」戚彤打翻醋?子。

  「我哪知道!」一陣甜蜜蕩漾在方果心頭,聲音沙啞溫柔。

  她還以為他是沒穿褲子才不敢下床,原來是真的病了——患了相思病。

  眼角有一滴淚珠滑下,被她狠狠地一袖抹去!

  她從沒想過,在他的生命中,會出現一個比她更重要的女人……變了心的男人真可怕,昨夜他還把她捧在手上,今早卻把她踩到腳下,不,剛才被踩在腳下的人明明是他。

  雖然她幻想的畫面還沒發生,也不會發生,但她總要末雨綢繆。

  此刻恍若置身戰場,沒有了方果,她就像士兵沒了擋箭盾牌,不堪一擊。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她相信方果不會這麼沒出息,因私忘公。如果他敢,就叫爹派千軍萬馬,即使他躲在天涯海角,也要踩平他愛的小窩,讓他知道背叛她的下場——天下之大,無他容身之處。

  「我跟你說,媒仙館今天好安靜,你覺不覺得很詭異?」戚彤若有所思地問。

  「覺得,那就麻煩你去調查,我還想睡。」方果心有餘,但力不足。

  「我?!」戚彤氣得大吼。「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命令我去做事?」

  方果低聲下氣地說:「不是命令,是懇求,是拜託。」

  「你還不快點起床去工作!免得壞我好事。」戚彤催促。

  「你看我的模樣……」方果吃力地轉身,一顆顆鮮紅的櫻桃結了滿臉。

  「鬼呀!」戚彤尖叫一聲,整個人嚇得無法動彈,但機靈的腿拼命地往後退。

  「快出來!」哦,原來是背後有股強大的力量捉住她的肩膀,硬把她拖出去。

  方果有病在身,她這樣棄他於不顧,會不會傷到他的心?

  她要回去照顧他嗎?

  當然不要,她一不會煎藥湯,二不會喂湯藥,三是最重要的她發揮愛心的機會,所以她也是逼不得已的。

  背後的人破壞一個回身,看見體態臃腫的肥婆,瞧她的眼睛,不仔細點看還以為是兩條皺紋,小歸小,卻很賊……

  說不上來是什麼原因,總覺得在這肥婆面前,她就渾身不自在,特別是她用一副捉賊似的神情打量她,很明顯的,她將是她復仇路上的絆腳石,不能不防著點,又不能露出害怕的樣子。

  定了定神,戚彤態度倨傲地說:「你這個老母豬!我的肩骨快被你捏碎了!」

  戚彤模樣痛苦地轉動肩膀。

  「他長痘疹,會傳染給你。」肥婆邀功。「老娘好心救了你一命。」

  「我哥會不會死?」大恩不言謝,連這都不懂,果然是只豬。

  「大夫說他體格奇佳,應該可以度過難關。」肥婆轉達道。

  戚彤又問:「大夫有說要多久時間才能復原?」

  「少則兩星期,多則一個月。」肥婆說。

  「真討厭!」戚彤嘟著嘴,少了幫手,快快下樂。

  「你應該祈禱令兄早日康復才對,怎麼反倒一臉生氣?」

  「老母豬,你又不是我娘,你管我怎麼對我哥!」戚彤冷哼。

  「潑猴,你給我聽清楚,從現在開始,你要當我像你娘一樣尊重。」

  「你是哪根蔥……」戚彤話還沒說完,嘴皮被當成豬皮擰一圈好痛啊!

  她不肯求饒,不肯喊痛,不肯掉淚,迷離的眼中帶著敵意,展現好強的本性。

  肥婆雖然全身肉肉的,但掌紋是屬克斷命,力氣大到連男人都怕她,眼前的女孩居然毫無畏懼?她在媒仙館調教下人多年,小廝和丫鬟都歸她管,她從沒見過像她這樣逞強的女孩,她的堅強使她起疑,她的意志使她震驚……算了,三兩不是嚇不跑她的。

  肥婆鬆開手時,好看的小嘴已經一片浮腫。

  「我是周嬤嬤,媒仙館內大大小小事,全由我掌管。」周嬤嬤直說。

  「你管不到我頭上,司馬公子答應……」咚一聲,腦袋差點開花。

  「叫少爺!」周嬤嬤也不隱瞞對她的反感,擺明瞭下戰書。

  「你幹麼打我頭!老母豬!」戚彤向上天默禱方果的病能快點好。

  「教你規矩。」又飛來一拳,這次幸好戚彤已有防備,讓周嬤嬤撲了個空。

  「你才沒規沒矩!你家少爺沒告訴你我是客人嗎?」戚彤退到一臂之外。

  「少爺只管館外的事,他說的話在館內不算數。」周嬤嬤說明狀況。

  「你這個肥婆真壞,陷害你家少爺變成食言而肥的小人!」將軍。

  「在洛陽城裏,沒人會把少爺的話當真,是你笨!」反被將軍。

  「那你家夫人呢?」男主外,女主內,戚彤不信她能一手遮天。

  「是夫人要我管家的,她得全心全意照顧老爺。」周嬤嬤有恃無恐。

  難怪那女人會嫁錯郎,分明是有眼無珠!她把媒仙館交給危害忠良的肥婆,不垮才怪!

  她是很希望媒仙館煙消雲散,但不高興不是出自她親手傑作……慢點,照肥婆的說法,燕窩和魚翅不但吃不到,日後只能啖蘿蔔幹配窩窩頭,而且肥婆還會想盡辦法虐待她,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虐待!折磨!戚彤臉色丕變,如骨灰一般慘白。

  「我懂了,一見面你就給我下馬威,分明是要我做丫鬟……」

  「你們兄妹想在媒仙館白吃白喝白住,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母老虎到洛陽被豬欺,實在可恨!戚彤咬著下唇,一時之間無法還嘴。

  唯今之計,除了出賣方果,實在想不出別的辦法,只好對不起他以求自保!大不了回到將軍府之後,替他安插個涼差,反正他現在已經有了心上人,日後必定不肯跟她東奔西跑,闖蕩江湖。

  別看方果塊頭那麼大,但他志氣小。男兒應該志在四方,他卻嚮往夫妻恩愛、兒女成群的平凡生活,趁此機會讓他如願以償,她真是個體恤下屬的好小姐。

  「等我哥病癒,他會努力工作,加倍償還,這樣你滿意了吧?」

  「不滿意。」肥婆毫不遲疑地說。「我要你現在就上工,不然請滾。」

  「不滾。」戚彤還有個法寶——去找白癡公子當靠山。

  「少爺幫不了你的。」肥婆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心思。

  「周嬤嬤,夫人找你。」這時,小如急急跑來轉告。

  「小如,帶她去梳頭,然後再去廚房洗菜。」周嬤嬤下完命令後就轉身離開。

  「是。」小如雖然感覺到氣氛不對,但她向來謹言慎行,轉而對著戚彤說:「戚姑娘請跟我來。」

  回到廂房,戚彤呆坐在銅鏡前,眸裏糾纏者千絲萬縷,咽不下越口鳥氣。

  至於小如可就忙了,出去,提水盆回來,幫她拭臉,又幫她梳髻,提水盆出去,拿丫鬟服回來,幫她換衣,又幫她疊被,而戚彤卻只顧著看著銅鏡裏的自己,頭上的髻活像是長了兩個大包的蠢模樣,她真想去撞牆,然後就能跟方果一樣躺在床上。

  小如端來熱粥給戚彤吃過之後,便帶領著她瞭解媒仙館,最後來到廚房,開始洗菜。

  一路走來沒遇到其他奴僕,戚彤越想越覺得古怪,還是那個老問題——人呢?

  「小廝和丫鬟都跑哪去了?」見她年幼可欺,戚彤大膽發問,小心求證。

  小如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今天一早,周嬤嬤就解雇了大部分的下人。」

  「為什麼?」原來那個肥婆開除下人也是毫不手軟。

  「錢,錢快沒了。」小如扇著爐火,細心熬煎湯藥。

  「是被騙?還是花光?」其實她想說的是活該。

  「不瞞你說,上個月我就知道,但周嬤嬤不准我張揚」

  「你是……」人家服侍她時沒一句感謝,現在才想到要利用。

  「我叫小如,本來是夫人的貼身丫鬟,現在所有的雜事都要做。」

  眼看小如不知該不該說,戚彤索性哄她開口。「我還是弄不懂,錢跑哪里去了?」

  「上個月,有個叫化子跑來,他自稱是媒仙的老丈人……」小如娓娓道來。

  叫化子——前任禮部尚書,小如不知他的身分,戚彤則是保持緘默。

  原本沒人相信他是夫人的親爹,因為眾人想像中的太老爺應該是長得福福泰泰的,至少也該是個乾淨體面的人,可是他骨瘦如柴,雙頰凹陷,看人的眼神鬼祟,實在看不出跟夫人有血緣關係。

  戚彤並不意外,因為他們根本就是一表三千里的表親嘛!

  太老爺來時像一陣風,去時也像一陣風,連飯都沒吃就走了。這點倒是跟司馬乘風很像;但太老爺是颱風、是颶風、是惡風。逼得老爺把媒仙館可以變現的寶物全刮走。

  別看媒仙館現在依舊完好如初,其實房地契已經賤價賣給了開錢莊的李老爺,幸虧李老爺跟老爺是多年好友,他大概知道老爺身患惡疾,不單不逼老爺搬離,進而說服老爺將「媒仙」的名號偉給少爺,東山再起。

  小如接著說,她是因為夫人哭了好幾晚,一直服侍在側,才會斷斷續續聽到這些。

  「看樣子,司馬公子連他外公來要錢的事都不知道。」

  「少爺當時人在江南,而且少爺向來不管事,只顧花錢。」

  「媒仙和夫人為何下留老丈人住下?一家團圓,不是很好嗎?」

  「太老爺不知怕什麼,一副好像背後有人要追殺他的樣子……」小如聳肩。

  追殺?!戚彤咬著下唇,這是她思索時的習慣動作,苦惱中帶了一絲俏皮。

  媒仙館那麼大,是很好的藏身所,再說,媒仙的大名響徹雲宵,但司馬義本名沒沒無聞,女婿沒道理不收留,丈人更沒道理不留下……其中必有玄機!兩者之間的關聯,會不會是情種呢?

  戚彤專心思索著,手依然浸泡在水盆裏,菜卻還躺在地上,一臉煩惱,一動也不動。

  小如見狀,想起身材像大象,但走路卻像老鼠的周嬤嬤,她有時不是躲在門外就是窗下,喜歡靠捉別人偷懶來突顯自己的勤勞,進而贏得夫人信賴,萬一待會兒周嬤嬤看到菜沒洗,戚姑娘今天肯定沒飯吃!

  於是小如動作迅速地拿起菜,快速但不馬虎地挑揀,然後放進水盆裏清洗。

  「戚姑娘,你在想什麼?」小如問,不是出自好奇,而是關心。

  「我在想我哥,我好擔心他。」戚彤敷衍以對,想不到卻歪打誤中。

  「戚姑娘放心,果哥生得方頭大耳,是長壽相。」小如脫口而出。

  戚彤耳一刺,眼一亮,盯著小如那飽含溫柔多情的臉蛋。「果哥?」

  「我是說令兄。」小如羞澀地垂低頭,但耳根紼紅濫濫。

  「大夫怎麼知道我哥病了?」戚彤不動聲色地問。

  小如細聲絀氣地說:「是我找大夫來的。」

  「我哥房裏的粥是你煮的?」戚彤微慍。

  「大夫說他只能吃粥。」小如喉嚨又幹又澀。

  「洗臉水是你提的?」戚彤咄咄的氣勢讓人不寒而慄。

  「嗯。」小如點了點頭,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一臉緊張。

  「為什麼你不順便端碗粥、提盆洗臉水給我?」戚彤大聲責問。

  常言道:未諳姑食性,先遺小姑嘗。連這都不懂,她將來怎麼跟婆家相處?

  幸好方果是孤兒,她也不是難纏的小姑,不過她卻感覺自己受騙了。

  方果那傢伙,她都認識他這麼多年了,一直以為他忠厚憨直,完全看不出他追姑娘的手腕這麼高明。

  也罷,小如乖巧柔順,跟他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恭喜方果,生平心願——夫妻同心,生一窩子,指日可待。

  一陣酸楚沒來由地湧上胸口,她還真捨不得放開方果。但是又何奈……

  「潑猴!」周嬤嬤像縣太爺出巡般走進廚房,暴喝一聲。

  戚彤嚇得跳起來。「老母豬!你想嚇死我是不是?」

  「怎麼都是小如在做?你以為你是千金小姐嗎?」目光刺探。

  「你敢打我試試看!」戚彤順勢從刀架上拔出菜刀,一副要拼命的樣子。

  周嬤嬤立刻收斂氣焰,轉移話題地問:「我有話問你們兩個,是夫人交代的,誰要當少爺的副媒?」

  「什麼梅?是烏梅?還是酸梅?」仗著手中有菜刀,戚彤膽大包天。

  「少爺去女方家提親,有些事不方便親自問小姐,需要一個女助理。」

  「我嘴不甜舌不滑,留在館裏打雜比較適合我。」小如直截了當。

  周嬤嬤不屑地睨了睨眼。「那就是你嘍,你說謊的功力一流。」

  「謝謝周嬤嬤誇獎。」戚彤皮笑肉不笑,當之無愧。

  「你現在就去書房,跟少爺一起學作媒的技巧和禮數。」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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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6: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叫她潑猴,一點也下為過,爬樹和撒野全是她的專長。

  在去書房找白癡公子之前,她先找了一棵茂密的大樹,攀枝依幹,藏好身子,四下張望。

  這兒視野不錯,近可監視老爺房的動靜,遠可看到大門前的出入。

  說到那個老母豬,還真是沒常識,自古名言,孤男寡女禁同處一室,這擺明瞭不安好心嘛!

  眼一跳,正好看到司馬乘風和一個帶丫鬟的姑娘遊園,那個白癡公子嘴裏含了根麥草,故作瀟灑,戚彤不屑地抬了抬鬈翹的長睫毛,暗自祈求老天爺能讓他拉肚子、跑茅廁,免得她看到不該看的而長針眼。

  忽地,那個姑娘和丫鬟像是比賽賽跑似地跑了出去,接著就看見司馬乘風朝著大樹定來,啐掉嘴裏的麥草,就像拋棄每個對他有情的姑娘一般,然後伸手隨意摘了片葉子往唇邊送,背靠著樹幹斜立,一陣輕柔悅耳的樂聲吹起……

  真希望此刻飛來一隻烏鴉,在他頭頂上拉泡屎!

  他到底什麼時候才走?他的嘴不酸,她的手腳早已麻木,若不是她屏氣凝神,用最大的意志力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子,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去,不見到祖奶奶才怪!

  這時,她的心忽地一案——他站在樹下,究竟是巧合?還是有意?

