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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嗜酒態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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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桐華 -【長相思】《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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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3: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歲月靜好與君同

清晨,小夭搬去小祝融府。

小夭本打算只帶珊瑚一個婢女,可顓頊又給了她個婢女,叫苗莆。 小夭猜到是他訓練的暗衛,什麼都沒說地收下了。

小祝融的夫人並為居住在這裡,馨悅說她娘常年在赤水,所以小祝融府裡的女主人就是馨悅。

馨悅知道小夭的性子有些怪,顓頊又一再叮嚀她不要束縛住了小夭,所以馨悅給小夭安排了一座獨立的小院,除了小夭帶來的兩個婢女珊瑚和苗莆,只有兩個灑掃丫頭,還不住在院內。

小夭對馨悅的安排十分滿意,馨悅放下心來,留下兩個婢女收拾屋子,她帶著小夭逛小祝融府,讓小夭熟悉一下她將要生活的地方。

晚上,小夭第一次見到大名鼎鼎的小祝融,是個身材魁梧、五官英朗的男子,可也許因為常年政事纏身、案牘勞神,縱使溫和地和小夭說著話,他的眉頭也是緊縮的,透著疲憊。

小祝融和小夭說了一會兒話,叮囑馨悅好好款待小夭後,就離去了。

馨悅輕輕地吐了口氣,對小夭說:“是不是很沉悶?不過,別擔心我爹,他忙得很,我都是好幾天才能見他一面,若哪裡有事,他趕去處理,幾個月見不到也正常。這府邸雖大,平日里其實就我在家。”

馨悅拉住小夭的手:“我哥哥也是大忙人,尤其你哥哥來了之後,他更是忙得連影子都抓不住,很多時候,我想找人說話都找不到,至少我們兩能做個伴。”

小夭笑點點頭:“好。”

馨悅說:“雖然你年級比我大,可我總覺得你什麼都不多想,我卻事事操心,倒像姐姐。你不要和我客氣,就把這里當你家,不管想要什麼,想玩什麼都和我說。”

小夭笑道:“我哪裡什麼都不想?其實該想的都想了。”她只是什麼都不想要,所以給馨悅的感覺是什麼都不多想。

小夭和馨悅一起用完晚飯,兩人又說了一陣子話。

馨悅也是個健談的,把她小時候的事情講給小夭聽,小祝融掌管中原後,哥哥在赤水,她和娘留在軒轅城,她是在軒轅城長大的,所以她對軒轅城很有感情,她也去過朝雲殿玩耍過。

小夭聽著聽著,反應過來,其實馨悅和她娘是人質,估計那個時候黃帝還未完全信任小祝融,所以一邊把中原交託給了小祝融,一邊卻扣押了他的妻子和女兒。 想來馨悅也是明白的,但她什麼都不提,只講著軒轅城的趣事,自己哈哈笑,小夭也笑得前仰後合。

等馨悅離開,小夭躺在榻上,才意識到,馨悅竟然是她的第一個閨中女友。 扮了幾百年的男子,沒機會和女子這麼親近,恢復了女兒身後,身份特殊,一般人不敢接近,阿念雖然是她妹妹,可兩人在一起不要打架就不錯了,哪裡可能像今晚一樣,邊聊邊笑?

這種少女間交談的感覺和小夭與其他人說話的感覺完全不一樣,小夭覺得挺喜歡。

在小祝融府住下後,小夭感覺很不錯。

雖然馨悅比她年紀小,可馨悅做女人的時間要比她長很多,在小夭的成長中,缺乏一個成年女性的引導,小夭跟著馨悅,還真有點像是妹妹跟著姐姐,馨悅教小夭如何調和胭脂,分析小夭適合什麼樣子的髮髻,幫她染腳指甲,告訴小夭,男人更喜歡偷看女人的腳,一定要好好保養腳。

小夭把以前在軒轅城買的花露拿出來,兌以草藥,幫馨悅調製了四種很特別的香氣,讓她春夏秋冬分開用,馨悅高興得不得了。

豐隆也很有禮貌,即使想接近小夭,可知道剛住到府裡,所以一直都迴避著。 直到小夭熟悉後,他才偶爾和馨悅​​一起來看小夭,他處理得大方自然,小夭把他看做朋友,平常心對待,三人一起說話玩耍,不覺尷尬沉悶,反倒很有意思。

搬到馨悅這裡,練習箭術倒沒什麼,別人看到也只當她在玩,只是不方便再煉製毒藥,小夭有些不習慣,只能翻看醫書,煉製些藥丸,聊勝於無。

一日,小夭正在配置藥草,馨悅來找小夭,笑道:“有個事要提前徵詢一下你的意思,璟哥哥要來軹邑,我哥哥小時候曾跟著他學習過,兩人同吃同住,一直交好,雖然璟哥哥在軹邑多得是宅邸,可只要哥哥在軹邑,都會邀請他住過來,但這次你在,哥哥怕你介意,所以讓我來問一聲。”

小夭緩緩道:“這麼大的府邸,自然是人越多越熱鬧越好。”

馨悅拍手:“和我想的一模一樣,我就和哥哥說,你看著冷淡,不容易接近,可實際真相熟了,十分隨和健談。”

馨悅道:“你忙吧,我趕緊派人給哥哥送消息,還要去把璟哥哥住的園子收拾好,等璟哥哥到了,我再來找你。”

小夭看著手中的藥草,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剛才想幹什麼。

傍晚,馨悅來叫小夭:“璟哥哥住的院子叫木樨園,在一片木樨林中,每年秋天,香氣馥郁,林下坐久了,連衣衫上都帶著木樨香。今晚我們就在木樨園用飯,既是朋友相聚,也是賞木樨花。”

小夭說:“好。”

馨悅帶著小夭往木樨園行去,小夭問:“意映來了嗎?”

“沒有。”馨悅撇撇嘴,欲言又止,看看四下無人,說道:“這事就咱們姊妹私下說,千萬別再跟人提起。”

小夭還不知道這是女孩子講別人閒話時的必備開場白,十分鄭重地承諾:“好。”

馨悅壓著聲音說:“其實,璟哥哥很可憐,意映並不喜歡璟哥哥。”

小夭愣住:“你怎麼知道?意映告訴你的?”

“意映怎麼可能和我說這種話?璟哥哥的娘是曋氏,我外祖母也是曋氏,我外祖母是他娘的親姑姑,璟哥哥的外祖母是赤水氏,是我外祖父的大堂姐,我們和璟哥哥是正兒八經的親戚。意映算什麼?”馨悅眼含不屑,“如果意映不是璟哥哥的未婚妻,我怎麼可能和她走得那麼近?”

“那你怎麼知道……”

“女子喜歡一個人時可以藏得很深,甚至故意做出討厭的樣子。可真討厭一個人時,再掩飾也會從小動作中流露出來。有一次璟哥哥遠遠地走來,一瘸一拐,意映異常冷漠地看著璟哥哥,那個眼神……充滿了鄙夷厭惡,我都打了個寒戰。意映發現我在看她後,立即向著璟哥哥走去,親熱地噓寒問暖,可自那之後,我就暗自留了心,越是仔細觀察,越是驗證了我的猜測。”

小夭以為只有自己看到過意映對璟的鄙夷憎惡,沒想到馨悅也看到過,意淫不是不小心的人,只能說明,她真的很討厭璟。

馨悅說:“還有件事我印像很深。有一次我們一群人去山里玩,男子們都去狩獵,璟哥哥因為腿腳不方便,沒有去。意映卻和另外幾個善於狩獵的女子隨著男子們一塊兒出去狩獵了。小夭,你說,如果是你的心上人因為腿腳不方便不能去狩獵,你會怎麼做?”

小夭低聲說:“我會陪著他。”

馨悅說:“就是啊!所以我說璟哥哥可憐,後來我哥都帶著獵物回來了,意映卻還在山里玩,我哥看璟哥哥孤孤單單,半打趣半責怪地說,璟哥哥把自己的女人縱容得太貪玩了。我哥那傻子哪裡明白,再貪玩的女人,如果心系在了男人身上,自然會守著自己的心。”

小夭喃喃說:“既然那麼討厭,為什麼不取消婚約呢?”

馨悅冷哼:“取消婚約?她才捨不得呢!意映生得美,又自恃有才,做什麼都想拔尖,可惜她再要強,也只是防風家的姑娘,中原六大氏的女孩子壓根兒不吃她那一套,見了她都淡淡的,壓根兒不帶她玩。那時候,我還小,她就小心接近我,和我玩好了,中原六大氏的姑娘才不得不接納了她,別人見她和我們玩得好,自然都高看她一等。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回事,璟哥哥的娘相中了她,把她定給了璟哥哥,她一下子就不一樣了,對我也不再像以前一樣言聽計從、軟意奉承。那時,我已經懂事,覺得沒什麼可介意的,畢竟她是將來的塗山氏族長夫人,我自然得使點手段,籠絡住她。”

木樨園已經快到了,馨悅再次叮嚀小夭:“千萬別和別人說啊!”

“嗯,你放心。”

馨悅讓婢女把酒席擺在了木樨林中,估計以前就曾如此玩樂過,有一整套木樨木雕的塌、案、屏風、燈。 燈不是懸掛起來,而是放在每個人的食案上,一點微光,剛好能看清楚酒菜,絲毫不影響賞月。

坐席上,放著兩張長方的食案,中間擺著一個圓形的酒器,盛滿了美酒。 璟和豐隆已經在了,各自坐在一張食案前,正好相對。 馨悅拉著小夭高高興興地走過去,自小就認識璟,也未行禮,只甜甜叫了聲“璟哥哥”。

小夭朝豐隆笑笑,坐在了璟旁邊,馨悅不好再讓小夭起來,只好坐到了小夭對面,和豐隆同案。

馨悅吩咐侍女都退下,不要擾了他們自在。

豐隆笑指指酒器,對小夭說:“你酒量好,今日可別客氣。”

小夭和他已混熟,笑嗔道:“別亂說,別人聽了還以為我是酒鬼。”說著話,卻已經自己動手舀了一勺酒,倒在酒杯中。

小夭給豐隆和馨悅敬酒:“謝謝二位款待。”

三人同時滿飲了一杯。

小夭又給璟敬酒,卻什麼都沒說,只是舉了舉杯子,一飲而盡,璟也飲盡了杯中酒。

豐隆回敬小夭,小夭毫不推拒地飲完一杯。

馨悅笑道:“小夭,你悠著點。”

小夭揮揮手,說道:“放心吧,放倒你們三個不成問題。”

豐隆大笑起來:“行,我們就看看你能不能一個人放倒我們三個。”

婢女捧了琴來,馨悅道:“本不該在璟哥哥面前亂彈琴,可是只吃酒未免無趣,正好這幾日我新得了一支曲子,就獻醜了。”

小夭笑著調侃:“可惜顓頊不在,沒有人和你琴簫合奏。”

馨悅臉紅了,啐道:“和你不熟時看你清冷少言,沒想到一混熟瞭如此聒噪煩人。”

小夭舉起酒杯:“我自罰一杯,給妹妹賠罪。”

馨悅坐到琴前,撫琴而奏。

小夭對著豐隆舉杯,兩人連著飲了三杯,小夭又給璟敬酒,也是連飲了三杯,豐隆竟然陪飲了三杯。

豐隆給小夭敬酒,兩人又是連喝了三杯。

待馨悅奏完曲子,小夭笑著點點豐隆,說道:“今晚第一個醉倒的肯定是你。”

豐隆豪爽地說:“飲酒作樂,不醉還有什麼意思?和你喝酒很爽快,夠痛快!”

小夭對婢女說:“上酒碗!”

豐隆喜得直接扔了酒杯:“好!”

婢女倒滿酒碗,小夭和豐隆各取了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同時亮了亮碗底,笑起來。

馨悅無奈地搖搖頭,對璟說:“以前就我哥一個瘋子,現在又來了一個,以後可有得熱鬧了。”

豐隆對小夭說:“再來一碗?”

“好啊!”小夭爽快地和豐隆又喝了一碗。

豐隆走到空地處:“我來舞獅助酒興。”他手一揮,一隻水靈凝聚的藍色獅子出現,栩栩如生地盤踞在地上,好似隨時會撲噬。

豐隆對馨悅說:“妹妹。”

馨悅展手,凝出一個紅色的火球,將球拋給了豐隆,小夭才知道馨悅修煉的是火靈,豐隆卻好像是罕見的水火兼修。

豐隆展臂、伏身、踢腿,像是踢毽子般,把火球踢得忽左忽右,時高時低,獅子追著火球,時而高高躍起,時而低低撲倒。

馨悅故意使壞,時不時把火球往獅子嘴里送,豐隆卻顯然技高一籌,總會及時撲救,不讓獅子吃到球。 水火交映,流光飛舞,煞是好看。

小夭鼓掌喝彩,又去拿酒杯,璟擋住了她,低聲問:“你是高興想喝,還是難過想喝?”

小夭說:“我又難過又高興。”難過意映竟然那樣對璟,高興意映竟然這樣對璟。

璟不解地看著小夭。

小夭悄悄握住了璟的手,她的眼睛亮如星子,盈出笑意,比她身後的流光更璀璨。

璟不禁呆看著她,小夭回頭看,豐隆在醉舞獅子,馨悅笑嘻嘻地撥動火球,給豐隆添亂,兩人一時間都沒看他們。 小夭用力拽璟的手,璟的身子向前傾,小夭借了一把力,半直起身子,飛快地在他臉頰上親了一下。

小夭又甜蜜喜悅,又心慌意亂,飛快地轉身,一邊偷眼去看馨悅有沒有看到,一邊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地去舀酒。

可沒料到,她拽得用力,松得突然,璟又一瞬間腦中一片空白,砰一聲,璟竟然跌倒在坐榻上,帶著酒杯翻倒,叮叮咚咚響成一片。

豐隆和馨悅都看過來,馨悅趕忙問:“璟哥哥,你沒事吧?”

璟坐了起來,臉通紅:“沒、沒事,一時眼花,被絆了一下。”

豐隆大笑:“我還能舞獅子,你倒先醉倒了。”豐隆對小夭說,“看來今晚最先醉倒的人要是璟了。”

馨悅怕璟尷尬,忙對哥哥嗔道:“你以為每個人都像你?燈光暗,一時看不清,摔一下也正常。”

璟低頭靜坐著,有些呆,有些笨拙。 小夭飲了一杯酒,笑著站起,翩然地轉了一圈,輕舒廣袖:“我給你們唱首山歌吧!”

也未等他們回應,小夭就自顧自地邊唱邊跳起來:

君若水上風妾似風中蓮相見相思相見相思君若天上雲妾似雲中月相戀相惜相戀相惜君若山中樹妾似樹上藤相伴相依相伴相依緣何世間有悲歡緣何人間有聚散唯願與君長相守、不分離長相守、不分離長相守、不分離……

天高雲淡,月朗星暗,木樨林內,花影腐熟,香氣四溢。 小夭踏著月光香花,輕歌曼舞 ​​,身如扶柳,眸如春水,她歌月徘徊,她舞影凌亂,最後一句長相守、不分離,聲如游絲飄絮,一唱三歎,情思繾綣,纏綿入骨。

一時間,席間三人竟都怔怔無語。

小夭走回坐席,只覺臉熱心跳,腳步踉蹌,軟坐在榻上。 小夭撐著額頭,醉笑道:“我頭好暈,看這几案都在晃。”

馨悅嘆道:“果然像哥哥說的一樣,飲酒作樂,一定要醉了才有意思。”她 ​​端起酒杯,“小夭,敬你一杯。”

小夭搖搖晃晃地拿起酒杯,仰頭一飲而盡。

小夭的酒量很好,往日喝酒,即使身醉了,心神也還清明,可今夜,竟喝得心也糊塗了。 馨悅在月下踏歌,笑叫著小夭,她想去,卻剛站起,腳一軟,人就向後栽去,倒在了璟的臂彎裡。

小夭對著璟笑,璟也眉眼間都是笑意,小夭想伸手摸摸他的眉眼,卻慢慢合上了雙眼,睡了過去。

第二日,起身時,已快要晌午。

小夭揉了揉發痛的腦袋,不禁笑起來,難怪男人都愛酒,果然是最後才能放浪形骸。 珊瑚兌了蜜水給小夭,小夭慢慢喝完,略覺得好過了些。

小夭洗漱完,婢女端上飯菜。

小夭問珊瑚和苗莆:“馨悅他們都用過飯了嗎?”

珊瑚笑道:“早用過了,豐隆公子​​和璟公子清早就出門辦事了。馨悅小姐也只是比平時晚起了半個時辰,這麼大個府邸,里里外外的事情都要馨悅小姐管,偷不了懶。”

小夭不好意思地笑:“看來只有我一個閒人。”

小夭用過飯,練了一個多時辰的箭,就開始翻看醫書,看一會兒醫書,在院子裡走一會兒,時而站在花前發會兒呆,時而倚在廊下思索。

傍晚,馨悅派人來請小夭一塊兒用飯,小夭看豐隆和璟都不在,裝作不經意地問:“豐隆和璟都在外面用飯了?”

馨悅笑道:“我哥哥以前幾乎完全不著家,這段日子你在,他還能六七日里回來吃一次。璟哥哥倒不是,他下午就回來了,但我和哥哥從來不把他當客,讓他怎麼自在怎麼來,如果哥哥在,他們就會一起用飯,如果哥哥不在,璟哥哥都是在園子裡單獨用飯。”

小夭吃了會兒飯,說道:“我聽說你的琴藝已是相當好,為何你昨日還說不該當著璟亂彈琴?”

馨悅嘆了口氣:“不是我妄自菲薄,你是沒聽過璟哥哥撫琴,當年青丘公子的一曲琴音不知道傾倒了多少人!娘為我請過兩個好師傅,可其實,我全靠璟哥哥的點撥,才真正領悟到琴藝。只是他經歷了一次劫難後,聽哥哥說他手指受過重傷,不如以前靈敏了,所以他再不撫琴。”

小夭說:“雖然自己撫琴會受到影響,可應該不會影響教人彈琴。”

馨悅問:“你想請璟哥哥教你彈琴?”

“是有這個想法,你也知道,我小時候就走失了,一直流落在外,並未受過正經的教導,很多東西都不會,其實有時候挺尷尬的。”

馨悅理解地點點頭,世家子弟間交往,如果沒有些才能,的確十分尷尬,即使礙著小夭的身份,不敢當面說,可背地里肯定會輕蔑地議論。

小夭說:“我一直都想學學音律,可好師傅難尋,顓頊根本沒時間管我,聽到你盛讚璟,不免心思就動了,恰巧他如今也住在府裡。”

馨悅說:“要真能請動璟哥哥,那是極好的,不過璟哥哥如今的性子……反正先試試吧!”畢竟小夭身份特殊,璟哥哥再怪癖,也還是會考慮一下。

小夭笑道:“我也這麼想的,說不准他看我誠心,就同意了。”

馨悅笑問:“要我和哥哥幫你先說一下好話嗎?”

“不用了,小祝融府是那麼容易近的?我既然能住在你府裡,璟自然明白我和你們的關係,我自己去和他說,才比較有誠意。”

馨悅點頭,小夭就是這點好,看似什麼都不在意,可真做事時,卻很妥當。

第二日,小夭一起身,就悄悄叮囑珊瑚和苗圃:“你們留心著點,如果木樨園裡的璟公子回來了,就來和我說一聲。”

珊瑚和苗莆什麼都沒問,苗莆對小夭說:“璟公子回來了。”

小夭洗漱梳頭,換好衣衫,帶著珊瑚去木樨園。

白日里的木樨林和晚上很不同,林中十分靜謐,一簇簇黃色的小花綻放在枝頭,香氣馥郁,小徑上一層薄薄的落花,踩上去,只覺足底都生了香。

珊瑚去敲門,開門的是靜夜。 小夭笑問:“你家公子在嗎?”

靜夜認出小夭是前夜醉酒的王姬,笑著說:“公子在,王姬請進。”

小夭暗自腹誹,當年對我橫眉怒目,現在卻這麼有禮,真是太可惱了!

璟正在屋內看賬冊,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沒等靜夜奏報,他就迎了出來,看到小夭,又驚又喜。

靜夜看璟半晌沒有說話,以為他並不歡迎小夭,不得不提醒說:“公子,請王姬進去吧。”

璟這才強自鎮靜地請小夭進去,小夭進門前,對珊瑚說:“讓靜夜給你煮點茶吃,自己玩去吧,不用管我。”

靜夜覺得這王姬口氣熟稔,實在有點太自來熟,但看璟頷首,顯然是讓她照做。 她恭敬地應道:“是。”帶著珊瑚退下。

屋子裡只剩下他們,小夭立即冷了臉,質問璟:“你怎麼都不來看我?難道我不來找你,你就不會想辦法見我嗎?”

璟說:“我去見過你。”昨夜他隱在林間,一直看她睡下了才離開。

“你偷看我?”

“不算是,我沒靠近,只能看到你的身影……”璟越解釋,聲音越小。

小夭笑起來,問道:“你想見我嗎?”

璟點了下頭,正因為想見,他才住到了小祝融府。

小夭道:“我對馨悅說,想跟你學琴,你教我彈琴,就能天天見到我了。”

璟驚喜地笑起來,小夭得意洋洋地問:“我是不是很聰明?”

璟笑著點了下頭。

小夭看著他因為笑意而舒展的眉眼,不禁有些心酸。 當眾人都去狩獵,他獨自坐在屋內時,會是什麼表情呢? 當他走向意映,意映卻鄙夷地看著他時,他又是什麼表情呢?

小夭抱住了他,臉貼在他肩頭。

小夭的動作太柔情款款,縱使一字未說,可已經將一切都表達,璟攬住了小夭,頭埋在她發間,只覺歲月靜好,別無所求。

兩人靜靜相擁了很久,久得兩人都忘記了時間。

直到屋外傳來一聲輕響,小夭才好似驚醒一般,抬起了頭。 璟愛憐地撫撫她的頭:“沒事,這次帶來服侍的兩人時靜夜和胡啞,他們看到了也無所謂。”

小夭笑笑,推璟去榻邊,說道:“我想仔細查看一下你這條腿。”

璟靠坐在榻上,小夭跪坐在塌側,從他的腳腕子一點點往上摸,一直摸到膝蓋,又慢慢地從膝蓋往下摸,最後停在他的斷骨處。 小夭一邊思索,一邊反反復復地檢查,最後,她對璟說:“我能治好你的腿,不能說十成十全好,但走路時,肯定看不出異樣。”

璟問:“你介意它嗎?”

小夭搖搖頭,彎身在璟的小腿受傷處親了一下,璟的身子劇顫,小夭也被自己的舉動嚇著了,十分不好意思,放開了璟,低頭靜坐著。

璟挪坐到她身旁:“只要你不介意,就先不治了。”

“可是……可是我介意別人介意,也不是我真介意,我不想任何人看低了你……我希望你開心,我想你……”

璟的食指放在小夭的唇上,阻止她繼續說:“我明白,你是擔心我因為別人介意的目光而難受,可我不會。小夭……”璟的手從她的額頭撫下,“只要你肯看我一眼,不管任何人用任何目光看我,都不可能傷到我。”

小夭咬了咬唇,剛想說話,突然覺得璟呼吸好似急促了一些,他的身子向她傾過來,小夭一下忘記想說什麼了。

璟輕輕地吻了下她的唇角,小夭閉上了眼睛,一動不敢動。 璟又吻了一下她另一邊的唇角,小夭依舊沒有躲避,他終於輕輕地含住了小夭。

璟的唇柔軟清潤,讓小夭想起了夏日清晨的鳳凰花,她小時候常常把還帶著露珠的鳳凰花含在唇間,輕輕一吮,將花蜜吮吸出,一縷淡淡的甜從唇角涔入喉間,又從喉間滑入心中。 只不過這一次,她是鳳凰花,被璟含著。

璟輕輕地吮吸,用舌尖描摹著小夭的唇,一遍又一遍後,他才戀戀不捨地把舌尖探入了小夭的口中。

小夭身子發軟,頭無力地向後仰,她不明白,明明是璟在吮吸她,可為什麼她依舊覺得甜,比鳳凰花的蜜還甜,從唇間甜到喉間,從喉間甜到心裡,又從心裡散到了四肢百骸,讓她一點力氣都沒有。

小夭一點點地軟倒在榻上,璟抬起頭看小夭,小夭的髮髻亂了,嬌唇微啟,雙加酡紅,眼睫毛如同受驚的蝴蝶般急速地顫動著。

璟忍不住去吻小夭的睫毛,輕輕地用唇含著,不再讓它們受驚顫動,可又喜歡看它們為他而顫動,遂又放開。 他親小夭的臉頰,喜悅於它們為他而染上了晚霞的色彩;他吻小夭的髮絲,喜歡它們在他指間纏繞。

小夭羞怯地睜開了眼睛,卻又不敢全睜開,依舊半垂著眼簾,唇角盛滿了笑意。

璟忍不住去吮吸她的唇角,想把那笑意吮吸到心間,永遠珍藏起來。

小夭笑,喃喃說:“是甜的。”

“嗯?”璟不明白她說什麼。

小夭往他懷裡躲:“你的吻是甜的。”

璟明白了,他喜悅地去親她:“因為你是甜的,我只是沾染了一點你的甜味。”

小夭嚶嚀一聲,越發往他懷裡縮,想躲開他的唇:“癢!”

璟身體的渴望已經太強烈,不敢再碰小夭,只是鬆鬆地摟著她。

小夭抬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是現在?上次在海灘邊,我請你……你都不肯。”

“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你太好了,也許是因為我現在很自私,只為自己考慮,也許是因為你剛才……”璟笑看著小夭,最後兩個字幾乎沒發出聲音,小夭只能根據唇形,猜到好像是“誘人”。

小夭敲了璟的胸膛一下,璟居然抓住她的拳頭,送到唇邊,用力親了一下。

小夭的心急跳著,覺得在男女之事上,男人和女人真是太不一樣了。 她看著主動大膽,可一旦過了某個界,她就會忍不住害羞、緊張、慌亂,雖有隱隱的期待,卻也本能地害怕。 璟看著羞澀清冷,可一旦過了某個界,他就主動熱烈,只本能地渴望佔有,沒有害怕。

篤篤的敲門聲響起,靜夜叫道:“公子。”

小夭趕緊坐起來,璟卻依舊慵懶地躺著,小夭推了他一下,璟才坐起來:“什麼事?”

小夭整理髮髻,璟把歪了的釵緩緩抽出,替她重新插好。

靜夜說:“馨悅小姐的婢女剛才來問王姬是不是在這裡,我和她說在,她去回話了,估摸著馨悅小姐待會兒要過來。”

小夭一下著急了,立即站起來。 璟摁她坐下:“還有時間,你慢慢收拾。”

小夭把頭髮梳理好,又檢查了下衣衫,她問璟:“可以嗎?”

璟凝視著她,笑著點了下頭。

小夭站在窗邊,深吸了幾口氣,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璟說:“馨悅到了。”

敲門聲響起,靜夜去打開門,馨悅走進來。

“璟哥哥。”馨悅一邊和璟打招呼,一邊疑惑地看著小夭,小夭點了下頭,馨悅笑起來:“恭喜,恭喜。”

小夭說:“要謝謝璟肯收我這個笨徒弟。”

馨悅說:“既然小夭要學琴,那就要先找一張琴。我恰好收藏了四張好琴,待會兒我帶你去選一張。”

小夭忙擺手:“不用、不用。”她哪裡真有興趣學琴? 有那時間不如玩毒藥,即可保命又可殺人,小夭是個非常現實的人。

馨悅以為小夭客氣:“你別和我客氣,反正我也用不了那麼多。”

璟幫小夭解圍:“她才入門,沒必要用那麼好的琴,明日我帶她去琴行轉轉,選張適合初學者的琴。”

馨悅覺得有道理,說道:“也好,不過真是不好意思,明日我還有事要處理,就不能陪你們了。”

小夭說:“都說了不當我是客人,自然你忙你的,我玩我的。”

馨悅賠罪:“是我說錯話了。”

馨悅對璟說:“璟哥哥,今晚一起用飯吧,讓小夭敬你三蠱敬師酒。”

“好。”璟頷首同意。

第二日上午,璟來找小夭去買琴。

兩人並不是第一次一起逛街,卻是璟和小夭第一次單獨逛街,能光明磊落地走在大街上,兩人的心情都有些異樣。

小夭總是忍不住想笑,因為她快樂,璟也覺得快樂,眼中一直含著笑意。

璟帶小夭去了琴行,琴行的伙計一看璟的氣度,立即把他們引入內堂,點了熏香、上了茶,把適合初學者用的琴都拿了出來,讓他們慢慢挑選,有事隨時吩咐,自己乖巧地退到了外面。

璟讓小夭挑選自己喜歡的琴,小夭說:“你隨便幫我選一張就行了,我又不是真想學琴。”

璟卻沒有馬虎,認真幫小夭選琴。

他看琴,小夭看他。 璟禁不住唇角上翹,抬眸去看小夭,視線從小夭的眉眼撫過,緩緩落在小夭的唇上,小夭臉頰發紅,匆匆移開了視線,低下頭裝模作樣地撥弄琴弦。

璟忍不住握住了小夭的手,小夭忽閃著眼睛,緊張地看著他。

璟把她的手合攏在掌間:“我只想告訴你,我覺得我是天下最幸運的男人。”

小夭笑:“為什麼?”

璟彎下身、低下頭,捧著她的手掌,在她掌心親了下,卻沒有抬頭,而是保持著這個好似在向小夭彎身行禮祈求的虔誠姿勢:“因為你看我的眼神,你對我說話的語氣,你為我做的每一件事。”

小夭不好意思,用力抽出手,兇巴巴地說:“我看你和看別人一樣,我對你說話一點不溫柔,經常對你生氣發火,我是幫你做了不少事,可你也幫我做了不少事。”

璟笑起來,愛憐地捏了捏小夭的臉頰,去看另一張琴。 因為感受到小夭已經把他放在了心裡,他變得從容了許多,不再那麼患得患失,緊張擔憂。

璟對小夭說:“這張琴可以嗎?”

小夭用手指隨意撥拉了幾下:“你說可以就可以。”

璟叫伙計進來:“我們要這張琴。”

伙計看是音質最好、價格也是最貴的一張琴,高興地說:“好,這就給您去包好。”

小夭低聲問:“這是你們家的鋪子嗎?”

“不是。”

“哈!你竟然不照顧自己家的生意!”

璟笑了笑,說道:“我覺得這樣才算真正給你買東西。”

小夭抿著唇角笑起來。

璟把包好的琴交給胡啞,對小夭說:“我們走路回去吧!”

小夭點頭:“好。”

璟帶著小夭慢慢地走著,也不是想買什麼,只是想青天白日下陪著小夭多走一程。

碰到賣小吃的攤子,璟要了一些鴨脖子、雞爪子,讓小販用荷葉包好。

他拎在手裡,對恨不得立即咬幾口的小夭說:“回去再吃。”

小夭說:“我更想吃你做的。”老木滷肉的一手絕活,小夭和桑甜兒都沒學到手,十七卻全學會了。

璟笑:“好,回頭做給你。”

“你怎麼做?怎麼和馨悅說?”

“這你就不要操心了,反正你也只管吃。”

小夭嘟嘴,又笑。

兩人一路走回了小祝融府,璟把小夭送到她住的院子門口,小夭看他要走,一臉毫不掩飾的依依不捨,簡直像是一隻要被遺棄的小狸貓,璟心內又是難受,又是歡喜:“你好好休息,明天我給你做好吃的。”

小夭點點頭,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屋子。

璟每天早上要出門處理生意上的事,小夭練箭。

中午吃過飯,小夭睡一覺起來時,璟已經在木樨園內等她。

璟是認真教小夭學琴,小夭怕豐隆和馨悅日後考問,認真學了一會兒,可學著學著就不耐煩起來:“要多久才能學會彈好聽的曲子?”

璟只能說​​:“看你怎麼定義好聽。”

小夭說:“還是聽人彈琴舒服,你給我彈一首曲子吧!”

璟已經將近二十年沒有彈過琴。 有一次,他看到以前用過的琴,自然而然地坐在琴前,信手撫琴,可是很快,他就發現自己的手指和以前截然不同,每個流淌出的音符都有偏差,提醒著他,這具身體上曾發生過什麼,大哥對他的身體施虐時侮辱他的話一一迴響在耳邊。 他打翻了琴,不想再聽到那些話,更不想再回憶起那些痛苦,他覺得自己這輩子再不會碰這些東西。

可是,小夭現在說她要聽他彈琴。

璟沒有辦法拒絕小夭,他凝神靜氣,盡力把一切都屏蔽,手放在琴上,卻不知道彈什麼,在反復的折磨羞辱中,他已經失去了一顆享受音樂的心。

小夭羞澀地笑了笑:“就彈那天晚上我唱給你聽的那首歌吧,你還記得嗎?”

怎麼可能忘記?

君若水上風妾似風中蓮相見相思相見相思君若天上雲妾似雲中月相戀相惜相戀相惜君若山中樹妾似樹上藤相伴相依相伴相依緣何世間有悲歡緣何人間有聚散唯願與君長相守、不分離長相守、不分離長相守、不分離……

隨著小夭的歌聲在腦海中迴響起,璟的心漸漸安寧。 他撫琴而奏,琴音淙淙,每個音符依舊不完美,可是,在璟眼前的是小夭的舞姿,伴隨著琴音的是小夭的歌聲,她月下起舞,對他一唱三歎,要長相守、不分離。

奏完一遍,璟又重新彈起,這一次卻不是在重複小夭的歌聲,而是他想要告訴小夭:你若是風中蓮,我願做水上風,相見相思;你若是雲中月,我願做天上雲,相戀相惜;你若是樹上藤,我願做山中樹,相伴相依;縱然世間有悲歡,縱然人間有聚散,但我心如磐石無轉移,只願和你長相守、不分離!

小夭聽懂了他的傾訴,鑽進了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他的琴音停住,小夭呢喃:“我喜歡聽。”

璟繼續彈給她聽,心裡沒有痛苦,耳畔沒有羞辱聲,他的心再次因為美妙的樂音而寧靜快樂,甚至比以前更快樂,因為現在還有個人因為他奏出的曲子而快樂。

靜夜和胡啞聽到琴音,都從自己的屋子裡衝了出來,彼此看了一眼,不敢相信地看著璟的屋子。

他們的公子竟然再次撫琴了! 不但在撫琴,那琴音裡還流淌著快樂和滿足!

靜夜緩緩蹲在了地上,掩著嘴,眼淚顆顆滾落。

這些年來,公子雖然回到了青丘,可他再不是當年的青丘公子璟。

靜夜本以為防風意映會撫平公子的傷口,但是,她發現自己錯了。

公子的傷腿在陰冷的雪天,一旦站久了,就會十分疼痛,她都發現公子不舒服,可公子身旁的防風意映卻毫無所覺,依舊忙著遊玩。

防風意映喜歡參加宴席,也喜歡舉辦宴席,她在宴席上言笑風生,撫琴射箭,被眾人的恭維喝彩包圍,公子卻獨自坐在庭院內。

靜夜把公子以前最喜歡的琴拿了出來,公子看到後,果然沒有忍住,信手彈奏,可突然之間,他打翻了琴,痛苦地彎下身子,防風意映不但沒有安慰,反而鄙夷地看著。

宴席上,有人要求公子奏琴,公子婉言拒絕,不知道因由的眾人起哄,知道因由的防風意映不但不出言相幫,反而眼含譏嘲,笑著旁觀。

後來,公子想退婚,和防風意映長談了一次,靜夜不知道他們談了什麼,只知道那夜之後,防風意映又變了,變得像是公子剛回來時,對公子十分溫柔恭敬,但靜夜已經明白,她只是在演戲。

璟在小祝融府住了小半年,從秋住到了冬。

小夭每天都能見到他,璟是真心教小夭彈琴,可小夭是真心沒有興趣學,每日練一會兒指法就不耐煩,對璟說:“反正以後我想聽曲子時,你就會奏給我聽,我幹嗎要學呢?”

兩人的教與學最後都會變成璟彈琴,小夭要麼在啃他做的鴨脖子,要麼在喝他釀的青梅酒,要麼就是裹著條毯子趴在榻上,一邊翻看醫書,一邊和璟講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豐隆每次見了小夭,都會問她琴學得如何了,小夭只是乾笑、傻笑。

小夭決定走捷徑,強迫璟幫她想一首最簡單的曲子,不許要求她的指法,不許要求節拍,只教她如何能把​​一首曲子彈完,什麼都不需要理解掌握,彈完就行!

小夭彈完一遍後,激動地說:“我也會彈曲子了。”

她孜孜不倦地練習了幾天,覺得自己真的彈得不錯了,當豐隆回來時,她對豐隆和馨悅宣布:“我要為你們奏一曲。”

豐隆和馨悅都期待地坐好,神情鄭重,就差焚香沐浴更衣了。

小夭開始彈奏,馨悅的臉色變了變,看了璟幾眼,璟正襟而坐,一派泰然​​。 豐隆雖然琴技不如馨悅,可畢竟是大家族裡的子弟,琴棋書畫都要有涉獵,豐隆欣賞的能力還是很高的,他無奈地看看小夭。

小夭彈完,期待地看著豐隆和馨悅,馨悅怕傷她自尊心,急忙鼓掌喝彩,溫柔地說:“還有很大的進步空間,繼續努力。”

豐隆憋了一會兒,還是不知道說什麼,小夭瞪著他:“當不當我是朋友?是朋友的就說真話!”

豐隆艱難地說:“我覺得你的天賦在別的地方,以後若有人請你撫琴,你還是拒絕吧!別難過,你看我和璟擅長做的事情就截然不同。”

馨悅也終於忍不住了:“小夭,你辜負了一個好師傅。以後即使彈琴,也千萬別說你是青丘公子璟的弟子。”

小夭點頭:“我是很聰明的。”

璟忙道:“和她無關,是我沒有教好。”

馨悅又嘆又笑:“師傅太寬容,弟子太無恥,活該一事無成!”

小夭撲過去。 要掐馨悅的嘴:“你說誰無恥?”

馨悅笑著躲:“誰著急就是說誰!”

小夭站住,猶豫著自己是該著急,還是不該著急,豐隆和璟都大笑了出來。 小夭不管了,決定先收拾了馨悅再說,馨悅趕忙往哥哥背後躲。

嘻嘻哈哈,幾人鬧成一團。

冬末時,璟必須要回青丘,和家人一起迎接新春來臨,陪奶​​奶祝禱新的一年吉祥如意。 璟一拖再拖,直到不得不走時,才動身。

從軹邑到青丘,如果坐雲輦的話,一個時辰就能到,駕馭坐騎飛行就更快了,小半個時辰而已。 可璟離開那天,恰下著大雪,不能乘坐雲輦,只能坐雪獸拉的車回去,至少要四五個時辰才能到。

小夭一再叮嚀璟路上小心,又把幾瓶藥膏交給靜夜,叮囑她,如果路上耽擱了,璟腿疼,就抹這藥。 以後璟雪天出門,記得提醒他提前把藥抹在傷腿上。 回去時,若覺得腿疼,就泡個藥水澡,藥她已經分成小包都包好了,放在行囊中。

靜夜一一應下,把東西都仔細收好。

待雪車出發了,靜夜回頭,看到小夭和豐隆、馨悅站在門口。 距離漸遠,豐隆和馨悅已經轉身往回走了,小夭卻落在後面,邊走邊回頭。

靜夜不禁嘆了口氣,對胡啞說:“如果王姬能是咱們的夫人就好了。”靜夜說這話時,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胡啞擔憂地看了一眼璟,低斥靜夜:“不要亂說話,公子已有婚約,王姬不過是感激公子這段日子的教導。”

靜夜不服氣地說:“有婚約又如何?還沒有成婚,什麼都沒定!難道你不知道世上有兩個字,叫'退婚'嗎?”

璟一直靜坐著,好似什麼都沒聽到,從水晶車窗望出去,天地間,大雪紛飛,白茫茫一片。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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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3: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生相依,死相隨

雖然小夭和顓頊都不在乎辭舊迎新之力,但小夭想著神農山上太冷清,她打算回神農山去陪顓頊。

馨悅說:“就算你回去了,也就你們兩個人,那麼大個紫金宮,照樣冷冰冰的,還不如讓顓頊過來,我們一起熱熱鬧鬧地賞雪烤肉。”

小夭疑惑地問:“可以嗎?我哥和你哥為了避嫌,除了那些不得不見面的場合,從不公開見面​​,上一次還是藉著你們生辰做藉口。”

馨悅道:“沒問題,哥哥都安排好了。顓頊是王子,為了重修神農山的宮殿才孤零零地留在神農山。我爹不僅是神農族的族長,還是軹邑城主,掌管整個​​中原的民生,無論哪種身份,他都應該禮節性地款待感謝顓頊。去年爹不在府中,自然什麼都沒做,今年如果爹什麼表示都沒有,才會奇怪。哥哥讓爹爹出面邀請顓頊來家中小住,一起辭舊迎新,任誰都不會懷疑。”

小夭笑起來:“這樣好,我也不想回神農山,留在城裡才熱鬧好玩。”

數日後,顓頊應小祝融的邀請,來了小祝融府。

馨悅帶顓頊到小住的園子後,很想多待一會兒,可辭舊迎新時,別人都等著過節,最是清閒,唯獨家裡的女主人反倒是最忙的,她只能依依不捨地和顓頊說:“我晚上再來看你,哥哥要明日才能到家。”

小夭在旁邊竊笑,馨悅瞪了小夭一眼,紅著臉離開了。

小夭對顓頊說:“幸虧你沒把金萱和瀟瀟帶來,我看馨悅雖然認可了金萱和瀟瀟跟著你,但畢竟還是緊張這事,看到你沒帶婢女,一下子鬆了口氣,笑得都格外甜。咱們剛遇到馨悅時,她是多麼高傲的一個姑娘啊!好哥哥,你說你怎麼就把人家給馴得服服帖帖了呢?不但心甘情願地跟著你,還心甘情願地看著你左擁右抱。”

顓頊沒理小夭的打趣,盯著她問:“你這段日子開心吧?如果我不來,你是不是要把我完全丟到腦後了?”

小夭心虛地笑:“如果你不來,我肯定乖乖回神農山。”

顓頊哼了一聲,小夭諂媚地說:“不信你去問馨悅,我都和她辭行了,只不過聽完豐隆的安排,才繼續住著。”

顓頊的臉色好看了一些,卻仍有些恨恨地說:“這個塗山璟真是無孔不入!他已經訂下了防風家的人,有什麼資格和豐隆爭?”

小夭斂了笑意,走到顓頊面前坐下:“哥哥!”

顓頊看著她,小夭認真地說:“我說他有資格他就有資格,而且根本沒有爭,他也不用和豐隆爭,我從沒考慮過豐隆。”

顓頊沉默著,面無表情,半晌後,才說道:“據我所知,塗山氏的太夫人很喜歡防風意映,這些年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親自教導,儼然已經把她當作未來的族長夫人。對塗山太夫人來說,璟喜歡不喜歡意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意映符合不符合她的要求,她不會同意璟取消婚約,防風氏也不可能放棄和塗山氏的婚約。”

“我知道。”小夭的眉眼中有難掩的惆悵。

顓頊長嘆了口氣:“算了,不談這些不開心的事了,反正日子長著呢,日後再說吧!”

小夭瞪了顓頊一眼:“都是你!”

“好,都是我的錯!”

小夭露了笑意,開始和顓頊雜七雜八地聊著瑣事,小夭把俊帝寫給她的心讀給顓頊聽,因為小夭告訴了父王她在學箭,所以俊帝對這個問得最多,一再叮囑小夭不要強求,縱然學不好,也不要在意。

顓頊頷首同意:“我也覺得你太執著了,你現在不是孤身流浪的玟小六,你有父王,還有我,再不濟軒轅山上還有個外祖父呢!”

俊帝在信裡提到了小夭和阿念的終身大事,他自嘲地說,一個女兒估計他想操心,也不會允許他操心,另一個女兒卻是要他操碎心。

小夭不明白父王的意思,顓頊解釋道:“上一次阿念回到五神山後突然鬧著要嫁人,師傅就幫她選夫婿。可每選一個,阿念相處一段日子後,就橫挑鼻子豎挑眼。”

小夭又是好笑又是無奈,這個阿念啊,幸虧有個天下無雙的好父親。 小夭對顓頊抱拳,敬佩地說:“你竟然連五神山上都有眼線,厲害厲害!”

顓頊白了小夭一眼:“這需要眼線嗎?我好歹在五神山長大,有一堆兄弟!這是蓐收那混蛋給我訴苦的信裡寫的,他是生怕哪天師傅看上了他。還說,我在時,覺得我是個假惺惺的混蛋,可我離開了,每次他對阿念咬牙切齒時,就會對我甚為思念。”

小夭大笑起來,顓頊也是滿臉笑意,輕嘆道:“其實,我也蠻想念他們。我是流落異鄉的落魄王子,他們是一群高辛的貴族子弟,在一起時不是沒有矛盾,甚至惡意的爭鬥,但長大後,回想過去,只記住了年少輕狂,大家一起胡作非為的快樂,那些不快樂都模糊了。”

小夭微微而笑,當年,顓頊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高辛,也終於順利回到了軒轅,以後不管他多麼懷念在高辛時的日子,以他的身份,都不可能再回到高辛了,就如黃帝從未踏足高辛的土地。 五神山只能永遠印在顓頊年少時的記憶中。

傍晚,馨悅來找顓頊和小夭吃飯,小夭用完飯後,自覺地早早離去了,留馨悅和顓頊單獨相處。

第二日,一年的最後一日,豐隆回來了。

晚上,小祝融和他們四人一起用了一頓豐盛的晚飯。 吃完飯,小祝融沒有像以往一樣離去,而是和他們圍爐而坐,詢問著兒子、女兒的生活瑣事,又問了顓頊不少事,小祝融待顓頊的態度很特別,顓頊對小祝融也透著一點異樣。

豐隆、馨悅都知道他們的爺爺神農祝融和軒轅四王子同歸於盡的事,小夭也很清楚四舅舅是為何而死,但對豐隆和馨悅而言,爺爺實在距離他們太遙遠,他們感受不到那曾經讓無數人拋頭顱、灑熱血的刻骨恨意,對小夭而言,她明白顓頊在幾百年前就已經舍私情擇大義,所以他們三人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沒察覺。

小夭感慨地想,其實小祝融何嘗不是捨了私情,擇了大義? 他成全了中原百姓的安穩生活,捨棄了自己的國仇家恨。 也許正因為顓頊和小祝融做了同樣的選擇,所以他們對彼此都有一份敬重。

新舊交替時,小祝融領著他們四人去樓上看煙花。

城池的四角都有神族的士兵在放特殊製造的煙花。 煙花高高地飛上天空,開出美麗的花朵,映得整個天空都好似變成了五彩繽紛的大花園。

街道上有無數百姓在放自己購買的煙花,雖然飛不了多高,可勝在別緻有趣,兒童們拿著各種煙花追逐嬉戲,笑鬧聲洋溢在空氣中。

這是一種只有盛世太平,才會有的歡樂氣象。

馨悅湊在小夭耳畔,低聲說:“我爹對煙花有很特異的情感,每年澤州和軹邑兩城的煙花他都會親自過目,為了讓煙花足夠美麗,甚至不惜自己拿錢出來。”

小夭默默看著漫天煙花。 青丘此刻想必也是如此美麗,璟大概攙扶著奶奶,和眾人一起看著繽紛燦爛、漫天綻放的煙花;而清水鎮外的茫茫大山中,應該是黑暗的,蕭瑟寒風中,士兵們圍著篝火,就這粗劣的烈酒,唱一曲故國的歌謠。 相柳大概一身雪白的衣,陪著共工,默默地穿行在黑暗中,從一個營地巡邏到另一個營地。

看完煙花後,小祝融就去休息了,讓他們四人隨意。

四人笑著說再玩一會兒,去了暖閣。

馨悅和小夭在外間一邊打著瞌睡,一邊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顓頊和豐隆則在里間,一直商議他們的事。

小夭睡了過去,迷迷糊糊中,感覺到有人給她蓋被子,她睜開眼睛,看著她和馨悅依偎著,竟然枕在一個枕頭上睡著了。

馨悅也醒了,含糊地問:“你們談完了?”

顓頊把被子給她們蓋好,低聲說:“沒有,半晌沒聽到你們的說話聲,所以出來看一眼,你們接著睡吧!”

馨悅這段日子累得夠嗆,也真是起不來,閉上眼睛接著睡了。

小夭也閉上了眼睛。

顓頊看她們二人並肩躺著,髮髻蓬鬆,睡顏嬌憨,風情各異,卻相得益彰,真如兩朵水靈靈的嬌花並蒂開著。 顓頊心頭急跳了幾下,怔怔看了一瞬,輕撫了小夭的額頭一下,輕手輕腳地走回了內室。

顓頊在小祝融府住了四天,豐隆卻只逗留了一夜,新年第一天的傍晚他就駕馭坐騎趕往赤水。

馨悅對小夭吐舌頭:“沒辦法,每年他都是這樣忙忙碌碌,今年陪了我和爹辭舊迎新,必須趕快趕回去陪爺爺和娘,其實爺爺和娘並不在意。可赤水族裡的那幫老頑固總喜歡指手畫腳,哥哥已經煩透他們了!他們把赤水氏的族長之位看的比天還大,殊不知哥哥並沒多稀罕,反而覺得那些破家規這也不准幹,那也不准幹,顯示了他的手腳。”

顓頊回神農山時,馨悅比小夭還要難過不捨,顓頊的雲輦早消失在天空中,她還呆呆地站著,直到小夭笑出了聲,她才收回目光,嘆了口氣,悵然道:“你別笑我,遲早有你的一日。”

小夭嘆息,已經有了,只不過她更克制,也更會掩飾。 其實,小夭不知道的是,並不是她的掩飾有多麼天衣無縫,而是馨悅壓根兒不相信小夭會看上璟,小夭又有些男兒氣,玩得興起時,和豐隆也照樣哥兒倆好的親密,所以馨悅壓根兒沒往那方面想。

馨悅問小夭:“你對我哥哥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小夭搖頭,笑道:“其實你哥哥對我也沒什麼男女之情。”

馨悅知道小夭是聰明人,老實地承認:“我哥哥的心根本不在女人身上,他對你已經算上心的了。其實,沒感覺也沒什麼,只要不討厭就行,神族間的婚姻有幾個還真恩愛了?只要兩人能像朋友般相處,就是好夫妻。而且我哥和你哥可不一樣,我哥從不對女人上心,你嫁給我哥,不用擔心還會有其他女人來煩你。”馨悅說著,悵然地嘆了口氣。

小夭可不敢接嘴,趕緊傻笑著轉移話題。

小祝融去了軒轅城,向黃帝奏報事務。 豐隆在赤水、顓頊在神農山、璟在青丘,偌大的小祝融府只剩下了馨悅和小夭。

曋氏的小姐給馨悅送了帖子,請她和王姬去郊外看梅花。

馨悅對小夭說:“梅花沒什麼看頭,她們只是找個由頭玩而已,我也是真覺得悶了,咱們去轉轉吧!”

小夭和馨悅不一樣,她曾獨自一人在深山二十幾年,又被九尾狐幽禁過三十年,她雖然喜歡有人陪伴,可她對陪伴對象卻很挑剔,如果不喜歡,寧可自己一個人待著自娛自樂。 她懶洋洋地說:“你自己去吧,我在家裡玩射箭。”

馨悅不依,搖著她的胳膊說:“好姐姐,人家帖子上都寫了你,你不去的話,她們肯定在背後嚼舌頭,說我一副輕狂樣子,看似和高辛王姬多麼要好,實際上人家也是一點面子不給。”

小夭知道他們這些人很講究這些,馨悅又向來高傲,的確不好讓她在那些公子小姐中落了面子,小夭笑道:“嫂嫂有命,豈敢不遵?不過,咱們事先說好,我懶得說話,到時候嫂嫂你可要幫我應付他們。”

馨悅又喜又羞,捶了小夭一下:“咱兩將來誰叫誰嫂子還不一定吧!”

小夭和馨悅到梅林,已經有不少人到了。

小夭戴著帷帽、跟著馨悅,馨悅讓她走她就走,馨悅讓她停她就停,馨悅讓她打招呼她就打招呼,雖然沉默少語,可眾人都知道這位高辛王姬十分難請,所以都不介意,只是羨慕馨悅竟然能和她玩得這般好。

小夭看到了那位沐家公子,雖然上次他只是隔著窗戶,看了她一會兒,可小夭自小的經歷,讓她警惕性很高,所以她依舊記得他。

有人在梅林中打起了雪仗,馨悅被她的表姐妹和堂姐妹們拉去加入了戰鬥。

一個少女邊打邊躲,不小心把一個雪球砸到了小夭身上,她不好意思地頻頻道歉,小夭不在意地說:“沒事。”

為了不再被誤傷,小夭遠離了戰場,在梅林裡隨意地逛著。 一路行去,梅花越開越好,因為一直能聽到少女的笑聲和尖叫聲,小夭覺得自己距離她們並不遙遠,也就一直朝著花色最好的地方走去。

突然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梅林依舊安靜地絢爛著,小夭野獸的本能卻讓她立即停住了腳步,她謹慎地看了一會兒前方,慢慢回身,想沿著自己來時的足跡返回。 但是,雪地白茫茫一片,沒有一個腳印。

小夭摘下了帷帽,四處張望,潔白的雪,沒有足印,就好似她是從天而降到這裡。

小夭掌中握了毒藥,看向天空,卻找不到太陽在哪裡,她觀察梅樹,梅樹居然沒有陰面與陽面,小夭無法辨別方向,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被困在了一個陣法中。

不管設陣、還是破陣,都是一門極深的學問,沒有上百年的學習,不可能掌握,小夭在玉山時,年紀小,王母還沒來得及教導她,之後不可能有師傅教導她,所以小夭對陣法幾乎一竅不通。

小夭知道碰上了高手,也許人家壓根兒不會出現,她的毒藥好像用處不大。

小夭雖凝神戒備,卻並不擔心。 畢竟她的身後是俊帝和黃帝,沒有人會冒著抄家滅族之險來取她性命。 可她也想不透是誰困住了她,往好裡想,也許是她誤入了別人的陣法,等主人發現就會放她出去。

但小夭很快就明白了自己判斷錯誤了。

所有的梅樹都開始轉動,他們伸出枝條抽打纏繞著她,小夭只是憑藉在山里鍛煉出的猿猴般的敏捷盡力閃避,可是她靈力低微,難以持久。 在梅樹的圍攻下,被絆倒了好幾次,每一次,小夭都咬牙站起,繼續奔跑閃避。

突然,從雪裡冒出一隻枯黑的手,抓住了小夭的腳,小夭用匕首去刺那隻手,手鬆開,卻化為長刺,迅雷不及掩耳地刺穿了小夭的腳掌,將小夭釘在地上。

梅樹的枝條結成了一把巨大的鎚頭,向著小夭的頭狠狠砸下。

小夭咬著牙,用力拔出了腳,顧不上腳掌傳來的劇痛,連滾帶爬地逃開,那把錘子砸在地上,濺起漫天雪花。

小夭腳掌上鮮血汩汩地湧著,她嘶聲大喊:“你是誰?你要殺我,就出來,藏頭露尾算什麼?”小夭不想大吼大叫地去威脅,因為此人既然周密地部署了一切,一定是完全明白後果是什麼。 小夭只是想知道誰這麼恨她,寧可面對兩大帝王的憤怒,也要不惜一切殺了她。

沒有人回答她。

這個陣法比當年赤水獻攻擊愚疆的陣法更靈力充沛,除非是像愚疆、赤水獻那樣大荒內的頂尖高手,才有可能以一人之力設置出這樣的陣法,可小夭真的想不出她幾時和這樣的人結了抄家滅族的仇怨。 另一個猜想更可怕,這個陣法不是一個人所設置,而是好幾個人聯合設置推動,居然有很多靈力不弱的人非要她死!

野獸的咆哮聲傳來,兩隻兇惡的怪獸出現在梅林內。 這種兇猛的怪獸根本不可能出現在這裡,必是有精通馴獸的神族在驅策它們。 小夭明白了,是有好幾個人聯合起來要她死!

怪獸聞到了血腥氣,向著小夭慢慢地走來。

小夭一直腳掌剛被刺穿,血仍汩汩地流著,力氣已經耗盡,她根本逃不過兩隻猛獸的襲擊。

小夭坐在雪地上,安靜地盯著怪獸。

怪獸看著柔弱的小夭,居然本能地覺察出了危險,它們微微低下了頭,開始一步步地退後,以野獸的姿態,表示出它們屈服於小夭,沒有進攻的意圖。 可是,幾聲尖銳的鳴叫,讓怪獸在主人的脅迫下,昂起了頭,不得不選擇進攻。

一直怪獸撲了過來,張開血盆大口,小夭竟然將手直接遞進了它的嘴裡,只要它閉攏嘴巴,小夭的胳膊就會被生生地咬斷。

怪獸合嘴,鋒利的牙齒被一把豎立的匕首卡住,小夭握著匕首立即退出了它的嘴,身子一蜷,縮到了怪獸的肚皮下,恰好避開了另一隻怪獸的撲擊。

怪獸高高抬起上半身,雙爪撲下,想用爪子撕裂小夭,小夭只是冷漠地看著它,怪獸雙手往下落時,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遠離,它悲傷地號叫,當雙爪落到地上時,號叫聲戛然而止,身子重重倒下。

另一隻怪獸愣愣地看著自己的同伴,電光石火間,小夭猛地躥出,將匕首狠狠刺進了它的眼睛,再迅速躍開,以剛死掉的的怪獸的屍體作為暫時的壁壘,避開了另一隻怪獸的攻擊。

怪獸皮糙肉厚,很難下毒,身上唯一容易下毒的地方就是嘴巴和眼睛,所以小夭冒險把手直接伸進怪獸嘴裡下毒,又利用第二隻怪獸看到同伴莫名死去時的呆滯,給它的眼睛下毒。 看似沒有費多少工夫,但每個動作都需要恰到好處,否則,她會立即缺胳膊少腿,葬身怪獸腹中。

兩隻怪獸都死了。

小夭雖然活下來了,可是她最後的力氣都用在了剛才的搏鬥中。

小夭叫道:“你們有本事就繼續啊!我倒要看看你們還有什麼花招。”

小夭能感受到他們深恨她,否則不可能明明能用身法殺她,卻還驅策怪獸來撕裂她,唯一的解釋是他們都不想她死得太容易,恨不得讓她嚐遍各種痛苦。 小夭希望他們多用點法子來折磨她,因為馨悅不是笨蛋,她應該會覺察不對,只要馨悅覺察出,小夭就有希望躲過今日一劫。

一個男人從梅林深處走來,是那位沐氏的公子。

小夭心中透出絕望,他們不再隱藏身份,說明她已經沒有拖延時間的機會了。

沐公子說道:“我們恨不得讓你嚐遍世間最痛苦的死法,但是,我們更不想你有機會活下去。”

梅林瘋狂地舞動著,從四面八方探出枝丫,小夭已經沒有力氣再逃,梅樹枝條將小夭牢牢捆縛住,吊懸在了半空。

小夭問:“為什麼?你我從沒見過面,我做過什麼讓你這麼恨我?”

沐公子悲憤地說:“你做過什麼?我全族三百四十七人的性命!”

“是蚩尤滅了你全族,和我有什麼關係?”小夭的身體不自禁地顫抖著。

沐公子大吼道:“蚩尤和你有什麼關係?你不要再裝了!他屠殺了我們所有的親人,今日我們就殺掉他唯一的親人,血祭我們一千零二十二個親人的性命!”

小夭搖頭,叫道:“不!不是的!我和蚩尤沒有關係!我爹是俊帝!”

地上的雪片化作了四把利刃,刺入了小夭的手掌和腳掌,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劇痛從骨肉間漫延開,好似連五臟六腑都要絞碎,小夭卻是一聲未哼,反而一字字平靜地說:“我和蚩尤沒有關係,我爹是俊帝!”

