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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那隻狐狸 -【何等有幸配成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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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5 21:32:07 |只看該作者
二十九

  聶雙醒來的時候,就見自己置身在一片青紗帷帳之中。天色,已是拂曉。晨光微薄,柔柔滲透。涼風如水,曳起紗帳,動一片青影,朦朦如山嵐一般。身下,鋪著錦席,沁出一絲冰涼,惹她顫抖。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下,正思索自己的所在,腦海中的記憶乍然復蘇。想起先前的種種,她早已將一切拋開,腦海中,唯有兩個字:桓澤。

  她心亂如麻,掙紮著想要起身。心口,卻牽起一陣劇痛。她腳下一軟,又倒在了地上。她正慌亂時,忽聽千峰的聲音響起,道:“你醒了。”

  循聲望去,千峰挑起青紗,緩緩步入。他未著外袍,只穿著一件玉色長衫,愈顯得身姿秀頎,如冰雕雪裁。他赤著雙足,解了頭冠,去盡了素日的端嚴,平添幾分隨性瀟灑。他走到聶雙身前,盤膝坐下。

  “千峰師伯……”聶雙撐著身子坐起,有些驚愕。但很快,她意識到了更為重要的事,“師伯,桓澤呢?他怎麼樣?”

  千峰微微頷首,應她道:“他沒事。”

  聶雙鬆了口氣,這才問道:“這是哪兒?”

  “青廬。”千峰開口,說出了這兩個字來。

  聶雙一聽,臉色大變。所謂青廬,本是俗世男女成親之所。而在九嶽仙盟,青廬只為一個理由而設——雙修。

  她看著千峰,惶然錯愕,接著便發現,自己胸口的衣襟大開,露著一片雪白的肌膚。她驚叫一聲,拉緊了衣衫,退開老遠。

  千峰見她如此,不禁莞爾。

  “師伯……我……你……”聶雙顫著聲音,不知該問什麼才好。

  “你的衣服不是我解的。”千峰坦然說道,“是你師父替你查看傷勢所致。”

  傷勢?聶雙聞言,低頭看向了自己的心口。金光脈絡,在肌膚下延展。黑氣森森,與之相抗。那伏魔釘已被推出了一半。不看倒罷,這一看,痛楚愈發清晰,讓她忍不住低低呻吟了一聲。

  “別怕,到我這兒來。”千峰的嗓音溫和,聽來有如哄勸一般。

  “不行!”聶雙搖頭,“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聽得此話,眸中的笑意如漣漪漾開。他笑著,問她道:“你我性靈相合,何出此言?”

  聶雙滿臉懊悔,怯聲道:“我不是……”她低下頭,不敢直視,“合靈儀式之上,我掉包了紅線。我是故意纏著你的……所以,我不是那個跟你性靈相合的人。是我錯,我甘願受罰!總之……我……我不能跟你雙修……”

  千峰聽罷,沉默片刻,問道:“為何故意纏我?”

  聶雙愈發窘迫,她猶豫許久,終是老實回答:“我趁雙修之機吸取你的功力,好替師父出口氣……”

  千峰輕輕嘆了一聲,漠然道:“就這麼記恨我麼……”

  “我知道是我不對,我絕對沒有褻瀆師伯的意思……”聶雙急忙解釋,“我馬上出去跟大家說清楚!”她說著,就站起身來往外走。但那伏魔釘的痛楚早已奪了她全身的力氣,她沒走幾步便一個趔趄,往下倒去。千峰起身,手臂一舒,將她攬進了懷裡。輕薄的衣衫,阻隔不了體溫。他的懷抱微涼,讓她心悸。她拼命推開了他,一下子跌倒在了地上。眼看千峰要又伸手扶她,她蜷縮了起來,喊了一句:“不要!”

  千峰有些無奈,將手輕輕摁上了她的頭頂,道:“伏魔釘撐不了多久了,若不儘快提升修為,你會再度被奪舍……”

  聽到這番話,聶雙一怔。桓澤也曾說過,以她的功力無法對抗殛天令主的內丹。而雙修,能在短時之內提升她的修為,助她納化魔力。縱然她不是與千峰性靈相合之人,以她的萬靈通性心法,也可與之雙修……

  被奪舍後的感覺,她還記得。魂魄如被抽出了身體,周圍只剩下混沌空虛,如置空渺之境,無依無憑。若這便是死亡,倒也無什可怕。相比之下,她被奪舍之後所做的事,更讓她恐懼。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她傷了自己的同門,更險些殺死桓澤。想起他一身鮮血,奄奄一息的模樣,她心頭絞痛,不可自抑。

  不能再被奪舍……可是,要她與千峰雙修,更是萬萬不能!

  糾結兩難,讓她無助地哭了起來,她的聲音顫抖,依舊重複著那幾個字:“不要……我不要……”

  千峰在她身前跪坐下來,搖頭笑道:“傻孩子,我什麼時候說過要與你雙修?”

  聶雙望著他,惶惑不解。

  “性靈相合又如何,若非情投意合,勉強雙修也不過添些煩惱罷了。對不對?”千峰噙著笑意,如此問她。

  這番話,她很早以前就聽他說過。當時的不屑一顧,如今卻都化作了歉疚懊悔。遇到桓澤之後,她方才明白了許多。以往她的縱情恣意,是何等幼稚。那些出口的狂言,又是何其可笑。真心愛上一人,便懂了生死相許。今生今世,身心魂魄,只屬於一人。如此簡單的道理,為何她卻到現在才徹悟……

  這麼想的時候,眼淚愈發不可控制。她哭著,連連點頭。

  千峰復又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頂,道:“若我沒看錯,桓澤那孩子是全心對你。你呢?可會全心對他?”

  聶雙點著頭,哽咽著應了一聲:“嗯。”

  “那好,我便把那孩子交給你了……”千峰笑著,如此說道。

  聶雙聽到此處,莫名地覺得不安。千峰的樣子,就好像是在交代後事一般。她哭泣微止,正要問他時,卻見他斂了笑意,盤膝坐直了身子。

  “殛天令主的內丹非比尋常,我現在將所有功力傳給你,你需定息凝神,以萬靈通性心法調和呼應。”千峰的聲音肅然,出口的話,字字堅定。

  聶雙搖頭,急道:“不行!失去功力,你會……”

  “無妨。”千峰打斷她的話,一臉恬靜,“殛天覆滅,魔劫已過,我已無重任在身。而你若能納化我的功力,道行自然一日千里,對九嶽而言,也無損害……”

  聶雙這才明白,他的決定,絕非一時興起。所有的事都已考慮得當,只待實施。縱然她無意雙修,可是對他而言,又是為了什麼如此固執?只為等那不知何時出現的“情投意合”之人,就要做到如此地步麼?