  或許是她多想了,但如果不是,那麼他就是可怕的敵人,情況下妙……

  幸好來了一瘦一胖的小廝,大吉和大利,帶來周嬤嬤的命令,請司馬乘風去書房。

  「我贏了,銀子拿來。」見司馬乘風走遠後,大吉迫不及待地伸手向大利討打賭金。

  「真沒想到邱小姐三天不到就陣亡了!」大利不情不願地掏出錢袋。

  大吉笑呵呵地說:「這次算我運氣好,少爺這麼快就有了新獵物。」

  「新獵物?哪家的千金小姐?」大利顯然頭大無用。

  「就是那對兄妹中的妹妹。」不像大吉小頭銳面,一臉的奸相。

  「不會吧?!少爺怎麼可能看上那只潑猴?」又一個狗眼看人低的混蛋!

  「新鮮,咱們洛陽城從沒一個姑娘像她那樣對少爺拳打腳踢!」這叫犯賤。

  周嬤嬤忽然急急跑來。「大吉大利,你們有沒有看見潑猴?」

  「沒有。」大吉和大利異口同聲,沒發現遠在天邊,近在頭上。

  「要是讓我逮到她摸魚,我非把她骨頭拆下來煮大骨湯不可!」

  三個人決定分頭去抓潑猴,她也趕緊從樹上滑下來。

  萬一真被捉到的話,她也已經想好說辭——先說迷路,再說肚子痛。反正媒仙館裏就剩這麼幾個人,他們在哪、在幹啥?她通通都了若指掌,但他們卻不知道她的行蹤。

  ***

  走進書房,就看到那個白癡公子坐沒坐相,胯下的太師椅如馬奔蹄,前腳懸空而……

  咦?這種名貴的椅子,將軍府也有一張,那是爹爹專程為她買來的,不是給她坐,而是把她綁在上面,防止她連人帶椅逃走,沉重得很。以一個繡花枕頭來說,絕對不可能不靠任何支柱撐起椅子,除非——他會武功!

  這麼說來,金盆洗手大會的那一幕,被幾個小廝架起來卻無力掙脫,其實是演戲嘍?!

  他為什麼要掩人耳目?他的目的又是什麼?戚彤立刻提高警戒。

  「嘿,你來了!」太師椅回復原狀,如花瓣落地,無聲無息。

  「下來,你晚上就有大骨頭湯可以喝了!」戚彤不動聲色地說。

  「你別把周嬤嬤當仇人,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司馬乘風點到為止。

  「是她先挑釁,人下犯我,我不犯人。」手刀淩空劃過,警告意味濃厚。

  司馬乘風四兩撥千斤地說:「改天我擺桌酒菜作東,讓大家化干戈為玉帛。」

  這個敗家子,連就快要穿破褲子了都還不知道……慢點,怎麼會是「大家」?她和周嬤嬤宣戰,是一對一的對抗,顯然「大家’,是種暗示,他故意漏口風給她,表示他知道她來意不善。

  她是來捉老賊的,沒想到小賊早已設下天羅地網,反手擒拿她

  可惡!最可惡的就是方果躺在床上,一點屁用都沒有,害她孤立無援!

  戚彤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這種時候面露慌張,無異是自亂陣腳,因此她款款地走向紫檀木書桌的另一邊坐下,對他刺探的眼神採取視而不見的策略,嘴角努了努堆滿書卷的桌面。

  「這些書是要做什麼用的?打老鼠嗎?」

  「全部都是我爹過去作媒的記錄,很無聊。」

  「很好。」戚彤如獲至寶般急忙翻閱,查看上面有沒有提到情種。

  司馬乘風手肘拄著桌面,懶洋洋地瞅著她。「你會笑我嗎?」

  「要讀那麼多書,我現在只想哭。」戚彤沒空抬頭,好學不倦。

  「對不起,連累你們兄妹。」修長的手指忽然落到桌上,如蜘蛛爬行。

  戚彤沒察覺到危險逼近地說:「你知道就好,記得拿到謝金時。

  「沒問題。」?那間,小指勾住小指,說時遲那時快,啪地一聲,硯臺壓死蜘蛛,不,是壓住修長的小指。

  她不會武功,完全是出自於反射動作,而他可以閃開卻不為所動,表明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決心。

  好感動哦……呸呸呸,連跟隨她多年的方果病倒,為了不被傳染她都沒去探望,明哲保身是做人的基本常識,更何況是剛認識不到兩天的他!

  仇家之子,就算有朝一日死在她手下,她也不會送花圈,燒冥紙,掉滴淚。

  司馬乘風揉撫著險些被壓扁的小指。「你真的想學作媒嗎?」

  「能像媒仙這樣賺一棟媒仙館,何樂而不為!」戚彤言不由衷。

  「你不在乎被人嘲笑長舌婦?」司馬乘風迂回地試探她。

  「錢可以使嘲笑變甜笑。」戚彤換另一本書追查。

  「你會不會討厭長舌的男人?」司馬乘風又問。

  「我舌頭也不短,照樣討人喜歡。」戚彤舌頭懸吐。

  司馬乘風見狀,忍不住爆笑出來。「你真好,逗我開心。」

  這傢伙有那麼容易上當嗎?戚彤從長睫下方偷偷觀察,心頭一凜!陽剛中含著俊秀的笑容,三分純真,七分男人味,難怪方果會憂心仲仲。

  他確實很有魅力,若沒有,他怎麼風流得起來?但她煩惱的是,他比她想像的還難對付,他不但身懷絕技,又有顆聰明的腦袋,還有張迷死人不賠錢的臉皮,跟他獨處簡直像跟老虎關在同一個籠子裏,一刻也不能掉以輕心。

  雖然說美人計的精髓是投懷送抱,她並不是不懂,但她不想。萬一勾起他的欲火,就算她插翅也飛不出他的手掌心,不如以靜制動,等方果痊癒,讓方果先跟他過兩招。比出高下,再決定下一步要怎麼走?

  「廢話少說,快看書,晚上周嬤嬤要考試,考不過就不准睡。」

  司馬乘風意興闌珊地說:「唉!結婚還真麻煩!要注意這麼多繁文耨節!」

  「還是私奔好,只要兩情相悅,用不著管其他人死活。」戚彤故意指桑?槐。

  「不好。」司馬乘風反對。「無媒苟合跟野狗沒兩樣!」

  「罵得好!」戚彤一個彈指,仿佛煩惱全都消失似的微笑。

  「不過大家都私奔,我們就得喝西北風了。」司馬乘風歎息道。

  「你知道!」果然是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騙子的兒子——還是騙子。

  「我眼不瞎、耳不聾,整個洛陽城鬧得沸沸揚揚的,不想知道都不行。」他的話中有著明顯的感慨。

  「你外公的事,你也知道!」看看能不能從他嘴裏套出「情種」是什麼玩意?

  「又不能掐住他老人家的脖子,要他把錢吐些出來,算了。」司馬乘風揮揮袖。

  「媒仙身染惡疾……」看來他知道得不少,看來有機會解開謎團,戚彤越問越心急。

  「事前不知。」司馬乘風一派光明磊落,讓人猜不透真假虛實。

  多虧他閑閑沒事就愛攬鏡自憐,這才練就出一臉高深莫測的神秘,好玩。

  直到這一刻,她渾然不知自己已經露出馬腳,讓他確定了他們兄妹,不,他們不是兄妹,她刁蠻中有高尚,而那個假哥哥則是正直中有卑微,她是主,他是僕,兩人是為了司馬家的秘密——情種,遠道而來。

  其實,爹娘從未當他的面提及情種,他就像她的假哥哥一樣,是躲在屋頂上偷聽而得知。

  這並不是第一次有人來刺探媒仙館,之前也有不少心懷不軌的人以拜師學藝為藉口,前來媒仙館尋寶,也曾有人言明來搶動,但爹一概否認,強調明人不做暗事,每椿婚事都是靠一張嘴完成。

  他會有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簡單的說,乃是青出於藍更勝於爹的作法。

  他的處境有如刀架脖上,吞吐皆難受,他怎麼也沒想到現世報會來得這麼快!

  坦白說,在皇上還沒賜封以前,左鄰右舍看不起爹的大有人在,甚至還譏笑爹牽豬公,他怨,他憤,最糟的是,他比任何人都還要瞧不起自己的爹。但在皇上賜封以後,爹被捧成大善人,說媒成了做善事,由此可見,人心有多麼醜陋!

  她那麼想要情種,他會雙手奉上——待爹壽終正寢之日。

  可是看她這麼努力地色誘他,他的心有點兒寒……

  算了,就陪她玩,當作打發時間,遊戲結束後,她得到她要的,而且毫無損失,到時她會感激他手下留情,還是嘲笑他白癡?或者是忘了他……一個作媒的小人物?

  「媒仙作媒作得那麼成功,是不是有什麼法寶?」戚彤忍不住了。

  「我哪知道?我一向只管花錢,不問賺錢。」司馬乘風佯裝茫然。

  「你該不會怕我偷學,所以不肯說。」戚彤一口咬定。

  「我可以對天發誓……」司馬乘風高舉右臂,這一招騙女人最管用。

  「省省吧,發誓跟放屁一樣。」戚彤也常向爹娘發誓不亂跑,結果照跑不誤。

  司馬乘風落落大方地說:「我爹是有說,等我遇到困難,他會傳授我秘訣。」

  「到時候,你願不願意傾囊相授?」眼眸一勾,嬌羞柔弱地撒嬌。

  「一句話——我願意。」司馬乘風無力招架似的猛點頭。

  「口說無憑。」戚彤命令。「去倒杯茶給我。」

  「是。」司馬乘風立刻奔出,不敢怠慢。

  趁他不在,她快速流覽,如她所料,並無有關情種的隻字片語。

  她相信,那麼重要的東西,絕對不會隨便亂放,所以用不著翻箱倒櫃,於是她將背往後一靠,釋放緊繃的神經。

  他人不在,但他的溫柔卻深印心底。過去,知道她身分的,怕她爹的千軍萬馬,不知道她身分的,怕她身後方果的拳頭,就連方果本人,也是因為報恩才對她百依百順。

  從來沒有一個人是像他這樣,對她好是出自愛慕之意……

  但,他是真的喜歡她嗎?喜歡她哪點?她可得要好好想想。

  她天生是個壞胚子,人還在娘胎就成天對著娘的肚皮拳打腳踢,長大後變本加厲,嘴巴壞,脾氣壞,坐相壞,站相壞,心也壞……他怎麼可能找到連她自己都找不到的優點?

  「茶來了!」一聲呼喊,戚彤臉上的神情立刻回復淡漠。

  「磨墨。」戚彤將茶水倒進硯臺凹處,從一旁的筆架挑了支細毛筆。

  「你要幹什麼?」她的花樣還真多!這場遊戲滿有趣的,但願是善了,不是結婚。

  「結婚要寫婚書,離婚要寫休書,這張叫做保證書,我發明的。」她振振有訶。

  司馬乘風湊近一看,字跡豪邁,有男兒氣魄!她的身世令人好奇,他猜想,她爹很有可能是個武將,不知官拜幾品……

  這時,她低頭吹了吹,然後大功告成似的把細毛筆遞給他,以她慣用的命令語氣說:「畫押!」

  真會欺侮人,縱然被當成小狗使喚,但司馬乘風無怨無悔。

  「甲方保證對乙方知無不言,言聽計從,如有違背,願斷一條腿。」

  「最後兩個字有押韻哦!」戚彤得意洋洋提醒,白認是妙筆生花之作。

  「好狠!」司馬乘風劍似的眉微蹙,做出考慮的表情。

  戚彤理直氣壯地說:「不狠一點,你怎麼會信守承諾!」

  「有理。」天底下,臉皮厚的不只這對假兄妹,司馬乘風也不遑多讓。

  想把情種送她已經是不孝。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這是最基本的堅持。但他依舊如她所願,在甲方處畫押。

  怕他反悔,她迫不及待地搶過來,一看,臉頰熱了起來……原來他在上面畫了一顆心!

  女人都喜歡男人示愛,她羞答答地別過臉,不敢讓他瞧見如花綻放的酡顏,顯然是假戲真做嘍……

  呸呸呸!她的眸中火光四濺,生他氣,更生自己的氣。

  她高估他了,即使他大智若愚,即使他深藏不露,即使他英俊非凡,但這些都掩飾不了從他骨髓裏散發出來的腥膻味!周嬤嬤那麼喜歡喝大骨湯,怎麼沒發現天下第一極品豬骨就在她少爺身上?

  臭氣薰天!

  她一刻也不想停留,捧著保證書如捧心肝,起身離椅。

  「你要去哪里?」看她走這麼急,司馬乘風明白自己失算了。

  「把保證書藏起來,免得他日被撕毀,死無對證!」

  「我像那種言而無信的小人嗎?」

  「不像。」戚彤搖頭,神情莊嚴肅穆地補上一刀。「你本來就是!」

  「快去快回。」司馬乘風大笑,印象中,他很少像今天這樣開懷大笑。

  走沒幾步,戚彤眼角餘光被椿樹後晃動的衣角吸引住——

  是周嬤嬤!嗯,有陰謀!

  戚彤假裝沒發現,繼續往前走,然後躲在轉角後,果然看見周嬤嬤溜進書房!

  周嬤嬤肯定是去說她壞話,那麼喜歡幫人家穿小鞋,她真該去鞋店工作,天天聞臭腳丫子,滿是她的怪癖。

  踮高腳尖,尾隨而至,低身蹲在窗臺下,偷聽。

  「少爺,那只潑猴有問題!」周嬤嬤開門見山地說。

  司馬乘風贊同似的附和道:「她確實有問題!有勞局嬤嬤……」

  「交給我就沒錯了,我保證嚇得她屁滾尿流。」好大好臭的口氣!

  「錯,她的問題出在身上——-太瘦了,你負責替她補身。」司馬乘風糾正。

  「她不懷好意。正所謂來者不善,少爺要提防。」周嬤嬤苦口婆心勸道。

  司馬乘風眉開眼笑地說:「說不定,她很快就會懷司馬家的種……」

  吐!實在聽不下去,她再不走,地上肯定會有一灘稀巴爛的小米粥!

  只要他不跟周嬤嬤聯合戰線,她就有辦法個個擊破,反正媒仙館裏有的是米袋,就等方果痊癒,先把周嬤嬤套進米袋裏毒打一頓,以此類推,大吉大利,司馬乘風,司馬義、司馬夫人皆難逃一劫。

  菩薩保佑——方果快點從病貓變成老虎,善哉妙哉!

