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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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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御井烹香] 庶女生存手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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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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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發表於 2017-2-24 01:20:39 |只看該作者
30、出手

  七娘子下午就沒有進百芳園。

  黃繡娘身邊的小丫頭過來傳訊:這幾天百芳園裡進進出出的,有些事小孩子不方便看,朱贏台就暫時停課了。

  七里香出了喪事,雖然只是才出生的小嬰兒,但也有一套程序要走,進進出出,總有些事情是沒出嫁的女兒不方便摻和的。

  七娘子只好在西偏院繡花:立春陪著九哥上學去了,王媽媽還在忙碌,西偏院裡只有她和幾個丫鬟,倒是很安靜。

  半下午的時候,八姨娘也去了。

  倒是乾淨利落,據說產後一直沒有緩過來--到了中午人就不行了,灌了獨參湯,也不過是支持著說了幾句話,半下午就嚥了氣。

  眾人都有些惻然。

  在古代,死生要無常得多,誰也不知道昨天還在你身邊的人,今日是否會忽然消逝。

  生命就好像風中殘燭。

  七娘子想到八姨娘在解語亭前的那個飛眼,更是唏噓。

  鮮花也似的人兒,也如落花,悄然淡去,無聲無息。又有誰會把她記在心裡?

  大老爺當晚的心情也很不好,浣紗塢裡的三姐妹一次又一次要酒,到最後大廚房索性送了一罈子三花酒去。

  大老爺第二日遲遲才從浣紗塢出來進了西偏院,滿面的官司,王媽媽迎頭撞見,都嚇得跳了一跳。

  幾姐妹都在自己的住處閉門不出,免得衝撞了八姨娘的喪事。四姨娘和王媽媽攜手,一個管庫房進出,一個管裡外佈置,很快就在七里香設了一個小小的靈堂,各房姨娘都前去祭拜。

  八姨娘是明明白白的自己沒福,否則,真的平安生了一對雙胞女兒,雖然大老爺大失所望,但她下半輩子也就有了依靠。

  大老爺格外開恩,讓她過了頭七再運出城外安葬。

  「就不要入祖墳了。」他和王媽媽商量,「不過,到底是全頭全尾好好發送了,免得她懷著怨氣。」

  說這話的時候,大老爺就坐在堂屋裡。

  九哥在家學沒有回來,七娘子這幾天卻都沒有上學,在東裡間讀書,隔著簾子,她都能聽到了大老爺語氣中的一絲懼意。

  「哎。」王媽媽答應得很爽快。「還是照往常的例,在觀音山做七天法事吧!」

  楊家姨娘的喪葬,一向是讓觀音山來做法事的,大老爺點了點頭,又格外關照,「到了三姨娘的週年,也為她做場法事。」

  七娘子不免好奇。

  楊家幾個去世的姨娘,就數三姨娘的死最為人諱莫。

  二姨娘和六姨娘都是難產去世,二姨娘命好,還留下了初娘子,六姨娘卻是一屍兩命。這裡頭可能有淵源,但古代醫療條件太差,也真的可能只是單純難產。

  九姨娘是病死的,七娘子在她身邊為她送終,怎麼不知道九姨娘一心求死,根本沒有人來算計她。

  到現在眾人說起楊府的姨娘,都還會提起這幾個去世的女人,沒有多少顧忌。但七娘子就沒有聽人提過三姨娘,彷彿她根本不曾存在過一樣。

  大老爺又和王媽媽商量了一些細節,把三姨娘的法事和八姨娘的法事規格都定了下來,才出了西偏院。

  王媽媽也很快進了百芳園去找小庫房的藥媽媽說話。

  七娘子就低聲問白露,「三姨娘是犯了什麼事兒?」

  倒不是單純的好奇。只是在正院出入,自然要瞭解正院的忌諱,知道得多些,行事也就多些分寸。

  白露臉上掠過了一絲為難。

  「我進正院當差的時候,三姨娘已經去了幾年。」她壓低了聲音,「只是聽姐姐們私下裡傳過,三姨娘是犯了天大的忌諱,被大老爺活活打死的,不要說祖墳……連個正經的墓頭都沒有,拿草蓆捲了卷,就丟到亂葬崗去被野狗啃吃了。」

  就算白露也見過些世面,說起來,都不由得微微發抖。

  古人很看重自己的身體,沒有現代人死後一燒了之的灑脫。這輩子不能留全屍,下輩子魂都不全。所以刑場上被斬首的犯人,過後都要把脖子縫了下葬。丟到亂葬崗由野狗啃吃,是最慘最慘的下場。

  七娘子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三姨娘究竟犯了什麼事,讓大老爺這樣痛恨她,現在卻又還要反過來給她做法事……

  屋外就傳來了九哥的笑語聲,七娘子連忙按下心事,笑著出了東裡間。

  「九哥回來了。」她嚇唬九哥,「剛才父親還來過,要考察你的功課,問你論語念完了沒有。」

  九哥嚇白了臉,「七姐騙我!」

  立春笑盈盈地問九哥,「我在家學外頭站著的時候,怎麼瞧著九哥一邊上課一邊走神?等老爺來問了,才知道慌?」

  大家看著九哥心虛的樣子,都嘻嘻笑了起來,立春就洗了手,去小廚房為九哥捧了點心來吃。

  九哥就著立春的手吃了兩口點心,就進西裡間,「讀書寫字!」很有雄心。

  七娘子也回到東裡間,抄寫《聲律啟蒙》。

  沒過頭七,因為姐妹們不方便出入百芳園的關係,她也不用上學,七娘子打算利用這難得的空閒把聲律啟蒙抄完。

  立春卻是跟了進來,臉色微紅。

  「借七娘子的淨房洗個澡。」

  天氣熱了,丫鬟們天天都要洗澡,立春卻是已經搬離了原本的下處,現在要走回去洗個澡,不但不方便,王媽媽不在,她也不好離開太久。

  七娘子連忙笑著讓上元、中元去打水,又怕立春不好意思,自己把文房四寶搬到堂屋來,在飯桌前寫字。

  隱隱約約就能聽到立春和上元說話,夾雜著白露的笑聲,還有嘩啦啦的水聲。

  說起來,立春也才十六歲,一天到晚都在九哥身邊守著,也難為她耐得住這份寂寞。

  七娘子抄了一會書,無意間一抬頭,就看到小雪從外頭端了一盤子鮮果、點心進來。

  她額前有細細的汗,雙頰紅潤,看上去十分不耐暑熱。

  「七娘子嘗嘗?」見到七娘子在堂屋練字,她笑著湊了過來。「才從小廚房偷來的好東西。」

  九哥身邊的這兩個丫頭,時常仗著臉面,到小廚房吃東拿西的,七娘子久已知道。

  曹嫂子雖然對自己不鹹不淡,但從來也不讓這兩個丫頭走空。

  她笑了笑,「你自己吃吧。」語氣淡淡的。

  小雪就摸了摸頭,嘻嘻笑著進了西裡間,身子一搖一擺的,越發像個大頭福娃娃。

  七娘子俯□去,才寫了一行鷺飛對魚躍,寶鈿對金釵,心中就覺出了不對。

  自從聚八仙事發,王媽媽和立春對九哥的飲食,就相當上心。

  這段時間,甚至到了病態的程度,立春成天守在九哥身邊,就是為了隨時服侍他喝水用點心,連九哥到家學裡喝的茶水,都是她從西偏院帶過去的。

  曹嫂子也把小廚房把守得風雨不透,除了她本人,誰也別想進食材間一步。

  小雪在這樣的時候還端了一碟吃的進西裡間,豈不是在給自己找嫌疑?

  這丫頭雖然看著老實憨厚,但也不會這麼沒有心眼吧?

  她就擱了筆,抬起頭透過七彩剔透的琉璃珠簾觀察著西裡間的動靜。

  小雪靠在牆邊,笑嘻嘻地和處暑輕聲說話,並沒有動那盤鮮果的意思。

  嬰戲粉彩廣口盤就靜靜擺在九哥身後的圓桌上,看起來,很不顯眼。裡頭有幾個林檎果,還有一小碗冰酥酪。

  七娘子微微皺眉:這要不是被她撞見,留了意,處暑還能記得這盤吃的是小雪帶來的?

  都不記得是小雪帶來的,自然也追究不了這吃食的來歷了。九哥若是粗心一點,拿起來就吃……

  七娘子越想越覺得可疑。

  但小雪在九哥身邊也服侍了好幾年,一向沒有出過什麼大差錯。

  她又想到了幾個月前,小雪吃了二太太送來的櫻桃,反而瀉了幾天的事。

  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感,就縈繞上了心頭。

  七娘子就伸了個懶腰,起身進了西裡間。

  雖然和九哥在一個屋簷下也住了幾個月,但七娘子很少到西裡間來--也是怕王媽媽覺得她有意和九哥套近乎。

  「立春姐姐在我屋裡洗澡。」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對九哥解釋,「我屋裡潮氣大,就不好寫字了。」

  紙是嬌貴的東西,水汽太足容易卷邊。

  「趴在八仙桌上寫字怎麼會舒服!」九哥立刻就回頭吩咐,「小雪,給七姐姐加一張凳子。」

  他有些興奮,「七姐姐還是第一次到我屋裡來做功課!」

  七娘子抿唇一笑,「佔用九哥的地方了,九哥不會和我計較吧?」

  九哥笑嘻嘻地說,「會!交銀子來,二兩一次!」

  兩個小孩子就笑成了一團。

  七娘子也不看小雪,只是專心寫字,和九哥頭碰頭,你一筆我一劃。得了閒,便看九哥的字。

  九哥的字挺拔秀麗,雖然還很稚嫩,但已隱隱看得出柳公權的意思。

  他抄的是論語。

  「憲問恥。子曰:『邦有道,谷;邦無道,谷,恥也。」九哥一邊抄一邊念。

  「聽都聽不懂。」七娘子皺了皺鼻子。

  九哥笑嘻嘻地解釋,「學生原憲問,何為恥。子曰,國家有道時,做官是好事。可國家無道,做官便為恥。」他說得頭頭是道,似乎對論語裡的意思,很是熟悉。

  才七歲就能懂得這麼多,大老爺怎麼還是一臉不滿意的樣子。

  七娘子就問九哥。

  九哥歎了口氣,「爹說他這個年紀,已是學完了中庸,開始念春秋了。」

  也就是說,大老爺在七歲的時候已經讀完了四書,開始念五經。

  七娘子有些目眩:她一向以為自己在同齡人中,當然算得上早熟。可不管是大太太、王媽媽還是立春,對她的表現都只有欣賞,沒有驚訝。

  原來古人智力成熟得這樣早。

  在現代,五六歲的孩子不要說讀論語,恐怕連幼學瓊林都看不下來。在楊家,九哥這樣的進度還要被大老爺嫌棄……

  到底是楊家人天生聰明,還是古人要早熟得多?

  不過想來也是,在這個時候,能活到六七十歲,算得上是很難得的事了,疾病又多,醫療水平又低下,孩子早熟一點,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她只好拍了拍九哥,「多學多念,也是為你好。」

  九哥點了點頭,就伸起了懶腰,七娘子看了小雪一眼,笑著問,「小雪偷了一盤吃的,怎麼不見你動?」

  這話透著一點好奇,一點調笑,好像只是在和小雪開玩笑。

  七娘子就順勢盯住了小雪。

  小雪笑瞇瞇地摸了摸頭,「九哥在讀書,我怎麼好意思吃東西,悉悉索索的,九哥又要笑我是小老鼠了!」說著,處暑和她一起沒心沒肺地笑成了一團。

  看來小雪當值的時候偷吃東西,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九哥板起臉,哼了一聲。七娘子也跟著笑了。

  眸底卻是一片暗沉。

  如果真的只是自己想吃,早就動嘴了,都不必端到西裡間來,站在小廚房裡吃完了再過來,誰會說她?在這麼敏感的時候,端了一盤子九哥愛吃的東西進了西裡間,實在可疑。

  也罷,再試一句。

  「你快吃吧,再放下去,酥酪都要化了。」七娘子提醒小雪,笑嘻嘻地推了推九哥,「可不許你笑她是小老鼠。」

  小雪輕快地應了一聲,端起了小碗,大口大口地吃起了裡頭的酥酪。九哥看得直嚥口水,卻沒有出聲。

  「小老鼠。」他劃拉著臉嘲笑小雪。

  西裡間裡充滿了笑聲。

  七娘子心底就有點拿不準了。

  林檎果是不會有毒的,要往鮮果裡下毒,難度太高了。有問題的只會是酥酪。

  難道是她太多疑?

  以前也常看到小雪從小廚房找了好吃的,端到東次間和九哥分享,這丫頭很貪吃,否則也不會吃出了一張圓臉。

  七娘子就繼續低下頭寫她的字,九哥也重新開始背書。

  「子曰:不知命,無以為君子;不知禮,無以立也;不知言,無以知人也。」

  九哥背得搖頭晃腦,就好像一個小學究。

  立春將濕漉漉的頭髮挽在腦後,笑吟吟地進了西裡間,看到這和諧的景象,又退回了堂屋。

  七娘子晚飯前才從西裡間出來,吃過晚飯,九哥便不再讀書--到了晚上燭光昏暗,壞了眼睛就不好了。立春就親自拿了物事,打發九哥洗澡。

  七娘子幾次想和她說話都沒有找到機會,王媽媽忙碌,立春就得全天候陪在九哥身邊,可是這猜疑她貼身丫鬟的事,七娘子又不想當著九哥的面說。

  如果小雪是清白的,以後她還怎麼在九哥面前做人?好像她這個姐姐成日裡就只會猜疑來,猜疑去似的。就算是為了九哥好,都難免落下個小心眼的印象。

  雖然是雙生姐弟,卻也不能輕忽地對待。

  進了初更,淅淅瀝瀝下了幾點雨,天氣倒涼爽下來,七娘子從淨房出來,自己拿著白布擦拭頭髮,一邊和白露說笑。

  西裡間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叫。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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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20:52 |只看該作者
31、黑血

  眾人都嚇了一跳。

  七娘子連忙穿過堂屋進了西裡間。

  「出什麼事了!」

  她一眼就看到九哥好端端地站在書案前,也是滿臉的驚愕,頓時就放下心來:出事的不是九哥。

  接著,就見到立春一臉蒼白地走出了淨房。

  「七、七娘子,」她已是失了方寸,嘴唇微微顫抖。

  七娘子皺起眉。

  立夏和白露也都進了西裡間。

  不用七娘子吩咐,兩人上前攙扶著立春,和九哥一起進了東裡間。把立春安頓在了窗邊的那把紅木圈椅上,立夏倒了一碗涼茶,讓立春捧在手心。

  藉著涼茶那一點冰意,立春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掃了九哥一眼,咬了咬牙。

  「方纔竄了一隻老鼠過來!」她強笑著對九哥說,眼中的驚惶猶自濃重。

  誰都能看出立春說的是假話。

  楊家一向乾淨整潔,尤其是西偏院裡,上元還養了一隻貓,平時也時常到主屋巡視。不要說老鼠,連蒼蠅都叫它拍死了。

  九哥果然是一臉的不信。

  「我去看看。」他就要往西裡間走。

  七娘子連忙一把拉住了他。

  「瞞著九哥也沒什麼意思。」她沉靜地說,眼睛看著立春。

  七娘子透著沁涼的聲音,讓眾人都靜了下來。

  立春歎了口氣。

  「淨房角落裡有一攤血。」她面色蒼白。

  眾人都沉默了下來。

  九哥臉上明明白白寫著驚愕。

  在深宅大院裡,什麼荒誕不經的事都有可能發生。

  立春就是在淨房裡看到了一條蛇、一把刀,一個歹人,都不是沒有可能。

  但這平白無故出現的一灘血,就有些奇怪了。是吐出來的,還是淌出來的……都不可能沒有主人。

  七娘子沉吟片刻。

  「立春去把王媽媽請來!」她當機立斷。「就說是九哥又哭又鬧,不肯洗澡……不要驚動了別人。」

  牽扯到人命的事,她和立春都做不了主。

  現在才初更,王媽媽就算是回了自己家,也可以立刻跟立春一起進西偏院來,就算她一個主意都沒有,至少也能和立春輪換著守夜,或者是進百芳園把二娘子請出來。

  白露就要說話。

  一來,立春是留下來照看九哥的,七娘子其實沒有支使她的權力。再說,現在九哥身邊是不斷人的,如果立春和王媽媽的腳步遲了些,進了二更,正院的大門就下鎖了,九哥今晚少了人照看,萬一出了什麼事,七娘子必定會受到牽連。

  三來,立春才剛受了驚嚇,跑腿的事,不應該讓她來辦,自己和立夏出去一趟也就夠了。

  才張開口,七娘子就看了她一眼。

  白露立刻就閉上嘴,看著立春起身匆匆地出了屋子。

  「就先在東裡間呆著吧!」七娘子和顏悅色地對九哥說。

  「嗯!」九哥點了點頭,心事重重地在書案邊坐了下來。

  七娘子就沖白露使了個眼色。

  兩個人一起出了東裡間。

  西裡間內空蕩蕩的,透過挑起的琉璃簾子,隱約能看到通向淨房的小門半開著,裡頭映出了昏黃的燭光。

  白露的喉頭上下動了動,七娘子握住了她的手。

  「別怕。」她淡淡地說,「不過一灘血。」

  說話間,兩人已經進了西裡間。

  七娘子的手很穩定,人也絲毫沒有流露出驚惶。

  白露也漸漸地鎮定了下來。

  她都是十五歲的人了,卻還比不上一個七歲的小孩大膽……白露一時有些羞愧。

  「看好了婆家沒有?」七娘子卻似乎沒有覺出白露的侷促,而是笑著問了一句。

  「還沒呢。」白露不好意思地回答。

  西裡間的氣氛似乎就不再詭譎了。

  「立春還比你大上一歲……孤身在府裡,也沒有父母親戚。」七娘子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白露明白了過來。

  王媽媽的住處,就在二楊街背後的衣錦坊裡,衣錦坊裡住的都是楊家有頭有臉的執事。

  立春沒有親人,平時根本就沒有出府的機會。

  這次事出突然,讓她去找王媽媽也無可非議,畢竟都是大太太的人,九哥房裡的事,也應該是她們商量著辦。

  在路上如果撞見了哪個適齡的兒郎,也只是巧合而已……將來大太太要給立春配人的時候,立春也不至於兩眼一黑,說不出個子午寅卯來。

  七娘子真是好巧的心思,好機靈的反應!