  聶雙心中惆悵,卻不知如何去問。這時,胸口的銳痛席捲,那一枚伏魔釘又被推出了幾分。她復又恍惚,腦海之中,微微空白。千峰見狀,不由分說地抬起了她的手,雙掌相對。

  清澄靈氣瞬間湧入,與體內的魔氣相抗。那種感受,痛苦而激烈。事到如今,已不容她拒絕退縮。她咬牙,強定心神,引內息相應……

  天色,從朝至昏,由明及暗。晚霞初起,燒透天極。

  易水庭的後山,是一片湖澤。水波凝碧,澄然如鏡。湖水中央,有一座台榭。如今,台榭之上設下了青廬。遠遠望去,滿湖紅霞倒影,綴著那一點幽青,竟如此飄渺……

  萬壑站在岸邊,凝眸看著那湖上青廬。心中悵惘,一如先前。

  她不自禁地想起他問她的話:  

  “在師妹看來,與我雙修,可是幸事?”。

  那句回答,她始終說不出口。如何不是幸事呢?她修煉萬靈通性,也只為成全這一念奢想。可又如何呢?昔日,他是何等堅決地拒絕了她。她早已清楚自己的立場,如今他以雙修救她徒兒的性命,是莫大的好事。可她為何難過,為何不甘……為何任由那些醜陋卑劣的想法,占滿內心……

  她不知自己站了多久,只待滿天紅霞斂去華彩,薄薄月色染上清虛。湖水之中,月色搖晃,粼粼動人。她竟不知是水光花了她的眼,還是淚水濕了她的眸……

  忽然,微風輕動,劃破如鏡的水面。她恍然抬頭,就見一道翩然身影飛縱而來。看清來者,她的萬千思緒盡數化盡,化作了喜悅。

  “雙兒!”萬壑開口,歡喜地喚了一聲。

  來者,正是聶雙。她急急飛落,拉起了萬壑的手,還不等寒暄,便喘息不定地道:“師父……千峰、千峰師伯他……”

  “又怎麼了?慢慢說。”萬壑仔細地端詳著她,含笑道。

  聶雙柳眉緊蹙,搖著搖頭,道:“千峰師伯把所有功力傳給了我,現在他……”

  聽到這句話時,萬壑的感覺有如雷電貫身。她再無心聽聶雙的話,急急縱身,飛往青廬去。

  “師父!”聶雙急忙想跟上,卻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她站定,目送著萬壑的背影,緊蹙的眉頭緩緩鬆開。

  ……

  此刻,萬壑已是焦躁非常。她飛身到了青廬,揚手掀開帷帳,疾步而入。待看到千峰之時,她不禁怔然。

  他背倚著柱子,闔目而坐。功力耗盡,傷他元氣,他的眉發竟已化為灰白。月光,在紗帳上透出朦朧光暈,將他籠在淡薄的光輝下,如此虛幻不實。

  她慢慢走了過去,跪下了身子,也不開口,只是伸出手來,將他的一縷髮絲捧在了手中。原本如墨緞般的髮絲,如今已成枯槁。心疼,一瞬而生,惹她落淚。這般舉動,讓他有所察覺。他慢慢睜開雙眼,看到她時,虛弱地問道:“你怎麼來了?”

  萬壑並不作答,她抬眸,問他:“如此固執,值得麼?”

  千峰望著她,淡淡微笑,卻是沉默不答。

  見他如此神情,萬壑放下了那縷髮絲,轉而撫上了他的臉頰。壓抑的情感,早已滿溢,種種顧忌終被拋下。她的手指輕輕拭過他揚起的唇角,聲音裡的不甘,聽來如此哀怨:

  “你從來沒對我笑過……”

  這句話,讓千峰微微怔忡。有什麼東西輕輕叩著他的心,將深藏的情緒喚醒。

  萬壑看著他,淒然笑道:“一定要是那個‘情投意合’的人才行麼?也許你一輩子都等不到那個人啊……”

  千峰輕輕拿開她的手,認真道:“我心從我,縱是愚昧癡頑,也絕無背棄。”

  萬壑含淚而笑,帶著三分戲謔,道:“好羨慕那個人……”

  千峰不肯定她話裡的意思,想要問時,卻又聽她笑道:“師兄如今功力盡失,我願以萬靈通性心法與師兄雙修,復你道行……”

  千峰皺眉,強壓著心緒,道:“師妹不必如此。”

  “是我就不行麼?你就那麼討厭我?”萬壑依舊笑著,問道。

  “不……”

  ——不是這個意思。

  千峰的話,再也沒有出口的機會。他的唇被溫柔封緘,那一吻,不容他拒絕。

  這樣陌生的接觸,讓他心慌意亂。他早已失去抗拒的力氣,更沒有抗拒的意志。所有的隔閡,輕易瓦解。這一刻,究竟等待了多久,又究竟錯過了多久。所有的堅持,終於有了意義。心中的渴切,終於化作了現實。他閉目,放棄了所有的矜持,任她索取。

  察覺他的迎合,她心上一顫,慌忙退了開來。距離,讓他們能好好看著彼此。她盯著他的眼睛,疑惑著,輕聲問他:“可以麼?”

  千峰笑了出來,如釋重負。他抬起手,輕撫著她的臉頰,聲音裡的溫柔,如微風般滲進她的心,糾纏縈繞。他的那句話,她聽得無比清楚:

  “若你願意,我便可以。”

  剎那的狂喜,讓她的心神激蕩。數十年的歲月被抹去無蹤,她仿佛回到了當年,又重新變回了那青澀而驕傲的少女。她再一次吻上他的唇,極致纏綿,似要將那虛耗的歲月全部彌補回來一般。

  原來身心契合,是如此美妙。心馳神往,不可自持,讓她不自禁地想要得寸進尺。

  情濃之時,他卻啞聲開口,道:“慢著……”

  她不情願地退開,皺眉望著他。他的臉頰上微微泛著紅暈,眸中的溫情似冰雪消融,化了春水盈盈。這樣的神情,她從未見過,不由看呆了。

  他帶著一絲羞窘,道:“雙修之事,不必急於一時。”

  她眉峰輕挑,道:“師兄這是出爾反爾?”

  “……”他皺了皺眉,思忖之後,低聲開口,“……我……我現在使不上力氣……”

  她一下子笑了出來,伸手輕輕摟著他,在他耳畔笑語:“放心,不用你使力氣。”

  這般回答,讓他生了片刻驚愣,而後,再也沒有反對的機會……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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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5 21:32:18 |只看該作者
三十

  聶雙在湖岸邊等了半日,卻不見千峰與萬壑出來。她心裡愈發明白,不禁微笑了起來。眼前,一片碧水在星光下熠熠泛光,青廬的薄紗隨風飄動,如初春時氤氳在水上的霧靄。此情此景,怎不叫人心動。她自小被萬壑收養,萬壑的心意她一直知道。而如今看來,也許千峰也並不像他外表看起來那樣冷漠孤高。

  她笑著,心中感慨萬分。又站了片刻,轉身回返。

  魔劫過後,九嶽之人皆元氣大傷,便都留在了易水庭稍事休整。此刻已近二更,除了巡夜的弟子,其他人都已睡下。

  因被奪舍之事,易水庭的弟子大多認識聶雙,看到她來,皆驚訝不已,也不知她是已經痊癒還是又變回了殛天令主。聶雙少不得一番解釋,好不容易去了眾人的疑惑。她這才找到機會問桓澤的情況。

  誠如千峰所言,桓澤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尚未醒來。萬綺門的弟子已輪流替他渡過真氣,想必恢復意識只是時間問題。聶雙又問了他的所在,謝過之後,便起身前往。

  急迫,讓她步子加快。一番波折,讓她忽生了百般思念。眼看快到他房門前,忽然,莫名的感應讓她生了警覺。她停下腳步,細細看著那扇房門。四周寧靜非常,亦感覺不到任何妖魔氣息,但她卻無比清晰地知道,敵人就在門後。讓她更加驚訝的是,只是想到,她的體內就生出一股至強的戰意。真氣流轉,丹田微熱,心神四肢皆已備戰。

  莫非,這便是道行精進之象?