沐公子吼道:“這些血是祭奠詹氏!”

六把利刃,插入了小夭的腿上,鮮血汩汩落下,小夭痛得全身痙攣,她卻依舊未慘叫、未求饒:“我、我爹……是俊帝。”

沐公子叫道:“你不承認也沒有用!這些血是祭奠晉氏!”

三八利刃刺入了小夭的身上,鮮血如水一般流淌著,沐公子說:“這些血是祭奠申氏!”

小夭臉色煞白,斷斷續續地說:“你、你……殺……錯了人。”

沐公子眼中全是淚,對天禱告:“爺爺、爹爹、娘,你們安息吧!”

他揮舞雙手,梅花漫天飛舞,化作了梅花鏢,沐公子,沐公子對小夭說:“這些血是祭奠沐氏!”

鋪天蓋地的梅花鏢向著小夭射去,釘入了小夭的身體。 鮮血如雨一般,飄灑在梅林內。

清水鎮外的深山。

屋內,相柳正和義父共工上衣春天的糧草,突然,他站了起來,面色冷凝。

共工詫異地看著他:“怎麼了?”

“我有事離開。”

相柳匆匆丟下一句話,發出一聲長嘯,向外狂奔去,白玉金冠雕還未完全落下,相柳已經飛躍到它背上,向著西北方疾馳而去。

共工和屋內的另一位將軍面面相覷。

神農山,紫金頂。

殿內,顓頊靠躺在榻上,瀟瀟溫順地趴在他膝頭,顓頊一邊無意識地撫著瀟瀟的頭髮,一邊懶洋洋地聽著下屬奏報宮殿整修的情況。

突然,顓頊覺得心慌意亂,好似有些喘不過氣,他不禁推開瀟瀟,站了起來,下屬見他面色不愉,忙告退離去。

瀟瀟恭敬地看著顓頊,以為他有什麼重要的命令。

顓頊面色茫然,凝神思索,他想起來,當年爹在萬里之外出事時,他也是這般的心慌。 顓頊面色大變,對瀟瀟說:“你立即帶人去軹邑找小夭,立即帶她回來見我,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是!”瀟瀟轉身就走。

顓頊在殿內走來走去,突然衝出了殿門,叫道:“來人!我要去軹邑!”

在坐騎上,顓頊仰頭望天,竟然在心裡默默祈求:“爹、娘、姑姑、奶奶、大伯、二伯,求你們,求求你們!”

不管再艱難時,他都告訴他們:“你們不要擔心,我會好好走下去!”可這一次,他求他們,求他所有的親人保佑他唯一的親人! ”

青丘,塗山氏府邸。

塗山太夫人的屋子內,璟、意映、篌和篌的夫人藍枚陪著奶奶說話,奶奶對他們四人念叨:“我活不了幾年了,第一是希望璟兒能趕緊成為塗山氏的族長,第二是希望你們兄弟和睦,一起守護好塗山氏,第三是希望你們給我生個重孫。若這三件事你們做到了,我就能含笑而終。”

四人都默不作聲,奶奶咳嗽起來,璟和篌趕緊幫奶奶端水拍背,璟道:“奶奶,你不要操心了,安心休養,只要你身體好,一切都會好的。”

太夫人瞪他:“我最操心的就是你,讓你成婚,你不肯;讓你舉行繼位儀式,成為族長,你也不肯。你到底打算拖到什麼時候?”

正在這時,璟掛在腰上的香囊,突然無緣無故斷開,掉在了地上,璟愣了一愣,俯身去撿,握住香囊,只覺心悸。 這藥草香囊是小夭所贈! 璟面色驟變,轉身就往外跑,心神慌亂,什麼都忘記了,只一個念頭:小夭,他必須立即找到小夭。

意映和藍枚都驚訝不解,意映叫道:“璟,璟,你去哪兒?”

太夫人道:“肯定是有什麼事要發生,璟兒能感覺到、卻並不真正知道。”

意映和藍枚都疑惑地看著太夫人。 太夫人解釋道:“真正繼承了塗山先祖血脈的塗山子弟都會有一種能力,沒有辦法解釋,也說不清楚,但的確存在,他們能模糊地預感到一些重大事情的發生。從上古到現在,塗山氏歷代族長的靈力並不很高,可我們塗山氏一直是最強大的氏族之一,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這個能力,它能讓塗山氏趨吉避凶。 ”太夫人看了一眼篌,望著牆上的九尾狐圖,語重心長地說:“璟兒是命定塗山氏族長!”

藍枚低下了頭,不敢看篌,意映擔憂地看向篌,篌不屑地冷冷一笑。

璟瘋狂地驅策坐騎快點再快點,趕到小祝融府時,小夭不在。

珊瑚詫異地對璟說:“王姬去郊外的梅林了。”

璟趕到梅林時,梅花正開得如火如荼,男男女女散佈在花下,少女們的嬌笑聲飄蕩在梅林內,沒有絲毫危險的氣息。

璟越發心悸,召出小狐,和小狐循著小夭留下的點滴蹤跡,追蹤而去。 九尾狐天生善於追蹤和藏匿,璟又對小夭心心念念,不管混雜了多少別人的氣息,只要小夭的一點點氣息,他都能分辨出。

璟有天生靈目,能看透一切迷障和幻化,再叫上識神小狐的幫忙,他一直追蹤到了另外一個山谷。 眼前是一個水、木、火三靈結合的陣勢,是個必殺的殺陣。 不過滿地是雪,對他卻最有利,璟從地上抓起一團雪,握在掌中,從他的掌間逸出白霧,將他裹住,整個人消失不見。

璟走進陣勢中,聽到男人的悲哭聲,他循著聲音而去,沒有看到男人,卻看到地上的白雪已經全被鮮血染紅,一個血淋淋的人吊在半空中,血肉模糊,難辨男女,可她的面孔異樣的干淨,粉雕玉琢般的晶瑩,眼睛依舊大大的睜著。

璟瞬那間肝膽俱裂,發出了一聲悲痛得幾乎不是人聲的低呼,飛撲上前,揮手斬斷枝條,抱住了小夭。

璟伸手去探小夭的脈搏,卻感受不到任何跳動。 他全身都在發抖,緊緊地摟住小夭,企圖用自己的身體溫暖她冰涼的身體。

他把手放在小夭的後心,不管不顧地給小夭輸入靈力:“小夭,小夭,小夭……”

璟一邊喃喃叫著小夭,一邊去親她。

他親她的臉​​頰,可是,她的面色依舊像雪一樣白,她不會在為他臉紅。

他親她的眼睛,可是,她的睫毛再不會像受驚的小蝴蝶般撲搧著蝶翼。

他含住她的唇,輕輕地吮吸,可是小夭的唇緊緊地閉著,冰冷僵硬,她再不會花朵般為他綻放,讓他感受到世間最極致的芬芳甜蜜。

璟不停地吻著小夭,小夭沒有絲毫回應。

璟整個身體都在劇顫,他淚如雨下,小夭,小夭,求求你!

不管他輸入多少靈力,她的脈搏依舊沒有跳動。

璟發出悲痛欲絕的叫聲,他的眼淚浸濕了小夭的衣衫。

小夭啊,這世間如果沒有了你,你讓我如何活下去? 我錯了! 我真的錯了! 我不該離開你! 不管有什麼理由,我都不該離開你!

陣勢的最後一步發動,每一朵梅花都變作了火焰,熊熊大火燃燒起來。 將一切都焚毀,點滴不留。 縱使俊帝和黃帝發怒,也找不到一點證據。

火舌席捲而來,燒著了璟的衣袍,灼痛了他的肌膚,他卻只是把小夭更緊地摟在了懷裡,任憑火舌將他們吞沒。

小夭,我只想做你的葉十七,說好了我要聽你一輩子的話,你不能丟下我! 如果你走了,我也要跟隨著你,不管你逃到哪裡,我都會追著你!

顓頊和瀟瀟趕到山谷時,看到整個山谷都是烈火。

顓頊要進去:“小夭在裡面,小夭肯定在裡面!”

瀟瀟拉住他:“殿下,這是個絕殺陣,陣勢已經啟動,你不能冒險進去,我們去救王姬。”

顓頊壓根兒聽不到她說什麼,一邊不管不顧地往裡衝,一邊大叫:“小夭、小夭……”

瀟瀟咬了咬牙,用足靈力,猛地一掌砸在了顓頊的後頸上,顓頊昏倒。

瀟瀟對兩個暗衛下令:“保護好殿下。”

她領著另外四個暗衛衝進了火海,最後的吩咐是:“如果半個時辰後,我們還沒回來,就是已死,你們立即護送殿下回神農山。殿下冷靜下來後,會原諒你們。”

四周都是火,火靈充盈了整個天地,隔絕了其他靈氣,五個暗衛只能依靠自己本身的靈力和火對抗,的確如瀟瀟推測,最多只能堅持半個時辰。

除了火的紅色,什麼都看不到,他們一邊搜索,一邊叫著:“王姬,王姬……”

時間在流逝,五個暗衛中靈力稍低的已經皮膚變焦,可是他們沒有絲毫懼色,依舊一邊搜索,一邊叫著:“王姬,王姬……”

突然,瀟瀟說:“停!”

五個人靜靜地站著,瀟瀟側耳傾聽了一瞬,指著左方:“那邊!”

五人急速飛奔而去,看到火海中,一個男子緊緊地抱著一個女子,他依舊在不停地給女子輸送靈力,女子的身體沒有被火損傷,他自己卻已經被燒得昏迷。

他們立即圍繞著男子,把火焰隔開,瀟瀟認出是塗山璟,先滅掉他身上的火,下令道:“我帶王姬,鈞亦帶公子璟。”

鈞亦想抱起璟,可璟緊緊地扣著小夭,整個身體就像藤纏著樹一般,他們竟是怎麼分都分不開。

瀟瀟不敢再耽誤時間,說道:“先一起吧,回去再說。”

一個修煉木靈的暗衛用自己的兵器化出了木架子,他們把小夭和璟放在架子上,瀟瀟和鈞亦抬起架子,飛速向或海外奔去。

進來時,要找人,只能慢慢走,如今找到了人,他們又都是精通陣法,出去很簡單。

不一會兒,已經到了陣外。

顓頊仍昏迷著。

瀟瀟檢查了下小夭和璟,臉色很難看:“璟公子還活著,王姬卻……已經沒了氣息。”

她手貼在了小夭的後心上,對幾個暗衛下令:“立即回神農山,從現在開始,即使沒有用,我們也要輪換給王姬輸入靈氣。還有,立即去找馨悅小姐,說王姬受了重傷,我們要中原所有最好的醫師,但請她先封鎖消息。”

回到神農山後,顓頊醒過來,他立即跳了起來:“小夭!”

瀟瀟稟奏:“我們已經將王姬從火海中帶回。”她不敢說救,只能說帶回。

顓頊大喜:“小夭在哪裡?”

金萱提心吊膽地領著顓頊去看小夭。

經過幾個暗衛的努力,他們終於分開了璟和小夭,現在小夭平躺在一張特殊的水玉榻上,據說是當年炎帝用來療傷的榻,水玉能匯聚靈氣,護住身體。 一個暗衛盤踞坐在榻頭,手掌貼在透明的水玉榻上,在給小夭輸入靈氣。

小夭全身裹得像個粽子,只有臉還露在外面。 顓頊的醫師鄞(yin)跪坐在榻尾,看到顓頊,站了起來。

顓頊問道:“小夭如何?”

鄞是個啞巴,自小沉迷醫術,不解人情俗事,完全不懂得回答某些問題要委婉,用手勢直接地回道:“她已經死了。”

顓頊瞪著鄞,如同一隻要擇人而噬的怒獸。 鄞第一次覺得畏懼,急忙跪下。

半晌後,顓頊從齒縫裡擠出兩個字:“退下。”

鄞沒有看懂顓頊的唇語,瀟瀟給他打手勢讓他離開,鄞如釋重負,趕緊退了出去。

顓頊坐到小夭身旁,從她的臉一直摸到了腳,臉色陰沉,神情卻異常平靜,簡單地下令:“說!”

瀟瀟立即利落地奏道:“王姬手掌、腳掌都被利刃貫穿,左腳被利刃刺穿了三次,右腿三次,左臂兩次,右臂兩次,腹部三次,身體還被無數飛鏢刺入。這種虐殺方式多用於血債血償的仇殺。最後見到的雖然是火陣,但根據王姬身上的傷,應該還有水靈和木靈的高手,初步推斷,這個陣勢至少由三個人聯合設置。這是一次計劃周詳、佈置周密、目標明確的殺人計劃,非短時間內能完成。殺人者必定有一個和曋氏的小姐認識,所以才能影響或者提前得知曋小姐會請馨悅小姐和王姬去遊玩。”

顓頊的呼吸有些急促,一瞬後,他緩緩說道:“查!查出來後,千萬不要讓他死!”

“是!”瀟瀟轉身走出了殿門。

金萱問:“要派人稟奏俊帝和黃帝殿下嗎?”

顓頊說:“怎麼可能不稟奏兩位陛下?讓軒轅和高辛最好地醫師立即趕來。”

“是。”

金萱退了出去。

小夭沒有一絲生氣,但因為有靈力源源不絕地輸入,她的身體還是溫暖柔軟的,並沒有冰涼僵硬。 雖然感覺不到她的脈搏和呼吸,可顓頊覺得她的心臟仍在微微地跳動。

顓頊輕撫著小夭的頭,說道:“我知道你很堅強,一定會挺過去。小夭,你嚐過被人丟下的痛苦,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不會丟下我。我已經在紫金頂種了鳳凰樹,再過幾十年,它們就會長大,你答應過,要陪我一起看到神農山上也盛開出鳳凰花。”

馨悅帶著中原最好地兩位醫師趕到神農山,看到小夭死絕的樣子,她腿一軟,跌坐在地上,一時間竟然連話都不敢說。

醫師上前檢查小夭,顓頊走過去,扶起了馨悅:“和你無關,他們能計劃這麼周密,不利用你也會利用別人,沒必要因為別人的錯誤而責怪自己。”

馨悅的眼淚用到了眼眶裡,因覺得溫暖,心更加柔軟,反倒越發愧疚,也就越發很那些竟敢利用她的人,她哽咽道:“我一定會從曋氏表姐那裡仔細追查下去,給小夭一個交代。”

顓頊和馨悅都看著醫師,兩位醫師仔細檢查後,相對看了一樣,跪下磕頭:“殿下,我等無能。”語意婉轉,可意思和鄞一模一樣,認為小夭已經沒有救了。

這兩位醫師的父親都曾跟著炎帝神農氏學習醫術,可以說,是得了炎帝醫術親傳的傳人,他們若說沒救,整個大荒應再無醫師能救小夭。 馨悅的眼淚落了下來,怕顓頊傷心,壓抑著不敢哭。

顓頊卻很平靜,揮揮手示意醫師下去,對馨悅說:“小夭不會丟下我,她一定會挺過去。”

馨悅想說社麼,金萱朝她悄悄搖頭,馨悅吞下已經到了嘴邊的話,把帶來的一箱子稀釋靈藥交給顓頊。

顓頊說:“謝謝。你留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但有件事情你卻能幫我做,也只有你最適合做。”

馨悅道:“我明白,我這就回去,曋表姐那裡我去盤問,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出端倪。”

顓頊說:“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你照顧小夭吧!”

顓頊對金萱說:“你代我送一下馨悅。”

金萱把馨悅送到​​了殿門外,馨悅說:“剛才謝謝你。”

金萱行禮:“小姐太客氣了。”

兩個女人本沒有任何關係,可因為喜歡上了同一個男人,關係變得微妙。

馨悅問兩個醫師:“王姬可……真死了?”

兩個醫師回道:“已死,五臟雖還有生氣,但那全是靠著源源不斷的靈力在支撐,一旦停止輸入靈力五臟就會死透。”

馨悅猶豫了下,對金萱說:“小夭已死,顓頊卻還不願接受現實,你們盡力寬慰一下他。”

馨悅躍上畢方鳥坐騎,帶著醫師,一行人離開了神農山。

金萱回道殿內,顓頊仍坐在塌旁。

輸靈力的暗衛臉色發白,另一個暗衛立即換下了他。

顓頊問:“璟的傷勢如何?”

金萱回道:“璟公子只是燒傷,鄞醫師說他傷勢並不算嚴重,但他悲痛欲絕,在主動求死,所以一直昏迷不醒。”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道:“他還算對得起小夭的另眼相待,用靈藥吊住他的性命,小夭若能熬過來,他自然會醒來。”

顓頊一直守著小夭,一整夜都未離開。

瀟瀟回來時,金萱低聲問:“從昨日下午到現在一直在裡面,要想辦法勸一下嗎?”

瀟瀟搖搖頭:“殿下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他不能發怒,不能痛哭,更不能倒下,只能選擇這種方式宣洩。我們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

突然,守護神農山的護山陣勢發出了尖銳的警告聲,表示有人在硬闖神農山。

負責警戒天上的侍衛們驅策坐騎,向著某個方向飛去。 霎時間,冷清了許久的神農山天上地下都是士兵。

瀟瀟拔出了兵器,大聲喝道:“所有人各司其職,不許驚慌。”

金萱退進殿內,守在顓頊身邊。

顓頊輕蔑地一笑:“如果現在真有人想趁這個機會取我性命,我必讓他後悔做了這個決定。”

靈力和陣法撞擊,發出雷鳴一般的轟鳴聲,顓頊笑對金萱說:“來著靈力很高強,可不是一般的刺客,應該不是籍籍無名之輩,我們去會會。”

金萱想勸他,終究忍住了,應道:“是。”在這個男人面前,一切都只能交由他掌控,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服從。

顓頊對幾個暗衛說:“不管發生什麼,你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好王姬。”

顓頊帶著金萱走到殿外,看到天空中全是士兵。 一個人突破了陣法,向著紫金頂而來,白衣白髮,銀白的面具,長身玉立在白色的大雕上,纖塵不染得就如一片剛凝成的雪,在清晨的朝陽中異常刺目。

顓頊笑道:“原來是老朋友。”

士兵將相柳圍住,相柳用靈力把聲音送到顓頊耳中:“顓頊,你是想小夭活,還是想她死?”

顓頊臉色陰沉,消息一直在封鎖中,除非相柳就是想殺小夭的人,否則他怎麼可能這麼快就得到消息?

顓頊怒到極點,反倒笑起來:“讓他下來。”

相柳落在殿前,他走向顓頊,一排侍衛將他隔開。 相柳問:“小夭在哪裡?”

“你想要什麼?”顓頊想不通相柳的目的,如果他想要求什麼,那需要保住小夭的命才能交換,而不是殺了小夭,可是梅花谷內設陣的人顯然是想要小夭的命。

相柳也是絕頂聰明的人,立即明白顓頊誤會了他。 他道:“不是我做的,昨日下午之前我一直在清水鎮外的大山中,這會兒剛到神農山。”

顓頊相信相柳說的話,因為相柳想撒謊不用這麼拙劣。 顓頊越發困惑:“那你怎麼可能知道小夭有事?”

相柳道:“在清水鎮,軒被小六下了一種怪毒,小六為了替軒解毒,把毒引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顓頊盯著相柳,抬了抬手:“都退下。”

侍衛全部退下,相柳走到顓頊面前,顓頊轉身向殿內走去:“跟我來。”

相柳看到了小夭,他走過去,坐到水玉塌旁,凝視著無聲無息的小夭。

顓頊看了眼瀟瀟,瀟瀟過去,替換下正在輸靈力的暗衛,殿內的侍者都退了出去。

顓頊問:“那個蠱在你身上?”

“嗯。”

“為什麼?”顓頊能理解小夭為了幫他解蠱,不惜禍害另一個人,卻不能理解相柳竟然容忍了小夭這麼做。

相柳淡淡地說:“這是我和小夭之間的事。”

顓頊說:“你來此想幹什麼?為什麼你剛才問我想小夭生還是想她死?”

“你把她交給我,我能救活她。”

“什麼叫交給你?難道你不能在這裡救她嗎?”

“不能!”

顓頊苦笑:“你是殺人無數的九命相柳,如果我腦袋還沒糊塗,咱倆應該勢不兩立,你讓我把妹妹交給你,我怎麼可能相信你?”

“你不把她交給我,她只能死。”

顓頊的醫師鄞,師承軒轅和高辛兩邊的宮廷醫師,醫術十分好,他判定了小夭生機已斷。 馨悅帶來的兩位醫師是中原最好地醫師,他們也認為救不了小夭。 顓頊相信,即使軒轅和高辛宮廷中最好的醫師趕來,肯定和三位醫師的判斷相同。 相柳是唯一認為小夭還未死的人,顓頊不相信相柳,可他更不能放棄這唯一可能救活小夭的機會,顓頊說:“你讓我考慮一下。”

相柳平靜地說:“她就快沒有時間了。”如果不是有這麼多靈力高強的人不停地給小夭輸靈力,縱使他現在趕到,也不可能了。 只能說顓頊奢侈浪費的舉動,為小夭爭取了一線生機。

“你需要多少時間?我什麼時候能再見到小夭?”

“不知道,也許一兩年,也許幾十年。”

顓頊在殿內走來走去,面色變來變去,終於他下定了決心:“你帶她走吧!”顓頊盯著相柳,冷聲說:“如果你敢傷害她,我必剷平神農義軍,將你碎屍萬段!”

相柳十分心平氣和,淡然道:“我不傷害她,難道你就會不想剷平神農義軍,不想將我砍成幾段?”死都死了,幾段和萬段有何區別?

顓頊無奈地看著相柳,他有點明白小夭為什麼能和相柳有交情了,這人雖然混賬,但是混賬得很有意思。

顓頊嘆了口氣,也心平氣和地說:“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

相柳說:“把你所有的好藥都給我。”

顓頊讓金萱把紫金殿中所有的好藥都拿出來,和馨悅帶來的靈藥一起裝好:“夠了嗎?不夠的話我可以再派人去黃帝、俊帝、王母那裡要。 ”

相柳看著地上的大箱子,嘲道:“足夠了,難怪人人都想要權勢。”

相柳附身,抱起了小夭。

顓頊雖然做了決定,可真看到相柳要帶走小夭,還是禁不住手握成了拳,他對瀟瀟說:“帶他從密道出去,我可不想我妹妹的名字和個魔頭牽扯到一起,我還指望著她嫁個好人家!”

相柳毫不在意,只是淡淡一笑,抱著小夭隨著瀟瀟進了密道。

顓頊拿出兩個若木做的傀儡,點入自己的精血,幻化成了兩個人,一個是小夭的模樣,放到水玉榻上。 一個是相柳的模樣,顓頊對金萱說:“你送相柳出去吧!”

金萱送相柳出了大殿。

半晌後,瀟瀟回來,奏道:“已經送相柳離開神農山,我派了幾個人暗中跟蹤。”

顓頊說:“不會有用,相柳肯定會甩掉他們。”

瀟瀟沉默不語,奏道:“已送相柳離開。”

顓頊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金萱說道:“殿下,塗山氏的公子還在紫金殿。不可能不給青丘那邊一個交代,可璟公子的情形……處理不好只怕會影響殿下和塗山氏的關係。 ”

顓頊沉吟了一會兒,說:“馨悅一定已經通知了豐隆,豐隆應該很快會趕到,等他到了,麻煩他吧璟送回青丘。”

半夜裡,豐隆趕到了神農山。

顓頊知道榻上的傀儡瞞不住豐隆,也沒打算瞞豐隆,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告訴了豐隆,只是隱下了相柳體內有蠱的事,豐隆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小夭和相柳以前就認識。 但相柳本就以心思詭詐、能謀人所不能謀在大荒內聞名,所以豐隆並未深究相柳的出現,只是分析他這麼做的目的。

在小夭的事上,豐隆比顓頊更冷靜理智,他說道:“不管相柳說的話是真是假,如果我是你,我也會選擇相信他,畢竟只有這樣,還有一線生機。而且,我覺得他真能救小夭,因為只有救活了小夭,他才能和你或者黃帝談條件。”

從昨日到現在,顓頊終於露出第一絲真心的微笑:“我相信你的判斷。”

豐隆道:“其實這事你本不必告訴我。”

顓頊說:“有些事是私事,的確不方便告訴你,但這事有可能關係大局,你都願意把性命壓在我身上,我豈能不坦誠相待?”

豐隆道:“你難道不是把性命也押到了我身上?你若留在軒轅城徐徐圖之,不是沒有勝算,可你卻來了中原。”

顓頊道:“因為我要的不僅僅是權勢,一個王座算什麼呢?”

豐隆道:“一個族長算什麼呢?”

顓頊和豐隆相視而笑,顓頊道:“你隨我來,我還要帶你見一個人。”

豐隆看到昏迷的璟,愣住:“這是怎麼回事?”

顓頊道:“我也不知道。我剛才和你說,我趕到山谷時,已是一片火海,我想衝進去,卻被瀟瀟敲暈了,等我醒來時,瀟瀟已經救回小夭。讓瀟瀟告訴你吧!”

瀟瀟對豐隆簡潔明了地說:“我們進入陣勢中搜救王姬,找到王姬時,看到璟公子護著王姬,如果不是璟公子用靈力護住了王姬,王姬的身體只怕早就焚毀,也正是因為他一直給王姬輸入靈力,王姬才能留一線生機。可以說,其實是璟公子真正救了王姬。當時,璟公子已經昏迷,我們帶著王姬和璟公子回道紫金頂,醫師說璟公子傷勢並不算嚴重,是他自己不願求生,所以不能醒來。”

豐隆滿臉茫然,喃喃道:“璟不是在青丘嗎?怎麼會出現在梅谷中?這倒不重要,反正幸虧他出現,才救了小夭,但他為什麼不願求生?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你處理璟的事就成,至於兇手……”顓頊冷哼,“就算掘地三尺,我也會把他們都挖出來。”

豐隆護送著璟,星夜趕到了青丘。

豐隆小時曾在塗山府住過十幾年,與璟同吃同住,所以和太夫人十分親近。 雖然這次半夜裡突然出現,但僕人們依舊熱情地把他迎了進去,立即去稟奏太夫人。

太夫人年紀大了,本就瞌睡少,這個時候已經醒了,只不過沒起身而已。 這會兒她正躺在榻上琢磨璟昨日的異常舉動,不知道他究竟預感到了什麼,只希望不會是禍事,一直沒他的消息,天亮後該派人去找他了。

太夫人聽到婢女說豐隆求見,立即讓婢女扶著坐起:“叫豐隆兒趕緊進來。”

婢女為難地說:“豐隆公子請太夫人移步過去見他。”

太夫人倒沒介意,一邊穿衣服,一邊說:“豐隆兒不是不知禮數的人,這麼做必定有原因,我們趕緊過去。”

走進豐隆的屋子,太夫人看到了躺在榻上的孫子,身子晃了一晃,豐隆趕緊說:“傷勢不重。”

太夫人平靜下來,坐到塌旁:“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豐隆把高辛王姬遇險的事仔細交代了一番,把瀟瀟的話原封不動地重複了一遍,只把相柳的事隱瞞了下來。 豐隆說道:“王姬現在生死未卜,兇手還未找到,如今只能看出是璟救了王姬,可為什麼璟萌生死志,不願求生,我們都不清楚。顓頊王子拜託我把璟送回來,也許璟回到家中,能甦醒過來。”

太夫人立即讓婢女去叫醫師。

醫師趕來,把完脈後,對太夫人回道:“公子的傷沒有大礙,他是哀傷過度,心神驟散,五內俱傷,這病卻是無藥可醫,只能用靈藥保住性命,再設法喚醒公子,慢慢開解他。”

豐隆安慰太夫人:“奶奶不必擔心,我很了解璟,他看著柔和善良,卻心性堅韌,一定不會有事。”

太夫人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孫兒。

璟失蹤十年,回來後,不肯說究竟發生了什麼,卻堅決要求取消婚約,太夫人勸不動他,想著先用緩兵之計,表面上說需要時間考慮退婚,暗地里處處製造機會,誘哄著璟和意映多相處。 她想著只要兩人多點機會相處,意映姿容不凡,璟遲早會動情,可沒想到璟竟然直接對意映表明心有所屬,想說服意映取消婚約。 她和意映拗不過璟,一再退讓,都同意了璟可以娶那女子,她甚至告訴璟,人娶進了門,他想寵愛哪個女人,隨他意,就算他一次不進意映的房,那也是意映自己沒有本事。 璟卻依舊堅持要退婚,太夫人一直想不通原因。 現在,終於明白了,如果璟心有所屬的那個女子是王姬,一切就說得通了。

太夫人又氣又傷,恨不得狠狠捶璟一頓,可當務之急,是要保住璟的命。

太夫人思來想去,半晌後,對心腹婢女小魚說:“璟兒的病情不許外洩。”

小魚回道:“奴婢已經在外面設了禁制,除了診病的醫師胡珍,只有豐隆和太夫人知道。”

豐隆說:“我來時很小心,沒有人知道我是帶著璟一起來的。”

太夫人對豐隆說:“我有一事相求。”

豐隆忙起身行禮,恭敬地說道:“奶奶有事儘管吩咐,千萬別和豐隆兒客氣,否則我爺爺該揍我了。”

太夫人扶起豐隆,握著豐隆的手,道:“你把璟兒帶去小祝融府,讓他在小祝融府養傷,我會命靜夜和胡啞,還有剛才給璟診病的醫師胡珍一塊兒跟去,平日他們會照顧璟兒。”

豐隆立即猜到太夫人是覺得自己畢竟老了,擔憂塗山府中有人會趁這個機會取璟的性命。 豐隆說:“奶奶放心,小祝融府的護衛本就很周密,這次出了這樣的事,妹妹一定會把府裡的人看管得更緊。我也會安排幾個死衛保護璟。 ”

太夫人用力地拍拍豐隆的手:“好、好!”太夫人的眼淚差點要落下,表兄弟像親兄弟,真正的兄弟卻揮劍相向。

太夫人說:“為了保密,趁著天還沒亮,你趕緊帶璟兒離開吧!”

豐隆應道:“好。奶奶,您保重,我會讓妹妹經常派人給您送消息。”

在太夫人的安排下,豐隆帶著璟從青丘秘密趕回軹邑。

馨悅聽完因由後,把璟安頓在了他早已住慣的木樨園。

除了靜夜、胡啞、醫師胡珍,馨悅還安排了幾個靈力高強的心腹明里照管花木,暗中保護木樨園,豐隆也留下了幾個赤水氏訓練的死衛保護璟。

回到木樨園,靜夜覺得公子的心緒好像平和了許多,也許太夫人為了保護公子的舉動,其實在無意中真的救了公子。

只是,每次她一想到胡珍說的話,就覺得害怕,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能讓公子在瞬間悲痛到心神消散,只想求死?

靜夜隱隱猜到原因,暗暗祈禱那位能讓公子再次奏出歡愉琴音的高辛王姬千萬不要出事,否則她真怕公子永不會醒來。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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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4: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但感別時久

神農山的地牢。

牆壁上燃著十幾盞油燈,將地牢內照得亮如白晝。

沐斐滿身血污,被吊在半空。

地牢的門打開,顓頊、豐隆、馨悅走了進來。 馨悅蹙著眉,用手帕摀住口鼻。 顓頊回頭對她說:“你要不舒服,就去外面。”

馨悅搖搖頭。

豐隆說道:“我們又不在她面前動刑,這是中原氏族的事,讓她聽著點,也好有個決斷。”

一個高個的侍從對顓頊說道:“我們現在只對他動用了三種酷刑,他的身體已受不住,一心求死,卻始終不肯招供出同謀。”

顓頊說道:“放他下來。”

侍從將沐斐放了下來,沐斐睜開眼睛,對顓頊說:“是我殺了你妹妹,要殺要剮,隨君意願。”

豐隆說:“就憑你一人?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

沐斐冷笑著不說話,閉上了眼睛,表明要別的沒有,要命就一條,請隨便拿去!

顓頊蹲了下去,緩緩說道:“你們在動手前,必定已經商量好你是棄子,所有會留下線索的事都是你在做。我想之所以選擇你是棄子,不僅是因為你夠英勇,還因為縱使兩位陛下震怒,要殺也只能殺你一人,你的族人早已死光,無族可滅。”

沐斐睜開了眼睛,陰森森地笑著,以一種居高臨下的神情看著顓頊,悲憫著顓頊的無知。

顓頊微微笑道:“不過,如果沐氏一族真的只剩下了你一個人,你一死,沐氏的血脈也就滅絕了,當年為了從蚩尤的屠刀下保住你,一定死了無數人。我相信,不管你再英勇,再有什麼大事要完成,也不敢做出讓沐氏血脈滅絕的事。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已經有子嗣。”

沐斐的神情變了,顓頊的微笑消失,只剩下冷酷:“你可以選擇沉默地死去,但我一定會把你的子嗣找出來,送他去和沐氏全族團聚。”

沐斐咬著牙,一聲不吭。

顓頊叫:“瀟瀟。”

瀟瀟進來,奏道:“已經把近一百年和沐斐有過接觸的女子詳細排查了一遍,目前有兩個女子可疑,一個是沐斐乳娘的女兒,她曾很戀慕沐斐,在十五年前嫁人,婚後育有一子。還有一個是沐斐寄居在親戚曋氏家中時,服侍過他的婢女,叫柳兒,柳兒在二十八年前,因為和人私通,被趕出了曋府,從此下落不明。”

顓頊道:“繼續查,把那個婢女找出來,既然是和人私通,想來很有可能為奸夫生下孩子。”

“是。”

瀟瀟轉身出去。

沐斐的身子背叛了他的意志,在輕輕顫抖,卻還是不肯說話,他只是憤怒絕望地瞪著顓頊。

顓頊道:“你傷了我妹妹,我一定會要你的命,但只要你告訴我一件事,我就不動你兒子。”

沐斐閉上了眼睛,表明他拒絕再和顓頊說話,可他的手一直在顫抖。

顓頊說:“你不想背叛你的同伴,我理解,我不是問他們的名字,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要殺小夭,只要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殺小夭,我就放過你兒子。”

顓頊站起:“你好好想想,不要企圖自盡,否則我會把所有酷刑用到你兒子身上。”

顓頊對豐隆和馨悅說:“走吧!”

馨悅小步跑著,逃出了地牢。 等遠離了地牢,她趕緊站在風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

顓頊和豐隆走了出來,馨悅問:“為什麼不用他兒子的性命直接逼問他的同謀?”

豐隆說:“說出同謀的名字,就是背叛,那還需要僵持一段時間,才能讓他開口。顓頊問的是為什麼要殺小夭,他回答了也不算背叛,不需要太多心理掙扎,只要今夜讓獄卒多弄幾聲孩子的啼哭慘叫,我估計明天他就會招供。只要知道了他為什麼要殺小夭,找他的同謀不難。”

地牢裡,沒有時間的概念,所以時間顯得特別長、特別難熬。

沐斐半夜裡就支撐不住,大吼著要見顓頊,還要求豐隆必須在場。

幸虧馨悅雖然回了小祝融府,豐隆卻還在神農山。

當顓頊和豐隆再次走進地牢,沐斐說道:“我可以告訴你為什麼要殺你妹妹,但我要你的承諾,永不傷害我兒子。”

顓頊爽快地說:“只要你如實告訴我,我不會傷害他。”

沐斐看向豐隆,冷冷地說:“他是軒轅族的,我不相信他,我要你的承諾,我要你親口對我說,保證任何人都不會傷害我兒子。”

豐隆對沐斐笑了笑,說道:“只要你告訴顓頊的是事實,我保證任何人不能以你做過的事去傷害你兒子,但如果你兒子長大後,自己為非作歹,別說顓頊,我都會去收拾他!”

沐斐愣了一愣:“長大後?”他似乎遙想著兒子長大後的樣子,突然也笑了,喃喃說:“他和我不一樣,他會是個好人。可惜,我看不到了……”

因為豐隆的話,沐斐身上的尖銳淡去,變得溫和了不少,他對豐隆說:“你也許在心裡痛恨我為中原氏族惹來這麼大的禍事,可是,我必須殺她。如果換成你,你也會做和我一模一樣的事,因為她根本不是什麼高辛王姬,她是蚩尤的女兒。”

豐隆說:“不可能!”

沐斐慘笑:“我記得那個魔頭的眼睛,我不會認錯。自從見到假王姬後,我雖然又恨又怒,卻還是小心查證了一番,假王姬的舅舅親口說假王姬是蚩尤的女兒,他還說當年軒轅的九王子就是因為撞破了軒轅王姬和蚩尤的奸情,才被軒轅王姬殺了。”

顓頊冷哼了一聲:“胡說八道!不錯,姑姑是殺了我的九叔,但不是什麼姦情,而是……”顓頊頓了一頓,“我娘想刺殺九叔,卻誤殺了九叔的親娘,我爺爺的三妃。我娘知道九叔必定會殺我,她自盡時,拜託姑姑一定要保護我,姑姑答應了我娘,姑姑是為了保護我,才殺了九叔。 ”

外面都說顓頊的娘是戰爭中受了重傷,不治而亡,竟然是自盡……這些王室秘聞,沐斐和豐隆都是第一次聽聞,沐斐知道顓頊說的是真話。

豐隆也說道:“你從沒見過俊帝,所以不清楚俊帝的精明和冷酷,但你總該聽說過五王之亂。俊帝可是親自監斬,斬殺了他的五個親弟弟,還把五王的妻妾兒女全部誅殺,你覺得這樣一個帝王,連你都能查出來的事,他會查不出來?如果他有半分不確信小夭是她的女兒,他會為小夭舉行那麼盛大的拜祭儀式?那簡直是向全大荒昭告他有多喜愛小夭!”

沐斐糊塗了,難道他真殺錯了人? 不、不會! 他絕不會認錯那一雙眼睛! 沐斐喃喃說:“我不會認錯,我不會認錯……”

顓頊冷冷地說:“就算知道錯了,也晚了!你傷害了小夭,必須拿命來還!”

顓頊轉身就走,豐隆隨著他走出了地牢。

顓頊面無表情地站在懸崖邊上,雖然剛才他看似毫不相信地駁斥了沐斐,可心裡真的是毫不相信嗎? 已經不是第一次聽到小夭是蚩尤的女兒了,顓頊開始明白小夭的恐懼,一次、兩次都當了笑話,可三次、四次……卻會忍不住去搜尋自己的記憶,姑姑和蚩尤之間……

豐隆靜靜站在顓頊身後。 顓頊沉默了許久,說道:“被蚩尤滅族的氏族不少,可還有遺孤的應該不會太多,首先要和沐斐交好,才能信任彼此,密謀此事;其次應該修煉的是水靈、木靈。另外,我總覺得他們中有一個是女子。只有女子配合,才有可能在適當的時機,不露痕跡地分開馨悅和小夭,阻攔下我派給小夭的護衛苗莆。有了這麼多信息,你心裡應該已經約莫知道是誰做的了。”

豐隆說:“你明天夜裡來小祝融府,我和馨悅會給你一個交代。”

顓頊道:“沐斐剛才說的話,我希望只你我知道。不僅僅因為這事關係著我姑姑和俊帝陛下的聲譽,更因為我那兩個王叔竟然想利用中原的氏族殺了小夭。”

豐融說道:“我明白。”小夭的事可大可小,如果處理不好,說不定整個中原都會再起動盪。

顓頊說:“我把小夭放在明處,吸引所有敵人的注意,讓我的敵人們以為她是我最大的助力。就連把她送到小祝融府去住,也是讓別人以為我是想利用小夭討好你,他們看我費盡心機接近你,反而會肯定你還沒站在我這一邊,其實是我給小夭招來的禍事。豐融,小夭一直都知道我在利用她。 ”

豐隆拍了拍顓頊的肩膀:“小夭不會有事。”

顓頊苦笑:“只能把全部希望寄託在相柳身上。”

深夜,顓頊在暗衛的保護下,秘密進入了小祝融府。

馨悅的死衛將顓頊請到密室。

豐隆和馨悅已經在等他,顓頊坐到他們對面。

豐隆對馨悅點了下頭,馨悅說道:“經過哥哥的排查,確認傷害小夭的兇手有四個人,除了沐氏的沐斐,還有申氏、詹氏和晉氏三族的遺孤,申柊、詹雪綾、晉越劍。”

顓頊說:“很好,謝謝你們。”

馨悅說:“雪綾是樊氏大郎的未婚妻,他們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三個月後就要成婚,越劍和鄭氏的嫡女小時就定了親,樊氏、鄭氏都是中原六大氏。”

顓頊盯著馨悅,淡淡問:“你是什麼意思?”

馨悅的心顫了一顫,喃喃說:“我、我……只是建議你再考慮一下。”

豐隆安撫地拍了拍妹妹的背一下,對顓頊說:“其實也是我的意思。你現在正是用人之時,如果你殺了他們,就會和中原六大氏的兩氏結怨,很不值得!顓頊,成大事者,必須要懂得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小夭受傷已成事實,你殺了他們,也不能扭轉,只不過洩一時之怒而已,沒有意義!但你饒了他們,卻會讓你多一份助力,成就大業。”

顓頊沉吟不語,一會兒後才說道:“你說的很對。”

豐隆和馨悅都放下心來,露了笑意​​。

顓頊笑了笑,說道:“我想給你們講個我小時候的事。那時,我還很小,我爹和我娘去打仗了,就是和你們爺爺的那場戰爭,我在奶奶身邊,由奶奶照顧。有一天,姑姑突然帶著昏迷的娘回來了,姑姑跪在奶奶面前不停地磕頭,因為她沒有帶回我爹。我爹戰死了!奶奶問姑姑究竟怎麼回事,姑姑想讓我出去,奶奶卻讓我留下,她說從現在起,我是這個家中唯一的男人了。姑姑說的話,我聽得半懂不懂,只隱約明白爹爹本來可以不死,是九叔害了他,可爺爺卻會包庇九叔。我看到奶奶、姑姑,還有我娘三個人相對落淚。”

顓頊看著豐隆和馨悅說:“你們從沒有經歷過痛失親人的痛苦,所以無法想像三個女人的痛苦,她們三人都是我見過的世間最堅強的女子,可是那一刻,她們三人卻淒苦無助,茫茫不知所依,能令見者心碎。就在那一刻,我對自己發誓,我一定要強大,要變得比黃帝更強大,我一定要保護她們,再不讓她們這樣無助淒傷地哭泣。可是,她們都等不到我長大,我娘自盡了,我奶奶傷心而死,我姑姑戰死,我沒能保護她們,她們最後依舊孤苦無依地死了……”

顓頊猛地停住,他面帶微笑,靜靜地坐著,豐隆和馨悅一聲都不敢吭。

半晌後,顓頊才說:“我是因為想保護她們,才想快快長大,快點變強,才立志要站在比爺爺更高的地方。我現在長大了,雖然還不夠強大,但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我的親人。如果今日我為了獲取力量,而放棄懲罰傷害了小夭的人,我就是背叛了朝雲殿上的我,我日後將不能再坦然地回憶起所有過往的快樂和辛苦。”

顓頊對豐隆說:“的確如你所說,這世間有事可為,有事不可為,但無論什麼理由,都不該背叛自己。我希望有朝一日,我站在高山之巔、俯瞰眾生時,能面對著大好江山,坦然自豪地回憶一切,我不希望自己變得像我爺爺一樣,得了天下,卻又把自己鎖在朝雲殿內。”

豐隆怔怔地看著顓頊,顓頊又對馨悅說:“你勸我放棄時,可想過今日我能為了一個理由捨棄保護小夭,他日我也許就能為另一個理由捨棄保護你? ”

馨悅呆住,訥訥不能言。

顓頊說:“我不是個好人,也不會是女人滿意的好情郎,但我絕不會放棄保護我的女人們!不管是你,還是瀟瀟、金萱,只要任何人敢傷害你們,我都一定不會饒恕!”

馨悅唇邊綻出笑,眼中浮出淚,似乎想笑,又似乎想哭。

顓頊笑道:“絕大多數情況下,我都是個趨利避害、心狠手辣的混賬,但極少數情況下,我願意選擇去走一條更艱難的路。得罪了樊氏和鄭氏的確不利,我的確是放棄了大道,走了荊棘小路,但又怎麼樣呢?大不了我就辛苦一點,披荊斬棘地走唄!”

豐隆大笑起來:“好,我陪你走荊棘路!”

顓頊道:“我相信,遲早有一日,樊氏和鄭氏會覺得還是跟著我比較好。”

豐隆忍不住給了顓頊一拳:“瘋狂的自信啊!不過……”他攬住顓頊的肩,洋洋自得地說:“不愧是我挑中的人!”

顓頊黑了臉,推開他,對馨悅說:“我沒有特殊癖好,你千萬不要誤會。”

馨悅扑哧一聲笑了出來,一邊匆匆往外走,一邊悄悄印去眼角的淚:“懶得理你們,兩個瘋子!”

豐隆看密室的門合上了,壓著聲音問:“你究竟是喜歡我妹妹的身份多一點,還是她的人多一點?”

顓頊嘆氣:“那你究竟是喜歡小夭的身份多一點,還是她的人多一點?”

豐隆乾笑。

顓頊說:“雖然決定了要殺他們,但如何殺卻很有講究,如果方式對,樊氏和鄭氏依舊會很不高興,不過怨恨能少一些。”

豐隆發出嘖嘖聲,笑嘲道:“你剛才那一堆話把我妹妹都給忽悠哭了,原來還是不想走荊棘路。”

顓頊盯著豐隆:“你不要讓我懷疑自己挑人的眼光。”

豐隆笑道:“你想怎麼殺?”

“如果把沐氏、申氏、詹氏、晉氏都交給爺爺處理,有心人難免會做出一些揣測,不利於小夭,所以要麻煩你和馨悅把此事遮掩住,讓你爹只把沐斐交給爺爺。申氏、詹氏和晉氏,我自己料理,這樣做,也不會驚動王叔。”

“你打算怎麼料理?”

“雖然有無數種法子對付詹雪綾,不過看在她是女人的份上,我不想為難她,給她個痛快吧!但晉越劍,先毀了他的聲譽,讓鄭氏退親,等他一無所有時,再要他的命,申柊交給我的手下去處理,看看他能經受多少種酷刑。”

豐隆心裡其實很欣賞顓頊的這個決定,但依舊忍不住打擊嘲諷顓頊:“難怪女人一個兩個都喜歡你,你果然對女人心軟!”

顓頊站起:“我得趕回去了。”顓頊走到門口,又回身,“璟如何了?”

豐隆嘆了口氣,搖搖頭:“完全靠著靈藥在續命,長此以往肯定不行。”豐隆猶豫了下,問道:“你說他到底是為了什麼傷心欲絕?”

顓頊道:“等他醒來,你去問他。”

顓頊拉開了密室的門,在暗衛的護衛下,悄悄離開。

又過了好幾日,眾人才知道高辛王姬遇到襲擊,受了重傷。

小祝融捉住了兇手,是沐氏的公子沐斐。 因為沐斐是沐氏最後的一點血脈,中原的幾個氏族聯合為沐斐求情,不論斷腿還是削鼻,只求黃帝為沐氏留一點血脈。

黃帝下旨將沐 ​​斐千刀萬剮,暴屍荒野,並嚴厲申斥了聯合為沐斐求情的幾個氏族,甚至下令兩個氏族立即換個更稱職的族長。

俊帝派了使者到中原,宴請中原各大氏族,當眾宣布,高辛不再歡迎這幾個氏族的子弟進入高辛。 自上古到現在,高辛一直掌握著大荒內最精湛的鑄造技藝,大部分的神族子弟在成長中,都需要去高辛,尋訪好的鑄造師,為自己鑄造最稱心如意的兵器。 俊帝此舉,無疑是剝奪了這幾個氏族子弟的戰鬥力。

一時間中原人心惶惶,生怕又起動盪。 幸虧有小祝融,在他的安撫下,事件才慢慢平息,眾人都希望王姬的傷趕緊養好,俊帝能息怒。

小夭覺得自己死前看見的最後一幅畫面是鋪天蓋地的梅花飛向自己。

不覺得恐怖,反而覺得真美麗啊!

那麼絢爛的梅花,像雲霞一般包裹住了自己,一陣劇痛之後,身體裡的溫暖隨著鮮血迅速地流逝,一切都變得麻木。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漸漸地微弱,可就在一切都要停止時,她聽到了另一顆心臟跳動的聲音,強壯有力,牽引著她的心臟,讓它不會完全停止。 就如被人護在掌心的一點燭光,看似隨時會熄滅,可搖曳閃爍,總是微弱地亮著。

小夭好似能聽到相柳在譏嘲地說:“只是這樣,你就打算放棄了嗎?”

小夭忍不住想反唇相譏:什麼叫就這樣? 你若被人打得像篩子一樣,全身上下都漏風,想不放棄也得放棄。

她真的沒力氣了,就那一點點比風中燭火更微弱的心跳都已耗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即使有另一顆心臟的牽引鼓勵,她的心跳也越來越微弱。

突然,源源不絕的靈力輸入進來,讓那點微弱的心跳能繼續。

她聽不到、看不見、什麼都感受不到,可是她覺得難過,因為那些靈力是那麼傷心絕望。 連靈力都在哭泣,小夭實在想不出來這些靈力的主人該是多麼傷心絕望。

小夭想看看究竟是誰在難過,卻實在沒有力氣,只能隨著另一顆心臟的牽引,把自己慢慢鎖了起來,就如一朵鮮花從盛放變回花骨朵,又從花骨朵變回一顆種子,藏進了土壤中。 等待嚴冬過去,春天來臨。

小夭看不見、聽不到、感受不到,卻又有意識,十分痛苦。

就像是睡覺,如果真睡著了,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無所謂,可是身體在沉睡,意識卻清醒,如同整個人被關在一個狹小的棺材中,埋入了漆黑的地下。 清醒的沉睡,很難捱!

寂滅的黑暗中,時間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一切都成了永恆。

小夭不知道她在黑暗中已經待了多久,更不知道她還要待多久,她被困在了永恆中。 小夭第一次知道永恆才是天下最恐怖的事,就好比,吃鴨脖子是一件很享受的事,可如果將吃鴨脖子變成了永恆,永遠都在吃,沒有終點,那麼絕對不是享受,而是最恐怖的酷刑。

永恆的黑暗中,小夭覺得已經過了一百萬年。 如果意識能自殺,她肯定會殺了自己的意識,可是,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永遠如此,她甚至開始怨恨救了自己的人。

有一天,小夭突然能感覺到一點東西,好似有溫暖從外面流入她的身體,一點點驅除著冰涼。 她貪婪地吸收著那些溫暖。

每隔一段日子,就會有溫暖流入。 雖然等待很漫長,可因為等待的溫暖終會來到,那麼即使漫長,也並不可怕。

一次又一次溫暖的流入,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心臟的跳動漸漸變得強勁了一些,就好似在微弱的燭火上加了個燈罩,燭火雖然仍不明亮,可至少不再像隨時會熄滅了。

有一次,當溫暖流入她的身體時,小夭再次感受​​到了另一顆心臟的跳動,她的心在歡呼,就好似遇見了老朋友。

小夭想笑:相柳,是你嗎? 我為你療了那麼多次傷,也終於輪到你回報我一次了。

一次又一次,小夭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只是覺得時間真是漫長啊!

在寂滅的永恆黑暗中,相柳每次來給她療傷成了她唯一覺得自己還活著的時候,至少她能感受到另一顆心臟的跳動。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天,當溫暖慢慢地流入她的身體時,小夭突然覺得自己有了感覺,她能感受到有人在抱著她。

很奇怪,她聽不到、看不見,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身體,可也許因為體內的蠱,兩顆心相連,她能模糊感受到他的動作。

他好像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然後他好像睡著了,在她身邊一動不動,小夭覺得困,也睡著了。

當小夭醒來時,相柳已經不在。

小夭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也許是幾個時辰,她再次感受到了相柳,就好像他回家了,先摸了摸她的額頭,跟她打招呼,之後他躺在了她身邊。

他又睡著了,小夭也睡著了。

因為相柳的離開和歸來,小夭不再覺得恐怖,因為一切不再是靜止的永恆,她能通過他感受到時間的流逝,感覺到變化。

每隔二三十天,相柳會給她療傷一次,療傷時,他們應該很親密,因為小夭覺得他緊緊地擁抱著自己,全身上下都能感受到他。 可平日里,相柳並不會抱她,最多摸摸她的額頭臉頰。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夭只能估摸著至少過了很多年,因為相柳給她療傷了很多次,多得她已經記不住了。

漸漸地,小夭的感覺越來越清晰,當相柳擁抱著她時,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體溫,也開始清楚地意識到流入她身體的溫暖是什麼,那應該是相柳的血液。 和一般的血液不同,有著滾燙的溫度,每一滴血,像一團小火焰。 小夭只能推測也許是相柳的本命精血。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餵給她,但大概他全身都是毒,血液也是劇毒,所以他又必須再幫她把血液中蘊含的毒吸出來。

小夭知道蠱術中有一種方法,能用自己的命幫另一個人續命,如果相柳真的是用自己的命給她續命,她希望他真的有九條命,讓給她一條也不算太吃虧。

有一天,小夭突然聽到了聲音,很沉悶的一聲輕響,她急切地想再次驗證自己能聽到聲音了,可是相柳竟然是如此沉悶的一個人,整整一夜,他什麼聲音都沒有發出。

小夭記得壓根兒睡不著,一個人在無聲地吶喊,可是怎麼吶喊都沒用,身邊的人平靜地躺著,連呼吸聲都沒有。

早上,他要離開了,終於,又一聲沉悶的聲音傳來,好似什麼東西緩緩合上的聲音。 小夭既覺得是自己真的能聽到了,又覺得是自己太過想聽到而出現的幻覺。

小夭強撐著不休息,為了再聽到一些聲音。 可是相柳已經不在,四周死寂,沒有任何聲音。

直到晚上,終於又響起了一點聲音。 相柳到了她身邊,摸了摸小夭的額頭,握住了她的手腕。 小夭激動地想,她真的能聽到了,那一聲應該是開門的聲音,可小夭又覺得自己不像是躺在一個屋子裡。

剛開始什麼都聽不到時,覺得難受,現在,發現自己又能聽到了,小夭無比希望能聽到一些聲音,尤其是人的說話聲,她想聽到有人叫她的名字,證明她仍活著,可相柳竟然一點聲音沒發出。

整整一夜,他又是一句話沒說。

清晨,相柳離開了。

一連好幾天,相柳沒有一句話。 小夭悲憤且惡毒地想,難道這麼多年中發生了什麼事,相柳變成了啞巴?

又到了每月一次的療傷日。

相柳保住小夭,把自己的本命精血餵給小夭,用靈力把小夭的經脈全部遊走了一遍,然後他咬破了小夭的脖子,把自己血液中帶的毒吸了出來。

等療傷結束,相柳並沒有立即放開小夭,而是依舊擁著她。

半晌後,相柳輕輕地放下了小夭,撫著小夭的臉頰說:“小夭,希望你醒後,不會恨我。”

小夭在心裡囔:不恨,不恨,保證不恨,只要你多說幾句話。

可是,相柳又沉默了。

小夭不禁恨恨地想:我恨你,我恨你! 就算你救了我,我也要恨你!

小夭想聽見聲音,卻什麼都聽不到,她晚上睡不好,白日生悶氣,整天都不開心。

相柳每日回來時,都會檢查小夭的身體,覺得這幾天,小夭無聲無息,看上去和以前一樣,可眉眼又好似不一樣。

相柳忽然想起了小夭以前的狡詐慧黠,總囔囔害怕寂寞,他對小夭說:“你是不是在海底躺悶了?”

小夭驚詫:我在海底? 我竟然在海底? 難怪她一直覺得自己好似漂浮在雲朵中一般。

相柳說:“我帶你去海上看看月亮吧!”

小夭歡呼雀躍:好啊,好啊!

相柳抱住小夭,像兩條魚兒一般,向上游去。

他們到了海綿,小夭感覺到海潮起伏,還有海風吹拂著她,她能聽到潮聲、風聲,小夭激動得想落淚。

相柳說道:“今夜是上弦月,像一把弓。每次滿月時,我都要給你療傷,不可能帶你來海上,我也好多年沒有看見過滿月了。”

小夭心想,原來我沒有估計錯,他真的是每月給我療傷一次。 聽說滿月時,妖族的妖力最強,大概正因為如此,相柳才選擇滿月時給她療傷。

相柳不再說話,只是靜擁著小夭,隨著海浪起伏,天上的月亮,靜靜地照拂著他們。

小夭舒服地睡著了。

相柳低頭看她,微微地笑了。

從那日之後,隔幾日,相柳就會帶小夭出去玩一次,有時候是海上,有時候是在海裡。

相柳的話依舊很少,但會說幾句。 也許因為小夭無聲無息、沒有表情、不能做任何反應,他的話也是東一句、西一句,想起什麼就說什麼。

月兒已經快圓,周圍浮著絲絲縷縷的雲彩,乍一看像是給月兒鑲了花邊,相柳說道:“今晚的月亮有點像你的狌狌鏡,你偷偷記憶在狌狌鏡子裡的往事……”

小夭簡直全身冒冷汗。

相柳停頓了好一會兒,淡淡說:“等你醒來後,必須消除。”

小夭擦著冷汗說:只要你別發火,讓我毀了狌狌鏡都行!

有一次,他們碰上海底大渦流,像陸地上的龍捲風,卻比龍捲風更可怕。

相柳說:“我從奴隸死斗場逃出來時,滿身都是傷,差點死在渦流中,是義父救了我。那時,炎帝還健在,神農國還沒有滅亡,義父在神農國,是和祝融、蚩尤齊名的大將軍,他為了救我一個逃跑的妖奴,卻被我刺傷,可他毫不介意,看出我重傷難治,竟然以德報怨,給我傳授了療傷功法,他說要帶我去求炎帝醫治,可我不相信他,又逃了。”

小夭很希望相柳再講一些他和共工之間的事,相柳卻沒有繼續講,帶著小夭避開了大渦流。

很久後,某一夜,相柳帶她去海上時,小夭感覺到一片又一片冰涼落在臉上。 相柳拂去小夭臉頰上的雪:“下雪了。你見過的最美的雪在哪裡?”

小夭想了想,肯定地說:在千里冰封、萬里雪飄的極北之地,最恐怖,也最美麗!

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飄下,落在了相柳身上。

相柳說:“極北之地的雪是我見過的最美麗的雪。我為了逃避追殺,逃到了極北之地,一躲就是一百多年。極北之地的雪不僅救了我的命,還讓我心生感悟,從義父傳我的療傷功法中自創了一套修煉功法。”

小夭想:難怪每次看相柳殺人都美得如雪花飛舞!

相柳笑了笑,說:“外人覺得我常穿白衣是因為奇怪癖好,其實,不過是想要活下去的一個習慣而已。在極北之地,白色是最容易藏匿的顏色。”

相柳又不說話了。 小夭心癢難耐,只能自己琢磨,他應該是遇見防風邶之後才決定離開。 神農國滅後,共工落魄,親朋好友都離共工而去,某隻九頭妖卻主動送上了門,也許一開始只是想了結一段恩情,可沒想到被共工看中,收為了義子。 恩易償,情卻難還。

想到這裡,小夭有些恨共工,卻覺得自己的恨實在莫名其妙,只能悶悶不樂地和自己生悶氣。

相柳撫她的眉眼:“你不高興嗎?難道不喜歡看雪?那我帶你去海裡玩。”

相柳帶著小夭沉入了海底。

又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小夭感覺自己好像能感受到自己的腳了,她嘗試著動腳趾,卻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動,她也不可能叫相柳幫她看一看。 可不管動沒動,小夭都覺得她的身體應該快要甦醒了。

有一天,相柳回來時,沒有像以往一樣,摸摸她的額頭,而是一直凝視著她,小夭猜不透相柳在想什麼,唯一能感覺到的是他在考慮什麼,要做決定。

相柳抱起了小夭:“今夜是月圓之夜,我帶你去玩一會兒吧!”

小夭不解,月圓之夜不是應該療傷嗎?