  ***

  藏哪兒好呢?左看右看,無一處安全。

  最保險的地方,就是方果身上,由他妥善保管,保證萬無一失!但是她現在連接近他的門口都不敢……她早就偷偷換了房間,遠離死神陰影。

  有了!那棵大樹的樹幹上有不少空洞,先塞保證書,再塞石頭,以免松鼠作怪。

  完成之後,用午膳的時間也差不多到了,戚彤直接走向廚房,果然看見飯菜已經放在桌上,卻不見半個人影。

  去他的禮貌,先到先吃!於是她從櫥櫃裏拿出飯籠,裝進雞胸肉一整片,東坡肉一塊,紅燒魚半條,青菜蘿蔔一碟,這是第一層,第二層放湯和飯。

  看著桌上的雞只剩屁股和脖子,東坡肉只剩油膏,紅燒魚的頭完好如初,青菜蘿蔔還很多,湯也還有一大鍋,爹娘若知道她這麼善良仁慈,一定大為感動,生了個好女兒,家門之福。

  不過廚房下宜久留,周嬤嬤總是神出鬼沒的,要是讓她瞧見桌,上的剩菜殘肴,又瞧見她手拎飯籠,就算辯說是要給少爺送飯菜,她不但不會相信,還會把她推入火坑,多做一道烤猴加菜!

  所以她鞋底得快抹油,找個空房間,好好祭拜五臟廟。

  不在自己房裏吃,是為了避免被周嬤嬤逮到,而且吃完之後,把飯籠擱在床下,嘴抹乾淨,即使日後被周嬤嬤找到發黴的飯籠,無憑無據的,周嬤嬤也拿她沒轍!呵呵,連她都佩服自己聰明。

  來到無人的空房間,正要享受東坡肉,門突然被推開。「原來你躲在這兒!」

  「找我幹麼?」戚彤明明記得門有閂上木條,他是怎麼移開的?

  司馬乘風挨著她坐下。「是周嬤嬤找你,手上還拿著雞毛撣子。」

  「喔,要我打掃,等我吃完再說。」戚彤看似鎮定,但筷子卻抖得厲害。

  司馬乘風一臉幸災樂禍地說:「是要打你!媒仙館有規定,人到齊才能開飯。」

  「沒聽說,不知者無罪。」戚彤駭白了臉,周嬤嬤肚大量小,這次她死定了。

  「我該不該去告訴周嬤嬤你在這兒……」司馬乘風做出沈吟狀。

  戚彤臉一沈,嘴比骨頭硬。「不該!告密是小人行為。」

  「你剛才不是說,我本來就是小人嗎?」他記性挺好的。

  「有嗎?我不記得了。」戚彤以為裝傻就能沒事。

  「我還是去跟周嬤嬤……」司馬乘風起身,態度堅決。

  「不要!求求你!」筷子一落,纖纖雙手合十,模樣楚楚。

  司馬乘風眨了眨眼,暖昧地暗示道:「要我不說,就該給我好處。」

  「好處?」戚彤喉嚨一陣乾澀,直吞口水滋潤,完全不知道她現在的模樣有多誘人。

  本來只是想捉弄她,誰知道,他的心居然被她捉弄?!她真懂得在什麼時候露出嬌態,做什麼動作顛倒眾生。

  沒有一個女人生下來就會做妓女,勾引要靠經驗累積,一天兩天學不會,要從無數男人的身上吸取成精。

  他明白了!她的那個假哥哥,胸肌是他見過最棒的,頭腦卻不怎麼樣,再加上忠心耿耿,她要他趴下,他不敢站,要他脫衣,他不敢穿褲……一定是東窗事發,她爹娘將他們逐出府第,於是兩人以兄妹掩飾,狼狽為奸,八成做下不少仙人跳的案子,訛騙銀兩,花光後再故技重施,她勾引在前,他出拳在後,配合得天衣無縫。

  只要是騙子和小偷,一到洛陽城,第一眼看到媒仙館,都會惡向膽邊生。

  心中醋海生波,身下蠢蠢欲動;既然她是玩家,玩火自焚的專家,她一定不會拒絕他。

  手一伸,環住她柔若無骨的肩膀,朝她的耳窩呼出熱氣,果然如他所料,她臉枕在他手臂上,卷起他袖子親吻……

  不!是狠狠地大咬一口!有如禿鷹噬肉啄骨!

  「你為什麼咬我?」用力抽出手臂,齒痕鮮紅清晰。

  「下次你再毛手毛腳,我就讓你沒手沒腳!」戚彤警告。

  「少裝了,貞節牌坊上永遠不會出現你的名字。」司馬乘風冷哼。

  戚彤猛地起身。「我不幹了,做丫鬟已經夠苦命了,還得被你調戲!」

  「你一走了之,你哥哥怎麼辦?」這是欲擒故縱嗎?看她認真的神情不像。

  「我帶走。」戚彤心一窒,方果抱病在身,這對他來說,是死路一條。

  「你不怕他發生不測?」司馬乘風斜睨著她。

  「死,有泰山和鴻毛之分,他會成全我守身如玉的決定。」

  司馬乘風訕笑道:「誤會一場,我是開玩笑的……」

  「女人的清白豈能當成兒戲!」戚彤正色,怒氣難咽。

  司馬乘風鄭重地說:「我答應你保守秘密,不附帶任何條件。」

  縱有千萬個不情願,為了情種,就算冒著生命危險,她也要留在媒仙館。

  問題是—一她害怕!她怕他,更怕她的心背叛她。

  剛才的貼近,她感覺到他的體溫和渴望,是如此的炙熱,幾乎要將她燒成灰燼,最糟糕的是,她一點也不討厭那樣的親密,甚至有點兒喜歡!

  連她都不敢相信她會咬他,她原本還以為自己會癱軟在他懷中,可是冥冥之中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反射出來,迫使她張牙舞爪。

  她並不覺得那是恨,但她想不透那是什麼。

  好煩!她現在不想看到他,只想一個人想想,她需要冷靜,需要遺忘,就當這件事……從來沒發生過。

  「我要吃飯了,你別像蒼蠅一樣盯著我打轉!」戚彤彎腰尋筷。

  司馬乘風突然把筷子塞進她熱烘烘的手中。「快!喂我吃飯!周嬤嬤來了!」

  「啊哈!」砰地一聲,周嬤嬤踢門而入,臉上捉到賊的得意神情瞬間變成驚惶。

  「周嬤嬤,有事嗎?」司馬乘風和戚彤像是小倆口似的含情脈脈對坐。

  「少爺?你怎麼會在這兒?」周嬤嬤大感緊張,懷疑狐狸精作怪。

  司馬乘風袒護地說:「是我叫她端飯來這兒的,有什麼不對嗎?」

  「少爺的飯菜一向放在少爺的房裏。」周嬤嬤不上當。

  「一成不變,人生多無趣。」司馬乘風直言不諱。

  戚彤順勢扒起一大口的飯。「來,嘴巴張開。」

  「今天的白米飯特別香!」司馬乘風嚼得津津有味。

  「來,喝口湯。」沒等他把飯吞進肚裏,又灌了一匙的湯。

  「太好喝了!」明明米粒跑進氣管,為博佳人笑,打落門牙也要和血吞。

  「不打擾兩位了。」周嬤嬤看不下去,福了福身後離開,打算去找菩薩訴苦。

  女人心眼小,由來已久,她不相信周嬤嬤,更不信任司馬乘風!她躲在這兒,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熟料他們兩個一前一後趕至,像極了竹簽插丸子,串通好的,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看看周嬤嬤是不是躲在門外?

  一個起身,哪曉得他也起身,還巧合地睬到她的裙擺,說時遲那時決,身子一傾,又巧合地推倒他,仿佛一片花瓣落入他懷裏……

  四目交接,久久不能言語,情意如斬不斷的藕絲纏綿。

  她的雙腿跨坐在他身上,他的雙手扶在她腰上,似幻似夢,寒雪被阻絕在窗門外,空氣中彌漫著一股讓人融化的熱流,但,隨即而來的卻是用盡全身的力氣,猛烈的一摑!她向他證明了,她的清白不容逾越。

  這一巴掌,她要他牢牢記住,羞辱她就等於羞辱他自己!而她自己卻選擇忘記今天,就當今天不過是一場惡夢,醒來就好。

  「你真會恩將仇報!」司馬乘風不忍出力,輕輕地推開壓著他的她。

  「這些全是你的算計,你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戚彤頭一甩,發絲飛揚。

  「不知道是誰處心積慮在算計誰?」司馬乘風話中有話,反擊得漂亮。

  「你滾!滾出去!」無話可說的時候,要無賴,是她的拿手絕活。

  「看清楚,媒仙館還沒落到你掌中!」他說得更露骨了。

  「我要媒仙館幹什麼?」難道他查出她的底細?

  司馬乘風挑釁地拾抬眉。「那就要問你自己了。」

  戚彤感到耳根微熱。「我完全聽不懂你說什麼?」

  「好男不跟女鬥,我走就是了。」司馬乘風頭也不回地離開。

  一絲惆悵從心湖上掠過,仰頭一歎,雪花朵朵飄落在臉上,宛如淚痕,代替他哭不出來的酸楚。

  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的話,做了那麼多溫柔體貼的事,世上沒一個女人不喜歡,唯獨她難以取悅……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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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6:5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蚊子比客人還多!」五天過去,門前雪堆如小丘。

  「你哪里被叮到?」蚊子全都在冬眠,司馬乘風明知故問。

  「大便的地方。」夠思了吧?連她聽了都想吐,看他——居然面不改色?!

  「需不需要我幫你抹藥?」能看到粉嫩的水蜜桃,司馬乘風夫複何求!

  戚彤狠白他一眼。「關你屁事!」這傢伙老是自作多情,看了就討厭。

  「你最厲害的本領,就是頂嘴。」司馬乘風倒是越看她越喜歡。

  「你也有厲害的本領——裝蒜!」戚彤不甘示弱,戳破他的假面具。

  「嘿嘿!」一抹苦笑從嘴角氾濫開來,司馬乘風無力反駁。

  「我還白白呢!」戚彤有些得意,她的嘴上功夫,可說是打遍天下無敵手。

  不過,五天都在要嘴皮中度過,有趣也會變無趣,她有如小貓似的打了個呵欠。

  天寒地凍,兩人從書房移至有暖炕的廂房,暖炕上放了個她叫他搬來的矮幾,兩人隔幾對坐,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絲毫馬虎不得。

  在他腳邊,有一火爐,不是給他暖腳用的,而是要他負責倒茶給她喝。

  人情淡薄如紙,整個媒仙館仿佛被世人遺忘,只有時間和銀子不斷地流逝。

  這五天,她天天晃過來飄過去,躲周嬤嬤如躲追兵,因為只要被周嬤嬤逮到,不是叫她去擦桌掃地,就是去洗碗晾衣,附加一句——幫小如分憂解勞。

  其實不是她自私,而是自知之明,因為她只會幫倒忙,害得小如忙上加忙。

  而且今天早上她正要脅第二根油條時,手指還被周嬤嬤的筷子挾住,說什麼米缸快要見底了,要大家共體時艱,勒緊褲帶。

  哇!米沒了不會叫大利去買,他那麼胖,多運動有益身體健康,連這都不懂,虧她還是管家婆!

  那個周嬤嬤越管媒仙館越窮困,成天就只會欺負弱小,時艱又不是多吃一根油條造成的,她有膽就去叫那個死老頭少吃一根長白人參,大家就有魚有肉可吃。

  還有,節流難,就該懂得開源,這白癡公子跟個大姑娘似的,成天足不出戶,不出去找生意來做,光指望銀子從天上掉下來,彎個腰就能信手拈起,比折花拔草還容易,去作他的白日夢吧!

  但是最重要的,那個「情種」到底是什麼玩意?迄今毫無頭緒,她不禁幽幽地歎了口氣。

  驀地,一早就不見人影的大吉,披霜戴雪地走來。「我回來了。」

  「辛苦你了,過來坐。」司馬乘風不是只有口頭親切,還主動遞上熱茶。

  「能為少爺效勞,是大吉的榮幸。」大吉又感動又激動,紅熱在臉上游走。

  「好臭!有馬屁的味道!」戚彤掐住鼻子跳起來,打開窗戶透氣。

  「你……」大吉咬牙切齒,但少爺向他使了個眼色制止。

  戚彤仗勢地說:「我美麗,我漂亮,我高貴大方。」

  司馬乘風深富技巧地轉移話題。「大吉,這一趟查到些什麼?」

  「薛姑娘是薛貴妃的侄女,秀外慧中,遠近馳名。」大吉據實以報。

  看來媒仙館的運勢如江河日下,一去不復返,內有憂,外有患,內外夾攻!

  白癡當家,肥豬管家,笨蛋當媒探,劉備也不過生一個阿斗就把東漢玩完了,而眼前,一個不想負責任的司馬乘風、一個搞砸責任的大吉,加上一個背不起責任的周嬤嬤,這三個人加在一起,怎麼勝得了她呢?

  薛寶貝,這是薛姑娘的名字,她早有耳聞,但是只有少數人才知道她的底細,而她正好是少數人之一——偷聽爹娘枕邊細語得來的第一手消息,保證準確無誤。

  皇上寵愛薛貴妃,薛家人仗著裙帶關係,做官的貪,做層的好,什麼都不做的魚肉鄉民,薛寶貝更是個中翹楚,打死丫鬟跟踢死狗沒兩樣,搜集罪證的忠臣一個個死於非命,奏請皇上查辦的忠臣,一個個告老還鄉。

  由此可見。皇上昏庸護短,小人橫行無阻,忠臣凋零落魄。

  她爹是個武將,堅持只管社稷安危,不問朝廷清濁,也算有點兒昏庸。

  咦?!怎麼會提到薛寶貝?

  媒仙館……她明白了!市井流傳,薛寶貝美若天仙,一家有女百家求,但都被她以母病在床為由回絕婚事,但她相信,薛寶貝從來沒有喂過她娘一口湯藥,卻營造出事親至孝的佳話,厲害。

  他是想替他自己,抑是替哪個不長眼的傢伙登門求親?

  對一個過慣奢靡生活卻家道中落的絨跨子弟來說,娶妻當娶薛寶貝!

  心一悸,仿佛針尖冷不防地紮到肉裏,痛得淚花進出來,覆水難收。

  「你調查薛……姑娘,該不會是想減少三十年奮鬥?」戚彤急聲追問。

  「你怎麼哭了?難不成你擔心我移情別戀?!」司馬乘風眸中盛滿興奮。

  「太感動了!」戚彤隨機應變。「少爺犧牲,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司馬乘風撇了撇嘴。「是薛老爺昨晚派人送駕帖,要我去他府邸聊聊。」

  「還會聊什麼!不就是薛姑娘的婚事嘛?」想當然耳。

  「那又怎樣?」空歡喜一場,司馬乘風感到悻悻然。

  「肥水不落外人田,少爺何不將計就計,把薛姑娘娶回來?!」

  「薛姑娘是名門淑女,哪有可能看上微不足道的媒人?」這是說給她聽的。

  「少爺文武雙全,英俊瀟灑,人見人愛。」不包括她在內,戚彤心想。

  「好臭!又有馬屁的味道!」大吉見機不可失,報了一箭之仇。

  「你懂個屁!」一個小廝想騎在她頭上?趕著投胎不成!