  才那麼一剎那,就想到了這麼多重意思。

  白露看了七娘子一眼。

  可惜……她不曉得大太太有意讓立春開臉做通房!

  她隨即又想到了立春對七娘子那別樣的和氣。

  「等太太回來了,我也放你一天假。」七娘子卻沒有留意白露的心思,一邊說話,一邊進了淨房。

  平整的青磚地中央放了一個大大的澡盆,牆角還放了紅漆馬桶……靠近屋門的這一側,安置著高挑的臉盆架,架子上的淨手方巾還濕漉漉地滴著水,盆裡有著溫熱的殘水。

  看來立春是進來洗手的。

  就在臉盆架邊上,挨著牆角有一小攤不起眼的污漬。

  七娘子彎下腰仔細地看了看。

  黑紅色的淤血隱約還泛著一股紫意,靜靜地躺在磚面上,透出了一股詭譎的氣息。

  也不算太多,不過一小汪子,已經結了硬塊。

  這個地方很隱秘,進出淨房的人未必會往臉盆架下瞧。若不是立春方才要倒水洗手,恐怕也不會看到吧。

  七娘子就站起身,和白露一起回了東裡間。

  九哥望著七娘子,眼底隱隱露出了些害怕,卻又很興奮。

  「不過一灘血而已,別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七娘子不禁莞爾。

  也不知道為什麼,雖然九哥和她不算親近,但她對著九哥,就很難擺姐姐架子,話出口前,也很少掂量輕重。

  九哥也不著惱,「我去看看!」

  立夏和白露連忙拉住了他,「九哥別讓我們為難了!」

  「要是嚇著了怎麼辦。」

  九哥只好又坐回椅子上,可憐巴巴地看著七娘子,「七姐,你說這是搞什麼鬼啊!」

  是啊,無緣無故的,淨房裡就多出了一灘血……

  七娘子也說不出話來。

  不期然就想起了小雪下午端來的那碗冰酥酪。

  也不大可能,就算那碗冰酥酪有什麼問題,也頂多是讓九哥腹瀉難愈,下午吃了,傍晚就吐血,那是烈性毒藥,出了這樣的事,怎麼會不細查這碗冰酥酪的來路?小雪肯定也沒法脫身的。

  再說,她吃得那麼香甜,總不會是裝出來的吧……

  可如果不是小雪,那還有誰出入過淨房,又是誰會在淨房角落平白無故地吐血?

  王媽媽和立春很快就進了西偏院。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王媽媽臉色沉肅,又拉過九哥上上下下摸了一遍。「九哥沒受驚吧!」

  「我沒事!」九哥開朗地笑了起來,「不過是一灘血而已,媽媽別咋咋呼呼,大驚小怪的。」

  這麼緊張的時候,他還逗七娘子。

  七娘子咬住下唇,把笑意忍在了心底。

  九哥的膽子,也真大。

  立春就帶著王媽媽去淨房看了看,兩個人出來回到東裡間,和七娘子商議了起來。

  「西偏院是從來不斷人的,不是七娘子,就是我和立春在西偏院裡守著。」

  儘管在大太太離家的時候,七娘子在正院還根本沒有這樣的體面,但經過這幾個月的風風雨雨,王媽媽也很自然地把她給算了進來。

  「如果有外人進西偏院來,我們是一定會知道的。」

  也就是說,這灘血的主人一定是西偏院裡的丫頭。

  「已經進了二更。」王媽媽眼神深邃。「今晚七娘子就和九哥在一起歇了吧!明早起來,把西裡間整理整理,看看還有什麼地方,是我們疏忽了的!」

  說的是屋子,也是人。

  七娘子忍不住問,「小雪和處暑這兩個丫頭,出身都乾淨嗎?」

  王媽媽神色一動,「她們的娘都是太太的陪嫁丫頭。」

  也就是說,小雪和處暑的外祖家,現在都還在秦家服役。而她們的娘也都是在大太太身邊有臉面的管事媽媽。

  只能說比較可靠,但也稱不上絕對……按小雪和處暑的年紀,恐怕她們的外祖父也有了些春秋了,如果在秦家有些體面,自贖出來的話,大太太手裡最大的把柄也就沒有了。

  而她們的父母,既然是在楊家做事,那就有被買通的可能。

  「院子裡就這些丫鬟,」七娘子委婉地說。「小雪和處暑平時總有一個在西裡間呆著,如果有別人進去用淨房……」

  九哥屋裡的淨房,也是等閒一個丫鬟婆子隨便進得的?不要說淨房,就連堂屋的門檻,沒有些臉面的丫鬟都輕易不能進來。四姨娘身邊的霜降,也都是在台階下就住了腳步。

  她們兩個嫌疑最大。

  不過,小雪和處暑都是大太太陪嫁系統出身,和王媽媽說不定就有些香火之情。

  「當然,西偏院現在的八個小丫鬟和兩個管事媽媽,也都要再梳理梳理……」七娘子看了看立夏和白露,「至於白露姐姐和立夏,」她頓了頓,「也就都洗刷一下嫌疑吧!」

  如果她維護了這兩個丫鬟,萬一什麼問題都沒查出來,到時候她們反而就成了懷疑的對象。

  兩個大丫環都沒有特別的表示,只是默默地應了是。

  王媽媽當然不可能出問題……如果連她都被買通了,那九哥墳頭可能都長草了。

  立春就更不可能了,血要是她吐的,自然可以悄悄處理掉,又何必聲張出來,更何況九哥的吃食一向是她在處理,真有二心的話,也不必這麼大費周章。

  這灘血雖然不會危及到九哥的健康,但卻傳遞了一個很重要的信息。

  西偏院,並不是鐵板一塊!

  王媽媽本來想為小雪、處暑再說幾句話,心頭忽地一動。

  七娘子不簡單。

  遇事太鎮定了……

  小小年紀,一點都不慌亂,還反過來安慰她們,佈置對策。

  九哥漸漸的大了,她又這麼會來事……恐怕幾年後,不是七娘子看她的臉色,是她看七娘子的臉色了!

  她面沉似水,點了點頭,「七娘子說得有理,我看,就從小雪、處暑查起吧!」

  七娘子點了點頭,「我們也不必慌張起來,不論如何……這正說明九哥被保護得很好!」

  如果有了破綻,也就不會是現在的局面了,很可能就是下手未成,反害自身,才有了這一口污血。

  王媽媽和立春的臉色都舒展了一些。

  肯定九哥的安全,就是肯定她們的工作。

  不管對方有什麼想法,只要繼續走之前的路子,她們未必能下手。

  「母親很快就要到家了,這幾天王媽媽事又多……少不得立春姐多辛苦一些,等母親到家了,就好得多了!」七娘子望著立春。

  立春點了點頭,神色肅然,「這是立春份內的事。」

  幾個人就從屋角散開,立春笑著拉了九哥的手,「我打發九哥洗澡!今晚就在東裡間,和七娘子一床睡吧。」

  九哥就扭捏地看了七娘子一眼,「七姐可是女孩子!」

  大家都笑了起來,屋內的氣氛,頓時一陣開朗。

  「這有什麼,你們才多大!」王媽媽笑得前仰後合。「今晚我就在屋裡打個地鋪吧!」

  七娘子連忙勸阻,「您可仔細著涼。」又看了看自己的床。

  睡了九哥和自己兩個人後,如果要再擠一個王媽媽,那就嫌小了。

  白露忙笑著說,「九哥屋裡不是有立春常坐的美人榻嗎,那是竹編的,很輕巧,王媽媽在上頭將就一晚吧?」

  說是美人榻,其實就是張小床,睡一晚上,是可以對付得過去的。

  王媽媽就含笑看了白露一眼,「你安排得妥當。」

  平時她很少對白露這麼客氣。

  白露不禁有些受寵若驚,「王媽媽客氣了。」

  大家洗漱停當,也就各自睡下。立春、立夏、白露,都出了主屋,進了倒座南房裡自己的下處。

  七娘子和九哥上床後,兩人都沒說什麼。

  有王媽媽在,儘管黑燈瞎火的,也和在大庭廣眾下一樣,要謹言慎行。

  九哥很快就睡了過去,小小的頭,搭在了七娘子肩上。

  七娘子不禁摸了摸他的頭頂心。

  暖融融的,透著一股熱氣。

  在仲夏夜裡,九哥的接近本該讓她覺得悶熱不適,可不知為什麼,這一晚七娘子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早上,王媽媽很早就出了門:今天是八姨娘的頭七,要扶靈出園,她是一定要去照看的。

  立春在西裡間領著小雪、處暑、立夏打掃。

  「太太就要回來了,西裡間掃過這一次,就可以不必再折騰,等到太太回來後,就可以直接搬回正屋去。」白露含笑服侍七娘子和九哥洗漱,一邊解釋。

  這借口也算找得不錯,現在已經是七月中旬了,從京城順水而下,腳程比逆流而上快得多。大太太現在恐怕已經快到揚州了。

  許夫人是來為她撐腰的,不會在揚州逗留多久,恐怕會到蘇州來過中秋節。

  還有一個月,楊府就能回歸正軌。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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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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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發表於 2017-2-24 01:21:04 |只看該作者
32、焦慮

  過了頭七,園裡的姐妹們行動就自由了起來。

  八姨娘的靈柩才出了園子,六娘子就打發大雪來向七娘子問好,又請七娘子到小香雪去蕩鞦韆。

  七娘子笑著應承了下來。

  幾個大丫環一起打掃到了中午,個個都累得滿身大汗,九哥和七娘子吃了午飯,九哥照舊歇在東裡間,大丫環們輪流洗澡,到了下午,王媽媽也擦著汗進了西偏院。

  「我早上特地繞到幽篁裡,向二娘子請了安。」她笑著說,「二娘子晚上會過來一趟!」

  二娘子每隔幾天就要到西偏院走走的,因為八姨娘的喪事,也有十多天沒過來了。

  當然要到西偏院來看看。

  七娘子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吃過晚飯,二娘子果真帶著小寒進了西偏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家裡新近有喪事的關係,她穿著竹青色湖絲裙,香雲紗短衫,看起來,素淨中帶著一絲嬌艷,使二娘子清秀的面容多了幾分光彩。

  進了屋,大家先相互問候,立春帶著九哥進西裡間寫功課去了,二娘子才和王媽媽、七娘子關了屋門,單獨在東裡間說話。

  「西偏院出了內賊。」

  二娘子還是老樣子,第一句話,就斬釘截鐵地把事情的基調定了下來。

  一口血,可大可小,小,也就迷糊過去了,不會有誰再追究什麼。大,把整個正院翻騰得底朝天,也都不算是太鬧騰。

  內賊出在西偏院,反正左右都是這幾個人,查一查,也就過去了,動靜不算大也不算小。

  「今日還有些八姨娘的事沒辦完。」王媽媽難掩焦慮,「明兒便開始查!」

  二娘子就掃了王媽媽一眼,神態平靜。

  「九哥還在院子裡,怎麼查。」

  又是直指核心。

  現在最忌諱的就是自亂陣腳。

  不管是誰想對九哥下手,這個人既然已經忍了這麼久,肯定不容易露出馬腳。

  二娘子就望向了七娘子,「母親就要到家了,要謹防狗急跳牆。」

  雖然王媽媽就在一邊,但七娘子很清晰地感到,她就是在對自己說話,也只是在對自己說話。

  「二姐的意思是?」她審慎應對。

  在二娘子面前,就是放鬆不下來。

  「讓九哥住到幽篁裡去吧!」二娘子卻拋下了這個出人意料的說法。

  七娘子一怔。

  王媽媽卻是喜上眉梢。

  「二娘子想得周到!」

  七娘子很快也明白過來。

  雖然住進百芳園裡,看似離危險近了一分,但是只要把立春帶在身邊服侍,進了幽篁裡,卻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二娘子性格清淡,一向深居簡出,很少到外頭走動,幽篁裡的下人,也被管束得很服帖。

  又是個小地方,二娘子好靜,平時小丫鬟都進不了正屋的門,只有兩個大丫鬟在屋內服侍,那都是二娘子的陪嫁,二娘子展眼就要出嫁的人,大太太為她挑的丫頭,肯定是忠心耿耿,又有家人在府中當差,便於轄制。

  只要進了幽篁裡,對方的手再長,也拿九哥沒有辦法了。

  不比西偏院,到底有王媽媽在,平時四姨娘可以藉著這樣那樣的理由,打發人過來……

  「二姐想得真縝密。」她也不禁恭維。

  別看二娘子平時好像不在鉤心鬥角上用心,關鍵時刻,這一招出得卻是很老到。

  七娘子有些警醒:她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很多東西要學。

  二娘子扯了扯唇角,「別的不說,這一個月,我還是保得住的。」

  她是就要出嫁的人了,四姨娘肯定不會往幽篁裡安插人手。

  當然,時日久了,又是近水樓台,也不好說。只是一個月的話,四姨娘要下手也等不到機會。

  「小雪、處暑和剩下的幾個小丫鬟,媽媽們,就不要跟去了,幽篁裡屋舍不多,來了也住不下。」二娘子又閒閒地道,「讓她們回家住一段時間吧,也算是得了幾天假了。」

  七娘子幾乎要大聲叫好。

  這一招釜底抽薪,連消帶打,實在高明的很。

  王媽媽肯定會派人監視這幾個人的動靜。

  如果內賊喪失了警惕……那就是連根拔起的時候了。

  說實話,七娘子並不覺得問題會出在自己屋裡,不過,她還是要客氣幾句。

  「二姐,這樣說的話,我身邊的人……」她主動詢問。

  二娘子和王媽媽都露出了寬慰的神色。

  到底是七娘子的人,七娘子不主動開口,她們也不好越俎代庖。

  「平時七娘子的那幾個小丫鬟都很規矩,從來不往西裡間湊合。」王媽媽先開口,為小丫鬟開脫。

  七娘子眼底閃過一絲感激。

  王媽媽心中一寬:會懂得領情就好。

  「白露是梁媽媽的乾女兒,她爹很早就去了,娘在針線房做事,一向老實巴交。」她繼續說,「況且,她在主屋服侍也有四五年了。」

  四五年都沒出問題,再出事的可能性就小了,白露身為梁媽媽的乾女兒,梁媽媽自然會拉拔她,她的心當然是靠向正院……家裡又沒有什麼不安份的親戚,她幾乎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立夏的爹是馬廄上的二管事,娘是漿洗房的小頭兒。」七娘子也交了立夏的底,「自從她進府,就一直在我身邊服侍,也有一兩年了。」

  四姨娘如果能算到立夏頭上,那就實在是想得太深遠了,一兩年前,七娘子能不能到正院都是難說的事。再說,立夏和白露不同,寡言少語,與西裡間的人都不熟悉,沒事也不會進去走動。