相柳帶著她四處閒逛,有時在大海中漫遊,有時去海面上隨潮起潮落。

今夜的他和往日截然不同,話多了很多,每到一個地方,他都會說話。

“那裡有一隻玳瑁,比你在清水鎮時睡的那張榻大,你若喜歡,日後可以用玳瑁做一張榻。”

“一隻魚怪,它的魚丹應該比你身上戴的那枚魚丹紫好,不過,你以後用不著這玩意兒了。”

大海中傳來奇怪的聲音,既不像是樂器的樂音,也不像是人類的歌聲,那聲音比樂器的聲音更纏綿動情,比人類的歌聲更空靈純淨,美妙得簡直難以言喻,是小夭平生聽到的最美妙的音樂。

相柳說:“鮫人又到發情期了,那是他們求偶的歌聲,據說是時間最美的歌聲,人族和神族都聽不到。也許你甦醒後,能聽到。”

相柳帶著小夭遊逛了大半夜,才返回。

“小夭,你還記得塗山璟嗎?玟小六的葉十七。自你昏睡後,他也昏迷不醒,全靠靈藥續命,支撐到現在,已經再支撐不下去,他就快死了。”

璟、璟……小夭自己死時,都沒覺得難過。 生命既有開始,自然有終結,開始不見得是喜悅,終結也不見得是悲傷,可現在,她覺得很難過,她不想璟死。

小夭努力地想動。

相柳問:“如果他死了,你是不是會很傷心,恨我入骨?”

小夭在心裡回答:我不要璟死,我也不會恨你。

相柳說:“今晚我要喚醒你了。”

相柳把自己的本命精血餵給小夭,和以前不同,如果以前他的本命精血是溫暖的小火焰,能驅開小夭身體內死亡帶來的冰冷,那麼今夜,他的精血就是熊熊熱火,在炙烤著小夭。 它們在她體內亂衝亂撞,好似把她的身體炸裂成一片片,又一點點糅合在一起。

小夭喊不出、叫不出,身體在劇烈地顫抖。 漸漸地,她的手能動了,他的腿能動了,終於,她痛苦地尖叫了一聲,所有神識融入身體,在極度的痛苦中昏死過去。

小夭醒來的一瞬,覺得陽光襲到她眼,她下意識地翻了個身,閉著眼睛接著睡。

突然,她睜開了眼睛,卻不敢相信,愣愣地發了會兒呆,緩緩把手舉起。

啊! 她真的能動了!

“相柳!”小夭立即翻身坐起,卻砰地一聲,撞到了什麼,撞得腦袋疼。

沒有人回答他,只看到有一線陽光從外面射進來,小夭覺得自己好像在什麼殼子裡,她嘗試著用手去撐頭上的牆壁,牆壁像是花兒綻放一般,居然緩緩打開了。

一瞬間,小夭被陽光包圍。

只有被黑暗拘禁過的人才會明白這世間最普通的陽光是多麼寶貴! 陽光刺著她的眼睛,可她捨不得閉眼,迎著陽光幸福地站起,眼中浮起淚花,忍不住長嘯了幾聲。

待心情稍微平靜後,小夭才發現自己穿著寬鬆的白色紗衣,站在一枚打開的大貝殼上,身周是無邊無際的蔚藍大海,海浪擊打在貝殼上,濺起了無數朵白色的浪花。

原來,這麼多年,她一直被相柳放在一枚貝殼中沉睡,小夭不禁微笑,豈不是很像一粒藏在貝殼中的珍珠?

小夭把手攏在嘴邊,大聲叫:“相柳、相柳,你在哪裡?我醒來了。”

一直白玉金冠雕落下,相柳卻不在。

小夭摸了摸白雕的背:“毛球,你的主人呢?”

毛球扇扇翅膀,對著天空叫了一聲,好似在催促小夭上它的背。

小夭喜悅地問:“相柳讓你帶我去見他?”

毛球搖搖頭。

小夭遲疑地問:“相柳讓你送我回去嗎?”

毛球點了點頭。

不知道相柳是有事,還是刻意迴避,反正他現在不想見她。 小夭怔怔地站著,重獲光明的喜悅如同退潮時的潮汐一般,嘩嘩地消失了。

毛球啄小夭的手,催促小夭。

小夭爬到了白雕的背上,白雕立即騰空而起,向著中原飛去。

小夭俯瞰著蒼茫大海,看著一切如箭般向後飛掠,消失在她身後,心中滋味很是複雜。

第二日早上,白雕落在軹邑城外。 小夭知道不少人認識相柳的坐騎,它只能送她到這裡。

不知為何,小夭覺得無限心酸,猛地緊緊抱住了毛球的脖子,毛球不耐煩地動了動,卻沒有真正反抗,歪著頭,鬱悶地忍受著。

小夭的頭埋在毛球的脖子上,眼淚一顆顆滾落,悄無聲息而來,又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毛球的羽毛上。

毛球實在忍無可忍了,急促地鳴叫了一聲。

小夭抬起頭,眼角已無絲毫淚痕,她從毛球背上跳下,拍打了毛球的背一下:“回你主人身邊去吧!”

毛球快走了幾步,騰空而起。 小夭仰著頭,一直目送著再也看不到它。

小夭進了軹邑城,看大街上熙來攮往,比以前更熱鬧繁華,放下心來。

她雇了輛馬車,坐在車內,聽到車外的人語聲,只覺親切可愛。

馬車到了小祝融府,小夭從馬車裡躍下,守門的兩個小奴已是新面孔,並不認識她,管他們的小管家卻還是老面孔,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小夭,小夭笑道:“不認識我了嗎?幫我先把車錢付了,然後趕緊去告訴馨悅,就說我來了。”

小管事姐姐巴巴地說:“王姬?”

“是啊!”

小管事立即打發人去付車錢,自己一轉身,用了靈力,一溜煙就消失不見。

不一會兒,馨悅狂奔了出來,衝到小夭面前:“小夭,真的是你嗎?”

小夭在她面前轉了個圈:“你看我像是別人變換的嗎?”

馨悅激動地抱住了她:“謝天謝地!”

小夭問:“我哥哥可好?”

馨悅道:“別的都還好,唯一掛慮的就是你。”

小夭說:“本該先去神農山看哥哥,可我聽說璟病得很重,想先去青丘看看璟,你能陪我一塊兒去嗎?”

馨悅拽著她就往裡走:“你來找我算是找對了,璟哥哥不在青丘,他就在這裡。”

小夭忙說:“你現在就帶我去看他。”

馨悅一邊帶她往木樨園走,一邊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璟哥哥會在梅花谷?”

小夭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只記得那個人把梅花都變作梅花鏢射向我,然後我就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到了。”

馨悅想起小夭當時的傷,仍舊覺得不寒而栗,她疼惜地拍拍小夭的手:“那些傷害你的人已經全被你哥哥處理了,他們不會再傷害你。”

小夭沉默不語。

到了木樨園,馨悅去敲門。

靜夜打開門,看到小夭,霎時愣住,呆呆地問:“王姬?”

“是我!”

靜夜猛地抓住小夭,用力把她往屋裡拽,一邊拽,一邊已經淚滾滾而下。

馨悅詫異地斥道:“靜夜,你怎麼對王姬如此無禮?”

小夭一邊被拽著走,一邊回頭對馨悅說:“這裡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你給顓頊遞個消息,就說我回來了。”

馨悅也想到,小夭突然歸來,她的確要處理一堆事情,她道:“那好,你先在璟這里呆著,若有事,打發人來叫我。”

“好!反正我不會和你客氣的!”

馨悅笑著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也許因為神族的壽命長,連親人間都常常幾十年、上百年才見一次面,所以即使幾十年沒有見小夭,也不覺得生疏。

靜夜似乎怕小夭又消失不見,一直緊緊地抓著小夭。

她帶小夭來到一片木樨林中,林中單蓋了一座大木屋,整個屋子都用的是玉山桃木,走進桃木屋,屋內還種滿了各種靈氣濃郁的奇花異草,組成了一個精妙的陣法,把靈氣往陣眼匯聚。 陣眼處,放著一張用上等歸墟水晶雕刻而成的晶榻,璟正靜靜地躺在榻上。

小夭走到塌旁坐下,細細看璟,他身體枯瘦,臉色蒼白。

靜夜說:“前前後後已經有數位大醫師來看過公子,都說哀傷過度,心神驟散,五內俱傷,自絕生機。”

小夭拿起了璟的手腕,為他把脈。

靜夜哽咽道:“為了給公子續命,太夫人已經想盡一切辦法,都請求了俊帝陛下允許公子進入聖地歸墟的水眼養病,可公子一離開木樨園反而會病情惡化,在充盈的靈氣都沒有用。王姬,求求您,救救公子吧!”

靜夜跪倒在小夭面前,碰碰磕頭。

小夭納悶地說:“的確如醫師所說,璟是自己在求死。發生了什麼事?他竟然傷心到不願活下去?”

靜夜滿是怨氣地看著小夭:“王姬竟然不明白?”

“我要明白什麼?”

“顓頊王子說他們去救王姬時,看到公子抱著王姬。當時王姬氣息已絕,整個陣勢化作火海。公子天生靈目,精通陣法,又沒有受傷,不可能走不出陣勢,可是他卻抱著王姬在等死。”靜夜哭著說:“公子寧可被烈火燒死,也不願離開已死的你。王姬難道不明白公子的心嗎?他是不管生死都一定要和你在一起啊!”

小夭附身凝視著璟,喃喃自語:“你真為了我竟傷心到自絕生機?”

小夭覺得匪夷所思,心上的硬殼卻徹底碎裂了,那一絲斬了幾次都沒有斬斷的牽念,到這一刻終於織成了網。

胡珍端了藥進來:“該吃藥了。”

靜夜扶起璟,在璟的胸口墊好帕子,給璟餵藥。 藥汁入了口,卻沒有入喉,全部流了出來,滴滴答答地順著下巴落在帕子上。

靜夜怕小夭覺得腌臢,趕緊用帕子把璟的唇角下巴擦乾淨,解釋道:“以前十勺藥還能餵進去兩三勺,這一年來連一勺都餵不進去了,胡珍說如果再這樣下去,公子……”靜夜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小夭把藥碗拿過來:“你們出去吧,我來給他餵藥。”

靜夜遲疑地看著小夭,小夭說“如果我不行,再叫你進來,好嗎?”

胡珍拽拽靜夜的袖子,靜夜隨著胡珍離開了。

小夭舀了一勺藥,餵給璟,和剛才靜夜餵時一樣,全流了出來。

小夭撫著璟的臉,嘆了口氣,對璟說:“怎麼辦呢?上次你傷得雖然嚴重,可你自己還有求生意志,不管吞嚥多麼艱難,都盡力配合,這次卻拒絕吃藥。”

小夭放下了藥碗,抱住璟的脖子,輕輕地在他的眼睛上吻了下,又輕輕地在他的鼻尖吻了下,再輕輕地含住了璟的唇。 她咬著他的唇,含糊地嘟囔:“還記得嗎?在這個園子裡,我跟著你學琴。每一次,你都不好意思,明明很想親我,卻總是盡力忍著,還刻意地避開我。其實我都能感覺到,可我就喜歡逗你,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看你自己和​​自己較勁,可你一旦親了,就從小白兔變成了大灰狼,不管我怎麼躲都躲不掉,我就從大灰狼變成了小白兔……”

小夭咯咯地笑:“現在你可真是小白兔了,由著我欺負。”

小夭端起藥碗,自己喝了一口藥,吻著璟,把藥汁一點點渡進他的嘴裡。 璟的意識還未甦醒,可就如藤纏樹,一旦遇見就會攀援纏繞,他的身體本能地開始了糾纏,下意識地吮吸著,想要那蜜一般的甜美,一口藥汁全都緩緩地滑入了璟的咽喉。

就這樣,一邊吻著,一邊喝著酒,直到把一碗藥全部喝光。

璟面色依舊蒼白,小夭卻雙頰酡紅,她伏在璟的肩頭,低聲說“醒來好嗎?我喜歡你做大灰狼。”

靜夜在外面等了很久,終究是不放心,敲了敲門:“王姬?”

小夭道:“進來。”

靜夜和胡珍走進屋子,看到璟平靜地躺在榻上,藥碗已經空了。

靜夜看藥碗旁的帕子,好像只漏了兩三勺的藥汁,靜夜說道:“王姬,您把藥倒掉了嗎?”

“沒有啊,我全餵璟喝了。”

靜夜不相信地舉起帕子:“只漏了這一點?”

小夭點頭:“你漏了一勺,我漏了一勺,總共漏了兩勺藥,別的都喝了。”

靜夜呆呆地看著小夭,胡珍輕推了她一下,喜道:“只要能吃藥,公子就有救了。”

靜夜如夢初醒,激動地說:“你趕緊再去熬一碗藥,讓公子再喝一碗。”

小夭和胡珍都笑了,靜夜也反應過來自己說了傻話。

小夭對胡珍說:“你的藥方開得不錯,四個時辰後,再送一碗來。”

靜夜忙道:“王姬,您究竟是如何給公子餵的藥?您教教我吧!”如果小夭是一般人,靜夜還敢留她照顧公子,可小夭是王姬,不管靜夜心裡再想,也不敢讓小夭來伺候公子進藥。

小夭的臉色有點發紅,厚著臉皮說“我的餵藥方法是秘技,不能傳授。”

靜夜滿臉失望,卻又聽小夭說道:“我會留在這裡照顧璟,等他醒來再離開,所以你學不會也沒關係。”

靜夜喜得又要跪下磕頭,小夭趕緊扶起了她:“給我熬點軟軟的肉糜蔬菜粥,我餓了。”

“好。”靜夜急匆匆地想去忙,又突然站住,回頭看小夭。

小夭說:“從現在起,把你家公子交給我,他的事不用你再管。”

靜夜響亮地應道:“是!”

等靜夜把肉糜蔬菜粥送來,小夭自己喝了大半碗,餵璟喝了幾口。

小夭的身體也算是大病初癒,已經一日一夜沒有休息,現在放鬆下來,覺得很累。

靜夜進來收拾碗筷,小夭送她出去,說道:“我要休息一會兒,沒要緊事,就別來叫我。”

靜夜剛要說話,小夭已經把門關上。

靜夜愣愣站了一會兒,笑著離開了。

小夭把璟的身體往裡挪了挪,爬到榻上,在璟身邊躺下,不一會兒,就沉入了夢鄉。

一覺睡醒時,小夭只覺屋內的光線已經昏暗,想來已是傍晚。

花香幽幽中,小夭愜意地佔了個懶腰,顓頊的聲音突然想起:“睡醒了?”

小夭一下坐起,顓頊站在花木中,看著她。

小夭跳下榻,撲向顓頊:“哥哥!”

顓頊卻不肯抱她,反而要推開她“我​​日日掛念著你,你倒好,一回來先跑來看別的男人。”

小夭抓著顓頊的胳膊,不肯鬆開,柔聲叫:“哥哥、哥哥、哥哥……”

“別叫我哥哥,我沒你這樣的妹子。”

小夭可憐兮兮地看著顓頊:“你真不肯要我了?”

顓頊氣悶地說:“不是我不要你,而是你不要我!”

小夭解釋道:“我是聽說璟快死了,所以才先來看他的。”

“那你就不擔心我?”

“怎麼不擔心呢?我昏迷不醒時,都常常惦記著你,進了軹邑城,才略微放心,見了馨悅,第一個問的就是你。”

顓頊想起了她重傷時無聲無息的樣子,一下子氣消了,長嘆口氣,把小夭擁進懷裡:“你可是嚇死我了!”

小夭很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的背說:“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顓頊問:“跟我回神農山嗎?”

小夭咬了咬唇,低聲道:“我想等璟醒來。”

顓頊看著榻上的璟,無奈地說:“好,但是……”顓頊狠狠敲了小夭的頭一下,“不許再和他睡在一張榻上了,看在別人眼裡算什麼?難道我妹妹沒有男人要了嗎?要趕著去倒貼他?”

小夭吐吐舌頭,恭敬地給顓頊行禮:“是,哥哥!”

顓頊詢問小夭,相柳如何救活了她了。

小夭說道:“我一直昏迷著,具體我也不清楚,應該和我種給他的蠱有關,靠著他的生氣,維繫住了我的一線生機,然後他又施行了某種血咒之術,用他的命替我續命。”

顓頊沉思地說:“蠱術、血咒之術都是些歪門邪道,你可覺得身體有異?”

小夭笑起來:“哥哥,你幾時變得這麼狹隘了?濟世救人的醫術可用來殺人,歪門邪道的蠱術也可用來救人,何謂正,又何謂邪?”

顓頊自嘲地笑:“不是我狹隘了,而是怕你吃虧。我會遵守承諾,自然不希望相柳耍花招。”

小夭立即問:“相柳救我是有條件的?”

顓頊道:“之前,他只說他有可能救活你,讓我同意他帶你走,我沒辦法,只能同意。前幾日,相柳來見我,讓我答應他一個條件,你就能平安回來。”

相柳可真是一筆筆算得清清楚楚,一點虧不吃! 小夭心中滋味十分複雜,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釋然,問道:“什麼條件?”

“他向我要一座神農山的山峰。”

“什麼意思?”

“我也這麼問相柳。相柳說,所有跟隨共工的戰士都是因為難忘故國,可顛沛流離、倥傯一生,即使戰死,都難回故國,如果有朝一日,我成為軒轅國君,他要我劃出一座神農山的山峰作為禁地,讓所有死者的骨灰能回到他們魂牽夢繞的神農山。”

“你答應了?”

顓頊輕嘆了口氣:“神農山里再不緊要的山峰,也是神農山的山峰!我知道茲事體大,不能隨便答應,但我沒有辦法拒絕。不僅僅是因為你,還因為我願意給那些男人一個死後安息之地。雖然,他們都算是我的敵人,戰場上見面時,我們都會盡力殺了對方,但我敬重他們!”

小夭默默不語。

顓頊笑了笑:“不過,我也告訴相柳,這筆交易他有可能會賠本,如果我不能成為軒轅國君,他不能因此來找你麻煩。相柳答應了,但我還是擔心他耍花招。 ”

小夭道:“放心吧!相柳想殺我容易,可想用蠱術、咒術這些歪門邪道來害我可沒那麼容易。”

“每次你都言語含糊,我也一直沒有細問,你如何懂得養蠱、種蠱?還有你出神入化的毒術是和誰學的?”

小夭問:“此處方便講秘密嗎?”

顓頊點了下頭,又設了個禁制,小夭說:“你可知道《神農本草經》?”

“當然,傳聞是醫祖炎帝的一生心血,天下人夢寐以求,可惜炎帝死後就失傳了。”

“實際在我娘手裡,你還記得外婆和外爺重病時,都是我娘在醫治吧?”

“當然,我一直以為,姑姑向宮廷醫師學習過醫術。”

“我也是這麼認為,後來才明白傳授娘醫術的應該是炎帝。”

“可是……怎麼可能?爺爺可是一直想滅神農國。”

“誰知道呢?也許是我娘偷的。”

“胡說!”在很多時候,顓頊對姑姑的敬意要遠大於小夭對母親的敬意。

“娘把我放在玉山時,在我脖子上掛了一枚玉簡,裡面有《神農本草經》,有我娘對醫術的心得體會,還有九黎族巫王寫的《九黎毒蠱經》,專門講用毒和用蠱之術。王母發現後,說這些東西都是大禍害,被人知道了,只會給我找來麻煩,勒令我每天背誦。等我記得滾瓜爛熟後,她就把玉簡銷毀了。”小夭記得當時她還大哭了一場,半年都不和王母說話,恨王母毀了娘留給她的東西。

小夭說:“本來我把這些東西都忘到腦後了,知道我被九尾狐妖關起來時,​​突然就想起那些毒術。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殺九尾狐妖的機會,所以十分謹慎小心,怕巫王的毒術還不夠毒辣隱秘,又把炎帝的醫術用來製毒。”

小夭攤攤手,自嘲地笑道:“娘留這些東西給我,估計想要我仁心仁術,澤被蒼生,可我看我要成為一代毒王了。”

顓頊只是笑著摸了摸小夭的頭:“你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顓頊在外面叫道:“顓頊、小夭,我哥哥趕回來了。”

顓頊拉著小夭往外走:“陪我一塊兒用晚飯,等我走了,你愛怎麼照顧那傢伙隨你便,反正我眼不見、心不煩!”

小夭笑道:“好。”

出門時,小夭對靜夜說:“既然璟住在這裡,你就把璟以前住的屋子給我收拾一下,我暫時住那裡。”

靜夜看顓頊一言未發,放下心來,高興地應道:“好。”

小夭、顓頊、馨悅、豐隆四人用晚飯時,小夭才知道自己已經沉睡了三十七年。

小夭剛回來,顓頊三人都不願聊太沉重的話題,只把三十七年來的趣事揀了一些講給小夭聽。 最讓豐隆津津樂道的就是一心想殺了顓頊的禺疆居然被顓頊收服,經過俊帝同意,他脫離了羲和部,正是成為軒轅族的人,跟隨顓頊。

小夭十分驚訝:“他不是一心想為兄長報仇嗎?怎麼會願意跟隨哥哥?”

顓頊微微一笑,淡淡說:“他是個明事理、重大義的男人,並不是我做了什麼,而是他想做什麼。”

馨悅對小夭說道:“才沒顓頊說的那麼輕巧呢!禺疆一共刺殺了顓頊五次,顓頊有五次機會殺了他,可顓頊每次都放任他離去,第六次他又去刺殺顓頊時,被顓頊設下的陷阱活捉了。你才顓頊怎麼對他?”

小夭忙問:“怎麼對付他?”

馨悅說:“顓頊領禺疆去參觀各種酷刑。禺疆看到,那些令他都面色發白、腿發軟的酷刑居然全是他哥哥設計的,通過使用在無辜的人身上,一遍遍改進到最完美。剛開始,他怎麼都不相信。顓頊把一份寫滿人名的冊子遞給禺疆,是禺疆的兄長親手寫下的,每個人名旁都寫著施用過的酷刑。禺疆才看了一半,就跪在地上嘔吐了。禺疆那時才發現,他想為之復仇的兄長和他小時記憶的兄長截然不同。轉序告訴他'我從不後悔殺了你哥哥,因為你哥哥身為一方大吏,卻罔顧民生,只重酷刑,冤死了上萬人,他罪有應得。如果你認為我做錯了,可以繼續來刺殺我。'顓頊放走了禺疆。幾日後,禺疆來找顓頊,他對顓頊說'我想跟隨你,彌補哥哥犯的錯',所有人都反對,顓頊居然同意了。不僅僅是表面的同意,而是真的對禺疆委以重任,和禺疆議事時,絲毫不提防他,說來也巧,正因為顓頊的不提防,又一次有人來刺殺顓頊,幸虧禺疆離得近,把射向他的一箭給擋開了。”

馨悅看似無奈,實則驕傲地嘆道:“我是真搞不懂他們這些男人!”

小夭笑著恭喜顓頊,得了一員大將! 幾人同飲了一杯酒。

四人聊著聊著,無可避免地聊到了璟。

顓頊對馨悅和豐隆說:“我剛才告訴小夭,當日若非璟恰好出現救了她,縱使我趕到,只怕也晚了。小夭很感激璟的相救之恩,她恰好懂得一些民間偏方,所以想親自照顧璟。”

馨悅和豐隆雖覺得有一點奇怪,可目前最緊要的事就是救回璟,別說要小夭去照顧他,就是要馨悅和豐隆去照顧也沒問題。

豐隆急切地問小夭:“你有把握璟能醒來嗎?”

小夭說:“十之八九應該能醒。”

豐隆激動地拍了下食案,對顓頊說:“小夭真是咱們的福星,她一回來,全是好消息。”

顓頊目注著小夭,笑起來。

四人用過晚飯後,顓頊返回神農山。

小夭送顓頊離開後,回了木樨園。

靜夜已經熬好藥,正眼巴巴地等著小夭。 她剛才偷偷地給公子餵了一下藥,發現壓根兒餵不進去,只得趕緊收拾好一切,等小夭回來。

小夭讓靜夜出去,等靜夜離開後,小夭一邊扶璟坐起,一邊說:“也不知道你聽不聽得到,我昏迷時,雖然人醒不過來,卻能聽到外面的聲音。 ”

小夭餵完璟喝藥後,又扶著他躺下。

小夭盤腿坐在榻側,拿出一枚玉簡,開始用神識給父王寫信。 先給父王報了平安,讓他勿要擔憂,又說了一些雜七雜八的事。 小夭靈力弱,沒寫多少就覺得累,休息了一會兒,才有繼續,不敢再東拉西扯,告訴父王她還有點事情,暫時不能回高辛,等事情辦好,就回去看他。

小夭收好玉簡,對璟說:“我和父王說要回去探望他,你願不願意和我一塊兒回去?”

小夭下了榻:“我得回去睡覺了。”她看著璟清瘦的樣子,低聲說:“我也想陪你呀,可我哥哥不讓,明天早上我再來看你。”

小夭回到璟以前住的屋子,在璟以前睡過的榻上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熬了半個時辰都沒有睡著。

小夭想起自己昏迷不醒時,最高興的時候就是相柳陪著她時,即使他什麼話都不說,她也覺得不再孤寂,永恆的黑暗變得不再是那麼難以忍受。

小夭披衣起來,悄悄地溜出了屋子,溜進了璟住的桃木大屋、她不知道的是整個桃木大屋都有警戒的禁制,她剛接近時,靜夜和胡啞就出現在暗處,他們看到小夭提著鞋子、拎著裙裾,躡手躡腳的樣子,誰都沒說話。

小夭摸著黑,爬到榻上,在璟身邊躺下,對璟低聲說:“我不說、你不說,誰都不知道,哥哥不知道,就是沒發生。”

小夭下午睡了一覺,這會兒並不算困。

她對著璟的耳朵吹氣:“你到底聽不聽得到我說話?”

她去摸璟的頭髮:“頭髮沒有以前摸著好了,明日我給你洗頭。”

她去捏他的胳膊:“好瘦啊,又要硌著我了。”

她順著他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和他十指交纏:“他們說,你是因為我死了才不想活了,真的嗎?你真的這麼在意我嗎?”

小夭把頭窩在璟的肩窩中:“如果你真把我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樣重要,是不是不管碰到什麼,都永遠不會捨棄我?”

屋內寂寂無言。

小夭輕聲笑:“你真聰明,這種問題是不能回答的,有些事情不能說,一說就顯得假了,只能做。”

小夭閉上了眼睛:“璟,快點醒來吧!”

第二日清晨,靜夜、胡啞和胡珍起身很久了,卻都窩在小廚房裡,用蝸牛的速度吃著早飯。

小夭悄悄拉開門,看四周無人,躡手躡腳地溜回了自己的屋子。

靜夜和胡珍都輕噓了口氣,胡啞吃飯的速度也正常了,等吃完,他走進庭院,開始灑掃。

小夭在屋子裡躺了會兒,裝作剛起身,故意重重地拉開門,和胡啞打招呼:“早。”

胡啞恭敬地行禮。

靜夜端了洗漱用具過來,小夭一邊洗漱一邊問:“你們平日都這個時候起身嗎?”

靜夜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

小夭微微一笑,去吃早飯。

靜夜知道她大病初癒,身體也不大好,給她準備的依舊是爛爛的肉糜蔬菜粥,小夭邊吃邊問:“你什麼時候到的璟身邊?”

靜夜回道:“按人族的年齡算,八歲。公子那時候七歲。”

小夭的眼睛亮了:“那你們幾乎算是一起長大的了,你肯定知道很多他小時候的事情,好姐姐,你講給我聽吧!璟小時候都做過什麼調皮搗蛋的事?”

靜夜愣了一愣,防風意映在青丘住了十幾年,從沒有問過她這些事情,只有一次把她和蘭香叫去,詢問她們所掌管的公子的私帳。

靜夜給小夭講起璟小時的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瑣事,小夭卻聽得津津有味,邊聽邊笑,靜夜也想起了小時候的快樂,不禁愁眉展開,笑聲不斷。

胡珍在外面聽了好一會兒,才敲了敲門:“藥熬好了。”

小夭跑了出去,端過托盤,對靜夜說:“晌午後,我要給璟洗頭,找張木榻放在樹蔭下,多準備些熱水。”

“是。”

小夭腳步輕快地朝著桃木屋走去。

過了晌午,小夭果真把璟從桃木大屋裡抱了出來,放在木樨榻上。

靜夜怕小夭不會做這些事,站在旁邊,準備隨時接受,可沒想到小夭一舉一動都熟練無比,而且她的舉動自帶著一股溫柔呵護,讓人一看就明白她沒有一絲勉強。

璟雖然不言不語、沒有表情,卻讓人覺得他只願被小夭照顧,在小夭身邊,他就猶如魚游於水、雲浮於天,有了一切,身邊舒展放鬆。

靜夜看了一會兒,悄悄地離開了。

小夭坐在小杌子上,十指插在璟的頭髮中,一邊按摩這璟頭部的穴位,一邊絮絮叨叨地說:“等會兒洗完頭髮,你就躺這裡曬會兒太陽,我也曬會兒。其實,我還是喜歡竹蓆子,可以滾來滾去地曬,把骨頭里的懶蟲都曬出來,全身麻酥酥的,一點不想動彈……再過一個月,木樨就該開花了,到時你總該醒來了吧……”

小夭並沒有等一個月。

四日後,木樨林中,一張木樨木做的臥榻,璟躺在榻上。

絢爛的陽光從樹葉中曬下,落在他身上時,溫暖卻不灼熱,恰恰好。

小夭剛洗了頭,跪坐在榻旁的席子上,一邊梳理頭髮,一邊哼唱著歌謠:“南風之薰兮,可以解儂之思兮……”

璟緩緩睜開了眼睛,凝視著眼前的人兒,雲鬢花顏、皓腕綠裳,美目流轉、巧笑嫣然,他眼角有濕意。

小夭自顧梳著頭髮,也沒覺察璟在看著她。

靜夜端了碗解暑的酸梅湯過來,看到璟凝視著小夭,她手中的碗掉到了地上。 小夭看向她:“你沒事吧?”

靜夜指著璟:“公子、公子……”

小夭立即轉身,和璟的目光膠著到一起。

小夭膝行了幾步,挨到榻旁:“為什麼醒了也不叫我?”

璟道:“我怕是一場夢,一出聲就驚走了你。”

小夭抓起他的手,貼在臉頰上:“還是夢嗎?”

“不是。”

璟撐著榻,想坐起來,小夭趕緊扶了他一把,他立即緊緊地摟住她,小夭不好意思,低聲說:“靜夜在看著呢!”

璟卻恍若未聞,只是急促地說:“小夭,我一直希望能做你的夫君,能堂堂正正地擁有你。你是王姬,只有塗山璟的身份才有可能配上你,所以我一直捨不得捨棄這唯一有機會能明媒正娶到你的身份,可我錯了!我不做塗山璟了,能不能堂堂正正地擁有你不重要,即使一輩子無名無份,一輩子做你的奴僕,都沒有關係,我只要在你身邊,能守著你。”

小夭忘記了靜夜,她問道:“璟,你真把我看得和性命一樣重要嗎?”

璟說:“不一樣,我把你看得比我的性命更重要。小夭,你以前埋怨我一邊說著自己不配,一邊又絕不放手。其實,我知道你離開我依舊可以過得很好,我明白防風邶才更適合你,可我沒有辦法放手,只要我活著一日,就沒有辦法!對不起、對不起……”

小夭用手摀住了璟的嘴:“傻子!我想要的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把我抓得緊緊的,不要捨棄我!”小夭的額頭抵著璟的額頭,低聲呢喃,“你沒有辦法捨棄,我真的很歡喜!”

靜夜站在木樨林外,稟奏道:“公子,馨悅小姐來看王姬。”

小夭衝璟笑笑,揚聲說:“請她過來。”

小夭替璟整理好衣袍,一邊扶著璟站起,一邊簡單地將璟昏迷後的事情交代清楚。

馨悅走進木樨林,驚訝地看見了璟。

站在木樨樹下的璟雖然很瘦削,氣色也太蒼白,精神卻很好,眉眼中蘊著笑意,對馨悅說:“好久不見。”

馨悅呆了一瞬,激動地衝過來,抓住璟的胳膊,喜悅地說:“璟哥哥,你終於醒了。”

璟說:“這段日子勞煩你和豐隆了。”

馨悅哎呀一聲:“對、對!我得立即派人去通知哥哥,還有顓頊。”

她匆匆出去,吩咐了貼身婢女幾句,又匆匆返來。

馨悅對璟和小夭說:“我估摸著要麼今晚,最遲明日,他們就會來看璟哥哥。”

靜夜問道:“公子,是否派人告知太夫人您已醒來?”

璟對靜夜說:“你去安排吧!”

馨悅和璟相對坐在龍鬚席上,一邊吃著茶,一邊說著話。

馨悅將這三十七年來的風雲變幻大致講了一下,話題的重心落在塗山氏。 自從璟昏迷後,篌就想接任族長,可是太夫人一直不表態,族內的長老激烈反對,再加上四世家中的赤水氏和西陵氏都表現得不太認可篌,所以篌一直未能接任族長。 但篌的勢力發展很快,太夫人為了箝制他,只能扶持意映。 現如今,整個家族的重大決定仍是太夫人在做,一般的事務則是篌和防風意映各負責一塊。

小夭蜷坐在木樨榻上,聽著馨悅的聲音嗡嗡不停,她懶懶地笑起來,剛才,整個天地好似只有璟和她,可不過一會兒,所有人、所有事都撲面而來。

馨悅正說著話,璟突然站了起來:“我去拿條毯子。”向屋子走去。

馨悅想起小夭,側頭去尋,看到她竟然睡著了。

璟把薄毯輕輕地蓋到小夭身上,又坐到了馨悅對面:“你繼續說。”

馨悅指指小夭,問道:“我們要換個地方嗎?”

璟凝視著小夭,微笑著說:“不用,她最怕寂寞,喜歡人語聲。”

馨悅覺得異樣,狐疑地看著璟,再看看小夭,又覺得自己想多了,遂繼續和璟講如今塗山氏的情況。

小夭一覺睡醒時,已到了用晚飯的時間。

馨悅命婢女把飯菜擺到了木樨林裡,正準備用飯,婢女來奏,豐隆和顓頊竟然都到了,馨悅讓婢女又加了兩張食案。

豐隆看到璟,一把抱住,在他的肩頭用力砸了一拳:“我以為你老人家已經看破一切,打算就這麼睡死過去,沒想到你還是貪戀紅塵啊!”

璟作揖:“這次是麻煩你了。”

豐隆大咧咧地坐下:“的確是太麻煩我了,所以你趕緊打起精神,好好幫幫我!”

馨悅無奈地撫額:“哥,你別嚇得璟哥哥連飯都不敢吃了。”

豐隆嗤笑:“他會被我嚇著?他在乎什麼呀?”

小夭餓了,等不及他們入席,偷偷夾了一筷子菜。

璟笑道:“行了,別廢話了,先吃飯吧,用完飯再說你們的大事。”

五人開始用飯。

因為璟剛醒,他的飯菜和其他人都不同,是燉得糜爛的粥,璟喝了小半碗就放了勺子,和豐隆說著話。 小夭蹙眉,突然說道:“璟,你再吃半碗。”

璟立即擱下手中的茶杯,又舀了半碗粥,低頭吃起來。

豐隆哈哈笑道:“璟,你幾時變得這麼聽話了?”

馨悅和顓頊卻都沒笑。

用完飯,小夭知道他們要商議事情,自覺地說:“我去外面走走。”

顓頊道:“你去收拾一下東西,待會兒跟我回神農山。”

“沒什麼可收拾的,待會兒你要走時,叫我就行。”小夭悠閒地踱著步子走了。

馨悅有點羨慕地說:“小夭倒真​​像閒雲野鶴,好像隨時都能來,隨時都可以走。”

顓頊嘆了口氣,對豐隆說:“你來說吧!”

豐隆開始對璟講他和顓頊如今的情形,顓頊秘密練兵的事,不能告訴璟,只能把自己這邊的情況粗略介紹一番。 豐隆說道:“現在跟著我的人不少,什麼都需要錢,赤水氏有點閒錢,但我一分都不敢動。顓頊那邊本來有一部分錢走的是整修宮殿的賬,但前幾年篌突然查了賬,幸虧你的人及時通知了我們,才沒出婁子,可已經把那邊能動的手腳卡得很小,而且,現在和當年不一樣,用錢的地方太多,所以我和顓頊都等著你救急。”

璟微微一笑,說道:“我明白了。”

豐隆嚷:“光明白啊?你到底幫是不幫?”

璟說:“我能說不幫嗎?”

“當然不行!”

璟道:“那你廢話什麼?”

豐隆索性挑明了說:“我和你是不用廢話,可你得讓顓頊放心啊!”

璟含笑對顓頊說:“別的忙我幫不上,但我對經營之道還算略懂一二,以後有關錢的事,就請放寬心。”

豐隆得意地笑起來,對顓頊說:“看吧,我就說只要璟醒來,咱們的燃眉之急絕對迎刃而解,咱倆都是花錢的主,非得要他這個會斂財的狐狸幫襯才行。只可惜他和咱們志向不同,幫咱們純粹是情面。”

顓頊也終於心安了,笑對璟說:“不管衝誰的情面,反正謝謝你。”

幾人議完事,顓頊讓人去叫小夭。

璟對顓頊和豐隆說:“我想和你們說幾句話。”

馨悅站起,主動離開了。

璟對顓頊說:“要解決你們的事,我必須盡快回青丘。回去後,我打算告訴奶奶一切,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回到小夭身邊,永遠守著小夭。”

顓頊的臉色驟然陰沉,冷冷地問:“你是在和我談條件嗎?”

璟說:“我怎麼可能用小夭來談條件?我是在請求你允許。”

豐隆茫然地問:“你要守著小夭?小夭又有危險嗎?”

璟看著豐隆,眼中滿是抱歉和哀傷。

豐隆十分精明,只是對男女之事很遲鈍,看到璟的異樣,終於反應過來,猛地跳起來:“你、你是為了小夭才傷痛欲絕、昏迷不醒?”雖然豐隆這麼問,卻還是不相信,在他的認知裡,男人為了大事頭可斷、血可流,可為了個女人? 太沒出息! 太不可想像了!

璟對豐隆彎身行禮:“對不起,我知道你想娶小夭,但我不能失去小夭。”

豐隆一下子怒了,一腳踹翻了食案:“你知道我想娶小夭,還敢覬覦我的女人?我就納悶,你怎麼能在我家一住半年,我還以為你是想躲避家裡的事,可沒想到你居然在我家勾引我的人!我把你當親兄弟,你把我當什麼?塗山璟,你給老子滾!帶著你的臭錢滾!老子不相信沒了你,我就做不了事情了!”

豐隆說著話,一隻水靈凝聚的猛虎撲向璟,璟沒有絲毫還手的意思,顓頊趕忙擋住,叫道:“來人!”

馨悅和幾個侍衛聽到響動,匆匆趕到,顓頊對他們說:“快把豐隆拖走。”

豐隆上半身被顓頊摁住,動彈不得,卻火得不停抬腳,想去踹璟,一把把水刺嗖嗖地飛出,璟卻不躲避,兩把水刺刺到了璟身體裡,馨悅駭得尖叫,趕緊命幾個侍衛抱住豐隆,拼了命地把豐隆拖走了。

顓頊在滿地狼藉中施施然坐下,對璟冷淡地說:“我相信你對小夭的感情,可是塗山璟已有婚約,我看塗山太夫人非常倚重防風意映,絕不會同意退婚。”

璟說:“我曾無比渴望站在俊帝陛下面前,堂堂正正地求娶小夭,為此我一忍再忍。但當我經歷了一次失去後,發現什麼都不重要,只要能和小夭在一起,我願意放棄一切。如果奶奶不願意塗山璟退婚,我可以放棄做塗山璟。”

塗山璟這個名字代表著什麼,顓頊非常清楚,不僅僅是可敵國的財富,還是可以左右天下的權勢。 顓頊見過各種各樣的男人,但他從沒有見過願意為了一個女人捨棄一切的男人。 顓頊不禁也有些動容,神色緩和起來:“其實,這事我沒有辦法替小夭做主,要看她怎麼想。”

小夭從一株木樨樹後走出,走到璟身前,檢查了下他胳膊上的水刺傷,捏碎了兩顆流光飛舞丸,把血止住。

顓頊和璟都目不轉睛地盯著小夭,緊張地等著她的答案。 小夭看了一眼璟,笑了笑,對顓頊說:“反正我救他回來時,他就一無所有,我不介意他又變得一無所有。”

璟如釋重負,微微笑起來。

顓頊一語不發,低下頭,端起案上的一碗酒一飲而盡,方抬頭笑看著小夭,說道:“不管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小夭抿著唇笑。

顓頊對璟說:“今夜你打算住哪裡?豐隆現在不會樂意你住在這裡。”

“你們的事很著急,越早辦妥越好,我想早去早回,打算現在就回青丘。”

顓頊笑說:“也好!我和小夭送完你,再回神農山。”

顓頊和璟聊了一會兒,靜夜和胡珍已經簡單地收拾好行囊,胡啞駕著雲輦來接璟。

小夭和璟站在雲輦前話別,璟說:“我回來後,就去神農山找你。”

小夭笑點點頭:“照顧好自己,別讓篌有機可乘。”

“我知道,你也一切小心。”

小夭朝顓頊那邊努努嘴:“就算我不小心,某個謹慎多疑的人也不會允許我出錯!放心吧!我會很小心!”

璟依依不捨地上了雲輦。

小夭看璟的雲輦飛遠了,才轉身走向顓頊。

顓頊扶著她,上了雲輦。

小夭有些累了,閉著眼睛休息,車廂內寂寂無聲。

顓頊突然問:“你真的想好了?璟不見得是最好的男人,也不見得是最適合你的男人。”

小夭睜開了眼睛,微笑著說:“你和我都是被遺棄的人,你應該明白,我要的是什麼。”

顓頊說:“就算他肯放棄塗山璟的身份,但你和我都明白,有些牽絆流淌在血液中,根本不是想放棄就能放棄的,想割捨就能割捨。塗山氏的太夫人是出了名的硬骨頭,十分固執難纏,你想過將來嗎?”

“將來如何不取決於我,而取決於他,我只是願意等他給我個結果。”

顓頊嘟囔:“也不見你願意等別人,可見他在你心中還是特殊的。”

小夭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我經歷過太多失望,早學會了凡事從最壞處想。你和我都明白,想要不失望,就永遠不要給自己失望。”

顓頊輕嘆了口氣,說道:“不管結果是什麼,我都在這裡。”

小夭把頭靠在顓頊肩膀上,笑道:“我知道。”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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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4: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相煎何太急

子夜時分,璟回到了青丘,他命僕役不要驚動奶奶,他就在外宅歇息,等明日奶奶起身後,再去拜見奶奶。

璟惦記著顓頊和豐隆的事,顧不上休息,見了幾個心腹,了解了一下這幾十年的事,忙完後已是後半夜。

他睡了兩個時辰就起來了,洗漱後,去內宅見奶奶。

太夫人居中,坐在榻上,篌、篌的夫人藍枚、防風意映站立在兩側。

璟看到太夫人,快走了幾步,跪在太夫人面前:“奶奶,我回來了。”

太夫人眼中淚光閃爍,抬手示意璟起來:“你總算回來了,我還以為熬不到見你了。”

璟看太夫人氣色紅潤,精神也好,說道:“奶奶身子好著呢,怎麼可能見不到孫兒?”

太夫人把璟拖到她身畔坐下,說道“瘦了,太瘦了!可要好好養一養了,別讓我看著心疼!”

璟笑道:“孫兒一定多吃,胖到奶奶滿意為止。”

太夫人笑著點頭。

璟和大哥、大嫂見禮寒暄後,太夫人指著意映說:“你該給意映也行一禮,這幾十年,她可幫你操勞了不少!”

璟客氣地對意映行禮,卻什麼話都沒說,起身後,對太夫人道:“我有話想和奶奶說。”

太夫人說:“我也正好有話和你說。”

太夫人看​​了看篌、意映,說道:“你們都下去吧,讓我和璟兒好好聚聚。”

篌、藍枚、意映依次行禮後,都退了出去。

璟跪下:“我想盡快取消我和意映的婚約,求奶奶准許。”

太夫人沒有絲毫驚詫:“我就知道你會說這事,我也告訴你,不可能!”

璟求道:“我對意映無情,意映對我也無意,奶奶為什麼就不能允許我們取消婚約呢?”

“我只看出你對意映無情,沒看出意映對你無意!”

璟磕頭“我已經心有所屬,求奶奶成全!”

太夫人長嘆了口氣:“傻孩子,你以為情意能持續多久?日復一日,天長地久,不管再深的情意都會磨平,到最後,都是平平淡淡!其實,夫妻之間和生意夥伴差不多,你給她所需,她給你所需,你尊重她一分,她尊重你一分,一來一往,細水長流地經營。”

“奶奶,我絕不會娶意映!”

“如果你是篌兒,你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隨你便!可你是未來的塗山族長,族長夫人會影響到一族興衰!意映聰慧能幹,防風氏卻必須依附塗山氏,又牽制了她,相信奶奶的判斷,防風意映會是最適合的族長夫人!為了塗山氏,你必須娶她!”

璟說道:“我並不想做族長,讓大哥去做族長……”

“孽障!”太夫人猛地一拍案,案上的杯碟全震到了地上,熱茶濺了璟滿身。 太夫人揉著心口,說道:“六十年了!我花費了六十年心血調教出了最好的塗山族長夫人,我不可能再有一個六十年!”

璟重重磕頭,額頭碰到地上碎裂的玉杯晶盞,一片血肉模糊:“如果奶奶不同意退婚,那麼我只能離開塗山氏。”

太夫人氣得身子簌簌直顫,指著璟,一字一頓地說:“你如果想讓我死,你就走!你不如索性現在就勒死我,我死了,你愛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再沒有人會管你!”

璟重重地磕頭,痛苦地求道:“奶奶!”

太夫人厲聲叫心腹婢女:“小魚,讓這個孽障滾!”

小魚進來,對璟道:“請公子憐惜一下太夫人,讓太夫人休息吧!”

璟看太夫人緊按著心口,臉色青紫,只得退了出來。

可他走出屋子後,並未離去,而是一言不發地跪在了院子裡。

婢女進去奏報給太夫人,太夫人閉著眼睛,恨恨地說:“不用管他!去把所有長老請來!”

璟在太夫人的屋子外跪了一日一夜,太夫人不予理會,讓長老按照計劃行事。

待一切安排妥當,太夫人派人把篌、藍枚、意映都請來。

璟久病初癒,跪了那麼久,臉色慘白,額上血痕斑斑,樣子十分狼狽,篌和意映看到璟的樣子,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

意映走進屋內,見到太夫人,立即跪下,抹著眼淚,為璟求情。

太夫人看​​人都到齊了,對小魚說:“把那個孽障叫進來!”

璟在侍者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意映忙走過去,想幫璟上點藥,璟躲開了,客氣卻疏遠地說:“不麻煩小姐!”

意映含著眼淚,委屈地站到了一旁,可憐兮兮地看著太夫人。

太夫人一言不發,冷冷地看著小魚幫璟把額上的傷簡單處理了。

太夫人讓篌和璟坐,視線從兩個孫子臉上掃過,對他們說道:“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三日後舉行典禮,正 ​​式宣布璟兒接任塗山氏的族長。事情倉促,沒有邀請太多客人,但黃帝、俊帝、赤水、西陵、鬼方、中原六大氏都會派人來觀禮,已經足夠了。”

璟和篌大驚失色,誰都沒想到太夫人竟然無聲無息地安排好了一切,連觀禮的賓客都請好了。

璟跪下,求道:“奶奶,族長的事還是過幾年再說。”

太夫人怒道:“過幾年?你覺得我還能活多久?你爹剛出生不久,你爺爺就走了,我不得不咬牙撐起一切,好不容易看著你父親娶妻,接任了族長,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喘口氣了,可那個孽障居然……居然走在了我前面!那一次我差點沒撐下去,幸虧你娘撐起了全族……我麼兩個寡婦好不容易拉扯著你們長大,你娘一點福沒享,就去找那個孽障了。我日盼夜盼,終於盼到你能接任族長,你卻又突然失蹤!等了十年才把你等回來,沒讓我太平幾年,你有昏睡不醒,你覺得我還能被你折騰多久?”

太夫人說著說著,只覺一生的辛酸悲苦全湧到了心頭,一生好強的她也禁不住淚如雨下。

篌、藍枚、意映全跪在了她面前,太夫人擦著眼淚,哭道:“我不管你們都是什麼心思,反正這一次,塗山璟,不管你願不願意,你都必須接任族長之位。”

璟不停地磕頭,哀求道:“奶奶,我真的無意族長之位!哥哥為長,何不讓哥哥接任族長呢?”

太夫人泣道:“孽障!你是明知故問嗎?有的事能瞞過天下,卻瞞不過知情人,你外祖父是曋氏的上一任族長,現如今曋氏的族長是你的親舅舅,你的外祖母是赤水氏的大小姐,赤水族長的嫡親堂姐,篌兒卻……他們能同意篌嗎?”

太夫人揉著心口,哭叫著問:“孽障,你告訴我!赤水、西陵、中原六氏能同意你不做族長嗎?”

璟磕著頭說:“我可以一個個去求他們,求他們同意。”

太夫人哭著說:“塗山氏的所有長老也只認你,你以為我不知道這些年你背著我做的事嗎?你折騰了那麼多事,哪個長老同意你不做族長了? ”

璟無法回答,只能磕頭哀求:“奶奶,我真的無意當族長,大哥卻願意當族長!”

太夫人看​​著榻前跪著的兩個孫子,聲音嘶啞地說:“族長要族內敬服,天下認可,才能是真正的一族之長,不是誰想做就能做!”

“篌兒,你過來!”太夫人對篌伸出雙手,篌膝行到太夫人身前。

太夫人把篌拉起,讓他做到自己身邊:“篌兒,奶奶知道你才幹不比璟兒差,可是族長關係到一族盛衰,甚至​​一族存亡。如果你做族長,九個長老不會服氣,塗山氏內部就會分裂。到時,你也得不到外部的支持,赤水氏和曋氏會處處刁難你,一族興衰要幾代人辛苦經營,一族衰亡卻只是剎那。”

太夫人抱著篌,哀哀落淚:“你爹臨死前,最後一句話就是求我一定要照顧好你,這麼多年,奶奶可有薄待你一分?”

篌回道:“奶奶一直待孫兒極好,從無半點偏頗。”所以這麼多年,他本有機會強行奪取族長之位,可終究是不忍心殺害從小就疼愛他的奶奶,只能僵持著。

太夫人撫著篌的頭:“你爹臨死前,放不下的就是你。不管你有多恨你娘,可她終究沒有取你性命,而是撫養你長大了,給你請了天下最好的師傅,讓你學了一身本事。你骨子裡留著塗山氏的血,難道你就真忍心看到塗山氏衰落,讓我死不瞑目嗎?”

篌神情哀傷,跪下,重重磕頭:“奶奶身體康健。”卻始終不承諾不去爭奪族長之位。

璟也重重磕頭:“求奶奶把三日後的儀式取消,我不想做族長。”也始終不答應接任族長。

太夫人看著孫子,傷心、憤怒、絕望全湧上了心頭,只覺氣血翻湧,一口腥甜猛地嘔了出來,濺到篌和璟身上。

篌和璟都驚駭地躍起,去扶太夫人。 太夫人已是面如金紙、氣若懸絲,璟要給太夫人輸入靈力,篌狠狠打開了他:“我來!”

璟知道他靈力比自己深厚,也不和他爭,按壓奶奶的穴位,幫奶奶順氣。

意映和藍枚忙著叫:“醫師、醫師!”

平日照顧太夫人的女醫師蛇莓兒跑進來,看到璟和篌身上的血跡,臉色變了變,上前給太夫人餵了一顆龍眼大的丸藥,太夫人的氣息漸漸平穩。

璟和篌都稍稍放下心來,篌對太夫人說:“奶奶,三日後的儀式取消吧!您的身子最緊要。”

璟也說:“是啊,先養好身子。”

太夫人苦澀地笑:“我也不瞞你們了,我的壽命最多只剩下一年。”

璟和篌都不相信,看向醫師。

醫師蛇莓兒道:“太夫人說的是實情,最多一年。”

篌激動地叫了起來:“不會、不會!這幾十年奶奶的身體一直很好,一定有辦法醫治。”

太夫人虛弱地說:“璟昏迷後,我猜到你必定不會安分。我一個寡婦能撐起整個塗山氏,也不是好相與的人,如果你不是我孫兒,我必定已經除了你,可你是我抱在懷裡疼大的親孫兒。因為你娘疼璟兒多,我一直更偏疼你,你就是我的心頭肉,我捨不得動你,又打消不了你的野心,那我只能打點起精神,守住祖祖輩輩的基業。為了有精神和你們這幫小鬼頭周旋,我讓蛇莓兒給我施了蠱術,你們看我這幾十年精神足,那是因為體內的蠱蟲在支撐著。”

篌和璟都神色大變。 璟因為小夭,私下蒐集了不少蠱術的資料,楠楠說:“這是禁忌的咒術。”

篌問:“沒有破解的方法嗎?”

蛇莓兒說:“如今蠱蟲反噬,已無力回天。”

篌著急地問:“反噬?反噬是什麼?”

蛇莓兒回道:“禁忌的咒術往往能滿足人們的某個心願,可在臨死前都要遭受極其痛​​苦的反噬,先要承受蠱蟲鑽噬五臟的痛苦,直至全身精血被體內的蠱蟲吞食掉,最後屍骨無存。”

璟看著奶奶,淚湧到了眼睛裡,篌也淚濕雙眸:“奶奶、奶奶,你、你……何苦?”

太夫人笑:“我何苦?還不是因為你們兩個孽障!縱使萬痛加身,屍骨無存,只要能保住塗山氏平安,我就死得無愧于塗山氏的列祖列宗…… ”太夫人的說話聲突然中斷,她痛苦地蜷縮起身子,篌和璟忙去扶她。

太夫人痛苦地對蛇莓兒說:“都出去,讓他們……出去!”

蛇莓兒對篌和璟說:“太夫人一生好強,不願人看到她現如今的樣子……若你們真心尊敬長輩,就都出去吧!”

篌和璟看著已經痛苦地蜷縮成一團的奶奶,對視一眼,都向外退去。 藍枚和意映也忙隨著他們快速走了出去。

“啊——啊——”屋子內傳來撕心裂肺的痛苦叫聲。

篌和璟都憤怒地瞪著對方,可聽到奶奶的慘叫聲,又都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就是因為他們,他們至親的親人竟然要承受蠱蟲吞噬血肉的痛苦。

太夫人的心腹婢女小魚走了出來,對他們說;“兩位公子,都回去吧!如今太夫人每日只需承受一個時辰的痛苦,神誌還清醒,再過一段日子,痛苦會越來越長,神誌會漸漸糊塗。剛才太夫人說最多還能活一年,很有可能,只是半年。”

小魚眼中淚花滾滾,聲音哽咽:“幾百年來,我跟在太夫人身邊,親眼看到太夫人為了塗山氏,為兩位公子付出了什麼。如果兩位公子真還有一絲一毫的孝心,只求兩位公子為了整個塗山氏,成全老夫人的心願,讓老夫人能在神誌清醒時,親眼看到族長繼位,死能瞑目,也就算這場痛苦沒有白白承受。”

小魚說完,抬手,示意他們離開。

篌猛地轉身,向外衝去,一聲長嘯,縱躍到坐騎上,騰空而起,半空中傳來他痛苦憤怒的吼叫聲。

璟一言不發,一步又一步地慢慢走著,走出了塗山府,走到了青丘山下。

坐騎狸狸飛落到他身旁,親熱地蹭了蹭他的胳膊,好似在問他想去哪裡,璟茫然地看著狸狸,他不知道能去哪裡。 本以為只要走出青丘,就能天高海闊,長相廝守,可原來他根本走不出青丘。

璟回身望向青丘山——

塗山氏的宅邸依著青丘山的山勢而建,從上古到現在,歷經數十代塗山族長的修建,佔地面積甚廣,大大小小幾十個園子。 夕陽映照下,雕欄玉砌、林木蔥蘢、繁花似錦,一切都美輪美奐。

他願意割捨這一切,卻割不斷血脈。

天漸漸黑了,璟依舊呆呆地站在山下。

轟隆隆的雷聲傳來,大雨嘩嘩而下,驚醒了璟,他對狸狸說:“去神農山!”

小夭已經睡下,半夜裡被驚雷吵醒。

瓢潑大雨,傾盆而下,打在屋頂上,叮叮咚咚響個不停。

小夭臥聽了會兒風雨,迷迷糊糊正要睡過去,突然聽到幾聲鶴鳴,她披衣坐起,打開了門。

天地漆黑一片,風捲著雨,撲面而來,寒氣襲人。

小夭裹著披風,提著燈張望,一會兒後,看到兩個黑黢黢的人影過來。

小夭驚疑不定:“璟?是你嗎?”

人影走近了,一個是瀟瀟,披著斗篷,戴著斗笠;另一個真是璟,他全身上下濕透,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發冠也不知道掉哪裡去了,頭髮散亂地貼在臉上,襯得臉色煞白。

瀟瀟說:“侍衛說有人闖入紫金宮,我見到璟公子時,他就是這般樣子,殿下讓我送他來見王姬。”

瀟瀟說完,行了一禮,悄悄離去。

“璟,你……先進來!”小夭顧不上問璟為何深夜來神農山,推著璟進了屋子。

小夭讓璟坐到熏爐旁,幫他把頭髮擦乾,看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傷痕,小夭撫著傷痕,輕聲問:“發生了什麼事?”

璟猛地把小夭緊緊抱住,在雨水里泡久了,他的身體寒如冰塊。

小夭默默地依在他懷裡。

半晌後,璟說:“奶奶用了禁忌的蠱咒術,已經被蠱蟲反噬。”

蠱蟲反噬,命不久矣。 小夭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璟,輕輕地撫著璟的背。

璟說:“奶奶要我三日後接任族長,我沒有辦法再拒絕了。”

小夭道:“我明白。”

“我本來打算,不管奶奶同意不同意,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可是現在……對不起!”

“沒有關係,真的沒有關係!”

小夭嘆息,她不是不難過,可如果璟連奶奶的命都不顧,自私地選擇離開塗山氏,​​和她在一起,那他也就不是小夭喜歡的璟了。 ”

這一夜,璟沒有回青丘。

這一夜,篌也沒有回去歇息,藍枚早已習慣,壓根兒不敢聲張,半夜裡,它悄悄化作狐狸,溜去查探防風意映,發現防風意映也不知去向。 六十年來,已經不是第一次篌和意映同時不知去向,藍枚一個人躲在被子裡,偷偷哭泣了半晚,並不是為篌的不歸傷心,而是因為她知道了不該知道的事,恐懼害怕。

第二日,晌午過後,璟和篌才回到青丘。

太夫人叫璟和篌去見她。

太夫人靠坐在榻上,面色看著發黃,可因為收拾得整潔利落,給人的感覺一點不像是將死之人。

太夫人問璟:“你可想好了?”

璟跪下,說道:“孫兒願意接任塗山氏族長之位。”

太夫人唇角露了一點點笑意,她看向篌:“你可想好了?”

篌跪下,說道:“孫兒永不爭奪族長之位。”

太夫人緊緊地盯著他:“你可願意在先祖靈位前發下血誓?永不爭奪族長之位,永不傷害璟。”

篌沉默了一瞬,說:“孫兒願意!”

太夫人長長地吐了口氣,一邊欣喜地笑著,一邊用手印去眼角的淚:“我總算沒有白疼你們兩個!”

篌和璟磕頭,異口同聲地說:“孫兒讓奶奶受苦了!”

太夫人說道:“待會兒就讓長老去準備祭禮,明日先到先祖面前,篌兒行血誓之禮。”

篌恭順地應道:“是。”

太夫人讓他們起來,左手拉著篌,右手拉著璟,左看看、右看看,滿臉笑意,嘆道:“就算死,我也死得開心啊!”