  大吉立刻反擊。「我跟少爺談正事,你哪邊涼快,閃哪邊去!」

  「少爺,我的建議不錯,你好好考慮。」戚彤決走去通知方果。

  司馬乘風陰沉了臉。「明天一早,你跟我一起去長安。」

  戚彤從容不迫地回眸一笑。「好的。」明天以後,司馬乘風將不存在,改名為乘龍——快婿。

  快婿,發音不准就變成快死,只要順利把薛寶貝迎來媒仙館,保證這裏哀鴻遍野!

  這五天以來,她沒吃到什麼苦,可是沒讓她吃飽還跟她搶肉吃的,大有人在,這些對不起她的人將要大難臨頭,從此三餐不是吃棍子就是嚼樹皮,誰教他們不懂得嚴以律己,寬以待人的道理。

  到時候,她和方果帶著小如在將軍府裏蹺腿喝茶,偶爾幻想一下媒仙館水深火熱的情景,大吉大利變大悲大苦,周嬤嬤骨瘦如柴,司馬夫人做牛做馬,司馬乘風跪算盤,司馬義死不瞑目,呵呵呵!

  光是用想的就這麼痛快,要是能親眼目睹不知該有多好!

  好奇怪,她居然高興不起來?!築在心裏的城牆,密不透風,原本的作用是防止他人侵,怎麼反倒把自己困住?

  剛剛那一瞬間,她還以為他要癩蝦蟆吃天鵝肉,頓時感到自己像個被打入冷宮的皇后,表面上化悲傷為力量,心裏卻是一片淒涼。

  淚,好鹹,她剛才哭了,希望他不要信以為真,雖然她是真的哭了……

  ***

  來到廂房外,整理好情緒,小心地拿起綾絹掩鼻遮口,敲了敲門,沒得到反應。

  方果命真好,睡得跟死豬一樣,若不是念在痘疹會傳染的分上,她早就沖進去,一腳踹他上西天。

  「親愛的哥哥,小妹來看你了!」充滿關心的溫柔呼喚,是做妹妹的義務。

  「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死。」濃濃的火藥味從門底細縫流泄出來。

  胸口驟起一把莫名火,又氣又痛。「你這是什麼口氣?」

  「你心裏有數,如果你有心的話。」方果字字帶刺。

  戚彤怔了怔,滿臉的憤怒轉為擔憂。「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從屋內傳來砰砰的拍胸聲。「小如請來的大夫,保證醫術高明。」

  「你有遵照大夫的指示,按時服用湯藥嗎?」戚彤放心不下地問道。

  「小如每天早晚都會來喂我喝湯藥。」方果感激涕零。

  「有沒有好好吃飯?」戚彤越想越覺得怪怪的。

  「小如的廚藝比禦膳還棒!」熱暖暖的聲音連雪人聽了都會融化。

  堂堂將軍之女,不單沒嘗過禦膳的手藝,連禦廁都沒上過,何況是他!

  是什麼跑進眼睛裏?沙子?雪片?還來不及找出原因,淚水卻跑了出來……

  認識他八年,記憶中,他是個鐵錚錚的好漢,視主如天,盡忠職守,不曾輕慢,不曾埋怨,更不曾上酒家,一直到今天她才看清楚,天下烏鴉一般黑,他終於露出真面目——有異性沒人性。

  八年了,他們一起吃饅頭,一起睡草席,一起颳風淋雨,一起銀鐺入獄,她從來沒有以小姐的身分命令他,而是以妹妹的身分向哥哥撒嬌,結果她在他心中的地位遠遠比不上認識不到一個星期的小如!

  好傷心,好難過,他怎麼可以這樣對她?棄之如敞屣?

  「我懂了,你有了小如,不稀罕我了。」戚彤感到萬念俱灰。

  「這不關小如的事,她是個好女孩,比你好太多了。」方果沈迷陶醉。

  她已經掉到伸手不見五指的合黑井底,僅靠著一絲微弱的月光安撫傷痕,他不但不救她,還落井下石……

  戚彤抹去懦弱的淚水,捉狂地大吼大叫。「送幾餐飯給你吃,喂幾碗藥給你喝,你就忘了我對你的恩情。」

  「是你忘了我,我天天掛念著你,五天了,你連一聲問候都沒有。」

  「我這不是來了嗎?」原來他氣她貪生怕死,情有可原,戚彤頓時一陣心虛。

  「你敢進來嗎?」小如跟他非親非故,卻把生死置之度外,哪像她無情無義!

  「你敢讓我進去嗎?」她當然不敢進去,不過總要找個下臺階,才能全身而退。

  「門沒鎖……」方果完全不給她機會,想試驗她的誠意有幾分?

  想不到這場病反而讓他頭腦清醒、牙尖嘴利,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不過,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幸好她這幾天跟司馬乘風唇槍舌劍,精進不少,要對付一隻剛從毛毛蟲蛻變的蝴蝶,何難之有!

  「你考慮清楚,我進去會有什麼後果?萬一我被你傳染,一命嗚呼哀哉,你敢拿我的骨灰壇回去見我爹娘嗎?」房裏一片寂靜,看來是被唬住了,戚彤趕緊乘勝追擊,加油添醋。「再說,我沒來看你是為你好,讓你和小如的感情突飛猛進。」

  該死!他居然錯怪小姐?!多虧小姐深明大義、足智多謀,才沒鑄成大錯,都怪痘疹害他胡思亂想!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敢當,砰的一聲,方果顧不得氣虛體弱,自我懲罰地下跪。「對不起,我錯怪你了,請你原諒我。」

  「你快躺回床上。」小蝦米想跟大鯨魚鬥?!還早呢!

  「妹子,你再忍耐幾天,我就來幫你。」聲音充滿歉疚。

  「你安心養病,我等你早日康復。」唇一抿,堵住歎氣的出路。

  一溜煙地,戚彤又來到鬚根拖地的大樹上,它的懷抱好像過世的爺爺,很溫暖。

  娘說她是帶麻煩出生的,不可否認,她的確是,但她自己也不想這樣。

  方果氣她氣得有道理,是她害他生病,如果讓他知道她將陪著司馬乘風去長安,方果是死也要跟來。

  肩一垂,還是快點想個法子——自求多福。

  有了,帶把剪刀防身,只要他越過雷池一步,就喀嚓一聲!

  突然有個淡紫色的影子從腳下緩緩經過,仿佛被哀愁壓得喘不過氣。

  是司馬夫人,她正往鴛鴦園走去,在池邊駐足,看著那對鴛鴦朝她遊來,細頸彎入水中又抬起來,引吭高歌,煞是快樂。

  真是個細心的好女人,沒人記得餵食鴛鴦,唯有她,可惜她嫁錯郎,生錯子!

  待她喂完,已經爬下樹的戚彤故意與她擦肩相撞,哎喲一聲。

  「你摔痛了沒?」司馬夫人攙起跌了個四腳朝天的戚彤。

  「是奴婢自己走路不長眼睛。」戚彤勇於認錯,表現中規中矩。

  「乘風說的一點也沒錯,要給你加菜補補身子。」司馬夫人關切地說。

  「不要浪費,我習慣喝粗茶吃淡飯。」其實戚彤並不領情,只不過是貓哭死耗子罷了。

  「晚上睡得好嗎?被子夠不夠暖?衣服要不要加?」司馬夫人慈眉善目,。

  一聲哽咽,戚彤雙眸微微泛紅。「媒仙館待我們兄妹恩重如山……」

  「有什麼需要,別客氣,儘管開口。」司馬夫人安慰地拍拍她。

  「謝謝夫人關心。」演技爐火純青,連戚彤都被自己騙到。

  ***

  「薛姑娘,我家主人要我來,請你移駕到花園。」

  「他憑什麼見我?」薛寶貝素來驕縱,目中無人,壞到骨髓裏。

  「畫丹青。」媒人提供女方丹青給男方過目審核,是規定。

  「你沒看到我正在刺繡嗎?」柳眉一橫,有如兇神惡煞。「跪下!」

  「什麼?跪下?」戚彤臉青唇白,仿佛五雷轟頂,渾身一陣不寒而慄。

  「你不跪,這針可是會刺瞎你。」薛寶貝手持繡針,往她眼瞳節節逼近。

  戚彤一驚,膝一軟,忍辱負重地跪不說:「小的知錯,請薛姑娘高抬貴手。」

  「我只是想用你頭上的包,很適合我插針。」薛寶貝笑得好開心。

  這是一間華麗的繡樓,獸爐薰香嫋嫋,藍羽雲帳飄飄,敞開的窗戶還有絲竹管弦聲傳進來,氣氛雖好,但卻沒有人面帶笑容。

  其實不只戚彤受辱,其他丫鬟也難逃魔掌,每個人跪在地上當針線包,任由薛寶貝欺壓。

  繡架就在眼前,是一幅百色鳳凰圖,繡工佳,栩栩如生,只不過構圖有些不對,男追女、鳳求凰才是正常,怎麼會反過來呢?

  她懂了!薛寶貝已有意中人,難怪她連看一眼司馬乘風都懶,就算看了大概也看不上他,像她這種眼高於頂的女子,哪里瞧得起他的職業?

  原定的計畫行不通,她得趕快想別的辦法,免得落到偷雞不著蝕把米的下場,害得自個兒小命不保……

  半響,薛寶貝突然質問她。「你覺得如何?」

  「小的怕說錯話。」戚彤緊張得頸後細毛濕如沾露。

  「說,只要不說謊,我就不會懲罰你。」薛寶貝狠話說在前頭。

  戚彤小心謹慎地說:「鳳求凰是天經地義,可惜這幅繡圖是凰求鳳。」

  「你說對了,這幅圖代表我的心事。」薛寶貝幽幽說道,百感交集。

  「這樁婚事最好能由男方主動。」戚彤突被扶起,還是薛寶貝親手所為。

  「誰敢說我嫁不出去,我就割誰的舌頭!」薛寶貝梭巡四周警告。

  「薛姑娘想要誰來提親?」必定是個青年才俊,人中之龍。

  薛寶貝細心地拔除戚彤髮髻上的繡針。「新科狀元。」

  戚彤面有難色地說:「我記得……狀元也姓薛,同姓不婚是規矩。」

  「無妨,我可以改從母姓,避開規定。」鑽律法漏洞,確實可行。

  「為了避免觸犯同宗不婚的規定,需要調查兩位元的宗親有沒有關聯。」

  「不用調查,就算同宗,只要不說出去,就沒人知道。」薛寶貝心意堅決。

  不婚的規定有七條,扣除上述兩條,還有逃婦不婚,居喪不婚,官民不婚,良賤不婚,士商不婚,剩下這五條,目前看來並無抵觸的跡象,接下來就要由媒人,也就是司馬乘風出面,進行議婚的工作。

  議婚步驟繁瑣,俗稱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

  以薛寶貝胸有成竹的氣勢看來,除了納采,由媒人代表男方到女方家提親,其他五禮早已備妥,恐怕連新房和花轎都準備好了,這無疑是她已經張開雙腿,就等新郎快快來洞房花燭……

  反正說媒的是司馬乘風,說不成媒,被砍頭的也是他,跟她無關。

  「包在我家主人身上。」戚彤一口答應,嘴角掛著幸災樂禍的微笑。

  「你跟我很投緣,一點小意思,不成敬意。」薛寶貝拿出首飾盒,收買。

  「謝謝薛姑娘。」戚彤信手拿了根金步搖,往懷裏塞去,沒留意到虎視眈眈。

  薛寶貝客氣地說:「我這兒有張丹青,是畫聖為我畫的,麻煩你轉交給媒仙。」

  「恭敬不如從命。」戚彤接下丹青,起身一福。「小的告辭了。」

  「恕我不送,你慢走,好走,路上小心。」薛寶貝叮嚀,禮多人不怪。

  離開薛府,裹著夕陽的雪衣一片橘紅,不適合趕路,策馬轉往客棧投宿。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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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入夜後,雪繼續下著,來客棧喝酒暖身的人越來越多,紛紛擾擾,獨獨聽不到司馬乘風的聲音。

  他的眼神就像他臉上的表情一樣,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說不出為什麼,她總覺得他這個樣子很詭異。

  一個平常多話的人突然不說話,其中必有詐!看他舉杯含酒在嘴裏淺嘗,一杯接一杯,酒精漸漸浮上他的臉頰,仿佛抹了一層淡淡的困脂,五官更顯得俊美,令人目迎不暇,魂兒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吸走,一股倏忽而來的心情,使她好想好想化成飛蛾,撲向他懷裏,倚著他胸膛,聆聽他心跳,感受他體溫……

  砰地一聲,一個醉漢撞到桌角的同時,筷筒應聲而倒,竹筷四處進散。

  戚彤彎下身撿拾,心神不寧,一個起身,沒注意到他靠得那麼近,撞在一塊。

  又是這招!吃她豆腐!

  她想插他耳光,但他腳跟一旋,從她面前消失,看樣子是急著要去茅廁。

  趁他不在,趕緊定定神,並為自己胡思亂想找到解答——一定是酒味影響了她的思緒,酒不醉人,人自醉,准是這樣沒錯!

  待他回座,兩人繼續冷戰,連雪人都會被他們凍成冰人!

  「你怎麼什麼都不問?」最後戚彤還是按捺不住,再不說話,她會牙痛。

  「我用看的,你的髮髻鬆散,裙上有線頭。」司馬乘風一目了然。

  「我跟薛姑娘一見如故,邊刺繡邊玩樂,開心得很。」戚彤偏不讓他得意。

  司馬乘風直視著她,深邃的黑眸透出一抹少有的冷峻。「她威脅你?」

  「沒有。」戚彤毫不逃避,目不轉睛地正視他,眼神澄淨無波。

  「她利誘你?」司馬乘風微微蹙眉,表明不滿她睜眼瞎說。

  「沒有。」無憑無據,只有笨蛋才會不打自招。

  「那這是什麼?」司馬乘風從懷中拋出一物。金光閃閃。

  「金步搖……」似曾相識,戚彤手搗著胸口——扁的,是她的金步搖!原來那一撞,比吃豆腐更可惡,將她藏在肚兜裏頭的金步搖偷摸走!

  這麼說,她被侵犯了……看看他現在的嘴臉,做賊的喊捉賊!她失去的不只清白,還有尊嚴。

  她一個伸手,想要奪回金步搖,卻被他擋掉。

  他還手了,他終於露出猙獰的本性了,他不是一向任由她罵不還口,打不還手嗎?

  難道他對她已經失去了興趣?!