  「小雪的爹是莊上的管事,娘是大廚房裡的管事媽媽。」王媽媽又說起了小雪和處暑。「處暑的爹這幾年都在偏門上差,娘身子不好,這幾年都沒有差事。兩人都是長女,底下的姐妹兄弟年紀還小,沒有上差。」

  說來說去,還是小雪和處暑嫌疑相對最大。

  身為九哥房裡的丫鬟,肯定是四姨娘的重點攻關對象。

  小雪的娘在大廚房做事,和四姨娘的人接觸起來很方便,處暑母親不能當差,少了收入,家境可能比較困難,給四姨娘可乘之機。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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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發表於 2017-2-24 01:21:19 |只看該作者
33、回家

  兒女們都在正院等著客人上門。

  余容苑幾天前就已經佈置好了,王媽媽親自帶人瞧了兩三次,又挑出了許多毛病出來,唯恐讓許夫人不滿意。還特地開了余容苑往二楊街右側官帽巷一側的偏門,方便許家下人出入。

  九哥今天也沒有上課,大家都規規矩矩地在正院堂屋中,按排行順序安坐,等待迎候主母。

  大太太和許夫人大約是未初下的船,進了未正,就聽得垂花門外隱隱傳來了大老爺的聲音。

  沒過多久,大太太和一名中年貴婦就在一群婆子丫鬟的簇擁下攜手進了垂花門,款款向堂屋步來。

  王媽媽早揚起笑容,和小庫房的藥媽媽一起並肩下了台階,把大太太和許夫人接近了屋裡。

  楊家女兒們都起身迎候。

  大太太穿著淡藍色的對襟暗花庫絲長衫,許是因為旅途顛簸,形容有些清減,打扮得也很樸素,除了手上籠著的羊脂玉鐲,頭上插著的明珠釵,便沒有什麼別的裝飾。她對兒女們點頭笑了笑,和許夫人分賓主在打橫兩張太師椅上落座,柔和地道:「這是平國公夫人,你們的三姨。」

  「見過三姨!」眾人一道打了招呼,大太太就沖二娘子招了招手,「三姐,她今年年底就要上京,以後,還要你多多照顧。」

  早有婆子掇了蒲團來,在許夫人面前擺了。

  二娘子就徐徐跪了下去。她的動作很優雅,就好像一朵在風中搖弋的蘭花。

  「見過三姨。」

  許夫人打扮得也很樸素,暗紅色湖絲雲紋襖,褐色貢緞素裙,頭上戴了一根南珠金釵。和大太太慈善的圓臉相比,她的長相要精悍得多,眉峰上挑,鳳眼含威,讓人望而生畏。

  「快起來吧。」她對二娘子很客氣,親自彎腰扶起了二娘子,「生得很像四妹!」

  大太太和許夫人又客氣了一會,才讓三娘子上前拜見。

  許夫人對三娘子就只是微微點頭一笑,受了她的禮,沒有多說什麼。

  見到六娘子,她倒是眼前一亮。「好俊俏的小姑娘。」格外誇獎了一句。

  六娘子雙頰暈紅,好在還算大方,「謝姨母誇獎。」

  七娘子就微笑著上前,給許夫人行禮:「見過三姨。」

  許夫人問大太太:「這就是九哥的雙生姐姐吧!」

  大太太看著七娘子的眼神,不冷不熱:「是,今年才剛到正院養活,以前都陪著九姨娘住在南偏院。」

  許夫人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九哥上前穩穩重重地給許夫人行了禮。

  大太太看到九哥,就好像看到了活寶貝,九哥才起身,就把他拉到了懷裡。「長高了!」

  九哥咯咯地笑著,靠在大太太懷裡,「母親卻瘦了。」語氣很心疼。

  許夫人笑著搖了搖頭,看九哥的目光倒柔和了幾分。

  「鳳佳。」她就喚,「來見過表姐妹們。」

  這一喚,無人應聲。

  大太太和許夫人對視一眼,大太太就問身邊的梁媽媽:「表少爺呢?方才下車的時候還在身邊的。」

  梁媽媽左右瞧了瞧,就笑道:「許是和五姐兒會東偏院去玩了。」

  「你五妹暈車。」大太太笑著對二娘子說,語氣中有幾分解釋的味道,「在車裡吐了幾次,你也知道,她愛乾淨。」

  五娘子回東偏院去洗漱,許家表少爺跟在身邊,好像也並不十分合乎規矩。

  許夫人就皺起了眉。

  梁媽媽忙退出堂屋,這邊姐妹們拜見大太太,過了一會兒,梁媽媽也就回來了。

  「表少爺在外院大老爺身邊。」她笑得眉眼彎彎,「恰好江蘇布政使李大人來拜會,就留下拜見長輩,一會就送進來。」

  許夫人面露釋然。

  「當年西征,李文清是管糧草的,和你三姐夫往來很多。」她笑著對大太太說。

  「既然是平國公的故交,也應該拜見一下的!」大太太也沒有多說什麼,「三姐先到余容苑安置下來吧?等用晚飯的時候,再讓鳳佳和姐妹們見面。」

  許夫人頷首,「也好,坐了這幾日的船啊,車呀的,一身的粘膩。」

  眾人就起身送走了許夫人,三娘子、四娘子、六娘子,都各自回了住處。

  大太太也是才下車,也要洗漱,她們在一邊湊趣,沒有什麼太大的意思。

  二娘子和九哥都沒有離去的意思,七娘子想了想,跟在六娘子身後,出了堂屋。

  「不留下和母親說幾句話?」六娘子有些詫異地打趣七娘子。

  七娘子就笑著擰了六娘子一把,「少說兩句,啞不了的。」

  六娘子就笑著和她分手,從正院後門進了百芳園。

  七娘子也就回到西偏院,關了門練字繡花去了。九哥的東西昨日就全搬回了正屋。西裡間現在又空出來做七娘子的書房。

  立夏有幾分好奇,「許夫人長什麼樣兒呀?」

  「這麼想知道,那晚上你就陪著我請安去。」七娘子笑著點了點立夏的鼻尖。

  立夏嚇得一縮,「我哪裡敢,還是讓白露姐姐去吧!」

  進堂屋服侍七娘子的事,一向都是白露承包的。她是主屋出去的人,人頭熟,又懂得規矩,不至於出醜。
白露笑著搖了搖頭:「有什麼好怕的。」

  「許夫人看起來很和氣。」七娘子睜著眼睛說瞎話,「不過,二房那邊也著實失禮了些。」

  許夫人是她的表姐,就算沒有大太太這邊的親戚關係,二太太也要派幾個婆子過來請安的。再說,還有大太太這個才歸家的大嫂。

  二房那邊無聲無息的,傳揚出去,簡直要惹人笑話。

  「兒二太太天生性子古怪。」白露微露不屑,「恐怕是要人三催四請才肯上門吧。」

  七娘子一邊寫字,一邊和兩個丫鬟說些閒話。

  過了一會,有小丫鬟來敲門:「大太太請七娘子到主屋說話。」

  七娘子並不訝異。

  古代信息傳遞不便,很多事,信裡也說不清楚。

  大太太到家後,王媽媽、立春、二娘子與九哥,自然都會把這段時間,楊家上上下下發生的大小事宜,向她說明清楚……大太太就算別的都不計較,聽到了聚八仙的事,也會把她叫來問個清楚的。

  再說,以大太太的心胸,要不計較別的,也有些難了。

  就算已經有所準備,但七娘子走近東梢間時,還是嚇了一跳。

  王媽媽跪在當地,滿臉是淚,一併立春也在一邊陪跪。

  大太太換了一身竹色連格襖裙,滿面寒霜地坐在窗邊,二娘子梁媽媽左右陪侍。

  梁媽媽轉著眼珠,一會看看大太太,一會又看看地下跪著的王媽媽。

  二娘子神色隱隱含怒。

  七娘子就提了十二分的小心,卻又並不懼怕。

  萬事抬不過一個理字。

  王媽媽和立春在這幾個月裡,盡心盡力,挑不出多少錯的。

  大太太不過是心裡有氣,遷怒罷了。

  「見過母親。」她行了禮。

  大太太面色稍緩。「坐。」她生硬地點了點屋內的太師椅。

  「二姐站著,小七不敢坐。」七娘子抿唇道。

  大太太就看向了二娘子。

  二娘子趁機進言,「這是多少年來一點點佈置下的事……西偏院又只有立春和王媽媽兩個人能頂用。我這才讓九哥住到幽篁裡——她敢出招,我們怎麼就不能拆招了?」話到末尾,還是流露出一絲絲火氣。

  看來大太太是因為九哥搬進幽篁裡的事生氣。

  七娘子有絲訝異。

  楊家這幾個月裡,排的上號的幾件事,無非是聚八仙聽窗、八姨娘難產、三娘子的婚事與九哥搬家。

  聚八仙聽窗和八姨娘難產,都沒有牴觸到大太太的利益。她還以為,大太太更在意的是三娘子的婚事……

  九哥搬家是二娘子的主意,大太太為此發落立春、王媽媽,歸根到底,沒臉的是二娘子。以二娘子的性子,自然不悅。

  「你三姨在京城是什麼樣的威風!說下江南,就下江南!」大太太越說越氣,「滿平國公府,找不到一個說不的人!上到太夫人,下到幾個姨娘,誰感給她一點氣受!我們楊家比不上平國公府的威風,也就罷了,你這是在三姨面前打我的臉?讓她知道我連個正院都管不住?!」

  原來是嫌丟臉。

  大太太面上的寒霜底下,隱藏著的是深深的怨恨,平時慈愛的笑意,早已消散無蹤。

  二娘子別過頭沒有說話。

  許夫人都要下江南來為大太太撐腰了,大太太的無能,還用得著掩飾嗎?

  七娘子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王媽媽與立春。

  兩個人都有些無措,王媽媽看著她的眼神裡,不由自主,就流露出絲絲的懇求。

  她一咬牙。「母親。」她垂下眼簾,溫言軟語,「許夫人執掌平國公府,私底下的苦楚,只會比您多,不會比您少的。表少爺還有幾個庶出的兄長呢,誰家沒有本難念的經?都是姐妹,您的難處,許夫人怎麼都能體會的。」

  雖然她不瞭解許夫人,也不瞭解平國公府。但只看許鳳佳的那幾個庶兄,就知道許夫人也是苦過來的。

  從大太太的言語來看,她還算講理。就算對三娘子的親事不悅,也沒有發作王媽媽的意思。無非就是心裡有氣,又因為九哥搬家的事,覺得自己在姐姐面前沒了臉面,所以才發作出來。這時候就不能和她爭,軟軟的勸幾句,大太太的氣也就消了。

  大太太果然容色大緩。

  「再說,也是因為二房的人實在過份,甚至……」七娘子沒有說下去,而是若有若無地看了看梁媽媽,「立春和王媽媽又要找看九哥,又要打點家事……」

  立春和王媽媽已經做到最好,挑不出什麼錯處了。

  當著梁媽媽的面,也不好太落王媽媽的面子。

  大太太就轉了口氣,「也是我氣急了。」

  七娘子忙給王媽媽使眼色。

  王媽媽就擦著淚表起了忠心:「是老奴沒用,沒能看住四房的動作……」

  「算了!」大太太很頹唐,「你一個奴才,又能多說什麼。四房為了這一天,也不知道鋪墊了多久!」

  九哥搬家的事,就算是揭過去了。

  梁媽媽上前笑著扶起了王媽媽:「老姐姐,您也是的,這麼大把年紀了,還禁不住一點委屈……來,快擦擦眼淚。」

  「坐下說話吧。」大太太又對七娘子點了點頭。

  七娘子和二娘子這才坐下。

  立春倒了茶來,擺在七娘子身前。

  兩人目光相觸,立春眼裡閃過了感激。

  七娘子一來,就為自己和王媽媽解了圍……

  眾人一時都沒有說話,七娘子低頭飲了口涼茶。

  「聽你二姐說,清明時,二太太和四房在聚八仙不知嘀咕些什麼……」大太太果然挑起了聚八仙的話頭。

  七娘子只好把事情再說了一遍。

  大太太、二娘子和梁媽媽都聽得很認真。

  大太太又問王媽媽,「二太太這陣子常送吃喝過來?」

  「進了八月,兩三天總有些瓜果。」王媽媽低眉斂目,「四房也常常送些東西過去。」

  與其說是送瓜果,倒不如說是送消息。

  「你父親說了什麼沒有?」又問二娘子。

  大老爺只要不是傻的,都能看出來二太太和四房之間的聯繫。

  「父親說,四房只是在問二太太王家的情況。」二娘子的語調波瀾不興。

  大太太蒼白的面孔上,閃過一絲殷紅。「他是要裝聾作啞到底了?」她像是自問。

  儘管窗外陽光燦爛,但屋內卻有一股逼人的陰冷。多年積累下來的恩怨,竟然讓夫妻之間相疑到這個地步。

  大太太就看向了院子裡灼目的陽光。也不知道是日光刺眼,還是傷心,兩行清淚,慢慢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這麼多年來的辛苦,他是一點也沒有看在眼裡……衝著我,也就算了,現在連九哥的主意都打上了,他還要包庇……」

  七娘子在心底歎息了一聲。

  二娘子忽然就向她使了個眼色。

  在這件事上,七娘子是最有權發言的,畢竟是她聽到了四姨娘和二太太的密謀。

  「母親請勿過於傷心,傷了身體。」七娘子只好斟酌著開口。

  清冷的聲音,就好像山澗清泉,玲瓏聲脆,叫人聽了,就如同飲下一杯沁涼的茶水。

  「這畢竟是我們正院的一面之詞,身在局中,父親也難免被蒙蔽了眼睛。」

  站在大老爺的立場說看,正院也許是反應過度了,畢竟大太太不在身邊,她們很可能看誰都是要害了九哥。

  「萬一九哥出事,三娘子將來在夫家也沒有靠山。」二娘子也順著七娘子的話意說了下去。「也許父親就是這樣想,所以才堅持不信……」

  大太太歎了一口氣,頹然拭去了腮邊的淚水。

  「我現在也什麼都不指望了,只盼著九哥平安長大!」她淡淡地道,語氣中猶自帶著傷心。

  但和剛才的悲愴相比,已經平靜了許多。

  二娘子不由得望向七娘子。

  七娘子正注視著大太太,眼神平靜中又帶著些關切。

  自己說上幾句,就忍不住要和母親鬥氣,她一來,幾句話就把大太太勸好了。

  年紀還這麼小……

  二娘子微微一笑。

  「三妹的婚事已成定局。」她開了口,「七妹,你看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不管七娘子多早慧、多深沉,只要九哥在,她就只能為正院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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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泥人

  二娘子和七娘子並肩出了東稍間。

  東次間裡靜悄悄的。

  儘管九哥的玩物都搬回了東次間,但大太太在商議事情的時候,他總是被帶開了玩耍的。

  小雪和處暑尚未回到九哥身邊服侍,是二娘子身邊的小寒,把九哥帶到了東偏院和五娘子說話。

  兩姐弟自小親近,又分別了幾個月,自然很多話說。

  「一道去東偏院看望五妹吧。」二娘子對七娘子說。

  語氣雖然很溫和,但也不容置疑。

  七娘子只好跟在二娘子身後,和她一起進了東偏院。

  這還是她第一次造訪五娘子的住處。

  兩個偏院都只有一側廂房,但是東偏院的那一溜倒座南房裡沒有放著大太太的箱籠,院子一下就顯得很寬敞,西廂房的門大開著,幾個丫鬟在裡頭進進出出,收拾著裡頭的箱籠。倒座南房裡頭隱隱傳來小丫鬟們稚嫩的笑聲。

  小寒和谷雨正站在主屋門口嗑瓜子兒,見到二娘子來了,忙拍了拍手,上前請安。

  「九哥正和五娘子吃點心呢。」谷雨笑著把二娘子和七娘子讓進了主屋。

  五娘子和九哥果然就親親熱熱地並肩坐在堂屋裡,每人手裡都捧了個冰碗子,都吃得香甜。

  「二姐。」看到二娘子,五娘子就笑著起身招呼。

  她長高了不少,也消瘦了一些,越發顯得瞳似剪水,顧盼有神,有了一股明艷的態度。

  五娘子生得不像大太太,倒是有幾分像許夫人。

  又衝七娘子一揚眉。「七妹。」聲調不冷不熱。

  五娘子沖人擺架子的時候,格外有一種理所當然的霸道。

  「五姐。」七娘子不以為忤,淡笑著招呼。

  只要五娘子不來找她的麻煩,她並不介意兩個人之間保持著現在這樣若即若離的關係。

  「這回上京,我給二姐找了些好東西。」五娘子說著就喊,「谷雨,谷雨,我給二姐買的小泥人兒你收到哪裡去了?」

  谷雨應聲而入,眨著眼有一絲茫然,「剛才給九哥找小自行船的時候,奴婢已經把給各屋小姐帶的幾色禮物都拾掇出來,按著份數放在堂屋桌上了。」

  現在的八仙桌上空蕩蕩的,只有兩個冰碗子。

  五娘子就衝到西裡間去,翻找了半天。

  七娘子趁機細細地打量堂屋。

  她還以為五娘子的屋子,必定是富麗堂皇,誰知道,和西偏院的擺設也差不多。

  當屋一個鐵力木八仙桌,靠牆兩邊擺著半月桌,對著面佈置了兩個黃楊木大頭無錫娃娃擺件,雖然憨態可掬,但並不見名貴,只見趣致。靠北牆一對小小的多寶格裡,也擺滿了木雕、玉雕的貓狗奇獸,牆角躺了一隻懶洋洋的大黃貓,正瞇著眼打盹兒。