璟看著篌,自從回到塗山家,他嘗試了很多方法,想化解篌和他之間的仇怨,可篌從不接受,篌竟然真的能為奶奶放下仇恨?

從太夫人屋內出來後,篌腳步匆匆,璟叫道:“大哥。”

篌停住了步子,璟問:“你真的願意?”

篌冷笑:“你能為了奶奶捨棄想要的自由,我為什麼不能為奶奶捨棄一點野心?”

一瞬間,璟說不清楚自己心裡是什麼感受,璟道:“既然大哥明知道我並不想要族長之位,為什麼幾十年前不肯配合我?我當年就告訴過大哥,我不願做族長,我也不恨你,如果大哥肯配合我,早已經順利接任族長。”

篌譏嘲地笑起來:“我想要的東西自己會去爭,不需要高貴完美的璟公子施捨!你為什麼不來復仇?是不是原諒了我,能讓你覺得比我高貴?是不是又可以高高在上,憐憫地看著我這個被仇恨扭曲的人?”

篌一步步逼到璟眼前,璟被逼得步步後退,說不出話來。

篌抓住了璟的肩膀,利器大得好似要捏碎璟:“你為什麼不來復仇?我寧願你來復仇,也不願看到你這假仁假義的虛偽樣子!為什麼不恨我?看看你身上噁心的傷痕,看看你噁心的瘸腿,連你的女人都嫌棄你,不願意要你,你真就一點不恨嗎?來找我報仇啊!來報仇啊……”

璟抓住了篌的手,叫道:“大哥,我真的不恨你!”

篌猛地推開了璟:“為了奶奶,我們做好各自分內的事就行了,不需要哥哥弟弟的假親熱,反正該知道的人都知道我是賤婢所生,和高貴完美的你沒法比。”

璟揉著酸痛的肩膀,看著篌揚長而去,心裡終於明白,他和篌之間真的不可能再像當年一樣兄友弟恭了,也許現在奶奶犧牲自己換來的兄弟各司其職、不自相殘殺,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兩日後,塗山氏舉行了一個不算盛大卻非常隆重的族長繼位儀式。

黃帝、俊帝、四世家、中原六大氏,都來了人觀禮。 俊帝派來觀禮的使者是大王姬和蓐收,小夭不禁暗自謝謝父王,讓她能名正言順地出現在青丘,觀看璟一生中的盛典。

也許因為九尾狐都是白色,所以塗山氏也很尊崇白色,祭台是純白色,祭台下的白玉欄杆雕刻著神態各異的九尾狐。

璟穿著最正式的華服,先祭奠天地和祖先,再叩謝太夫人,最後登上祭台,從長老手中接過了象徵塗山氏財富權勢的九尾狐玉印。 兩位長老把一條白色的狐皮大氅披到了璟身上,這條狐皮大氅據說是用一萬隻狐狸的頭頂皮所做,象徵著九尾狐是狐族之王,表明塗山氏可統禦狐族。

鼓樂齊鳴,長老宣布禮成。

璟轉身,走到祭台邊,看向祭台下的塗山氏子弟。

在他的身後,一隻巨大的白色九尾狐出現,九條毛茸茸的尾巴,像九條巨龍一般飛舞著,幾乎鋪滿了整個天空,彰顯著九尾狐強大的法力和神通。

這樣的吉兆並不是每任族長繼位都會出現,所有塗山氏子弟情不自禁地跪倒,對璟叩拜。 就連太夫人也跪下了,含著眼淚,默默祝禱:“願先祖保佑塗山氏世代傳承、子孫昌盛。”

在塗山氏子弟一遍遍的叩拜聲中,站在白色祭台上的璟顯得十分遙遠。

小夭有些茫然,從這一刻起,璟必須背負起全族的命運! 他,再不是她的葉十七了。

慶祝的宴飲開始,小夭喝了幾杯酒後,藉口頭暈,把一切扔給蓐收,自己悄悄離開,沿著山間小道慢慢地向山下走去。

幽靜的小道,曲曲折折,時而平整,時而坑坑窪窪,看不到盡頭所在,就像人生。

小夭不禁苦笑起來,她害怕孤獨,總不喜歡一個人走路,可生命本就是一個人的旅途,也許她只能自己走完這條路。

腳步聲傳來,小夭回過頭,看見了防風邶。

一瞬間,她的心撲通撲通狂跳,竟然不爭氣地想逃跑,忙又強自鎮定下來,若無其事地說:“剛才觀禮時,沒看到你。”

防風邶戲謔地一笑:“剛才你眼睛裡除了塗山璟還能看到誰?”

他的語氣活脫脫只是防風邶,小夭自然了許多,不好意思地說:“來觀禮,不看塗山璟,難道還東張西望嗎?”

兩人沿著山間小道並肩走著,腳踩在落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音,顯得空山越發幽靜。

防風邶說:“聽小妹說璟不願做族長,他為了取消和防風氏的婚約,在太夫人屋前跪了一日一夜。如果他真能不做族長,以小妹的性子,很有可能會想個法子,體面地取消婚約,可現在璟做了族長,小妹熬了多年的希望就在眼前,她不可能放棄。”

邶看向小夭:“本以為希望就在眼前,卻轉瞬即逝,你難過嗎?”

小夭:“肯定會有一些難過,不過,也許因為我這人從小到大倒霉習慣了,不管發生再好的事,我都會下意識地準備著這件好事會破滅;不管聽到再感動的誓言,我都不會完全相信,所以也不是那麼難過。”畢竟,連至親的娘親都會為了大義捨棄她,這世間又有誰真值得完全相信呢?

防風邶輕聲地笑:“這性子可不怎麼樣,不管再歡樂時,都在等待著悲傷來臨。”

小夭笑:“所以才要貪圖眼前的短暫歡樂,只有那才是真實存在的。”

防風邶停住了腳步,笑問:“王姬,可願去尋歡?”

“為什麼不去?”

防風邶拇指和食指放在唇邊,打了一聲響亮的口哨,一匹天馬小跑著過來,防風邶翻身上馬,把手伸給小夭,騎到了天馬上。

防風邶駕馭者天馬去了青丘城,他帶著小夭走進離戎族開的地下賭場。

小夭接過狗頭面具時,讚歎道:“看不出來啊,狗狗們居然把生意做到了塗山氏的眼皮子底下。”

防風邶給她後腦勺上來了一下:“你不怕得罪離戎族,我可是怕得很。”

小夭戴上面具,化作了一個狗頭人身的女子,朝他齜了齜狗牙,汪汪叫著。

防風邶無奈地搖搖頭,快步往裡走:“離我遠點!省得他們群毆你時,牽連了我!”

小夭笑嘻嘻地追上去,抓住防風邶的胳膊:“偏要離你近!偏要牽連你!”一邊說,一邊還故意汪汪叫。

防風邶摀住小夭的“狗嘴”,求饒道:“小姑奶奶,你別鬧了!”

防風邶是識途老馬,帶小夭先去賭錢。

小夭一直覺得賭博和烈酒都是好東西,因為這兩樣東西能麻痺人的心神,不管碰到多不開心的事,喝上幾杯烈酒,上了賭台,都會暫時忘得一干二淨。

防風邶做了個六的手勢,女奴端了六杯烈酒過來。 防風邶拿起一杯酒,朝小夭舉舉杯子,小夭也拿起了一杯,兩人甚麼話都沒說,先各自喝乾了三杯烈酒。

小夭笑著去賭台下注,防風邶也去玩自己的了。

小夭一邊喝酒,一邊賭錢,贏了一小袋子錢時,防風邶來找她:“去看奴隸死鬥嗎?”

小夭不肯起身:“你們男人怎麼就那麼喜歡看打打殺殺呢?血淋淋的有什麼看頭?”

防風邶把她揪了起來:“去看了就知道了,保證你不會後悔。”

坐在死斗場裡,小夭一邊喝酒一邊漫不經心地東張西望。

兩個即將進行死鬥的奴隸走了出來,小夭愣了一愣,坐直了身子,其中一個奴隸她認識,在軒轅城時,她曾和邶拿他打賭。 於她而言,想起來,仿似是幾年前的事,可於這個奴隸而言,卻是漫長的四十多年,他要日日和死亡搏鬥,才能活下來。

小夭喃喃說:“他還活著?”

雖然他蒼白、消瘦,耳朵也缺了一隻,可是,他還活著。

邶翹著長腿,雙手枕在腦後,淡淡道:“四十年前,他和奴隸主做了個交易,如果他能幫奴隸主連贏四十年,奴隸主賜他自由。也就是說,如果今夜他能活著,他就能脫離奴籍,獲得自由。”

“他怎麼做到的?”

“漫長的忍耐和等待,為一個渺茫的希望絕不放棄。其實,和你在九尾狐的籠子裡做的是一樣的事情。”

小夭不吭聲了,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把錢袋扔給收賭注的人,指了指她認識的奴隸:“我賭他贏。”

周圍的聲音問問響個不停,全是不解,因為她押注的對象和她的強壯對手比,實在顯得不堪一擊。

搏鬥開始。

那個奴隸的確是太虛弱了! 大概因為他即將恢復自由身,他的主人覺得照顧好他很不划算,所以並沒有好好給他醫治前幾次搏鬥中受的傷。

很快,他身上的舊傷口就撕裂,血湧了出來,而他的對手依舊像一頭獅子般,威武地屹立著。

酒壺就在小夭手邊,小夭卻一滴酒都沒顧上喝,專心致志地盯著比鬥。

奴隸一次次倒在血泊中,又一次次從血泊中站起來。

剛開始,滿場都是歡呼聲,因為眾人喜歡看這種鮮血淋淋的戲劇化場面。 可是,到後來,看著一個渾身血淋淋的人一次又一次站起來,大家都覺得嗓子眼髮乾,竟然再叫不出來。

漫長沉默,靜靜地看著一個瘦弱的奴隸和一個強壯的奴隸搏鬥。

最終,強壯的奴隸趴在血泊中,站不起來,那個瘦弱的奴隸也趴在血泊中,再站不起來。

死鬥雙方都倒在地上,這是一場沒有勝利者的比賽。

眾人嘆氣,準備離開,小夭突然站了起來,對著比賽場內大嚷:“起來啊,你起來啊!”

眾人都停住了腳步,驚詫地看看小夭,又看向比賽場內。

小夭叫:“你已經堅持了四十多年,只差最後一步,起來!起來!站起來……”

那個瘦弱的奴隸居然動了一動,可仍舊沒有力氣站起來。 眾人卻都激動了,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小夭嘶喊著大叫:“起來,站起來,站起來!只要你站起來,就可以獲得自由!起來,站起來!”

小夭不知道為什麼,冷漠了幾百年的心竟然在這一刻變得熱血沸騰,她不想他放棄,她想他堅持,雖然活著也不見得快樂,可她就是想讓他站起來,讓他的堅持有一個結果,讓他能看到另一種人生,縱使不喜歡,至少看到了!

還有人知道這個奴隸和奴隸主之間的約定,交頭接耳聲中,不一會兒整個場地中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堅持了四十年,這是他通向自由的最後一步。

小夭大叫:“起來,你站起來!”

眾人禁不住跟著小夭一起大叫起來:“起來、起來、站起來!”

有時候,人性很黑暗,可有時候,人性又會很光明。 在這一刻,所有人都選擇了光明,他們都希望這個奴隸能站起來,創造一個幾乎不可能的奇蹟。

人們一起呼喊著:“起來、起來,站起來!”

瘦弱的奴隸終於搖搖晃晃地爬了起來,雖然他站在那裡,滿身血污,搖搖欲墜,可他站起來了,他勝利了!

幾乎所有人都輸了錢,可是每個人都在歡呼,都在慶祝。 奴隸的勝利看似和他們無關,但人性中美好的一面讓他們忘記了自己的得失,只為奴隸的勝利而高興,就好似他們自己也能打敗生命中無法克服的困難。

小夭哈哈大笑,回過身猛地抱住了邶,激動地說:“你看到了嗎?他贏了,他自由了!”

邶凝視著蹣跚而行的奴隸,微笑著說:“是啊,他贏了!”

小夭看到奴隸主帶著奴隸去找地下賭場的主人,為奴隸削去奴籍。

小夭靜靜地坐著,看所有人一邊激動地議論著,一邊漸漸地散去,到後來,整個場地只剩下她和邶。

小夭凝視著空蕩蕩的比賽場地,問道:“為什麼帶我來看比賽?”

邶懶洋洋地說:“除了尋歡作樂,還能為了什麼?”

小夭沉默,一瞬後,說道:“我們回去吧!”

小夭和邶歸還了狗頭面具,走出了地下賭場。

“等、等一等!”

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了過來,簡陋的麻布衣衫,漿洗得併不干淨,可洗去了滿臉的血污,頭髮整齊地用根布帶子束成髮髻,如果不是少了一隻耳朵,他看上去只是個蒼白瘦弱的普通少年。

他結結巴巴地對小夭說:“剛才,我聽到你的聲音了,我記得你的聲音,你以前抱過我。”

小夭喜悅地說:“我也記得你,我好開心你贏了!”她指指防風邶,“你還記得他嗎?”

防風邶並沒回頭,在夜色的陰影中,只是一個頎長的背影,可少年在死斗場裡,看到的一直都是狗頭人身,他也不是靠面容去認人。

少年點了下頭:“記得!我記得他的氣息,他來看過我死鬥,一共七次!”少年突然熱切地對防風邶說,“我現在自由了,什麼都願意幹,能讓我跟隨您嗎?”

防風邶冷漠地說:“我不需要人。”

少年很失望,卻不沮喪,對防風邶和小夭說:“謝謝你們。”

他要離去,小夭出聲叫住了他:“你有錢嗎?”

少年滿臉茫然,顯然對錢沒有太多概念,小夭把剛才贏來的錢塞給他:“這是我剛才押注你贏來的錢,你拿去可一點都不算佔便宜。”

少年低頭看著懷裡冰冷的東西,小夭問:“你叫什麼?打算去做什麼?”

少年抬起頭,很認真地說:“他們叫我奴十一,我想去看大海,他們說大海很大。”

小夭點頭:“對,大海很大也很美,你應該去看看。嗯……我送你個名字,可以嗎?”

少年睜著黑白分明的雙眼,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小夭,鄭重地點點頭。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你的左耳沒有了,就叫左耳好嗎?你要記得,如果將來有人嘲笑你沒有一隻耳朵,你完全不用在意,你應該為自己缺失的左耳驕傲。”

“左耳?”少年喃喃重複了一遍,說道:“我的名字,左耳!”

小夭點頭:“如果你看夠了風景,或者有人欺負你,你就去神農山,找一個叫顓頊的人,說是我推薦的,他會給你份工作。我叫小夭。記住了嗎?”

“神農山、顓頊、小夭,左耳記住了。”

左耳捧著小夭給他的一袋子錢,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夜色中。

小夭凝視著他的背影,突然想,五六百年前,相柳從死斗場裡逃出來時,應該也是這樣一個少年,看似已經滿身滄桑、憔悴疲憊,可實際又如一個新生的嬰兒,碰到什麼樣的人就會成就什麼樣的命運。

可是,那時她還未出生!

邶在小夭耳畔打了個響指:“人都走遠了,還發什麼呆?走了!”

小夭邊走邊說:“我在想,如果你從死斗場裡逃出來時,是我救了你該多好!如果那樣的話,我就會讓你只做防風邶!真恨不得能早出生幾百年,我一定會去死斗場裡找你……”

邶停住了腳步,凝視著小夭。

小夭回身看著他,兩人的眼眸內都暗影沉沉、欲言又止。

邶伸出手,好似想撫過小夭的臉頰,可剛碰到小夭,他猛然收回了手,掃了一眼小夭的身後,不屑地譏嘲道:“就你這樣還能救我?你配嗎?”

小夭喃喃解釋:“我不是說共工大人不好,我只是、只是覺得……”

“閉嘴!”突然之間,邶就好似披上了鎧甲,變得殺氣凜凜。

小夭戒備地盯著相柳,慢慢往後退。

她退進了一個熟悉的懷抱中:“璟?”

“嗯。”璟摟著小夭,盯著邶,眼中是威懾警告。

邶身上的殺氣散去,嘲笑道:“聽說你想退婚,剛成為族長,就嫌棄我妹妹配不上你了嗎?”

璟的殺機也消散:“不是意映不好,而是……”

小夭抓住璟救跑:“他是個瘋子,不用理會他!”

小夭也不知道她想去哪裡,只是下意識地朝著和塗山氏宅邸相反的方向跑去。

漸漸地,小夭跑累了,她放慢了腳步,緩緩地走著。

走著走著,小夭停下了。

璟未等她開口,就說道:“小夭,不要離開我。”

小夭微笑著說:“我沒打算離開你。”

“真的嗎?”璟並不相信,他太了解小夭了,小夭從小就靠著自己生存,她的心過於堅強獨立,也可以說十分理智冷漠,不依賴與任何人與物,即使小夭喜歡他,可一旦她覺得這份喜歡讓她難受了,她就會選擇割捨。

小夭老實地說:“剛看到你成為族長時,是有點失落猶豫,但現在沒有了。”

璟終於放心,握著小夭的手,說道:“謝謝!”

因為顓頊和豐隆都等著用錢,璟接任族長的第二日,就隨小夭一起回到了軹邑。

璟沒有去自己的私宅,而是像以往一樣,去了小祝融府。

僕役和他熟識,連通傳都免了,直接把他帶去了木樨園。

馨悅聞訊趕來,滿面不解地說:“璟哥哥,你明知道哥哥不歡迎你,你這算什麼?”

璟翻著書卷,閒適得猶如在自己家中一般:“我等豐隆來趕我走。”

馨悅看小夭,小夭攤手,一臉無奈:“他無賴起來,很無賴的!”

馨悅對小夭使了個眼色,小夭跟著她出了屋子。

兩人站在木樨樹下,馨悅問:“小夭,你怎麼會舍哥哥,而選璟哥哥呢?我哥哥哪點比他差呢?”

“哪點都不比璟差,這就像人的吃菜口味,不是以好壞論,只不過看合不合胃口而已。”

“我本來還以為你能做我嫂子呢!”

“你做我嫂子不是一樣嗎?長嫂如姐,我還真想有個姐姐疼我呢!”

馨悅本來就沒生小夭的氣,此時更是心軟了,有些好奇地問:“你和璟哥哥在一起快樂嗎?”

“有快樂的時候,也有不快樂的時候。”

馨悅倒是心有戚戚焉地嘆氣:“和我一樣。不過,你可比我慘,防風意映,我想著都替你發愁。我寧可面對你哥哥身邊的所有女人,也不願意麵對一個防風意映。”

砰砰的拍門聲傳來,未等珊瑚和靜夜去開門,院門就被踹飛了。

豐隆怒氣沖沖地走進來:“璟,你還有臉來?”

馨悅嚇得趕緊去攔,小夭拉住了她:“男人的事讓他們男人自己去解決吧!”

馨悅花容變色:“我哥的靈力十分高強,真打起來,三個璟哥哥都不夠他打!”

小夭拍拍她的肩:“死不了人......”

豐隆衝進了屋子,璟施施然地放下了書卷。 豐隆看到他那雲淡風輕的樣子,越發怒了,二話沒說,衝上去就給了璟一拳。

璟擦了下嘴角的血跡:“我讓你三拳,如果你再動手,我就也不客氣了。”

“不客氣?你幾時客氣過?”豐隆連著兩拳砸到璟肚子上,把璟砸得整個身子彎了下去。

豐隆去踹璟,璟一拳打在豐隆的膝關節上,豐隆的身子搖晃了下,差點摔倒,氣得豐隆撲到璟身上連砸帶踢。 璟也沒客氣,對豐隆也是一陣狠打,兩個身居高位、靈力修為都不弱的大男人竟然像頑童打架一般,毫無形像地廝打在一起。

劈裡啪啦,屋子裡的東西全被砸得粉碎。

馨悅聽到聲音,覺得牙都冷:“你肯定死不了人?”

“......”小夭遲疑著說:“也許會躺幾個月。”

豐隆和璟打著打著,也不知道是誰先停了手,兩人都不打了,仰躺在一地狼藉中,沉默地看著屋頂。

豐隆記得小時候,璟一向斯文有禮,衣衫總是整潔乾淨,從不像他,弄得和毛猴子一樣,可有一次他辱罵篌,被璟聽到了,璟立即和他急了,舉著琴就砸他,兩人在泥地上狠狠打了一架,明明他比璟更能打,可璟和他拼命,迫得他不得不發誓以後絕不辱罵篌。 那時,他就開始羨慕篌,他若有個肯為他拼命的弟弟該多幸福啊! 他鬱悶了半年,有一天表姑姑叮嚀他,和璟要像親兄弟般好好相處,他突然想通了,如果沒弟弟,讓璟做他哥哥也成啊!

這麼多年,璟從沒有讓他失望,他的雄心、野心、私心,都可以告訴璟,璟從不覺得他是胡思亂想。 當他偷偷告訴璟,他想打破四世家的族規,璟也只是微笑著說:“規矩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人也能破”,他咄咄逼問“你會幫我嗎”,璟嘆道“我不想惹這些麻煩,不過我肯定也不能看著你死”。

這麼多年,不管他琢磨什麼,璟都能理解他,也都會幫他,從不介意為他打掃麻煩,他看到篌和璟生分了,還暗暗高興,從今後,就他和璟兩兄弟了!

其實,他不是生氣璟搶了小夭,他只是生氣璟不當他是兄弟,如果璟想要,和他說就行,璟為什麼不肯告訴他? 如果璟把小夭看得和自己性命一樣重要,他怎麼可能不讓給璟?

璟的聲音突然響起:“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我就已經喜歡她。你肯定怪我為什麼不早告訴你,可我根本沒有辦法告訴你。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很矛盾。我覺得配不上小夭,你、防風邶都是更好的選擇,不管你們誰接近小夭,我都覺得這對小夭好,不管小夭選擇誰,也許都比和我在一起幸福,我常常告訴自己該放棄,可我又沒有辦法放棄......”

豐隆覺得心裡的怒火淡去了,另一種怒火卻又騰起:“什麼叫你配不上小夭?塗山璟,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怯懦無用了?難道篌的一點折磨把你的骨頭都折磨軟了?”豐隆抓住璟的衣襟,“你給我聽好了!我豐隆的兄弟都是最好的,別說一個小夭,就是十個小夭你也配得上!”

璟問:“還當我是兄弟?”

豐隆重重冷哼了一聲,把頭扭到一旁,不理會璟。

璟說:“我知道你當我是兄弟,也知道你一定會讓著我,我才敢放肆地在你的地盤上搶人。”

豐隆的氣漸漸消了,甕聲甕氣地問:“你剛才說,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就已經喜歡她,什麼叫在小夭還不是小夭的時候?”

“我和她其實很早就認識,在她流落民間,還不是王姬的時候。”

豐隆的火氣又上來了,砰地給了璟一拳:“原來你一直把我們當猴耍!”

璟看著豐隆:“你以為我想嗎?你覺得我那時看著你向小夭大獻殷勤,頻頻討好她,我是什麼樣的心情?”

豐隆沉默了,憋了一會兒,蹦出句:“你活該!”

璟問:“氣消了沒?”

豐隆翻身站起,沒好氣地說:“沒消!”卻伸手給璟,璟拉住他,站了起來。

豐隆看著璟的樣子,不禁得意地笑了:“說出去,我把塗山氏的族長揍成了這樣,肯定沒人相信。”

馨悅在門口探了探腦袋:“你們打完了嗎?要不要請醫師?”

豐隆冷哼,大聲說:“準備晚飯!”

馨悅白了他一眼:“打個架還打出氣勢了!”轉身出去,吩咐婢女把晚飯擺到木樨園來。

小夭拿出藥瓶,倒出幾顆流光飛舞丸,沒有先給璟上藥,反而走到豐隆身旁,對豐隆說:“閉上眼睛。”

豐隆閉上了眼睛,小夭把藥丸捏碎,藥汁化作流螢,融入了傷口中,一陣冰涼,豐隆覺得十分受用,不禁得意地看了璟一眼。 璟微笑地看著小夭和豐隆。

小夭給豐隆上完藥,又給璟上了藥。

馨悅站在門口嘆氣:“你們就這麼浪費流光飛舞丸,小心遭雷劈!”

馨悅操辦酒宴早駕輕就熟,不過一會兒工夫,已置辦得有模有樣。

一張龍鬚席鋪在木樨林內,兩張長方的食案相對而放,四周掛了八角絹燈。

木樨花還未到最絢爛時,可香氣已十分濃郁,一陣風過,須臾間,龍鬚席上已有薄薄一層白的、黃的小碎花,腳踏上去,足底生香。

馨悅請璟和小夭坐,待他們兩人坐下,馨悅只覺眼前的一幕看著眼熟,突然回過味來,不禁笑對豐隆說:“這兩人啊,原來在我們眼皮底下已經郎有情妾有意,難怪當日小夭一曲歌謠唱得情意綿綿,撩人心弦。”

小夭一下子羞紅了臉,低下頭。

璟對豐隆說:“不如吧顓頊請來吧,省得馨悅聒噪不停。”

馨悅又羞又惱,腮染紅霞:“璟哥哥,你、你……你敢!”

璟對靜夜吩咐:“把青鳥放了,顓頊應該很快就能收到信息。”

“是!”靜夜去放青鳥傳信。

馨悅著急了,對豐隆叫:“哥哥,你看著璟哥哥欺負我啊?”

豐隆笑起來:“看你平日挺聰明,被璟一逗就傻了,璟找顓頊有正事。”

馨悅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璟戲弄了,不禁對小夭恨恨地說:“你如今有了大靠山,我以後是不敢欺負你了。”

小夭眨巴著眼睛,稀罕地看著璟,她也是第一次看到璟談笑戲謔的一面。

豐隆舉起酒杯,對璟說:“你總算恢復昔日風采了。”

兩人同時一飲而盡。

飯菜上來,小夭秉持一貫愛吃的風格,立即埋頭苦吃。

璟對小夭的喜好瞭如指掌,大部分心思都放在小夭身上。 小夭喜歡碎餅浸透了肉汁吃,他就把餅子都細細地撕成指甲般大小,放在羊肉湯汁裡泡好,待軟而不爛時,再拿給小夭。 小夭還有一種怪癖,不喜歡吃整塊的肉,喜歡吃碟子底的碎肉,她說這些碎肉入味又爛軟,最香。 璟把自己碟子裡的碎肉塊都挑了出來,拿給小夭。

豐隆大大咧咧,光忙著和璟說話,並沒有留意這些細節,馨悅卻恰恰相反,一直留意著細節,看璟雖然一直和豐隆在說話,心卻一直掛著小夭,那些瑣碎可笑的事,他做得自然無比,眉眼間洋溢著幸福,她看著看著竟然有些嫉妒小夭。

馨悅突然插嘴問道:“璟哥哥,你是不是很開心?”

璟楞了一下,點點頭:“我很開心。”他終於可以在朋友面前大大方方地和小夭坐在一起,可以照顧小夭,他怎麼可能不開心?

半個時辰後,顓頊趕到。

顓頊對璟抱拳賠罪:“你接任族長的典禮,我不方便請求爺爺派我去觀禮,不得已錯過了,讓豐隆去,豐隆小心眼鬧彆扭不肯去。”

璟道:“不過一個儀式而已,去不去沒什麼。”

顓頊看看璟臉上的淤青,再看看豐隆,不禁笑了出來:“你們兩可真有出息!好歹也是族長和未來的族長,竟然沒一點輕重,我看你們明日兩天都得躲在家裡好好養傷!”

馨悅擔心地問:“你過來得這麼匆忙,可有人留意?”

顓頊道:“如今不同往日,處理正經事要緊,就算留意到也沒什麼大礙。”

璟對馨悅說:“小夭就住以前的地方,你讓人打掃一下。”

馨悅明白璟的意思,對小夭說:“我帶你去看看,如果覺得缺什麼,我叫人立即補上。”

小夭隨著馨悅走出了木樨園,她問道:“我是自己對他們的事沒興趣,可你為什麼要特意迴避呢?”

馨悅說:“你不告訴你哥哥,我就告訴你。”

“我不告訴他。”

“不是我想迴避,是我哥讓我盡量迴避。我哥說,如果我想做個幸福的女人,男人的事情還是少摻和,不能完全不知,卻絕不能事事都知。”

“你哥看似大大咧咧,實際是抓大放小,該糊塗時則糊塗,真正的聰明人。”

馨悅笑:“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哦!我哥是很樂意娶你的,他說你像男人,搭伙過日子不麻煩。”

小夭覺得黑雲壓頂,豐隆這混賬說的是讚美的話嗎? 小夭乾笑道:“如果璟不要我了,我就來投奔你哥。”

顓頊和璟聊完後,立即就離開了,都沒顧上來看小夭。

在璟的安排下,顓頊和豐隆的燃眉之急逐漸解決。

顓頊可以繼續從整修宮殿中獲得一部分錢,璟又把塗山氏從整修宮殿中獲得的利潤全部轉給了馨悅,馨悅自然會把這部分錢設法交給豐隆。

璟和離戎族的族長離戎昶(chang)頗有些交情,璟把離戎昶介紹給顓頊,讓顓頊和離戎昶秘密談判。 離戎族不但同意每年給顓頊一筆錢,還願意把族中最勇猛的子弟派給顓頊,任顓頊差遣。

因為篌發了血誓,不爭奪族長之位,所以他不載處處和璟對著幹。 璟雖未表態支持顓頊,卻在家族大會上,明確表示不希望塗山氏和蒼林、禹陽有密切的聯繫。 篌對蒼林、禹陽漸漸疏遠起來。

剛開始,蒼林和禹陽還以為只是篌的手段,向篌一再承諾一定會設法讓他當上族長,可漸漸發現篌竟然是真的不再企圖爭奪族長之位。

雖然顓頊和豐隆的往來很隱秘,但畢竟已經四十多年,隨著顓頊在中原實力的擴展,有些事情相瞞也瞞不住,再隱秘也有蛛絲馬跡可查。 蒼林和禹陽都明白,豐隆選擇了顓頊。

璟和豐隆要好是全大荒都知道的事情,蒼林和禹陽認定篌的背叛是顓頊在暗中搗鬼,不禁重新估量顓頊。 卻是越估量越緊張,一個他們認為流放出去做苦差事的廢人,竟然在不知不覺中自成一股勢力,而且這股勢力獨立於軒轅族之外,不要說他們,就是皇帝也難以控制。

蒼林和禹陽召集幕僚,商議如何對付顓頊。 幕僚們意見不統一。

有人認為該立即剷除。

有人卻認為小題大做,就算顓頊和中原氏族交好,那又能如何? 所有的軍隊都牢牢控制在軒轅族手中,只要黃帝不把位置傳給顓頊,顓頊什麼都做不了,現在看來,黃帝既然把顓頊扔在中原不聞不問,顯然不看重他。 如果這時候企圖殺顓頊,反倒有可能引起黃帝的反感,萬一黃帝改變心意,又把顓頊召回朝雲殿,朝夕陪伴,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還有人建議,黃帝一直很提防中原的氏族,不妨由著顓頊和中原氏族來往,時機成熟時,給顓頊安個意圖謀反的罪名。

蒼林和禹陽越聽越心亂,不知道到底是該立即設法除掉顓頊,還是該按兵不動、靜觀其變,思來想去,覺得還是第三種建議最穩妥,先養著顓頊,由著他去勾結中原氏族,等個合適的時機,讓黃帝自己除去顓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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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愛恨兩依依

璟把顓頊和豐隆的事解決妥當後,準備回青丘,去陪奶奶。

小夭本不打算插手太夫人的事,太夫人身邊的人能給她種蠱,自然是巫蠱高手。 小夭不認為自己這個半吊子能比對方強,可那人畢竟是璟的奶奶,小夭不可能真的漠不關心。

小夭說:“我想跟你去看看太夫人。”

璟知道小夭的毒術幾乎冠絕天下,蠱術雖然只看她使用了一次,可能讓顓頊束手無策,也絕不一般。 璟握住了小夭的手:“謝謝。”

小夭道:“我不見得能幫上忙,說謝太早了。”

璟微笑:“我不是謝你做了什麼,而是謝你對我的心意。”

小夭甩掉他的手,嘟著嘴說:“少自作多情,我哪裡對你有什麼心意?”

璟笑看著小夭,不說話,小夭紅了臉。

璟帶小夭回到青丘時,恰好碰上太夫人蠱毒發作。

璟匆匆跑進去探視,小夭在外面等著。

陣陣慘叫聲傳來,令聽者都毛骨悚然,苗莆悄悄對小夭說:“難怪大荒內的人聞蠱色變,蠱蟲反噬時真可怕!塗山氏的這位太夫人年紀輕輕就守寡,是大荒出了名的硬骨頭,能讓她慘號,想來蠱毒真是可怕。”

一會兒後,璟、篌、意映和藍枚從太夫人院內走出來,璟和篌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愧疚難受,讓人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倆是兄弟。

小夭走上前,對璟和篌說:“能讓我幫太夫人診察一下身子嗎?”

篌和意映都愣住了,想到璟堅持退婚,立即意識到了什麼,卻是不願相信。 篌驚訝地問:“王姬為何在此?”

璟替小夭回道:“是我邀請她來的。”

只有太夫人知道璟昏迷的真相,意映一直以為璟是重傷昏迷,完全沒想到小夭會和璟走到一起。 意映質問璟:“是她嗎?”

璟沒有吭聲,意映震驚下,都忘記了掩飾,激動地說:“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看得上你?”

意映語氣中赤裸裸的鄙夷讓眾人都吃驚地看著意映。 篌咳嗽了一聲,對小夭道:“實在對不起,奶奶不方便見客,請王姬離開吧!”

小夭道:“我想見太夫人,是因為我懂得蠱術。沒有具體查看前,我不敢承諾什麼,但若有一分機會能幫到太夫人,我沒去做,於心不安。”

篌將信將疑:“你懂蠱術?這可是九黎族的秘術,你怎麼會懂?”

小夭笑了笑:“反正我懂。”

璟對小夭說:“我們先回去吧,待奶奶好一點時,我和奶奶說。”

璟帶著小夭離開了,篌和意映看著他們的背影,都面色古怪。 如果是其他女子,還可以說貪圖璟的身份和財富,可小夭什麼都有,連眼高於頂的豐隆都在殷勤追求,難以想像她挑來挑去,竟然挑中了璟!

太夫人不想見小夭,可耐不住璟軟語相求,終於答應了讓小夭來看她。

璟剛剛繼任族長,雖然是眾望所歸,但事關太夫人的安危,小夭不想落人口實,才會特意當著篌的面提出要看太夫人,同樣的,她去看望太夫人時,也特意對璟說希望篌在場。

璟明白小夭的心思,嘴裡什麼都沒說,心裡卻是千種滋味。

小夭隨靜夜走進太夫人的屋子時,除了太夫人、璟、篌,還有一位老婦,是長期照顧太夫人的醫師蛇莓兒。

太夫人微笑著說:“聽璟兒說,王姬懂得蠱術?”

小夭應道:“懂一點。”

太夫人指指站立在她身側的女醫師:“她叫蛇莓兒,是九黎族人,曾跟隨九黎族的巫醫學習巫蠱術,後來淪為女奴,偶然被我所救,帶回了塗山氏。我找了名醫,讓她學習醫術,她在大荒內雖然沒有名氣,可醫術絕對不比高辛和軒轅的宮廷名醫差。”

小夭打量蛇莓兒,看到她衣襟上繡著小小的彩色飛蛾,不懂的人肯定會看作蝴蝶。 小夭突然想起,在九黎巫王寫的書裡,她見過這些蛾子,旁邊還有一串古怪的暗語和手勢。 小夭不禁對著蛇莓兒邊打手勢,邊唸出了那一串暗語。

太夫人和篌都莫名其妙地看著小夭,一直面色漠然的蛇莓兒卻神情驟變,跪在了小夭面前,又是激動又是敬畏,她一邊叩拜,一邊用巫語對小夭說著什麼。

小夭小時,娘教過她九黎的巫語,所以她能看懂巫王留下的東西,可她畢竟沒有在九黎生活過,不怎麼會說,聽也只是勉勉強強。

小夭連聽帶猜,總算明白了。 蛇莓兒把她當作了巫王,害怕小夭懲罰她施用蠱術,對小夭解釋她沒有害人。

小夭用巫語,姐姐巴巴地說:“我不是巫王,我只是”如果沒有巫王留下的毒術,她早就死了,雖然她從沒有見過九黎族的巫王,可是他的的確確救了她。 小夭懷著尊敬,對蛇莓兒說:“巫王救過我一命,還教了我盅術和毒術。我知道你沒有害人,巫王不會懲罰你。”

蛇莓兒欣喜地給小夭磕頭,說道:“您是巫王的徒弟。”

她算是巫王的徒弟嗎? 小夭不知道,她對蛇莓兒叮囑:“不要告訴別人我和巫王的關係。”

蛇莓兒立即應了,在小夭的拖拽下,蛇莓兒才恭敬地站了起來。

太夫人和篌已認識蛇莓兒一百多年,深知她沉默冷淡的性子,就是對救命恩人太夫人也只是有禮貌的尊敬,可她對小夭竟然尊崇畏懼地叩拜,他們已然都相信了小夭懂得蠱術。

蛇莓兒對太夫人說:“她能幫到您,不僅能減輕您的痛苦,也許還能延長您的壽命。”

太夫人雖然為了兩個孫兒和塗山氏,不惜承受一切痛苦,可沒有人不貪生畏苦,聽到能減少痛苦,還有可能多活一段日子,太夫人熱切地看著小夭。

小夭苦笑,蛇莓兒對巫王真是盲目地崇拜啊! 竟然不等她給太夫人診斷,就誇下海口。 不過,有蛇莓兒在,再加上她腦中有毒王的《九黎毒蠱經》和醫祖的《神農本草經》,減輕痛苦還是很有可能的。

小夭幫太夫人診察身體,太夫人十分配合。

小夭沒有先問蛇莓兒,而是待自己判斷出是蠢娥蠱後,才和蛇莓兒求證。 蛇莓兒立即點頭:“是我養的蠢娥蠱。”

小夭有了幾分信心,她昨夜就推測過太夫人體內的蠱蟲是什麼,已經考慮過蠢娥蠱,也設想過如果是蠢娥蠱該如何緩解痛苦。

太夫人和篌都緊張地看著小夭。 小夭對太夫人說:“太夫人養幾隻棒槌雀吧!棒槌雀是蠢娥的天敵,再厲害的東西對天敵的畏懼都是本能,若有那百年以上、已有些靈性的棒槌雀最好。讓棒槌雀貼身相伴,雖不能減輕痛苦,卻能延緩蠢娥蠱的發作,日復一日地壓制著蠱,自然而然就能偷得一段時日。我再回去配些緩解痛苦的丸藥,至於能減輕幾分痛苦,卻不好說,吃後才能知道效果。若真能減輕痛苦,再好好調理身子,多了不好說,多活一年還是有可能的。”

篌忙道:“我立即派人去尋棒槌雀,一定能幫奶奶尋到。”

太夫人對小夭說:“我不怕死,可我總不放心璟兒和篌兒,希望能看顧著他們多走一段路,謝謝王姬。”

小夭客氣地說:“太夫人不必客氣,我也算半個醫師,為人治病是分內之事。”

小夭看了璟一眼,說道:“王姬若不嫌老身張狂,不妨跟著璟兒喊我一聲奶奶。”

小夭看璟,璟希冀地盯著她,小夭笑了笑:“奶奶。”

太夫人笑點著頭。

小夭讓璟去準備煉藥的工具和所需的藥材,還問蛇莓兒要了一碗她的血,來做藥引。 ?

塗山氏不愧是天下首富,準備的東西比王族所藏都好。 一切準備妥當後,小夭開始煉藥。 ?她煉製毒藥煉習慣了,雖然現在目的不同,一個殺人,一個救人,可煉藥和煉毒藥並沒有多大區別,所以做起來駕輕就熟。 ?

璟用帕子替她擦去額頭的汗:“累嗎?”

小夭笑道:“不用擔心,這和給相柳煉製毒藥比起來,實在太簡單了。”?

璟沉默了一會兒,問道:“你一直在給相柳做毒藥?”?

小夭觀察著鼎爐裡的火,不在意地回答:“是啊!”

璟緩緩說:“那夜,我幾乎覺得防風邶就是相柳。”?

小夭楞了一愣,不想欺騙璟,可又不想洩露相柳的秘密,她有幾分倦怠地說道:“我不想談這兩個人。”?

璟說:“我幫你看著爐火,你去休息一會兒。”?

小夭靠著他肩膀,說道:“這事你可不會做,全是經驗活,日後我再慢慢教你。”?

一句“日後、慢慢”讓璟揪著的心鬆了,忍不住眉梢眼角都帶了笑意。 被爐火映著的兩人,浸在溶溶暖意中。

七日七夜後,做好了藥丸,一粒粒猩紅色,龍眼般大小,散發著辛、苦味。

小夭把藥丸拿給太夫人,太夫人向她道謝,小夭說:“我只是出了點力,蛇莓兒卻流了一碗血。”

蛇莓兒說:“太夫人給了我不少靈藥,很快就能補回來。”

太夫人道:“你們兩個,我都要謝。”

小夭說:“用雄黃酒送服,每日午時進一丸,這次一共做了一百丸,如果管用的話,我再做。

篌看了眼水漏,提醒道:“就快要到午時了。”

小魚拿了雄黃酒來,璟和篌服侍著太夫人用了藥。

太夫人說:“有沒有效果,明日就知道了。這裡有蛇莓兒和小魚照顧,你們都回去吧!”

第二日清晨,小夭剛起身,太夫人的婢女已經等在外面。

小夭以為藥有什麼問題,胡亂洗漱了一把,立即趕去見太夫人。

璟、篌、意映和藍枚都在,屋子裡沒有了這段時日的沉悶,竟都微微笑著。

太夫人看​​到小夭,招手叫道:“快坐到奶奶身邊來。”

意映袖中的手捏成了拳頭,卻一​​臉溫柔喜悅,盈盈而笑,好似唯一在乎的只是太夫人的身體。

小夭做到了太夫人身旁,拿起她的手腕,為她把脈。

太夫人笑道:“昨兒夜裡蠱毒發作,雖然也痛,可和前段日子比起來,就好似一個是被老虎咬,一個是被貓兒撓。”太夫人笑拍著小夭的手, “不管能多活幾天,就憑少受的這份罪,你也是救了我這條老命。”

小夭終於鬆了口氣:“有效就好。”

小夭告辭離去:“剛才怕有事,急忙趕來,還沒用飯,既然藥有效,我先回去用飯了。”

太夫人看​​小夭清清淡淡,並沒有藉機想和她親近,再加上這幾日的暗中觀察,倒覺得璟兒的確好眼光,只可惜她是王姬太夫人不禁嘆息。

待小夭走後,太夫人讓篌、藍枚、意映都退下,只把璟留了下來。

太夫人開門見山地問璟:“你是不是想娶高辛王姬?”

璟清晰地說:“是!”

太夫人長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她是高辛王姬,又是黃帝的外孫女!你該知道,族規第一條就是不得參與任何王族的爭鬥,四世家靠著明哲保身才長生到現在!小夭身為王姬,不在高辛五神山待著,卻一直跟在軒轅王子顓頊身邊,深陷軒轅爭奪儲君的鬥爭中,顯然不是個能讓人省心的女人,我不想塗山氏被牽連進去。而且現在大荒是很太平,可根據我的判斷,軒轅黃帝和高辛俊帝遲早會有一戰,小夭會給塗山氏帶來危機,我不是不喜歡小夭,但為了塗山氏,就算你和意映沒有婚約,我也不能同意你娶小夭。”

璟本以為奶奶見到小夭後,會有轉機,可沒想到奶奶依然堅持已見,他跪下求道:“四世家是有明哲保身的族規,但規矩是數万年前的祖先規定,當年的情勢已截然不同,不見得會永遠正確,應該根據情勢做變通”

太夫人本來對小夭的兩分好感剎那全消,疾言厲色地說:“你可是一族之長,這些混賬話是你能說的嗎?你自小穩重,幾時變得和豐隆一樣沒輕沒重了?是不是高辛王姬教唆你的?”

“不是,小夭從沒有說過這些話,是我自己觀察大荒局勢得出的想法。”

太夫人卻不信,認定了是小夭教唆,想利用塗山氏幫顓頊奪位:“塗山璟,你現在是一族之長,不要為了個女人連老祖宗定的規矩都拋在腦後!你對得起”太夫人氣得臉色青白,撫著心口,喘著大氣,說不下去。

璟忙把靈氣送入太夫人體內:“奶奶、奶奶,你仔細身子!”

太夫人說:“你答應奶奶放棄高辛王姬。”

璟跪在榻旁,不說話,只一次又一次重重磕頭。

太夫人看​​他眉眼中盡是凜然,心酸地嘆道:“你個孽障啊!”她撫著璟的頭,垂淚道:“璟兒,不要怪奶奶,奶奶也是沒有辦法啊!”



小夭練習了一個時辰箭術,覺得有些累時,把弓箭交給珊瑚,打算去看看璟。

從她暫住的小院出來,沿著楓槭林中的小道漫步而行。 因為貪愛秋高氣爽、霜葉紅透,並不急著去找璟,而是多繞了一段路,往高處走去,待攀上山頂的亭子,小夭靠在欄杆上,看著層林盡染落霞色。

苗莆拽拽小夭的衣袖,小聲說:“王姬,您看!”

小夭順著苗莆指的方向看去。 她受傷後,身體吸納了相柳的本命精血,發生了不少變化,目力遠勝從前。 只見山下的小道上,璟和意映並肩走著,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腳步都非常沉重緩慢。

到璟居住的暄熙園了,璟停住步子,和意映施禮告別,意映突然抱住了璟,她似乎在哭泣,身體簌簌顫抖,如一朵風雨中的花,嬌弱可憐,急需人的呵護。

璟想推開她,可意映靈力並不比他弱,他用力推了幾次都沒有推開,反而被意映纏得更加緊,他畢竟是君子,沒辦法對哀哀哭泣的女人疾言厲色,只能邊躲邊勸。

苗莆低聲道:“璟公子太心軟了,有的女人就像藤蔓,看似柔弱得站都站不穩,可如果不狠心揮刀去砍,就只能被她纏住了。”

小夭默默地走出了亭子,向著遠離暄熙園的方向走去。 苗莆低聲嘟囔:“王姬若覺得心煩,不妨和殿下說一聲,殿下有的是法子,把防風意映打發走。”

小夭道:“兩人還沒在一起,就要哥哥幫忙解決問題,那以後兩人若在一起了,要過一輩子,肯定會碰到各種各樣的問題,難道我還要哥哥一直幫我去解決問題?”

苗莆吐吐舌頭,笑嘻嘻地說:“就算讓殿下幫王姬解決一輩子問題,殿下也肯定甘之若飴。”

小夭在山林裡走了一圈,就回去了。

珊瑚看她們進來,笑問:“璟公子有事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苗莆對珊瑚打了個眼色,珊瑚立即轉移了話題,笑道:“王姬,渴了嗎?我走時,馨悅小姐給我裝了一包木樨花,我去給您衝些木樨花蜜水。 ”

下午,璟來看小夭,神情透著疲憊,精神很消沉,小夭裝作什麼都沒察覺,一句都沒問。 ?兩人靜靜坐了一會兒。 小夭端了一杯木樨花蜜水給璟:“這次跟你來青丘,是為了太夫人的病,如今太夫人的病情已經穩定住,日後只要按時煉製好藥丸,送來給太夫人就可以了,所以我想先回去了。”?

璟說:“再過三四日,我就會軹邑,咱們一起走吧!”?

小夭笑了笑:“實不相瞞,我在這裡住得併不習慣,你知道我的性子,散漫慣了,連五神山都住不了,父王因為明白,所以才由著我在外面晃蕩。在這裡住著,言行都必須顧及父王和外祖父的體面,不敢隨意。”?

璟忙道:“那我派人先送你回去,我陪奶奶一段日子,就去軹邑。”?

小夭笑點點頭。



第二日,小夭帶著珊瑚和苗莆離開了,沒有去小祝融府,而是去了神農山紫金頂。

顓頊去巡查工地了,不在紫金宮,金萱把小夭安頓好。

晚上,顓頊回來時,看到小夭躺在庭院中看星星。 顓頊去屋內拿了條毯子給她蓋上,在她身旁躺下:“倦鳥歸巢了?”

“嗯!”

顓頊說:“璟沒有料到塗山太夫人只能活一年,打亂了計劃,防風意映也沒料到。璟已是族長,太夫人一旦死了,塗山家再沒有人能約束璟,也就沒有人能為防風意映的婚事做主。即使有婚約,可只靠防風氏的力量,肯定沒有辦法逼得塗山氏的族長娶她。防風意映想成為塗山氏的族長夫人,只能抓緊時間,在太夫人死前舉行婚禮。她本來就很著急,你又突然出現在青丘,更讓她如臨大敵、緊張萬分,自然會想盡一切辦法去纏著璟,所以這事,你不能太怪璟,也沒必要往心裡去。”

小夭早知道苗圃必定會把所有的事情向顓頊奏報,沒有意外,嘆道:“我都不知道你派了苗莆給我,到底是在保護我,還是在監視我?”

顓頊笑道:“你以為珊瑚不會把你的事奏報給師父?關愛就是這樣,如寒夜裡的被子,能給與溫暖,可終究要壓在身上,也是一種負擔。我們能克制著只派一個人在你身邊,你就知足吧!”

小夭道:“我想回一趟高辛,去看看父王。你有什麼口信要我捎帶的嗎?”

“沒有。不過我有些禮物,你幫我帶給靜安王妃和阿念。你什麼時候回去?”

“如果你的禮物能明天準備好,我明天就走。”

顓頊嗤笑:“你這到底是思念師父了,還是想躲開璟?”

“都有。從我甦醒到璟接任族長,我們一直在被形勢推逼著做出選擇,可不管如何,如今他已是塗山氏的族長,有一族的命運需要背負,我覺得他應該靜下心,好好想想自己的新身份,想想自己究竟需要什麼。”

“你一直說他,你自己呢?你的想法呢?”

小夭翻身,下巴搭在玉枕上,看著顓頊:“不要說我,我和你一樣!我們看似是兩個極端,可其實我們一樣,我們都不會主動地去爭取什麼,怕一爭就是錯,都只是被動地被選擇!”

顓頊神情複雜,看了一瞬小夭,大笑起來:“我和你不一樣,男女之情對我無關緊要。”

小夭笑道:“這點上是不一樣,我想要一個人陪我一生,你卻選擇了讓權勢陪伴一生。”

顓頊撫了撫小夭的頭,嘆了口氣:“明日禮物就能準備好,你明日就出發吧!在五神山好好休息,發悶了就去找阿念吵架。”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有你這樣的哥哥嗎?鼓勵兩個妹妹吵架?”

顓頊笑道:“也只有兄弟姊妹,不管怎麼吵,還能下次見了面依舊吵,若換成別的朋友,早已形同陌路。阿念只是有些天真,並不蠢笨,你上次激走了她,她不見得現在還不明白你的苦心。”



小夭在珊瑚和苗莆的陪伴下,悄悄回了五神山。

中原已是寒意初顯,五神山卻依舊溫暖如春。 小夭恢復了以前的悠閒生活,早上練習箭術,下午研製毒藥,不過最近新添了一個興趣,會真正思考一下醫術。

一日,俊帝散朝後,特意來看小夭練箭。

小夭認認真真射完,走回俊帝身畔坐下,感覺髮髻有些鬆了,小夭拿出隨身攜帶的狌狌鏡,邊整理髮髻,邊問:“父王,我的箭術如何?”

俊帝點點頭,把小夭的手拉過去,摸著她指上硬硬的繭子:“你的執著和箭術都超出我的預料。小夭,為什麼這麼渴望擁有力量?是不是因為我們都無法讓你覺得完全?”

小夭歪著頭笑了笑:“不是我不信你們,而是這些年習慣了不倚靠別人,反正閒著也是閒著,總要找點事情來做。”

小夭抽回手,要把狌狌鏡裝起來,俊帝拿了過去,展手撫過,相柳在蔚藍的海底暢遊的畫面出現。 小夭愣愣地看著,雖然在她昏迷時,相柳曾說要她消去鏡子中記憶的往事,可等她醒來,他從未提過此事,小夭也忘記了。

俊帝問:“他是九命相柳嗎?這一次,是他救了你?”

小夭低聲道:“嗯。”

俊帝的手蓋在鏡子上,相柳消失了。

俊帝說:“小夭,我從不干涉你的自由,但作為父親,我請求你,不要和他來往。他和顓頊立場不同,你的血脈已經替你做了選擇。”俊帝已經看過一次悲劇,不想再看到小夭的悲劇了。

小夭取回鏡子,對俊帝露出一個明媚的笑:“父王,你想到哪裡去了?我和他之間只是交易,他救我,是對顓頊有所求。”

俊帝長吁了口氣,說道:“反正你記住,我寧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出兵滅了防風一族,幫你把塗山家的那隻小狐狸搶過來,也不願你和相柳有瓜葛。”

小夭做了個目瞪口呆被嚇著的鬼臉,笑道:“好了,好了,我記住了!囉嗦的父王,還有臣子等著見您呢!”

他竟然也有被人嫌棄囉嗦的一天? 俊帝笑著敲了小夭的腦門一下,離開了。

小夭低頭凝視著掌上的鏡子,笑容漸漸消失。



俊帝看完小夭的箭術,找來了金天氏最優秀的鑄造大師給小夭鍛造兵器。

就要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兵器,還是神秘的金天氏來為她鍛造,凡事散漫的小夭都認真梳洗了一番,恭謹地等待著鑄造大師的到來。

一個蘋果臉,梳著小辮,穿著破破爛爛的少女走進來,上下打量小夭:“就是要給你打造弓箭嗎?你靈力這麼低微,居然想拉弓殺人?族長倒真沒欺騙我,果然是很有挑戰性啊!”

小夭不敢確信地問:“你就是要給我鑄造兵器的鑄造大師?”

少女背起手,揚起下巴:“我叫星沉,是金天氏現在最有天賦的鑄造大師,如果不是族長一再說給你鑄造兵器非常有挑戰性,縱然有陛下說情,我也不會接的。”

小夭忙對少女作揖:“一切拜託你了。”

星沉看小夭態度恭謹,滿意地點點頭,拿出一副弓箭,讓小夭射箭。 小夭連射了十箭,星沉點點頭,讓小夭站好,她拿出工具,快速做了一個小夭的人偶,又拿起小夭的手掌,翻來覆去地看了一會兒,眼中流露出詫異。

星沉問:“你對兵器有什麼要求嗎?比如顏色、形狀、輔助功能,等等。”

小夭說:“只一個要求,能殺人!”

星沉愣了一愣,說道:“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女人。”

小夭笑著說:“其實我對你也有懷疑。”

星沉哈哈大笑,說道:“我先回去思索,待兵器鍛造好時,再通知你。快則一二十年,慢則上百年的都有,所以你不用太上心,全當沒這回事吧!”

沒想到一個多月後,星沉來找小夭,對小夭說:“你想要的殺人弓箭已經差不多了。”

小夭詫異地說:“這麼快?”

“並不快,這副弓箭本是另一個人定制的,已經鑄造了三十五年,他突然變卦不要了,我看著你恰好能用,所以決定給你。”

“原來這樣,我運氣真好!”

星辰點頭:“你運氣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你都不知道那副弓箭的材料有多稀罕,鮫人骨、海妖丹、玳瑁血、海底竹、星星砂、能凝聚月華的極品月光石”

星沉說得滿臉沉痛,小夭聽得一臉茫然。 星沉知道她不洞,嘆道:“反正都是稀世難尋的東西,就算是陛下,想集齊也很難!真不知道那人是如何收集齊了所有材料!”

小夭點頭,表示明白了,問道:“這樣的兵器怎麼會不要了?”

星沉皺著眉頭,氣鼓鼓地說:“不要了就是不要了!能有什麼原因?反正絕不是我沒鑄造好!”

小夭道:“我相信你!”

星沉轉怒為笑:“那麼好的東西我寧可毀了,也捨不得給一般人,但我覺得你還不錯,所以給你。”

小夭說:“原諒我好奇地多問一句,究竟是誰定造的?”

星沉說:“究竟是誰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應該和鬼方氏有瓜葛,他每次見我都穿著寬大的黑袍,戴著帽子,捂得嚴嚴實實。”

“你怎麼知道是鬼方氏?”

“他找到金天氏時,拿著鬼方族長的信物,金天氏曾受過鬼方氏的恩,所以族長命我為他鑄造兵器。本來我不想接,但族長說,他想要一副弓箭,能讓靈力低微的人殺死靈力高強的人,我聞所未聞,決定見見他,沒想到他給了我幾張設計圖稿,在我眼中,都有缺陷,卻讓我發現,有可能實現他的要求。”星沉抓抓腦袋,對小夭道,“如果不是她不認識你,簡直就像為你量身定造!你確定你們不認識?”

小夭想了想,能拿到鬼方族長的信物,和鬼方族長的交情可不淺,她認識的人只有顓頊和詭秘的鬼方氏有幾分交情,小夭笑道:“不可能是我認識的人,鍛造弓箭送給我是好事,何必不告訴我呢?我又不會拒絕!”

星沉點頭,說道:“這副弓箭所用的材料真實太他娘的好了,又是我這麼傑出的鑄造大師花費了三十五年心血鑄造,使我此生最得意的作品,不過”

小夭正聽得心花怒放,星沉的“不過”讓她心肝顫了一顫:“不過什麼?”

“不過這副弓箭需要認主。”

“很多兵器都需要認主啊!”

“這副弓箭比較桀驁不馴,所以要求有點特殊,不過你是王姬,陛下應該能幫你解決。”

“怎麼個特殊法?”

“需要海底妖王九頭妖的妖血,還必須是月圓之夜的血。”星沉乾笑,似乎也覺得自己的這個要求實在誇張,”那個我也知道如今大荒內聽說過的九頭妖只有那個、那個九命相柳,聽說他很不好相與,不過你是王姬嘛!你爹可是俊帝陛下啊!總會有辦法的!”

小夭的眼神有些空茫,遲遲不說話。

星沉一邊撓頭,一邊乾笑,說道:“那個認主的辦法也有點特別。”

小夭看著星沉,星沉小心翼翼地說:“九頭妖的血不是祭養兵器,而是要、要兵器的主人飲了,兵器主人再用自己的血讓兵器認主。”

小夭似笑非笑地盯著星沉:“難怪你這兵器沒有人要了。”

星沉乾笑著默認了:“沒辦法,那麼多寶貝,沒有九頭妖的妖血鎮不住它們。”

小夭微笑著沒說話,星沉不知道相柳是用毒藥練功,他的血壓根兒喝不得! 也許那個人正是知道什麼,所以放棄了這兵器。

星沉說:“王姬,真的是一把絕世好弓,我保證你絕不會後悔要它。”

小夭問:“何時可以認主?”

星沉說:“只要是月圓夜就可以。”

小夭說:“好,這個月的月圓之夜,我去找你。”

星沉瞪大眼睛,結結巴巴地說:“王姬是說這個月?兩日後?”

“是!”

“九頭妖”

“你也說了我是王姬,我爹是俊帝!”

星沉笑道:“好,我立即去準備,兩日後金天谷見。”

月圓之夜,金天谷。

侍者領著小夭走進了星沉的鑄造結界內。

不遠處有一道人工開鑿的瀑布,是從湯谷引的湯谷水,專門用來鍛造兵器。 瀑布右側是一座火焰小山,火勢聚而不散,如果沒有炙熱的溫度,幾乎讓人覺得像一塊碩大的紅寶石。

星沉依舊梳著亂糟糟的辮子,不過穿著純白的祭服,神情沉靜,倒是莊重了不少。

星沉問小夭:“你準備好了嗎?”