  她感到受傷,只好用不屑武裝自己。「懦夫才會打女人出氣!」

  「說!她要你做什麼?」從他淩厲的眼眸中,流露出深刻的擔憂。

  「是要你……負責去請新科狀元來她家提親。」戚彤不敢違背地說。

  「糟糕!」司馬乘風如遭雷擊,身子癱靠著椅背,眼神混亂。

  「有那麼嚴重嗎?」瞧他一副膽小的模樣,教人瞧不起。

  司馬乘風狠白她一眼。「狀元早就有妻室了。」

  「我、我哪知道!」戚彤兩手一攤,把燙手山芋扔給他。

  「我這就去薛府,回絕所托。」司馬乘風拿著金步搖,急急起身。

  「慢走。」戚彤拿起筷子,一點胃口也沒有,喚來小二打包,打算送給野狗吃。

  回到房裏之後,她不想洗澡,也不想脫鞋,直接上床,眼睛睜得大大的,了無睡意。

  睡不著,不是擔心他,是天色太亮,是樓下太吵,是床板太硬,但再硬也比睡釘板好,可想而知,他一定是帶著滿臉的釘子回來。

  她好不甘心,枉費她聰明一世,居然出現糊塗一時的失誤,上了薛寶貝的當!

  這件婚事,難以兩全其美,不是得罪薛貴妃,滿門抄斬,就是得罪狀元,家破人亡。兩相比較之下,狀元的殺傷力比薛貴妃小得多了,至少僕人可以保住性命,而她將會比僕人更早逃之天天,船過水無痕……

  雖然她不認識狀元,但薛寶貝會看中已婚之夫,看來這個狀元必有過人之處!

  眼睜睜地看著一名優秀的人才落人虎口,還是她推他的,她無法下內疚。

  害人夫妻離異事小,國家損失棟樑事大,她拿什麼臉回將軍府?見爹娘?拜列祖列宗?

  在床上翻來覆去不下百次,窗外已黑如潑墨,萬籟俱靜。

  忽地,一聲接著一聲,聲聲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逼近。

  跳下床,拉開門,他正拿著油燈走來。

  「怎麼樣?」燭光黯淡,仿佛被他臉上的陰影吸取光暈。

  「薛府上下,一口咬定你偷了薛小姐的金步搖。」司馬乘風說。

  「什麼!明明是她送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戚彤百口莫辯。

  「她給我兩條路走,一是讓你去吃牢飯,二是由我去說媒。」司馬乘風歎道。

  「我叫我爹……」戚彤忽地咬住下唇,及時收口。

  大勢已去,現在說什麼都沒用。

  可惡!薛寶貝蛇蠍心腸,她早有耳聞,卻故意不說,無非是想陷害他,怎麼也想不到結果會演變成自作孽。

  她活不下去,薛寶貝也甭想長命百歲!她要報仇,她要雪恥,總有一天,不假他人之手,她要親手殺了她,以免連累無辜。

  薛貴妃不可能永遠高高在上,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何況是可以呼風喚雨的皇上!

  讓她擔心的是,娘承受不起這種打擊。沒辦法,養子不教,父之過……不不不,不怪爹,爹為國為民,是偉大的,要怪就應該怪老師,教不嚴,師之惰,只顧著按月拿束修,對她翹課一事絕口不提,是老師誤了她一生。

  還有,方果也要怪,每次她闖禍,他都以為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用擔心,還常常拿將軍府的千軍萬馬當靠山,根本搞不清楚狀況。軍隊又不是她家的,就算真能趕來長安救她,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山海關外的敵人不殺進城才怪!

  總不能為了要替她一個人擦屁股,而讓生靈塗炭;就算爹肯,她也不肯。

  反正牢飯也不是沒吃過,還不難吃,除了飯有點硬,肉有點腥,菜有點酸,湯沒得喝罷了。再說,偷不是大罪,坐牢就當閉關,修身養性個幾年,出來後照樣活蹦亂跳……

  突然一陣酸楚湧上,一想到坐過牢的女人不會有男人要,她就替自己感到悲哀。

  也罷,去跟小舅相依為命。不過,東離寺只收和尚,不收尼姑,這就是方丈的不對了,佛門怎麼可以存有重男輕女的觀念?幸好她深具佛緣,又深得方丈喜愛,有她加入東離寺,極樂世界,指日可待。

  不想了,今晚好好睡一覺,明天,和以後無數個明天都得跟跳蚤蟑螂一起睡地上。

  但,怎麼能不想?坐牢耶!又不是去郊遊!雙腿一軟,身子一晃……

  「你放心,我選擇救你。」司馬乘風攙扶著她,安置床上。

  「謝謝。」煩惱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戚彤喟歎一聲。

  司馬乘風諷刺地說:「真難得!你居然會說這兩個字?!」

  「你……」是自己理虧,戚彤無力反擊。

  「以後,如果有以後的話,希望你句句實言。」

  「你要怎麼跟狀元說?」聽他口氣仿佛交代遺言,戚彤好心疼。

  「回媒仙館再想。」司馬乘風看起來不像六神無主,而是有難言之隱。

  臉一偏,燭光映照,不少黑影在紙窗上晃動。「門外……怎麼會有人影?」

  「薛府的護衛,奉令保護我們。」司馬乘風緊抿唇線,壓抑憤怒

  「我懂了,怕我們逃跑。」想跟薛寶貝比陰險,只怕是小巫見大巫。

  「你早點休息吧。」司馬乘風為她覆上被子,被角拉平。

  「你也是,公子晚安。」如此的溫柔,戚彤想不動心也難。

  司馬乘風拉開圓凳坐下。「希望你不介意,今晚我坐在這兒」

  她不再懷疑他別有用心,不對,他是有心,擔心他們會半儀摸黑來犯。

  望著他挺直的背影,完全看不出煩惱的樣子,但她知道,他很煩,煩得睡不著,而她也一樣。

  她捅了大樓子,卻要他承擔,她的心不由地酸楚淒涼,一滴淚珠從眼角落下,她趕緊拉被蓋臉,偷偷哭泣……

  不可遏止的淚,傷心欲絕的淚,盡情地氾濫吧!

  懊悔,她分不清是上當,還是什麼,讓她感到無比掙扎。她從沒有如此軟弱過,從沒有如此難受過,她突然明白小舅的心情了——愛比恨更教人害怕,這股力量足以毀滅一個人,也足以救贖一個人。

  逃吧!像小舅一樣逃吧!還來得及!她的耳畔轟隆隆作響。外面的世界似乎與她完全隔離,她聽不到任何聲音,仿佛有人住喚她,輕輕的,仿佛有股氣息吹過她鼻尖,暖暖的……

  倏地,從浸濕的眼瞳裏,看到一雙揉合疼惜和深情的眼眸、

  她一慟,撲進他懷中,臉倚著他肩膀顫動,雙手緊緊攀住他頸子!

  她要他,她好需要他,她再也不想掩蓋她的情感,她再也不想壓住她的渴望!

  那一天,他摟著她,她一直忘不了,只是假裝忘了,其實越陷越深。

  但他卻解開她的雙手,推開她的身子,眼中燒灼著痛苦,很強烈。

  「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戚彤拼命道歉。

  司馬乘風牽動嘴角,投給她一個安心的笑容。「別哭了,我保證沒事。」

  「怎麼可能會沒事?」她看到黑亮的眸子裏有什麼一閃而過,是淚?是淚!

  「我都說保證了,你就信我一次。」司馬乘風表情不悅,像是自尊受辱似的。

  「我信你,我當然相信你,你別生氣。」戚彤急切地討好他。

  司馬乘風哄小孩般地說:「快點合上眼睛,明天一早上路。」

  她不敢違背,乖乖合上眼睛,久久,氣息勻勻。

  這時,他整個人癱坐一旁。

  他沒對她誠實,他說不出口,他為她喝下毒藥……他用他的命暫進保住她的命,因為薛寶貝要的不是他們兩個,他們不過是為她引路的棋子,她要的是狀元。

  她調查得很清楚,狀元跟媒仙館的淵源,如果說服不了狀元,他——難逃一死!

  ***

  「少爺,狀元和他夫人來探望老爺了。」一進門,大吉稟報。

  司馬乘風眼神一黯,袖管微微顫抖。「快去準備酒席,好好款待。」

  「周嬤嬤已經在張羅了,少爺……你還好吧?」大吉察言觀色,發現有異狀。

  「我頭痛,大概是趕路引起。」敷衍一句,司馬乘風說完便往老爺房走去。

  「你是怎麼照顧少爺的?」大吉一手插腰,一手指責,拿著雞毛當令箭。

  「你管我!」戚彤心情惡劣,陰森的目光令人不寒而慄。

  「少爺一臉病容,你你你……」大吉嚇得結結巴巴。

  「我要去廚房幫忙,你少囉嗦!」戚彤拂袖離去。

  「廚房?幫忙?」大吉以為不是自己聽錯,就是她說謊,所以他決定尾隨著她前往廚房。

  「你跟著幹麼?我屁香是不是?」戚彤回過臉,一竿子打翻一船人。

  全是腰帶劍鞘的壯漢,團團圍住兩人。

  「怎麼突然來這麼多人?」大吉一臉的驚駭。

  「去問他們,如果你不怕死的話。」戚彤好心提醒他,想活命,就趁現在逃走。

  可是大吉比她想像得勇敢,他居然毫不畏懼地走到他們面前,問明來意,甚至不惜以螳臂驅趕他們,反被他們推倒。

  她看了不忍心,一個旋身,卻看到那群人中有個還不錯的傢伙,出面阻止其他人欺淩弱小。

  這傢伙是奸人!戚彤再看他一眼,記住他的長相,日後或許有用。

  戚彤拖著沉重的腳步,一步步來到廚房,只見小如一下剁肉,一下炒菜,忙而不亂,即使看見她來了,也只是相視一笑,沒叫她幫忙,繼續手邊的工作。

  地上有一小火爐,上面的壺嘴冒出細細的蒸氣,敞發著苦品的味道,她蹲下身,拿起蒲扇揚搖。

  幫老混蛋煎藥,是逼不得已,就當還司馬乘風人情,好讓自己心安一點。

  不過,狀元怎麼會突然來媒仙館?莫非是來探望老渾蛋?!顯然狀元跟媒仙館熟稔……她明白了,薛寶貝不是隨便挑中媒仙館幫她作媒,她對狀元的一切了若指掌,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薛寶貝這麼想可就錯了,因為半路有程咬金——這一場戰役是因她而起,她不收下金步搖,天下太平。

  後悔於事無補,她要想辦法反抗,就從小如身上開始……

  「小如,狀元和他夫人跟媒仙館有什麼關係?」戚彤直截了當地問。

  「老爺曾開私塾,狀元是他的得意門生。」小如跟方果一樣直腸子。

  原來他們有師生情誼,難怪狀元會來探病!「那他怎麼會從老師變成媒仙?」

  「有個學生請老爺說媒,事成之後,口耳相傳,傳到皇上耳中。」簡單明瞭。

  「你在媒仙館做丫鬟做多久?」不能急,慢慢來,如果換成是她就會起疑心。

  「我四歲喪父喪母,是夫人收留我的。」小如渾然不察。

  「狀元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上進的佃農之子。」

  「他夫人呢?」

  「你一定想不到,她以前跟我一樣是媒仙館的丫鬟。」

  「狀元跟他夫人感情如何?」薛寶貝連這層關係都知道,不可小覷。

  「高中狀元,不棄糟糠妻,夫妻恩愛,可想而知。」小如臉上泛者紅暈。

  「忙死了,你們兩個還有空管人家恩不恩愛?想嫁了是不是?」周嬤嬤忽然竄出。

  戚彤懶得頂嘴回去,現在看周嬤嬤,已經不像以前看她那麼討厭,還有點兒可愛,四肢像嫩芽。身體像馬鈴薯,讓人想一口咬下去。

  ***

  酒席備妥後,戚彤被叫去斟酒,正好可以光明正大的偷聽。

  她立在一旁,先打量狀元,膚色黝黑,細眼挺鼻,正派的長相,舉杯姿勢不如司馬乘風優雅,指關節突出,虎口結繭,大概是經年累月拿鋤頭的緣故,苦讀之餘還會下田幹活,實在是孝子表率。

  人窮,但前程似錦,薛寶貝押寶押他,圖的就是一品夫人,指日可待。

  再打量狀元夫人,頭上釵飾不多,臉上胭脂不濃,容貌出乎意外的平常,渾身上下沒有一點驕傲,眼神流露著對夫君的崇拜,對曾經是少爺的司馬乘風尊敬,是好女人,好妻子,大腹便便的她未來也會是個好母親。

  棒打鴛鴦,萬萬不可,還是她去自首好了,大不了關個幾年而已。

  「恭喜薛兄,賀喜薛兄,金榜題名。」司馬乘風神色自若,談笑風生。

  「司馬兄,若沒有你,哪有今天的我?」狀元非常謙虛,夫人則是在一旁恬靜微笑。

  「薛兄滿腹經綸,高中狀元,實至名歸。」司馬乘風一番客套,毫無不妥。

  「若不是司馬兄助我上京的盤纏,又給我妻安家費……」話被打斷。

  「我老把銀子花在喝酒狎妓上,還不如做件好事,積個陰德。」

  狎妓?!戚彤心一揪,好痛!男人本色,跟狗改不了吃屎一樣,天性如此。

  她又不是他老婆,什麼都不是,她幹麼犯嘀咕?而且她就要去坐牢了,他的懷裏很快就會有別的女人,搞不好背後還有另一個女人,前後夾攻,樂不思蜀,但她卻是不停地思念,他的眼神、他的胸膛、他的肩膀……

  真想跑開,她受不了自己形單影孤,還要看人家夫妻情深。

  但她不能,因為那會讓他察覺她愛上他了!一想到從他嘴角濺出得意洋洋的淫笑,她更不能走,就算要走也要等筵席結束,然後從容赴義。

  她反正沒救了,以他的德行,不先奸後甩才怪!

  從容赴義,還可以樹立美名,沒人知道她其實是怕他始亂終棄……

  忽地,砰砰兩聲,下跪最近彼為流行,比痘疹更有傳染性。

  「司馬兄愛才之心,我們夫妻銘感五內,無以為報,就此拜謝。」

  「不像話!我不過是一介草民,怎能受此大禮?快起來!快快請起!」

  「相公,不如我們先幹三杯,聊表謝意。」狀元夫人以茶代酒,舉杯待夫。

  「娘子說的對。」狀元眉目傳情,夫妻心連心,動作一致。

  「兩位太客氣了。」司馬乘風回敬三杯,合情合理。

  「他日,司馬兄若有需要,薛某義不容辭。」狀元一時口快。

  司馬乘風怔了下,臉色凝重地說:「薛兄這麼說是咒我……遇到麻煩!」

  「夫君下善口才,得罪之處,少爺莫怪!」狀元夫人趕緊出聲緩頰。

  「嫂子,你也要練練口才,不能再叫我少爺了。」司馬乘風忽地大笑。

  狀元和夫人不明白有什麼好笑,但基於禮貌,還是陪著他笑,表面上一團和氣。

  他的笑聲其實是淒厲的,只有她聽出來。可是她不明白,要掛上手銬腳鐐的人是她,跟他無關……不,有一點關係,他第一次作媒就失敗,有損媒仙的招牌,但這也不過是小事一椿,有必要笑得那麼恐怖嗎?