  她暗暗心喜,再無顧忌,抬掌震開了房門。

  房中並未點燈,一片昏暗。但聶雙闕看的清楚。留在房內照顧傷者的兩名易水弟子,如今都昏倒在地,而那站在桓澤床頭的人,她再熟悉不過。

  “夜蛭。”她開口,冷冷喚出他的名字。

  夜蛭明顯愣了愣,剛要反應之時,聶雙卻已縱身而上,一掌擊向了他。出人意料的是,遇此襲擊,夜蛭卻並不閃避。他結實地捱了她一掌,身子仰倒下去。他這一倒,卻不偏不倚跌到了桓澤的身旁。他毫不猶豫地起爪,抓上了桓澤的咽喉。

  “聶姑娘再不住手,別怪我下手無情。”夜蛭開口,對聶雙道。

  聶雙後悔難當,只得停了攻擊,怒目看著他,喝道:“放開他!”

  夜蛭陰森地笑了笑,道:“聶姑娘好生有趣。我若放了他,豈不是死路一條?”

  “哼。夜蛭,事到如今,你還在垂死掙紮麼?”聶雙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實話告訴你,那什麼殛天令主的內丹已經被我吞了。你還能有什麼作為?”

  夜蛭聞言,輕笑道:“既然是如此,我更要拼一拼了。”他說著,看了昏睡不醒的桓澤一眼,“怎麼說,也得拉個墊背的不是?”

  聶雙心中焦急,一時不知說什麼才好。

  夜蛭看著她,低低嘆道,“唉……令主他什麼都好,就是性急自負。初初奪舍,當思修整。我進言多次,依舊無用。就算有魔劫之助,貿然與九嶽開戰也太過草率了。看吧,果然功虧一簣。可憐我一番苦心,終付流水。”

  聶雙先前還疑惑為什麼令主與九嶽作戰的時候不見夜蛭蹤影,如今聽他這番話,她才真正瞭解到他的心思是如何細緻小心。他雖未露面,卻一直隱藏在不遠處,觀察整個局勢。昔日殛天府滅,為何獨他存活的理由,她總算是知道了。

  她正思考對策,卻見夜蛭一手扣著桓澤的咽喉,一手將他抬了起來。她心中驚懼,卻不敢露在臉上。夜蛭看著她的神情,笑意愈發陰邪,“聶姑娘怕了麼?你的心裡,他很重要麼?那我殺了他,你一定會痛不欲生吧?”

  痛不欲生。

  聶雙驀然想起先前桓澤被刺傷的時候,雖然只有一瞬,但她的確想過,若他死了,她也不願獨活。她愈發害怕,眼睛緊緊盯著夜蛭扣在桓澤咽喉上的那只手。

  “呵呵……”夜蛭笑道,“其實要我不殺他也容易。令主的命令,我絕對遵從……”

  “你想讓我開放魔種?”聶雙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

  “沒錯。開放全部的魔性,讓出你的肉身。其實聶姑娘可以放心,令主最是個惜才之人,五位劍侍之中,他最器重的便是邵烺,斷不會痛下殺手的。為了救他,這麼點犧牲,應該做的到吧。”夜蛭哄勸道。

  聶雙忽然笑了起來,雙眸中的憂慮盡消,輕蔑隨著笑意傳達而出,愈發嫵媚。她笑著,道:“若我有事,他絕不會安然活著。”

  夜蛭聞言,稍稍一愣,繼而嘲笑道:“聶姑娘未免太過自負了。”

  並非自負。她就是知道。這般的心意相通,豈是外人能夠領會。聶雙也不屑多做解釋,只道:“總之我不會把身體讓給令主。你識相的就放下他,否則,他所受的傷害,我會百倍報復在你身上!”

  夜蛭笑著,緩緩抬起了手,“看來不必再談了……”

  他手臂抬起之時,地面凸起,牆壁震潰,屋樑折斷,瓦片齊飛。器物之中凡是岩石沙土所制者盡皆動起,往夜蛭身上聚去。片刻之後,夜蛭的身形已化作鋼岩,更暴大數倍。小小屋舍,早已容不下他的身子。他挺身站起,就好似拔地立起了一座山峰一般。

  易水庭內的眾人皆被這聲響吵醒,出來一看,皆大驚之色。眾人剛想施法降魔,卻覺壓力無形,扼斷真氣。

  魔障?!聶雙立刻明白了過來。她的體內,躁動忽生。千峰的功力雖然助她吞下了內丹,但畢竟是初成。那尚未完全消褪的魔性被這魔障引動,纏著她的心神。她忙退了下去,安定內息。

  此時,幾位掌門察覺異動,也都趕了出來。這股魔障是由魔骨輪而起,功力深厚者尚可抵禦,眾掌門見此魔物,自然一心誅殺,剛要做法,卻聽夜蛭道:“聶姑娘,你當真不顧他的性命了?”

  聶雙抬眸看去,就見桓澤正被捏在夜蛭的手中。那岩石化成的手掌如此龐大粗糙,相形之下,桓澤顯得無比脆弱。只需一點力氣,便能讓他粉身碎骨。幾位掌門見到這般情狀,也緩了攻擊。

  夜蛭怪笑著,將桓澤摁在了胸口。瞬間,岩石裂開,將桓澤吸了進去。眼見他被鋼岩覆蓋,聶雙急躁難當。如今,若是將鋼岩擊碎,只怕桓澤也不能倖免。到底要怎麼做?

  體內,被魔障引動的魔性愈發躁動,讓她的意識有些混亂。朦朧之間,忽有一個嗓音在她腦海中響起,低低說了兩個字:桑菀。

  木克土?她瞬間明白了那兩個字的意思,她抬起手來,朗聲將那兩個字念了出來:“桑菀!”

  一把長劍頓時出現,握緊在她掌中。那劍非鐵非鋼,竟是一段秀木。木上枝蔓盤繞,結著幾朵蓓蕾。此劍,正是殛天令主的五劍之一。聶雙從未用過此劍,但卻無比清楚地知道使劍的方法。她將劍插進地面,念道:“桑林化物!森羅亂!”

  劍身上的蓓蕾剎那綻開,花蕊嬌嫩,散出一片芬芳。那些盤繞的枝蔓頓時活了起來,如觸手般深入了地下。而後,巨藤破土,將夜蛭牢牢纏了起來。那堅不可摧的鋼岩竟在轉眼間瓦解分化,變作了沙礫飄散。

  夜蛭的聲音帶著驚恐,道:“不可能……你不可能使得出這個法術……”

  聶雙聽得這番話,心上一喜,油然而生一股得意之情。體內,力量源源,取之不盡。方才的不適早已消去,唯餘下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感。桑菀的法術之下,夜蛭的身體已經粉碎了三分之一。她心念桓澤,不由地將術法加強。便在此時,她的心跳猛然一滯,腦海中有了片刻空白。她意識到時,便覺恐懼,慌亂地棄了長劍。

  “哈哈哈哈哈……”夜蛭狂笑了起來,“遲了。聶姑娘啊,我早就說過,你太過自負了。令主的力量,豈是你能輕易操縱的?如今你已引動魔性,乖乖地被奪舍吧!哈哈哈……”

  原來,故意開放魔性變作鋼岩之態,又故意將桓澤納入身體,都只是為了引誘她使出“桑菀”的詭計。她後悔不已,卻又無力抗拒,黑氣森森自她身上溢出,將她包裹。

  九嶽之人看到如此發展,皆生驚懼。若她再被殛天令主奪舍,後果不堪設想。人群之中,騷動驟生。只有將她斬殺,方能免此禍端,但如此情勢,如何下得了手?