小夭說:“好了!”

星沉看了看天空的圓月,開始念誦祭語,她的聲音剛開始很舒緩,漸漸的越來越快,火焰小山在熠熠生輝,映照得整個天空都發紅。

隨著星沉的一聲斷喝,火焰小山炸裂,滿天紅色的流光飛舞,妖艷一場,一道銀白的光在紅光中縱躍,好似籠中鳥終於得了自由,在快樂地嬉戲。

星沉手結法印,口誦咒語,可銀白的光壓根兒不搭理她,依舊滿天空跳來跳去。 星沉臉色發白,汗水涔涔而下,她咬破了舌尖,銀白的光終於不甘不願地從天空落下。

隨著它速度的減慢,小夭終於看清了,一把銀白的弓,沒有任何紋飾,卻美得讓小夭移不開目光。 小夭禁不住往前走了幾步,對著天空伸出了手,袍袖滑下,皎潔的月光照在她的皓腕玉臂上。

弓從她的手臂快速劃過,一道又一道深深的傷口,可見白骨。

小夭能感受到,它似乎在桀驁地質問你有什麼資格擁有我? 如果小夭不能回答它,它只怕會絞碎她的身體。

可隨著弓弦浸染了她的血,它安靜了,臣服了。

小夭心隨意動,喝道:“收!”

銀白的弓融入了她的手臂內,消失不見,只在小臂上留下了一個月牙形的弓箭,彷若一個精美的文身。

星沉軟坐到地上,對小夭說:“你現在應該明白我為什麼要求必須有九頭妖的血了。”

小夭說:“謝謝你!”

星沉吞了幾顆靈藥,擦了擦汗說:“不必了!機緣巧合,它注定了屬於你,何況我問陛下要東西時,不會客氣的!”

小夭一邊給自己上藥,一邊笑道:“需不需要我提前幫你探查一下父王都收藏了什麼好寶貝?”

星沉搖搖頭:“我早就想好要什麼了。”

星沉恢復了幾分體力,她站起,送小夭出谷:“你靈力低微,這張弓一日只能射三次,慎用!”

小夭真誠地謝道:“對一個已成廢人的人而言,有三次機會,已經足夠!”

星沉看著小夭手上厚厚的繭子,嘆道:“我不敢居功,是你自己從老夭手里奪來的!”至今她仍然難以理解,堂堂王姬怎麼能對自己如此狠得下心?



小夭在五神山住了將近三個月。

估摸著太夫人的藥快吃完,她必須回去時,小夭才去向父王辭行。

這段日子,阿念和很少見面,偶爾幾次一起陪著俊帝用飯,兩人都不怎麼說話。

聽聞小夭要走,阿念來尋小夭:“你明天要去神農山了?”

“嗯。”

“聽說這些年顓頊哥哥又好了,不在和人瞎混。”

“嗯。”

“父王說顓頊哥哥當年只是做戲。”

小夭說:“的確是。”

阿念不滿地瞪著小夭:“你為什麼當年不肯告訴我?要​​讓我誤會顓頊哥哥?”

“當年顓頊什麼都沒和我說,我所知道的和你所知道的一模一樣,你讓我和你說什麼?說我的判斷?你會願​​意聽嗎?”

阿念聽到顓頊也沒告訴小夭,立即心平氣和了,低聲問:“我、我想和你一起去神農山,可以嗎?”

阿念居然為了顓頊向她低頭,小夭不禁嘆了口氣,問道:“我聽說父王在幫你選夫婿,難道高辛就沒一個讓你滿意的嗎?”

阿念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他們每一個都不如顓頊哥哥。”

小夭禁不住又嘆了口氣,拍拍自己身邊的位置,對阿念說:“小妹,你過來。”

阿念居然乖乖地坐到了小夭身旁,小夭說:“你是我妹妹,所以我其實不想你喜歡顓頊。”

小夭本以為阿念會發怒,沒想到阿念一聲沒吭。 小夭說:“我和你說老實話,當年顓頊雖然是做戲,可他女人多卻是事實。現在他身邊光我知道的就有三個,至於我不知道的,肯定也有。”

阿念低聲說:“我聽說了一些,他身邊有兩個姿容出眾的侍女,估摸著遲早會收了做侍妾。”

“不僅僅會有這些女人,日後,若有女人喜歡他,想跟他,對他有幫助,他又不討厭,只怕他都會收下。”小夭苦笑著搖搖頭,嘆道,“我說錯了!只要對他有幫助,即使他討厭,他也會收下。”

阿念困惑地看著小夭。 小夭給她解釋道:“父王拒絕從高辛四部納妃,除了你和我,大概整個高辛再沒有滿意父王此舉。很多人說,如果父王肯從常曦、白虎兩部選妃,根本不會爆發五王之亂。雖然五王之亂被父王以鐵血手段鎮壓了,可死了多少人?禍及多少部族?到現在常曦部和白虎部還心存芥蒂,是不是給父王添麻煩。如果這件事換成顓頊,他不會拒絕,有時候娶一個女人,可以少很多紛爭,讓侍衛少死幾十個、幾百個,甚至能避免一場戰爭,你覺得顓頊的選擇會是什麼?”

阿念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

小夭輕輕嘆了口氣,苦澀地說:“其實,我也不喜歡顓頊這樣做,但因為我在民間流浪了幾百年,曾是最普通的人,所以我完全支持顓頊,也許,這就叫苦了他一人,澤被全天下。”

阿念沉默,眉梢眼角全是哀傷。

小夭說:“小妹,我真的不想你喜歡顓頊,讓父王幫你在高辛好好選個夫婿,別惦記顓頊了。”

阿念眼中淚花滾滾,盈盈欲墜:“我也想忘記他啊!可是我從一出生就認識他,母親又聾又啞,父王政事繁重,我小時候說話晚,別人都懷疑我是啞巴,他卻毫不氣餒,總是一遍遍指著自己讓我叫哥哥,為了逗我說話,模仿各種鳥叫。別人在背後議論母親身份低微,我躲在角落裡哭,他卻鼓勵我去打回來。即使出門在外,他也記得每年給我捎帶禮物。從小到大,是他一直伴著我,我所有的記憶都是他的身影,你讓我怎麼去忘記?這時間再到哪裡去尋個男人能像他那麼了解我,懂的我的心意和喜好?縱使他只給我一分,也勝過別人給的十分。”

阿念用手帕印去眼淚:“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你是真把我當妹妹,才會說這些話給我聽,可我我已經努力了四十年想忘記他,我真的做不到!我反反復復想了很久,已經想明白了,反正這世間除了父王,又有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縱使顓頊哥哥有了別的女人,只要他一直對我好,我什麼都不在乎。”

小夭又是憐又是恨:“你、你怎麼就不能對自己心狠點?哪裡就會離開一個男人,真沒辦法過日子了?不過剜心之痛而已!”

阿念哭:“我不是你和父王,我沒有你們的本事,受了剜心之痛,還能笑著過日子。我只知道,如果沒有了顓頊哥哥,每一天不管做什麼,一點樂趣都沒有,生不如死!”

“你這樣,會讓父王很難過。”

阿念抹著眼淚說:“父王都明白,要不然我怎麼可能知道顓頊哥哥身邊有女人的事情呢?師傅王告訴我的,他還說顓頊哥哥會娶神農族的馨悅。我知道父王是想打消我的念頭,但我已和父王說了,我就是忘不了!”

小夭不解,忘不了? 難道以神族漫長的生命,都會忘不掉一個人嗎?

阿念哭求道:“姐姐,這世間除了父王和娘親,只有你能幫我了,姐姐,你幫幫我吧!”

馨悅也叫過小夭姐姐,可阿念的一聲姐姐,卻叫得小夭的心發酸。 有一種縱使滿腦子詭計,都拿阿念束手無策的感覺。 小夭無奈地說:“我要和父王商量一下,你先回去。”

“我就在這裡等你。”

小夭沒辦法,只能立即去找俊帝。

沒有想到,沒走出殿門不遠,就看到父王站在水榭中。

小夭走到俊帝面前,背著手,歪著頭看著俊帝:“父王,你知道我會去找你?”

俊帝道:“阿念想跟你去神農山?”

“嗯。”

俊帝遙望著渺茫的星空:“小夭,我該讓阿念去神農山嗎?”

小夭說:“四十年,我想父王能用的方法一定都用了,可顯然沒有效果。現如今阿念已經和我們攤開來說,如果我們反對,她一定不會聽。父王想阻止她,就必須要用硬的了。如果父王想逼迫阿念嫁給別人,肯定能做到,可父王你捨得嗎?”

仰望滿天星辰,俊帝清楚地記得他曾一個人去看過人間星河,俊帝說:“你娘和我是政治婚姻,在你們還沒長大前,我就曾想過,我不要我的女兒再經歷你娘的痛苦,我絕不會拿你們的婚姻去做政治聯姻,也絕不會強迫你們的婚事,一定要讓你們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小夭鼻子發酸,她裝作眺望星空,把淚意都逼了回去:“父王,我剛才為了打消阿念的念頭,在阿念面前說了顓頊的一堆壞話。可平心而論,父王,就算你給阿念親自挑選的夫婿,你就能保證他一生一世對阿念好?你就能保證他是真心喜歡阿念,而不是衝著你?你就能保證他不會娶了阿念之後又看上別的女人?”

俊帝強硬地說:”我不能保證他的心,但我能保證他的人。”

小夭扑哧笑了出來:“父王,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偷香竊玉?你越是這樣,只怕那男人越是想偷偷摸摸,你根本管不住。何況這種男人要來有意思嗎?本來我還不太能理解阿念,這會兒突然明白了,真正有骨氣、有本事,像蓐收那樣的男人,根本不會娶阿念,而那些動念想娶的卻真的不如顓頊。不管怎麼說,顓頊看著阿念從小長大,對阿念有很深的感情,對她的關懷絲毫不加。阿念看似糊塗,可實際,她在大事上從來都很清醒,她明白哪個男人是真心疼她,哪個男人是假意討好她。她剛才有句話說得很對,相比那些男人而言,她寧可要顓頊的一分好,也不要他們的十分好。 ”

俊帝沉默,半晌後,他問道:“小夭,你說阿念跟著顓頊能幸福嗎?”掌控著無數人性命的帝王,卻對女兒的未來茫然了。

“阿念要的不是唯一,她只要顓頊對她一輩子好,我相信我哥哥,也相信阿念和哥哥從小到大的情意。阿念應該能幸福,雖然這種幸福不是我能接受到,但就如我看靜安王妃不覺得那是幸福,可對靜安王妃而言,她一定覺得自己很幸福。幸福是什麼呢?不過是得到自己想要的,即使那想要的在別人眼裡一文不值。”

俊帝苦笑:“你居然敢拿父王打趣了?”

小夭吐吐舌頭:“請陛下恕罪。父王,既然四十年的隔絕都不能讓阿念忘記顓頊,反而讓她思量著顓頊的每一分好,覺得離開顓頊生不如死,那不妨讓阿念去親眼看看。有的事聽說是一回事,親身經歷是另一回事,她親眼看到顓頊身邊的女人,受上幾次委屈,也許就會覺得,即使顓頊真是蜜糖,裡面卻浸泡了黃連,每喝一口,都要再將黃連細細咀嚼碎了吞嚥下去,也許阿念會放棄。”

俊帝沉思了一會兒,說道:“你帶阿念去神農山吧!有你照看她,我還能放心幾分。”

小夭踮起腳,替俊帝揉開他鎖著的眉心:“父王,阿念不是孤身一人,就如你所說,我們身後可有你呢!不管阿念最後嫁給誰,誰都不敢怠慢她!現在該犯愁的可不該是你,而是顓頊!”

俊帝笑起來:“你啊!別光顧著給我們分憂,自己的事卻全壓在心裡!”

小夭笑了笑:“父王別為我操心,我和阿念不一樣,我不會有事。”

俊帝嘆了口氣,正因為小夭和阿念不一樣,連操心都不知道該怎麼為她操,才讓人掛慮。



清晨,小夭和阿念一起出發,去往神農山。

小夭的惡趣味又發作,故意什麼都沒跟顓頊說,連苗莆都瞞著,直到出發時,苗圃才知道阿念也要去神農山。

待到神農山,已是傍晚。 前幾日恰下過一場大雪,紫金頂上白茫茫一片。 顓頊怕小夭衣服沒穿夠,聽到小夭的雲輦已經進山,他拿著一條大氅在外面等著,看到雲輦落下,立即迎了上去,卻看車門推開,躍下來兩個玲瓏的人兒,美目流轉,異口同聲地叫道:“哥哥!”

顓頊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該把大氅裹到誰身上。

小夭笑起來,邊笑,邊輕盈地跑過雪地,衝進了殿內。 瀟瀟已另拿了大氅,小夭把自己裹好,笑瞇瞇地看著外面。

顓頊把大氅披到阿念身上:“明知道中原是寒冬,怎麼也不穿件厚衣服?”

阿念眼眶紅了:“哥哥,我上次誤會了你,不辭而別,你不生我氣嗎?”

顓頊笑著刮了阿念的鼻頭一下:“我還能為這事生你的氣?那我早被你氣死了!趕緊進去,外面冷。”

阿念隨著顓頊進了殿,顓頊對她說:“正好山上的梅花都開了,回頭帶你去看。長在神山上的寒梅比當年清水鎮裡種給你看的那兩棵可是要好看許多。”

阿念笑起來,嘰嘰喳喳地說:“哥哥帶給我的禮物有一隻繪著梅花的大梅瓶子,我看那畫像是哥哥的手筆,不會就是畫的山上的梅花吧?”

“被你猜對了,有一次我看著好看,惦記起你喜歡梅花,就畫了一幅,讓人拿去做了瓶子。”

阿念越發開心,笑道:“我估摸著你最近不會回高辛,這次來時把以前我們埋在竹林裡的酒都挖了出來”

在高辛時,阿念黯淡無光,這會兒整個人好似被雨露澆灌過的花朵,晶瑩潤澤了許多。 小夭不禁想著,不管將來如何,至少現在阿念是真正快樂的,也許這就是阿念不願放棄的原因。

小夭用過晚飯,藉口累了,回了自己的屋子,讓顓頊陪阿念。 阿念已經四十年沒有見過顓頊,她應該想和顓頊單獨聚一下。

小夭沐浴完,珊瑚幫她擦頭髮,瀟瀟帶著一壇酒進來,笑道:“這是二王姬帶來的酒,殿下讓給王姬送來。”

小夭笑起來:“這是哥哥以前釀的酒?放那裡,我待會兒就喝。”

小夭靠坐在榻上,慢慢地吸著酒,喝著喝著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

“為誰嘆氣?為誰愁?”顓頊分開紗簾,走了進來。

“阿念呢?”

“喝醉了,讓海棠照顧她歇息了。”

小夭笑道:“怎麼?還想找我喝?”

顓頊坐到榻的另一邊,拿了酒杯,給自己倒了酒:“你把阿念帶來是什麼意思?”

“她想見你了,我就讓她跟來了。”

“就這麼簡單?”

“你想多複雜?”

“我記得,你好像以前暗示過我最好遠離阿念。”

“縱使她是我妹妹,我也無權替她做決定。”

顓頊苦笑:“你這算什麼?”

小夭笑得幸災樂禍:“反正你要記住,阿念是你師父的女兒,我的妹妹。”

顓頊撫著額頭,頭痛地說:“我現在一堆事情要做,阿念來得不是時候。”

小夭攤攤手,表示無能為力,你自己看著辦。

顓頊說道:“塗山璟在小祝融府,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見他?””我明天就會去見他,打算和他一起去青丘,幫太夫人再做一些丸藥,至少要七八天才能回來,阿念就交給你了。”

顓頊啜著酒,笑瞇瞇地看著小夭。

小夭憋了半晌,終於沒忍住,問道:“他最近可好?”

顓頊笑問:“你想我告訴你嗎?”

小夭無可奈何:“哥哥!”

顓頊說:“你離開後,他過了十來天才來找你,發現你去了高辛,臉色驟變,我向他保證你一定會回來,他才好一些。不過,那段日子他有些反常,馨悅說他通宵在木樨林內徘徊,而且特別喜歡沐浴和換衣服。”

“沐浴,換衣服?”小夭想起,那次他被意映抱住後,來見她時,就特意換過衣衫。

顓頊說:“我看璟是不可能在太夫人還活著時,退掉和防風氏的婚約,只能等著太夫人死了。說老實話,我一直看不透塗山璟這個人,豐隆看似精明厲害,飛揚狂妄,可我能掌控他,因為我知道他想要什麼。塗山璟看似溫和,可他就像泉中水,握不住,抓不牢,根本無法駕馭掌控。他表現得很想和你在一起,卻一直沒有切實的行動,想要防風氏心甘情願退婚是不容易,可逼著他們不得不退婚卻不難!”

小夭睨著顓頊:“不會是防風氏又給你添麻煩了吧?你想讓璟出頭去收拾防風氏?”

顓頊沒好氣地說:“我是為你好!”

小夭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不在乎防風意映的死活,是有方法逼防風氏退婚,甚至索性除掉防風意映,人一死,婚約自然就沒了。但婚約是璟的娘親和奶奶親自定下的,防風意映只是想做族長夫人,並沒有對璟做什麼大惡事。老實說,如果璟和你一樣,真能狠辣到以不惜毀掉防風意映的方式去擺脫防風意映,我反倒會遠離他。像你這樣的男人看上去殺伐決斷、魅力非凡,可我只是個普通的女人,我想要找的是一個能陪伴我一生的人。一生很漫長,會發生太多變故,我相信只有本性善良的人才有可能善良地對我一生,即使我犯了錯,他也會包容我。我不相信一個對世人皆狠辣的人會只對我例外,我還沒那麼強大的自信和自戀。”

顓頊氣惱地扔下酒杯,起身就走:“是啊,我狠辣,那你趕快遠離我吧!”

小夭忙抓住顓頊:“你是唯一的例外。”

顓頊低頭盯著小夭,小夭賠著笑,討好地搖顓頊的胳膊:“你是這世間唯一的例外。”

顓頊依舊面無表情,小夭把頭埋在顓頊的腰間,悶悶地說:“就是因為知道不管我怎麼樣,你都會縱著我,我才敢什麼話都說。”

顓頊坐了下來,挽起小夭披垂到榻上的一把青絲:“小夭”他低著頭,看著髮絲一縷縷纏繞住他的手掌,遲遲沒有下文。

小夭仰起臉看著他:“怎麼了?”

顓頊說:“希望璟能擔得起你對他的一番心意!”

小夭笑著輕嘆了口氣:“我也希望,說著不要給自己希望,可哪裡真能做到?在五神山時,總會時不時就想到他。”

顓頊放開了掌中的青絲,微笑著說:“明日一早要去找璟,早點休息吧!”

顓頊起身,把小夭手中的酒杯收走,拉著她站起來,叫道:“珊瑚,服侍王姬歇息。”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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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5:2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忽聞悲風調

早上,小夭帶著珊瑚和苗莆離開了神農山。

她心裡另有打算,藉口想買東西,在街上亂逛。 好不容易支開了珊瑚和苗莆,她偷偷溜進塗山氏的車馬行,把一個木匣子交給掌事,拜託他們送去清水鎮。

匣子裡是小夭製作的毒藥,雖然相柳已經問顓頊要過“診金”,可他畢竟是救了她一命,小夭在高辛的三個月,把五神山珍藏的靈草,靈藥搜刮一番,煉製了不少毒藥,也算對相柳聊表謝意。

等交代清楚、付完帳,小夭從車馬行出來,看大街上商舖林立、熙來攘往,不禁微微而笑,大概經歷了太多的顛沛流離,每次看到這種滿是紅塵煙火的生機勃勃,即使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她也會忍不住心情愉悅。

正東張西望,小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防風邶牽著天馬,從熙攘人闢中而來。 他眼神溫和,嘴角噙笑,就像個平常的世家公子。

小夭不禁滿了腳步,看著他從九曲紅塵中一步步而來,明知道沒有希望,卻仍舊希望這煙熏火繚之氣能留住他。

防風邶站定在她身前,笑問:“你回來了?”

小夭微笑著說:“我回來了。”

兩人一問一答,好像他們真是街坊鄰居,親朋好友。 可小夭很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兩人在賭場門口不歡而散,他殺氣迫人,她倉皇而逃。

防風邶問:“最近可有認真練習箭術?”

“劫後餘生,哪裡敢懈怠?每日都在練。”

防風邶點點頭,嘉許地道:“保命的本事永不嫌多。”

小夭問:“你打算在軹邑待多久?還有時間教我箭術嗎?我從金天氏那裡得了一把好弓,正想讓你看看。”

防風邶笑道:“擇日不如撞日,現在如何?”

小夭想了想,半個時辰就能到青丘,太夫人的藥丸不急這一日,說道:“好!”

防風邶翻身上了天馬,小夭握住他的手,也上了天馬。

苗莆和珊瑚急急忙忙地跑來,小夭朝她們揮揮手:“在小祝融府外等我。”說完,不再管她們兩人大叫大跳,和防風邶一間離去。

天馬停在了一處荒草叢生,沒有人煙的山谷,小夭和防風邶以前就常在此處練箭。

防風邶說:“你的弓呢?”

小夭展開手,一把銀色的弓出現在她的掌中。

防風邶瞇著眼,打量了一番,點點頭:“不錯!”

小妖說:“想讓我射什麼?”

防風邶隨手摘了一片葉子,往空中一彈,葉子變成了一隻翠鳥,在他的靈氣驅使下,翠鳥快如閃電,飛入了雲霄。

防風邶說:“我用了三成靈力。”

小夭靜心凝神,搭箭挽弓。

嗖一聲,箭飛出,一隻翠鳥從天空落下。

防風邶伸出手,翠鳥落在了他掌上,銀色的箭正中翠鳥的心臟部位。

小夭禁不住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師父,對我這個徒弟可還滿意?”

防風邶似笑非笑地瞅著小夭:“我對你這個徒弟一直滿意。”

小夭有點羞惱,瞪著防風邶:“我是說箭術!”

防風邶一臉無辜:“我也說的是箭術啊!你以為我說的是什麼呢?”

小夭拿他無可奈何,悻悻地說:“反正吵也吵不過你,打也打不過你,我什麼都不敢以為!”

防風邶從小夭手裡拿過弓,看了會兒說:“如果只是玩,這個水準夠了,如果想殺人,不妨再狠一點。”

小夭說:“這本來就是殺人的兵器,我打算給箭上淬毒,一旦射出,就是有死無生。”

防風邶把弓還給小夭,微笑著說:“恭喜,你出師了。”

弓化作一道銀光,消失在小夭的手臂上,小夭問:“我出師了?”

“你靈力低微,箭術到這一步,已是極致。我所能教你的,你已經都掌握了。從今往後,你不需要再向我學習箭術。”

小夭怔怔不語,心頭湧起一絲悵然。 幾十年前的一句玩笑,到如今,似乎轉眼之間,又似乎經歷了很多。

防風邶含笑道:“怎麼了?捨不得我這個師父?”

小夭瞪了他一眼:“我是在想既然出師了,你是不是該送我個出師禮?”

防風邶蹙眉想了想,嘆了口氣,遺憾地道:“很久前,我就打算等你箭術大成時,送你一把好弓,可你已經有了一把好弓,我就不送了。”

小夭嘲笑道:“我很懷疑,你會捨得送我一把好弓。”

防風邶看著小夭胳膊上的月牙形弓印,微笑不語。

小夭鄭重地行了一禮:“謝謝你傳授我箭術。”

防風邶懶洋洋地笑道:“這箭術是防風家的秘技,送給你,我又不會心疼。當年就說了,我教你箭術,你陪我玩,我所唯一付出的不過是時間,而我需要你償還的也是時間,一直是公平交易。”

“一筆筆這麼清楚,你可真是一點虧不吃!”

防風邶笑睨著小夭:“難道你想占我便宜?”

小夭自嘲地說:“我可算計不過你的九顆頭,能公平交易已經不錯了。”

防風邶瞇著眼,眺望著遠處的悠悠白雲,半響後,說:“雖然今日沒有教你射箭,但已經出來了,就當謝師禮,再陪我半日吧!”

小妖說:“好!”

下午,小夭才和防風邶一起返來。

苗莆和珊瑚看到她,都鬆了口氣,小夭躍下天馬,對防風邶揮揮手,轉身進了小祝融府。

馨悅陪小夭走到木樨園,等靜夜開了園子門。 馨悅對小夭說:“我就不招呼你們了。”

小夭道:“我們來來往往,早把你家當自己家了,你不用理會我,待會兒我和璟就直接趕去青丘了。”

馨悅笑道:“行,幫我和哥哥給太夫人問好。”

靜夜領著小夭走進屋子:“公子,王姬來了。”

璟站在案前,靜靜地看著小夭,目光沉靜克制。

小夭心內咯噔一下,竟得他好似有點異樣,笑問道:“怎麼了?不歡迎我來嗎?太夫人的藥丸應該要吃完了,我們去青丘吧!”

璟好似這才清醒過來,幾步走過來,想擁小夭入懷,可又好似有所猶豫,只拉住了小夭的手。

小夭笑說:“走吧!”

“嗯。”璟拉著小夭,出了門。

兩人上了雲輦,璟依舊異常沉靜。

小夭以為是因為她不辭而別去了高辛的事,說道:“我獨自去高辛。只是覺得自從我甦醒,我們一直被形勢逼著往前走,你需要靜下心來仔細想一想,我也需要去陪陪父王。”

璟低聲叫:“小夭。”

“小夭。”

“嗯,我在這裡。”

“小夭…”

小夭疑惑地看著璟,璟卻什麼都沒說。

日影西斜時,到了青丘。

璟帶著小夭先去拜見太夫人。

一進太夫人的院子,就看廊下掛著一排鳥架子,幾隻棒槌雀正閉目打著瞌睡。

一隻精神抖擻的棒槌雀停在太夫人的手上,太夫人餵牠吃著靈果,牠吃一口歡快地鳴叫一聲。 看到璟和小夭進來,好似懂得人們要談正事,用頭挨了挨太夫人的手,咕咕了幾聲,從窗口飛了出去,衝到藍天之上。

小夭笑起來:“這小東西已經不需要籠子了。”

太夫人笑道:“它精怪著呢,知道我這裡有靈果吃,我們又都把它當寶貝供奉著,哪裡捨得離開?”

小夭為太夫人把脈,太夫人說:“不用把脈,我都知道自己很好。以前我睡覺時,最怕鳥兒驚了瞌睡,可現在我聽著這幾隻棒槌雀叫,卻覺得舒心。”

小夭對蛇莓兒說:“你把太夫人照顧得很好,又要麻煩你取一碗自己的血。”

蛇莓兒誠惶誠恐地給小夭行禮,訥訥地道:“都是應該做的。”

篌對小妖說:“所需的藥草都已經準備好。”

小夭對眾人說:“為了煉藥,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就先告退了。”

太夫人忙道:“王姬只管好好休息,任何人都不許去打擾!”

小夭用過晚飯後,好好睡了一覺。

第二日清晨,睡醒後,檢查了所有的藥材和器具,看所有東西都完備,她打發侍女叫了蛇莓兒和胡珍來,讓胡珍用玉碗取了蛇莓兒的一碗血。

和上次一樣,小夭用了七日七夜,煉製了一百粒藥丸。 不過,這一次,她把胡珍帶在身邊,讓他跟著學。 胡珍醫術精湛,人又聰慧,在小夭的悉心教導下,七日下來,已經完全學會,下一次胡珍可以獨自為太夫人做藥。

胡珍向小夭誠心誠意地道謝,他身為醫師,自然知道這七日跟在小夭身旁,學到的不僅僅是一味藥的煉製。

藥九成時,已是傍晚,小夭吩咐珊瑚用玉瓶把藥丸每十粒一瓶裝好。

小夭十分疲憊,連飯都懶得吃躺倒就睡。

一覺睡到第二日晌午,小夭起身後,嚷道:“好餓。”

珊瑚和苗莆笑著把早準備好的飯菜端了出來,小夭狼吞虎咽地吃完,休息了一會兒,對珊瑚說:“準備洗澡水。”

把整個身子泡在藥草熬出的洗澡水中,小夭才覺得神清氣爽了。

苗莆坐在一旁,幫小夭添熱水:“王姬。”

“嗯?”

“奴婢看到防風意映去暄熙園找璟公子,靜夜冷著臉,堵在門口,壓根兒沒讓她進門,真是一點情面都沒給。靜夜敢這麼對防風意映,肯定是璟公子吩咐過。謝天謝地,璟公子終於開竅了!”

小夭笑起來:“你啊,有些東西是你的自然是你的,不是你的盯著也沒用。”

苗莆撅著嘴,什麼都沒說。

小夭穿好衣服,掩理好發鬌,帶上煉製好的藥丸去看太夫人。

璟,篌,意映,藍枚都在,正陪著太夫人說笑。

小夭把煉製好的藥丸拿給太夫人,太夫人讓貼身婢女小魚收好,篌問道:“不能一次多煉製一些嗎?”篌並不信任小夭,雖然太夫人時日無多,可這樣依賴小夭供藥,他總覺得像是被小夭抓住了一塊軟肋。

小夭淡淡回道:“以塗山氏的財力,靈藥、靈果自然想要多少有多少,可蛇莓兒的血卻絕不能多取,每三個月取一碗已是極限,再多取,血就會不夠好,即使煉出了藥,藥性也會大打折扣,太夫人吃了,根本壓制不住痛苦,這就好比靈草要找長得最好的靈草,蛇莓兒也一定要在身體的最佳狀態,取出的血才會藥效最好。”小夭的話半真半假,她也不相信篌和太夫人,她怕他們為了得到藥而傷害蛇莓兒,所以用話唬住他們,篌和太夫人對蠱術一點不懂,聽到小夭平淡道來,不能說十成十相信,可也不敢再胡思亂想。

小夭話鋒一轉,說道:“我已經教會胡珍煉藥,日後縱然我有事不能來。太夫人也大可放心,絕不會耽誤太夫人的藥。”

太夫人和篌又驚又喜,都不相信小夭會如此輕易把藥方教給胡珍,就是對平常人而言,救命的藥方也能價值千金,何況這可是能讓塗山氏的太夫人減輕痛苦,延長壽命的藥方?

篌立即命人把胡珍叫來,太夫人問道:“聽王姬說,你已能獨自為我煉藥,可是真的?”

胡珍回道:“是真的,幸得王姬悉心傳授。”

太夫人看​​著胡珍長大,對他穩重仔細的性子十分了解,否則當年也不會把昏迷不醒的璟託付給他照顧,聽到胡珍的話,太夫人終於放心,讓胡珍退下。

太夫人有些訕訕的,笑對小夭說:“王姬身份尊貴,煉藥太過辛苦,總是麻煩你來煉藥,我實在不好意思。”

小夭好似完全不知道太夫人的小心眼,笑道:“煉藥的確辛苦,幸好胡珍學會了。”

璟凝視著磊落聰慧的小夭,只覺心酸。 他何嘗不明白奶奶的心思? 可那是他的奶奶,一個生命行將盡頭的老人,他無法去怨怪。

小夭略坐了會兒,打算向太夫人告辭,如果現在出發,晚飯前還來得及趕回神農山。

她剛要開口,突然看到一直站在榻旁的意映搖搖晃晃,就要摔倒。

小夭叫道:“快扶住…”話未說完,意映已軟軟地倒在地上,昏厥過去。

太夫人叫:“快。快…”

婢女忙把意映攙扶起,放到榻上,叫著:“醫師,快去傳醫師!”

意映已經清醒過來,強撐著要起來:“我沒事,估計昨夜沒睡好,一時頭暈而已。”她剛坐起,哇的一下,嘔吐起來,吐了婢女一身。

醫師還沒到,太夫人著急地對小夭說:“王姬,麻煩你先幫忙看看。”

小夭走到榻邊,手指搭在意映的手腕上,一瞬後,臉色驟變,她自己竟然搖晃了一下,好似要跌倒,婢女忙扶住她。

太夫人急問道:“怎麼了?很嚴重嗎?”

小夭深吸了口氣,扶著婢女的手坐到榻上,她強壓著一切情緒,再次為防風意映診脈。 一會兒後,她收回手,走到了一旁。 掩在袖中的手簌簌發顫,甚至她覺得自己的腿部在打戰,卻微笑著,聲音平緩地說:“防風小姐有身孕了。”

屋內一下子​​鴉雀無聲,靜得落針可聞,人人都面色古怪,有身孕是大好事,可未婚有孕,就很難說了。

太夫人先開了口,問意映:“你和璟已經…”

防風意映飛快地瞅了一眼璟,滿面羞紅,眼淚簌簌而落:“求奶奶原諒璟…不怪他…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糊塗…”

這等於是承認了孩子是璟的,所有人面色一鬆,雖然未婚先孕很出格,可如今太夫人壽數將盡,能有孫子比什麼都重要。

太夫人一把抓住了意映的手,喜得老淚縱橫,不停地說:“死而無憾了,死而無憾了!”

意映低著頭,抹著眼淚,羞愧地說:“我、我…一直不敢告訴奶奶。”

太夫人寶貝地看著防風意映:“不怪你,怪我!因為我的身子,一直顧不上你們的婚事,你放心,我會讓長老盡快舉行婚禮。”

所有婢女七嘴八舌地向太夫人道喜,小夭力持鎮靜地看向璟,璟臉色煞白,滿面悲痛絕望。

小夭笑了起來,她本來還存了僥倖,希望這孩子和璟無關。

屋內的人都圍聚在榻旁,小夭轉身,向外走去,沒有人留意到她的離去,只有璟一直看著她,嘴唇哆嗦著,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珊瑚和苗莆見小夭從太夫人屋內走出,一直微笑著,好似心情十分好。

苗莆笑嘻嘻地問:“王姬,有什麼好事?”

小夭說:“立即回神農山。”

珊瑚和苗莆應道:“是!”

主僕三人乘了雲輦,返回神農山,苗莆問:“王姬,我剛才聽太夫人屋子內吵吵嚷嚷,到底發生了什麼高興事?”

小夭微笑著,好似什麼都沒聽到。 苗莆叫:“王姬?”

小夭看向她,笑瞇瞇地問:“什麼事?”

苗莆搖了搖頭:“沒事。王姬,您…沒事吧?”

小夭笑起來:“我?我很好呀!”

苗莆和珊瑚覺得小夭看似一切正常,甚至顯得十分歡愉,可又偏偏讓她們覺得瘆得慌。

到紫金宮時,天色已黑。

阿念看到小夭,立即撲了上來,委屈地說:“姐姐,你要幫我!顓頊哥哥帶我去看梅花,馨悅居然也要跟著去,她在我面前老是做出一副嫂子的樣子,看似事事對我客氣,​​卻事事擠對我!她老和哥哥說什麼這個氏族如何,那個氏族如何,顓頊哥哥為了和她說話,都沒時間理我。我在旁邊聽一聽,馨悅擠對我說這些事情很煩人,讓我去玩,沒必要陪著她!我哪裡是陪她?顓頊哥哥卻真聽她的話,讓我自己去玩!姐姐,你幫我趕走馨悅!來神農山前,我是說過能接受顓頊哥哥有別的女人!”阿念跺腳,“可絕不包括馨悅,除了馨悅,我誰都能接受!”

小夭微笑著,木然地一步步走著。

阿念搖著小夭:“姐姐,姐姐,你到底幫不幫我?”

顓頊從殿內出來,看到阿念對小夭撒嬌,不禁笑起來,可立即,他就覺得不對勁了,小夭呆滯如木偶,阿念竟然把小夭扯得好像就要摔倒,忙道: “阿念,放開…”

話未說完,小夭的身子向前撲去,顓頊飛縱上前。 抱住了她,小夭一口血吐在顓頊衣襟上。

顓頊立即抱起小夭,一邊向殿內跑,一邊大叫:“立即把鄞帶來!”

阿念傻了,一邊跟在顓頊身後跑,一邊急急地說:“我沒用力。”可提起馨悅就很惱怒,她也不確定了,“也許…用了一點點。”

顓頊小心翼翼地把小夭放在榻上,小夭用衣袖抹去嘴角的血,笑道:“沒事,這是心口瘀滯的一口血,吐出來反倒對身體好。”

瀟瀟抓著鄞,如風一般飛掠而來,小夭說:“真的不用!”

顓頊瞪著她,小夭無可奈何,只得把手腕遞給鄞,鄞仔細診察過後,對顓頊比畫。

阿念邊看邊講給小夭聽:“他說你是驟然間傷心過度,卻不順應情緒,讓傷心發洩出來,反而強行壓制,傷到了心脈。剛才那口血是心口瘀滯的血,吐出來好,他說這段日子你要靜心休養,不應再有大喜大悲的情緒。”

顓頊讓鄞退下,阿念困惑地問:“姐姐,你碰到什麼事了?竟然能讓你這種人都傷心?”

小夭笑道:“我這種人?說得我好像沒長心一樣。”

顓頊道:“這屋子裡就我們兄妹三人,你既然笑不出來,就別再強撐著笑給別人看了!”

小夭微微笑著:“倒不是笑給別人看,而是習慣了,根本哭不出來,反正生命就是如此,哭也一天,笑也一天,既然總是要過,最好還是笑著面對,比較笑臉人人愛看,哭聲卻沒幾個人喜歡!”

顓頊只覺心酸,阿念卻若有所悟,呆呆地看著小夭。

顓頊問道:“你想吃飯嗎?”

小夭苦笑:“這會兒倒真是吃不下,給我熬點湯放著吧!我餓了時喝一點。你們不用陪著我,去吃你們的飯,我睡一覺,一切就好了。”

顓頊拉著阿念,出了屋子。 他對珊瑚說:“照顧好王姬。”看了一眼苗莆,苗莆立即跟在顓頊身後離去。

小夭吃了顆安眠的藥丸,昏昏沉沉地睡去。

半夜裡,小夭醒了,她覺得難受,可又身子無力,起不來。

在外間休息的顓頊立即醒了,快步過來,扶著小夭坐起,給小夭披了件襖子,把一直溫著的湯端給小夭。 小夭一口氣喝了,覺得胸腹間略微好受了點。

顓頊摸了下她的額頭:“有些發燒,不過鄞說,你體質特異,先不著急吃藥,多喝點湯水,最緊要的是你自己要保持心情平和。”

小夭倚著軟枕,軟綿綿地問:“你怎麼在外間守著?難道紫金宮沒侍女了嗎?”

“我不放心你。”

“我沒事,自小到大,什麼事沒碰到過啊?難道還真能為個男人要死要活嗎?”

“是啊,你沒事,吐血發燒生病的人是另一個人,不是你。”

“別說得那麼嚴重,過幾日就全好了。”

“我問過苗莆了,她說你去給塗山太夫人送藥時,一切都正常,可從太夫人屋子裡出來時就不對頭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小夭懨懨地說:“我想再睡一覺。”

顓頊說:“你連我都要隱瞞嗎?”鄞說小夭性子過於克制,最好設法讓她把傷心事講述出來,不要積鬱在心上。

小夭笑著嘆了口氣:“不是要瞞你,而是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提不提無所謂。”

顓頊覺得心如針扎,很多次,他也曾一遍遍告訴自己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娘自盡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每個人的娘遲早都會死;叔叔要殺他,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反正誰家都會有惡親戚…

顓頊柔聲問:“那到底是什麼事呢?”

小夭笑道:“只不過防風意映突然暈倒了,我診斷出她有了身孕。”

顓頊沉默了,一會兒後,譏嘲道:“你說的是那個一箭洞穿我胸口的防風意映?她會突然暈倒?”

“她當然有可能是故意暈倒,但懷孕是千真萬確。”

“多長時間了?”

“只能推斷出大概時間,應該在三個月左右,具體什麼時候受孕的只有防風意映和…璟知道。”

“真會是璟的孩子?”倒不是顓頊多相信璟會為小夭守身如玉,而是王叔磨刀霍霍,顓頊實在不希望這個時候,鞏固了防風意映在塗山氏的地位。

“我沒有問他,不過看他面色,應該是他的…意映又不傻,如果不是璟的孩子,意映哪裡敢當眾暈倒?”小夭笑起來,自嘲地說,“沒想到我回了趟高辛,就等來了璟的孩子。”

顓頊對小夭說:“別傷心了,這世間有的是比璟更好的男人。”小夭眼中淚花隱隱,卻嘴硬地笑道:“我不是為他傷心,我只通傷心自己信錯了人。”

顓頊裝作什麼都沒看見,微笑著說:“好好休息吧!你不也說了嗎?過幾天就會好的。等你好了,我帶你和阿念去山下玩。”

小夭縮進了被窩裡,顓頊揮手,殿內的燈滅了,只皎潔的月光瀉入。

小夭的眼淚滾落,她轉了個身,背對著顓頊,用被子角悄悄擦去:“哥哥,你別離開。”

顓頊拍著她的背,說道:“我不離開,我會一直陪著你。”

雖然小夭沒有發出一聲哭泣,可隨著眼淚,鼻子有些堵,鼻息自然而然就變得沉重,在靜謐的殿內格外清晰。

顓頊什麼都沒說,只是靠坐在榻頭,一下下地輕拍著小夭的背。

第二日,小夭的病越發重了,整個人昏昏沉沉。

鄞安慰顓頊,寧可讓王姬現在重病一場,總比她自己強壓下去,留下隱疾的好。

阿念看到小夭病了,把小性子都收了起來,很乖巧地幫著顓頊照顧小夭。 顓頊很​​是欣慰,他知道小夭心裡其實很在意阿念,阿念肯對小夭好,小夭也會開心。

璟聽說小夭病了,想來看小夭,馨悅也想來看看小夭,顓頊全部回絕了。 因為他夜夜宿在小夭的寢殿,顓頊的暗衛自然都嚴密地把守在小夭的寢殿四周,連璟的識神九尾小狐都無法溜進去找小夭。

璟拜託豐隆想辦法讓他見小夭一面,豐隆知道防風意映懷孕的事後,勸璟放棄,可看璟七八日就瘦了一圈,又不忍心,只得帶了璟去見顓頊。

顓頊見了璟,沒有絲毫不悅,熱情地讓侍女上酒菜,好好地款待豐隆和璟。

璟道:“請讓我見小夭一面。”

顓頊說道:“小夭前段日子不小心感染了風寒,實不方便見客。”

璟求道:“我只看她一眼。”

顓頊客氣道:“你的關心我一定代為轉達,不過小夭…”

豐隆看不得他們耍花槍,對顓頊說:“行了,大家都別做戲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璟和小夭的事!防風意映懷孕了,你和小夭肯定都不高興,不過,這畢竟是小夭和璟的事,就算小夭打算和璟一刀兩斷,你也應該讓小夭親口對璟說清楚。”

顓頊對豐隆很無奈,思量了一瞬,對瀟瀟說:“你去奏報王姬,看王姬是否願意見璟。”

半晌後,瀟瀟回來,說道:“王姬請族長過去。”

顓頊對璟道:“小夭願意見你。”

璟隨著瀟瀟去了小夭住的宮殿,推開殿門,暖氣襲人,隱隱的藥味中有陣陣花香。

珊瑚和海棠拿著一大捧迎春花,說著水鄉軟語,咕咕噥噥地商量該插到哪裡,珊瑚看到璟,翻了個白眼,重重地冷哼了一聲。

隔著水晶珠簾,看到小夭穿著嫩黃的衣衫,倚在榻上,對面坐著阿念。 兩人之間的案上有一個大水晶盆,阿念用靈力幻化出了滿盆荷花,小夭拊掌而笑命。

瀟瀟和苗莆打起珠簾,請璟進去。

阿念笑對小夭說:“姐姐的客人到了,我晚些再來陪姐姐玩。”

阿念對璟微微頷首,離開了。

小夭指指剛才阿念坐的位置,笑請璟坐。

小夭面色蒼白,身子瘦削,但因為穿了溫暖的嫩黃色,又暈了一點胭脂,並不覺得她沒精神,反而像是迎著寒風而開的迎春花,在料崤春寒中搖曳生姿,脆弱卻堅強的美。

璟心內是翻江倒海的痛苦:“小夭,我…”

小夭靜靜地凝視著他,在專注地聆聽。

璟艱難地說:“三個多月前,就是你第一次給奶奶製藥那段日子,意映纏我纏得非常緊,往日,我可以立即離開青丘,躲開她,可奶奶有病,我逃都逃不了。有一晚,她竟然試圖自盡,連奶奶都驚動了。在奶奶的訓斥下,我只能守著她,後來…我覺得我看到你了,你一直對我笑… ”璟滿面愧疚,眼中盡是痛苦,“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我醒來時,我和意映相擁而眠。”

小夭淡淡說:“你應該是中了迷失神誌和催發情慾的藥,可你跟我學習過很長一段日子的醫術,怎麼會那麼容易中了意映的藥?”

璟的手緊握成拳頭,似乎滿腔憤怒,卻又無力地鬆開:“是奶奶給我下的藥。”至親的設計,讓他連憤怒都無處可以發洩。

小夭有點驚詫,輕聲說:“竟然是太夫人。”

璟痛苦地彎著身子,用手摀住臉:“意映告訴我,她只是想做我的妻子,如果我想殺了她,可以動手。那一刻,我真的想殺了她,可我更應該殺了的是自己…我從她屋內逃出,逃到了軹邑,卻不敢去見你,躲在離戎昶的地下賭場裡,日日酩酊大醉。十幾日後,離戎昶怒把我趕到小祝融府,我才知道原來你早去了高辛。”

小夭想,難怪那三個月來,璟很反常,一點沒有聯繫她。

璟說:“我本想尋個機會告訴你這事。可你要趕著為奶奶製藥,一直沒機會。等你製完藥,沒等我和你坦白,意映就、就暈倒了…小夭,對不起!”

小夭沉默了半響,說道:“謝謝你告訴我這些,至少讓我覺得我沒有看錯你,我的信任沒有給錯認,但事情已經發生了,一切已經無法挽回,你也不要再怨怪自己了。”

小夭摘下脖子上戴的魚丹紫項鍊,輕輕放在了璟面前:“太夫人應該近期會為你和意映舉行婚禮,到時,我就不去恭賀你了,在這裡提前祝福你們,相敬如賓,白頭偕老。”

璟霍然抬頭,盯著小夭。

水晶盆裡,阿念剛才變幻的荷花正在凋零,一片片花瓣飄落,一片片荷葉枯萎,隔著調敝的殘荷看去,小夭端坐在榻上,似乎在看他,又似乎沒有看他。 不過是一個水晶盆的距離,卻像是海角天涯。

璟的手簌簌輕顫,默默拿起魚丹紫,向著殿外走去。 他深一腳,淺一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到了顓頊起居的殿堂。

豐隆看到璟失魂落魄的樣子,為了調解氣氛,開玩笑地說:“顓頊,這人和​​人真是不一樣,我看你身邊一堆女人,也沒見你怎麼樣,璟才兩個女人,就弄得焦頭爛額、奄奄一息了。你趕緊給璟傳授幾招吧!”

顓頊笑了笑,璟卻什麼都沒聽到,面如死灰、怔怔愣愣。

顓頊對豐隆說:“今日是談不了事情了,你送他回去吧!”

豐隆嘆了口氣,帶著璟離開了。

十幾日後,在塗山太夫人緊鑼密鼓的安排下,青丘塗山氏匆匆放出婚禮的消息,塗山族長不日將迎娶防風氏的小姐。

這場婚禮倉促得反常,但塗山太夫人將一切因由都攬到了自己身上,說自己時日無多,等不起了。

眾人都接受了這個解釋,贊防風意映孝順,為了太夫人,連一生一次的大事都願意將就。

顓頊收到塗山長老送來的請帖,命瀟瀟準備了重禮,恭賀塗山族長大喜,人卻未去。

顓頊明明知道,小夭和璟分開了,他更應該小心拉攏璟,往常行動不得自由,現在能藉著塗山族長的婚禮,親自去一趟青丘,對他大有好處,可顓頊心情很複雜,一方面是如釋重負的欣喜,一方面又無法克制對這場婚禮的厭惡。 最後,他索性把一切拜託給了豐隆,自己留在神農山,陪伴小夭。

午後,小夭倚在暖​​榻上,和顓頊、阿念說話,她拎著塗山氏的請帖,問道:“幫我準備賀禮了嗎?”

顓頊淡淡說:“準備了。”

阿念不解地問:“你們為什麼都不肯去青丘?這可是塗山族長的婚禮…”

“阿念,別說了!”顓頊微笑著打斷了阿念的話。

明明顓頊神情溫和,阿念卻有點心悸,不敢再開口了。

小夭看著水漏,默默計算著時辰,馬上就是要吉辰了,此時,璟應該已經和意映站在喜堂中。

水漏中的水一滴滴落下,每一​​滴都好似毒藥,落到了小夭心上,腐蝕得她的心千瘡百孔。 小夭知道自己不該想,卻如著了魔一般,盯著水漏,一邊算時間,一邊想著璟現在該行什麼禮了。

塗山府肯定張燈結彩,十分熱鬧!

璟一身吉服,和意映並肩而戰。

禮官高聲唱和:一拜天地!

璟和意映徐徐拜倒…意映如願以償,肯定心花怒放,可璟呢? 璟是什麼表情…

小夭突然覺得心一陣急跳,跳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跳得眼前的幻象全部散開。

顓頊問道:“你不舒服嗎?”

小夭搖頭,“沒有!只是有點氣悶,突然想呼吸點新鮮空氣。”

小夭匆匆出了殿門,顓頊忙拿了大氅,裹到小夭身上,小夭站在庭院內,仰望著藍天,為什麼相柳突然讓她感受到他的存在? 他是感受到了她的痛苦,還是因為他此時正在青丘,親眼看著璟和意映行禮,想到了她不會好受? 他是在嘲笑她,還是想安慰她?

顓頊問:“你在想什麼?”

小夭說:“我突然想起種給相柳的蠱,我身體的痛,他都要承受,那我心上的痛呢?他也需要承受嗎?他說他是九命之軀,我身體的痛對他而言不算什麼,可心呢?心他只有一顆吧!”

顓頊按住小夭的肩膀,嚴肅地說:“我不管你之前在清水鎮和他有什麼交往,但不要和相柳走近!”

小夭苦澀地說:“我明白!”

顓頊說:“雖然你一再說那蠱沒有害處,但等你病好後,再仔細想想,如果能解除,最好解除了。”

“嗯!”

小夭仰望著藍天,靜靜感受著自己的心在和另一顆心一起跳動,那些強壓著的痛苦,也許因為有了一個人分擔,似乎不再那麼難以承受。

小夭的病漸漸好了,她又開始做毒藥。

生病的這段日子,顓頊代她收了不少靈草靈藥,小夭沒吃多少,正好用來調製毒藥。

小夭談笑如常,可她做的毒藥全是暗色調,黑色的蝙蝠、黑色的葫蘆、黑色的鴛鴦、黑色的芙蓉…一個個擺放在盒子裡,看上去簡直讓人心情糟糕透頂。 但通過製作這一個個黑暗無比的毒藥,小夭卻將痛苦宣洩出來一些。

攢暖劃開時,小夭帶阿念去軹邑城遊玩。

阿念被小販用柳枝編織的小玩意兒吸引,打算挑幾個拿回去裝東西,小夭讓海棠和珊瑚陪阿念慢慢選,她悄悄走進塗山氏的車馬行,把毒藥寄給了相柳。

想到相柳看到毒藥時的黑雲壓頂,小夭忍不住嘴角抿了絲淺笑。

小夭返回去找阿念時,看到阿念竟然和馨悅、豐隆一起。

馨悅埋怨小夭:“你有了親妹妹,就不來找我玩了,連來軹邑城,都不來看我。”

小夭連忙把責任都推到顓頊身上:“顓頊不讓我隨便亂跑,要我好好休養,今日是我生病後第一次下山,打算過一會兒就去找你的。”

馨悅這才滿意,親熱地挽住小夭的胳膊:“既然來了,就別著急回去,到我家吃完飯,我派人給顓頊送信,讓他一起來。”

阿念立即挽住小夭的另一隻胳膊,不停地扯小夭的袖子,暗示她拒絕。

馨悅立即察覺了阿念的小動作,睨著小夭:“你難道打算和我絕交嗎?”

小夭頭疼,求救地看向豐隆,豐隆咳嗽了兩聲,轉過身子,表明他愛莫能助。

小夭乾笑了兩聲,對阿念說:“我們就去馨悅家裡玩一會兒,等吃完晚飯,和顓頊一起回。”

馨悅笑起來,阿念撅嘴,不滿地瞪著小夭,小夭悄悄捏著她的手,表明還是咱倆最親,阿念這才勉強點了點頭。

小夭怕阿念和馨悅鬧起來,根本不敢現在就去小祝融府,只得藉口想買東西,帶著兩人在街上閒逛,大街上人來人往,阿念和馨悅還能收斂一些。

好不容易熬到顓頊趕來,小夭立即衝動顓頊身邊,咬牙切齒地說:“從現在開始,阿念和馨悅都交給你了,不許她們再來纏我!”小夭一把把顓頊推到馨悅和阿念中間,去追豐隆。

豐隆笑著祝賀小夭:“終於逃出來了,恭喜!”

小夭沒客氣地給了他一拳:“見死不救!”

豐隆回頭看,不知道顓頊說了什麼,馨悅和阿念居然都笑意盈盈,豐隆不​​禁嘆服地說:“還是你哥哥厲害啊!”

小夭回頭看了一眼,扑哧笑了出來:“估計他是拿出了應付各路朝臣的魄力和智慧。”

到了小祝融府,也不知馨悅是真的想熱情款待顓頊和小夭,還是存了向阿念示威的意思,一個倉促間準備了晚宴,居然十分隆重。 在馨悅的指揮下,整個府邸的婢女僕役進進出出,鴉雀無聲,井井有條。

阿念本來還不當回事,可當她知道馨悅的母親常年住在赤水,整個小祝融府其實是馨悅在打理,她看馨悅的眼神變了。 小祝融府看似只是一個城主府邸,可整個中原的政令都出自這裡。 所有中原氏族的往來,和軒轅城的往來,複雜的人際關係都要馨悅在背後打理,這不是一般女人能做到的,至少阿念知道她就完全沒有能力做到。

阿念沉默地用飯,因為她的沉默,晚宴上沒有起任何風波,眾人看上去都很開心。

晚宴結束後,豐隆和馨悅送顓頊三人出來,豐隆和顓頊走在一旁,聊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

小夭她們雖然距離很近,卻什麼都聽不到,顯然是豐隆或顓頊下了禁制,看來談的事情很緊要。

回到紫金宮,瀟瀟和金萱都恭候在殿內,顓頊對小夭和阿念說:“我要處理一點事情,你們先去洗漱,洗漱完到小夭那裡等我,我有話和你們說。”

小夭和阿念答應了,各自回去洗漱。

小夭洗漱完,珊瑚幫著她絞乾了頭髮,阿念才來,頭髮還濕漉漉的,她急急忙忙地問道:“姐姐,哥哥要和我們說什麼?”

海棠拿了水晶梳子,一邊給阿念梳理頭髮,一邊慢慢地用靈力把阿念的頭髮弄乾。

小夭說:“不知道,只是看他那麼慎重,應該是重要的事。”

顓頊走進來,海棠和珊瑚都退了出去。

阿念緊張地看著顓頊:“哥哥,你到底要說什麼?”

顓頊看了看阿念,目光投向小夭:“我是想和你們說,我要娶妻了。”

“什麼?”阿念猛地站了起來,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你,你…你要娶馨悅?”

“不是。”

“不是?”阿念不知道自己該高興,還是該傷心,呆呆地站著,臉上的表情十分怪異。

顓頊說道:“我要娶曋氏的嫡女,不是我的正妃,但應該僅次於正妃。”

阿念茫然地看向小夭,壓根兒不知道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女人,小夭解釋道:“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一,而且是六大氏中最強大的一個氏族,以前神農國在時,神農王族都要常和他們聯姻。”

阿念問道:“馨悅知道嗎?”

顓頊說:“現在應該知道了,豐隆會告訴她。”

阿念低聲道:“哥哥的事情說完了嗎?”

“說完了。”

“那我走了。”阿念飛快地跑了出去。

顓頊看著小夭,面容無悲亦無喜。 小夭拿出了酒:“你想喝酒嗎?我可以陪你一醉方休。”

顓頊苦澀地笑著,接過小夭遞給他的酒,一飲而盡。

小夭說:“曋氏的那位小姐我見過,容貌雖比不上瀟瀟和金萱,​​但也很好看,性子很沉靜,據說她擅長做女紅,一手繡工,連正經的繡娘見了都自愧不如。”

顓頊沒有吭聲,只是又喝了一大杯酒。

小夭說:“你如果娶了曋氏的小姐,就等於正式向舅舅們宣戰了,你準備好了?”

顓頊頷首。

小夭緩緩道:“外爺對中原的氏族一直很猜忌,因為不是你的正妃,外爺會准許,但畢竟是你正式娶的第一個女人,怕就怕在舅舅的鼓動下,那些軒轅的老氏族會不滿,詆毀中傷你,萬一外爺對你生了疑心,你會很危險…”

顓頊說:“我明白,但這一步我必須走,我必須和曋氏正式結盟。”

小夭伸出手,顓頊握住了她的手,兩人的手都冰涼。

小夭用力握住顓頊的手,一字字說:“不管你做什麼,不論你用什麼手段,我只要你活著!”

顓頊也用力握住小夭的手:“我說過,我要讓神農山上開滿鳳凰花。”

小夭舉起酒杯,顓頊也舉起了酒杯,兩人相碰一下,喝乾淨。

顓頊放下酒杯,對小夭說:“我很想和你一醉方休,但我還有事要處理。”

小夭搖搖酒杯:“你去吧!只要你好好的,反正我一直在這裡,我們有的是機會喝酒。”

顓頊終於釋然了幾分,叫道:“小夭…”

小夭歪頭看著他,顓頊沉默了一瞬,微笑著說:“婚禮上,不要恭喜我。”

“好!”小夭很清楚,那並不是什麼值得恭喜的事,甚至可以說是顓頊的屈辱。

顓頊轉身,頭未回地疾步離去。

小夭給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慢的啜著。

喝完後,她提起酒壇,去找阿念。

海棠看到她來,如釋重負,指指簾內,退避到外面。

小夭走進去,看到阿念趴在榻上,嗚嗚咽咽地低聲哭泣著。

小夭坐到她身旁,拍拍阿念的肩膀:“喝酒嗎?”

阿念翻身坐起,從小夭手中搶過酒杯,咕咚咕咚一口氣喝乾,一邊咳嗽一邊說:“還要!”

小夭又給她倒了一杯:“現在回五神山還來得及。”

阿念說:“你以為我剛才沒想過嗎?我現在是很心痛,可一想到日後再看不到他,他卻對別的女人好,我覺得更痛,兩痛擇其輕。”阿念就像和酒有仇,惡狠狠地灌了下去,“這才是第一次,我慢慢就會適應。”

小夭嘆氣:“你沒救了!”

阿念哭:“這段日子,哥哥從不避諱我,常當著我的面抱金萱,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他肯定和你一個想法,想逼我離開。在五神山,我只有思念的痛苦,沒有一點快樂,在哥哥身邊,縱然難受,可只要他陪著我時,我就很快樂。即使他不陪我時,我想著他和我在一起時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也很快樂。”

小夭忽而發現,阿念從不是因為顓頊即將成為什麼人,擁有什麼權勢而愛慕他,而其他女人,不管是金萱,還是馨悅,她們或多或少是因為顓頊的地位和握有的權勢而生了仰慕之心。

小夭問道:“阿念,如果…我是說如果現在顓頊還在高辛,是個空有王子頭銜,實際卻一無所有的男人,你還會願意和他在一起嗎?”

阿念一邊抹眼淚,一邊狠狠地瞪了小夭一眼:“你一說這個,我就恨你!如果不是你,哥哥就不會回軒轅,他永遠留在高辛,那多好!”