  若不是擔心眼睛腫得像核桃,半夜被松鼠咬,她還想抱頭痛哭呢!

  這時,衣角被扯了扯,原來是小如來喚她吃飯了。

  來到廚房,難得有大魚大肉,戚彤當下決定吃飽再走。不過吃飽了會想睡覺,還是睡完午覺再走好了……不行,不告而別,方果會急成瘋狗,最好是跟他告別再走。

  可是現在方果病重,受不了刺激,還是等他好了再走吧!

  下定決心之後,戚彤雙手合十地祈求老天爺,別讓方果太早痊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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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7: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你……你是阿牛?」從樹下傳來擾人清夢的驚叫聲。

  「竹竿?你真的是竹竿嗎?」眼一睨,原來是肥嘟嘟的大利。

  「我在媒仙豁吃好睡好,一轉眼就變這麼胖。」大利笑臉相迎。

  明明是好吃懶做,一叫吃飯跑最快,一爬樓梯就氣喘,一上床就昏迷不醒,一想事情就頭痛,一見鮮血就暈倒……全媒仙館最沒用的傢伙,當屬大利,人證物證俱全!人證是她,物證是他身上的肥油。

  不過,這個跟大利說話的傢伙,眉目清朗,原來是上次那個救了大吉的好人耶!想不到他還是大利的舊識老友,真是可喜可賀。

  求求四方神佛,還有孤魂野鬼,讓大利的豬腦袋變聰明一點,從這傢伙口中套些有利於她的消息,免去牢獄之災。

  「一轉眼就是八年,久別重逢,人事全非。」阿牛有感而發,悲從中來。

  「你怎麼了?為什麼愁眉不展?還有,你跑來媒仙館做啥?」大利百思不解。

  「聽我勸,現在就去打包行李,快快離開。」阿牛急聲催促。

  「為什麼?」大利不動如山,光是影子就足以壓死人。

  阿牛欲言又止地說:「別問那麼多,我不會害你的。」

  「來了一群全副武裝的傢伙,瞎子也看得出來,大事不妙。」

  這是大利嗎?平常一想事情就頭痛的大利,此刻比諸葛亮還聰明?!

  看來她剛才的祈禱確實有用,以後每逢初一、十五,燒香抱佛腳,燒紙錢謝好兄弟,免不了。

  攸地,幕色朝媒仙館襲來,真像死亡的陰影……

  這個不祥的念頭,令戚彤悚然一驚!可是她連發抖都不敢,就怕會牽連樹枝,被其他人發現就完蛋了!

  她突然覺得自己好差勁,曾經毫不在乎這群人,當他們是幫兇共犯般怨恨著,甚至祈求他們滾下地獄……

  戚彤眼前迷離,最近的她老是掉眼淚,哭得比不解世事的嬰兒還凶,因為——

  沒有什麼比自己討厭自己,更來得讓人傷心!

  「所以我才叫你逃命,就算請大羅神仙來,也改變不了媒仙館的厄運。」

  「我的命是老爺救的,為媒仙館死,應該。」忠肝義膽,值得嘉許。

  「不關你的事,你別那麼頑固!」阿牛抓住大利肩膀搖晃懇求。

  大利掰開箝在肩上的手指。「你不懂做人的道理,我懂。」

  「我是不懂,我貪生怕死,視錢如命……」

  「說吧,有話直說,別再拐彎抹角了。」

  阿牛歎了口氣。「你家少爺被你家丫鬟害慘了!」

  「發生了什麼事?」

  「那個丫鬟傻呼呼的,中了小姐的計,被栽贓嫁禍,成了小偷。」

  「少爺心好,待我們下人如兄弟姐妹,肯定會不計後果地救她。」

  「你家少爺被迫喝下毒藥,以命作賭注,說服狀元休妻,改娶小姐。」

  笨蛋!讓她去坐牢就好了,他幹麼多管閒事?笨蛋笨蛋……

  求仁得仁,他以為這麼做很偉大嗎?他以為司馬家無後她會高興嗎?他以為她會感激他的犧牲嗎?她才不會,她只會怪他,只會怨他,只會恨他……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輕重不分?為什麼不想想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是她需要柴,身似烈火燒灼,乾柴卻不能用,看來尼姑命是跑不掉了。

  他捨不得她坐牢,還有很多辦法可想,例如劫獄,或者是他也去偷東西,陪她一起吃牢飯,再不然乾脆跟狀元和他夫人明講,大家集思廣益,眾志成城,總會想到好辦法的,不是嗎?

  「不,少爺不會說!依我看,少爺早就打算捨生取義。」

  「這麼做,只會激怒小姐,殺入媒仙館,不留活口。」

  「對了,有沒有辦法偷到解藥?」大利急中生智。

  「要偷解藥,談何容易!」阿牛喟歎一聲。

  「找個高手潛入薛府,以刀挾持那女人,逼她以解藥換命!」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乍聽是不錯的方法,其實不然。光看這一役,就不難知道薛寶貝的心思比天衣更加密不透風!先布誘餌,請君入甕,生擒活捉,易如反掌,想要跟她鬥智,強勝弱敗,一眼分明。

  一根金步搖,逼得她走投無路,迫得他飛蛾撲火,好無奈啊!

  阿牛搖了搖頭。「你先別發火,聽我把話說完。首先,高手難覓,再來,小姐的貼身保鑣武功高強,最後,你家少爺中的是半月紅,扣除從長安到洛陽的時間,只剩十一天可活,不過……」

  「不過什麼?有辦法就快說,別拖拖拉拉。」大利急如熱鍋上的螞蟻。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阿牛吟詩作對。

  「你皮癢是不是?想吃拳頭是不是?」大利掄拳捉襟。

  「想救你家少爺,只有拜託狀元這一條路可行。」阿牛指點。

  「我知道該怎麼做了。」一語驚醒夢中人似的,大利急奔如飛。

  大利要去哪里?她想跟去看看,但阿牛人還在樹下,使得她不敢輕舉妄動。

  這個臭阿牛在幹什麼?一手掀開長褂,一手探入……難不成他想隨地大小便?!。

  不對!他拿出一根笛子,竹做的,嘴含著洞口,手指舞動,曲調輕快,仿佛是為心上人吹奏。

  戚彤心中一窒,思緒縹緲……她想起跟司馬乘風相識的那天,他在吹笛,當時她心事重重,沒有好好聆聽,此刻回想起來,他比阿牛吹得好多了!下次如果有機會再聽到他吹笛,她一定會聚精會沖,每一個音節都不放過,陶醉其中。

  曲畢,拖泥帶水的吹奏,就像他的性格,有婆婆媽媽的味道。

  「好聽嗎?可愛的野猴子!」阿牛忽地抬頭,裙下風光一覽無遺。

  「難聽死了!」戚彤不閃不躲,反正她裙裏穿了兩條褲子,保暖兼保護。

  看她想下來,阿牛沈腰穩腿,雙手一攤。「跳下來,我會接住你。」

  「如果害我屁股開花,我就要你腦袋開花。」撇開男女授受下親,跳了。

  「我還擔心手被你屁股壓斷呢!」阿牛抱著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微笑道。

  「可惡!你敢嘲笑我屁股大!」戚彤拳打腳踢,卻因重心不穩而險些掉下來,連忙以雙手環抱他。

  「真是好心沒好報!」她對他投懷送抱,這是阿牛生平第一次有女人青睞,心滿意足。

  「放我下來!」戚彤眼睛如被錐刺,臉上陣青陣白,說不出的狼狽。

  「你想去哪,我抱你去就是了。」軟香柔玉落在懷裏,怎麼捨得放下?

  「快放我下來!豬頭!」戚彤感覺到他心跳急促、眸光迷離,連忙命令道。

  阿牛自作多情地說:「我知道你想以身相許,報答救命之恩……」

  啪地一聲,快如電光石火,阿牛的嘴巴又紅又腫,不得不鬆開了手,一臉悻然。

  被打的人是他,該哭的人也是他,怎麼反而是她淚眼婆娑?

  追隨著瑩光粼粼的視線,他看到司馬乘風就站在不遠的地方,俊臉佈滿寒霜,目光冰冷,不過眸中卻閃過一絲痛楚!

  久久,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揮之不去,但誰也不想先發制人。

  司馬乘風心想,這女人根本就是穿著良家婦女外衣的妓女!真懂得賣弄風騷,真懂得勾引男人,真懂得及時行樂,就連被他逮個正著,居然還能用那種梨花帶雨的眼神偽裝清純?!

  這一招讓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想也知道,數不清!

  雖然看清了她真面目,換男人如換衣,但是他卻依然渴望跟她纏綿溫存。

  最令他難以忍受的是,自己已經喝下了那碗該死的毒藥,無力回天,死得不明其實只有他心裏知道,他是為保全狀元夫婦,而不是為救一個毫無悔意的妓女,將來搞不好她還會帶著一群男人去參觀他的墓塚,說土裏躺了一個為她而死的傻瓜……

  冷眼旁觀,她連笛子都吹不好的蠢蛋都能上手,根本是饑不擇食,不要臉!

  突如其來的嫉妒刺痛了他的雙跟,一陣濕濡湧上,司馬乘風臉一轉,腳跟一旋,急欲遠離。

  「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簡單的一句話,道盡滿目瘡痍,滿懷悲涼。

  「我跟他……沒什麼,真的。」越焦急,舌頭越不聽使喚,人也越顯得心虛。

  「我不妨礙你們談情說愛。」摟摟抱抱還敢說沒什麼?!她簡直比妓女還賤。

  「你誤會了……」戚彤抖顫著唇,如影隨形地跟在他身後。

  但他頭也不回,咬牙切齒地說:「親眼所見,你用不著解釋。」

  「求你聽我說……」伸手拉住他衣角,想要挽留。

  「滾開!」生平第一次做小人,動手推開她。

  看她摔倒,阿牛毫不考慮地出手援助。「你要不要緊?」

  「還不是你害我的!」又是一巴掌!幫助她的下場,就是自討苦吃。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阿牛感歎失戀,吟詩自慰。

  ***

  大吉、大利和戚彤,坐在窗下,豎耳偷聽。

  不過,男與女分屬兩扇窗,楚河漢界,壁壘分明。

  這跟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無關,而是他們不想被掃把星牽連,禍及子孫,後患無窮。

  戚彤不怪他們,畢竟前因是她種的,後果卻要分給他們嘗,況且以前他們就不跟她好,以後也不會變好……不,只會變更壞!

  大利背後隆起,顯然暗藏利器——菜刀一把,隨時準備磨刀霍霍向豬羊。

  她知道他們在想什麼,而且她也不打算抵抗,因此剛才她還用毛巾把脖子抹乾淨,方便大利下手。

  狀元和他夫人在房裏,周嬤嬤也在,以送安胎藥作為藉口,帶著大夫來看過西瓜,不,是大肚子。

  大夫把脈把出三股氣息,說是龍鳳胎,有兒有女,原本是人生一大樂事,怎知道……怎知道……

  哇地一哭,難不成孩子呱呱落地?!

  不會吧?!時間還沒到!

  仔細一聽,原來是周嬤嬤在哭。「女兒,女婿,我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少爺!」

  太好了,菩薩有保佑,狀元夫人是周嬤嬤的女兒,這下有救了!司馬乘風不會死,她也不用吃牢飯了!

  意念一轉,戚彤忽然覺得自己好殘忍——害人家妻離子散,竟不知悔改,居然還厚著臉皮偷笑。

  「娘,你起來,快起來,天底下哪有娘跪女兒的道理!」夫人又急又驚。

  「岳母大人有話慢慢說,有事好商量。」狀元攙扶起周嬤嬤。

  周嬤嬤老淚縱橫。「少爺身中劇毒,只有你能救他。」

  「司馬兄對我有恩,我當然不會見死不救。」狀元拍胸脯保證。

  「娘,您別哭了,我幫你擦臉。」狀元夫人事母至孝,由此可見,戚彤不禁慚愧。

  「女兒,當年若不是老爺收留我們母女。我們活不到今天。」周嬤嬤曉以大義。

  「老爺的大恩大德,女兒沒齒難忘。」夫人言輕意重,像在發誓一般。

  周嬤嬤沉重地歎了一口氣。「有你這句話。娘就安心了。」

  夫人察覺母親的歎息聲好怪,明白事有蹊蹺。「娘,少爺怎麼會中毒?」

  「一言難盡。」都是潑猴害的。「現在最重要的是,為司馬家留住香火。」

  「救人如救火,岳母大人要小婿怎麼做?」狀元感到事態嚴重。

  「休妻。」周嬤嬤的回應直截了當,打在女兒身,痛在娘心。

  不可否認的,這麼做無疑是大義滅親,她敬佩周嬤嬤,更不能原諒自己!

  她也有娘,跟周嬤嬤一樣是個慈母,可她闖禍像吃飯,害娘頭痛,害娘傷心。

  看她喜歡往外跑,娘常提醒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卻自以為是,覺得娘應該去提醒別人防她!

  她有害人之心,娘看不見,因為她是她娘,天底下的娘都是盲目的,即使是癩痢頭的孩子,還是自己的好。

  三個姐姐年紀大她許多,早婚生子,爹爹賓士沙場,早出晚歸,她成了娘唯一的心肝寶貝,可是她卻沒有善盡承歡膝下的責任,娘也總是不忍心苛責她……直到今天,她反而希望娘狠狠毒打她一頓。

  不是娘寵壞她,是她自己壞,天生的壞胚子!

  「什麼?休妻?!」狀元暴聲震怒,夫人一旁嚶嚶啜泣。

  「這只是暫時的權宜之計。」周嬤嬤聲小氣不弱。

  狀元收起怒容。「岳母大人,我不懂,休妻和救人有何關聯?」

  「薛貴妃的侄女看中你,逼少爺服素和證券交易服你娶她。」周嬤嬤說。

  「薛……跟我同姓,同姓不婚是常識也是規定。」狀元以為抓到一線生機。

  「只要一方改從母姓即可。」有例可循,媒仙的記事本裏寫得清清楚楚。

  狀元喃喃自問:「司馬兄怎麼會輕易喝下毒藥,隨便任人擺佈?」

  「更糟的是,少爺只剩十一天可活,刻不容緩。」周嬤嬤指出。

  「小需要我,未出世的孩子也需要我,恕小婿難從命。」狀元拒絕。

  「先迎進門,然後百般刁難,她吃足苦頭自會休夫。」周嬤嬤天真地說。

  「她有薛貴妃做靠山,娶了她無異是引狼入室,不得善終。」總之,避之唯恐不及。

  狀元畢竟飽讀詩書,學富五車,才能從蛛絲馬跡推理出事實真相。雖然他才剛新官上任,對後宮爭鬥不甚瞭解,但能夠冊封貴妃就表示她深得皇上恩寵,這種集三千寵愛在一身的女人最可怕,心眼小,胃口大,得罪不起。

  一想到文武百官的禍福成敗,得看貴妃的喜怒哀樂……不幸,大不幸。

  常言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貴妃娘家此刻必是門庭若市,小人聚集,寶物聚積,再加上有女待字閨中,搶著攀龍附鳳的公子哥兒幾乎搶破頭,鋰躍龍門就靠這一跳,競爭激烈,但這一切全都與他無關!