  聶雙被籠在一片黑氣之內,近乎窒息。隔著黑氣望去,一切都灰暗朦朧。但她依舊能看清,眾人驚懼的面孔,猶豫的神色。

  若是要變成魔物,她寧可死在同門的劍下。她不懼死,只是……

  那一刻,唯有一個念頭強烈無比。縱然意識被奪,也絕無法捨棄。她開口,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了兩個字:

  “桓澤!”

  那一聲呼喚,哀涼悲愴,暗含絕望。回音在四周飄蕩,聽來愈發淒婉。

  忽然間,夜蛭的行動一僵,胸口的鋼岩傳出一陣震動。夜蛭一驚,低頭望去,就見磕落的岩礫之中,赫然伸出了一隻手來。

  “劍侍?”夜蛭聲音微怯,忙伸手向胸口拍去。不料,他的巨掌竟被無形的力量擋了下來。原來是一眾九嶽掌門並所有弟子,齊齊施法,阻他作為。

  胸口的鋼岩崩碎得愈發厲害,那從石中探出身來的人,正是桓澤。他顯然已是精疲力盡,只勉強擠出了半個肩膀,便再無力作為。

  看到他時,聶雙狂喜不已,腦海中竟有了片刻清明。

  “桓澤!”她開口,又喚了他一聲。

  桓澤看著她,拼盡力氣喊道:“用萬靈通性取他的真氣!”

  取盡夜蛭的真氣?聶雙不解。若是吸收了這妖魔邪氣,不是更加……

  不給她猶豫的時間,桓澤又喊道:“聽我的!快!”

  聶雙心中一定,再無懷疑。她稍定心神,縱身而上,抬掌摁上了夜蛭的鋼岩,念道:“萬靈通性,諸氣納合!”

  夜蛭見狀,狂笑不已:“哈哈哈哈哈哈,聶姑娘,取盡我的真氣,你就真的是魔物了……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他的笑聲忽然被扼斷。魔力被吸,鋼岩崩碎地愈發厲害,一點靈光忽然顯現,並靈氣清透,噴薄而出。

  封靈玉!

  聶雙恍然大悟。沒錯,昔日夜蛭奪走了這塊封靈玉,並藏在體內!她這才徹底明白了桓澤的用意,取盡夜蛭的真氣並無意義,但若能得到這塊封靈玉的力量,便能將內丹完全壓制!

  那是何等清淨純粹的力量,順著雙掌滲入了體內。周身的黑氣似被微風拂散,體內的躁動如被清流緩解。腦海之中,通透明朗。魔性之憂,終被完全消去。

  “不會的……不會這樣的……不會……”夜蛭的聲音驟生絕望。但他再也沒能多說什麼,真氣去盡,他巨大的身軀轟然碎裂,所有鋼岩都化作了沙礫。

  禁錮一去,桓澤的身子無力墜下。聶雙一見,忙收了術法,縱身飛起,將他接住。待安穩落地,兩人才放下了心。

  身後,沙礫傾瀉,可兩人都無心顧及。喜悅慶幸,奪去了所有言語,也染紅了他們的眼眶。此時此刻,唯有擁抱,才是安慰。

  從今而後,再沒有生死離別,也不必擔憂害怕,一切安好,一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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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塵埃落定,聶雙本打定主意好好守著桓澤,卻不想上暘真君不期而至。上暘問過雙修之事,得知千峰將所有功力傳於聶雙,已是驚訝。而後又聽了夜蛭襲擊,聶雙將最後一塊封靈玉納為己用之事,更是臉色大變。說是身具仙魔兩重道行,非同小可。也不管天色早晚,當即令聶雙同他一起往仙氣熾盛之地修煉固基。一時間,聶雙連好好告別的機會都沒有,便被拉著上路。  

  滿心無奈,空懷牽掛,如此修煉了大半個月,聶雙終是忍不住了。一日上暘外出,她趁機脫身,禦氣凌空,直奔罔山千影閣去。  

  她趕到之時,正當卯時。天色微明,籠出一片清光。罔山之山依舊冰堆雪積,透著別樣寒涼。她心念桓澤,只想著不驚動旁人,悄悄看上一看就好。可到了山門之前,她才驚覺自己只來過千影閣一次,根本不認識桓澤的住處。她所知道的,不過是千峰的書房和臥室,還有就是劍閣了。她頓生失落。如今,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她嘆口氣,剛踏入山門,忽聽一聲厲喝:  

  “放肆!來者何人,膽敢闖我千影閣!”
  
  聶雙先是一驚,而後便認出了那聲音來。果然,千影閣的弟子中,論靈敏警覺,無人及他。她暗暗笑了笑,取了紗絹遮面,一語不發,繼續往裡走。  

  “站住!”聲音落時,桓澤持劍而來。他將劍一橫,正色道,“再不站住,休怪我劍下無情!”  

  聶雙站定,細細端詳著他,見他身姿挺拔,神色傲然,再無一絲傷相,想來已經大愈。她心中歡喜,嬉鬧之心更盛,二話不說便出掌攻向了他。  

  桓澤見狀,起劍相抗。拆了數招,他漸漸察覺了什麼,滿目笑意油然而生。他虛晃一招,收劍身後,露了破綻給她。  

  聶雙正鬧得起勁,見他露了破綻,自然不會放過,起掌就擊他胸口。誰知,他卻不防不擋,也不閃避,任由她攻擊。眼看就要得手,她自己反倒慌了神,忙收了力道,急退開來。
  
  桓澤輕輕一笑,挑釁著開了口:“不信你下得了手。”  

  聶雙知道自己已被識破,揭了面紗,道:“呀,好聰明,竟然能認出我來。”
  
  桓澤回劍入鞘,無奈道:“每次都是那麼幾個套路,認不出才奇怪啊。師姐修煉多日,難道就沒學幾招新的?”
  
  聽他這麼講,聶雙不悅,她走上去,道:“少得意,我如今道行高你百倍,方才是讓著你呢!”
  
  “道行是高了沒錯,但身手還是老樣子,一點長進都沒有啊。”桓澤笑道。
  
  “你……”聶雙無言以對,只得不滿地皺起了眉。
  
  她的表情讓桓澤笑意愈濃。他細細看了她一番,問道:“修煉都結束了?”
  
  聶雙正要回答,忽聽九霄之上,上暘真君的聲音洪亮,直喊道:“聶雙!你好大的膽子!還不給本座出來!”
  
  聶雙心裡一沉,一把抱住了桓澤的手臂,滿臉哀怨地看著他。桓澤忍俊,皺眉道:“原來是逃出來的……”
  
  “什麼逃出來!還不是為了見……”聶雙話到一半,生生頓住。若說了出來,自己豈不落了下風。她忙把後面的話咽了下去,轉而道,“你不是想把我交出去吧?!”  

  天空之中,那喊聲愈發憤怒,聽來讓人心驚。桓澤看了看天,又看了看她,終是嘆了口氣,拉著她快步往千影閣內去。此時,千影閣內的眾人聽到上暘真君的聲音,皆驚惶敬畏,紛紛出門來看究竟。桓澤帶著聶雙小心地避過眾人,最後到了無香苑的客房。待進了屋子,他將房門闔起,長長籲了口氣。
  
  聶雙一進屋,就看見了堆在床邊的行李。這些是她初到千影閣時帶來的,後來因為種種原因,她回了萬綺門,卻不曾將這些行李收回。如今再見,不由得有些懷念。  

  “這些東西一直都放在這兒麼?”聶雙開口,問了一聲。  

  桓澤回頭,看見那些行李,不由笑了笑。“本來是要給你送回去的,只怕見了面又惹火了你們,所以耽擱了。”
  
  你們——不用說,自然也包括萬壑了。聶雙又憶起那因奪魄丹而致的爭吵,不僅是她和桓澤,就連萬壑和千峰也撕破了臉。如今想來,卻顯得那麼可笑。
  
  想到這裡,她開口又問:“對了,千峰師伯怎麼樣了?”  