  看來,五娘子很喜歡動物。

  五娘子又衝了出來,手中捧了個大大的錦盒,得意地揭給二娘子看。

  裡頭是一盒子各色泥塑人物,俱都栩栩如生。

  九哥拿起來細心賞玩,驚呼,「我的那一盒與這一盒,神態居然沒有一個重樣的!」

  五娘子很得意,「天津守備送給表哥兩千個泥人兒,給表哥演習排兵佈陣……我特特請表哥勻了兩百個給我,就算在天津市面上都很難看到這麼好的了。」

  七娘子也拿起來仔細地鑒賞著泥人兒。

  和後世粗製濫造大量販售的旅遊紀念品不同,這時候的泥人都是精心捏塑出來,個個動作不同,神態有異,更有甚者,連衣料質感都能被仿出來,貴者穿綢,貧者著麻……實在是精美絕倫。

  「你留了大姐姐、七妹妹的份沒有?」二娘子也是愛不釋手,卻又故意要板起臉來。

  五娘子啊了一聲,就有些心虛。

  都是在正院養活的庶女,若是給初娘子留了,就不好不給七娘子。

  如果沒給初娘子留,也還說得過去,畢竟是出嫁了的姐姐,遠在餘杭,要人特特的送幾個泥人過去,也未免矯情。

  但要是連七娘子都沒份……就算七娘子脾氣再好,也會有些難堪吧。

  二娘子就溜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好像沒有聽到二娘子的問話,唇邊依然含著溫溫的笑意。

  卻已經把泥人放回了錦盒裡,不再鑒賞。

  泥人也有土脾氣。

  七娘子性子好,不代表她不會生氣。

  「也有,也有!」五娘子眼珠一轉,笑嘻嘻地說。「還在西裡間擺著,亂糟糟的,等晚上整理出來了,再給七妹送去!」

  七娘子微微一笑,「那先謝過五姐。」

  九哥抬起眼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五娘子。

  「二姐七姐用過點心沒有?」他岔開了話題。

  「對啊,叫曹嫂子再做兩個冰碗子來吃嘛,天氣這麼熱,難為七妹還穿了一身的綢,我是耐不得了,翻了沉香紗裙子出來穿。」五娘子對七娘子的態度熱絡了起來,甚而,還主動和七娘子搭話。

  「早晚也涼下來了,入了夜風一吹,冷得很,五姐要小心著涼。」七娘子也只好投桃報李。

  五娘子送不送泥人,她倒是無所謂,又不是什麼稀罕東西,沒有見過把玩過。

  不過人家對她冷淡,她也不便表現得過於熱情。

  現在五娘子既然知道不好意思,她就不必再拿喬了。

  兩人一時間有說有笑的,看起來,倒也和睦。

  二娘子眼裡就現出了一絲欣慰。

  五娘子做事,丟三落四的,一點都不妥帖。

  都是被母親寵壞的……

  想到剛才大太太不顧自己的勸說,當著梁媽媽的面,把王媽媽罵了個狗血淋頭,二娘子就又生出了一絲煩躁。

  都是四十歲的人了,連一點氣都忍不住,把留守家中的大將罵成這個樣子,王媽媽哪有不生怨懟的道理?

  如果做錯了什麼,倒還好,偏偏什麼都沒有做錯,色色盡心盡力……

  母親的心胸實在是小了些。

  為了和父親爭一口氣,就把五娘子寵成了現在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樣子。

  還好底子不壞,自己這些年來提點著,也沒有徹底長歪。

  只盼著她能多學學七娘子!

  「對了。」五娘子說上了興頭,「這回進京,二姨、三姨、大舅母,都送了好些稀罕名貴的布料,纖秀坊在京城又招攬了好些京繡傳人,母親給我做了幾件花樣裙子,我穿給你們看看!」說著,就蹬蹬地進了東裡間。

  九哥扁了嘴。

  「又不帶我玩!」

  「哎喲,你去找許表哥嘛。」五娘子的聲音遙遙從東裡間裡穿了出來,還有些發悶,「他才在余容苑安頓下來,肯定無聊得很,快去找他說說話,盡一盡你的地主之誼——」一頭說,一頭就笑了起來。

  九哥也就真的帶著小寒出了東偏院。

  男孩子總是不能理解女人對衣飾的熱情。

  「母親信裡倒沒有提起三姨把表弟也帶來了。」二娘子拉著七娘子進了東裡間,一邊問圍屏後的五娘子。

  五娘子的臥室佈置得也很樸素,酸枝木的螺鈿大床,和七娘子睡的那張用料做工都很像,窗前擺著長案、桌椅,只有東壁上掛了的吳道子仕女圖,比西偏院屋裡的畫名貴。別的也沒有什麼。

  五娘子的聲音從泥金蝴蝶圍屏後頭傳了出來。

  「三姨本來也沒打算帶表哥來的。」提到許家表少爺,五娘子聲音裡充滿了親近與崇拜。「誰知道表哥那麼厲害!頭天才和我說,他非得到江南瞧瞧不可,第二天就從家跑出來,跟著我們到通州混上了船,我們誰也不知道!」

  二娘子一挑眉,和七娘子對視了一眼。

  「平國公府裡豈不是亂成一團了?」二娘子就問。

  「還不是?據說太夫人嚇得都昏了過去!」五娘子從屏風後轉了出來,「看,這是三姨送的!」

  她穿了一條閃閃發亮的裙子,七娘子湊近細看,才看出了這緞子織就的時候,就自然有了密密的螢光,五娘子拿手一抖,頓時光芒亂顫,仿若把星空穿在了身上。

  她又捻了料子給七娘子看,「很輕軟,秋天的時候正好穿了去賞月。貴妃娘娘去年中秋穿的就是這樣的裙子,皇上稱讚說,『裙似晨星』,現在京裡有本事的人家,都給女兒做呢,可惜料子太難得了,連許家統共只有兩匹。」

  貴妃娘娘就是許家的姑奶奶,連她都只賞給許家兩匹,可見材料的難得,也可見許夫人很喜歡五娘子。

  二娘子和七娘子臉上都流露出了艷羨,五娘子轉到屏風後頭,笑著說,「也是我生日,三姨才捨得給我!我求了三姨幾次呢,三姨都沒鬆口,表哥差些就要潛進庫房裡剪給我了。」

  看來許家表少爺和五娘子感情不錯。

  二娘子顯然也和七娘子想到了一塊。

  「你和許家表弟老玩在一起?」她略微一皺眉,「我記得他今年也有十一了吧?」

  過了十一,男女之間就有大防要守了。

  「沒有,過完年才十一呢,今年還能在內幃出入的。」五娘子一邊悉悉索索地脫衣,一邊又接上了方纔的話頭。「表哥上船就躲到擺壓艙石的底艙裡去了,只有深夜才溜出來偷些東西吃。足足等了三天,才肯出來見人。三姨當時也嚇得快暈過去,醒來了就發火,說是要重重的罰表哥,又抱著他哭,說表哥瘦了許多……那時候船也走了好遠,三姨本來要送表哥回去的,但又怕路上護送的人不夠。說不得也只好帶表哥來了——說是送信的人回去,太夫人歡喜得又暈了一次!」

  一頭說,她一頭咯咯的笑,顯然是很仰慕許家表少爺的行徑。「二姐,你說表哥這人能耐不能耐?京裡的人都說,他哪裡是十歲,分明二十歲、三十歲的大人,都要被這個混世魔王騙倒!」

  二娘子眉頭微皺,低聲對七娘子道,「許家表弟成日裡打架鬧事,異常調皮,在京城很有名氣,眾人還送了個諢號,叫他混世魔王……沒想到居然出格到這個地步!」

  七娘子不以為然地笑了笑。

  許家表少爺到底是個男孩,又是親戚,和她碰面的機會,肯定不能太多。

  就算是混世魔王,那也折騰不到她頭上。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眾人早都進了百芳園,解語亭內外燈火通明。

  雖然天氣暑熱,蚊蟲很多,但亭內燃過了艾草,熏過了雄黃,又正點著山□、白芷,蟲兒們,早都飛遠了。

  亭腳堆了冰山,隨著晚風,徐徐地就吹來了清涼。

  解語亭並不很大,許夫人坐了客席,大太太在主席上坐了,女兒們又是一席,還有小小的一張圓桌,是給九哥與許家表少爺預備的。

  兩個人卻遲遲未到。

  「下午進了百芳園,就不知道野上哪去了。」許夫人向大太太賠罪,「鳳佳這孩子粗野,給你添麻煩了!」

  「自家人客氣什麼。」大太太作出不在意的樣子,眼底卻有絲擔憂,「九哥也跟在表哥身邊?」

  二娘子瞪了五娘子一眼。

  九哥雖然不能說很體弱,但也不算多強壯,自然不好和有混世魔王諢號的許家表少爺比。

  大太太正要差人散開去尋找,就聽到竹橋上傳來了一連串雜亂的腳步。

  她頓時放下心來,堆出了一臉笑,「鳳佳走路還是那麼急!」

  「活像是後頭有狗追著咬他。」許夫人也露出了笑意,沖竹橋上踏著暮色而來的兩個男孩招了招手,「就等你們了。」

  九哥和許家表少爺進瞭解語亭,九哥氣喘吁吁地給許夫人行禮,「三姨!」語氣甜甜的。

  許夫人就衝著餘下那個穿著暗褐色直綴的男孩招了招手,「鳳佳,和姐妹們見禮。」

  許家表少爺應了一聲,卻是先沖大太太行禮,「見過四姨。」氣息停勻,絲毫不帶喘息。

  他的聲音很低沉,有少年特有的沙啞。

  大太太笑著點了點頭。

  許家表少爺這才轉過身來。

  他頭頂正好有一盞燈。

  明亮的燭光透過玻璃宮燈均勻地灑在他臉上。

  眾人登時眼前一亮。

  許家表少爺膚色黝黑,但看得出,五官和許夫人很是相似,眉峰上挑,丹鳳眼裡,透出了一股清冷的神韻。

  生得很俊秀!

  儘管他唇角噙著笑花,但給人的感覺卻很高傲,似乎眼角眉梢裡,都帶了一絲譏誚。

  「二表姐。」他不疾不徐地招呼。

  二娘子起身和他對行了禮。

  「三表姐。」

  三娘子臉上帶了一絲暈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身受了許鳳佳的半禮,又還了禮給他。

  許鳳佳站著受了,並沒有側身。

  按年紀算,三娘子要比許鳳佳大兩三歲,是他的姐姐,三娘子的全禮,許鳳佳受不得,但三娘子卻受得許鳳佳的全禮。

  先前和二娘子廝見的時候,兩邊都是受的全禮,也說不上什麼不妥。

  怎麼到了三娘子身上就反過來了。

  許夫人和大太太臉色如常,並未出聲。

  三娘子臉上閃過了惱意。

  四娘子就和許鳳佳對行了全禮。

  「表哥。」五娘子咯咯笑著,也對許鳳佳福了一福,許鳳佳卻沒有動。「你也要還禮呀!」

  「早前在京城廝見過了,這一禮是我賺的。」許鳳佳的聲音裡,就帶了些笑意。

  平輩之間,平時見面只要對著點點頭略微福身,就算是行過禮了,不是第一次見面,的確不用這樣互相福身、作揖。所以許鳳佳說,這一禮是他賺五娘子的便宜。

  看得出,他和五娘子很熟悉,也很投緣。

  許夫人不由笑出了聲,「鳳佳不要頑皮。」

  五娘子笑著白了許鳳佳一眼,也坐了下來。

  六娘子有些緊張,磕磕碰碰地福了身,「見過表哥。」

  許鳳佳抬眼看她,眼裡就閃過了一絲驚艷。

  楊家的幾個女兒生的都不錯,但稱得上絕色的,只有六娘子。雖然年紀還小,但已是眉目如畫,玉人一般。

  「六表妹。」他深深看了六娘子一眼,慢吞吞地作了一個淺淺的揖。

  這才走到七娘子身前。

  七娘子規規矩矩地福身下拜,「見過表哥。」

  起身一抬眼,就撞進了許鳳佳的眼神裡。

  有的人雖然生得很好,但眼神卻死死板板,一點都不活泛,活像兩個假的眼珠子。

  許鳳佳的眼,又太活泛了些。

  就好像兩叢野火,勃勃跳躍,蔓延,直欲撞進別人心底。

  這是一雙充滿了侵略欲的眼。

  七娘子沒有深究,她挪開眼神,規規矩矩地側了半身,等著許鳳佳還禮。

  「七表妹。」許鳳佳也回了淺淺的揖給她。

  他的聲調緩慢,低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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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頑劣

  晚飯吃得波瀾不興。

  雖然許鳳佳有混世魔王的外號,但他卻十分規矩,和九哥對坐飲食,眼尾都沒有撇向表妹們這邊。

  許夫人和大太太雖然有很多話說,但大部分也都不適合被女兒們聽到。

  這一餐洗塵家宴就有點沒滋沒味的,因為許夫人顯得有些睏倦,吃過飯,也沒有多餘的娛樂,大家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第二天起來,眾位兒女、姨娘,再次齊聚到了正屋給大太太請安,連大老爺都破天荒從外院進來,與大太太共進早飯。

  眾人正在圍著大太太說笑,外間就進來了兩個婆子,都是二太太身邊的近人。

  「聽說許夫人到了,二太太派我們來給三表姐請安。」兩個婆子臉上都堆滿了笑,手上還端了兩個盤子,裡頭放了四色表禮與金銀鏍子,「並送表少爺見面禮。」

  怎麼有三表姐到江南來了,還不上門請安的?況且,這還是住在自己的嫡親大嫂家裡。

  只打發了兩個婆子來……就算是要飯的上門,都沒有這麼簡薄的道理。

  大老爺咳嗽了一聲,起身慢吞吞地道,「衙門裡還有事,我就先出去了。」便避出了主屋。

  七娘子不由得看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眉眼盈盈,在大太太身後與七姨娘說話,看不出一絲不對。

  大太太神色陰沉了下來。

  那兩個婆子也就解釋,「實在是二太太犯了老病,身上不好,起不來床,不然,是一定要親自來拜會許夫人的。」

  到底是來給許夫人請安的,大太太也沒有多說什麼,就讓她們去余容苑說話。

  過了一會兒,兩個婆子過來辭行。

  面上都有些尷尬。

  身後還跟了許夫人帶來的老媽媽。

  「我們家夫人惦念表妹,派我去看望楊家二太太。」老媽媽笑眉笑眼地對大太太行了禮。

  老媽媽是許夫人的陪嫁,就姓老,當年許夫人待字閨中時,就是她房裡的大丫環,也是見過二太太的。

  大太太的眉頭一下就舒展了開來。

  「王媽媽也跟著去看望一番吧!這麼不巧,三姐一來,她就病了,實在是叫人懸心。」她笑著吩咐王媽媽。

  幾個女兒都互相使眼色,大姨娘和五姨娘臉上已露出了嘲諷的笑。

  兩個婆子的臉就更掛不住了。

  二太太的手段也實在是太拙劣了點。

  不過是仗著自己不要臉,硬挺著不來拜見許夫人罷了。

  也不想想,許夫人就是為了殺一殺她的威風才來的,又豈是她裝個病就能躲過去?