  為什麼選中他?為什麼偏偏是他?為什麼非他不可?

  貴妃權大勢大,耳目眾多,怎會不知他是有婦之夫,連孩子都快出世了……

  看狀元百思不解,甚為焦急和苦惱,夫人幽幽歎了口氣,點醒他。「這一切都是因為相公高中狀元,前程似錦,犯了懷璧之罪。」

  一語驚醒夢中人!娘子說的對,是功名險些誤了他。求取功名是因為他有一顆赤誠的心,想為國家朝廷和百姓有所作為,無奈天不從人願。

  「娘子見諒,我馬上回京,謊稱娘子難產,放下功名,辭官退隱,讓她對我失望。」

  「榮華富貴有如過眼雲煙,難為的是相公,寒窗苦讀,付諸流水。」

  看他們夫妻互為知己,相敬如賓,雖然明知拆散美滿家庭,人人得而誅之,那麼要誅就誅她吧!反正她一大把年紀,活夠本了。

  把心一橫,牙一咬,周嬤嬤冷不防地一盆冷水澆下……

  「我反對,這麼做於事無補,少爺仍然難逃一死。」

  「岳母大人!」狀元大慟,熱淚漫進眼中,久久不能言語。

  「相公,事有輕重緩急,救人優先。」夫人明理,卻語帶哽咽。

  「我的好女兒,難得你深明大義,難為你了。」周嬤嬤悲喜交織。

  「休妻要寫七出之罪,我一條都寫不出來。」狀元拼命找藉口推掉。

  夫人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我來寫。娘,麻煩你準備文房四寶。」

  「娘子,還是我來寫吧!」夫妻倆深情相望,令人看了動容鼻酸。

  「我去準備……」周嬤嬤以袖揩去淚水,不忍卒睹。

  「少爺!」房外一聲驚呼響起,大吉駭白了臉。

  司馬乘風推門而人。「不用準備了,我死都不答應。」

  進去前,他瞅了她一眼,沒有埋怨,沒有責怪,但有訣別的意味。

  一線生機斷了,一絲希望沒了,心情驟然黯淡下來,她禁受不住,淚花凋零飄落……她想攔住他,她想阻止他進去,不要用赴死的眼神看她,但她渾身僵硬,無法動彈。

  「司馬兄,救你一命,我義不容辭。」

  「別為我做傻事,那女人是深淵,掉下去將會萬劫不復。」

  「娶她是幌子,等騙到解藥之後,我就會向皇上稟明一切。」狀元自信滿滿。

  「你想想看,在你和薛貴妃之間,皇上會選擇誰?」司馬乘風糾正他的低估。

  「也對,那就解藥一到手,直接遠走高飛。」狀元臉上的自信漸減。

  司馬乘風神情決絕地說:「拖累薛兄一家亡命天涯,我做不到。」

  「大家一起去東瀛避難,重新開始,未嘗不好!」狀元心虛氣弱了。

  「你沒跟那女人交過手,你不瞭解她!她的心思比發絲細,心眼比針眼利。」

  這些他想得到的辦法,薛寶貝也一定想得到,甚至想得比他更多、更周詳,還有更狠毒!從金步搖到毒藥再到侍衛,恐怕連老天爺都不知道她的下一步,沒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目光一移,望著隆凸的肚子,不僅他感到不寒而慄,連狀元也渾身一陣抖動。

  是的,孩子是最好的肉票,是最有利的籌碼,兩人對看一眼,心裏明白——他們輸了,只不過是大輸和小輸的差別。

  這時,狀元面露痛苦,微微頷首。示意認同他犧牲小我,完成太我的決定。

  「司馬兄……」狀元上前,給了他一個對不起似的擁抱。

  司馬乘風安慰地說:「我一人死,換大家平安,值得。」

  夫人一臉驚惶地搖頭。「公子……」她要報恩,這是做人的基本。

  司馬乘風將狀元的手移向夫人。「嫂子有孕在身,早點休息。」

  「少爺……」周嬤嬤急忙匍匐在地上,拉著他衣角,淚水流進喉裏。

  「周嬤嬤,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司馬乘風溫柔地拉起她,眼眶泛淚。

  死亡一般的哀戚籠罩在每個人的臉上,大吉和大利早已抱在一塊痛哭流涕。

  淚痕幹了,萬念俱灰,整個人好像被燒得連灰燼都下剩,無力招架,癱軟地靠著牆。

  來到媒仙館的這些日子,她天天算計著,沒有一天是平靜的,但這一刻卻感到波濤洶湧的心湖竟是前所未有的無風無浪……

  「都是你害的!掃把星!」大吉憤憤地暴喝一聲。

  「看到你就討厭!你還不快滾!」大利掄起拳頭恐嚇她。

  「吵什麼吵!」趕在司馬乘風出來以前,戚彤像只蝶兒似地飛走。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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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4 00:38:1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月如鐮刀,雪似銀針,毫不留情地朝她迎頭痛擊。

  自從被大吉大利驅趕之後,戚彤就一直坐在雪地裏,和雪景融成一體。

  黑暗之間,晶瑩剔透的眼睛像在尋找獵物的夜梟,沈著且炯炯有神。

  原本她打算拜老樹做乾爹,把纏腰的白綾往粗枝上一甩,腳一蹬,從此和乾爹永不分離,但是一想到死後眼凸舌露,不好看。她又改變心意。

  走到廚房拿菜刀,她作勢要往脖子抹去,又想到要花很長的時間才能斷氣,痛苦太久,不好受。

  要死得美美的,又要死得舒服。最好的辦法就是變成雪人,身似菩薩坐禪,口念般若波羅蜜,讓雪埋了她,讓魂化做春泥,是解脫,也是贖罪,更是為了和他相守,在天做比翼鳥,在地結連理枝。

  愛,發現得太晚,來不及說的、來不及做的,以鬼魂之姿了卻心願……戚彤忽地蛾眉一蹙。

  聽說鬼沒有實體,不能說話事小,不能歡愛茲事體大!翻雲覆雨的滋味,三個姐姐說是人間之最,但到底是最什麼?三個姐姐不肯說下去,要她自個兒體驗,日後四姐妹聚在一起分享心得……

  真討厭!到底是什麼滋味?甜味?鹹味?抑是五味雜陳?

  倏地,從花迷曲徑傳來寒寒牽串的怪聲,一對男女影影綽綽。

  「你在幹什麼?」是小如的嬌聲,柔情似水,讓人雞皮疙瘩落一地。

  「我做了個梅花花環送給你。」可恨!臭方果!她快死,他卻快活。

  「謝謝果哥。」司馬乘風大難臨頭,這對狗男女居然苟且偷生,躲在這裏談情說愛?!

  「不客氣,我幫你戴上。」看不出來方果還懂得溫柔體貼,頗確一套。

  「外面風大雪寒,果哥你病剛好,我扶你進房歇歇。」好個騷娘們!

  「我熱,你摸摸看我的手,還冒汗呢!」吃豆腐的賤招!

  「好溫暖喔!」

  看他們兩個卿卿我我,戚彤心中燃起怒火。

  「小如,你好美。」情人眼裏出西施,想必公豬也會這麼對母豬說。

  小如羞怯地跑開,一腳踢中她。「果哥你看!這裏有個雪人!」

  「不知道是誰堆的?堆得這麼醜,八成是我妹妹。」方果一口咬定。

  其實他的視線一直跟著她,從她在老樹上睡午覺開始到現在,本來他是躲在矮籬下暗中保護她,正好身後的梅樹被風吹落花瓣,閑閑沒事,順手編了個花環,不料小如忽然意外冒出,只好借花獻佛以掩飾行蹤。

  媒仙館來了這麼多人。喧喧嚷嚷,吵得他連眼皮都合不上,因此他雖然只有臉上的痘疹消了,並未完全痊癒,他還是擔心小姐的安危,大衣一披,暗中保護。

  他的耳力很好,在五百公尺以外的地方也能聽到蟲叫蟬鳴,但他卻無法聽到小姐的心聲……

  司馬乘風命在旦夕,這不是小姐冀望的事嗎?怎麼她反而哭哭啼啼的?

  更奇怪的是,小姐一下子製作蕩秋千。一下子拿菜刀起乩,一下子冒充雪人,他被她詭異的行為給搞糊塗了!

  墨眉緊緊一攏,看出端倪——小姐如果不是吃壞肚子,就是吃錯了藥,才會身體不適,神經錯亂!

  這應該只是暫時性的,只要查出情種的下落,小姐就會回復健康的鐵心石腸。

  小如沈吟半晌,欲言又止地說:「令妹闖了禍,你大概還不知道……」

  「她一天不闖禍,才叫奇跡。」方果習以為常,深知小姐的闖禍能力比麻瘋病更可怕。

  「這次不同,事態嚴重。」小如歎息,鳳眼裏籠罩著一大片黑漆漆的烏雲。

  「我妹妹受傷了?哪里受傷?誰傷她的?」方果震怒,對著樹幹猛撾拳。

  小如趕緊又說:「她很好,安然無恙。」愛護妹妹的哥哥,是好男人。

  「嚇我一大跳。」方果十指交握,都怪他大衝動了,使得手背瘀紅脹痛。

  「但是,少爺可就被她害慘了。」小如忍不住還是說了,不吐不快。

  「哦?」他也常常幫小姐背黑鍋,不是為奇,幸好閻羅王不要他。

  「少爺為了保護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小如噙淚,傷心欲絕。

  「傻丫頭!哭又不能解決事情!」方果原本是想說人死不能複生,節哀順變。

  小如倚偎在他懷中。「少爺愛上令妹,我好難過,無法喝到少爺的喜酒。」

  「他……少爺……真的愛上我妹妹?」方果暗爽,不只美人計成功,猛男計也是。

  轟地一聲,仿佛雷電交加打在身上,戚彤整個人僵化,眸裏盛滿莫大的悲痛!

  他是公認的風,每個想捉隹他的女人都落得遍體鱗傷的下場,是她親眼所見,所以她一直以為他對她只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因為隨是他生命中唯一拒絕他的女人,才會激發了他的挑戰欲……不過。拒絕他只是一開始,她早就愛上他了,但她不敢承認,不敢面對。

  都怪她自作聰明,以為用掩耳盜鈴的方式就能瞞天過海,可是她失敗了!

  眼淚就是證據,就是答案,明明白白的,清清楚楚的,每一顆眼淚都代表她越來越深、越來越濃的愛意,她卻笨得沒有及時發現……

  他代替她死,如果是出於義氣,她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

  此刻,知道他死是因為愛她,她反而更加難過,她寧可自己永遠都不知道!

  眼淚又冒出來了,滴滴答答的,漸漸融化臉上的積雪,卻融不掉她心中的痛。

  「少爺真偉大,為了愛,連命都可以不要。」小如眼巴巴地看著面前,以手指從雪人頭上挖了一指白雪解渴的心上人,口渴正是欲火上升的表現,他一定是跟她一樣,被少爺的愛感染了。「我想,這是男人愛女人,至高無上的表現。」

  方果含著手指,幻想是在含糖葫蘆;一整天沒吃東西,肚子餓,不得已拿雪水充饑,不過。他對小如的說法完全不認同,甚至大笑。

  「他是笨!我妹妹根本不喜歡他,他白死了,還是笨死的。」

  小如駭白了臉。「你怎麼可以落井下石?!」

  「我說的是實話。」方果理直氣壯,毫無愧疚。

  「你……我看錯人了!」小如揮串如揮劍,怒斬情絲。

  「別打了!」方果以身護著雪人,發現自己才真的看錯了她這只母老虎。

  小如一手拉斷頭上的花環,還朝他的臉吐口水。「呸!我討厭你!」

  「難道——媒仙館的飯菜裏被下了瘋藥!」看著小姐和小如都出現不正常的舉動,方果決定為了保險起見,以後改吃樹皮果腹。

  眼看小如的身影消逝在夜色中,雪人忽然復活,手腳迸出,搖、頭晃身,抖落一地的雪花,杏眼圓睜,瞪著對她徽笑的方果。

  他說司馬乘風的壞話,罪無可赦,應該掌嘴以警效尤。但是又不能讓他知道她是為此生氣,因為他從頭到尾都反對使用美人計,若讓他知道自己假戲真做,那還得了!他一定會棒打鴛鴦。

  司馬乘風現在身中劇毒,絕對不是他的對手,搞不好會被他亂棒打死,而她則是被五花大綁,扛豬似地扛回將軍府……

  啪嚏一聲,方果嘴巴又腫又紅。「我的好妹妹,你幹麼打我?」

  「你病好了,為什麼不來通知我,反而跑去談情說愛?」戚彤有恃無恐。

  「我……對不起,我錯了。」方果有口難言,只要老天爺明白他忠心就足夠了。

  「知錯要能改,還不快去調查情種!」先支開他,免得壞她好事。

  「遵命。」方果走了幾步,忽地倒退回來。「去哪里調查?」

  「老爺房。」戚彤隨口搪塞一句,沒想到居然讓她歪打誤中!

  ***

  「周嬤嬤都跟我說了。」司馬義面容憔悴。

  「孩兒不孝,讓爹操心了。」司馬乘風表情看似鎮定。

  「你走了,你娘怎麼辦?」司馬義牽腸掛肚,放不下心。

  司馬乘風眼眶一紅。「狀元答應我了,他會代替我服侍娘。」

  「沒人能夠代替你,你是她十月懷胎辛苦生下。」司馬義歎息道。

  「來世,我希望再做你和娘的兒子,加倍孝順。」司馬乘風痛人心肺。

  「為什麼要喝下毒藥?」司馬義眼中沒有責備,只有慈父的關切和哀傷。

  該怎麼說呢?他愛上一個不該愛、對情種圖謀不軌的女人……不不不,爹不能再受刺激了,就說他愛上一個不愛他的女人好了,反正事實也是如此。

  她色誘男人,無往不利,受害者可能從長江頭排隊排到長江尾。當然也包括他在內。

  搞不好他還是最慘的那個!別的男人至少享受過她的軟玉溫香,對她愛不釋手,而他卻是連床角都還沒碰到,就得去棺材裏躺了。

  不甘心,是有一點點這樣的感受,但奇妙的是,他並不後悔!