小夭肯定,如果顓頊是留在高辛的顓頊,馨悅絕不會喜歡顓頊。 馨悅要的是一個能給予她萬丈光芒的男人,而阿念要的是一個肯真心實意對她好的男人。 阿念愛錯了人,可她已經無法回頭。

小夭抱住了阿念。

阿念推她:“你走開!我現在正恨你呢!”

小夭道:“可我現在覺得你又可愛又可憐,就是想抱你!”

阿念抽抽噎噎地說:“我恨你!我要喝酒!”

小夭給阿念倒酒:“喝吧!”

小夭本來只是想讓阿念醉一場,可阿念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和顓頊的往事,小夭想起了璟,平日里藏起的悲傷全湧上了心頭,禁不住也喝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稀里糊塗地醉睡了過去。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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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5:4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風回處,寄珍重

一年多後,在軹邑城,由小祝融主婚,顓頊迎娶曋氏的嫡女淑惠為側妃,軒轅的七王子禹陽趕來軹邑,以顓頊長輩的身份,代黃帝封賜了淑惠。

顓頊是軒轅黃帝和嫘祖王后唯一的孫子,曋氏是中原六大氏之首,雖然只是迎娶側妃的禮儀,並不算盛大,可大荒內來的賓客卻不少。

嫘祖娘娘出自四世家的西陵氏,西陵氏的族長,顓頊的堂舅親自帶了兒子來參加婚禮,第一次正式表明了西陵氏對顓頊的支持,這倒不令大荒各氏族意外,畢竟顓頊是嫘祖娘娘的血脈,西陵氏支持他是意料中的事。

最令大荒氏族震驚的是神秘的鬼方氏,這個不可冒犯,卻一直游離在大荒之外的詭秘氏族,對待任何事都帶著超然物外的漠然,居然派子弟送來了重禮——九株回魂草。 當禮物呈上時,所有人都靜了一靜,九為尊,鬼方氏似乎在向顓頊表達著敬意,眾人揣測著,鬼方氏好像也選擇了支持顓頊。

四世家中依舊態度含糊的就是赤水氏和塗山氏了,雖然眾人都聽說豐隆和顓頊往來密切,但豐隆不是族長,只要赤水族長一日未明確表明態度,那些往來就有可能是虛與委蛇,當不得真。

顓頊的這場婚禮,來參加的各氏族的族長、長老們都很忙碌,不停地觀察,不停地分析,唯恐一個不小心,判斷錯誤,給氏族惹來大禍。

因為西陵族長不遠萬里來了,顓頊覺得讓別人接待都顯得不夠分量,他自己又實在分不開身,特意吩咐小夭去接待西陵族長。

西陵族長看到小夭,愣了一下,未等小夭開口,就嘆道:“一看你,就知道你是嫘祖娘娘的血脈。”

小夭恭敬地給西陵族長行李:“外甥女小夭見過舅舅。”

小夭是高辛王姬,本不應該給西陵族長行這麼大的禮節,可小夭的稱呼已表明只論血緣,不論身份,做得十分誠摯。 西陵族長坦然地受了,心裡很高興,把自己的兒子西陵淳介紹給小夭認識,西陵淳行禮,有些羞澀地叫道:“表姐。”

小夭抿著唇笑起來,回了一禮。

小夭怕阿念會鬧事,把阿念帶在了身邊,指著阿念對西陵淳說:“這是我妹妹,淳弟就跟著我和表哥叫她阿念吧!”

西陵淳給阿念行禮,阿念雖悶悶不樂,畢竟在王族長大,該有的禮數一點不少,學著小夭,回了一禮。

西陵族長不禁滿意地笑點點頭。

吉時到,鼓樂聲中,顓頊和淑惠行禮。

小夭陪著西陵族長觀禮,一手緊緊地抓著阿念,幸好阿念並沒鬧事,一直低著頭,好似化作了一截木頭。

看著正一絲不苟行禮的顓頊,小夭臉上保持著微笑,心內卻沒有絲毫欣悅。 跌跌撞撞、顛沛流離中,她和顓頊都長大了,顓頊竟然都成婚了。 可這場婚禮,並不是小夭小時想像過的樣子。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還記得大舅舅和神農王姬的盛大婚禮,她和顓頊吵架,顓頊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也記得四舅娘自儘後,顓頊夜夜做噩夢,她安慰他說我會永遠陪著你,顓頊說你遲早會嫁人,也會離開我,她天真地說我不會嫁給別人,我嫁給你…

隔著重重人影,喧鬧的樂聲,顓頊看向小夭,四目交投時,兩人臉上都是沒有絲毫破綻的愉悅笑容:不管怎樣,至少我們都還好好地活著,只要繼續好好地活下去,一切都不重要!

待禮成後,司儀請賓客入席。

四世家地位特殊,再加上軒轅、神農、高辛三族,這七氏族的席位設在了里間,隔著一道珠簾,外面才是大荒內其他氏族的席位,因為賓客眾多,從屋內一直坐到了屋外。

俊帝派了蓐收和句芒來給顓頊道賀,句芒也​​是俊帝的徒弟,和顓頊一樣來自外族,孤身一人在高辛。 他性子十分怪誕,顓頊為人隨和寬容,所以他和顓頊玩得很好。

小夭陪著表舅舅和表弟進了里間。 阿念見到熟人,立即跑到了蓐收身邊,小夭和表弟一左一右陪在表舅舅身邊。

眾人都站了起來,因為軒轅王后嫘祖娘娘的緣故,就連禹陽也站了起來,和西陵族長見禮問好。

西陵族長先和禹陽寒暄了幾句,又和蓐收客套了兩句。 馨悅和豐隆一起來給西陵族長行禮,西陵族長和他們就親近了許多,把這個長輩、那個長輩的身體問候了一遍,說起來好似沒完沒了。 西陵族長看到璟一直低著頭,沉默地坐在席位上,帶著幾個晚輩走過去,故作發怒地說:“璟,你架子倒是打了!”

淳和璟也相熟,活潑地說:“璟哥哥,上次我見你,你還是很和藹可親的,怎麼才一年不見,就變得冷冰冰了?”

璟站了起來,微笑著和西陵族長見禮,西陵族長和淳都愣了,璟的兩鬢竟已有了幾絲白髮,淳還是少年心性,失聲問道:“璟哥哥,你怎麼了? ”

西陵族長掃了他一眼,淳立即噤聲。 西陵族長笑呵呵地問著太夫人的身體,璟一一回答。

小夭已一年多沒見過璟,看到他這樣子,小夭保持著微笑,靜靜地站在西陵族長身後。 還記得歸墟海中,他扯落髮冠時,她的心悸情動,也記得耳鬢廝磨時,她指間繞著他的發,一頭青絲、滿心情思。 一切就好似昨日,卻已是青絲染霜,情思斷裂。

小夭只覺心如被一隻大手撕扯著,痛得好似就要碎裂,她卻依舊笑意盈盈。 突然,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小夭再維持不住微笑,這就好像一個人能面不改色地忍受刀劍刺入的疼痛,卻無法在劇烈運動之後,控制自己的臉色和呼吸。 小夭不禁撫著自己的心口,深吸了幾口氣。

馨悅忙扶住她,擔心地問:“你沒事吧?”

小夭強笑著搖搖頭,西陵族長看她面色發紅,忙說:“我忘記你身體不好了,趕緊坐下休息一會兒。”

馨悅扶著小夭坐在了璟的坐席上。

璟焦灼地一手握住小夭的手腕,一手握著酒杯,化酒為霧。 眾人都知​​道塗山氏的障術可惑人五感,用來止疼最是便捷,所以都沒覺得奇怪。

心依舊在劇烈地跳著,跳得她全身的血都好似往頭部湧,小夭忍不住喃喃說:“相柳,你有完沒完?”

其他人只隱約聽到完沒完,璟離得最近,又十分熟悉小夭的語聲,將一句話聽了個十分清楚。

心跳慢慢恢復了正常,小夭輕輕掙脫了璟的手:“謝謝,我好了。”

璟的手縮回去,握成了拳頭,強自壓抑著心內的一切。

小夭站起,客氣地對他行了一禮,縮到了淳和西陵族長的身後,西陵族長說道:“我們過去坐吧!”

西陵族長帶著小夭和淳去了對面,和赤水氏的坐席相對,旁邊是高辛和鬼方的坐席。

璟問馨悅:“你不是說她的病全好了嗎?”

馨悅怨怒地說:“顓頊親口對我和哥哥說小夭病全好了,你若不信我,以後就別問我小夭的事!”

豐隆對璟打了個眼色:“你今天最好別惹她!”

顓頊身著吉服進來敬酒,眾人紛紛向他道賀:“恭喜、恭喜!”

馨悅微笑著說:“恭喜!”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阿念今日一直板著臉,看到馨悅竟然還能笑,她也強逼自己擠出了笑,給顓頊敬了一杯酒:“恭喜!”

小夭只是沉默地和眾人同飲了一杯,顓頊笑著謝過眾人的道賀,去外面給其他賓客敬酒。

小夭低聲問淳:“淳弟,可能喝酒?”

淳不好意思地說道:“古蜀好烈酒,我是古蜀男兒,自然能喝。”

小夭說:“今日賓客多,你去跟著表哥,伴著擋擋酒,照應著表哥一點。”

這是把他當兄弟,絲毫不見外,淳痛快地應道:“好。”悄悄起身,溜出去找顓頊了。

西陵族長笑瞇瞇地對小夭說:“來之前,害怕你們沒見過面,一時間親近不起來,沒想到你和顓頊這麼認親,淳也和你們投緣,這就好,這就好啊!”

小夭說:“我和表哥在外祖母身邊待過很長時間,常聽她講起古蜀,外祖母一直很想回去。”

西陵族長長嘆了口氣:“這些年來,西陵氏很不容易,顓頊更不容易,日後你們兄弟姐妹要彼此扶持。”

“小夭謹記。”

西陵族長道:“我待會兒要出去和老朋友們喝幾杯,敘敘舊,你也別陪著我這個老頭子了,自己找朋友玩去。”

小夭知道他們老頭子的敘舊肯定別有內容,說不定表舅舅想幫顓頊再拉攏些人,應道:“好,舅舅有事時差遣婢女找我就行。”

小夭看著蓐收在給阿念灌酒,明白蓐收又在打鬼主意,打過有他打鬼主意,她倒樂得輕鬆,笑對蓐收拱手謝謝,蓐收笑著眨眨眼睛。

小夭叮嚀海棠:“待會兒王姬醉了,你就帶她回紫金宮去睡覺。”

海棠答應了,小夭才放心離開。

小夭貼著牆,低著頭,悄悄走過眾人的坐席。

走到外面,輕舒了口氣。

一陣喝彩聲傳來,小夭隨意掃了一眼,卻眼角跳了跳,停下腳步,凝神看去。 只看案上擺了一溜酒碗,一群年輕人正斗酒取樂,防風​​邶穿著一襲白色錦袍,懶洋洋地笑著。

小夭驅策體內的蠱,卻沒有絲毫反應,小夭氣絕,這到底是她養的蠱,還是相柳養的蠱? 相柳能控制她,她卻完全無法控制相柳! 難道蠱都懂得欺軟怕硬?

防風邶看向小夭,小夭想離開,卻又遲遲沒有動。

防風邶提著酒壺,向小夭走來。

小夭轉身,不疾不徐地走著,防風邶隨在她身旁,喧鬧聲漸漸消失在他們身後。

老遠就聞到丁香花的香氣,小夭尋香而去,看到幾株丁香樹,花開得正繁密,草地上落了幾數紫蕊。

小夭盤腿坐到草地上,防風邶倚著丁香樹而戰,喝著酒。

小夭看著他,他笑看著小夭。 小夭不說話,他似乎也沒說話的打算。

終是小夭先開了口:“你去參加了璟和意映的婚禮?”

“我再浪蕩不羈,小妹和塗山族長的婚禮總還是要去的。”

“我心裡的難受,你都有感覺?”小夭臉色發紅,說不清是羞是惱。 心之所以被深藏在身體內,就是因為人心裡的情感,不管是傷心還是歡喜,都是一種很私密的感覺。 可現在,她的心在相柳面前變得赤裸裸,她覺得自己像是脫了衣服,在任憑相柳瀏覽。

相柳輕聲笑起來:“你要是怕什麼都被我感覺到,就別自己瞎折騰自己,你別心痛,我也好過一些。”

小夭聽到他後半句話,立即精神一振,問道:“我身體上九分的疼痛,到你身上只有一分,可我心上的疼痛,​​是不是我有幾分,你就有幾分?”

相柳坦率地說:“是!你心有幾分痛,我心就有幾分痛,那又如何?難道你打算用這個對付我?”

小夭頹然,是啊! 肉體的疼痛可以自己刺傷自己,但,傷心和開心卻做不得假。

相柳突然說:“我有時會做殺手。”

小夭不解地看著相柳,相柳緩緩說:“只要你付錢,我可以幫你把防風意映和她的孩子都殺了。”

小夭苦笑:“你這可真是個餿主意!”

相柳似真似假地說:“你以後別鬧心痛,再給我添麻煩,說不定我就決定把你殺了!”

小夭不滿:“當年又不是我強迫著你種蠱。”

“當年,我知道你很沒用,肯定會時常受傷,但沒想到你這麼沒用,連自己的心都保不住。”

小夭張了張嘴,好似想辯駁,卻什麼都沒說出來,沒精打采地低下了頭,好似一株枯萎的向日葵。

一匹天馬小跑著過來,相柳躍到馬上:“走嗎?”

小夭拾起頭,看著相柳:“去哪裡?”

“去海上。”

小夭猶豫,這裡不是清水鎮,大海距離中原很遙遠。

相柳並未催促小夭,手拉韁繩,眺望著天際。 天馬也不敢出聲,在原地輕輕地踩踏著馬蹄。

小夭再無法壓制自己骨血裡對海闊天空的渴望,猛地站了起來:“我們去海上。”

相柳回頭,凝視著小夭,伸出了手。

小夭握住他的手,攀上天馬的背。

天馬好似也感覺到可以出發了,激動地昂頭嘶鳴。 相柳抖了下韁繩,天馬騰空而起。

苗莆從暗處衝了出來,焦急地叫:“王姬!”

小夭說道:“告訴哥哥,我離開幾天。”

待天馬飛離軹邑,相柳換了白雕。

小夭坐在白雕背上,看著相柳,覺得恍若隔世。

她問道:“你不把頭髮顏色變回去嗎?”

相柳說:“這顏色是用藥草染的,不是靈力幻化。”

“為什麼選擇這麼麻煩的方式?”

“第一次怕出錯,是染的,之後習慣了而已。”

小夭看著身邊的悠悠白雲,想著相柳也曾笨拙緊張過,不禁笑了出來。

相柳似知她所想,淡淡說:“在剛開始時,所有的惡人和普通少年一樣。”

小夭的笑意漸漸褪去。

半夜裡,他們到了海上。

小夭不禁站起來,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海風。

相柳抓住她,突然,就​​躍下了雕背。

大概知道相柳不會讓她摔死,小夭只是驚了下,並不怕,反而享受著從高空墜落的感覺。

風從耳畔刮過,如利刃一般,割得臉皮有點痛。 全身都被風吹得冰涼,只有兩人相握著的手有一點暖意。

小夭忽而想,如果就這麼掉下去,摔死了,其實也沒什麼。

落入海中時,沒有想像中的滔天水花。

小夭睜大眼睛,好奇地看著。

海水在他們身前分開,又在他們身後合攏,他們的速度漸漸地慢了,卻依舊向著海下沉去。

過了好半晌,小夭終於切實地感受到了海水,將她溫柔地浸潤。

小夭一直憋著口氣,這時,感覺氣息將盡,指指上面,想浮上去。 相柳卻握住了她的雙手,不許她上浮。

小夭惱怒地瞪著相柳,他難道又想比她…那個什麼嗎?

相柳唇畔含著笑意,拉著小夭繼續往下游去,小夭憋得臉色由青轉白,腦內天人交戰,親還是不親?

當年是因為和璟的承諾,如今已事過境遷,璟都已經成婚,她又何苦來哉,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小夭終於做了決定,她拉著相柳的手,借他的力,向他湊了過去。

相柳端立在水中,笑吟吟地看著她,小夭有些羞、有些惱,垂下了眼眸,不敢直視他。

就在她要吻到相柳時,相柳居然側了側頭,避開了她,放聲大笑起來。

小夭羞憤欲絕,只覺得死了算了! 甩脫相柳的手,不單沒有向上游,反而又往下游去。

相柳追在她身後,邊笑邊說:“你別真憋死了自己!試著呼吸一下。我不讓你上去,可不是想逼你…吻我。”相柳又是一陣大笑, “而是你現在根本無需用那東西。”

小夭將信將疑,試著呼吸了一下,居然真的和含著魚丹一樣,可以像魚兒一樣在水里自如呼吸。 小夭這才反應過來,相柳用本命精血給她續命,她能擁有一點他的能力並不奇怪。 從此後,她就像海的女兒般,可以自由在水里翱翔。

可此時,小夭沒覺得高興,反而恨不得撞死在海水里。

小夭氣得狂叫:“相柳,你…你故意的,我恨你!”叫完,才發現自己居然和相柳一樣,能在海水里說話。

“我,我能說話!”小夭驚異了一瞬,立即又怒起來,“相柳,我討厭你!你還笑?你再笑,我、我…我就…”卻怎麼想,都想不出對相柳強有力的威脅,他遊戲紅塵,什麼都不在乎,唯一在意的就是神農義軍,可再給小夭十個膽子,小夭也不敢用神農義軍去威脅相柳。

相柳依舊在笑,小夭真是又羞臊,又憤怒,又覺得自己沒用,埋著頭,用力地游水,只想再也不要看見相柳了。

相柳道:“好,我不笑了。”可他的語聲裡仍含著濃濃的笑意。

小夭不理他,只是用力划水,相柳也沒再說哈,小夭快,他則快,小夭慢,他則慢,反正一直隨在小夭身邊。

海底的世界幽暗靜謐,卻又色彩絢爛豐富。

透明、卻身姿曼妙的水母;顏色各異的海螺、海貝;色彩明媚的魚群;晃晃悠悠的海星,在水波中一盪一盪,還真有點像天生的星星在一閃一閃…

遊久了,小夭忘記了生氣,身與心都浸潤在海水中。

以前,不管她再喜歡水,水是水,她是她,縱使含了魚丹,也隔著一層。 可這一次,卻覺得她在水中游,水在她身流,她就是水的一部分,她永遠待在水里,她可以永遠待在水里。

相柳突然問:“是不是感覺很奇怪?”

小夭自如地轉了幾個圈,游到相柳身前,面朝著相柳,倒退著往前漂:“是很奇怪,我的身體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了。”

相柳淡淡說:“這就是你活下去需要付出的代價,變成一隻怪物。”

小夭愣住,想起了有一次相柳為她療傷時說“不要恨我。”

相柳看小夭呆愣住,默不作聲,以為她為自己身體的異樣而難受,他笑了起來,猛然加快速度,從小夭身旁一掠而過,想著碧藍的大海深處游去。

小夭立即反應過來,急急去追他:“相柳,相柳…”

可是,她一直追趕不上相柳,相柳雖然沒有拋下她,卻也沒回頭,留給她的只是一個遠遠的背影。

“啊——”小夭猛地慘叫一聲,團起身子,好似被什麼水怪咬傷。

相柳回身的剎那,已​​出現在小夭身旁,他剛伸出手,卻立即反應過來,他和小夭有蠱相連,如果小夭真受傷了,他不可能沒感覺。 相柳迅速要縮回手,小夭已經緊緊地抓住了他,一臉詭計得逞的笑意。

相柳冷冷地盯著小夭:“不想死,就放開!”

小夭看著相柳,怯怯地放開了手,可又立即握住了相柳的衣袖:“我開個玩笑!何必那麼小氣呢?”

相柳沒理會小夭,自顧向前游去,小夭抓著他衣袖,緊緊地跟著他:“我的身體是變得和別人不一樣了,可我沒覺得這是為了續命付出的代價,簡直就是得了天大的好處!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相柳依舊不理小夭,但也沒甩掉小夭的手。

小夭一邊琢磨,一邊絮絮叨叨地說:“你是九頭妖怪,有九條命,你為我續了一次命,我變得和你一樣在海裡自由來去。你說,如果我再死一次,你再為我續一次命,我會不會變得和你…”

相柳盯著小夭,面沉如水。

小夭的聲音漸漸低了,囁嚅著:“變得、變得…我的意思是說…”她開始傻笑,“我、我什麼都沒說!”

相柳猛地掐住了小夭的脖子,湊到小夭臉前,一字一頓地說:“你要敢再死一次,我就把你剁成九塊,正好一個腦袋一口,吃掉!”

小夭用力搖頭,小夭一邊咳嗽,一邊嘟嚷:“下次輕一點行不行?你救我也很麻煩,萬一掐死,你捨得嗎?”說完後,小夭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猛地拾起頭,和相柳默默對視一瞬,小夭乾笑起來:“我是說你捨得你耗費的心血嗎?”

相柳微笑著,兩枚牙齒慢慢變得尖銳,好似正欲擇人而噬:“你要我現在證明給你看嗎?”

小夭忙捂著脖子後退:“不用,不用,我知道你捨得,很捨得!反正都能吃回去!”

相柳的獠牙縮回,轉身遊走。

小夭忙去追趕相柳。

小夭漸漸地追上了相柳,一群五彩的小魚從他們身旁游過。

小夭伸出手,細長的五彩魚兒親吻著她的掌心,她能感受到它們簡單的平靜,小夭說:“它們好平靜,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相柳說:“這種魚的記憶非常短暫,不過幾彈指,也就是說,當你縮回手時,它們就已經忘記了剛才親吻過你的掌心。”

沒有記憶則沒有思慮,甚至不可能有欣悅和悲傷,它們的平靜也許是世間最純粹的平靜。

小夭一邊游著,一邊回頭,那幾條五彩魚還在水里游來游去。 小夭說:“我記得它們,它們卻已經忘記了我。以後我再看見它們的同類,就會想起它們,縱使初遇也像重逢,而它們,每一次的遇見都是第一次,即使重逢也永遠是初遇。”

相柳問:“你想記住,還是忘記?”

小夭想了一會兒,說道:“記住,縱使那是痛苦和負擔,我也想記住。”

小夭突然停住,凝神傾聽,空靈美妙的歌聲傳來,讓靈魂都在發顫,是世間不能聽到的聲音,小夭記得自己聽過。

相柳說:“那是…”

“鮫人求偶時的情歌。”

“你怎麼知道?”相柳狐疑地看著小夭。

小夭裝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我猜的,傳說鮫人的歌聲十分美妙動聽,大海中除了鮫人還能有誰有這麼美妙的歌聲?”相柳不想讓她知道在她昏迷時,他曾陪著她做過的事,她也不想讓他知道她知道,那些擁抱和陪伴,就都埋葬在漆黑的海底吧!

相柳說:“鮫人的歌聲是很美妙,不過他們的歌聲也是他們的武器,傳說你們高辛族的宴龍就是聽到鮫人的歌聲,才悟出音殺之計。”

小夭問:“能去偷偷看看他們嗎?”

相柳第一次露出為難的樣子。

小夭央求:“我從來沒有見過鮫人,錯過這次機會,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

相柳伸出手:“他們是很機敏的小東西,我必須掩蓋住你的氣息。”

小夭握住他的手,隨著相柳慢慢游著。

小夭看到了他們。

鮫人是人身魚尾,女子有一頭海藻般捲曲濃密的秀發,寶石般的眼睛,雪白的肌膚,十分美麗妖嬈;男子卻長得比較醜陋,可雙臂和胸膛肌肉鼓帳,顯然十分強壯有力。 男鮫人舉著一個巨大的海貝,追逐著女鮫人邊歌邊舞。 女鮫人一邊逃,一邊唱著歌,靈敏迅捷,總是不讓男鮫人碰到她。

在追逐中,女鮫人好似有些意動,慢了下來,男鮫人打開海貝,裡面有一顆拳頭大小的紫珍珠,發出晶瑩的光芒。

女鮫人笑著游進了海貝,捧起珍珠,欣悅地唱著歌,好似接受了男鮫人,在讚美他。

男鮫人也游進了海貝,抱住女子,熱情地親吻著女子,兩人的魚尾交纏在一起,有節奏地簌簌震顫。

相柳想拉著小夭離開,小夭卻不肯走:“他們在幹什麼?”

相柳沒有回答,小夭專心致志地研究了一會兒,忽然反應過來,這就是交尾啊! 猛地轉過了身子。

貝殼裡兩個正交配的鮫人察覺了動靜,都露出利齒,憤怒地看過來。 相柳抓住小夭就跑。

待確定鮫人沒追上來,小夭不相信地說:“你會害怕他們?”

“我不怕他們,但被他們撞破偷窺他們…總不是件光彩的事!”

小夭羞得滿臉通紅:“我哪知道他們會那麼直接?”

“這世上除了神族和人族,所有生物在求偶交配上都很直接。從數量來說,直接才是天經地義,不直接的只是你們少數,所以你無權指責他們。”

小夭立即投降:“是,是,我錯了。”

相柳唇畔抿了絲笑意。

小夭好奇地問:“為什麼男鮫人要托著一個大海貝?”

“海貝就是他們的家。大的海貝很難獵取,越大表明男鮫人越強壯,女鮫人接受求歡後,他們會在海貝里交配,生下他們的孩子,珍珠其實是這些大貝怪的內丹,是鮫人給小鮫人的食物。”

小夭想起她昏睡在海底的三十七年就是住在一個大海貝里,當時沒留意,只記得是純白色,邊角好似有海浪般的捲紋,卻記不得它究竟有多大。 小夭相問相柳,又不好意思,暗自後悔,當時怎麼就沒仔細看看自己睡了三十七年的貝殼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相柳看小夭一言不發,臉色漸漸地又變得酡紅,不禁咳嗽了一聲:“我看你臉皮挺厚,沒想到今日被兩個鮫人給治住了。”

小夭看了相柳一眼,難得的沒有回嘴。

兩人在海底漫無目的地逛著,到後來小夭有些累,躺在水中,一動都不動。

相柳問她:“累了?”

小夭覺得又累又困,迷迷糊糊地說:“我打個盹。”說是打個盹,卻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只不過以水做榻,雖然柔軟,可水中暗流不斷,睡得畢竟不安穩。

一枚純白的海貝朝他們漂過來,到了他們身邊時,緩緩張開。 相柳把小夭抱起,輕輕放在貝殼裡,他卻未睡,而是倚靠著貝殼,凝視著海中星星點點的微光。

小夭已經一年多沒有真正睡踏實過,每夜都會醒來兩三次,有時候實在難以入眠還要吃點藥。

這一覺卻睡得十分酣沉,竟然連一個夢都未做,快醒時,才夢到自己在海裡摘星星。 海裡的星星長得就像山里的蘑菇一般,摘了一個又一個,五顏六色,放到嘴裡咬一口,還是甜的。 小夭邊摘邊笑,笑著笑著,笑出了聲,自己被自己給笑醒了,知道是個夢,卻依舊沉浸在美夢裡不願意睜開眼睛。

小夭睜開了眼睛,看到相柳靠著貝殼,一腿平展著,一腿曲著,手搭在膝上,低頭看著她,唇邊都是笑意。 小夭笑著展了個懶腰,甜蜜地說:“我做了個好夢。”

相柳道:“我聽到了。”

小夭突然反應過來,他們在貝殼裡,想立即查看,又怕露了痕跡,只得按耐著躺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起來,裝作不經意地四下看著,是那個貝殼,純白的顏色,邊角捲翹,猶如一朵朵海浪,十分美麗。

貝殼很大,裡面躺兩個人也一點不顯擁擠。 在她昏迷時,她和相柳就睡在這裡面,三十七年,算不算是同榻共眠? 那兩個鮫人把貝殼看作愛巢,相柳把這個貝殼當什麼?

小夭只覺一時間腦內思緒紛紛,臉發燙,心跳加速。

小夭暗叫糟糕,她能控制自己的表情和動作,卻不可能控制自己的心跳。 果然,相柳立即察覺了,看向她,小夭忙道:“我餓了!餓得心慌!”

小夭的臉紅得像是日落時的火燒雲,努力瞪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著相柳。 相柳的心急跳了幾下,小夭剛剛感覺到,卻又立即什麼都沒有了,她以為是自己心慌的錯覺。

相柳淡淡說:“走吧!”

相柳在前,領著小夭往上游去,小夭回頭,看向剛才棲息的貝殼。 貝殼如一朵花一般,正在慢慢閉攏。

到了海面,天色漆黑,小夭才驚覺,他們居然在海下已經待了一夜一日。

相柳帶小夭到了一個小海島上。

小夭給自己烤了兩條魚,給相柳烤了一條像乳豬般大小的魚,用個大海螺烤了一鍋海鮮湯,小夭裝藥丸的袋子走哪帶哪,她自己的魚是什麼都沒放,給相柳的魚卻抹了不少藥粉,還沒熟,已經是撲鼻的香。

小夭看著流口水,可實在沒膽子吃,只能乖乖地吃自己的魚。

相柳吃了一口魚肉,難得地誇了小夭一句:“味道不錯。”

小夭笑起來,問相柳:“我先喝湯,喝完後再給你調味,你介意喝我剩下的嗎?”

相柳淡淡說:“你先喝吧!”

小夭喝完湯,覺得吃飽了,身上的衣服也乾了,全身暖洋洋地舒服,她往湯裡撒了些毒藥,和海鮮的味道混在一起,十分鮮香誘人。

相柳也不怕燙,直接把海螺拿起,邊喝湯,邊吃魚肉。

小夭抱著膝蓋,遙望著天頂的星星,聽著海潮拍打礁石的聲音。

相柳吃完後,說道:“我們回去。”

小夭沒有動,留戀地望著大海,如果可以,她真想就這麼浪跡一生。

“小夭?”相柳直到小夭面前。

小夭仰頭看著相柳,笑道:“你覺不覺得這就像是偷來的日子?有今夕沒明朝!”

相柳愣了一愣,沒有回答。

小夭指著海的盡頭問:“那邊是什​​麼?”

“茫茫大海。”

“沒有陸地嗎?”

“只有零星的島嶼。”

“什麼樣的島嶼?”

“有的島嶼寸草不生,有的島嶼美如幻境。”

小夭嘆了口氣:“真想去看看。”

相柳默默不語,忽然清嘯一聲,白雕落下,他躍到雕背上,小夭不得不站了起來,爬上去。

快到軹邑時,相柳把坐騎換成了天馬。

他們到小祝融府時,恰有人從小祝融府出來,雲輦正要起飛,相柳用力勒著天馬頭,讓天馬急速上升。 那邊的馭者也急急勒住了天馬,才避免相撞。

相柳掉轉馬頭,緩緩萍,雲輦內的人拉開窗戶,撲向外面。 相柳見是璟,笑抱抱拳:“不好意思。”

璟道:“我們也有錯。”

小夭沒理會璟,跳下天馬,對相柳說:“你這段日子會在軹邑嗎?”

“也許在,也許不在。”

小夭笑著嘆了口氣,說:“我走了。”

相柳點了下頭,小夭利落地跑進小祝融府。

相柳對璟笑點點頭,策著天馬騰空而去。

璟緩緩關上窗戶,對胡啞說:“出發吧!”

小夭找到馨悅,馨悅對小夭說:“顓頊就住了一夜,今日下午已經帶淑惠去神農山了,不如你今晚就住在這裡吧!”

小夭道:“下次吧,今日我得趕緊回去,我沒和顓頊打招呼就和防風邶出去玩了,我怕他收拾我。麻煩你派輛雲輦送我去神農山。”

馨悅道:“那我就不留你了,立即讓人去準備,略等等就能走。”

馨悅陪著小夭往門外走去,小夭問道:“這段日子忙著哥哥的婚事,一直沒顧上和你聊天,你還好嗎?”

馨悅嘆了口氣,微笑道:“不開心肯定是有一點的,但自從我決定要跟著你哥哥,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形,所以也不是那麼難受。”

小夭也不知道能說什麼,只能拍拍她的手。

馨悅送小夭上了雲輦,叮囑道:“你有時間就來看看我,別因為璟哥哥跟我也生分了。”

小夭笑著應了,待雲輦飛上天空,她卻臉色垮了下來。

到紫金宮時,天色已黑。

小夭急匆匆地奔進殿內,看到顓頊、淑惠、阿念正要用飯,淑惠看到小夭立即站了起來,顓頊盯了小夭一眼,冷著臉,沒理她。

小夭向淑惠行禮,說道:“嫂嫂,你坐吧,一家人無須客氣。”

淑惠紅著臉,羞答答地坐下了。

阿念卻扔掉筷子,跑出了殿,小夭忙掩飾地說:“我和妹妹單獨吃,嫂嫂和哥哥用飯吧!”

小夭追上阿念,阿念邊走邊抹眼淚。

小夭攬住她,阿念推開小夭,哽咽著說:“你幹什麼去了?身子一股子海腥味,別靠近我。”

小夭苦笑,這姑娘連傷心時都不忘記撒嬌。

進了阿念住的殿,海棠命婢女上菜,小夭對阿念說:“你先吃,我去沖洗一下。”小夭側著頭想了想,“你看事情就是從你喜歡不喜歡的角度出發。”

“我怎麼才能像馨悅一樣?”

“你羨慕她?”

阿念咬著唇,十分不想承認地點了下頭:“我覺得哥哥會比較喜歡馨悅那樣聰明能幹、言辭伶俐、識大體、知進退的女人。”

小夭說:“阿念,你是有些任性傲慢,也有點急躁衝動,但你不需要變成馨悅那樣。”

“可是我怕哥哥會討厭我。”

小夭笑著搖搖頭:“他看著你長大,你是什麼性子,他一清二楚,既然當年他一無所有時都能慣著你,日後他權勢滔天時當然也要慣著你。”

“可是…”

“你唯一需要改變的地方就是克制你的脾氣,不能把你的不開心遷怒到別的女人身上,你若真要恨,應該恨顓頊。”

“我沒辦法恨他…”阿念眼眶有些紅。

小夭說:“而且,就如我剛才據說,你發脾氣,只會讓人家看輕顓頊,現如今大家都盯著顓頊一舉一動,對顓頊不利。”

“我會改掉自己的脾氣,以後我若不開心,就立即走開。”

“阿念,我再問你一遍,你還是決定要跟著顓頊嗎?”

阿念非常堅定地說:“我要和顓頊哥哥在一起。”

“你能接受他只分出一小部分時間陪伴你?”

“我說了,寧要哥哥的一分好,不要別人的十分好。”

小夭嘆氣:“那你聽姐姐一句話,顓頊身邊的女人,你都不需要理會,不管是馨悅,還是這個、那個的,你都不要去理會。既然你不能改變一切,你就全當她們不存在,你只需當顓頊來看你時,盡情享受和他在一起的時光,當顓頊去陪其他女人時,你就當他去處理正事了。”

“可萬一…萬一哥哥被別的女人迷住,忘記了我呢?”

顓頊會被女人迷住? 除非那個女人叫王圖霸業才有可能,小夭大笑出來,阿念癟著嘴。

小夭忍著笑對阿念說:“只要你還是阿念,顓頊永不會忘記你,你和她們都不同,所以顓頊一直在變相地趕你走,他對別的女人可從來都不會這麼善良!”

阿念似懂非懂,迷惑地看著小夭。

小夭覺得阿念的這個心魔必須消除,她很嚴肅地說:“顓頊絕不會因為別的女人而忘記你,但如果你一方面要跟著他,一方面卻接受不了,老是發脾氣,他倒是的確有可能會疏遠你。”

阿念對這句話完全理解,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說道:“姐姐,你相信我,既然這是我的選擇,我一定不會再亂發脾氣。”

小夭說:“那你信不信我告訴你的話?”

阿念苦澀地說:“你是哥哥最親近的人,你說的話,我自然相信。”曾經,就是因為嫉妒小夭和顓頊密不可分的親​​近,她才總對小夭有怨氣,後來出現了別的女人,對小夭的怨氣反倒漸漸淡了,想起了小夭的好。

小夭愛憐地捏捏阿念的臉頰:“不要去學馨悅,你也學不會,你只需要做一個能克制住自己脾氣的阿念就可以了,別的事情交給父王和我。”

阿念鼻子發酸,低聲說:“我是不是特別傻,總是要你們操心?”

小夭道:“過慧易損,女人傻一點才能聚福。”

阿念破涕為笑:“那我為了有福氣,應該繼續傻下去?”

小夭點頭:“傻姑娘,好好吃飯吧!”

顓頊連著十幾天沒理會小夭,小夭也不認錯,隻時不時笑嘻嘻地在顓頊身邊晃一圈,若顓頊不理她,她就又笑嘻嘻地消失。

十幾天過去,還是顓頊讓了步,當小夭又笑嘻嘻晃悠到他身邊時,顓頊不耐煩地說:“沒正事做,就帶著阿念去山下玩,別在這裡礙眼!”

小夭笑對淑惠做了個鬼臉,坐到顓頊身邊,和顓頊說:“那我帶阿念去找馨悅了,馨悅老抱怨我現在不理她,也許我們會在她哪裡住幾日。”

“去吧!”

小夭問淑惠:“嫂嫂去嗎?”

淑惠悄悄看了眼顓頊,紅著臉回道:“這次就不去了,下次再去看馨悅表妹。”

小夭帶著阿念去找馨悅,馨悅果然留小夭住下,本以為小夭會因為阿念拒絕,她也只是禮貌地一問,沒想到小夭答應了。

阿念知道小夭這是在磨她的脾氣,自己也的確想改掉急躁的脾氣,所以一直試著用平靜的心去看待馨悅,不要老想著她會和自己搶顓頊哥哥。 阿念告訴自己必須記住,顓頊哥哥永不會被搶走,只會因為她的脾氣而疏遠她。

剛開始,每次馨悅和阿念談笑時,阿念都面無表情,說話硬邦邦的。 有時候,馨悅故意撩撥她,嘰嘰喳喳地笑說她和顓頊的事,阿念好幾次都變了臉色,可每次想發作時,看到小夭倚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她,她就又咬牙忍了下去。

日子長了,阿念發現忍耐並不是那麼難的一件事。 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就變得自然了許多。 忍耐也是一種習慣,需要培養。 而且,當她真正平靜下來,去聽馨悅說的話時,阿念有一種古怪的感覺,馨悅看到的顓頊,並不完全是顓頊。

阿念有了一種古怪的心理優勢,她開始有點明白小夭的話,不論顓頊將來會有多少女人,顓頊都不會再以平常心對待,因為他已不再平常,她卻是獨一無二的。

阿念越來越平靜,有幾次馨悅好似無意地說起顓頊和她的親近時,阿念忍不住也想告訴馨悅,顓頊對她有多好,一直懶洋洋趴著的小夭拾頭盯了她一眼,阿念居然打了個寒戰,立即把要說的話全吞回去了。

事後,阿念才覺得不服氣,她知道自己怕父王和顓頊哥哥,可幾時竟然也怕小夭了? 待馨悅走了,阿念質問小夭:“你為什麼要瞪我?她能說得,我就說不得嗎?”

小夭悠悠說道:“酒是釀好了,立即打開了香,還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

顓頊跟著俊帝學習了很長時間的釀酒,阿念也常在一旁幫忙。 阿念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封死了,藏在地下香了!真正的好酒,埋得時間越久,越香醇!”

小夭攤攤手:“道理你都明白啊!”

阿念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明白了,她和哥哥之間的經歷,是平常歲月中的點點滴滴,不應該拿來炫耀。 何況,為什麼要讓別的女人知道哥哥的好? 只有她一個人知道,不是更好嗎?

小夭看阿念明白了,嘆道:“這世上,不只人會嫉妒,老天也會嫉妒,好事、快樂的事,都只要自己知道就好了,拿出來四處炫耀,萬一被老天聽到了,也許他就會奪走。”老天奪不奪,小夭不肯定,卻肯定人一定會奪。

阿念記起父王曾有一次感慨“自古天不從人願”,差不多就是小夭的意思吧! 阿念說道:“我知道了。”

小夭帶著阿念在小祝融府住了將近兩個月,到走時,阿念已經和馨悅說說笑笑,連馨悅都不敢相信,這還是那個一撩撥就著火的王姬嗎? 不管她怎麼故意試探,阿念都能平靜地聽著,眉眼中有一種好似藏著什麼秘密的從容,倒變得有一點小夭的風範了。

回到紫金宮,阿念對淑惠就更加從容了,畢竟,在阿念眼中,只有馨悅可以和她一爭,別人阿念都沒放在眼裡。

顓頊驚嘆,問小夭:“你怎麼做到的?”

“不是我,而是因為她自己。女人…”小夭嘆氣,“為了男人能把命都捨去,還有什麼做不到呢?”

顓頊聽出了小夭的話外之意,一時間卻不想思考這事。 把話題轉到了小夭身上:“你和璟已經沒有關係,豐隆試探地問我,你有沒有可能考慮一下他。”

“啊?”小夭暈了一會兒,才說道:“雖然璟已成婚,可我目前沒有心情考慮別的男人。”

顓頊沉默了一瞬,說:“你對璟另眼相待,他卻辜負了你…他將來會後悔的!”

小夭眉梢有哀傷:“他的後悔我要來何用?既然不能再一起,不如各自忘得一干二淨,全當陌路吧!”

“你到現在,還沒忘記他?”

小夭想嘴硬地說“忘記了”,可她欺騙不了自己。

自從失去了璟,她再沒有睡過整覺。

她想他! 她對璟的思念,超過了任何人以為的程度,甚至嚇住了她自己。

她一直以為自己把一切控制得很好,即使璟離開,她也能坦然接受。 可是,當一切發生時,她才發現高估了自己。 她能憑藉強大的意志,理智地處理整件事情,控制自己的行為。 不生氣、不遷怒、不失態、不去見他,依舊若無其事地過日子。 可是每個夜晚,她控制不了自己的思念。

有一次,她夢到了璟在吻她,夢里甘甜如露。 驚醒時,卻滿嘴苦澀,連喝下的蜜水都發苦。

小夭不想回憶,可不管睜開眼睛、閉上眼睛,心裡的一幕幕全是兩人耳鬢廝磨時。 記憶是那麼清晰,溫存似乎還留在唇畔,卻一切不可再得。

每次想到,以後再看不到他,聽不到他說話,他的一切與自己無關,她的生命裡也不會再有他的身影,那種痛苦,讓小夭覺得,寧願永墜夢裡,再不醒來。

小夭低聲說:“我以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中,可原來,感情是不由人控制的。”

顓頊拍了拍她的背,無聲地嘆了口氣:“我陪你喝點酒吧!”

小夭正想大醉一場,說:“好!”

顓頊讓珊瑚去拿幾壇烈酒和兩個大酒碗。

小夭一口氣和顓頊乾了一碗烈酒,顓頊眼睛都不眨地依舊給她倒酒。

小夭漸漸醉了,對顓頊說:“你幫我挑個男人吧!”

顓頊問:“你想要什麼樣的男人?”

“能做伴過日子,打發寂寞,別的都不緊要,關鍵是絕不能有其他女人!否則我一定閹了他!”

顓頊不知道在想什麼,酒碗已經倒滿,他卻未察覺,依舊在倒酒,酒水灑了一案。 小夭笑:“被我嚇到了嗎?我說的是真的!”

顓頊不動聲色地揮揮衣袖,案上的酒水化作白煙消失。

小夭端起酒,邊和邊道:“也許就像外爺所說,鶼鰈情深可遇不可求,但只要選對了人,相敬如賓、白頭到老並不難。我已經不相信自己了,你幫我選一個吧!”

顓頊緩緩說:“好,只要你想,我就幫你選一個,如果他做不到,不用等你閹他,我幫你剁了他!”

小夭笑起來,醉趴在顓頊膝頭,喃喃說:“還是哥哥最可靠。”

顓頊一手端著酒碗,一手撫著小夭的頭,臉上是譏諷悲傷的微笑。

一年多後,防風意映順利誕下一個男嬰,塗山太夫人賜名為瑱。

塗山太夫人親眼看到璟接掌塗山氏,親眼看到篌不​​再和璟爭奪族長之位。 親眼看到重孫的出生,終於放下了一切心事。

塗山瑱出生不到一個月,塗山太夫人拉著篌和璟的手,含笑而終。

這個堅強霸道的女人少年喪夫,中年喪子,經歷軒轅和神農的百年大戰,用瘦弱的身軀守護了塗山氏上丟掉。 她離去後,塗山氏的九位長者一致決定,全大荒的塗山店鋪為太夫人掛起輓聯,服喪一個月。 這是塗山氏幾萬年來,第一次為非族長的一個女人如此做,但沒有一個塗山氏子弟有異議。

顓頊不想小夭再和璟有絲毫瓜葛,並沒告訴小夭塗山太夫人去世的消息,但澤州城內到處都有塗山氏的店鋪,小夭去車馬行給相柳寄毒藥時,看到店鋪外掛著輓聯,知道太夫人走了。

當年,給太夫人看病時,小夭預估太夫人只能多活一年,沒想到太夫人竟然多活了兩年,應該是篌和璟的孝順讓太夫人心情大好,活到了重孫出生。

太夫人走得了無遺憾,可她想過給別人留下的遺憾嗎?

小夭心神恍惚地回到神農山,苗莆奏道:“蛇莓兒求見,瀟瀟姐讓她在山下等候,看她樣子,好像急著要離開。”

小夭剛下云輦,又立即上了雲輦,下山去見蛇莓兒。

蛇莓兒見到小夭,跪下叩拜,小夭扶起她,說道:“這段日子我很少出山,剛才在山下才知道太夫人去世了,你日後有什麼打算?”

蛇莓兒說道:“太夫人臨去前給了恩典,允許我落葉歸根。我準備回故鄉九黎,特來向王姬辭行。”

苗莆撇撇嘴,說道:“這個太夫人總算辦了件好事!不過就算她不這麼做,王姬也打算把你弄出塗山家。”

小夭敲了苗莆的頭一下:“別再這裡廢話了!你和珊瑚快去收拾些東西,給蛇莓兒帶上。”

蛇莓兒搖手:“不用,不用!”

小夭說道:“你少小離家,老大才回,總要帶些禮物回去。”

蛇莓兒道:“族長已經賞賜了不少東西。”

小夭眼中閃過黯然,笑道:“族長是族長的心意,我們的禮物是我們!”兩人說完,衝出門,躍上坐騎離開了。

小夭猶豫了會兒,問道:“太夫人過世後,塗山族長可還好?”

蛇莓兒道:“看上去不大好。以前,族長很和善風趣,這兩三年,除了在太夫人面前強顏歡笑著盡孝,我從沒見族長笑過。”

小夭眉梢藏著一縷愁思,默不作聲,蛇莓兒約略猜到她和璟之間有糾葛,怕她難過,不再談璟。 說道:“太夫人去世後的第三日,篌公子的夫人藍枚也去世了。”

小夭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那個存在感十分微弱的女子。 在青丘時,她們見過幾次面,卻從沒說過話,小夭說:“怎麼會?她看上去不像有病。”

蛇莓兒說:“好像是為了篌公子外面的女人,她大概說​​了什麼,被篌公子打了幾巴掌,她一時想不通就服毒自盡了。據說她臨死前,還企圖去找族長評理。”

小夭嘆了口氣:“是個可憐人。”

蛇莓兒也長嘆了口氣:“女人最怕把心給錯人!”

小夭凝視著手中的茶碗,默默不語。

蛇莓兒打量了一圈,看四下無人,說道:“之前王姬提過體內的蠱,我思索到如今也沒想清楚到底是什麼蠱,但我想起九黎傳說中的一種蠱。 ”

小夭精神一振,仔細聆聽:“什麼蠱?”

蛇莓兒說:“一般的蠱都是子母蠱,母蠱可控制子蠱,養蠱、種蠱都容易,但傳說中有一種極其難養的蠱,蠱分雌雄,養蠱很難,比養蠱更難的是種蠱。若是女子養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若是男子養的蠱,必須找個女子才能種蠱,常常養了一輩子都種不了蠱,所以這種蠱只在九黎的傳說中。”

“究竟是什麼蠱?”

“究竟是什麼蠱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它的名字,叫情人蠱,據說'情人蠱,心連心',和王姬說的情形很相似。”

小夭怔怔發了會兒呆,問道:“女子養的蠱,必須找個男子才能種蠱,這世上不是女人就是男人,聽上去不難種蠱啊!怎麼可能養一輩子都種不了蠱? ”

蛇莓兒搖頭,愧疚地說:“我所學太少,當年聽完就聽完了,只當是傳說,也沒尋根究底。但我們的巫王一定知道,王姬若有空時,就來九黎吧!雖然外面人說我們很可怕,可鄉親們真的都是好人!”

小夭道:“有機會,我一定會去九黎。”

蛇莓兒道:“我總覺得王姬和九黎有緣,希望有生之年,我能在故鄉款待你。如果不能,我也會讓我的族人款待你。”

蛇莓兒已經很老,這一別大概就是永別,小夭突然有幾分傷感。

蛇莓兒笑道:“我已心滿意足,多少九黎的男兒、女兒死在異鄉,我能回到故鄉,要謝謝王姬。”她在塗山家太多年,知道不少秘密,如果太夫人和篌不是顧忌到也會蠱術的小夭,不可能讓她發了毒誓就放她離開,只怕她會是另一個下場,珊瑚和苗莆拿著兩個包裹跑進來,蛇莓兒收下,道謝後,向小夭辭別。

小夭目送著蛇莓兒的身影消失在蒼茫的天地間,轉頭看向了東邊,那裡有清水鎮,還有遼闊的大海,小夭喃喃說:“情人蠱?”

小夭腦海裡有太多思緒,讓珊瑚和苗莆先回去,她獨自一人,沿著山徑,慢慢地向紫金頂攀爬。

從中午爬到傍晚,才看到紫金宮。

看著巍峨的重重殿宇,小夭突然覺得疲憊,疲憊得就好像整個人要散掉了,她無力地坐在了石階上。

山風漸漸大了,身上有些冷,小夭卻就是不想動,依舊呆呆地看著夕陽餘暉中,落葉瀟瀟而下。

顓頊走到她身後,把自己的披風解下,裹到她身上:“在想什麼?想了一下午都沒想通嗎?”

“本來想了很多,一直都想不通,後來什麼都沒想了。其實,人生真無奈,不管再強大,世間最大的兩件事情都無法掌握。”

顓頊挑挑眉頭:“哦?哪兩件?說來聽聽!”

“生!死!我們無法掌控自己的生,也無法掌控自己的死,有時候想想,連這兩件大事都無法掌控,別的事情又有什麼好想、好爭的呢?真覺得沒意思!”

顓頊笑起來:“傻瓜,你不會換個角度想嗎?正因為生、死都無法掌控,我們才應該爭取掌控其他,讓生和死之間的一切完全屬於我們自己。比如,你現在不高興,我就決定了,無論如何,一定要設法讓你快樂起來。”

就為了顓頊的最後一句話,一切都是有意義的,小夭禁不住眼中露出笑意,卻故意板著臉說:“好啊,你逗我笑啊!”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天使長(十級)

謝絕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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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5: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等閒平地起波瀾

仲春之月、腓日,黃帝下詔,要來中原巡視。

上一次黃帝來中原巡視還是二百多年前,那一次巡視的經歷非常不愉快,曾經的神農山侍衛頭領刑天行刺黃帝,竟然一路突破重圍,逼到了黃帝面前,幾乎將黃帝斬殺,危機時刻,幸得后土相救,黃帝才險死還生。

那之後,刀光劍影、血雨腥風,中原死了一大批人,軒轅的朝堂內也死了一大批人,黃帝的六子軒轅休就死在那一次風波中,八子軒轅清被幽禁,煊赫顯耀的方雷氏沒落。

如果把黃帝打敗蚩尤、統一中原,率領屬下登臨神農山頂、祭告天地算作黃帝第一次來中原巡視;刑天行刺那一次就是第二次;那麼如今黃帝第三次巡視中原。 對中原的氏族而言,黃帝每一次來中原,都血流成河,第三次會不同嗎?

沒有人能回答,每個氏族都嚴格約束子弟,謹慎小心地觀望著。

當顓頊把黃帝要來中原的消息告訴小夭時,小夭緊張地看著顓頊:“他為什麼要來中原巡視?他知道什麼了?還是兩個舅舅告密了什麼?”

顓頊心裡也發虛,卻笑著安慰小夭:“不要害怕,不會有事。”小夭苦笑,能不害怕嗎? 在她眼中,父王很和善,可父王能親手誅殺五個弟弟,株連他們的妻妾兒女,上百條性命,一個都沒放過。 在軒轅山時,外祖父也算和善,可是小夭清楚地知道,外祖父只會比父王更可怕! 那是白手起家,率領著一個小小部落,南征北戰,創建了一個王國,又打敗了中原霸主神農國,統一了大半個大荒的帝王!

顓頊握住小夭的肩膀:“小夭,我們一定不會有事!”

小夭的心漸漸地沉靜下來,她的目光變得堅毅:“縱使有事。我們也要把它變得沒事!”

顓頊的心安穩了,笑著點了下頭。

望日前後,黃帝到達阪泉。

阪泉有重兵駐守,大將軍離怨是黃帝打下中原的功臣。

黃帝在阪泉停駐了三日,邀請了中原六大氏的長老前去觀賞練兵。

大將軍離怨沙場點兵,指揮士兵對攻。 士兵並沒有因為安逸而變得缺乏鬥志,依舊像幾百年前他們的先輩一樣,散發著猛虎惡狼般的氣勢。

六大氏的長老看得腿肚子發軟,當黃帝問他們如何時,他們只知道惶恐地重複“好”。

黃帝微笑著讓他們回去,隨著六大氏長老的歸來,沒多久,整個中原都聽說了軒轅軍隊的威猛。

離開阪泉後,黃帝一路巡視,晦日時到中原的另一個軍事要塞澤州,澤州距離神農山的主峰紫金頂很近,驅策坐騎,半個時辰就能到。

顓頊想去澤州迎接黃帝,黃帝拒絕了,命他在紫金頂等候。

澤州也有重兵駐守。 顓頊笑問小夭:“你說爺爺會不會在澤州也搞個練兵?別只六大氏了,把什麼三十六中氏,八十一小氏都請去算!”“外爺應該不會把一個計策重複使用,只怕有別的安排。”

顓頊嘆道:“也是,威嚇完了,該懷柔了。”

季春之月正是百花盛開時,黃帝名蒼林準備百花宴,邀請各氏族來賞花遊樂。

璟、豐隆、馨悅都接到了邀請,眾人紛紛去赴宴。 顓頊被晾在紫金頂。 如果這個時候,顓頊還不明白黃帝在敲打他,那顓頊就是傻子了。

俊帝也察覺了形勢危急,不惜暴露隱藏在中原的高辛細作,命他們迅速把小夭和阿念接離中原,送回高辛境內。 為了安全,還下令他們分開走。

阿念糊里糊塗,只知道父王有急事要見她,擔憂父王,立即上了坐騎,隨他們走了。

小夭卻對來接她的人說:“請你們告訴父王,我現在不能回去,原因他會理解。”

來接她的人沒辦法,只得離開。

小夭平靜地走進她居住的宮殿,拿出弓箭,開始練習箭術,每一箭都正中靶心。

顓頊來趕小夭走,小夭好整以暇,問道:“你沒有信心嗎?”

顓頊說:“我有!”

小夭笑瞇瞇地說:“那麼你就無須趕我走!”

顓頊惱道:“那好,我沒有!”

小夭依舊笑瞇瞇的:“那麼我就不能走,你需要我的支持和保護!”

顓頊看著小夭,帶了一分哀求:“小夭,離開!”

小夭微笑著,眼中卻是一片冰涼:“你無須擔心我,我不是母親,黃帝對我沒有養育之恩,他要敢對我們下狠手,我就敢對他下狠手!”

顓頊凝視著小夭,緩緩說:“那好,我們一起。”

小夭嗖一聲射出一箭,將宮牆上的琉璃龍頭射碎,她收起弓箭,淡淡地說:“他畢竟撫養了你幾十年,若真到了那一步,你​​對他下不了手,交給我。”

小夭轉身離去,走向她的“廚房”。

顓頊握了握拳頭,他不想走到那一步,但如果真走到了那一步,他絕不會讓小夭出手!

一連幾日,黃帝在澤州大宴賓客。

顓頊在紫金頂勤勤懇懇地監督工匠們整修宮殿,沒有正事時,就帶著淑惠在神農山遊玩,去看山間的百花。

季春之月、上弦日,有刺客行刺黃帝,兩名刺客被當場誅殺。 據說,刺客死時還距離黃帝很遠,和百年前刑天的刺殺相比,簡直像小孩子胡鬧。

可是,事情的嚴重性並不比當年小,都說明——有人想黃帝死。 據說兩名刺客的身上有刺青,證明他們屬於某個組織,效忠某個人。

黃帝下令嚴查,一時間中原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顓頊走進庭院,小夭正在拉弓射箭,一箭正中木偶人的心臟。

顓頊鼓掌喝彩,小夭笑問:“查出那兩個刺客背後的主使是誰了嗎?”顓頊說:“我估計應該沒有人能查出來。”

“為什麼?”

“我收到消息,那兩個刺客身上的刺青是用若木汁紋出。”若木是大荒內的三大神木之一,也是若水族的守護神木,顓頊的母親曾是若水族的族長,她死後,若水族未推薦新的族長,從某個角度而言,顓頊就是現任的若水族族長。

小夭問:“紋身能檢查出年頭,外祖父讓人查了嗎?”

顓頊苦笑:“正因為查了,所以我說再不可能查出是誰主使。刺青究竟紋了有多久,查驗屍體的醫師沒有明說,但他說不少於三十年。”

小夭感慨:“兩位舅舅可真夠深謀遠慮,竟然早早就準備了這樣的人,不管刺殺誰,都可以嫁禍給你。一看刺青有幾十年的時間,自然沒有人會相信這是一個嫁禍的陰謀,誰能相信有人幾十年前就想好刺殺某個人時要嫁禍給你呢?”

顓頊嘆道:“爺爺對中原氏族一直很忌憚,我卻和中原氏族走得越來越近,大概有人進了讒言,爺爺動了疑心,所以突然寅布巡視中原。但在刺客行刺前,爺爺應該只是想敲打警告我一番,並不打算真處置我,可他們顯然不滿意,非要讓爺爺動殺意。”

小夭沒有搭箭,拉開弓弦,又放開,只聞噌的一聲:“這種事連辯解都沒有辦法辯解,你打算怎麼辦?”

“靜觀其變。”

“外祖父這次來勢洶洶,一出手就震懾住了中原六大氏,緊接著又讓眾人明白只要別鬧事,大家可以繼續花照看、酒照飲。已傾向你的那些人會不會被外祖父又嚇又哄的就改變了主意?”

顓頊笑道:“當然有這​​個可能!爺爺的威脅和能給予他們的東西都在那裡擺放著,實實在在,我所能給他們的卻虛無縹緲,不知何日才能實現。”

小夭嘆息,盟友倒戈,才是最可怕的事! 她急切地問:“那豐隆呢?豐隆會變節嗎?”

顓頊笑了笑:“他應該不會,他想要的東西爺爺不會給他,兩個王叔沒膽魄給,全天下只有我能給。但人心難測,有時候不是他想變節,而是被形勢所迫而不得已,畢竟他還不是赤水氏的族長,很多事他做不了主,要受人左右。”

“那曋氏呢?”“他們不見得不想,但他們不敢。我娶的是曋氏的嫡女,就算曋氏想和王叔示好,兩位王叔也不會信他們。”這就像男女之間,有情意的未必能在一起,在一起的並不需要真情意,難怪氏族總是無比看重聯姻,大概就是這原因。

小夭問:“你什麼時候娶馨悅?”