  桓澤聽到這個問題,微微有些哀戚,“萬壑仙子雖然與師父雙修,但要恢復以前的功力,恐怕是不行了……”他又想到什麼,笑道,“萬壑仙子正巧也在千影閣內,要不要見一見?”
  
  “不要!”聶雙道,“我才不去打擾他們!”她說著打開箱子,饒有興致地翻著自己的行李。雖然擺了好些日子,但所有的東西都很乾淨,想來是勤於打掃之故。她不由有些高興,而後,眼光便被一抹紅色吸引。
  
  紅線?她伸手將那東西拿了起來,輕輕托在了掌中。心頭的感覺,有些微妙。若是當日她不曾以這紅線拴住千峰,也許一切都不一樣。又或者,她用真正的合靈紅線,會拴住的是另一個人。
  
  “當時我就在你旁邊啊”——這句話,初聽的時候只有敵意。可現在回想,卻讓她心裡微微發甜。
  
  她笑著,將那紅線繞上了小指,抬手一揚。  

  桓澤靠在門邊,正小心地觀察著外頭的情勢,忽然間,小指上微微一緊。他低頭,就見紅線纏綿,在他指上打了結。他笑著,抬頭問她:“做什麼?”  

  “以前我有眼不識泰山,栓錯了人,如今正回來。”聶雙笑答。  

  “想栓誰就栓誰,這根是師姐做假的紅線吧。”桓澤無奈笑道。
  
  “有什麼要緊。”聶雙一邊綰起紅線,一邊走向他,“千峰師伯說得對,性靈相合不重要。不管線那頭栓的是誰,認定了你,就是你。”
  
  桓澤垂眸一笑,伸手扯線,將她拉近。他握起她的手,低頭在她耳畔輕輕道了一句:“好想你。”
  
  悸動,在心裡漾開,讓聶雙紅了臉頰。她看著他,心念一動,挽起他的手臂,妖嬈笑道:“好師弟,你體內的魔種已去,道行大不如前。要不要也跟我……”  

  桓澤自然知道她想說什麼,不等那兩個字出口,他抬起手來在她額頭上彈了一下,笑道:“師姐自重。”
  
  久違的四個字,牽起諸多悲喜。聶雙一笑,用力一拽,將他拉離了房門。而後,她腳下一絆,施力一推,將他逼向了床鋪。
  
  桓澤一驚,忙定步站住,又氣又笑道:“什麼時候了,還鬧。”  

  “偏鬧!”聶雙不依不饒,乾脆動了法力,與他角力。  

  道行法術,聶雙早已精進。桓澤又豈是她的對手,他只覺一股力道強壓而來,制著他的四肢,將他猛力地往後推。他知道不能硬拼,索性棄了抵抗。待到床前,他抓準時機,腳下一頓,借力旋身。聶雙一驚,正要應對時,手腕卻被他牢牢抓住,天旋地轉間,她竟被他壓在了床上。
  
  桓澤將她的雙手牢牢摁住,搖頭道:“我早說了,師姐的身手一點長進都沒有啊。”  

  聶雙急紅了臉,嗔道:“不可能……你失了魔種,我沒道理輸給你的!”  

  桓澤笑著,道:“失去魔種又如何?我曾兩次制住師姐,也不曾動用魔種之力啊。”他說著,逼近了她幾分。
  
  聶雙已慌了神,她雖然想過與他雙修的事,但這樣的發展卻是始料未及。她的雙手被牢牢禁錮,身上的重量更是讓她動彈不得。她的心跳瞬間狂亂,又是羞赧又是懼怕,讓她不自覺地有些顫抖。
  
  桓澤的聲音帶著輕嘲,道:“玩火自焚這四個字,師姐可聽過?”
  
  聶雙的臉上愈發滾燙,但卻不甘示弱。她仰起身,挑釁道:“嗯,的確是玩火……”她稍作停頓,念出了兩個字來,“炎狼。”
  
  聽到這這個稱呼,他的身子不自然地一僵。察覺此事,聶雙愈發得意,笑道:“我既吞了令主的內丹,你還不從了我,替我持劍。”
  
  桓澤眉峰一挑,道:“仗勢欺人。”
  
  “呀,我仗什麼勢了,你倒說給我聽聽?”聶雙反問。  

  桓澤靜靜笑了起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仗著我喜歡你……”  

  一句話,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聶雙望著他,只覺得全身的力氣都因那幾個字被抽了空。深濃的甜,酥了骨,軟了心。
  
  凝望之間,兩人間的距離緩緩拉近,一寸、一分、一厘,直到連微毫都無法忍受……  

  突然,房門猛地被推了開來,那名喚沄淺的女弟子冒冒失失地衝了進來,待看清眼前的情狀。她驚叫一聲,捂著眼睛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喊:“聶師姐在這裡——”
  
  桓澤和聶雙俱是一驚,兩人匆忙起身,正要應對。卻見上暘真君已然飛身而來,千峰萬壑緊隨其後,臉色皆是尷尬無奈。  

  眼看上暘真君逼近,聶雙正色,對桓澤道:“跟他拼了!”  

  “啊?”桓澤愕然。
  
  “哼!我偏要留在千影閣,看誰能奈何得了我!”聶雙說罷,抬手一揚,將按五柄寶劍喚出。
  
  上暘見狀,怒不可遏:“好一個不堪教化的丫頭。當真那魔物內丹害人不淺!待本座收了你!”
  
  萬壑大驚失色,忙斥道:“雙兒,不得無禮!”
  
  千峰亦是緊張萬分,道:“桓澤,還不攔著你師姐!”

    ……
  
  素來寧靜祥和的千影閣剎時炸開了鍋,術法掀起狂風,拂去了滿山積雪。旭日高升,陽光明媚,全然一片融融春意,暖人心懷……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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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5 21:32:43 |只看該作者
番外•千峰萬壑 [上]

  冬日,卯初時分,天還未亮。雪光皚皚,暈在窗棱。香暖寢枕,一宿夢甜,叫人不願醒來。恍惚間,聽得晨鐘悠悠,她卻蒙了蒙被子,置若罔聞。不知過了多久,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房門被猛然震開。有人走到了她的床頭,一邊推她,一邊急切道:“萬壑,萬壑別睡了,快起來!”

  萬壑……她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是她的名字。她幽幽醒轉,睡眼惺忪地看著來人,道:“夕塵師姐……怎麼了?”

  “還問!”那名喚夕塵的少女一臉緊張,“早課啊!現在都卯正一刻了!”

  “有什麼要緊,就說我病了嘛。”萬壑說罷,又懶懶地倚回枕頭上。

  “以前是不要緊,今天不一樣。遠嶠師兄昨天出去辦事還沒回來,今早是千峰師兄監課!”夕塵拖起她來,邊搖邊道。

  “千峰……”萬壑稍稍有些清醒,“那個不會笑的?”

  “是啊!今早遲了的弟子都跪了一片了,你再遲些,還不知怎樣呢!快點起來!”夕塵從一旁拽過萬壑的衣衫塞進她懷裡,“你快啊,我去叫其他姐妹!”