  「我們家夫人還說了,御醫弟子,有名的小神醫權少爺人恰好也到了蘇州,知道她來了蘇州,今早才送了帖子來。若是二太太久病難癒,就請權少爺來診治一下,這個面子她還是有的。」老媽媽又當著眾人的面,笑吟吟地對兩個婆子說。

  權家也是大秦的名門世家。

  論身份,要比許家更高貴得多,世代都有女兒在宮中為妃,又時常尚了駙馬,小神醫權仲白的外婆就是上代最受寵的義寧大長公主,許夫人能請動他為二太太治病,那是天大的臉面。

  不過,萬一他診出二太太是在裝病,那對二太太來說,就是天大的沒臉了。

  兩個婆子的笑臉,都像是在哭。

  七娘子心底暗自服氣:許夫人的手腕,要比大太太強得多了。
大太太打發走了這幾個媽媽,心情看起來也不錯。

  「都各自回房吧!」她打發幾個姨娘,「最近家裡有貴客,要謹言慎行,別出了岔子,丟了楊家的臉。別說是我,老爺也不依的。」

  若有若無的,她就盯了四姨娘一眼。

  四姨娘行若無事,笑著和眾姨娘一起行了禮,退了下去。

  七娘子卻捕捉到了她眼底雲霧散開的那瞬間,閃過的一縷憂慮。

  宅門裡,很多時候就是這樣,越不要臉就越能佔到上風。

  大太太就是太看重臉面,所以才一直被動挨打。

  但是許夫人卻不一樣,你不要臉,她就能讓你徹底沒臉。

  這樣的高手出陣,二太太被斬於馬下,只是時間問題。

  二太太會不會牽連上四姨娘呢……

  七娘子心中就有了好奇。

  天氣熱了,幾個女兒都是吃過早飯,才來給大太太請安,之後就不再回房,而是直接去家學上課。

  五娘子也穿了一身新衣服出來和姐妹們相見。

  「帶回來的東西太多,還沒理好,上午應該就能把給姐妹們帶的東西理出來了。」她笑盈盈地對六娘子說,眼尾都不瞥三娘子、四娘子。

  三娘子臉上的笑有點掛不住。七娘子看了二娘子一眼,連忙笑著開口,「快到上學的時點了,五姐要和我們一道去,還是再休息一天?」

  五娘子就看向了大太太。

  大太太沉吟片刻,「還是去吧,都耽擱了小半年的功課。」

  於是眾人便一道進了夾巷,五娘子拉著六娘子說在京城的見聞,無非是到了哪戶人家,見了什麼官太太,六娘子聽得呵欠連天,還沒上課,已是一臉的睏倦。

  進了課堂,谷雨忙著為五娘子擦桌子擺文房四寶,五娘子又湊過來看七娘子桌上的半頁紙。

  「這是有衛夫人的意思了?」她問七娘子,語調中有一絲驚訝。

  書法這東西,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

  唯有對書法有了一定的瞭解,才能看得出七娘子的字有衛夫人的意思,也才能品味得到字裡行間的進益。

  七娘子目光一閃,「嗯,先生讓我臨了這小半年的衛夫人,現在總算能寫上幾筆了。」

  「寫得不錯!」五娘子並不吝惜誇獎。

  七娘子眉眼彎了彎。

  三娘子卻忽然尖叫了起來。

  眾人都嚇了一跳。

  三娘子不僅叫,甚而還跳了起來,拚命地用手裡的書扑打著桌面。

  古代的書都是蝴蝶裝,並不牢靠,已有不少紙片飛灑出來,鬧得一屋子都是淡黃色的紙屑。

  「出什麼事了!」六娘子不知所措。

  「蜘蛛!」三娘子嘶聲喊,已是急出了一頭的汗,滿面的喜色,已不復見。「啊!它!它!它爬到我身上來了!」

  這些嬌滴滴的小娘子,有哪一個是不怕蜘蛛的?當下都紛紛站了起來,屋裡亂成一團,六娘子嚇得跑到了屋子外頭去,四娘子也靠到了牆邊發抖。

  七娘子心中一動,就看了五娘子一眼。

  五娘子眼底閃爍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五娘子去了京城一趟,倒是學了不少新鮮本領……

  三娘子已是急得紅頭漲臉,淚水順著臉頰一滴滴滾落了下來,一邊拍打著桌面,一邊又跺著腳,生怕那早就沒影兒了的蜘蛛,爬到了她身上。

  屋內一時亂得不可開交。

  丫鬟們都已經回屋去了,再沒個可以收拾局面的人……先生又馬上要進屋了。

  窗外忽然就冒出了一張臉。

  許鳳佳。

  「三表姐,你看著我的蛛兒了?」他的聲音還是那樣低啞,緩慢。

  在陽光底下,他的膚色越發深沉,隱約還能看出頭髮帶著卷,雖然也老老實實地束緊了,但猶有些碎發散落下來,被陽光照映得半帶透明。

  五娘子再也忍不住,笑彎了腰。

  「表哥,你的蛛兒怎麼又跑到了三姐桌裡,把她嚇得不輕!」

  「那倒是我的不是了。」許鳳佳慢吞吞地應了一聲。

  他從門口繞進了屋內,大大方方地走到了三娘子桌前。

  三娘子哽咽著讓開了身子。

  許鳳佳便把手伸進書桌,摸索了起來。

  沒多久,他縮回了手,手中托著一隻猙獰的五彩蜘蛛。

  「表弟,你——」三娘子一邊抽噎,一邊跺著腳。

  想要說什麼,卻是怕得連話都說不全了。

  五娘子看著這樣狼狽的三娘子,臉上的得意,一閃而逝。

  七娘子微微搖了搖頭。

  果然是混世魔王。

  「三表姐不用害怕。」許鳳佳依然不疾不徐,「蛛兒看著駭人,其實沒有毒的。」

  大蜘蛛在他手中舞動著八隻長腳,好似在證明他的觀點。

  「快、快拿開……」三娘子怕得連腳都不會跺了。

  許鳳佳就回身出了屋。

  經過四娘子身邊,他猛地把蜘蛛往四娘子眼前一送。

  四娘子頓時也大叫起來。

  在屋外,又傳來了六娘子害怕的叫聲。

  許鳳佳就大笑起來。

  略帶沙啞的暢笑聲漸漸去遠了。

  屋內滿是紙粉,桌椅散亂,三娘子桌上的硯台摔到了地下,墨水濺得遍地都是,連三娘子身上的衣服,都斑斑點點的。

  好好的一間書房,轉眼間就被許鳳佳鬧成了這個樣子。

  三娘子怔了怔,忽然就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

  「你、你們仗著……」她又說不下去了,「欺負人!」

  五娘子再也忍不住,前仰後合,哈哈大笑了起來。

  三娘子當然沒有繼續上課。

  她一路哭出了家學。

  五娘子回來了,散學路就是三個小姑娘一道走。六娘子抱怨了一句,「許家表哥也太頑皮了!」

  七娘子就輕輕瞪了她一眼。

  許鳳佳初來乍到,連人頭都不熟,就把蜘蛛放到了三娘子的抽屜裡。

  還有什麼是他不敢做的?

  再說,他又是怎麼知道三娘子和五娘子不睦?

  自然是五娘子告訴他的了。

  以許鳳佳的身份,不過是頑皮了一點,許夫人說他幾句,不痛不癢,三娘子卻是結結實實地嚇了一跳。

  萬一六娘子抱怨的話被許鳳佳聽去了,哪天上學的時候也從抽屜裡摸出個蜘蛛,那豈不是無妄之災?

  五娘子看在眼裡,就得意地笑了起來。

  「三姐姐……」

  七娘子也瞪了她一眼。

  六娘子雖然可愛,但到底不是正院的人。

  就算五娘子和許鳳佳是同謀,也不該說出來。不然到了四姨娘嘴裡,這話就變味了,好像是五娘子攛掇表哥來鬧姐姐一樣。

  五娘子也就住了嘴。

  到了正院,三個人就在堂屋前分手:六娘子進百芳園去,七娘子和五娘子分頭回了東西偏院。

  立夏正和白露議論三娘子被嚇的事,「好可憐的三娘子!一路哭進了百芳園……頭髮上都滴著墨!偏偏又撞見了給許夫人請安的李家人,大太太好生氣呢。」

  三娘子失禮人前,不管有什麼理由,總歸影響到了她的形象。

  想來大太太雖然生氣,但更氣的,恐怕是四姨娘和三娘子吧。

  李家老爺可是她的大媒……

  七娘子搖搖頭,歎了口氣。

  「你們要謹言慎行,不要在人前議論許家的事。」她告誡兩個丫鬟,「許家表兄性子頑劣,無事尚且要生出事來,若是我們口舌上有什麼不注意的地方,得罪了他,難免也要惹來些麻煩的。」

  白露和立夏都起身肅容答應。

  吃過午飯,谷雨送了兩個大盒子進來。「這是五娘子帶來的玩意兒。」

  七娘子揭開看時,兩個大盒子裡,一個裝了一匹名貴的布料,一個滿滿當當,放的也是泥人。

  不過從做工上看,卻又比不上九哥和二娘子得的那樣精緻。雖然人物活潑,但細節處,卻有些露了呆板。

  七娘子一笑了之。

  「放到西裡間去吧,拿一些出來裝飾。」

  總要讓五娘子知道,自己把她的禮物當成了一回事。

  大家都在正院過活,關係不好鬧得太僵。

  一時大太太又差立春送了銀子過來,「這幾個月太太不在家,九哥住在西偏院,七娘子用錢的地方不少。」

  也是一色一樣的五十兩。

  算上王媽媽送的五十兩,二娘子給的四十兩,七娘子的錢匣子一下壯觀了起來。

  帶著霜的銀錠子碼滿了小小的樟木盒。

  「母親怎麼忽然想起給我送銀子?」她送立春出門時,悄悄問。

  立春就輕聲在她耳邊說,「二娘子上午來找太太,兩人說了一個來時辰的話。」

  七娘子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下午三娘子也沒有去朱贏台上課。

  到了晚上,誰都知道三娘子的事了。

  「聽說表哥把蜘蛛放到了三姐抽屜裡。」九哥和五娘子、七娘子咬耳朵,「三姐嚇病了,在溪客坊躺著呢。」

  嚇著和嚇病,是兩個不一樣的概念。七娘子有些吃驚。

  以許家的身份,以許夫人的來意,都不是四姨娘能冒犯得起的。怎麼四姨娘還想和許家打對台?

  大太太顯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聽說三姐病了!」晚飯前一家人聚在一起的時候,她就威嚴地問四姨娘。「可還要緊?若不成,請大夫來開兩貼藥。難得權少爺在蘇州,不用耽擱了病情。」

  裡頭的鋒利,連五娘子都聽出來了。

  四姨娘一臉自然的笑意。

  「只是昨晚受了風寒,沒有什麼大事。」她的眼神,還是那樣雲山霧罩,叫人看不出端倪。「叫太太費心了。」

  大太太點了點頭,「那就好好休息幾天,不要出來走動了。」

  大太太是又不想認許鳳佳嚇人的事,又要刻薄三娘子失禮人前。

  也有點欺人太甚了吧。

  四姨娘垂下頭,恭謹地應了是。

  七娘子就覺得屋裡有一股淡淡的寒氣。

  五娘子卻得意地沖二娘子使了個眼色。

  二娘子歎了口氣。

  大太太又打發王媽媽,「明早你去看望二太太,問問她病得怎麼樣了,不管怎麼說,三姐來了,她不露個面怎麼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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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22:02 |只看該作者
36發威

  許夫人也打發老媽媽和王媽媽一起,一天三遍去探二太太。

  還送了補藥過去,「嫡親的表姐妹,表姐來了,病得連床都不能起,實在可憐。」

  二太太沒有辦法,拖了兩天,到底打發人來,要設宴在二老爺府裡,給許夫人洗塵。

  現在輪到許夫人拿喬了。

  「我就呆在余容苑,哪兒也不去了!」她和大太太議論,「表姐下了江南,她不上門來請安,還要我過去做客,這是什麼道理。」

  像許夫人這樣的身份,二太太一個翰林家的太太,是該上門請安見過,再邀請表姐到二老爺府做客,才符合禮節。

  她的話當然傳出來,嚷得連南偏院的婆子都知道了。

  兩房本來就是親戚,雖然算是半分了家,但家人互相聯絡有親的很多,不到半天,二老爺府裡也都把這話給傳遍了。

  偏偏許夫人說的,句句都是正理。

  二太太沒有辦法,只好忍恥上門來給許夫人請安。

  正巧又是中秋節前一天,家學沒有上課,眾人都來給大太太請安,因為天熱,也都是吃過早飯來的,所以就都坐得遲了點。

  其實也就是想看二太太的笑話罷了。

  二太太是被王媽媽、梁媽媽接進院子裡的,她穿得很樸素,一點都不像是見客的樣子,暗褐寶相花對襟長衫、深藍杭羅裙,襯著二太太蒼白的臉色,倒真有幾分大病初癒的樣子。

  「見過表姐。」見到許夫人,她就露出了一抹笑,又扯了扯身邊的八娘子,「叫人。」

  「三表姨。」八娘子怯怯地行了禮,又給許鳳佳行禮,「見過表哥。」

  於是二太太也坐下和許夫人、大太太說話。

  許鳳佳站在二太太身邊,半瞇著眼,無聊地在屋內巡□。

  眾位女兒就繃緊了脊背,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幾天下來,這個表少爺的淘氣,也已經為楊府眾人所熟知。

  往三娘子抽屜裡放蜘蛛,已經不算是什麼大事了。

  六娘子在小香雪外蕩鞦韆,被他看著了,上前狠狠的一推,六娘子差點蕩到了牆外頭去,怕得當場就啼哭起來。

  四娘子帶著丫鬟走在百芳園裡,又被他帶著惡狗堵住了去路,怕得動也動不了,也是當時就哭起來,許鳳佳覺得沒趣,才拉走了那頭獒犬。

  許夫人知道了,也只是責備幾句,並沒有多說什麼,還是默許他在百芳園裡出入。

  現在就只有五娘子、七娘子和九哥沒有嘗過他的厲害。

  許鳳佳望來望去,眼神就在七娘子身上定住了。

  以七娘子的敏銳,又怎麼感覺不到許鳳佳的目光?

  她力持鎮定。

  說實話,這些嚇小女孩的伎倆,還不至於能怕倒七娘子。

  只是許鳳佳這個人讓她覺得很不安。

  在他的神態裡,七娘子沒有看到過善意。

  如果在現代,恐怕許鳳佳就是那種校園小霸王型的人物吧!

  「二娘子把弟弟妹妹們帶出去玩耍吧!」大太太開口了,「難得二太太過來,今天就都別去上學了。」

  許夫人就笑著對大太太說,「早聽說家學裡坐館的是張唯亭的族侄,張家書香世代,想來這位族侄也是個有學問的吧?」

  據說張唯亭就是《金玉兒女傳》的作者。

  《金玉兒女傳》風靡大秦,連宮中人都爭相閱看,連皇上都拍案叫好,讀得廢寢忘食,並因此以才名徵召張唯亭入朝。

  這當然只是據說,不過,張唯亭的確是江南大儒,皇上也的確徵召他入朝為官,而張唯亭都沒有奉召,寧願在江南詩酒終老,隱隱有江南文人標竿的意思。

  張家也是江南有名的書香世家。

  「老爺親自考校過,說是學問還好,只可惜無意於仕途。」大太太像是早料到了許夫人的意思。

  「那就讓鳳佳也在家學裡混混日子吧。」許夫人看了看許鳳佳。「免得成天偷雞摸狗,上房揭瓦,給四妹添麻煩。」

  許鳳佳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被許夫人說來,都只是一句輕描淡寫的添麻煩。

  「談不上添麻煩!」大太太慈愛地看了許鳳佳一眼,「都是自家子弟,不過,鳳佳要在江南住上一段日子,學業也的確不好放下,我讓老爺和張先生說一聲,明日起也和九哥一起去上學吧!」

  二娘子就牽著八娘子的手,帶著一群女兒出了主屋。

  「天氣熱得很!」三娘子先開了口,圓圓的臉上,笑意繃得緊緊得,好似馬上就要斷,「我和四娘子就先回去休息。」說著,拉了拉四娘子,兩個人倉皇地離開了人群。

  六娘子看了許鳳佳一眼,扯了扯七娘子。

  「到小香雪玩呀?」她怯生生地,把自己的身子藏到了七娘子身後。

  七娘子就收到了許鳳佳若有若無的眼神。

  看來是要輪到她了?