顓頊自嘲地笑著:“你以為是我想娶就能娶的嗎?她現在絕不會嫁給我!這世上,除了你這個傻丫頭,所有人幫我都需要先衡量出我能給他們什麼。”

小夭這才驚覺馨悅的打算,她自己一直不肯出嫁,可為了幫顓頊鞏固在中原的勢力,就把曋氏推了出來,這樣她進可攻、退可守。 如果顓頊贏,她就站在了天之巔,縱使顓頊輸了,她依舊是神農族沒有王姬封號的王姬,依舊可以選擇最出色的男子成婚。 馨悅對顓頊不是沒情,但那情都是有條件的。 馨悅就像一個精明的商人,把顓頊能給她的和她能付出的衡量得很清楚。

一瞬間,小夭心裡很是堵得慌,她收起弓箭,拉住顓頊的手,問道:“你難受嗎?”

顓頊奇怪地說:“我為什麼要難受?這世上,誰活著都不容易,感情又不是生活的全部,餓了不能拿來充飢,冷了不能拿來取暖,哪裡會有那麼多不管不顧的感情?女人肯跟我,除了一分女人對男人的喜歡外,都還有其他想得到的。馨悅所要,看似複雜,可她能給予的也多,其實和別的女人並無不同,我給她們所要,她們給我所需,很公平。”

“你自己看得開,那就好。”小夭無聲地嘆了口氣。 顓頊身邊的女人看似多,可即使阿念,也是有條件的,她們喜歡和要的顓頊,都不是無論顓頊什麼樣都會喜歡和要的顓頊。

顓頊掐掐小夭的臉頰:“餵!你這什麼表情?像看一條沒人要的小狗一樣看著我。我看你平日里想得很開,怎麼今日鑽起牛角尖了?”

小夭瞪了顓頊一眼:“人不都這樣嗎?冷眼看著時想得很開,自己遇上了就想不開了!我雖然知道世間事本如此,可總是希望馨悅她們能對你好一點,再好一點!”顓頊大笑起來,點了點小夭的鼻子說:“行了,我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你就別再為我憤憤不平了!”

小夭說:“既然馨悅選擇了作壁上觀,看來神農族絕不會幫你。”

顓頊笑道:“別胡思亂想了,現在最重要的是爺爺的態度,他們想利用帝王的疑心除掉我,很聰明!可爺爺也不會是傻子!”

幾日後,黃帝派侍者傳諭旨,召顓頊去澤州見他。

接到諭旨後,紫金宮內氣氛壓抑,瀟瀟和暗衛都面色嚴肅,流露出壯士赴死的平靜決然。

金萱為顓頊收集和整理消息,自然最清楚黃帝那邊的狀況,拜求顓頊千萬不要去澤州,澤州駐守著重兵,顓頊一旦去澤州,生死就都捏在黃帝的手掌心,而黃帝顯然已經懷疑顓頊是第二個軒轅休。

淑惠雖然並不完全清楚事態的危急,但她也感覺到此行凶多吉少,不敢干涉顓頊的決定,只是自己偷偷哭泣,哭得整張臉都浮腫了。

顓頊把所有的心腹都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我必須去澤州,如果不去,就證實了王叔的讒言,讓爺爺相信我是真有反心,想殺了他、取而代之,那麼爺爺可以立即派兵圍攻神農山。整個軒轅國都在爺爺背後,兵力糧草可源源不斷地供給,神農山卻只能死守,我根本沒有辦法和爺爺對抗。等到神農山破時,所有跟著我的人都會被處死。我不想死得那麼不值得,也不想你們那麼多有才華的人死得那麼不值得,你們是全天下的財富,不管我生、我死,你們都應該活著。”禺疆他們都跪了下來,對顓頊砰砰磕頭,勸的、哭的、求的都有,顓頊卻心意已定,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為所動。

瀟瀟和一群暗衛求道:“我們陪殿下去澤州。”

顓頊笑道:“不必,如果爺爺真想殺我,你們去了也沒用,反倒引人注意,你們在澤州城外等我就可以了。”

瀟瀟紅著眼眶,應道:“是!”

站在殿門旁,靜靜聆聽的小夭走進去,說道:“我和你一塊兒去澤州。”

顓頊要開口,小夭盯著他,用嘴型說:“別逼我當眾反駁你!”

顓頊無奈地說:“好!”

小夭隨顓頊走向雲輦。

顓頊擋在雲輦外,不讓小夭上車,顓頊說:“小夭,你真的不用跟我去,我既然敢去,就還有幾分把握能活著回來。”

小夭說:“既然你有把握,我為什麼不能跟著去?正好我也好久沒見過外祖父了。”

顓頊氣得說:“你裝什麼糊塗?你跟著我去,有什麼用?你靈力那麼低,真有事逃都逃不快,就是個拖累!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給我添麻煩?”

小夭狠狠地推了顓頊一把,從顓頊的胳膊下鑽進了雲輦,蠻橫地說:“就算是給你添麻煩,我也要去!”

顓頊瞪著小夭,小夭又扮起了可憐,好聲好氣地說:“你不用擔心我,我好歹也是高辛王姬,舅舅他們絕不敢明著亂來。這會兒你就算趕了我下車,我也會偷偷跟去澤州!”

顓頊知道小夭的性子,與其讓她偷跟著去,還不如帶在身邊。

顓頊無奈地吩咐馭者出發。 這次去澤州,顓頊只帶了一名暗衛,就是駕馭天馬的馭者,叫鈞亦,是暗衛中的第一高手。

到了澤州,侍者領著他們去艦見黃帝。

正廳內,黃帝和蒼林都在,黃帝倚靠在榻上,蒼林和另外三個臣子陪坐在下方。

四十多年沒有見,黃帝越發蒼老了,整個人就像一塊枯木,能明顯地感覺到生命在從他體內消失。

顓頊和小夭上前磕頭,小夭只是平靜地問候,顓頊卻是黃帝親自撫養過幾十年,對黃帝的感情不同,雖然很克制,可和小夭的淡漠一對比,立即能看出顓頊的問候是有感情的。

這種對比,讓蒼林暗自蹙眉,黃帝卻神色複雜地看了一會兒顓頊。

黃帝讓顓頊和小夭坐,小夭笑嘻嘻地坐到了靠近蒼林的坐席上,顓頊挨著榻角,跪坐下。

黃帝詢問顓頊神農山的宮殿整修得如何了,顓頊把修好了哪些宮殿還有哪些宮殿等待修葺,一一奏明。

蒼林嘲諷道:“你倒是真上心,難怪中原的氏族都喜歡你,連曋氏都把女兒給你了。你不會是在神農山住久了,就把這里當了家吧?”

顓頊沒吭聲,好似壓根兒沒聽到蒼林的話。

其餘三個軒轅的臣子說道:“殿下的確和中原氏族走得太近了,要知道對他們不可不防!”

“軒轅有很多氏族,豎沙、月支…都有好姑娘,殿下迎娶的第一個妃子怎麼也應該從軒轅國的這些老氏族中挑選。”

“殿下此舉的確傷了我等老臣的心。”

顓頊依舊垂眸靜坐,不說話。

黃帝一直盯著顓頊,突然開口問道:“如果你是軒轅國君,你會怎麼對待中原氏族?”

眾人面色全變,大氣都不敢喘。

顓頊立即艟頭:“孫兒不敢。”

“我問你話,你只需回答。”

顓頊思索了一會兒,緩緩回道:“鴻蒙初開時,天下一家,這大荒沒有神農國,也沒有軒轅國,後來興衰更替,先有盤古大帝,後有伏羲、女媧大帝,現如今有軒轅黃帝。孫兒想,如果是盤古大帝、伏羲女媧大帝復生,他們必定會把軒轅族、神農族都看作是自己的子民。只有把中原氏族真正看作自己的子民,才會是他們真正的國君。爺爺,您打下中原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只是為了日日提防他們嗎?孫兒斗膽,覺得既然有魄力打下,就該有魄力把中原看作自己的,既然是自己的東西,哪裡來的那麼多忌憚和提防?軹邑和軒轅城有何區別?神農山和軒轅山又有何區別?只不過都是萬里江山中的城池和神山!”

顓頊一邊說,黃帝一邊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他緊盯著顓頊,目光無喜無怒,卻讓廳內的其餘四人都跪到了地上,只有小夭依舊閒適地坐著,好似在看一場和自己沒有絲毫關係的戲。

一會兒後,黃帝看向蒼林,問道:“如果你是軒轅國君,你會怎麼對待中原氏族?”

蒼林又驚又喜,聲音發顫:“兒臣、兒臣…不敢!”

“說!”

蒼林立即回道:“軒轅國是倚靠著軒轅各氏族打下了中原,只有這些氏族才最忠於軒轅國君,他們勇猛又忠心,身為國君就應該倚重這些氏族。而對中原氏族,兒臣覺得父王如今的做法是最睿智的做法。對中原氏族不可不用,卻不可重用,不可不妨,卻要適可而止,所以要有重兵駐守在中原四處,原本神農的軍隊要麼困在西北,要麼拆散編入軒轅軍隊中,中原氏族子弟在軍中的升遷看似和軒轅各氏族一樣,卻都必須再經過秘密的審批。軒轅國君要想讓軒轅國保持今日的興盛、長治久安,就應該背後倚靠著軒轅的老氏族們,一手拿著武器,一手拿著美酒,對付中原氏族。”

黃帝沒說話,依舊面無表情,卻徐徐點了下頭。

蒼林心花怒放,強抑著激動,給黃帝磕頭。

黃帝說:“你們都起來吧!”

幾人都鬆了口氣,各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蒼林看顓頊,顓頊依舊是剛才那樣子,既不見沮喪,也​​不見緊張。

蒼林心內盤算了一番,悄悄給一個臣子遞了個眼色。

那個臣子站起,奏道:“陛下,關於刺客的事一直未查出結果,紋身是唯一的線索,也許可以讓顓頊殿下幫忙參詳一下。”

皇帝說道:“好,你把有關刺客的事說給顓頊聽一下。”那個臣子修行的應該是土靈,土靈凝聚成了兩個栩栩如生的男子,每個男子的左胸口都紋著一個複雜的圖案,臣子指著紋身說道:“紋身是用若木汁液紋成,醫師判斷至少有三十年。大荒內都知道若木是若水族的神木,未得若水族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可靠近,怎麼有人可能折下若木枝?殿下可能給我們一解釋?”

顓頊說:“我不知道,近幾十年若水族的長老沒有向我奏報過若木枝折損的事。”

臣子對黃帝奏道:“恕臣大膽,目前最有嫌疑的是顓頊殿下。為了陛下的安全,臣奏請陛下將殿下暫時幽禁。若能查到真兇,再還殿下清白。”

小夭嗤一聲譏笑:“若查不到,是像對付八舅舅一樣幽禁一輩子,還是像對付六舅舅一樣殺了呢?”

一個老臣子自恃是老臣身份,斥道:“我等在議事,還請高辛王姬自重,不要擅自插嘴!”

小夭冷笑:“好啊,當年軒轅被蚩尤逼到軒轅城下時,怎麼沒有人對我娘說這句話?你如此有氣魄,當時去了哪裡,竟然要我娘領兵出征?你把我娘還給我,我立即閉嘴!”

老臣子氣得臉色發紅,卻實在無法回嘴,只得跪下,叫道:“請陛下為臣做主!”

黃帝淡淡說:“你一大把年紀,半隻腳都踩進黃土的人,和個小姑娘計較麼?”

老臣紅著臉碰頭道:“是,臣失禮了。”

蒼林對小夭說:“六弟和八弟都心有不軌,意圖謀害父王,父王的處置十分公平,王姬難道是覺得父王處置錯了?王姬到底是同情他們,還是同情顓頊?”

小夭覺得自己剛才的話說得有欠考慮,抱歉地看了眼顓頊,顓頊對蒼林說:“王叔現在是在議我的罪,還是議小夭的罪?”

蒼林不再逼問小夭,對黃帝道:“父王一人安危,關係到整個軒轅國的安危,刺客事關重大,還請父王為天下安危,謹慎裁奪。”

黃帝垂眸沉思,眾人都緊張地看著黃帝。

小夭突然說:“外爺,我有話想說。”

蒼林想開口,黃帝掃了他一眼,他閉上了嘴,黃帝對小夭溫和地說:“你說吧。”小夭問蒼林和三位臣子:“你們覺得顓頊是聰明人,還是個笨蛋呢?”

蒼林沒有吭聲,三個臣子對視了一眼,看黃帝看著他們,顯然在等他們的回答,一個臣子說道:“殿下當然算是聰明人了。”

小夭說:“天下皆知若水族和顓頊的關係,若木汁的紋身就相當於在死士胸膛上刺了'顓頊'兩字,你們都是軒轅的重臣,估計都會養幾個死士,幫你們做些見不得人的事,你們幾個會在這些死士的胸膛上刻上你們的名字?”

三個臣子氣得說:“王姬休要胡言!”

小夭譏諷道:“這個嫁禍的人把顓頊當什麼?白痴嗎?用若木汁紋身,唯恐別人不知道刺客是顓頊派的嗎?五舅舅,你會給自己養的死士身上刻上'蒼林'兩字嗎?我看你絕對做不出這麼愚蠢的事,你覺得比你聰明的顓頊​​會做嗎?”

蒼林憤怒地吼了起來:“高辛玖瑤,你…”

小夭笑瞇瞇地說:“不過,這個嫁禍的人也很聰明!他明白只要帝王的疑心動了,殺機一起,紋身不過是個引子,想要意圖不軌的證據有的是!王子們有幾個真的幹乾淨淨?如果外爺現在仔細去查舅舅,絕對也能搜羅出一堆舅舅有不軌意圖的證據。可那真能代表舅舅想謀反嗎?當然不是!那隻不過說明舅舅想要那個位置。”小夭看著黃帝,朗聲問道:“身為軒轅黃帝的子孫,想要,有錯嗎?”

蒼林說:“想要沒有錯,可想殺…”

黃帝對蒼林揮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你們都退下。”

蒼林急切地說:“父王…”

黃帝看著蒼林,蒼林立即低頭應道:“是!”和三個臣子恭敬地退了出去。

黃帝問顓頊:“真是你想殺我嗎?”

顓頊跪下:“不是我。”

黃帝冷冷問:“你在神農山只是修葺宮殿嗎?”

顓頊掌心冒汗,恭敬地回道:“孫兒一直謹記爺爺的教導,努力做好分內之事。”

黃帝盯著顓頊,顓頊紋絲不敢動地跪著,半晌後,黃帝說:“我信這次刺客不是你主使。你回去吧!”顓頊建了三個頭後,站起。

小夭跪下,磕頭告辭:“謝謝外爺。”這會兒她說起話來倒是真誠了許多,笑容也分外甜美。

黃帝笑起來:“你啊,若是個男孩兒,還不知道要如何作亂!”

小夭笑道:“再亂又能如何?就算我要搶,也是去搶我父王的位置。”

黃帝說:“《神農本草經》應該在你手裡吧!你的醫術究竟學得如何?”

小夭估摸著黃帝是想讓她為他檢查一下身子,誠實地回道:“我的醫術遠遠不如我的毒術。不過,外爺想讓我幫您看看身子,我會盡力。”

黃帝嘆了口氣,笑道:“讓你看病,需要勇氣,我得再想想。”小夭笑做了個鬼臉。

黃帝道:“你們去吧!”

顓頊和小夭出了黃帝暫時居住的府邸,顓頊加快了步子,低聲對小夭說:“小心!”

小夭明白了,不管黃帝是否會放顓頊離開澤州,蒼林都沒打算讓顓頊活著回到神農山。

上了雲輦,顓頊神情凝重地對馭者鈞亦說:“全速離開澤州,和瀟瀟會合。”

四匹天馬展翅揚蹄,雲輦騰空而起。

雲輦正在疾馳,無數羽箭破空而來​​,鈞亦靈力高強,並未被箭射中,可有兩匹天馬被射中。

受傷的天馬悲鳴,另兩匹天馬受了驚嚇,開始亂衝亂撞,雲輦歪歪扭扭,眼看著就要翻到。

“棄車!”顓頊把小夭摟在懷裡護住,飛躍到一匹未受傷的天馬上,鈞亦翻身上了另一匹天馬,揮手斬斷拖車的繩子。

遠處,十幾個殺手驅策坐騎飛來,成扇形包圍住了顓頊。 射箭的殺手只有兩人,可因為設了陣法,到顓頊身邊時,箭密密麻麻。 雖然有鈞亦的拼死保護,也險象環生。

小夭動了動,想鑽出來,顓頊一手拉著韁繩,一手按住小夭,喝道:“別動,衝出澤州城就安全了!”

小夭的手上出現一把銀色的弓:“你防守,我進攻!”顓頊愣了一愣,小夭已挽起了弓,弓弦一顫,銀色的箭疾馳而去。 正中遠處坐騎上一個人的心口。

顓頊雖然知道小夭一直苦練箭術,可他從沒想到小夭會這麼厲害,驚喜下,竟忍不住低頭在小夭的頭上親了一下。

小夭說:“我只能射三箭。”顓頊說:“足夠了!”截殺他們的殺手選擇了利用陣法遠攻,他們只能挨打,此時有了小夭,顓頊沒打算客氣了。 小夭不懂陣法,顓頊卻能看出陣眼所在,顓頊說:“坤位,第三個。”他聲音剛落,小夭的銀色小箭已射出,對方已有防備,可小夭的箭術實在詭異,箭到身前,居然轉了個彎,但小夭畢竟是靈力不夠,箭被對方的靈力一震,偏了偏,沒射中要害。

鈞亦正可惟箭只是射中了小腿,那人居然直挺挺地摔下了坐騎。 鈞亦這才想起,王姬好像會用毒。

設陣的人被射死,箭陣被破,追殺他們的殺手只能放棄靠遠攻殺死顓頊的打算,驅策坐騎包圍了過來。

小夭看看周身,十幾個靈力高強的殺手,澤州城的城牆卻還看不到。 她靈力低微,近身搏鬥完全是拖累,顓頊的靈力在這些專業殺手面前,也實在不能看,只鈞亦一個能打,顯然,逃生的機會很小。

顓頊和小夭卻都很平靜。 趁著鈞亦暫時擋住了殺手,兩人從容地打量了一番四周。

顓頊說:“這麼大動靜,澤州城的守衛竟然沒有絲毫反應。”

小夭勾起一抹壞笑,說道:“我有個主意,不過需要你幫我。”

顓頊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小夭挽弓,對準的是他們來時的方向——黃帝暫居​​的府邸,顓頊的手撫過箭,用所有靈力,為箭加持了法術。

小夭盡全力射出了箭,箭到府邸上空時,突然化作了無數支箭,像雨點般落下。

這些箭當然傷不到人,但聲勢很驚人,再加上剛發生行刺,侍衛們都心弦緊繃,立即高呼:“有人行刺!”

就像一顆巨石投入了湖水,漣漪從黃帝的居所迅速外擴。

被蒼林買通的將領可以對追殺顓頊的殺手視而不見,但對刺殺黃帝卻不敢有一絲怠慢。 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甚至性命,他們顧不上蒼林的交代了,迅速全城警戒,所有人出動。

士兵從四面八方湧來,十幾個殺手都不敢輕舉妄動,生怕被誤會成是來行刺黃帝的刺客。

統領上甫給顓頊行禮,顓頊指著那一堆殺手,說道:“我看他們形跡可疑,你們仔細盤問。”

十幾個殺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顓頊大搖大擺地離開了澤州城。

剛出澤州城,瀟瀟他們立即迎了上來,都露出劫後餘生的笑意,顓頊棄了天馬,換成重明鳥坐騎,他對小夭說:“小夭,謝謝你!”

小夭昂起頭,睨著顓頊:“我是你的拖累嗎?”

顓頊攬住小夭:“你不是!我起先說的那些話…反正你明白。其實,有時候,我倒想你是我的拖累,讓我能背著你。”

小夭笑起來,故意曲解了顓頊的話:“你想背我?那還不容易,待會兒就可以啊!”

顓頊笑道:“好,待會兒背你!”

小夭問顓頊:“此行孤身入澤州,你究竟有幾分把握能出來?”

顓頊對小夭說:“本來只有三成,可我收到了師父的密信,又加了三成,六成把握。已經值得走一趟。”

“父王說什麼?”

“師父告訴了我大伯的死因,其實大伯不能算死在蚩尤手裡,當年爺爺誤以為大伯要殺他,所以對大伯動了殺意,大伯的死絕大部分是爺爺造成的。”

小夭愣住。

顓頊說:“師父說大伯是爺爺最悉心栽培的兒子,也是最喜歡、最引以為傲的兒子,可就因為一念疑心動,一念殺機起,失去了最好的兒子。師父說,他已經致信給應龍將軍,請他奏請爺爺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師父說大伯的死一直是爺爺心中無法釋懷的痛,叮囑我一定不要輕舉妄動。”

小夭說:“看來外爺傳你去澤州,是給你一個解釋的機會。”

顓頊點頭。

小夭說:“暫時逃過一劫,但外爺最後問你的那句話可大事不妙。”私自擁兵比我意圖行刺,很難說哪個罪名更重,反正結​​果都是殺頭大罪。

顓頊面色凝重:“其實這才是我最擔心的事,別的那些事情,只有蒼林那幫鼠目寸光的東西才會揪著不放。”

到了紫金頂,顓頊驅策坐騎重明鳥落在紫金宮外的甬道甫前。

顓頊拉著小夭躍下坐騎,蹲下了身子:“上來啦!”

小夭驚笑:“你真的要背我?”

“難道你以為我在逗你玩?”顓頊回頭,瞅著小夭,意有所指地說,“我說了,我願意背你!”小夭說:“我明白,我們趕緊回去吧!他們都等著你呢!”

“怎麼?你不肯讓我背嗎?小時候,是誰偷懶不肯走路,老讓我背的呢?”小夭看看瀟瀟他們,低聲說:“你不怕別人笑嗎?”“誰敢笑我?紫金頂上我還能說了算,上來!”

“背就背,你都不怕,我怕什麼?”小夭挽起袖子,躍上了顓頊的背。

顓頊背著小夭,一步步踩著台階,向著紫金宮走去。

從下往上看,紫金宮外種植的鳳凰樹分外顯眼,再過幾年,應該就會開出火紅的花,燦若錦緞、雲蒸霞蔚。

小夭嘆道:“鳳凰樹已經長大了。”

顓頊說:“是啊!”

小夭摟緊了顓頊的脖子:“哥哥!”

“嗯?”

“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

“好!”

顓頊背著小夭一直走進紫金宮,才放下了小夭,顓頊對小夭說:“夜裡,我要出去一趟,你和我一塊兒去嗎?”“去啊!”

“璟會在。”

小夭笑笑:“我和他已沒有關係,只當他是哥哥的朋友,為什要迴避他?”

“那好。”

深夜,顓頊帶小夭和瀟瀟悄悄去神農山的丹河。

到了密會的地點,瀟瀟消失在林木間。 顓頊把一枚珠子投入水中,不一會兒,一個大水龜浮出水面。 水龜張開嘴,顓頊拉著小夭,躍入龜嘴中。 水龜合攏嘴,又潛入了水底。

顓頊領著小夭往前走。 小夭這才發現,這並不是真的水龜,只是一艘和水龜一模一樣的船,因為四周密閉,所以可以在水底潛行。

走過龜脖子的通道,進入龜腹,裡面就如一個屋子,榻案簾帳一應俱全,璟和豐隆正在喫茶。

小夭早知道璟會在,已有心理準備。 神情如常,笑著對兩人問好,真的就是把璟看作了顓頊的朋友。 璟卻沒料到小夭會來,神色驟變,當發現小夭對他自然大方,已經把過去一切都當作了過眼雲煙時,他更是難掩神傷。

小夭微微笑著,毫不在意,其他兩人只能當作什麼都沒感受到。

豐隆笑對小夭說:“以前聽馨悅說,你妹妹很是瞧不上我們赤水家造的船,這艘船如何?”

小夭點點頭:“很好,在這裡談事情,隱秘安全,絕不會有人能偷聽到。”

豐隆對顓頊舉杯:“先給你賠罪,知道你今日孤身犯險。我卻什麼忙都幫不上。”

顓頊道:“有些事情必須我自己承擔。現在形勢不明,眾人都巴不得躲著我走,你和璟能在這個時候,主動要求見我,已是危難時方見真義。”

豐隆看了眼璟,說道:“我和璟商量過,現在的局勢看似對你不利,但實際上,你不是沒有優勢,四世家中的西陵、鬼方都站在你這一邊,塗山氏也站在你這一邊,只要我當時赤水氏的族長,我保證赤水氏也支持你。四世家,再加上六大氏之首的曋氏,已經是不容小覷的力量。就算神農族仍舊不願表明態度,可很多人總會把我和神農族聯繫到一起,只要神農族不明確表示反對你,中原的氏族絕大多數都會選擇你。現在的關鍵是,你如何利用這個劣勢的機會,我怎麼能盡快當上族長。”

從豐隆的話中,顓頊得到一個重要訊息——璟以族長的身份決定了支持他。 他又驚又喜,本以為小夭和璟分開了,璟會選擇中立,沒想到璟不但願意給他幫助,還明確表明塗山氏會支持他,看來豐隆花了不少力氣遊說璟。 顓頊只覺這真的是大旱中來了雨露,不禁站起,對璟和豐隆作揖:“人人自危,你們卻…此恩不敢忘,謝謝!”

璟站起,還了一禮:“殿下不必客氣,天下能者居之,我和豐隆如此選擇,是因為你值得我們如此選擇,要謝該謝你自己。”

豐隆嘲笑道:“顓頊,這天下能像你一般,毫不客氣地把整個天下都看作自己家的人可沒幾個!至少我沒見過!別說那幫故步自封、自己特把自己當回事的中原氏族,就是看似超然物外的四世家,還不是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軒轅的那些氏族就更不用提了,和地頭的老農一樣,苦哈哈一輩子,好不容易豐收了,整日戰戰兢兢,生怕人家去搶了他們的瓜果。”

小夭嗤嗤笑了出來:“你可真夠毒辣的,一句話把整個天下的氏族都罵了。”

豐隆可憐兮兮地說:“其實老子的日子過得最苦,看他們都不順眼,卻整日要和他們磨,幸虧還有顓頊這個異類,否則我這個異類非苦死了不可,逼到最後,也許只能去造反!可這已不是亂世造英雄的時代了,造反注定會失敗!”

顓頊敲敲几案,示意豐隆別再胡說八道,豐隆咳嗽了一聲,肅容道:“今日來見你,主要就是告訴你,我和璟都堅定不移地支持你。另外,就是希望你有些事情要當斷則斷,不是每個人都像我和璟這般有眼光,大部分的俗人都必須要看到你切實的行動,才會決定是否投靠你。你明白嗎?”顓頊對豐隆說:“爺爺問我在神農山除了修葺宮殿還做了什麼。”

豐隆臉色變了:“他知道什麼了嗎?”

顓頊搖頭:“就是不知道他知道了什麼心才懸著,也許爺爺只是試探,也許他真的覺察到了什麼,今日這裡正好很隱秘,把這事跟璟說一聲吧!”

豐隆對璟說:“顓頊在神農山里藏了兩万精兵。”

璟沒有絲毫異樣,只是頷首,表示知道了。 豐隆難以置信地搖搖頭,這傢伙可真是天塌下來,也能面不改色。

豐隆對顓頊說道:“不管陛下是試探還是真察覺了什麼。反正你都想好該怎麼辦吧!就如我剛才所說的,陛下在澤州,看似你處於劣勢,但你也有很多優勢。關鍵就是你怎麼處理。”

顓頊點了下頭:“我明白。”

顓頊起身,向兩人告辭:“出來有一陣子了,我得回去了。”

豐隆瞅了小夭一眼,好似有些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口,又吞了回去。

侍從送顓頊和小夭出來,水龜張開了嘴,顓頊拉著小夭從龜嘴飛躍到了岸上。

水龜迅速潛入水中,消失不見。

瀟瀟顯身,對顓頊說道:“岸上沒有人跟蹤。”

顓頊點點頭:“回紫金宮。”

顓頊把小夭送到了寢殿,轉身想走,卻又停住步子,回身問道:“見到璟是什麼感覺?”

“你一大堆事情要做,還有閒情操心我的瑣事?”

顓頊問:“你心裡真和你表面一樣,把一切都當作了過眼雲煙?”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不是,我看到他難受的樣子,居然覺得有點開心。如果他今日和我一樣,談笑如常,雲淡風輕,我只怕會很難過。”小夭自嘲地籲了口氣,“明知道一切都已過去,我想盡快忘記他,嘴裡也說著大家只當陌路,可心底深處並不想他忘記我。我心口不一…我自己表現得什麼都不在乎,卻不允許他不在乎,如果他真敢這麼快就不在乎,我非恨死他不可…”小夭搖頭苦笑,“我是不是很有病?”

顓頊怔怔地聽著,一瞬後,才道:“這不是有病,只是你對他動了真情。”顓頊苦澀道,“小夭,我現在很後悔,如果不是我當年太想藉助塗山璟的力量,也許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

小夭走到他身前:“你忘記了嗎?在你出現之前,我就救了他。”

“那時你可沒對他動情,是我不但給了他機會,還為他創造機會,讓他一步步接近你。”

和璟走到今日,的確很多次都是因為顓頊——如果不是顓頊要抓她,她不會找璟求助,某一天換掉容貌,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如果不是顓頊把他們關在龍骨地牢裡,璟不會有機會提出十五年之約;如果不是因為顓頊需要璟,她不會明明決定了割捨又回去找璟…

小夭推著顓頊往外走,笑道:“我和璟之間的事,你只是適逢其會,何況我並不後悔喜歡他,你又何必趕著自責?不要擔心,時間會撫平一切,我只是還需要一些時間去忘記他。”

顓頊扭頭:“小夭…”

小夭嚷:“睡覺了!一大堆人的生死都係在你身上,你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

顓頊說:“好!你也好好休息。”

“放心吧,我從不虧待自己。”

小夭關上了門,走到榻旁,緩緩躺倒。

她很清楚今夜不借助藥物,怕是難以入睡,取了顆藥丸吞下,藥效發作後,昏睡了過去。

夢到了璟,小夭從沒見過他的兒子,夢裡的小孩看不到臉,伏在璟懷裡,甜甜地叫爹爹,璟在溫柔地笑。

小夭奔跑著逃離,一眨眼,從青丘逃到了清水鎮,小夭跳進了河裡,用力地划水,她游進了藍色的大海,無邊無際,自由暢快。 可是,她真的好累! 這忙忙天地,她究竟該去往何處? 防風邶出現在海上,他坐在白色的海貝上,笑看著她,一頭漆黑的頭髮飄拂在海風中,小夭朝他游過去,可突然之間,他的頭髮一點點變白,他變作了相柳,冷漠地看著她,白色的貝殼,白色的相柳,就如漂浮在海上的冰山。

黑髮的他,白色的他,忽近忽遠…小夭猛然轉身,向著陸地游去,一邊划水,一邊淚如雨下…

小夭從夢中驚醒,枕畔有冰冷的濕意,一摸臉頰,才發現竟然真的是滿臉淚水。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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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6:2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滿院春風,惆悵牆東

黃帝來中原巡視,理當登神農山,祭拜天地,祭祀盤古、伏羲、女媧,還有炎帝。 即使兩百多年前那次巡視中原,碰到刑天行刺的重大變故,黃帝也依舊登了神農山,舉行了祭拜和祭祀儀式,才返回軒轅山,可這一次,黃帝一直停駐在澤州,遲遲沒有來神農山。

黃帝一日不走,中原所有氏族一日提心吊膽。

季春之月、十八日,黃帝終於擇定孟夏望日為吉日,宣布要上紫金頂,卻未命一直在神農山的顓頊去準備祭拜和祭祀儀式,而是讓蒼林準備。

因為上一次蒼林和顓頊的回答,蒼林認定了黃帝

一日,小夭接到馨悅的帖子,請她到小祝融府飲茶。

自從黃帝到中原巡視,馨悅一直深居簡出,和顓頊一次都未見過,這次卻主動邀請小夭,小夭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跑一趟。

小夭到小祝融府時,馨悅把小夭請進了密室,豐隆在裡面。

馨悅笑道:“我去準備​​點瓜果點心,哥哥先陪陪小夭。”

小夭很是詫異,她以為是馨悅有話和她說,沒有想到竟然是豐隆。

待馨悅走了,小夭問道:“你神神秘秘地把我叫來,要和我說什麼?”

豐隆抓著頭,臉色有點發紅,支支吾吾了一會兒,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小夭好笑地看著他。 他倒了一碗酒,咕咚咕咚灌下,重重擱下酒碗,說道:“小夭,你和我成婚吧!”

“啊?”小夭愣住。

豐隆一旦說出口,反倒放開了:“你覺得我們成婚如何?”

小夭有點暈:“你知道我和璟曾…你和璟是好朋友,好兄弟,你不介意嗎?”

“這有什麼好介意的?好東西自然人人都想要,我只是遺憾被他搶了先,可惜他終究沒福,和你沒有夫妻的緣分。我做事不喜歡遮遮掩掩,來問你前,已經告訴璟我想娶你。我和他直接挑明說了,只要你答應了嫁我,我一定會好好珍惜你,希望他也把一切念頭都打消。你於他而言,從今往後,只是朋友的妻子。”

“他怎麼說?”

“他什麼都沒說,看得出他很難過,但只要你同意,我相信他會祝福我們。”

小夭微笑著,自己斟了一碗酒,慢慢地啜著:“豐隆,你為什麼想娶我?”

豐隆不好意思地說:“你長得好看,性子也好,還能和我拼酒。”

小夭笑道:“這三樣,娼妓館裡的娼妓都能做得比我好。”

豐隆笑著搖頭:“你…你可真有你的!這話都能說出口!”

小夭說:“告訴我你真正想娶我的原因。”

“剛才說的就是真正的原因,不過只是一部分而已。顓頊現在需要幫助,我如果想給他幫助,就必須當上族長,可族裡的長老都覺得我的想法太離經叛道,一直讓爺爺再磨煉我幾十年,把我的性子都磨平。如果我想立即接任族長,必須讓所有的長老明白他們不可再與我作對,還有什麼比娶了你更合適?”

“你娶我只是因為哥哥需要幫助?”

豐隆嘆了口氣:“你可真是要把我的皮一層層全剝掉!好吧,我也需要你,現在需要你幫我登上族長之位,將來需要通過你,鞏固和顓頊的聯盟。這世間,縱有各種各樣的盟約,可最可靠的依舊是姻親。你是軒轅黃帝和蠶神嫘祖娘娘唯一的外孫女,顓頊唯一的妹妹,娶了你,意味著太多東西,你自己應該都明白。”

小夭道:“也意味著很多麻煩,塗山太夫人就是很不喜歡我帶來的麻煩,我記得你們四世家都有明哲保身的族規。”

豐隆大笑起來:“小夭,你看我所作所為像是遵守族規的人嗎?如果你擔心我爺爺反對,我告訴你,我爺爺可不是塗山太夫人,我們赤水氏一直是四世家之首,幾千年前,嫘祖娘娘都向我們赤水家借過兵!若沒有我們赤水氏的幫助,也許就沒有後來的軒轅國!我能娶你,我爺爺高興都來不及!”

“顓頊和你說過想娶我的條件嗎?”

“說過,有一次我拜託他幫我牽線搭橋時,他說如果要娶你,就一輩子只能有你一個女人,讓我考慮清楚。”豐隆指了指自己,“你我認識幾十年了,我是什麼性子,你應該知道幾分,我對女色真沒多大興趣,有時候在外面玩,只是礙於面子,並不是出於喜好。如果我娶了你,我不介意讓所有酒肉朋友都知道我懼內,絕不敢在外面招惹女人。我發誓,只要你肯嫁給我,我一定一輩子就你一個,我不敢保證自己對你多溫柔體貼照顧,但我一定盡我所能對你好。”

小夭喝完一碗酒,端著空酒碗,默默不語。

豐隆又給她斟了一碗:“我知道我不比璟,讓你真正心動,但我真的是最適合你的男人,我們家世匹配,只要你我願意,雙方的長輩都樂見其成,會給予我們最誠摯的祝福。你不管容貌性情,自然都是最好的。我也不差,至少和你站在一起,只會惹人欣羨,不會有人吹噓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小夭剛喝了一口酒,差點笑噴出來,豐隆趕緊把酒碗接了過去,小夭用帕子摀住嘴輕聲咳嗽。

豐隆說道:“說老實話,就這兩條,在世間要湊齊了就不容易。縱使湊齊了,指不准還會前路有歧路,但你和我永遠都在一條路上。你永遠都站在顓頊一邊,我會永遠追隨顓頊,就如像罔和黃帝,是最親密的朋友,是最可靠的戰友,也是最相互信任的君臣。我也會永遠效忠顓頊,我和你之間永不會出現大的矛盾衝突。我知道女人都希望感情純粹一點,但有時候,你可以反過來想,這些不純粹反而像是一條條看得見的繩索,把我們牢牢地捆綁在一起,難道不是比看不見,摸不著的感情更可靠嗎?至少你知道我永遠離不開你!因為背叛你就是背叛顓頊!”

小夭把酒碗拿了回去,笑道:“我算是明白為什麼你可以幫哥哥去做說客,遊說各族英雄效忠哥哥了。”

豐隆有些赧然:“不一樣,我和他們說話會說假話,但我和你說的都是大實話。”

小夭說:“事情太倉促,畢竟是婚姻大事,一輩子一次的事,我現在無法給你答案,你讓我考慮一下。”

豐隆喜悅地說:“你沒有拒絕我,就證明我有希望。小夭,我發誓,我真的會對你好的!”

小夭有些不好意思:“老是覺得怪怪的,人家議親,女子都羞答答地躲在後面,我們倆卻在這里和談生意一樣。”

豐隆說:“所以你和我才相配啊!說老實話,我以前一直很抗拒娶妻,可現在想著是你,覺得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可以這樣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量著辦,就覺得娶個妻子很不錯。有時候,我們還可以一邊喝酒,一邊聊天。”

小夭喝著酒不說話。

篤篤的敲門聲尚起,馨悅帶著侍女端著瓜果點心進來。

豐隆陪著小夭略略吃了點,對小夭道:“我還有事,必須要先走一步。”

小夭早已習慣:“沒事,你去忙你的吧!”

豐隆起身要走,又有些不捨,眼巴巴地看著小夭:“我真的很期望你能同意。”

小夭點了下頭:“我知道了,我會盡決給你回復的。”

豐隆努力笑了笑,做出灑脫的樣子:“不過,不行也無所謂,大家依舊是朋友。”說完,拉開門,大步離去了。

馨悅請小夭去喫茶。

兩人坐在茶榻上,馨悅親自動手,為小夭煮茶。

馨悅問:“顓頊近來可好?”

小夭回道:“現在的情勢,我不能說他很好,但他看上去的確依舊和往常一樣,偶爾晚飯後還會帶著淑惠去山澗走一圈。”

馨悅說:“如果你想幫顓頊,最好能嫁給我哥哥。”

小夭抿著抹笑,沒有說話,如果真這麼想幫顓頊,為什麼自己不肯嫁?

馨悅一邊磨著茶,一邊說:“本來有我和哥哥的暗中游說,六大氏站在顓頊這邊毫無問題,可是,樊氏和鄭氏都對顓頊生了仇怨。當年,在梅花谷中害你的人,除了冰斐,還有一男一女,女子是樊氏大郎的未婚妻,男子是鄭氏小姐的未婚夫。我和哥哥都勸顓頊放過他們,但顓頊執意不肯,把他們都殺了,和樊氏,鄭氏都結下了仇怨。樊氏大郎為要復仇,行動很瘋狂,而且中原畢競有不少人對軒轅族不滿,不敢去謀害黃帝,就都盯上了顓頊,漸漸地起鬧越兇,如果不把他們壓制住,不僅僅是顓頊的事,說不定整個中原都會再起浩劫,所以顓頊選擇了娶瞫氏的嫡女。”

水開了,馨悅把茶末放進水中,將菜煮好,她熄了火,盛了一碗茶,端給小夭:“雖然顓頊娶瞫氏嫡女,不僅僅是因為你,他肯定還有他的考慮,我和哥哥也有我們的考慮,但不可否認,他也的確是為了你。”

小夭端過茶碗,放到案上:“我哥哥對我如何,我心中有數,不用你費心遊說我,我也不是那種因為哥哥為我做了什麼,立即頭腦發熱,要做什麼去回報的人。”

馨悅做笑:“我只是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些事。”

馨悅舀起茶湯,緩緩地註入茶碗中:“有一次我和我娘聊天,娘說女人一輩子總會碰到兩個男人,一個如火,一個如水,年少時多會想要火,渴望轟轟烈烈地燃燒,但最終,大都分女人選擇廝守的都水,平淡相守,細水長流。我哥哥不是你的火,無法讓你的心燃燒,但他應該能做你的水,和你平平淡淡,相攜到老。”

小夭默默思量了一會兒,只覺馨悅娘的這番話看似平靜淡然,卻透著無奈哀傷,看似透著無奈哀傷,卻又從悠悠歲月中透出平靜淡然。

小夭問道:“我哥哥是你的火,還是你的水?”

馨悅道:“小夭,我和我娘不同。我娘是赤水族長唯一的女兒,她是被養在手心中呵護著長大,她有閒情逸致去體會男女私情,而我…我在軒轅城長大,看似地位尊貴。但在那些軒轅貴族的眼中,我是戰敗族的後裔,只不過是一個質子,用來牽制我爹和我外祖父。你知道做質子是什麼滋味嗎?”

小夭看著馨悅,沒有說話。

馨悅笑:“我娘一直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編著各種藉口,告訴我為什麼我們和爹不能在一起,可她不知道小孩子間沒有秘密。她們會把從大人處聽來的惡毒話原封不動,甚至更惡毒地說給我聽。宴席上,黃帝給我的賞賜最豐厚,他們就會惡毒地說,不是陛下寵愛你,陛下是怕你爹反叛,你知道你爹反叛的話,陛下會怎麼對你嗎?陛下會千刀萬剮了你,你知道什麼是千刀萬剮嗎?千刀萬剮就是用刀子把你的肉一片片割下來。”

馨悅笑著搖頭:“你知道有一段日子,我每日睡覺時都在祈求什麼嗎?別的孩子在祈求爹娘給她們禮物時,我在祈求我爹千萬不要反叛,因為我不想被千刀萬剮,不想被掏出心肝,不想硬剁下手腳,做成人棍。”

馨悅的語聲有點硬咽,她低下頭喫茶,,小夭也捧起了茶碗,慢慢地吸著。

一會兒後,馨悅平靜地說:“我知道你覺得我心機重。連我哥哥有時候都不耐頊,覺得我算計得太過了,可我沒有辦法像阿念那樣。在軒轅城時,我就發過誓,這一輩子,我再不要過那樣的日子,我一定要站在最高處。”

小夭說:“馨悅,你真的不必和我解釋,這是你和顓頊之間的辜,顓頊沒有怪過你。”

“他…他真的這麼說?”

“顓頊在高辛做過兩百多年的棄子,他說大家活著都不容易,我當時沒有多想他這句話,現在想來,他應該很理解你的做法,他真的一點都沒怪你。”

馨悅默默地喝著茶,沉默了半晌後,說道:“不管以前在軒轅城時,我暗地裡過的是什麼日子,表面上人人還是要尊敬我。我是神農王族的後裔,我有我的驕傲。顓頊要想娶我,必須有能力給我最盛大的婚禮,不僅僅是因為我想要,還因為這是軒轅族必須給神農族的。小夭,你明白嗎?我不僅僅是我,我代表著神農族,一個被打敗的王族,我還代表著中原所有的氏族,用驕傲在沒落的氏族們!你可以隨意簡單的嫁人,沒有人會質疑什麼,因為你身後是繁榮的高辛國,人家只會覺得你灑脫,可我不行,我的隨意簡單只會讓世人聯想到我們的失敗和恥辱。”

小夭真誠地說:“即使剛開始不明白,現在我也理解了,顓頊一定比我更理解。”

馨悅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本來只是想勸你同意嫁給我哥哥,也不知道怎麼就燒到了我身上。”

小夭笑道:“我們好久沒這樣聊過了,挺好啊!”

馨悅說:“你和璟哥哥在一起時,我就知道你和璟哥哥會分開,我能理解意映的某些想法,因為我們都太渴望站在高處,她絕不會放手。你鬥不過她,我暗示了你幾次,你卻好似都沒聽懂。”

小夭說:“都過去的事了,不必再提。”

馨悅道:“相較璟哥哥,我哥哥真的更適合你。

小夭笑道:“豐隆已經說了很多,我真的會認真考慮。”

小夭喝乾淨茶,看看天色:“我得回去了。”

馨悅道:“我送你。”

快到雲輦時,馨悅說:“小夭,所有人都知道你和顓頊親密,你的夫婿就意味著一定會支持顓頊。而我哥哥的身份很微妙,雖然他是赤水氏,可他也是小祝融的兒子,你嫁給我哥哥,看似是給赤水氏做媳婦,可你照樣要叫小祝融爹爹。只要你和哥哥定親,我相信連黃帝陛下都必須要重新考慮自己的選擇。”

小夭說:“我一定會仔細考慮。”

馨悅說:“要快,時間緊迫!”

小夭帶著沉甸甸的壓力,上了雲輦。

回到紫金宮,小夭洗漱過,換了套舒適的舊衣衫,沿著小徑慢慢地走著。

在她告訴馨悅,她會仔細考慮時,她已經做了決定,現在只是想說服自己,她的決定是為自己而做。

不知不覺中走到一片槿樹前,還記得她曾大清早踏著露水來摘樹葉,將它們泡在陶罐中,帶去草凹嶺的茅屋,為璟洗頭。

槿樹依舊,人卻已遠去。

小夭摘下兩片樹葉,捏在手裡,默默地走著。

她走到崖邊,坐在石頭上,那邊就是草凹嶺,但云霧遮掩,什麼都看不到。

還記得茅屋中,捨不得睡去的那些夜晚,困得直打哈欠,卻仍要纏著璟說話,說的話不過都是瑣碎的廢話,可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覺得開心。

茅屋應該依舊,但那個說會一直陪著她的人已經做了爹。

小夭將槿樹葉子撕成了一縷縷,又將一縷縷撕成了一點點,她張開手,看著山風將碎葉吹起,一片片從她掌心飛離,飛入雲霧,不知道去往了何處。

掌間依舊有槿葉的香氣,小夭看著自己的手掌想:和豐隆在一起,只怕她是不會趕早起身,踏著露珠去採摘槿樹葉子;不會兩人一下午什麼事都不想,只是你為我洗頭,我為你洗頭;不會晚上說廢話都說得捨不得睡覺,即使她願意說,豐隆也沒興趣聽。 就如豐隆聽說,他們就是有事發生時,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商量,沒事時…沒事時豐隆應該沒多少空在家,即使在家也很疲憊,需要休息;只怕她永不會對豐隆生氣發火,任何時候兩人都是和和氣氣,相敬如賓。

其實,不是不好。 有事時,她可以和豐隆商量;沒事時,她有很多自由,可以在府裡開一片藥田,種草藥。 也許她可以再開一個醫館,豐隆自己就很張狂任性,想來不會反對妻子匿名行醫。 豐隆如果回家,他們就一起吃飯,豐隆如果不回家,她就自己用飯。

若有了孩子,那恐怕就很忙碌了。 自從母親拋下小夭離開後,小夭就決定日後她的孩子她要親力親為,她要為小傢伙做每一件事情,讓小傢伙不管任何時候想起娘親,都肯定地知道娘親很疼他。

孩子漸漸大了,她和豐隆也老了。

小夭微微地笑起來,的確和外祖父說的一樣,挑個合適的人,白頭到老並不是那麼難。

身後傳來熟悉的腳步聲,顓頊坐到了她身旁:“馨悅和你說了什麼,你一個人躲到這裡來思索?”

“她解釋了她不能現在嫁給你的理由,希望我轉述給你聽,讓你不要怨怪她。我告訴她,你真的沒有怨怪她。她說…”

顓頊笑道:“不必思述了,她說的,我完會能理解。”

小夭嘆了口氣,顓頊是完全理解,他對馨悅從沒有期望,更沒有信任,自然不會生怨怪。 馨悅不知道,她錯過了可以獲取顓頊的期望和信任的唯一一次機會,之後永不可能了。 但也許馨悅根本不在乎,就如她所說,她不是她的母親,她在乎的不是男女之情。

顓頊說:“馨悅不可能只是為了解釋這個,就把你叫去一趟,你們還說了什麼?”

“我見到豐隆了。”

“他要你給我帶什麼話嗎?”

小夭笑著搖搖頭:“他是有事找我。”

顓頊臉上的笑容僵住,小夭說:“他向我求婚了。”

顓頊記默地望向雲霧翻滾的地方,那是草凹嶺的方向,難怪小夭會坐在這裡。

小夭看著顓頊,卻一點都看不出顓頊的想法:“哥哥,你覺得我嫁給豐隆如何?”

“你願意嫁給她嗎?”

“他發誓一輩子就我一個女人,還說一定會對我好。我們認識幾十年了,都了解對方的性子,既然能做朋友,做相敬如賓的夫妻應該也不難。”

顓頊依舊沉默著,沒有說話,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什麼。

小夭很奇怪:“哥哥,你以前不是很希望我給豐隆機會嗎?”

“給他追求你的機會和讓你嫁給他是兩回事。”

“你不想我嫁他?”

顓頊點點頭,又搖搖頭。

“哥哥你到底在想什麼?”

顓頊深吸了一口氣,笑起來:“我沒想什麼,只是覺得太突然,有些蒙。”

“我也很蒙,剛開始覺得想都不用想,肯定拒絕,但豐隆很認真,我被他說得不得不仔細思索起來,想來想去,似乎他說的都很有道理。”

“他都說了什麼?”

“一些誇我和自誇的話啊!他誇我容貌性情都好,說我能和他拼酒,聊得來,還說他自己也很不賴,哦,對了,還說我們什麼都相配,我們成婚,所有人都會祝福,水到渠成。

“只說了這些?他沒提起我?”

小夭笑道:“提了幾句,具體說了什麼我倒忘記了,不外乎你和他關係好,也會樂見我和他在一起了。”

顓頊盯著小夭。

小夭心虛,卻做出坦然的樣子,和顓頊對視:“你究竟想知道什麼?”

顓頊說:“我不想你是為了我嫁給他。”

“不會,當然不會了!豐隆,的確是最適合我的人,不管是我們的家世,還是我們個人,都相配。”

“你真在乎這些嗎?你自己願意嗎?”

小夭說:“我肯定希望父王和你都能贊同,祝福我,最重要的是他發誓一輩子只有我一個女人,一定會對我好。哥哥,大荒內,還能找到比她更合適的人嗎?”

顓頊默不作聲,半晌後,突然笑了起來:“不可能再有比他更適合的人了。日後,他是我的左膀右臂,你距離我近,見面很容易,若有什麼事,我也方便照顧。有我在,諒他也不敢對你不好!”

顓頊又嘆又笑,好似極其開心:“的確不可能再有比他更好的人選了!”

小夭站起,眺望著雲海,深深地吸了口氣,終於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她轉身,面朝顓頊,背對著草凹嶺,說道:“哥哥,我同意嫁給豐隆!”

顓頊瞇了下頭:“好。”

小夭笑著拽起他,往紫金宮的方向走去:“我立即回去寫信,明日清晨父王就會收到消息。”

顓頊說:“我派人去告訴豐隆,赤水族長應該會立即派人去五神山議親。”

回到紫金宮,顓頊和瀟瀟說了此事,讓她親自去通知豐隆。

小夭看瀟瀟走了,感嘆道:“我居然要出嫁了!”

顓頊笑著說:“是啊,你居然要出嫁了!”

小夭笑起來:“我去給父王寫信了,晚飯就不陪你吃了,讓婢女直接送到我那邊。”小夭說完,急步向著自己住的殿走去。

顓頊面帶微笑,目送著小夭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朱廊碧瓦間。 突然,他一拳砸在了身旁的樹上,一棵本來鬱鬱蔥蔥的大樹斷裂,樹幹倒下,砸向殿頂。 恰好金萱看到了這一幕,立即送出靈力,讓樹幹緩緩靠在殿牆上。

金萱急步過來,驚訝道:“殿下?”

顓頊淡淡說:“失手碰斷了,你收拾乾淨。”顓頊頓了頓,笑著說,“此事,我希望你立即忘記。”

金萱跪下應道:“是。”

顓頊提步離去,等顓頊走遠了,金萱才站起,看了看斷裂的大樹,望向小夭居住的宮殿。

金萱是木妖,很快就把斷樹清理得乾乾淨淨,還特意補種了一棵,不仔細看,壓根兒不會留意到此處發生過變故。

豐隆想到了小夭有可能同意,但沒有想到早上和小夭說的,傍晚瀟瀟就來告訴她,小夭同意嫁給他。 如果傳消息的人不是瀟瀟,他都要懷疑是假消息了。

豐隆不得不再次感慨他選對了人,小夭的這股子爽快勁不比男兒差。

豐隆解下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對瀟瀟說:“這塊玉佩不算多稀罕,卻自小就帶著,麻煩你交給王姬,請她等我消息。”

瀟瀟收好玉佩,道:“我會如實轉告,告辭。”

豐隆都顧不上親口告訴馨悅此事,立即驅策坐騎趕往赤水,半夜裡趕到家,不等人通傳,就闖進了爺爺的寢室。

赤水族長被驚得跳下了榻:“出了什麼事?”

豐隆嘿嘿地笑:“是出了事,不過不是壞事,是好事,你的寶貝孫子要給您娶孫媳婦了。”

赤水族長愣了一愣,問道:​​“誰?”

“高辛大王姬。”

“什麼?你說的是那個軒轅黃帝和嫘祖娘娘的外孫女,王母的徒弟?”

“是她!”

赤水族長喃喃道:“這可是大荒內最尊貴的未婚女子了,沒想到竟然落在了我們赤水家,你倒本事真大!”

豐隆笑道:“不過娶她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豐隆說:“我要當族長,我要以族長夫人的婚典迎娶她。”

赤水族長皺眉:“這是她提出的?”

“當然不可能!她是高辛的大王姬,俊帝對她的那個寶貝程度,人家想要什麼沒有?還需要眼巴巴地來和你孫子較勁?是我自己的要求,你總不能讓賓客在婚禮上議論我不如我娶的女人吧?何況,我想給她,她值得我用赤水族最盛大的典禮迎娶。”

赤水族長瞪了豐隆一眼:“到底是你自己想當族長,還是想給她個盛大的婚典?”

豐隆嘿嘿地干笑。

赤水族長其實早就想把族長之位傳給豐隆,可族內的長老一直反對,但如今的情形下,他們應該不會再反對了。 赤水族長思索了一會兒,笑敲了豐隆的腦門一下,說道:“你喜歡挑這個重擔,就拿去吧!我早就想享享清福了。我知道你志高心大,一個赤水族滿足不了你,我不反對你志高心大,但你要記住,所作所為,要對得起生了你的娘,養了你的我。”

豐隆跪下,鄭重地說:“爺爺,您就好好享清福吧,孫兒不會讓您失望。”

赤水族長扶他起來,嘆道:“老了,你們年輕人的想法我是搞不懂了,也不想管了,若我有福,還能看到重孫子。”

豐隆著急地說:“趕緊派人去把那些傢伙都叫起來,趕緊商議,趕緊派人去向俊帝陛下提親,趕緊把親定了,再趕緊讓我當族長。”

豐隆一連串的趕緊逼得老族長頭暈:“你…”赤水族長搖頭,“罷了,罷了,陪你瘋最後一把!”

赤水族長派人去請各位長老,各位長老被侍者從夢中叫醒時,都嚇著了,一個個立即趕來,不過一柱香的時間,居然全來齊了。

赤水族長把豐隆想要娶妻的事情說了,幸虧小夭的身份足夠重要,各位長老只略略抱怨了一兩句。

一個平目總喜歡挑剔豐隆的長老問道:“高親大王姬真會願意嫁給你?即使她願意,俊帝可會同意?”

豐隆不耐煩地說:“你們立即派人去提親,俊帝陛下肯定答應。”

長老聽豐隆的語氣十拿九穩,不再吭聲。

一個處事謹慎穩重的長老說道:“高辛大王姬的身份十分特殊,族長可考慮清楚了!”

赤水族長明白他暗示的是什麼,肅容說道:“我考慮過了,利益和風險是一對孿生兒,永遠形影相隨,這個媳婦,我們赤水族要得起!”

長老點點頭,表示認可了高辛王姬。

赤水族長看長老都無異議了,說道:“我打算派三弟去一趟五神山,如果俊帝應下了婚事,我們就立即把親定了。另外,我年紀大了,這些年越發力不從心,我打算傳位給豐隆,你們有什麼意見嗎?”

各位長老彼此看了一眼,都沉默著,本來想反對的長老思量著高親王姬和豐隆定了親,這個族長之位遲早是豐隆的,現在再反對只會既得罪了族長,又得罪了王姬。 如果今日落個人情,不但和豐隆修復了關係,日後還可拜託王姬幫忙,讓金天氏最好的鑄造大師給兒孫們打造兵器。

衡量完利弊的長老們開口說道:“一切聽憑族長做主。”

赤水族長笑道:“那好!我已經吩咐了人去準備禮物,明日就辛苦三弟了,去五神山嚮俊帝提親。”

赤水雲天是個與世無爭的老好人性子,因為喜好美食,臉吃得圓圓的,笑瞇瞇地說:“這是大好事,只是跑一趟,一點不辛苦,還能去嚐嚐高辛御廚的手藝。”

清晨,赤水雲天帶著禮物趕趕五神山。

俊帝已經收到小夭的信,白日里,他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依舊平靜地處理著政事,可晚上,他握著小夭的玉簡,在片下徘徊了大半夜。

阿珩、阿珩,你可願意讓小夭嫁給赤水家的小子?

月無聲,影無聲,只有鳳嗚咽低泣著。

甚少回記往事的俊帝突然想起了過往的許多事,青陽、雲澤、昌意…一張張面孔從他腦中閃過,他們依舊是年輕時的模樣,她卻塵滿面、鬢如霜。

父王、中容…他們都被他殺了,可他們又永遠話著,不管過去多久,俊帝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雙腳依舊站在她們的鮮血中。

有人曾歡喜地叫他少昊,有人曾憤怒地叫他少昊,現如今,不管喜與怒,都無人再叫他一聲少昊了,他唯一的名字就是再沒有了喜怒的俊帝。

俊帝仰頭望著漫天繁星,緩緩閉上了眼睛。

季春之月、二十三日,赤水雲天求見俊帝,試探地向俊帝提親,俊帝微笑著答應了。

赤水雲天立即派信鳥傳信回赤水,赤水氏得了俊帝肯定的回復,一邊派人送上豐厚的聘禮,和高辛正式議親,一邊開始準備豐隆接任族長的儀式。

豐隆堅持要在她和高親王姬定親前接任族長,眾人都明白他的心思,沒有男人喜歡被人議論是因為妻子才當上族長,反正一切已成定局,也沒有長老想得罪來來的族長和族長夫人,所以都沒有反對。

沒有時間邀請太多賓客,赤水族長效仿了塗山氏族長的繼任儀式,隻請了軒轅、高辛、神農三族,四世家中的其他三氏和中原六大氏。

季春之月、晦日,在十二位來賓的見證下,赤水氏奉行了簡單卻莊重的族長繼任儀式,昭告天下,赤水豐隆成為了赤水氏的族長。

孟夏之月、恆日,俊帝和新任的赤水族長先後宣布赤水族長赤水豐隆和高辛大王姬高辛玖瑤定親。

很快,消息就傳遍了大荒,整個大荒都議論紛紛。

高辛大王姬依舊住在神農山的紫金宮,顯然和顓頊親厚無比,她與赤水族長的親事,是否意味著赤水族正式宣布支持顓頊? 而且豐隆是小祝融的兒子,神農族又是什麼意思呢?