  萬壑迷迷糊糊地抱著那些衣服,身子又軟軟往枕頭上倒去。反正都遲了,也不差這一時半刻……

  等到她真正清醒,換過衣服,梳洗完畢的時候,已是辰初。她悠閒地走到經堂,果然見堂外階上跪著一大群弟子。眾人舉著佩劍,滿臉苦色,皆是欲哭無淚之態。看到她來,眾人忙使眼色的使眼色,做動作的做動作,暗示她快走。

  萬壑正猶豫,忽覺一股迫人壓力。她抬眸,就見經堂門口站著一名黑衣的男子,腰懸長劍,背手而立,氣勢凜然。他不過二十,卻帶著一股肅然冷寂之風,眉眼之間皆是端嚴。

  萬壑含笑,舉步走上去,甜甜喚道:“千峰師兄。”

  千峰看了看她,問道:“師妹可知現在是什麼時辰?”

  萬壑聞言,臉一紅,頭一低,怯怯道:“師兄……我……”

  千峰見她支吾難言,便打斷道:“不必解釋了。去階上跪下。”

  萬壑滿臉懼色,拉起他的衣袖,哀聲道:“師兄,我再不敢了,你就饒了我這次吧。”

  說來在門派之內,萬壑年紀最小,又生得嬌弱,同門的師兄大多讓著她。聽她如此哀求,豈有不動容的。誰知這千峰卻皺了皺眉頭,抽回了袖子,冷然道:“我若饒你,何以正法紀。”

  法紀?萬壑心裡不屑。不過區區早課,拿著雞毛當令箭!她想了想,噯喲了一聲,身子一歪。千峰見狀,伸手托著她的手臂,扶她站穩。只見她眉頭緊蹙,輕咬櫻唇,支吾著道:“師兄……萬壑也想早起,但是……但是……女兒家總有幾天……”

  此話一出,千峰臉色微變。萬壑見他如此,心裡一喜。她正要再說下去,卻覺他的手腕輕輕一轉,一下子脫開她的手臂,摁上了她的脈搏。萬壑一驚,卻已來不及應對。只聽他的聲音冷冽無比,只重複了五個字:“去階上跪下。”

  事到如今,萬壑雖有不甘,卻也無法。她輕哼了一聲,走到一旁漫不經心地跪了下去。

  “舉劍。”千峰看著她鬆散的跪姿,又添一句。

  萬壑揚頭,一臉無畏,道:“我沒有佩劍。”

  千峰不語,解下佩劍,遞到她面前,冷聲道:“抬手。”

  萬壑眉一皺,這才生了氣。只是,她遲了早課在先,也無十分底氣與他相爭。她忿忿地望著他,伸手接了劍。

  他的手指鬆開的那一刻,她的手上卻是一沉。這把劍竟然如此之重,遠勝過普通弟子的佩劍。這分明就是故意為難她!她咬牙,低聲道:“不過是替遠嶠師兄一日,端什麼架子……”

  千峰並不答她,他站直了身子,朗然道:“遠嶠師兄奉師尊之命遠行,從今日開始,由我代他之職。宗門弟子若有違規亂紀者,一視同仁,依律處罰。”

  此話一出,階下跪著的弟子中起了一陣騷動,夾雜哀聲。萬壑一怔,心上籠了一層灰暗。她又看了看千峰,頓生了前路多舛之感。千峰不再多言,沉默著往經堂中去。

  正當此時,忽然有一名女弟子匆匆跑了過來。她腳步太急,上階匆忙,一腳踏空往下倒去。千峰的身影倏忽而動,轉眼間就將那女弟子接在了懷中。

  “涵堃師姐,沒事吧?”千峰開口,問了一聲。

  那女弟子淡淡一笑,搖了搖頭。她站直了身,忙道:“早課遲了,特來領罰。”

  “師姐言重了。”千峰仍扶著她,緩緩往經堂內去。

  萬壑看到此景,心中怒不可遏。說什麼一視同仁,分明厚此薄彼!好一個道貌岸然的傢夥!她滿懷不平,忿恨難當。她足足跪了一個時辰,待起身之時,手酸腳麻自不必說。同門弟子無不上來安慰勸解,幾個相好的師姐妹更是同仇敵愾,只說這千峰面冷心惡,是故意做下馬威欺負人。萬壑聽了這些話,方才稍稍平了氣。

  好不容易捱過一日,一眾女弟子吃罷晚飯,便燒水沐浴。冬日天寒,女弟子間約定俗成,但凡沐浴,必眾人一起,以求溫暖。泡在熱水之中,眾人不由又談起了日間之事,一提起千峰,萬壑滿臉嫌惡。這時,那名喚夕塵的師姐開了口,調侃她道:“其實論相貌武藝,千峰師兄出類拔萃。雖說不近人情,但那副冷若冰霜的樣子也挺迷人的不是麼?要不是今早是我親自來叫醒你的,我還當你是故意遲了,好引他注意呢!”

  師姐們一聽,都笑了起來,又有人揶揄道:“是啊是啊。我們先前還說呢,千峰萬壑,名字倒是天成的!”

  萬壑頓生惱怒,反駁道:“什麼啊。那朝峋師兄和夕塵師姐你不也是一對的?”

  “哪裡一樣。比不上你們湊得那麼工整啊。”夕塵道,“說不定就是為此,今日對你特別‘照顧’呢!”

  萬壑急了,用水潑她。一時間,浴池裡鬧得不可開交。好不容易平靜下來時,一名女弟子開口,道:“說起朝峋師兄,他到現在還沒醒吧?”

  此話一出,凝重陡生。

  “上次跟殛天府交手受的傷這麼嚴重?”

  “聽說是中了魔毒之故。”熟知內情的夕塵嘆了口氣,道,“師尊已經在煉‘滌髓丹’了,只是還缺用作藥引的‘芸脂甘露’。道行稍高的弟子們都在采露。”

  聽到此處,眾人都嘆起氣來,只怨自己道行低微。那“芸脂甘露”是神木“天芸華”的精髓,數裡外的山谷裡就有成片的樹林,並非罕有之物。只是有兩個難處,其一是芸脂甘露釋出之時,芬芳妖異,不僅會吸引妖物,還有惑人心智之效。定力稍低者,只怕取露不成,反倒葬身樹下。其二,天芸華只在春夏兩季的夜晚才會大量釋出甘露,如今正是深冬,甘露稀少,一個晚上一棵樹也不過生出幾滴。故此,雖然門派中的精銳弟子盡出,依然無法採集足夠的甘露。

  “……遠嶠師兄就是因此才被派下了山去,怕是要去別的門派求露呢。”夕塵說完,又想到什麼,“對了,涵堃師姐也被派去收集甘露,熬了好幾夜呢。今早不是還遲了早課麼,聽說回去之後就倒下了。”

  眾人聽罷,皆生唏噓。萬壑低了頭,想起了早晨的事來。原來是因為這個才厚此薄彼,沒想到他還挺體貼的。她想著想著,心裡的不平消了許多。

  一時沐浴結束,眾人各自回房休息。修仙之人,講求守靜,故而弟子都是單間獨室。萬壑回房之後,卻不就寢,只是打坐。待到三更時分,她睜眼起身,悄悄出了房門。

  月光之下,滿山白雪泛著清光。她小心地看了看四下,踏步騰空。不消片刻,她飛落在一處山谷。穀中生滿了奇異的樹木,枝如琉璃,葉似翡翠。天生光華,透木而出,讓整個山谷都籠在一片靡麗的輝暈裡。微風過時,一片琳琅之響,悅耳動人。她走到一棵樹下,從懷中取出了一個水晶小瓶。五彩甘露,已滿了大半瓶。她笑著,抬頭看著樹梢,道:“今晚就能集滿了,對吧,天芸華?”