  「你帶八娘子去小香雪蕩鞦韆吧。」她沒有和六娘子進百芳園的意思。

  六娘子本來就怕許鳳佳。

  萬一被表少爺跟在身後,又鬧出什麼事來,嚇著她就不好了。

  六娘子就真的沖八娘子招了招手,「跟六姐到小香雪吃梅子。」

  八娘子就怯生生地被丫鬟牽到了六娘子身邊。

  五娘子拉著二娘子和九哥到東偏院玩耍。

  「七妹也來!」二娘子沖七娘子招手。

  七娘子只好對五娘子抱歉地笑著,站到了二娘子身邊。

  五娘子也沒有表露出明顯的不高興。

  要討厭七娘子這樣的人,並不容易。

  「表哥也來吧!」她拉了拉許鳳佳的袖子。

  許鳳佳本來已經轉身走開,此時只好一臉無奈地轉過身,跟在了眾人身後。

  東偏院裡有很多小玩意兒,五娘子拉著九哥搭積木,又問許鳳佳,「表哥也來玩?」

  許鳳佳居然也真的就拿起了積木擺弄,雖然一舉一動,都透著無聊。

  七娘子看在眼裡,倒是納罕起來。

  許鳳佳對五娘子真不錯。

  #

  兒女們都散去了,屋子裡就只剩下大太太姐妹三人。

  許夫人臉上的笑慢慢地淡了下來。

  老媽媽和王媽媽互相使了幾個眼色,兩人就上前關上了主屋的門。

  屋裡一下暗了下來。

  許夫人站起身,反手一掌,就抽到了二太太臉上。

  二太太被抽得轉過了半邊身子,伏在椅背上,一時都做不了聲。

  她臉上立刻就浮起了清晰的指印。

  大太太眼中流瀉出了一絲絲分明的喜悅與快意,低頭喝了口茶,二太太才回過神來,撫著臉沒有做聲。

  「想到你在江南這幾年,做了多少丟人敗興、斷子絕孫的缺德事,我就睡不著覺!」許夫人冷著臉,語氣像冰。

  王媽媽和梁媽媽對視了一眼,都感到了自己心中的懼意。

  老媽媽卻還是一臉的肅穆,站到許夫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當起了門神。

  王媽媽和梁媽媽也趕快如法炮製。

  「三表姐……」二太太才開口,臉上就又著了許夫人一掌。

  火辣辣的疼痛和著羞辱,化成了她眼中的淚水。

  「你還懂得我是你的表姐?」許夫人喝道,「跪下!」

  大太太都不由得要嚇了一跳。

  多年來養成的習慣,使得她就要開口緩頰。

  「三姐……」

  許夫人橫了一眼過來。

  眼神比冰更冷。

  大太太就把要說的話吞到了肚子裡……

  「你現在不跪,是要等我稟了族長,開了宗祠,把你從族譜裡除名的時候再跪?」許夫人怒極反笑。「好,好,王星愛,你膽量一向不小,當著我的面,你還敢弄虛作假,賣弄你的厚顏無恥,我就叫你知道什麼叫做痛!」

  如果事情鬧到稟了族長,開了宗祠,把二太太從族譜裡除名的地步,楊家固然沒有多少體面,但二太太同她的子女,以後在楊家也就沒有立足地了。

  二太太淚流滿面,慢慢地跪了下來。

  青磚地很硬,也很涼。

  「從小到大,把你當親生妹妹,看你小小年紀就沒了母親,又和繼母不貼心。從來四妹有的,不會少你一份。」許夫人越說越氣,「十九歲還沒說上親事,我老了臉給四妹寫信,讓她出面保媒,把你嫁到楊家。親嫂子做大媒,就算沒有娘家撐腰,你在夫家的日子也不會難過……我的這一片苦心,就是用在狗身上,那狗都曉得向我搖頭擺尾,獻上一番媚!」

  「三表姐!」二太太哽咽著喚了一聲。

  「早先幾年,我還和你四表姐說,幸好把你嫁到了楊家……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自己親手養大的小叔,親親的表妹,兩家人必定能齊心協力……你看看現在出的這都叫什麼事兒?王星愛,你自己捫心自問,你還有沒有良心,你還算不算個人?」許夫人抓起茶碗,就摔向了二太太,眾人驚呼聲中,茶碗卻是擦著二太太的頭髮尖兒落了地,只是茶水灑了二太太一臉罷了。

  大太太也有些坐不住了。

  「三姐……」

  許夫人一聲冷哼,緩緩地又坐了下來。

  「你四表姐是個好心人。」她吹了吹細緻的玉手,語氣慢慢地平靜了下來,「攤上了白眼狼小叔,又有你這麼個缺心眼的妯娌,多年來,也沒有生出什麼怨恨……偏你竟傻到了這個地步!妄為他人做了嫁衣!」

  二太太就現出了幾許迷茫。

  從方才到現在,她都沒有說話。

  就是不想應下謀害親侄的罪名。

  這一認下來,一輩子都要受大太太的轄制。

  許夫人發火,她受得住,反正,她遲早是要回京的。受辱,不算什麼。

  但這句話,卻讓二太太從心底慌了起來。

  「三表姐,你這話……」

  大太太微微一笑,輕聲道,「弟妹不曉得,小叔身邊的香姨娘,這幾年來很是受寵麼?十娘子來見我的時候,身邊足足圍繞了十多個丫鬟婆子,三個侄子,倒是沒有這樣的排場。」

  二太太一下就失去了冷靜。

  「楊海西他敢!」她半抬起了身子,就要怒吼起來。

  許夫人和大太太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

  許夫人氣定神閒地呷了一口茶,沒有說話。

  二太太的冷汗涔涔而落。

  是她鑽了牛角尖。

  只曉得二老爺也看著大房的那份傢俬,卻沒想到,香姨娘那個賤人!

  這還是她沒有兒子。

  萬一有了庶子……

  「萬一香姨娘有了庶子,你豈不是就要像四妹防你一樣,防著香姨娘?」許夫人的聲音裡,帶了些嘲笑。

  還是一眼就能看透她的心思……

  二太太忽然就覺得自己跪得值得!

  「大嫂,是我鬼迷心竅!」她一下就膝行到了大太太身邊,抱住了大太太的小腿,「是我鬼迷心竅!大嫂你不要和我計較!」

  王媽媽和梁媽媽心底都有了一絲詫異。

  二太太的態度,轉變得也太快了些。

  大太太心底雪亮。

  二房的香姨娘一向很得寵,二老爺上京做官,卻把二太太留在蘇州,一方面,是打九哥的主意,一方面,也是不想讓二太太在身邊礙眼。

  香姨娘是肚皮不爭氣,還沒有兒子。

  不然,二房哪還有二太太的容身之地。

  女人沒有丈夫的寵愛,靠的就是娘家——二太太的娘家又和她不親。

  她本來應該上趕著巴結大太太才對。

  沒想到卻被前幾年的花團錦簇迷了眼,還打著過繼的算盤,想要重演幾年前大太太來討好她的美景……

  有時候就是要許夫人這樣的局外人,才能打醒二太太的美夢。

  二太太也算是能屈能伸,一清醒過來,就抓住了問題的關鍵。

  現在幫不幫她,可就看大太太高興了。

  王媽媽看著許夫人的眼神裡,寫滿了欽服。

  真正的高手,一劍就定了乾坤。

  「現在才知道後悔?」許夫人又冷笑了起來。「要不是聽四妹說起,我都不會信!你從小雖不說聰明伶俐,卻也憨厚老實,怎麼就變成了如今這個樣子。只會和最親的人鬧彆扭,有手段,不往自己屋裡的妾使,使到了大嫂頭上!」

  二太太慚愧地低下頭,臉上寫滿了後悔。

  許夫人就緩了語氣,「秀菲,你看著辦吧。」

  秀菲是大太太的閨名。

  大太太看了看二太太,簡直要從心底笑出來。

  三姐不愧是三姐,一出手,就把這死結解了開來。

  「都是自家姐妹,也沒什麼好計較的。」她和顏悅色地說,「弟妹快起來吧。」

  二太太擦著眼淚,沒有起身,「我沒臉和大嫂平起平坐。」

  也虧得她能放得□段。

  大太太又笑,「起來吧。」

  許夫人看在眼裡,搖頭在心裡歎了一口氣。

  秀菲從小嬌生慣養,沒有經歷過風雨,就很放不下架子,放不下臉面。

  這點上,她比不上二太太。

  居家過日子,有時候就不能要臉!

  要臉面,就得打腫了臉充胖子,把苦往心裡咽!

  想到大太太這些年來,和秦家走得也是不遠不近的,她的目光就更迷濛了些。

  還在和秦帝師置氣,怨著他把自己嫁到了楊家吧……

  唉,也難怪她心裡有恨。

  楊家這個樣子,也實在是太糜爛了些。

  面上光鮮,私底下從楊海東算起,滿府裡沒有一個好人!

  還以為送了親表妹來做妯娌,是給她添了個助力,沒想到,反而就是這個親表妹,一個勁的給她使絆子!

  許夫人望著二太太的眼神就重新森冷了起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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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發落

  「到了秋天,你和我一道去京城吧!」許夫人目光閃動,轉眼間,已下了決定。

  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嚇了一跳。

  大太太是驚喜,二太太卻是驚嚇。

  「可……」她囁嚅著,慢慢地起身坐到了大太太下手,「老爺那裡……」

  「去給她把眼淚鼻涕擦一擦!」許夫人沒有答話,而是一臉嫌惡地吩咐老媽媽。

  梁媽媽和王媽媽就忙搶出來,把二太太攙扶起來,進了西稍間裡的淨房。

  許夫人和大太太一時都沒有說話。

  「讓她到京城去,和香姨娘鬥一鬥也好!」大太太似乎是自言自語。

  許夫人在心底又歎了一口氣。

  「叫她去京城,不是為了給她找麻煩……不管她怎麼對你,你都要記住,二太太是你的嫡親表妹,在楊家,你不能給她沒臉。」

  大太太就流露出了迷茫。

  二太太很快就重新進了堂屋。

  她的腳步有些趔趄,但神態已經漸漸平靜了下來。

  讓二太太去淨房收拾,是讓她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

  「叫你去京城,是讓你傳話去的。」許夫人把茶碗端在手中,若有所思地摸索著沁涼的青花雲紋。「你家老爺這幾年來,行事有些不像了。」

  大太太就不由自主歎了口氣。

  從那麼小小的少年,養到了如今的翰林。

  要說沒有幾分真情,那是假的。

  誰知道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才做上官,就開始圖謀哥哥的家業。叫她怎能不傷心?

  二太太臉色一白。

  楊家和秦家、許家,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楊二老爺在京城的翰林能當得逍遙,還不是靠許家時時提拔,大房年年接濟?

  聽許夫人的意思,是要殺一殺楊二老爺的威風了?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二老爺要是丟了官,二房可就全完了。

  大太太也有些躊躇。

  牽扯到官場上的事,不問過大老爺,她也不好表態。

  二老爺雖然有諸多不是之處,但這些年來和大老爺卻也是配合無間,沒有他,大老爺就不知道京城官場上的事,也少了在朝中的喉舌。

  少了大老爺,二老爺也沒有優裕的生活可過。

  兩兄弟之間倒不是誰附庸誰,有一些互利互惠的意思。

  許夫人似是自言自語,「二老爺這些年來和皇長子走得近,現在,楊家又要把三娘子嫁到王家……」

  王家可是才給了太子長史一個好大的沒臉。

  大太太刷的一下,白了臉。

  她雖然在妻妾爭鬥上,沒有多少心得,但自幼在秦帝師身邊服侍,哪裡不知道這些政治爭鬥,最是險惡,上位者覆手之間,是頃刻天堂地獄的事!

  雖然楊家根基深厚,大老爺又是封疆大吏,但在儲位之爭上,依然不能走錯一步!

  許家姑奶奶是太子的半個養母,許家在這場爭鬥中站在哪邊,是不問可知的事情。

  現在楊家大有向皇長子靠攏的態勢,許家又怎麼可能放任下去?

  把二老爺放在京城,不過是想在京城安置一個自己人。大老爺真正的朝中靠山,還是許家與秦家。

  「二弟真是太妄為了!」她蹙緊了眉頭。「他身後,可是整個楊家!」

  如果二老爺這麼不懂事的話……寧可放個外任,也比留在京城好!

  許夫人歎了口氣,對二太太露出了推心置腹的表情。

  「按理,疏不間親,我是沒法說你家那位楊二老爺什麼不是的。」

  「三表姐!千萬不要這樣說!」二太太有些發急,眼淚又楚楚地流了下來。「你看老爺把我留在蘇州,幾年都沒音沒信的……我和他哪裡還算是親!」

  許夫人和大太太都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二太太和二老爺不親,那就只有靠向娘家人了。

  比起謀算九哥,恐怕她現在想的,更多的還是對付香姨娘吧。

  「這麼大的人了,連個成算都沒有!」大太太就數落起了二老爺,「家裡寄去的銀子,寄來多少花多少,香姨娘戴的一副頭面,光是做工就用了幾百兩。」

  「對三個小少爺,教育得又那麼不經心。」許夫人在一邊幫腔,「多大的人了,也不就個名館,找了個落魄秀才來當塾師。」

  二太太就是一陣發急。

  「孩子外公看不過眼,說了幾句,反而又和王家鬧起了生分。」大太太眉頭緊鎖,「我到京師去見表舅,老人家握著我的手,抱怨女婿,倒是抱怨了幾個時辰。」

  二太太娘家姓王。

  「這個死沒良心的!」二太太不由得咬牙,「這可也是他的骨血!」

  戲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做足七分了。

  許夫人歎了口氣,「星愛,不是我說你什麼,你也狠得下心!孩子沒有母親在身邊,誰是知冷知熱的?」

  「身邊的幾個養娘,也都是妥當人……」二太太囁嚅。

  「香姨娘就差沒把你們二房的屋頂揭了!」許夫人一臉的憂急。「想要帶你去京師,也是叫你去看看兒子的,你要不願意,那這事就算我沒提。」

  「三表姐。」二太太一臉的祈求,「我以前糊塗,是我以前糊塗……您可要拉我一把,就帶我去京師找二老爺算賬吧!」

  許夫人肯做她的後盾,二太太就有了威勢,有了底氣。

  許夫人和大太太交換了一個眼色。

  「弟妹不要著急。」大太太和顏悅色,「你是我嫡親表妹,名門世家出身,那香姨娘又是什麼東西?俗話說的好,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等你到了京城,不消幾日也就沒有聲音了。」

  二太太感激得又是哽咽起來。

  「我真是沒臉受大嫂的好意……」她掏出帕子摀住了臉,肩頭一抽一抽的。

  氣氛至此,一片和睦。

  #

  二太太留下來吃了中飯。

  大太太就特地在西裡間開了一桌,上桌的都是自家人。

  正院的幾個兒女並八娘子、許鳳佳就圍坐在長輩下首。

  「鳳佳年紀還小,我也不放心他在外幃胡鬧。」許夫人解釋,「還是帶在身邊放心!」

  許夫人也就是這一個嫡子,看得和眼珠子一樣,也很正常。

  大太太笑了笑,「自然,連九哥現在都是睡在東次間,和我隔了碧紗櫥而已。」

  二太太不由得面上一紅。

  七娘子看在眼裡,眉頭略皺。

  從幾個長輩的神色來看,二太太肯定是服軟了。大家也重新有了和氣。

  不然大太太又何必特地留飯,還把氣氛弄得這樣親切。

  正是示恩的時候,又何必提起九哥,觸了二太太的心病?

  許夫人就笑著說,「你也太小心了點,男孩子還是要粗養。在家的時候,鳳佳成天帶了人出去東奔西跑,我也懶得管。」

  在親戚家就是這樣了,在京城許鳳佳得有多鬧騰?