  他的體內,似乎不是中毒,而是中邪,一看到她就會升起一股熾熱的渴望。

  沒有人知道,他認真地考慮過自己的另一半非她莫屬,他很想跟她拜堂成親,他不在意她不是清白的女人,他想要光明正大的迎娶,名正言順的溫存,他要看著她頭枕著他的胸膛,發絲披散在他的臂上,嬌羞的模樣……

  算了,他想要她。她還不見得要他。更何況跟他結婚等同跟死人冥婚!

  對她而言。以身相許的報恩方式,不只門都沒有,連窗戶都沒打開。

  「多情總為無情苦。」司馬乘風臉上的失落,難以一手抹去。

  「那個妹妹?」他願為她死,知子莫若父。

  「是她沒錯。」司馬乘風坦誠以對,敢愛敢當。

  慎重起見,司馬義求證地問:「你愛她?」

  「她不愛我。」司馬乘風幽歎,一旁的蠟燭仿佛在為他滴淚。

  「我有讓她對你一見傾心的特效藥。」司馬義暗藏玄機似地黑眸一亮。

  「特效藥?是不是情種?」司馬乘風毫不意外,眼波如琉璃般清澈。

  「你怎麼知道的?」司馬義驚愕,原來秘密早已不是秘密……

  司馬乘風苦笑坦白。「偷聽。」偷聽爹娘枕邊細語,心中有愧。

  此時,蟄伏在屋頂上的方果掀開一片屋瓦,國字臉湊了下去,看見司馬義伸出手——原本豐腴富貴的手形飽受病魔折磨,恍若攀地樹根,筋暴骨突,非常猙獰;方果感到鼻子一酸,但也只是一閃而過。

  這對父子擺明瞭合謀算計小姐,癩蝦蟆想吃天鵝肉,去他的!不值得同情!

  繼續看下去,只見司馬義拉了拉床頭帳幔上的系繩,接著一塊牆磚進開,司馬義從裏面取出一隻錦繡袋,塞入坐在床邊的司馬乘風懷中,袋裏裝的應該就是遍尋不著的情種。

  太好了,終於找到了!放回屋瓦,縱身一跳,方果趕著回去交差。

  「磨碎後放進茶裏,一顆就好,保證威力無窮。」

  「爹……你作媒從未失敗過,是不是靠情種的幫忙?」

  司馬義汗顏地說:「不瞞你說,媒人禮在百兩黃金以上才用得到。」

  「不!靠情種迷惑她,這是下三濫的招數。」司馬乘風嚴詞拒絕。

  「爹只是想幫你完成心願。」司馬義唯諾,窘得無地自容。

  「原諒孩兒不孝,不能為司馬家留後。」司馬乘風堅持。

  司馬義忽然靈機一動。「有了!爹想到救你的法子了!」

  「救我?」司馬乘風懷疑父親病人膏盲。腦袋可能清醒嗎?

  「只要讓薛寶貝吃下一顆情種……」薑是老的辣,司馬義當仁不讓。

  ***

  同一個時間,方果興高采烈,一邊飛奔一邊大嚷。「查到了!查到了!。」

  相處久了,方果最大的用處就是了解她什麼時候口渴。

  戚彤看著推門而人的方果,兩手空空,分明是戲弄她!這傢伙膽子越來越大,剛剛才摑了他一巴掌,居然還不知道悔改?!那就再摑一次,不,一次兩下,讓他永生難忘。

  劈啪連續兩聲,打蚊子都沒這麼勤快。「混蛋!你說茶到了,茶在哪里?」

  「我是說查到情種的秘密了……」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果忍痛詳述。

  「原來他們當年私奔是因為情種。」戚彤沈吟,腦中有如撥雲見日。

  方果摩拳擦掌,一臉迫不及待的興奮。「我這就去廚房準備……」

  「我不餓,用不著弄宵夜。」戚彤高興不起來,眼神迷惘。

  「不,我是要去磨菜刀,先殺後搶。」方果打定主意,快刀斬亂麻。

  「站……有人來了!」幸好,門外適時響起跑步聲,戚彤示意按兵不動。

  「你們兩個都在,正好,這是明天的工作表。」是周嬤嬤,笑容可掬。

  「工作表?」方果搶過來看,發現這是剛剛寫好的,字還是濕的,而他的手卻變黑的。

  好好的一張工作表糊了,周嬤嬤見狀,卻一點也不生氣,反正工作表是她擬的,牢記在心,可以說給他們聽——

  明天一早,大利、戚果和戚彤陪著少爺和狀元啟程去長安,大吉留守保衛,而她則是負責飲食。

  周嬤嬤交代完工作後,忽地雙目含淚,雙手合十。「菩薩保佑,少爺得救。」

  謝天謝地!戚彤情不自禁地跟周嬤嬤做相同的手勢。

  四海歡騰,普天同慶,唯獨方果悶悶下樂,斜眼瞅著戚彤,發現她慈眉善目,虔誠感謝上天,心中起疑,猛地一拍桌面,提醒她別做這種噁心動作和肉麻表情。

  「去長安?!為什麼要我們兄妹去?」方果只想去廚房。

  「妹妹闖禍,做哥哥的擦屁股,天經地義,對不對?哦?」

  「說的對極了,我們兄妹立刻就寢,養精蓄銳,明早準時出發。」

  兩個形同水火的女人突然變成手帕交,彼此互相吹捧,這事大有蹊蹺!

  她會不會是愛上司馬乘風了?否則怎會一提到司馬乘風,就變得嬌羞柔弱?

  他從來沒見過她這般模樣,眼中沒了殺氣,臉上沒了霸道,身上沒有野蠻,女人一旦動了感情,連姓啥叫啥都不記得,只惦記那個男人……

  他何嘗不是一顆心懸掛在小如身上,朝思暮想?雖然她是只母老虎,但他就愛她凶巴巴。

  不是他不通情理,不是他非要從中作梗,只是小姐貴為金枝玉葉,婚姻大事得由將軍和夫人作主,他責任重大,不能任由她為所欲為。

  「救他?有沒有搞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方果咽不下這口怒氣,等周嬤嬤離開後就立刻抗議。

  「不是救他,而是不讓薛寶貝稱心如意。」戚彤正襟危坐,眼神飄忽。

  「誰死誰活跟我們有何關係?」她越說謊,越激發他揪出狐狸尾巴的萬丈雄心。

  戚彤理直氣壯地說:「這事因我而起,我有義務幫忙,而我的義務就是你的義務。」

  「你不是恨不得把司馬家人趕盡殺絕,片甲不留?」一語中的。

  「沒錯,但我要手刃敵人才會快樂。」戚彤巧言如簧。

  「真的嗎?」方果半信半疑,臉上有些許的遲疑。

  「快去睡覺!」疲于應付,戚彤打了個呵欠,往被窩裏鑽去。

  ***

  「狀元!我的未來女婿!」薛老爺眉開眼笑。

  「這是休書,證明我現在是單身。」狀元臉色鐵青。

  「來人,拿去給小姐看,還有,備上茶待客。」薛老爺吩咐。

  仔細一看,每扇窗格都貼滿了大紅薯字,看來薛寶貝自以為料事如神。

  接著薛老爺就帶領狀元和媒人司馬乘風一同去參觀嫁妝,戚彤也跟著去湊熱鬧。

  這一看可不得了,簡直比公主下嫁還奢華!不但有金銀珠寶、綢緞皮草、紅木傢俱、房產地契……連子孫桶都鑲了玉石翡翠,手筆之大,令人昨舌。

  這時,丫鬟跑來傳達薛寶貝的命令。「明日吉時成婚,大家早點歇息。」

  話一說完,丫鬟湊近戚彤,附耳轉達薛寶貝的第二個命節。「你來新房一趟。」

  「新房!」戚彤驚叫。照理說,新房是由男方張羅,薛寶貝在薛府另設新房,擺明瞭是想將狀元就地正法,生米煮成熟飯。

  不過,她戚彤可不是省油的燈,故意叫出來是為了引起司馬乘風的注意。人人都說有情人能夠心有靈犀一點通,這是真的嗎?她決定試試看。

  於是戚彤在心中默念——快把情種給我,快把情種給我,只有我有機會動手腳!

  幸好兩人果然心意互通,司馬乘風刻意從她面前經過,塞了一隻袋子在她手裏。

  來到新房,紫檀雕花櫃、花梨多寶格、雲紋拔步床……精雕細琢,不難猜出是出自宮廷禦匠之手。

  還有,床隔、櫃角和護牆板上都貼了易字錦.每一塊地磚上都刻了力字錦紋圖,還是熱的,顯然是剛從窯廠運出來的。

  力通萬字,象徵這門婚事萬事如意,可美了她!作夢!

  新房內,有一個全福的婦人忙著鋪房,薛寶貝手中持香,誠心誠意祭拜床神。

  相傳床神是一公一母,床公嗜茶,床母好酒,所以八仙桌上備有茶水和酒水,等儀式完成後,婦人取八枚銅錢分置床頭和床尾,接著掛百子帳,然後鋪床,撤花生、紅棗、核桃於床上,象徵早生貴子——生個屁!

  「你們來得真快!」薛寶貝以牛奶洗手,神色自若。

  「我們帶狀元來交換解藥。」戚彤捏了顆情種在手裏搓揉。

  「等我跟狀元圓房之後再給你。」找她來是要她傳話,別輕舉妄動。

  戚彤拳握如石,意外地把情種捏碎。「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守信?」

  薛寶貝毫無誠意地說:「哈,除了相信我,你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如果你失信,我一定會親手殺了你。」戚彤警告道。

  「我好怕喲!」薛寶貝冷笑。「鹿死誰手還很難說,戚姑娘。」

  「你、你知道我是誰!」戚彤怔了怔,情勢急轉直下,讓她措手不及。

  「鎮守山海關的將軍好像跟你同姓……」薛寶貝勝券在握似的得意洋洋。

  可怕!為防爹率領千軍萬馬殺過來,薛寶貝表明先下手為強的企圖,實在可怕!

  連累爹娘,教戚彤怒火如焚,心知薛寶貝這女人留她不得。殺機竄出——但是一個遲疑,戚彤退縮了。

  殺了她,萬一找不到解藥,又該如何是好?她那麼賊,對她身家調查如此清楚,哪會不知道她個性衝動莽撞?她不防她,反而刺激她,究竟是何居心?

  腦筋轉了轉,她懂了!這是貓抓到老鼠時的心態,下一口咬死,大快朵頤,反而先用利爪玩弄一番,皮開肉綻,剖膛破肚,欣賞獵物瀕死前掙扎的痛苦表情……

  簡單的說,就是變態。

  由此可見,就算大羅神仙來也找不到解藥。

  深籲一口氣,定定神,現在只有情種才能化險為夷了。

  正愁苦無機會,幸好老天垂憐,門外傳來敲門聲。「小姐,參茶端來了。」

  「擱著。」薛寶貝眼神一移,揪住婦人的耳朵。「你咒我短命是不是?」

  「是她開門,讓風吹熄長命燈的。」婦人指責丫鬟,力求自保,實乃逼不得已。。……

  「你居然敢頂嘴?!」薛寶貝撩高裙擺,蘿蔔腿朝婦人的肚子踹下去。

  「小姐饒命。」婦人抱肚求饒,丫鬟低頭不語,戚彤乘機下手。

  ‘薛寶貝手一甩。「茶都冷了,賤婢,你是怎麼沏的?」

  「奴婢重新去沏。」

  如落水狗的丫發急急告退,又重新沏了一杯茶過來。

  「太燙了,你想陷害我是不是?」

  同樣的戲碼又重演一次。

  臉被燙傷的丫鬟,含悲忍怒地說:「奴婢不敢,奴婢再去沏。」

  「明天是我大喜之日,你們竟然敢跟我作對?!」威脅意味濃厚。

  看到薛寶貝施暴的模樣似曾相識,戚彤心中一凜,決定日後善待方果。

  算她狠,不過狠不了多久了,因為她的任務圓滿完成,也安全地離開新房,只可惜白白多浪費了兩顆情種。

  情種究竟長什麼樣子?現在不看的話,待會兒還給司馬乘風之後就看不到了。。

  戚彤難耐好奇地閃身躲到樹後,借著月光映照,急急拉開袋口,伸手抓出一顆。

  這玩意真的是情種嗎?會不會弄錯了?怎麼看都像湯圓的哥兒們——紅豆!

  正當她想嘗一顆看看味道如何,背後卻突然響起咳嗽聲。溫柔沙啞,是司馬乘風。

  他會用什麼樣的眼神看待她?小偷?騙子?他敢一就送他兩巴掌!

  怎麼說她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對她的恩是免去罕獄之災,相形之下,她略勝一籌,甚至可以要求他……嘿嘿,以身相許,不過分吧?

  「辛苦你了。」司馬乘風露出比棉絮還溫柔的淺笑。

  「是我應該做的。」戚彤看得如癡如醉,體內有股熱流亂竄。

  「一切就等明天公雞啼,早點休息。」司馬乘風有點兒矜持。

  「少爺……我……」花前月下,適合表白,戚彤偏偏在這時侯舌頭打結。

  「你們兩個鬼鬼祟祟的,在嘀咕什麼?」一個貌似癩哈蟆的男人大聲吆喝。

  「我們在商量明天的婚禮—一」司馬乘風搶白,但話未說完,一道劍芒快速逼近。

  「說謊!」癩蝦蟆手一顫,劍尖刺人司馬乘風頸子,試驗他的膽識。

  「薛姑娘要我檢查明天婚禮有無疏漏的地方,你不信可以去問她!」

  「你當我是傻瓜嗎?小姐做事一向有主見,而且心思縝密。」

  「劍在你手上,要殺要剮,請便!」司馬乘風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

  戚彤焦急地說:「你殺了他,明天沒媒人,你家小姐不扒了你的皮才怪!」

  癩蝦蟆一個彈指,幾名侍衛竄出。「我去找小姐,你們押他們兩個回房。」

  薛寶貝派人暗中監視他們的一舉一動,這樣的安排是對的,但百密中仍有一疏,她萬萬沒想到司馬乘風將計就計,刻意來找戚彤,沒提情種也沒問成敗,聽起來是閒話家常,其實連戚彤都不曉得,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因為當時方果在屋頂上偷聽,聽到一半就走人,所以戚彤和方果一樣對情種一知半解。

  情種摻在茶裏,無色無味無異狀,男人淺呷一口,愛上第一眼見到的女人,相反亦然。

  然而問題就出在薛寶貝的周遭只有丫鬟,得找個男人給她——癩蝦蟆自告奮勇,沒有什麼比這更好的結果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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