  她定了定神,細細看著每一片樹葉,不肯錯漏一分。正當她聚精會神之時,忽聽一聲厲喝:

  “萬壑!”

  萬壑一驚,循聲望去,就看到了快步而來的千峰。依舊是黑衣長劍,依舊是冰冷霜寒。嘖,想來這山谷極大,集露的弟子一般會守著幾棵樹,不會輕易走動。她幾個晚上都沒被發現,怎麼今晚就偏偏撞在他手裡。

  她收起瓶子,燦然一笑,甜甜喚道:“千峰師兄。”

  “違背門禁,擅自下山,你可知錯?”千峰走上前來,冷然訓斥。

  萬壑小心地看了看四下,確定無人之後,她雙手叉腰,輕蔑道:“哼,能躲過巡夜弟子的眼睛是我的本事,我想上哪兒就上哪兒。你大可向師尊告狀,說我輕狂。但要我跟你認錯,你做夢!”

  千峰皺眉,“我既代掌派中事務,自然依律辦事。你給我即刻回山,去經堂思過!”

  新仇舊恨,讓萬壑生了對抗之意,“不過長我幾歲,就擺出尊長的派頭來,笑死人了!想教訓我,就先打贏我再說!”她話音一落,揚手旋身。只見紅光飛旋,環繞而生。那光輝凝聚不散,如緞帶長絛。這個術法,竟是見所未見。

  千峰並不拔劍,只道:“師妹自重。”

  萬壑冷哼一聲,手臂一揚。紅光如練,飛卷而去,瞬間縛住了千峰的手腳。她見一擊得手,笑道:“這是我自創的‘萬綺羅天’,專綁人用的。我倒要看看,你怎麼掙脫!”

  千峰眉頭緊蹙,卻依舊不出手。他看著她,道:“胡鬧也該有個限度,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快回去!”

  萬壑不屑,道:“偏來!天天來!你奈我何!”

  千峰的神色裡現出一絲焦躁,正要斥責之時,忽聞得一股濃香氤氳開來,甘甜芬芳,竟是百般妖嬈。

  芸脂甘露?

  他忙抬眸,向樹葉間望去。果然,不遠處的一片葉上五色浮生,晶瑩甘露順著葉脈依依淌下,散發著濃香。萬壑也看見了這滴甘露,她無心再爭,取出了小瓶,飛身往那棵樹上去。

  千峰見狀,急急喚道:“慢著!”

  萬壑哪裡理他,揭了瓶蓋就要取露。突然,一股煞氣迫壓而來。一隻妖物赫然出現,擋在了萬壑之前。那怪物通身尖刺,渾圓如球。乍一看,竟似個巨大的刺蝟一般。萬壑一驚,連退數步。那怪物也不顧她,徑直沖到了樹前,伸出細長的舌頭,舔向了那滴甘露。萬壑一見,怒不可遏,斥道:“妖孽!不准碰我的甘露!”她邊說,邊引紅光數道,將那怪物綁起,拖開數丈。怪物惱怒非常,卻掙脫不開,一抖身子,竟將所有的尖刺射了出來,襲向萬壑去。

  電光火石之間,千峰拔劍,斬斷了自己的手腳上的束縛,縱身到了萬壑身前,揮劍令道:“千光劍影!”

  劍光爍爍,隨令而生,轉眼間斬碎了所有尖刺。

  萬壑見狀,正暗暗驚嘆,卻聽千峰開口,語氣即是責備又是擔憂,“我說了,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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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千峰萬壑 [下]

  “我說了,這裡不是你能來的地方!”

  萬壑聽了這句話,面露不快。想她連續幾夜在此採露,也遇上過幾隻妖物,不也都輕鬆解決了。如今竟被如此小瞧,難免不甘。她收起小瓶,抬手扣訣,將紅光收緊,勒進了那妖物的身體。妖物哀嚎不止,頹然倒地。

  “道行修為我未必輸你!”萬壑開口,如此說道

  千峰聞言,正想訓話,那怪物卻突然伸出了數條舌頭來,舔向了那一滴甘露。他當即咽下了要說的話,揮劍斬去。劍光過處,舌頭斷裂,濁血噴濺而出,惡臭與那芸脂甘露的濃香混在一起,詭異無比。那怪物仍不死心,又伸出了更多的舌頭來。萬壑起手做法,紅光飛旋而去,將那些舌頭一一束縛。她還覺不夠,又雙手翻花,引紅光交錯,瞬間將那些舌頭打出了一個花結來。她做完這些,沖著千峰挑釁一笑。

  千峰有些無奈,垂眸不語。萬壑自為得意,笑意粲然。這時,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慌忙轉頭,望向了樹梢。果然,方才那滴甘露已順著葉脈墜下,眼看就要落地。她忙取出小瓶,飛身過去,在千鈞一髮之際,將那甘露接在了瓶中。

  露滴入瓶,攪動五色華彩。瓶中甘露微微晃動,散發出惑人濃香。聞到這股香氣,那奄奄一息的怪物大吼了一聲,掙開束縛站起身來,抖身甩出尖刺,攻向了萬壑。萬壑伏身在地,豈有應對之能。千峰飛身而來,揮劍喝令:“千光劍影!”。

  銳光千道,將那些尖刺碎盡。他轉身,對萬壑道:“塞起瓶蓋!”。

  萬壑正要照做,地面之下忽然竄出了異物,將她的手縛了起來。她定睛一看,纏住她手腳的,竟是那怪物的舌頭。那舌頭粘膩灼熱,腥臭無比,讓她惶恐起來。眼見那舌尖舔來,她忍了噁心,將盛露的小瓶緊緊護在懷裡

  千峰見狀,立刻揮劍將那舌頭斬斷。濁血噴出,濺入了萬壑的眼睛。刺痛頓生,讓她痛呼了一聲。眼看那舌頭又要再生,千峰回身,揚劍令道:“疾鋒貫越!”。

  言罷,他手中長劍驟然震動,光輝爍爍,如漣漪擴散。轉眼間,光輝凝成一把巨劍,猛然飛擊,將那妖物貫穿。哀嚎聲中,那妖物化作了一灘腐水,再無生息

  千峰收劍,疾步走到萬壑身邊,一把將她抱起,縱身凌空。靠進他胸膛的那一瞬,萬壑的心跳陡然加快。原來像他這樣冷冰冰的人,也有如此溫暖的懷抱……。

  還不等她多想,千峰已然落地。他扶她坐下,囑她別動。她不能視物,卻聽得清楚。潺潺水聲,近在耳畔。她想起自己也見過一條清溪橫貫山谷,想必此刻就是在溪邊了

  千峰在溪旁跪下,取出手巾,浸了清水。他稍稍擰了擰,轉身到了萬壑面前。萬壑察覺他靠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退。千峰見她如此,輕輕捏起了她的下巴,皺眉斥了一聲:“別動!”