  七娘子不禁有些吃驚。

  她細細地吃了半碗飯,就放下了郎窯雞血紅小碗。

  許鳳佳一直在看她。

  雖然七娘子很沉得住氣,也不由得有些心浮氣躁起來。

  被整,她倒是不怕。

  怕的是明知道他將要整你,你卻還不得不裝著沒事。

  幾個女兒也都留意到了許鳳佳的眼神。

  大家都知道許鳳佳的性子有多頑劣。

  六娘子很是同情地看向了七娘子。

  五娘子神態莫測。

  九哥卻有些懵懂,他學業繁忙,不曉得許鳳佳最近是連著犯了好多事。

  「怎麼表哥一直在留意你?」他和七娘子咬耳朵。

  七娘子歎了口氣,「吃你的飯吧。」

  可不能把九哥扯進這種事裡。

  許鳳佳是許家未來的繼承人,九哥和他的關係總歸是越親密越好的。

  九哥只好低下頭吃飯。

  吃過飯,二太太就帶了八娘子告辭回去。

  大家把她送到門口,大太太又拉許夫人到屋裡說話。

  許夫人雖然有午睡的習慣,但也只好強打精神應酬大太太去了。

  九哥就只好去五娘子屋裡午睡。

  七娘子回了西偏院。

  許鳳佳的眼神好像還跟在她身後,讓她脖子一陣刺癢。

  #

  「二弟怎麼那麼糊塗!」

  大太太卻是有些迫不及待。

  才一進屋,連茶都沒上,就抱怨起了楊海西。

  天氣才到八月十五,蘇州還很悶熱。

  東稍間卻是一片清涼,牆角的大磁盤裡放了冰山,立春在屋角站著,徐徐的沖冰山扇著風。

  見到大太太和許夫人進屋,她就施了一禮,默默地退了出去。

  大太太略微皺眉,也沒有多說什麼。

  王媽媽立刻就站到了冰山後頭,拿著團扇,緩緩地扇起風來。

  許夫人就在窗邊坐了,沉吟起來,過了一時,才慢慢地說。

  「楊二老爺心思很深,平國公和他吃過幾次酒,也都沒有看透這個人。」

  「這可不是他一家的事!」大太太很著急,「本家且不說了,光是他大哥都沒有站隊的意思,他就開始鬧騰了?」

  「皇長子現在在京城風頭很勁!」許夫人眉頭一舒。「頗有些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意思,皇上遲遲不封爵……恐怕二老爺是想豪賭一把。」

  怕的就是楊家大房不聲不響地就靠到了另一邊去……這樣的封疆大吏,通大秦也沒有幾個,就算不是太子身邊的人,也不能看著歪到皇長子那裡去。

  如今看來,倒還只是二房的意思。

  許夫人暗暗長出了一口氣。

  「他要豪賭,我們大房也不會跟著胡來的!」大太太眉頭緊鎖。「三姐,你就放心吧,晚上我就和老爺攤開來說清楚。這可不是他楊海西自己的事兒。」

  許夫人唇邊帶上了笑,「不過是和妹夫打聲招呼罷了。」她漫不經心地撥弄起桌上散放著的小青銅編鐘,悅耳的聲響,就自許夫人手底叮叮噹噹地響了起來。「平國公早就有心壓一壓他的傲氣,不過又怕妹夫多心。」

  平國公都要出手了,二老爺在京城到底是多囂張?

  「要不,還是撤回來放個外任?」大太太這一問就有些探詢的意思。

  許夫人含笑搖了搖頭,「才華是有的,也很得寵!就是為人還有些不夠老道。都是一家親戚,與其讓別人出手給他使絆子,倒不如由平國公管教一番。」

  如果是別人出手,二老爺的跟頭栽得就狠了。

  「姐夫考慮得周到。」大太太點點頭,又歎了口氣,「我看就算是星愛上京,都很難管住他。」

  二太太手腕拙劣,又很輕信,能被二老爺哄來對九哥不利,也不會忽然就變成一個厲害角色。

  許夫人眉間隱現煞氣,「王家這些年的確是不大得意,但星愛也是王家嫡女,有秦家在,能讓她吃多少虧?」

  說到秦家和王家,大太太就不好開口了。——王家固然是秦家的親戚,但秦老夫人去世三十多年了,王家現在又不得意,全靠著和秦家的一點情分立足……除非是大太太支持,否則二太太在二老爺面前的底氣,恐怕不會很足。

  「也是她自己立不起來!」許夫人也有三分的恨鐵不成鋼,「雖說命苦了些,早早沒了娘,繼母又是個不賢惠的……但有秦家在,什麼時候讓她受過委屈?一過門又連生三個嫡子,但凡是自己有些腦筋,也不至於鬧成現在這個地步。這次到京城,要是你們大房不撐她的腰,恐怕連個香姨娘都鬥不過!」

  大太太只是笑,卻沒有應和。

  許夫人看了她一眼,輕輕地歎了口氣。

  兩姐妹就算在家的時候親密,出嫁多年後,也都有了自己的心思。

  大太太看來是不想出手給二太太撐腰了。

  也是,二太太到底過分了點。

  許夫人就起身告辭,「回去睡一覺,明天中秋節,咱們姐妹好好樂一樂。」

  「多少年沒和娘家人一道過節了——只是出門在外,到底委屈了三姐,底下人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儘管開口,不要客氣。」大太太送客送到了門外,直看著小丫鬟撐起傘,老媽媽扶著許夫人進了去往余容苑的夾道。才回過身,就聽到夾道裡傳來了一聲輕輕的驚叫。

  這大中午的,誰在夾道裡走動。

  大太太微微皺眉。

  又聽到了許夫人說話的聲音。

  「去看看怎麼回事。」她隨口吩咐立春,「別是哪個不懂事的小丫鬟衝撞了姨夫人。」

  「哎。」立春輕快地應了一聲,就輕手輕腳地下了台階,拐進了夾道。

  才進夾道,就看到許家表少爺站在許夫人身邊,手裡捧了一隻五彩斑斕的大蜘蛛。

  立春也不由輕輕地叫了起來。

  許夫人就笑著對立春說,「沒事,沒事,這沒毒的。」就吩咐許鳳佳,「把蛛兒收起來。」

  許鳳佳只好拿出一個玻璃瓶,把蜘蛛放到了瓶子裡。

  為許夫人撐傘的小丫鬟嚇得腿都軟了,眼淚撲朔而落,許夫人和老媽媽卻都是一臉的淡然。

  好像許鳳佳身邊帶著這些可怕的東西,是一件很尋常的事一樣。

  許鳳佳眼珠一轉,把玻璃瓶遞給了立春。

  「等到七表妹午睡起身的時候,你把這瓶子送給她。」他彎了彎唇。

  立春呆呆地看著許鳳佳,沒有伸手去接。

  許鳳佳神色一冷。

  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和藹親切的人。

  一板起臉,更有一股無形的威風。

  立春迷迷糊糊地,只好接過了玻璃瓶,大蜘蛛焦躁地抓撓著瓶壁,發出了沙沙的聲音。

  立春怕得手都抖了。

  「這孩子。」許夫人卻只是笑著搖了搖頭,「回去睡午覺吧!」

  一點管束許鳳佳的意思都沒有……立春不禁忘記了害怕,輕聲勸告,「表少爺,七娘子年紀小,禁不起嚇……」

  「嚇?」許鳳佳又笑了起來。

  這男孩子的一舉一動,好像都帶了很強烈的侵略性,就連笑,都笑得很緊。「七表妹上午還和蛛兒玩了一會,她不怕蜘蛛。」

  立春就呆呆地看著許夫人和許鳳佳一同走入了夾巷。

  熾熱的陽光毫無保留地灑了她一頭一臉。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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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22:29 |只看該作者
38、中秋

  立春把瓶子隨手放在了迴廊底下,到了半下午,蜘蛛已經熱得蔫了半邊。

  到底還是怕表少爺追究下來,自己又惹上了麻煩。

  立春就抱著瓶子去了西偏院。

  中秋是大節,前後三天少爺小姐都不上課,九哥睡過午覺起來,就在東次間讀書,一副專心致志的樣子,倒是討了大太太的好。

  西偏院也是安安靜靜,比不得東偏院裡,時而有歡笑聲傳出。

  七娘子在搬了把椅子,在西裡間的玻璃窗下做著針線。

  明亮的陽光灑在她臉上,隔著玻璃,都看得出她臉上的專注。

  真是九哥的雙生姐姐,兩姐弟都這樣討人喜歡。

  七娘子一抬頭就看到了立春。

  她沖立春微微一笑,轉頭吩咐了幾句什麼,白露立刻就迎了出來。

  「立春姐屋裡坐。」很熱情。

  七娘子笑起來要比九哥多了份俏皮,半瞇著的杏眼裡透出一點點狡獪,很可愛。

  立春把懷裡的玻璃瓶給白露看。

  隔了厚厚的玻璃,都能聽到蜘蛛抓撓瓶壁的聲音。

  白露嚇了一大跳。

  「表少爺讓我把蛛兒送給七娘子。」立春難掩無奈與好奇,「也不知道怎麼就想到了這一出。」

  白露也要順口埋怨表少爺幾句,又想到了七娘子的話,一時有些猶豫。

  不過,立春和西偏院的關係還是挺好的。

  「表少爺也夠……」她搖了搖頭,把立春讓進了西裡間。

  立春頓時週身沁涼。

  進了正院的小姐,過得的確要比偏房庶女舒服,

  這夏天每日的份例,雖然明面上各小姐都是一樣的,一日一座小冰山,一個西瓜,各房要用的時候,就派人去官庫取。

  但是小庫房的藥媽媽隔三差五就往正院送東西,不是送冰山,就是送瓜果,這都是份例外,從小庫房裡出的。

  西裡間就並排放了兩座小小的冰山,褐黃色楚窯裂釉盤裡蕩漾著微微帶了泥色的清水。

  楊家的冰都是冬日裡從北邊運來的,在冰窖窖藏半年以上,到了夏季再拿出來使用。

  小小一塊冰,都凝聚了天大的富貴。

  「立春姐。」七娘子把針線擱到了繡架上,起身問了好。

  書案上也攤著一卷竹紙,上頭密密麻麻,都是蠅頭小楷,立春瞥了一眼,是《聲律啟蒙》。墨池裡還有未乾涸的松煙墨。

  七娘子真是勤奮。

  「表少爺今兒中午在夾巷……」立春詳詳細細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又將玻璃瓶放到了書案上,「說是您上午還和它玩了一會。」

  說著,就細細地觀察七娘子的表情。

  七娘子不由得露出了少許無奈。

  今天上午,許鳳佳、九哥、五娘子和她在東偏院消磨了一兩個時辰。

  也不過是玩些泥人、解了解連環,又畫幾筆畫,再下幾個棋。

  許鳳佳一直若有所思地注意著七娘子,到了後來,連五娘子都發覺了。

  他要做什麼,誰都能猜得到。

  五娘子翹了翹嘴角,倒是沒有摻和,不過,也沒有為七娘子說話的意思。

  屋裡的氣氛漸漸就轉為了緊張,到了快吃中飯的時候,七娘子都要透不過氣來了。

  九哥也若有若無地注意著許鳳佳。

  終於,乘九哥去淨房的當口,許鳳佳從懷裡掏出了蛛兒,一把就扔到了她身上。

  接著就炯炯地望著七娘子,好像在期待著什麼。

  他的神態很微妙,一點也不像是一般的孩子,惡作劇之後總是得意又慌張。

  許鳳佳相當的沉著……好像這隻大蜘蛛,只是探一探七娘子的底而已。

  七娘子望著身上張牙舞爪的蜘蛛,一下就呆住了。

  她當然也並不喜歡這東西,不過以七娘子的閱歷,也不會因為這小小的蜘蛛就大哭大鬧起來。

  在西北楊家村的時候,她不知道見識了多少蟲子……老鼠在炕頭跑的日子都過來了,還會怕這小小的東西?

  七娘子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許鳳佳的臉色。

  許鳳佳反倒像是有些高興,摸著下巴,眼神就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不會被蛛兒嚇倒。

  淨房那頭又傳來了響動。

  七娘子歎了口氣。

  如果沒有九哥在,她倒不介意扮演一下被嚇壞的小女孩。

  但是姐弟連心,九哥雖然和她走得不近,看到她被欺負,也必定會不高興的。

  七娘子就只好慢慢的把蜘蛛拿了下來,放到手中。

  五娘子嚇得倒抽了一口冷氣,又有些欽佩,又有些不服氣地看著她。

  「我不怕這個,表哥。」七娘子笑了笑,很自然地說。「不過,這看著倒是挺怕人的,五彩斑斕,像是有毒。」

  她把蜘蛛遞到了許鳳佳眼前。

  毫不退讓地望著許鳳佳。

  他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微微上挑的丹鳳眼波光流轉,彷彿蘊藏了無數思緒。

  許鳳佳一揚眉,似笑非笑地接過了蛛兒。

  「只是看著怕人?嗯?」他的聲音裡就有了濃厚的興趣。

  七娘子勉強一笑,沒有答話。

  九哥進了堂屋,看了看許鳳佳,有一絲不解。

  「表哥怎麼把蛛兒拿出來了?」他湊過去摸了摸蜘蛛背,笑嘻嘻地道,「毛茸茸的!」

  到底是男孩子,天生膽大。

  正院來人請眾人去吃飯。

  大家也就魚貫出了屋子。

  九哥走在最前頭,七娘子跟在他身後,許鳳佳加快了腳步,和七娘子擦身而過。

  「你膽子挺大的嘛。」他慢吞吞地低吟,倒有一分隱隱的亢奮。

  ……許鳳佳算是盯上她了。

  想來也是,幾姐妹裡,也就是她一直沒有被許鳳佳給整過。

  以許鳳佳的性子,會和她卯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表哥性子莫測。」七娘子就斟酌著緩緩道,「送我這東西,自然是有他的考慮。不過,我也不知道餵它吃什麼……在西偏院,蛛兒只能活活餓死。」

  她又拿起了瓶子,放到立春手上,歉意地道,「請立春姐叫個小丫鬟跑一趟,幫我傳個話?」

  立春眼底微露擔憂。

  許鳳佳身份尊貴,許夫人又那樣溺愛他。

  如果和他打起擂台,有七娘子苦頭吃了。

  不過,到底是大家子弟,行事想必也不會很失分寸……立春看著氣定神閒的七娘子,心底又寬慰了幾分。

  #

  第二天晚上,大老爺進百芳園和家人一道過中秋。

  許夫人、二太太雖然是親戚,但都是一家人,又有了年紀,也就沒有分男席、女席,而是在百雨金庭外設了三個圓桌,父母輩一桌,兒女輩一桌,姨娘們也有份。

  大老爺又和大太太商量,「讓浣紗塢的三姐妹也出來見見人吧!」

  浣紗塢的三姐妹一向很低調,雖然是閩越王送來的美人,又有寵愛,但從來不恃寵而驕,幾次與大太太照面,態度都很恭謹。

  大太太本想回絕,又想到了七娘子那天的話。

  「既然大方,倒不如大方到底。」七娘子人雖小,話倒有些道理,「有些無關緊要的事……犯不著和父親擰著勁。」

  「那也隨你。」她不鹹不淡,「姨夫人帶了些話過來。」

  昨晚大老爺和李文清等一眾下屬歡度中秋,喝得半醉,就在外院睡了,沒有進內院。

  大老爺眉峰一跳,「怎麼說?」

  大太太就把許夫人的話原原本本轉述了一遍,「……老二也實在是過分了些,這麼大的事,也敢就隨便站到了皇長子那邊。」

  大老爺也嚇了一大跳,很是生氣。

  「這可不是兒戲!」

  兩夫妻正在商議,兒女們並姨娘已經過來請安了,都在堂屋等大老爺和大太太出去。

  只好把事先壓到心底。

  往外走的時候,大老爺又想起來問,「聽說鳳佳這孩子有些頑皮?這一向鬧騰得幾個姐妹都不得安生?」

  大太太看了大老爺一眼,似笑非笑,「倒是和二弟有點像。」

  大老爺就緊緊地閉上了嘴。

  當年大太太剛嫁到楊家的時候,大老爺一心苦讀,要考進士,家務全是大太太操持。那時候的二老爺正在最頑皮的年紀,每天上房揭瓦,偷雞摸狗,人嫌狗憎。

  大太太也沒有嫌棄二老爺,惹了事說上幾句,也就完了。

  許鳳佳在蘇州最多住上半年,就算帶來再多的麻煩,能比得上當年的二老爺麼?

  大老爺想起了當年,那時候兩夫妻雖然落魄了些,但卻是情投意合,略無參商。

  什麼時候就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一句話,都要拐著彎來說。

  大老爺就有些傷感。

  大家在堂屋坐了坐,等天色暗了,就一道往百雨金而去,又派人去請許夫人和二太太。

  等到人聚齊了,已經快進初更,靛藍色的天幕低低地壓在枝梢,月亮已露出了半邊昏黃。百雨金被收拾得一片整潔,三十多盞燈籠挑在亭子邊上,映得一席的人臉上都是燭光。

  六娘子飯都顧不上吃,抬起頭賞燈,看得口水都要掉下來。

  甜絲絲的桂花香,一路從七里香傳到了百雨金,眾人都歎息,「這還好隔得遠,若是擺在七里香,就要香得臭了。」

  許鳳佳若無其事地坐在二娘子身邊,和她說說笑笑,態度從容。

  從入席伊始,他就沒有留意過七娘子。

  七娘子心下稍安:看來許鳳佳頗為顧忌大老爺。

  浣紗塢的三朵姐妹花穿梭席間服侍著正主兒。

  這三人生得並不嬌媚,只算是清秀,但卻都有一張圓臉,一股清純樸素的氣息。

  儘管只是穿著中等杭羅衣裳,但扭腰擺臀,斟酒布菜時,仍是在不經意間就把幾個華服貴婦人比了下去。

  青春,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四姨娘的臉色也有些黯淡。

  儘管大老爺沒有採信正院的說法,但是這陣子也很少到溪客坊盤桓。

  大太太對二太太雖然還不至於笑臉相迎,但神色也緩和了許多,又有許夫人周旋,幾姐妹就絮絮叨叨地談論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大老爺就一邊和三姐妹說笑,一邊自斟自飲。酒過三巡,心事終於稍解。

  「寒舍沒有什麼好菜。」和許夫人客氣。

  許夫人笑著應酬了幾句。

  「來,九哥,背首詩給三姨下酒。」大老爺又衝九哥招了招手,笑著吩咐。

  富貴人家的宴席上,叫孩子出來背詩作畫,一來是稱量他的才華,二來,也是講究風雅。

  許夫人出身秦家,怎麼不明白這個規矩?當下就露了笑,「也好,九哥背首《春江花月夜》來聽?」

  《春江花月夜》是張若虛的詩,雖然不拗口,但很長。

  七娘子有些擔心地注視著九哥。

  九哥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

  「三姨,《春江花月夜》是春景,和中秋未免不合,我背一首《中秋見月和子由》好不好?」

  稚嫩的聲音清亮地迴盪在桂花香裡。

  許夫人挑了挑眉,神態與許鳳佳有幾分相似,就算在這個年紀,這一挑眉裡都現了風流。「哦?這詩可有些冷僻。」

  九哥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讀過一次,有錯漏也未必。」

  說著,就背了起來。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他的聲音和七娘子很有幾分相似,清亮中帶著微涼。

  大家都住了筷子,認真地聽。

  大太太眼底一片柔和。

  二娘子也微微露出笑容。

  倒是五娘子有幾分不服氣,轉著眼珠,費起了思量。

  三娘子露出一點不屑的笑意,轉頭要和四娘子說話。

  許鳳佳卻正好看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三娘子嚇得一縮,手裡的小酒杯都有些拿不穩。

  這才是尋常的官宦小姐……許鳳佳掠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專注地望著九哥,唇邊現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初升的月光把淡淡的清輝灑到她發間、肩頭,讓七娘子看起來,格外多了幾分恬靜。

  許鳳佳微微瞇起眼,愜意地飲了一口芬芳的桂花酒。

  越是難纏的對手,就越有意思。

  就算是五娘子,也都要被蛛兒嚇得尖叫起來,才饒有趣味地誇他膽大。

  這個楊棋,卻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露出慌張,只有無奈……

  有趣,有趣。

  像三娘子那樣淺薄的人,就好像一泓淺淺的溪水,不用太費心,也能一眼看穿鵝卵石底下的泥污。

  老和這種人盤旋,簡直連骨節都要生銹了。

  楊棋就不一樣了。

  她是探不到底的潭水,平靜無波,卻又不知深淺。

  倒激起了許鳳佳的興致。

  他想到了七娘子的眼神。

  注視著蛛兒時,在那一瞬間,裡頭似乎閃過了嫌惡,但再抬起頭來,又是兩泓剪水,不喜不怒。

  真是個看不透的庶女!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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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24 01:22:43 |只看該作者
39、變數

  過了中秋,好幾天都平安無事。

  許鳳佳似乎折騰得夠了,安安分分地與九哥一起,進了家學。

  三娘子的病也就好了,小孩子進進出出,總難免碰面,見到許鳳佳,她也沒有露出過多的懼色。

  許鳳佳手裡的那隻大蜘蛛被七娘子退回來之後,就活活地被餓死了。

  「送出去的東西,怎麼能收回來。」表少爺頗有幾分傲氣。

  立春沒有辦法,只好把它交給了許夫人身邊的丫鬟,誰也不知道它以前吃的都是什麼,這樣半個多月下來,三娘子終於不必再害怕從抽屜裡摸出一隻蜘蛛。

  許夫人和大太太、二太太,成日裡和江南一帶的世家應酬,今天你家,明天我家,後天她家,忙得腳不沾地。

  當年平國公曾在江南鎮守,與當地武將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秦帝師又是文官,多年帝師……怎麼會沒有自己的關係網?

  文的武的,多少都能和許夫人扯得上關係,也就都走馬燈似的上門來請,誰都不甘、不敢落後。

  許夫人也走得勤快,大太太只好陪著她出門走動,日日都不脫空。

  久而久之,不免向大老爺抱怨。「姨夫人也不知道著了什麼魔,是個人家相請都去,也太不客氣了些。」

  大老爺目光微暗。

  「太子今年十歲了。」他低聲道,看上去,多了幾分蒼老。「卻還沒有出閣讀書。」

  沒有出閣讀書,就被養在深宮,很難和群臣接觸。

  也就沒有辦法培養自己的勢力。

  大太太心一緊。

  皇長子今年十八歲,已經開始為皇上辦差了。雖然一直沒有封王,但也正因此,他沒有離開京城。

  許家姑奶奶自己沒有孩子,又是太子的半個養母,許家當然只好站在太子這邊。

  「不會是想來個萬人上書吧?」大太太喃喃低吟。

  大老爺歎了口氣。

  四姨娘雖然千好萬好,但畢竟是小戶人家出身,在這種事上,就比不上大太太的敏銳了。

  「前朝也不是沒有先例。」他低低地說,「皇上自己當年被冊封,也都是靠了秦帝師一力主張要求……」

  世事好輪迴,多年前,皇上也有個極得寵的弟弟,雖然他是皇長子,皇后又沒有子息,但後宮風雲詭譎,太子幾次險些就要易主。

  要不是秦帝師以帝師之尊一意支持……

  現在往事重演,皇長子勢大,太子卻又佔了嫡出的名分,皇后和惠妃一個是結髮夫妻,一個是當紅寵妃,兩廂相持不下,在京裡鬥得不夠,還想把戰火燒到地方上來。

  楊老爺身兼西北世家、江南總督,是皇上心中的信臣,他的意見,自然是舉足輕重。

  許夫人這樣招搖,恐怕也有幾分把楊家拉下水的意思吧!

  這些年來雖然楊家和許家友善,但對太子的拉攏,卻始終不置可否。

  大太太深深地歎了口氣。

  「官做到這個地步,每動一步,都是如履薄冰……」她彷彿是在喃喃自語,又彷彿是在提醒大老爺,「王家才落了太子長史的面子,我們就和王家訂了親。恐怕皇后心裡,不會沒有別的想法。」

  大老爺就有些心驚肉跳起來。

  王家這門親事,是不是結得太草率了些?

  當時只想著四姨娘能找到這樣的人家,也算是為人生母的一片苦心。

  王家家底厚,雖然對方也是庶子,但是三娘子嫁過去也不會吃多大的苦頭。

  卻沒有想到,王家在福建和太子長史居然發生了衝突。

  這消息傳來的時候,大老爺就覺得有點不對勁。

  現在許夫人又是這個做派。

  他不免就想得多了些。

  皇后該不會是疑心他有靠向皇長子那邊的意思吧?

  想到楊二老爺在京中的所作所為,大老爺冷汗涔涔。

  都是巧合,都是無意,但就在這無意間,一環扣上一環,如今連許夫人都要親身下江南來探一探楊家的虛實!

  「王家這門親事要拖一拖!」他當機立斷。

  大太太眼底就閃過了一絲得意。

  她可沒有多說一句話。

  也算是二太太、四姨娘沒長眼,選了這樣的人家。

  大老爺雖然面上不說,但心底卻很是看重秦帝師的想法。老人家這次肯出山準備再為一任帝師,大老爺心底不會沒有震動。在這個當口,先是老二站錯了隊伍,接著就是老二媳婦介紹了不妥當的人家。二老爺遠在京城,大老爺沒法如臂使指地管束,但是親事,可是操諸於他們夫妻之手。

  「當時要是緩開一步,等到我回蘇州,現在也不至於這樣難堪。」大太太語帶埋怨。「都到寒山寺卜過吉凶了,王家就差沒有送庚帖上門,到時候真送來了,你怎麼回?」

  兩家就親事已經達成了默契,沒有得體的理由,大老爺的確是不好回絕王家。

  「就說當時以為說親的是嫡子吧!」大老爺沉吟著緩緩道,「三娘子雖然是庶女,但卻很得我的喜歡,想要配個嫡出的。」

  這借口雖然也不能說不好,但日後給三娘子說親的時候,就要找一個嫡子了。

  「若是王家當下就拿了四少爺、五少爺的庚帖來,又該怎麼辦?」大太太乾淨利落地回絕了大老爺。

  大老爺眉宇微暗。

  三娘子的婚事,還是不能讓大太太插手……

  說來說去,不就是不想給三娘子找門可心意的婚事?

  「先拖一拖吧!」他淡淡地道,「三娘子前幾天在李家人面前失了禮,現在看來,倒未必不是件好事。」

  那樣狼狽的樣子被李家人看到了,雖然不會馬上傳到王家人耳朵裡。但李家人心底總要掂量一下,三娘子值不值得他們親自保媒。

  若是媒人中途抽板,這門親事就很難結成了。

  大太太舒了一口長氣。

  「四姐又提起了鳳佳和小五的親事。」她略帶猶豫。「我說孩子還小,不急於一時……」

  「鳳佳性子頑劣了些!」大老爺皺起眉。

  五娘子畢竟是嫡女,再怎麼不合大老爺的口味,不自覺都要多了幾分關心。

  大太太歎了口氣。

  「把三姐四姐的婚事說了,再來議小五的事吧!」她有些疲憊。「這回是不等,也得等了!」

  世家大族之間,行事要給對方留三分臉面,就算楊家反悔不想和王家結親,也不能著急上火地為三娘子再說一門親。那豈不是在當面打王家的臉?

  少說也要等上一年半載,等事情淡了,再提起這件事。

  大老爺點了點頭。

  透過玻璃窗望了望天色,「兒女們要來請安了。」

  晨昏定省,現下已是申初,兒女們都下了課,要到大太太屋裡來問安了。

  大老爺就看到兩三個小姑娘裊裊娜娜地進了正院。

  「七娘子長得和九哥倒有幾分相似。」他起了興致,隔著窗戶仔細地端詳著一身黃衣的七娘子。

  大太太也順著他的目光望了過去。

  七娘子唇邊含著淡淡的笑意,就好像是一陣婉約春風。

  看著她,就叫人從心底柔和起來。

  她正聆聽著五娘子和六娘子的對話。

  五娘子得意地比劃著什麼,六娘子拉著姐姐的手,又急又快地說個不休。

  嫡庶和睦。

  大老爺看向大太太的目光不由得柔和了幾分。「把小七放到正院,倒是辛苦你了。」慰勞大太太。

  大太太唇邊帶了笑。

  「小七也很懂事!」

  她沒有吝惜誇獎。

  七娘子自從來到正院,非但沒有給她惹過麻煩,還建了一樁奇功,平時也是事事妥當。

  連眼高於頂的二娘子都破天荒誇獎了她好幾次。

  又和大太太說了兩三次,以後有事,可以問計於七娘子。

  自從初娘子出嫁,大太太也的確有些力不從心的意思。

  主持這麼一個大家庭,費的心機是常人難以想像的,一個不小心,就可能忙中出錯。

  再看看吧!大太太心想。

  若是真的可以造就,自己倒也不會虧待她的。

  大老爺想的卻要更深一些。

  九哥眼看著就大起來了。

  雖然是大太太膝下養大的,但大太太又不是沒有嫡親的血脈,將來秦家那裡,九哥走動得就有點尷尬。

  將來有機會,還是要拉拔拉拔生母封家!

  #

  七娘子心底卻是一片煩躁。

  換做是誰,在連續三天從自己的書桌裡發現各種蟲蟻之後都不會太高興的。

  許鳳佳似乎認準了她總會有害怕的蟲蟻,每天變著花樣,從天牛到瓢蟲……

  家學就成了小型動物園。

  搞得每天上學之前,她都要叫立夏清理一下書桌。

  許鳳佳甚至還明目張膽地派了五娘子做他的耳目。

  「表哥像是和你槓上了!」五娘子坦蕩蕩,一臉看戲的意思。「不過,楊棋,你的膽子還真夠大的。」

  什麼不學,學許鳳佳的無禮。

  什麼姐啊,妹的,都不見了,除了對二娘子還有些尊敬之外,五娘子見了誰都上趕著叫名字。

  七娘子心中暗惱。

  不是沒想過息事寧人,索性隨便找個東西,裝作害怕。

  但話說回來,這些蟲蟻現在都被立夏先行掃走,她也沒有多少害怕的餘地。

  總不成一個能把蜘蛛放在手心的女孩子,會對地上的天牛大喊大叫吧。

  男女家學靠得很近,平時進進出出,許鳳佳和她總有碰面的時候。

  他看向七娘子的眼神就讓七娘子很不舒服。

  好像在看著一隻有趣的動物!

  偏偏,許夫人又是那樣溺愛,大太太也沒有管束的意思。

  想告狀都不知道該向誰說。

  連二娘子都被整過了,還有誰是許鳳佳的剋星?

  七娘子心裡有事,就格外的寡言少語。

  連大太太今天頻現的笑臉,都沒有留意。

  「過幾天就是重陽。」大太太和顏悅色。「今年就在聚八仙後頭的假山上登臨一番吧!」

  重陽節要登高插茱萸,飲菊花酒。

  大老爺笑著說,「到了那天,在朱贏台擺幾桌請姨夫人賞菊花。」

  朱贏台外種滿了菊花,這時候正值盛放。

  來給大老爺、大太太請安的許鳳佳起身代許夫人謝過了大老爺的好意。

  在大人面前,他一向舉止有度。

  才一坐下,就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七娘子。

  七娘子心中慍怒,索性別過頭和五娘子說話。

  「……五姐,你現在臨的是誰的貼?」

  今日在家學,先生破天荒誇了五娘子的字。

  雖然還有些粗疏,但和半年前相比,已是天上地下。

  五娘子眉間閃過了一縷得意。「這幾個月在臨《多寶塔碑》。」

  多寶塔碑是顏真卿的代表作,沒想到五娘子連臨帖都是走雄渾剛健一路的。

  七娘子眼中閃動著笑意,「先生也讓你抄書了?」

  先生現在已經講到了《朱子家訓》。七娘子得了閒,又要抄寫書中的字句。

  「噯,現在早起寫完了一百個大字,還要再抄一頁書,累得很。」五娘子嘟起嘴抱怨,卻也帶著一絲喜悅。

  兩姐妹相視一笑。

  七娘子的煩躁卻沒有因為這番對話而消除。

  許鳳佳還在看她!

  看什麼看!難道還能看出朵花來?

  好幾年來第一次,七娘子想要起身把茶碗合到許鳳佳臉上。

  一時又想到了九姨娘。

  其實她的性子,也不是天生就這樣穩。

  剛『懂事』的那幾年,聽到什麼風言風語,總是第一時間,就要反擊回去。

  九姨娘每每就在話要出口的那瞬間,握住她的手。

  冰涼的手心,一下就讓七娘子冷靜下來。

  自己好不容易才樹立起的穩重路線,怎麼能因為許鳳佳的一點挑釁而壞事?

  不管許鳳佳錯得多厲害,她也不能跟著錯。

  否則在大太太眼底,她總有三分不是。

  七娘子只好淡淡地歎了一口氣,垂下了眼簾。

  眾人已起身告辭,幾個正院的兒女魚貫進了淨房洗手。

  大老爺不免問了一句,「怎麼九哥身邊的丫鬟換了人?」

  「噢!」大太太的笑語聲就傳進了淨房,「也都到了配人的年紀了,進了臘月,要放一批人婚配的,正好就換兩個先上來服侍著。」

  只是那一口血,就讓兩個丫鬟從人人艷羨的正院,跌回了自家小院。

  七娘子心中不由有些惻然。

  旋又慶幸起來。

  至少還能留得性命!已是造化。

  立春笑著為九哥洗手。

  眼角眉梢卻分明露出了心事。

  她也已經十六歲了,趕不上這一次,誰知道下一次是什麼時候?

  這陣子,立春躲大老爺,就好像在躲瘟神。

  就算這樣,每每大老爺和大太太一搭腔,她就心頭一跳。

  生怕大太太輕描淡寫地就把她開了臉,送到了通房堆裡去。

  七娘子把她的心不在焉看在眼底。

  其實說實話,以立春現在和她的交情,如果能開臉做通房,對七娘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畢竟這樣一來,兩人都是在正院沒什麼根基,只能靠大太太生存的人物。

  立春又是大老爺的通房。

  她們不會有太多的利益衝突,卻可以結成聯盟,互通有無。

  但一想到大老爺臉上隱約可見的皺紋,七娘子就一陣噁心。

  大老爺就算保養得再好,也是四十多歲的人了,立春卻才止十六歲!

  一想到大老爺和立春在一起的畫面,七娘子就想吐。

  她恍恍惚惚地洗過手,吃了飯,就要起身告退。

  大太太卻忽然對七娘子招了招手,「你先別走,我有話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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