  萬壑一怔,整個人都僵住了。他手指的溫度,竟讓她臉上發燒。而後,濕巾微涼,覆上了眼睛。

  他的動作輕柔無比,小心翼翼地替她拭去濁血,而後又浣洗手巾。如此重複了幾次,他開口,對她道:“這血應該無毒,睜開眼睛看看。”

  萬壑點了點頭,緩緩睜開了眼睛。隱隱刺痛,讓她不由自主地流淚。淚水,讓眼前的事物都似蒙了霧般,模糊不清。

  “看得見麼?”千峰聲音無比關切。

  萬壑又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才看清了他。他皺著眉頭,神色裡半是緊張,半是擔憂。她輕輕一笑,應他道:“要是看不見你,我才高興呢。”

  千峰鬆了口氣,並不說話,只是有些無奈地望著她。眼前的少女笑得如此明麗,仿佛方才的危險從未發生過一樣。許是因為戰鬥激烈,她的臉頰燒得緋紅。淚水晶瑩,從她微紅的眼眶中滑落,潤濕她的臉頰。不知怎得,他忽然想起了夏日清晨,後山那些帶著露珠的薔薇花。眼看那滴淚水滑過她的唇角,他抬手,在它滴落之前將它拭去

  萬壑本以為他一定會出言斥責,見他這般舉動,反倒有些驚訝。她又想到了什麼,低頭向手中望去。她的雙手一直緊緊地攥著那集露的小瓶,她見甘露無恙,欣然笑道:“還好沒事。”
  
  千峰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水晶小瓶中盛著大半瓶的甘露,絕非一夜能得。他想了想,終是開口問她:“你什麼時候開始集露的?”

   “你們什麼時候開始的,我就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唄。”萬壑答得輕鬆。

  千峰聽她這麼說,便明白了許多。採露必須在夜間,想來她也熬了七八個晚上了,難怪會遲了早課。他不由地有些後悔罰了她。但她心高氣傲,並未將採露的事告訴一人。若此刻他道了歉,怕是小看了她。他又想起一事,心中疑惑,便轉而問她:“以你的修為,應該無法抵禦甘露之香才對……”
 
  萬壑帶著傲然,道:“別以為我年紀小,道行就低。我的能耐可大著呢!實話告訴你,我發現了一種運氣方法,能夠調和真氣,納化諸般靈力。這區區的香氣,根本不值一提。”

  千峰愈發驚訝,不緊讚嘆:“竟有這樣的方法。”。

  “嗯。”萬壑得意,她又想了想,一臉嫌惡地說道,“我不會告訴你的,你別想偷學!”

  千峰忍了笑意,搖頭道:“放心,我不想學。”他說完,扶著她站起了身來,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萬壑不滿,甩開他的手,跳出老遠,“我才不回去!今晚一定要集滿甘露!”
  
  千峰思忖片刻,點頭道:“好。你採露,我替你護衛。”
  
  萬壑笑了起來,“真難得。那我就謝謝千峰師兄了。”她說罷,腳下輕踮,旋身四顧,仔細看著周圍的樹葉。迷離的光輝之中,她的身形輕靈,翩然如蝶。

  他靜靜看著她,默默跟著她的腳步。

  天色泛白之時,甘露終於集滿了一瓶。第一道陽光落下,滿谷的天芸華都收了光彩,樹杆枝葉變回了草木之質,再無半分奇特之處。太陽剛正,威懾妖物,谷中的異相也盡皆蟄伏。萬壑站在穿林透葉的晨光下,滿心歡喜,早已忘了疲憊。她深深吸了口氣,收起了那小瓶,轉身時,卻不見千峰。
  
  “什麼呀,說要替我守衛的,怎麼跑得無影無蹤的。”她暗暗嘀咕了一句,帶著怨色四處找他。
  
  千峰並未走遠,他單膝跪在溪邊,掬水洗著佩劍。萬壑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時的畫面:晨光,為他鍍了一層輕薄的光暈,讓他冷峻的面容變得無比柔和。他一手托著佩劍,一手輕拭著劍身。粼粼溪水,穿透他的指縫,撫過錚亮的劍鋒。他洗得如此認真小心,仿佛手中的不是一把劍,而是一件稀世的珍寶。待洗淨長劍,他揚手一揮,甩去劍身上的水珠。陽光落在劍上,將飛濺的水珠映出一片虹彩。那一刻,他望著手中長劍,凝眸而笑。

  便是那個瞬間,萬壑覺得有什麼東西撞進了心裡。
  
  那把劍,曾被她握在手中……這樣想起的時候,她的胸口微微一緊,竟有些透不過氣來。
  
  千峰察覺到她,斂了笑意,收劍起身,淡淡道:“我們回去吧。”

  萬壑說不出話來,只是呆呆地看著他,點了點頭

  兩人回到派中之時,已近巳時。同門弟子尋不到他們,自是焦急萬分。萬壑看了看情勢,把手中的小瓶遞給了千峰,道:“你幫我把這個交給師尊。”

  “不自己去麼?”千峰問道。

  “才不要。被他老人家知道我擅自去採露,肯定又是一番嘮叨。”萬壑道。

  “你……”千峰正要說道理給她聽,卻見她捂起了耳朵,一臉厭惡地瞪著他。他頓生無奈,只得作罷。

  萬壑見他住了口,笑盈盈地把瓶子遞給了他。他剛要接,她卻又想起了什麼,縮回了手去。她將那瓶子合在雙掌之中,低頭閉目,輕聲道:“請保佑朝峋師兄早日康復。”她說完,才將瓶子又遞了過去。

  千峰接過那小瓶,握在了掌中。瓶上殘留著她手心的溫度,讓他的心微微一顫。他竟開口,唐突地問了一句:“為了朝峋,冒險如此?”

  萬壑一笑,答得爽朗,“是啊!”她看著他,生了戲弄之意,只道,“因為我喜歡朝峋師兄嘛!”。

  千峰怔然望著她,一時失語。

  她笑得明媚,接著道:“不僅是朝峋師兄,遠嶠師兄也好,藏嶺師兄也好,我每一個都喜歡。”她說著,背著雙手,湊近了他,“總之,誰對我好,我就喜歡誰……”她頓了頓,聲音變得嬌柔無比,“……你若是對我好一點,說不定我也會喜歡你呀。”

  千峰聽罷,眉頭就皺了起來。他一臉嚴正,斥道:“你一個女兒家,出言如此輕浮,成何體統!”
  
  萬壑頭一揚,眉一挑,驕傲道:“我就是這樣輕浮,你管得著麼?”千峰愈發不悅,正想訓話,她卻又捂起了耳朵,笑嗔道:“才不要聽你的長篇大論!我去睡覺啦!”她說著,輕巧跑遠。

  千峰低頭,看了看手中的甘露,輕輕嘆了一聲,轉身往上暘真君處去。

  ……。

  第二日一早,卯初的鐘聲剛過,千峰便立在經堂之前,監督早課。弟子因前日之事,知他嚴厲,皆早早到了。只是,唯有一人,明知故犯。

  萬壑來的時候,已是辰初。她一臉無畏笑容,悠然地走到他面前,甜甜道:“千峰師兄,早!”

  “早?”千峰蹙眉,語氣冰冷。。

  “啊,我知道,罰跪嘛。馬上跪!”萬壑說完,走到一邊,爽快地跪了下來。

    見她如此,千峰有些訝異。這算什麼?挑釁麼?。

  萬壑甫一跪下,就拍了一下腦袋,皺眉道:“哎呀,我想起來了,罰跪要舉著劍的。忘記帶劍了……”她說著,又望向了千峰,“麻煩師兄把劍借我吧!”

  千峰皺眉望著她,片刻之後,他搖頭嘆氣,解下佩劍遞給了她。

  萬壑將劍接在手中,沖他笑了笑,道:“明日我一定會帶劍的!”

  “還有明日?”千峰不悅。

  “嗯。”萬壑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

  千峰無奈至極,索性不再理她,皺著眉頭進了經堂。

  萬壑看著他的背影,笑得歡愉。她將那長劍捧在眼前,細細端詳起來。那沉重的分量,卻讓她心中生出無限甜蜜來。她看著那把劍,含笑自語:
  “何止明日,還有後日呢。”

  ——全劇終——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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