豐隆和小夭的婚事引起的關注竟然壓過了黃帝要去紫金頂祭祀天地的大事,本來向蒼林示好的人立即偃旗息鼓,覺得還是睜大眼睛再看清楚一點。

孟夏之月、十一日,瞫氏的族長宴請顓頊,赤水族長豐隆、塗山族族長璟、西陵族長的兒子西陵淳、鬼方族長的使者都出席了這次宴會。

瞫氏和顓頊的關係不言而喻,西陵氏的態度很明確,鬼方氏在顓頊的婚禮上也隱約表明了態度,他們出席宴會在意料之內。 可在這麼微妙緊要的時刻,赤水族長和塗山族長肯出席這個宴席,自然說明了一切。

整個大荒都沸騰了,這是古往今來,四世家第一次聯合起來,明確表明支持一個王子爭奪儲君之位。

有了四世家和瞫氏的表態,十三日,中原六氏,除了樊氏,其餘五氏聯合做東,宴請顓頊,還有將近二十個中氏、幾十個小氏赴宴。

本來已經斷然拒絕參加宴席的樊氏,聽說了宴席的盛況,族長在家中坐臥不寧,一直焦慮地踱步。 就在這個時候,豐隆秘密要求見她,樊氏族長立即把豐隆迎接進去,豐隆並未對他說太多,只是把黃帝在洛川城詢問顓頊和蒼林的問題告訴了樊氏的族長。

“如果你是軒轅國君,你會如何對待中原的氏族?”

豐隆把顓頊和蒼林的回答一字未動地複述給樊氏族長聽,樊氏族長聽完神情呆滯。 豐隆說道:“究竟是你家大郎的私仇重要,還是整個中原氏族的命運重要,還請族長仔細衡量。”

豐隆說完,就要走,樊氏族長急急叫住了豐隆:“您父親的意思…”

豐隆笑了笑:“如果不是我的父親,你覺得我有能力知道黃帝和顓頊、蒼林的私談內容嗎?”

豐隆走後,樊氏族長發了一會兒呆,下令囚禁長子,帶著二兒子急急去趕宴,當樊氏出現後,陸陸續續,又有不少氏族來參加宴席。

那天的宴席一直開到了深夜,黃帝詢問的那個問題,和顓頊、蒼林各自的回答悄悄的所有的中原氏族間流傳開。

神農族依舊沒有出面,但現在誰都明白,沒有中原首領神農族的暗中推動,中原氏族不可能有如此的舉動。

從黃帝打敗神農、統一中原到現在,中原氏族一直被黃帝逼壓得喘不過氣來,這是第一次中原氏族聯合起來,以一種委碗卻堅定的態度,向黃帝表明她們的選擇和訴求。

孟夏之月、幾望日,黃帝上紫金頂住進紫金宮為望日的祭祀做準備。

黃帝的年紀大了,早上忙了一陣子,用過飯後,感到疲憊困倦,讓顓頊和小夭都下去,他要睡一個時辰。

密室內,顓頊和心腹跪了一地,他們在求顓頊抓住這個實際。

因為黃帝的不信任,原來的紫金宮侍衛已經全被調離,現在守護紫金宮的侍衛是黃帝帶來的三百多名侍衛,應該還有一些隱身於暗處保護黃帝的高手。

可不管黃帝身邊究竟有多少人,這裡是顓頊放棄一切、孤注一擲、全力經營了幾十年的神農山,這裡的顓頊訓練的軍隊,有對顓頊無比忠誠的心腹,有秘密挖掘的密道,黃帝身邊的侍衛再凶悍勇猛,他們只熟悉軒轅山,對神農山的地勢地形卻很陌生。

雖然山外就是軒轅大軍,可只要出其不意、速度夠快,趕在大軍得到消息前,控制住局勢,那麼軍隊並不可慮,畢竟軍隊效忠的是軒轅國君,軒轅國君卻不一定要是黃帝。

顓頊沒有立即同意心腹們的懇求,卻也沒有立即否決,只是讓他們準備好應對一切變化。

下午,黃帝醒了,他恢復了一些精神,先召見蒼林和幾個臣子,聽蒼林稟奏明​​日的安排。 看蒼林一切都安排得很妥當,黃帝心情甚好,誇獎了蒼林​​幾句,意有所指地讓蒼林安心做好自己後,別的一切他自有安排。

因為四世家和中原氏族而忐忑不安的蒼林終於鬆了一口氣,很是喜悅,高興地離開了。

黃帝又召顓頊、小夭來見他,和他們兩人沒有說正事,只是讓他們陪著閒聊,顓頊一如往日,恭敬沉靜,沒有絲毫異樣,小夭卻心不在焉。

黃帝打趣小夭:“你不會是在想念赤水氏的那小子吧?明日就能見著了。”

小夭問道:“外爺,您的身體究竟怎麼樣?”

黃帝說:“這個問題的答案,全大荒都想知道,他們都想知道我這個老不死的還能活多久。”

黃帝笑著看著顓頊和小夭:“你們想讓我活多久呢?”

顓頊恭敬地說:“孫兒希望爺爺身體康健,能親眼看到心願達成。”

黃帝眼中閃過一道精光,笑道:“不管明日宣布什麼,你都希望我身體康健?”

顓頊平靜地應道:“是。”

黃帝不置可否,笑看小夭:“你呢?”

小夭說:“你不信任我,我說什麼你都不會信任我,我幹嗎還要說?”

黃帝嘆了口氣:“我先走的確不敢讓你醫治我,你們下去吧!明日要忙一天,都早點歇息。”

小夭邊走邊琢磨,如果結合傳言,外爺的這句話可以理解為因為想立蒼林為儲君,所以她不敢讓小夭為他醫治身體,但是理解為,外爺還沒做最後的決定。

小夭低聲問顓頊:“明日,外爺真的會宣布立蒼林為儲君嗎?”

“爺爺最近的舉動很奇怪,不到最後一刻,誰都不知道爺爺究竟想做什麼。”

“你想怎麼做?”

顓頊問:“你有能讓人沉睡的藥嗎?最好能沉睡十二個時辰。”

“有。”小夭把兩顆藥丸遞給顓頊。

顓頊接過:“去休息吧,我需要你明日精力充沛!”

“好!”小夭走向寢殿。

顓頊看小夭離開了,低聲叫:“瀟瀟。”

瀟瀟從暗處走出,顓頊把兩顆藥丸交給瀟瀟:“下給王姬。”

“是。”瀟瀟應後,立即又隱入了黑暗。

顓頊默默地想,不管爺爺做的是什麼決定,明日晚上一切都會有結果。 小夭,哥哥能為你做的事已經很少,我不要你再看到親人的鮮血!

孟夏之月、幾望日和望日交替的那個夜晚,很多人通宵未合眼。

顓頊的幾個心腹和統領神農山中軍隊的禺疆都長跪不起,他們懇求顓頊今夜發動兵變,不要讓黃帝明日把那個傳言的決定宣布,一旦正式昭告天下蒼林為儲君,顓頊就危矣。 支持顓頊的氏族越多,蒼林只會越想除掉顓頊。

顓頊讓他們退下,他們不肯走,雙方開始僵持,他們一直跪著,顓頊一直沉默地坐著。

他們知道自己在逼迫顓頊,可自從他們決定跟​​隨顓頊起,他們已經把自己的性命全部放在了顓頊身上,他們不能讓顓頊錯失良機。

直到金雞啼叫,顓頊才​​好似驚醒,站了起來,禺疆焦急地叫道:“殿下,這是最後的機會了。”

顓頊緩緩說:“我已經決定了,你們都退下。”

“殿下…”

顓頊對瀟瀟說:“服侍我洗嗽,更換祭祀的禮服。

“是!”

暗衛請幾個心腹從密道離開,心腹們不解地看著顓頊,他們都不是一般人,能令他們心悅誠服的顓頊也不是優柔寡斷的人,他們不能理解顓頊為什麼要錯失眼前的良機。

顓頊盯著他們:“我讓你們退下!”

在顓頊的日光逼迫下,他們慢慢低下了頭,沮喪困惑地從密道一一離開。

顓頊用冰水洗了個澡,在瀟瀟和金萱的服侍下,更換上祭祀的禮服。

待一切收拾妥當,顓頊準備去恭請黃帝。 臨走前,他問瀟瀟:“王姬可好?”

“苗青給王姬下了藥後,王姬一直在昏睡。”

“派人守著王姬,若有變故,立即護送王姬從密道離開。”

瀟瀟恭敬地應道:“是!”

顓頊到黃帝居住的寢殿時,蒼林已到了,正焦灼地在殿外守候。 顓頊向他行禮,他卻只是冷哼了一聲,連掩飾的虛偽都免了。

顓頊默默起身,平靜地等著。

幾個內侍服侍黃帝更換上莊重威嚴的禮服,黃帝在神族侍衛的護衛下,走了出來。 蒼林和顓頊一左一右迎上去,恭敬地給黃帝行禮,蒼林迫切不安中帶著濃重的討好,似乎唯恐黃帝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顓頊卻平靜無波,就好似這只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日子。

蒼林和顓頊伴隨著黃帝去往祭壇。

祭壇下長長地甬道兩側,已經站滿了軒​​轅的官員和各個氏族的首領,高辛的使者,赤水族長、西陵族長,塗山族長、鬼方氏的使者站在最前端。

大宗伯宣布吉時到,悠悠黃鐘聲中,黃帝率領文武官員,天下氏族,先祭拜天地,再祭拜盤古,最後祭拜了伏羲、女媧,炎帝。

當冗長繁瑣的祭拜儀式結束時,已經過了晌午。

黃帝站在祭台上,俯瞰著祭台下的所有人,他雖然垂垂老矣,可依舊是盤踞的猛虎飛龍,祭台下沒有一個人敢輕視這位蒼老的老人。

黃帝蒼老雄渾的聲音遠遠地傳了出來,令不管站得多遠的人都能聽到:“諸位來之前,應該都已聽說今日不僅僅是祭祀儀式,我還會宣布一件重要的事,你們聽聞的重要事是什麼呢?”

沒有人敢回答。

黃帝道:“是傳聞今日我要宣布儲君嗎?”

眾人的心高高地提起,都精神集中,唯恐聽漏了黃​​帝一個字。

黃帝說:“你們聽說的傳言錯了,今日,我不會宣布誰是儲君。”

所有人精神一懈,有些失望,卻又隱隱地釋然,至少今日不必面對最可怕的結果。

蒼林和顓頊站立在黃帝下首的左右兩側,蒼林震驚失望地看著黃帝,顓頊卻依舊很平靜,面無表情地靜靜站著。

黃帝含著笑,從眾人臉上一一掃過。 他說道:“我要宣布的是一一誰會在今日成為軒轅國君。”

聽前半句時,眾人還都沒從今日不會宣布儲君的消息中調整回情緒,帶著幾分心不在焉,後半句,卻石破天驚,眾人一下子被震駭得蒙了,懷疑自己聽錯了,遲疑地看向身邊的人,看到他們和自己一樣的震駭神色,明白自己沒有聽錯。

黃帝似乎很欣賞眾人臉上表情的急劇變化,微笑地看著,待到所有人都肯定自己沒有聽錯,驚駭地盯著黃帝時,黃帝才緩緩說道:“今日,我們在此祭拜盤古、伏羲、女媧、炎帝,從盤古開天闢地到現在,有無數帝王,可為什麼只有他們四人值得天下人祭拜?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我這一生可謂戎馬倥傯,給無數人帶來了安寧和幸福,也給無數人帶來了離亂和痛苦,在朝雲殿時,我常常想,等我死後,世人會如何評價我呢?毫不隱瞞地說,我希望有朝一日,後世的人認為我軒轅黃帝,也值得他們祭拜。我還有很多事情想做,還有很多心願想要完成,我想要天下人看到我能給所有我的子民帶來安寧和幸福,我想要所有種族都能平等地選擇想要的生活,我想要中原的氏族像西北、西南的氏族一樣愛戴我,我想要看到賤民的兒子也有機會成為大英雄。可是,我正在日漸衰老,軒轅王國卻正在走向繁榮,它需要一個新的國君,這位國君應該有宏偉的志向、敏銳的頭腦、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只有這樣的國君才能帶領軒轅國創造新的歷史、新的輝煌。這世間,人們只懂得緊抓自己的慾望,很少懂得適時地放手,成全了別人,就是成全了自己。我已為軒轅培養了最好的國君,所以我選擇退位,讓新的國君去完成我未完成的心願。”

所有人都看著黃帝,能在這裡聆聽黃帝說話的人都在權利的頂端,沒有人比他們更能體會黃帝話中的意思,很多時候,放棄權勢比放棄自己的聲明都艱難,可是黃帝選擇了放棄。 這個男子,從年輕時,就一直在令大荒人吃驚,他總會做出眾人認為絕不可能的事。 今日,他又讓所有人都震驚了。

黃帝看向顓頊,溫和地說:“顓頊,你過來。”

蒼林想大叫:父王,你弄錯了! 卻發現自己被無形的壓力捆縛,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絕望悲憤地看著顓頊走到黃帝面前,緩緩跪下。

黃帝摘下了頭上的王冠,將王冠穩穩地戴在了顓頊頭上,顓頊仰頭看著黃帝,眼中有隱隱的淚光。

黃帝扶著顓頊站起,看向眾人,宣布:“從今日起,軒轅顓頊就是軒轅國的國君。也許你們覺得我太兒戲,這個儀式不夠莊重和盛大,絲毫不像一國之君的登基,可我想你們記住,不管是伏羲、女媧,還是炎帝,都沒有什麼像樣的登基儀式,世人不會因為盛大的店裡記住一個君王,世人只會因為這個君王做了什麼記住他。 ”

黃帝向台階下走去,也許因為辛勞了一個早上,他的腳步略顯踉蹌,內侍立即上前扶住他。 須鬢皆白的黃帝,扶著內侍的手,走下了合階,從甬道走過。

沒有人宣布叩拜,黃帝也已脫去了王冠,可是當黃帝走過時,隨著他的腳步,甬道兩側的人卻都陸續彎下了胳蓋,低下了頭顱,自動地為這個衰老的男人下跪。

第一次,這些站在權力巔峰的男人跪拜他,不是因為他的權勢,而只是因為尊敬。

這個男人創造了一個又一個偉大的傳奇,他打破了神族、人族、妖族的階級,告訴所有種族,他們是平等的;他打破了貴賤門第血統,讓所有平凡的男兒都明白這世間沒有不可能,只有你​​敢不敢想、敢不敢去做,不管再平凡的人都可以成為英雄! 現如今,她又在締造另一個傳奇。

你可以恨這個男人,可以攻擊他,可以咒罵他,但縱使他的敵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偉大令他們仰望。

直到黃帝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盡頭,人們才陸續站起。

祭台上下,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不相信,沒有恐怖的血雨腥風,沒有垂死的掙扎等待,顓頊竟然就這麼平穩地登基了?

可是,顓頊就站在​​她們面前,正平靜地看著她們。

這位年輕的君王真的如黃帝所說,有宏偉的志向、敏銳的頭腦、博大的心胸、旺盛的精力嗎? 真的能帶領軒轅國創造新的歷史、新的奇蹟、新的輝煌嗎?

也不知道是誰第一個跪下,人們紛紛跪下,異口同聲地說:“恭賀陛下!”

顓頊抬了抬手:“眾卿請起。”

黃帝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叩拜聲,他一邊走著,一邊瞇眼望著前方,微笑起來。

很多很多年前,軒轅國初建時,他和阿嫘就曾站在祭壇上,舉行了一個完全不像國君登基的儀式。 他的兄弟可不像現在這些教養良好的臣子,還能齊聲恭賀,兄弟們的恭喜聲七零八落,說什麼的都有,一個以前做山匪的虎妖居然說道:“希望大王以後帶領我等兄弟多多搶地盤,最好再幫我搶個能生養的女人。”他都覺得窘了,阿嫘卻毫不在意,哈哈大笑。

黃帝無聲地嘆息,祭台下的兄弟和祭台上的阿嫘都已走了,有些人,縱使死後,只怕也不願再見她。 可是,今日他可以坦然地面對著他們,驕傲地告訴他們,他們一起親手創建的王國,他已經交託給一個最合適的人。

阿嫘、阿嫘,是你和我的孫子! 他不僅僅像我,他還像你!

小夭腳步輕快地走到黃帝身旁,對內侍打了個手勢,內侍退下,小夭攙扶住了黃帝。

黃帝笑看了一眼小夭:“明日起,幫我治病,我還想多活一段日子。”

“嗯。”小夭笑起來,“外爺,你今日可是把所有人都戲弄慘了。”

黃帝哈哈笑起來:“有時候做帝王很悶,要學會給自己找點樂子。”

小夭遲疑了一下問:“外爺既然早就決定要傳位給哥哥,為什麼不告訴哥哥呢?為什麼…您不怕這樣做,萬一哥哥…”

黃帝笑道:“你說的是顓頊藏匿在神農山的那些精兵吧?”

雖然明知道身旁的老人已經不是一國之君,可小夭依舊有些身子發僵,支支吾吾地說:“原來外爺什麼都知道。”

黃帝拍了拍小夭的手,淡淡說:“不管顓頊怎麼做,他都會是國君,我都會退位,既然結果一樣,過程如何並不重要。”

小夭愕然,外爺根本不介意顓頊發動兵變奪位?

黃帝微笑道:“如果他發動兵變奪位,只能說明我將他培養得太好了,他很像我,一定會是個殺伐決斷的好國君。不過,我很高興,他不僅僅像我,也像你外祖母,既有殺伐決斷的一面,也有仁慈寬容的一面,希望他能給這個天下帶來更多的平和。”

小夭覺得眼前的黃帝和記憶中的黃帝不太一樣,不過她更喜歡現在的黃帝。

黃帝問道:“你剛才在哪裡?我沒在祭祀儀式上看到你,還以為顓頊為防萬一把你看押起來了。”

小夭笑吐吐舌頭:“哥哥果然是您一手培養的人啊!他可不就是想這麼做嗎?可是,我是誰呢?他是軒轅黃帝和嫘祖娘娘的血脈,我也是啊!我不過順水推舟,讓他專心做自己的事,不要再操心我。”

黃帝笑搖搖頭:“你的計劃是什麼呢?”

“我躲起來了,我、我…”小夭一橫心,坦率地說:”我打算,只要你宣布蒼林是儲君,我就會立即射殺蒼林舅舅。”

黃帝嘆了口氣:“你果然是我的血脈!”

小夭吐吐舌頭,做了個鬼臉。

黃帝說:“蒼林、禹陽、你的幾個表弟,都不算是壞人,一切只是因為立場不同,帝位之爭已經結束,我希望你能換一種眼光去看他們。”

小夭忙點頭:“只要他們不害顓頊,我肯定會好好待他們。”

黃帝道:“幸虧顓頊比你心眼大,一定能容下他們。”

小夭問:“外爺,你打算以後住哪裡?是回軒轅山嗎?”

黃帝說:“我現在不能回軒轅山,顓頊剛登基,中原的氏族肯定都擁戴他,但西邊、北邊的氏族只怕不服氣,我現在回軒轅山,會讓人覺得一國有二君,我既然決定了退位,那就是退位!沒必要做這種讓朝臣誤會,讓顓頊的下屬緊張的事。我留在神農山,等顓頊把所有氏族都收服時,再考慮是否回軒轅山。”

“軒轅的那些氏族都在外爺的手掌心裡,還不是外爺一句話的事!”

“顓頊都有本事把中原的氏族收服,那些氏族他肯定能收服,畢竟他是我和阿嫘的嫡孫,只要那些氏族不想背叛軒轅國,就不能背叛顓頊。只不過,正因為他們對軒轅國忠心耿耿,心裡才不服氣,會想和顓頊梗著脖子發火,想倚仗著功勞落顓頊的面子,這就像家裡的兩個孩子,老大會嫉妒父母對老二好,和父母慪氣,但你可曾見到老大去嫉妒別人的父母對別人的孩子好嗎?”

小夭點了點頭,黃帝說:“顓頊若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憑藉所作所為化解了他們的怨氣,讓他們也真心把他看作國君,才算真正墜到了她在我面前誇下的海口,不管軒轅,還是神農,都是他的子民,不偏不倚,公平對待,不能因為中原的氏族對他擁立有功,他就偏向了中原的氏族。”

小夭說:“我對哥哥有信心。”

黃帝笑:“我們就在神農山慢慢看他如何做好國君吧!”

顓頊處理完所有事情,立即趕回紫金宮,去探望黃帝。

聽到內侍說顓頊來了,小夭從內殿走了出來,低聲道:“外爺已經歇息。”

顓頊看著小夭:“你…”

小夭嗔了顓頊一眼:“我什麼?如果我被自己煉製的藥給迷倒了,那才是大笑話。”

顓頊和小夭走出了黃帝所住的殿,向著顓頊所住的殿走去,,小夭說道:“對了,外爺說讓你搬去以前炎帝所住的乾安殿。”

顓頊想了想說:“也好。”

小夭笑道:“恭喜。”

顓頊道:“同喜。”

小夭低聲問:“為什麼選擇了等待?如果外爺今日選擇了蒼林,你不會後悔嗎?”

顓頊道:“每一種選擇都是賭神,我只能說我賭對了。至於別的,已經塵埃落定,無須再多說。”

小夭說:“外爺說他暫時不回軒轅山,從明日開始,我會幫他調理身體。”

顓頊道:“你好好照顧爺爺。”

“禹陽、倕梁他們都還在軒轅山,會不會鬧出什麼事?”

“爺爺來之前,已經部署好了,應龍留守軒轅城,我想在今日清晨時,爺爺已經送出密信,告知應龍他退位了,有了半日的時間,應龍肯定不會讓禹陽他們鬧出什麼事。這次爺爺巡視中原,接見了好幾個帶兵的大將軍,看似是敲打中原的氏族,但也敲打軍隊裡的將領,讓他們明白他們效忠的不是哪個王子,而是軒轅國君。”

“那就好。”小夭徹底放心了。

顓頊和小夭走近殿內,瀟瀟、金萱、禺疆…一眾人都在,他們朝著顓頊跪下,改了稱呼:“賀喜陛下。”

顓頊請他們起來:“謝謝諸位陪我一路走來,未來依舊艱辛,還需要諸位鼎力支持。”

眾人都喜笑顏開,禺疆說道:“未來也許會更艱辛,但今日之前的這段路卻是最壓抑、最黑暗的一段路。”

所有人都笑著點頭,顓頊讓侍女為眾人斟了酒,向大家敬酒,所有人同飲了一杯。

禺疆知道顓頊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向顓頊告辭,其他人也紛紛告辭。

顓頊看他們離去了,對小夭說:“我邀了豐隆他們來聚會,你也來喝兩杯,省得豐隆抱怨。”

瀟瀟和金萱都笑,金萱說道:“自訂婚後,王姬還沒見過赤水族長吧?”

“我去換衣服。”小夭笑著跑走了。

在瀟瀟和金萱的服侍下,顓頊換下了白日的禮服,沐浴後換了一套常服。

待一切收拾停當,內侍來稟奏,豐隆他們已經到了,顓頊派人去叫小夭。

顓頊帶著小夭走近殿內時,坐席上已經坐了五個人,左邊起首是赤水族長豐隆,挨著她的是馨悅,右邊起首是塗山族長璟,旁邊坐席上做的是西陵淳,西陵淳旁邊是淑惠的大哥淑同。

看到顓頊,眾人都站了起來,顓頊走過去,坐到了正中的上位,下意識地就招手讓小夭坐他旁邊。

以前和顓頊坐在同一張食案前很正常,可現在不比以前,,小夭不想當著眾人的面和顓頊平起平坐,對侍者說:“加一個席案,放在馨悅旁邊。”

別人都沒說什麼,馨悅笑道:“何必麻煩?你坐哥哥旁邊就是了。”

幾人都看著豐隆和小夭笑,璟和顓頊卻垂眸看著案上的酒器。

小夭低著頭不說話,豐隆盯了馨悅一眼,馨悅笑了笑,沒再打趣小夭。

待小夭坐下,豐隆咳嗽了一聲,做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對顓頊說:“鬼方氏的人已經離開了。鬼方氏一直都很詭秘,不怎麼參與大荒的事,所以…你別見怪。”

顓頊道:“怎麼會見怪?他們可是幫了我大忙,況且都知道他們的行事風格。”

顓頊站起,舉起酒杯對在座的人道:“多餘的話就不說了,總而言之,謝謝!”顓頊一飲而儘後,對所有人作揖。

眾人也都站起,喝盡杯中酒後,還了顓頊的禮。

顓頊坐下,眾人也紛紛落座。

豐隆笑道:“這段日子發生的事情,真是波瀾起伏,出人意料,我現在都覺得像是在做夢。”

淑同笑道:“你這段日子,又是當了族長,又是定了親,的確是一個美夢接著一個美夢,難怪現在還不願意醒來。”

淳和馨悅大笑,豐隆看了小夭一眼,恰好小夭也在看他,豐隆不禁呵呵地笑起來。

因為大局終定,眾人心情愉悅,一邊說笑一邊喝酒,不知不覺中,幾壇酒已經全沒了。

也不知道璟究竟喝了多少,第一個喝醉了,淳也喝醉了,嚷嚷著要聽璟彈奏琴,璟未推拒,揚聲道:“拿琴來!”

侍者捧了琴來,璟撫琴而奏,曲調熟悉,是當年小夭在木樨林中,為璟、豐隆和馨悅邊唱邊跳的歌謠。

其他人都未聽過,不以為意,淑同還笑道:“早知道灌醉了璟就能聽到他撫琴,我們早就灌醉他了。”

小夭、馨悅、豐隆卻都有些異樣。

馨悅看豐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說道:“璟哥哥你喝醉了,別再奏了!”

璟卻什麼都聽不到,他的心神全都沉浸在曲聲中。 從別後,萬種相思,無處可訴,只有喝醉後,才能在琴曲中看到你。

去掉纏綿哀慟,令聞者幾欲落淚。

淑同、淳也漸覺不對,都不再笑語。

豐隆猛地揮掌,一道水刃飛過,將琴切成了兩半。

琴聲戛然而止,璟卻毫不在意站了起來,朝著小夭走去。

小夭端了酒杯:“璟,喝了它。”

璟看著小夭,笑起來,接過酒,一如當年,毫不猶豫地喝下。

璟昏醉過去,軟倒在席上。

顓頊說道:“今夜的宴會就到此吧!璟家裡有些煩心事,醉後失態,還請諸位包涵。”

淳和淑同都表示理解,起身告辭,一起離去。

豐隆沒好氣地拽起璟,帶著他離開,馨悅卻躑躅著,落在最後。

小夭追上豐隆:“豐隆,豐隆!”

豐隆停下了腳步,小夭看他臉色:“還在生氣嗎?”

“我這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我知道他喝醉了,是無心之舉,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豐隆有些茫然:“璟去參加我繼任族長的儀式時,我告訴他你已同意嫁給我,他還恭喜了我,我以為他已經放下,可今夜,他竟然會醉到失態。我從小就認識他,從未見過他如此。明明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可我偏偏有一種我搶了他心愛東西的負疚感。”

小夭看著昏迷不醒的璟:“別那麼想。”

豐隆道:“我明白。小夭,你真的願意嫁給我嗎?”

小夭看向豐隆:“你是覺得尷尬麻頊,心里後悔嗎?”

豐隆趕忙擺手:“不、不,你別誤會,璟的事我知道怎麼處理,我是怕你聽了璟今夜的琴聲,心里後悔。”

小夭道:“我不後悔,我從小流落在外,一直在漂泊,看上去,隨波逐流,很是灑脫,可其實,我真的厭煩了漂泊不定的日子,我想停駐。可我遇到的人,有心的無力,有力的無心,只有你肯為我提供一個港灣,讓我停下,謝謝!”

“小夭…”豐隆想摸摸小夭的臉頰,撫去她眉眼間的愁緒,可見慣風月的他竟然沒膽子,低聲道:“你放心吧,只要你不後悔,我絕不會後悔。”

小夭笑起來,豐隆也笑。

豐隆道:“我看馨悅還要和你哥膩歪一陣子,我就不等她,先帶璟回去了。明日我要趕回赤水,顓頊突然繼位,族里肯定措手不及,我得回去把事務都安排一下。

小夭道:“路上小心。”

豐隆抓抓頭:“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我下次來看你時,帶給你。”

小夭道:“你的安全就是最好的禮物,別費心思照顧我了,如今哥哥剛繼位,不服氣的人一大把,你們要處理的事還很多,你好好忙你的事吧!”

豐隆高興地說:“那我走了。”

小夭看著雲輦隱入雲霄,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

禮物這種東西很奇怪,一旦是自己開口要來的,一切都會變了味道。 其實,禮物不在於那東西是什麼,而在於送禮人的心意,若真把一個人放在了心中,自然而然就會想把生活中的點滴和他分享,所以,一朵野花、一塊石頭皆可是禮物。

小夭倚著欄杆,望著星空,突然想起了清水鎮的日子,無數個炎熱的夏日夜晚,他們坐在竹蓆上乘涼,老木、麻子、串子東拉西扯,十七沉默地坐在她旁邊,她總是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喝著青梅酒,不亦樂乎。

那時,生活中唯一的苦難就是相柳。

清水鎮的日子遙遠得再觸碰不著,卻一直在她的記憶中鮮明。 小夭不禁淚濕眼角。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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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3-1 00:36:4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煙水茫,意難忘

軒轅的王位之爭,以黃帝退位、顓頊登基為結果,雖然蒼林和禹陽還不服,可大局已定,大的風波肯定不會再起,至於小風波,顓頊又豈會放在眼裡?

俊帝看軒轅局勢已穩,把一直軟禁在宮中的阿念放了出來。 阿念怒氣沖沖地趕往神農山,俊帝苦笑,只能感慨女大不中留。

阿念不僅生父王的氣,也生顓頊和小夭的氣,她覺得他們都太小看她了,憑什麼危急時刻,小夭能陪著顓頊,她卻要被保護起來? 難道她是貪生怕死的人嗎?

到了神農山,她本來打算要好好衝顓頊發一頓火,可是看到顓頊,想到她差點就有可能再見不到他,一腔怒火變成了後怕,抱著顓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等被顓頊哄得不哭了,她也顧不上生氣了,只覺得滿心柔情蜜意,恨不得和顓頊時時刻刻黏在一起。 可惜顓頊如今是一國之君,再遷就她,能陪她的時間也很有限,阿念更捨不得拿那點有限的時間去賭氣了。 於是,她把一腔怨氣全發到了小夭身上,不和小夭說話,見著了小夭和沒見著一樣,小夭只得笑笑,由著她去。

黃帝在紫金頂住了下來,他選擇了最偏僻的一座宮殿,深居簡出,從不過問政事,每日做些養氣的修煉,閒暇時多翻閱醫書,嚴格遵照小夭的叮囑調理身體。 淑惠、金萱她們都很怕黃帝,向來是能躲就躲,阿念卻是一點也不怕黃帝,日日都去陪黃帝,總是“爺爺、爺爺”地親熱喚著,比小夭更像是黃帝的孫女。

也許因為小夭和阿念每日下午都在黃帝這裡,一個發呆,一個陪黃帝說話下棋,顓頊也會在這個時間抽空過來一趟,不拘長短,一屋子人有說有笑。

黃帝十分淡然,好似不管小夭、顓頊來與不來,他都不在乎。 可有一次,阿念送顓頊出去後,黃帝凝視著小夭的側臉,說道:“很多年前,那時你外祖母還在,有一天傍晚,我從密道溜迸朝雲殿,看到你再鳳凰樹下盪鞦韆…”

小夭回頭,詫異地看向黃帝,她眼中的悲滄竟讓她不忍目睹。

“我隱身在窗外,一直看著你們,你們圍聚在阿嫘身邊,將她照顧得很好。當時我就想我會擁有天下,卻會孤獨地死去,可沒想到我竟然也能有子孫承歡膝下的日子。”

如果黃帝到現在依舊要緊抓權勢,只怕他真的會在權勢中孤獨地死去,,小夭說:“雖然你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心願而放棄了權勢,可你也成全了顓頊。”

“年少時,都是一腔意氣,為著一些自己以為非常重要的堅持不願退讓,等事過境遷,才發現錯了,卻已經晚了。”黃帝看著小夭,語重心長地說,“小夭,你也要記住,有時候,退一步,不見得是輸。”

小夭趴在窗戶上,默不作聲。

顓頊又要納妃了,是方雷氏的嫡女。

方雷氏是大荒北邊的大氏,黃帝也曾娶過方雷氏的嫡女,立為二妃,地位僅次幹王后嫘祖,方雷王妃生養過兩位王子,六王子休、八王子清,可惜一子死、一子被幽禁,方雷氏受到牽連,這兩百多年一直被黃帝冷落。 又因為休和蒼林爭奪王位時,方雷氏對休的支持,讓蒼林深惡痛絕,這麼多年,蒼林和禹陽還時不時痛踩落水狗,讓方雷氏的日子越發艱難。

眾人本以為顓頊即使要納北方氏族的妃子,也會挑選一個掌權的大氏族,可沒想到他竟然選擇了已經被打壓得奄奄一息的方雷氏。

方雷氏終於有機會重振家族,對顓頊十分感激,再加上他們和蒼林、禹陽是死對頭,只能選擇毫不猶豫地全力支持顓頊。

方雷氏畢竟從軒轅剛建國時就跟隨黃帝,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一旦自上而下的打壓消失,很快就展現出雄踞北方幾萬年的大氏族的能力。

小夭和阿念聽聞顓頊要納方雷妃的事,是在黃帝起居的殿中。

小夭捂著扇子,瞇眼閒坐著,阿念在跟黃帝學圍棋,時不時能聽到阿念嘰嘰呱呱的聲音。 夏日的陽光從絲瓜架上篩落,照在青磚地面上,一片明暗交錯的光影,顯得這樣的下午閒適、靜謐、悠長。

顓頊走進來,站在阿念的身後看了一會兒棋,坐到小夭身旁。 他拿過扇子,幫小夭輕輕地打著。

小夭低聲問:“今日怎麼這麼有時間?”

顓頊瞇眼看著窗外的綠藤和陽光,沒說話。

阿念急急忙忙地結束了棋局,立即問道:“哥哥,你今日沒事嗎?”

顓頊笑道:“我來就是和爺爺說事情的。”雖然黃帝從不過問政事,可顓頊總會以閒聊的方式把​​一些重要的事說給黃帝聽。

黃帝說:“那些事你不必特意講給我聽。”

顓頊說:“這事一定得告訴爺爺,我打算立方雷氏的女子為妃。”

黃帝笑了笑,沒有不悅,只有嘉許:“選得好。”

小夭看阿念,也許因為這已經是第二次,也許因為顓頊已是軒轅國君,阿念沒有上一次的強烈反應,只有幾縷悵然一閃而過。

顓頊道:“孫兒要謝謝爺爺,把方雷氏留給了孫兒去起用。”

黃帝淡淡說:“你能體會我的苦心很好,但如今你才是軒轅的國君,重用誰、不重用誰,全憑你的判斷,無需理會我。”

“孫兒明白。”

顓頊向黃帝告退,把扇子還給小夭時,他低聲說:“不要…明白嗎?”

不要給我道喜,小夭仍清楚地記得顓頊娶淑惠時,他的叮囑,小夭點了下頭:“我知道。”

顓頊向殿外走去,阿念凝視著顓頊的背影,滿眼不捨。

黃帝朝阿念指指顓頊,示意她可以去追顓頊。 阿念羞得臉色道紅,黃帝笑眨眨眼睛,揮揮手示意:快去快去,我個糟老頭子不需要你陪!

阿念一邊羞澀地笑著,一邊穿上木屐,輕盈地追了出去。 木屐在迴廊間發出踢踢踏踏的清脆聲音,給靜謐的夏日,留下了一串追趕情郎的輕快足音,讓整座殿堂都好似變得年輕了。

小夭想微笑,又想嘆氣,對黃帝悠悠地說:“你想要阿念嫁給顓頊?”

黃帝說:“阿念是個很好的小姑娘,天真刁蠻、乾淨透徹,沒別的小姑娘那些複雜的心眼。”

小夭瞇眼看著窗外,覺得自己和阿念比起來,顯得好老。

黃帝說:“出去玩吧!別和我這老頭子一樣整日縮在宮殿裡,有我和顓頊在,你該向阿念學學,任性一些,放縱一些。”

小夭淡淡說:“正因為您和顓頊,我才不敢任性放縱,我的血脈注定了束縛,何必自欺欺人?如果說,我現在去我相柳玩,您會同意嗎?”

黃帝沉默了,神情十分複雜,半晌後說:“不會同意,顓頊遲早會和他決一死戰,我不想你日後痛苦,但你別的要求,我一定會盡全力滿足。”

“顓頊是個男兒,又是一國之君,你必須嚴格地要求他,我卻不一樣,您願意寵著我。我知道,您想把虧欠我娘、大舅舅、二舅舅、四舅舅他們的彌補到我身上,但再鼎盛的權勢都保證不了我幸福,何況您欠他們的就是欠他們的,永遠彌補不了,我也不要!您就乖乖做我的外祖父吧,和天下所有的祖父一樣,操心孫女的終身幸福,卻無力控制,只能乾著急,最後沒辦法了,無奈

地感嘆一聲'兒孫自有兒孫福'! ”小夭搖著扇子,笑看著黃帝,“您一輩子還沒嘗試過什麼叫有心無力吧? 在我身上嘗試一下好了! ”

黃帝滿面無奈。

傍晚,顓頊議完事,從殿內出來,看見黃帝的內傳,忙快走了幾步:“爺爺要見我?”

“是!”內侍恭敬地說。

顓頊隨著內侍去見黃帝,侍女正在上飯菜,顓頊說:“我就在爺爺這裡用飯了。”

顓頊陪著黃帝用完飯,侍女上了酸棗仁茶,顓頊喝了一口:“還怪好喝的。”

黃帝道:“小夭不讓我晚上喫茶,這是特意給我配來飯後喝的水。”

顓頊笑道:“難得她肯為爺爺專心研習醫術。”

黃帝道:“叫你來,是有一件事想讓你盡力去做一下。”

“爺爺請講。”

“你看看有沒有辦法招降相柳,我知道非常難,幾百年來,清、后土、蒼林、小祝融他們都先後嘗試過,全被相柳拒絕了,但我還是希望你再嘗試一下。”

“好。”顓頊遲疑了一下,問道:“爺爺為什麼會留意相柳?”

黃帝道:“不過是一個糟老頭子的一點愧疚。”

顓頊看黃帝不願細說,他也不再多問:“我會盡力,但我覺得希望渺茫。”

黃帝嘆了口氣:“盡人事,聽天命!”

方雷妃是顓頊登基後正式的娶的第一個妃子,和當年迎娶淑惠時氣派自然不同,紫金宮內張燈結彩,煥然一新。

阿念再自我開解,也難免氣悶,顧不上和小夭賭氣了,對小夭說:“姐姐,我們去山下玩一陣子吧!”

小夭道:“你想去哪裡玩?”

阿念想了一會兒:“要不然我們去找馨悅?”

小夭和黃帝、顓頊打了聲招呼,帶阿念去小祝融府找馨悅。

女人之間很奇怪,本來因為一個男人有隱隱的敵意,可因為這個男人要娶另一個女人,兩個女人反倒同病相憐,暫時間相處得格外投契。 馨悅和阿念的成長壞境相近,她們之間能說的話很多,哪個織女的布料最好,哪種剪裁最時興,哪種衣衫配色最別緻,最近流行什麼樣式的髮髻,玩過什麼樣的遊戲…小夭完全插不上話,只能看著她們邊笑邊講。

小夭沉默的時間起來起多,馨悅和阿念都沒有註意,在她們的印像中,,小夭本就是一個性子懶散,不太合群,有些清冷的人,她們不知道其實小夭最怕寂寞,很喜歡說話。

因為國君納妃,軹邑城內也多了幾分喜氣,幾個店鋪都裝飾得很吸引人。

馨悅和阿念把一腔失意化作了瘋狂的購物,脂粉,買! 絲綢,買! 珠寶,買…

逛完香料鋪子,馨悅和阿念很快就衝進了下一個鋪子。

半晌後,,小夭才慢吞吞地從香料鋪子走出來,左子提了四五個盒子,右手提了四五個盒子,也不知道是伙計沒把繩子繫牢,還是盒子太重,提著的東西一下散開,各種香料落了一地。

昨夜剛下過雨,地上還有不少積水,,小夭手忙腳亂地收拾。 一輛馬車經過,絲毫未慢,髒水賤了小夭滿臉。

小夭隨手用袖子抹了把臉,查看香料有沒有弄髒,有人蹲下,幫她撿東西。

“謝謝…”小夭笑著抬頭,看到幫她的人是璟,突然之間,,小夭再笑不出來,一分的狼狽化作了十分。

璟把散開的盒子,用繩子係好:“散到地上的甘松香就不要了,我讓夥什再幫你重新裝一份。”

小夭只覺眼眶發酸,眼淚就要滾下,她突然站起,順著長街奔了出去,卻不知道要去哪裡,只是想遠離。

她一直告訴自己,失去一個男人,不算什麼,依舊可以過得很好。 她也一直憑藉意志,將一切控制得很好,可此時此刻,積鬱在胸腹間的情緒突然失控了。

小夭東拐西鑽,從一個小巷子裡進入了離戎族開的地下賭場。

地下賭場開不是什麼客人都接待,小夭以前來都是相柳帶著她,這一次她自己來,守門的兩個男人想趕她出去,正要出聲呵斥,看到一個小小的九尾白狐漂浮在小夭的頭頂,對他們威嚴地比畫著小爪子。

兩個男人立即客氣地拿了狗頭面具,遞給小夭,按下機關,一條長長的甬道出現。

小夭戴上狗頭面具,走進了地下賭場。

等坐到賭台前,將喜怒哀傷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時,,小夭忽然很佩服開設這個賭場的人,戴上了面具,才敢將平時不敢暴露的情緒都表露出來。

小夭一直不停地贏著錢,一把比一把賭得大,沒有適可而止,她期待著鬧點事情出來,用黃帝的話來說,任性放縱一下。 可賭場也奇怪了,小夭一直贏錢,居然沒有人來設法阻止,到後來,周圍賭錢的人都圍聚在小夭周圍,隨著她下注,和小夭一塊兒贏錢。

小夭覺得索然無味,難道顓頊和離戎族的族長有什麼協議,在他納妃期間,不許狗狗們在城裡鬧事?

小夭不知道在一個房間內,離戎族的族長離戎昶正坐在水鏡前,津津有味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邊看,邊對璟說:“這姑娘究竟是誰?你上次躲我這裡日日酩酊大醉,該不會就是因為她吧?”

璟不說話,只是看著小夭,水月鏡花,可望不可得。

離戎昶不滿地嘀咕:“這姑娘出手可夠狠的,我可是小本生意,這些錢你得還給我!”

在大廳另一頭賭錢的防風邶看人潮全湧到那邊,他散漫地起身,走了過來,看到小夭面前小山一般的錢,防風邶笑著搖頭。

圍在身周的一堆人,都是狗頭人身,看上去有些分不清誰是誰,可偏偏他就是顯得與眾不同,小夭一眼就認了出來。

小夭瞪著防風邶,把所有錢都押了注,居然一把全輸掉了。

眾人噓聲四起,漸漸地散開。

小夭朝賭場外走去,防風邶笑道:“你看上去好似很不痛快,可現如今,我還真想不出來整個大荒誰敢給你氣受。”

兩人已經走進甬道,小夭諷刺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防風邶笑問:“未來的赤水族長夫人,你那位天之驕子的夫婿呢?怎麼獨自一人跑到這種地方?”

小夭沉默地摘下狗頭面具,防風邶也搞下了面具。

小夭說:“你知道我定親了?”

“這麼轟動的事,想不知道,很難!我,忘記說恭喜了,恭喜!”

小夭靜靜看了一瞬防風邶,搖頭笑起來:“有兩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

防風邶拋玩著面具:“說。”

“第一,是為你做毒藥的事,我現在還可以為你做,但…我成婚後,不會再幫你做毒藥了。”

防風邶接住面具,微笑地看著小夭:“第二件事情呢?”

“我想解掉你和我之間的蠱,塗山氏的太夫人生前養著一個九黎族的巫醫,巫醫說…我們的蠱好像是傳說中的情人蠱,這個蠱顧名恩義是情人間採用…你和我實在…不搭邊!”小夭自嘲地笑,“你上次已很厭煩這蠱,所以我想你有空時,麻煩你和我去一趟九黎,找巫王把蠱解掉。”

防風邶盯著小夭,在賭場的幽幽燈光下,他唇畔的笑意透著一絲冷厲。

小夭道:“縱使蠱解了,我以前的承諾依然有效。”

防風邶淡淡地說:“好啊,等我有空時。”

兩人沉默地走出甬道,小夭把麵具還給侍者,和防風邶一前一後走出了明暗的屋子。

大街上已經月照柳梢、華燈初上。

小夭強笑了笑,對防風邶說:“毒藥我會每三個月送次,我走了。”

防風邶抓住了小夭的手臂,小夭沒有回頭,卻也沒有掙脫他的手,只是身體繃緊,靜靜地等著。

好一會兒後,防風邶說:“陪我一塊兒吃完飯。”

小夭的身體垮了下去,笑著搖搖頭,拒絕道:“我沒時間!”

防風邶說:“對乾某人決定的事,你最好不要拒絕。”

“你現在是防風邶!”

“你剛才說的那一堆話是對誰說的?”

“我…”小夭深吸了口氣,“好吧,相柳將軍!”

防風邶帶著小夭去了一個小巷子,還沒走近,就聞到撲鼻的香氣。

推開破舊的木門,簡陋的屋子中,一個獨臂老頭拿著一個大木勺,站在一口大鍋前,看到防風邶,咧著嘴笑:“稀罕啊,幾百了第一次看你帶朋友來,還是個女娃子。”

防風邶笑笑,穿過屋子,從另一個門出去,是一個小小的院子。

防風邶和小夭在露夭的竹蓆上坐下。 獨臂老頭舀了兩海碗肉湯,在碟子裡裝了三塊大餅,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放到案上。

小夭問:“什麼肉,怎麼這麼香?”

“驢肉。”防風邶指詣老頭,“他是離戎族的,擅長燉驢肉,選料考究、火候講究,這大荒內,他燉的驢肉若排第二,無人敢排第一。”

老頭給小夭上了一盤子素菜:“特意為你做的。”

小夭並不怎麼餓,一邊慢慢地喝酒,一邊吃著菜。

老頭坐在砍柴的木墩上,一邊喝酒,一邊和相柳說著話,老頭和相柳說的話,小夭不怎麼聽得懂,隻大概明白是在說一些老頭和相柳都認識的人,這個死了,那個也死了。 老頭神情很淡然,防風邶的口氣很漠然,可在這樣一個微風習習的夏日夜晚,小夭卻有了友朋凋零的傷感。

僻靜的小卷子裡,離戎昶一邊走,一邊數落璟:“你看看你,女人在時,你連走到人家面前的勇氣都沒有,看著人家跟著別的男人走了,又一幅失魂落魄的樣子。”

璟苦澀地說:“我走到她面前又能怎麼樣?”

離戎昶推開了破舊的木門,說道:“我和你說,對付女人就三招,衝上去扛到肩上,帶回家扔到榻上,脫掉衣服撲上去!一切搞定!你要照我說的做,管保她乖乖跟著你。”

小夭聽到如此彪悍的言論,不禁嗤一聲笑了出來。

離戎昶寒道:“哪個小娘子在嘲笑我?我今晚就把你扛回去!”

小夭笑道:“那你來扛扛,仔細別閃了腰!”

離戎昶大笑著挑起簾子,走進院子,看是小夭和防風邶,愣了一下,先和防風邶打了個招呼。 語氣熟絡,顯然認識。

昶回頭對璟笑嘻嘻地說:“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璟僵站著沒有動,離戎昶大大咧咧地坐在了另一張食案前,對老頭說:“上肉。”

老頭放下酒碗,笑著站起,對璟說:“坐吧!”

璟這才走過來坐下。

老頭給他們上了肉湯和餅子,自己又坐在木墩上,一邊一碗碗地吃著酒,一邊繼續和防風邶閒聊。

離戎昶笑瞇瞇地看著小夭:“餵!我說…小姑娘,你怎麼稱呼?”

小夭沒理他,裝出專心致志聽防風邶和老頭說話的樣子。

離戎昶說:“小姑娘,防風邶和這熬驢肉的老傢伙一樣,都不是好貨,你跟著他可沒意思,不如好好考慮一下我兄弟。我兄弟就是一不小心被女人設計了,弄出個兒子來,但不是不能原諒的大錯…”

“昶!”璟盯著離戎昶,語氣帶怒。

“你警告歐文也沒有用,老子想說話時,你拿刀架在老子脖子上,老子也得說!”

離戎昶探著身子,對小夭說:“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是人都會犯錯,璟是犯了錯,可真不是什麼不可原諒的錯。你想想,正因為他這次犯了錯,以後同樣的錯誤,肯定不會再犯,成婚後,你多省心!你找個沒犯過錯的男人,難保他成婚後不會犯錯,到時你更鬧心!”

小夭問:“你說完了沒有?”

離戎昶說:“沒有!”

小夭扭過頭,給防風邶倒酒,表明壓根兒不想聽。

離戎昶說:“你不喜歡青丘的那對母子,大不了就在軹邑安家,讓璟陪你長住軹邑,我和你說句老實話,防風邶的日子都是有今夕沒明朝,縱是犯了錯的經也比防風邶強…”

小夭砰一聲,把酒碗重重擱在案上,盯著離戎昶說:“我已經定親,未婚夫不是他,所以——拜託你、麻顧你,別不停地踩人家了!”

“什麼?”離戎昶愣了一下,怒問道:“是作?誰敢搶我兄弟的女人?我去我他談談!他若不退婚,我就打斷他的腿…”

小夭擠出一個笑,冷冷地說:“赤水豐隆,你去我他談吧!”

“豐隆…”離戎昶結結巴巴地說:“你,你…是豐隆的未婚妻?你是高辛王姬,顓頊的妹妹?”

小夭狠狠瞪了昶一眼,對防風邶說:“你對他倒是好脾氣。”

防風邶啜著酒,淡淡道:“他說的是實話,我本來就不是適合女人跟的男人,你不是也知道嗎?”

小夭看著防風邶,說不出話來。

獨臂老頭盯著小夭,突然問道:“你是軒轅王姬的女兒?”

小夭對獨臂老頭勉強笑了笑:“是。”

“你爹是…”

剛才離戎昶已經說了她是高辛王姬,獨臂老頭沒聽見嗎? 小夭有點奇怪地說:“高辛俊帝。”

獨臂老頭定定地看了一會兒小夭,仰頭喝盡碗中酒,竟高聲悲歌起來:

中原地古多勁草,節如箭竹花如稻。

白露灑葉珠離離,十月霜風吹不倒。

萎萎不到王孫門,青青不蓋讒佞墳。

遊根直下土百尺,枯榮暗抱忠臣魂。

我問忠臣為何死? 元是神農不降士。

白骨沉埋戰血深,翠光瀲灩腥風起。

山南雨暗蝴蝶飛,山北雨冷麒麟悲。

寸心搖搖為誰道? 道傍可許愁人知?



註釋:摘自王冕《勁草行》,有修改

小夭怔怔地聽著,想起了泣血夕陽了,相柳一身白衣,從焚燒屍體的火光中,冉冉走到她面前。

離戎昶頭痛地嚷:“大伯,你別發酒瘋了!”

老頭依舊昂頭高歌,離戎昶把老頭推進了屋中,幾分緊張地對小夭說:“老頭酒量淺,還喜歡喝酒,一發酒瘋,就喜歡亂唱一些聽來的歌謠…他一隻胳膊沒了,一條腿只能勉強走路,早已是廢人…”

小夭道:“我只是來吃飯的,出了這個門,我就全忘了。”

離戎昶放下心來,聽著從屋內​​傳出的囈語,神情有些傷感,嘆道:“我大伯不是壞人,反倒是太好的人,所以…他無法遺忘。”

小夭忽而意識到,離戎昶剛才一直說的,其實是相柳,他知道防風邶是相柳?

那璟現在一一肯定也知道邶是相柳。

小夭看看璟,又看看邶,對邶說:“你吃完了嗎?吃完我們就走吧!”

小夭和邶走出了門,昶追出來,叫道:“姑娘!”

小夭停步回頭,無奈地問:“你還想說什麼?”

“知道了你的身份,我還敢說什麼?我只是想告訴你,璟的那個孩子是中了自己親奶奶和防風意映的圈套,這些年來,璟一直獨自居住,根本不允許防風意映近身。我敢以離戎昶的性命發誓,璟對你用情很深,眼裡心裡都只你一人。”

小夭轉身就走,夜色幽靜,長路漫漫,何處才是她的路?

小夭輕聲問:“邶,你說…為什麼找一個人同行會那麼難?”

防風那說:“找個人同行不難,找個志趣相投,傾心相待,能讓旅途變得有意思的人同行很難。”

小夭問:“真的會一輩子都忘不掉一個人嗎?”

“看是什麼人了,如果你說的那個人是璟,我看很有可能。”

“你到底是說他忘不掉我,還是說我忘不掉他?”

防風邶笑:“隨你理解。”

小夭皺著眉頭,賭氣地說:“大荒內好男兒多​​的是!”

“好男人是很多,但能把你真正放進心裡的男人只怕不多。”

“你是什麼意思?難道我不該嫁給豐隆。”

“我沒什麼意思,你問我,我只是如實說出我的看去。”

“相柳,我真的弄不懂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你我都是紅塵過客,相遇時彼此做個伴,尋歡作樂而已!何必管我心裡想什麼?”

小夭自嘲地笑:“是我想多了!不管你心裡琢磨什麼,反正都和我無關!”

相柳望著漆黑的長街盡頭,默不作聲。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若無其事地說:“璟已經知道你是相柳,他肯定不會告訴我哥哥,可如果豐隆知道了,哥哥肯定會知道。你…一切小心。”

相柳盯了小夭一眼,小夭避開了他的視線,問道:“那個賣驢肉的老頭是誰?”

“曾經是蚩尤的部下,冀州決戰的倖存者,背負著所有袍澤的死亡繼續活著,還不如死了。”相柳笑了笑,“其實,對一個將軍而言,最好的結局就是死在戰場上。”

明明是溫暖的夏夜,可小夭覺得身上一陣陣發冷。

已經到了小祝融府,相柳和小夭同時停住了腳步,卻一個未離開,一個未進去,都只是默默站著。

以前,還覺得見面機會多的是,可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小夭就老是覺得,見一次少一次,到了今夜,這種感覺越發分明。

半晌後,相柳說:“你進去吧!”

小夭總覺得有些話想說,可仔細想去,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她說:“現在不比以前,你最好還是少來中原。”

小夭本以為相柳會諷刺她,究竟是擔心顓頊會殺了他,還是擔心他會殺了顓頊,可沒想到相柳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她。

小夭靜靜地等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相柳清冷的聲音響起:“你進去吧!”

小夭微笑著對相柳斂衽一禮,轉身去拍門。 門吱呀呀打開,小夭垮了進去,回過頭,相柳依舊站在外面,白衣黑髮,風姿卓然,卻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縱使山花遍野時,也有揮之不去的蕭索。

小夭再邁不出步子,定定地看著相柳,門緩緩合攏,相柳的身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處,馨悅和阿念都在,正拿著白日買的衣料在身上比畫,說得熱鬧。 看到她回來,兩人笑著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蹤前,能否給我們打個招呼?幸虧香料鋪子的伙計說你和朋友一起走了,讓我們別擔心。”

小夭笑笑,沒有答話。

她們兩人繼續商量著該做個什麼樣式的衣裙,說起某個貴族女子曾穿過的衣裙,糟蹋了一塊好布料,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小夭縮在榻上,只覺恍惚,這些人才是她的親人朋友,為什麼她卻覺得如此孤單寂寞?

顓頊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軒轅的老氏族全都匯聚神農山,紫金宮熱鬧了一整日。

現在顓頊是一國之君,凡事都有官員負責,小夭只是旁觀,本來還有點擔心阿念,卻發現阿念將一切處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歡,拖著小夭早早迴避了。

小夭陪著阿念大醉一場,第二日晌午,兩個人才暈沉沉地爬起來,賓客已經離開,一切都已過去。 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宮的某個殿多了一個女子,但紫金宮很大,一年也不見得能見到一次。

生活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阿念依舊快快樂樂,每日去陪黃帝,每天都能見到顓頊哥哥。

小夭卻不再練箭,大概因為顓頊登基後,小夭覺得危機解除,不再像以前那麼克己自律。 整個人變得十分懶散,一副什麼都沒興趣,什麼都不想做的樣子,每日就喜歡睡覺。 一個懶覺睡醒,常常已經是中午,用過飯,去看黃帝,坐在黃帝的殿內,沒精打采地發呆。

在阿念眼裡,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她什麼樣子,都不奇怪。

黃帝問了幾次:“小夭,你在想什麼?”

小夭回道:“就是什麼都沒想,才叫發呆啊!”

黃帝遂不再問,由著她去。

顓頊關切地問:“小夭,你怎麼了?”

小夭懶洋洋地笑著回答:“勞累了這麼多年,你如今已是國君,還不允許我好逸惡勞嗎?難道我什麼都不干,就喜歡睡懶覺,你就不願意養我了?”

顓頊溫和地說:“不敢你怎麼樣,我都願意養你一輩子。”

阿念聽到了,立即探著脖子問:“那我呢?我呢?”

顓頊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說:“反正什麼?”

“反正你如果吃得大多了,我就去找師父要錢。”

“啊…你個小氣鬼!”阿念撲過來,要打顓頊,一邊掐顓頊,一邊還要告狀,“爺爺,你聽哥哥說的什麼話?”

黃帝笑瞇瞇地說:“反正你父王總要給你準備嫁妝的,顓頊不要,你父王也會送。”

阿念一下子羞得臉通紅,躲到了黃帝背後,不依地輕捶黃帝的背。

晚上,小夭已經快睡時,顓頊突然來了。

小夭詫異地笑道:“稀客!有什麼事嗎?”

顓頊坐到榻上:“沒事就不能來看你了?”

“當然不是了,只不過下午不是在外爺那裡見過了嗎?”

“只聽到阿念嘰嘰喳喳了,根本沒聽到你說話。”

小夭笑道:“一切順心,沒什麼可說的。”

顓頊盯著小夭,問:“小夭,你過得好嗎?快樂嗎?”

小夭愕然:“這…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顓頊說:“聽苗青說,你晚上常常一個人枯坐到深夜,我本來以為過一段日子就會好,可你最近越來越倦怠,我很擔心你。”

小夭笑道:“我沒事,只不過因為你登基後,我沒有壓力了,所以沒以前那麼自律。”

顓頊盯著小夭。 漸漸地,小夭再笑不出來:“你別那樣看著我!”小夭躺到了軟枕上,胳膊搭在額頭,用衣袖蓋住了臉。

顓頊說:“我登基後,能給你以前我給不了的,我希望你過得比以前好,可你現在…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小夭說:“沒有,你什麼都沒做錯,是我自己出了錯。”

“小夭,告訴我。”

顓頊挪坐到小夭身旁低聲說:“小夭,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

小夭終於開口:“和璟分開後,我心裡不好受,一直睡不好,但我覺得沒什麼,一直都挺正常,可你登基後,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很累,感覺看什麼都沒意思。沒有了第二日必須起來努力的壓力,夜裡起發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鎮的日子,還常常想起我們小時在朝雲殿的日子。我喜歡那些時光,但我不喜歡自己總回憶過去,不管過去再美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軟弱沒用,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顓頊靜靜思索著。

人所承受的傷害有兩種,一種是肉體的傷,看得見,會流血;另一種是心靈的傷,看不見,不會流血。 再堅強的人碰到肉體的傷,都會靜養休息,直到傷口癒合,但對心靈的傷,越是堅強的人越是喜歡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如常的生活,可其實這種傷,更難治愈。

被母親拋棄,被追殺逃亡,變成了沒臉的小怪物,獨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禁虐待,孤身漂泊…這些事都給小夭留下了傷害,可小夭一直用堅強,把所有的傷害壓在心底深處,裝作沒什麼,告訴自己她已經長大,一切都過去了。

小夭看似灑脫不羈,可因為她從小的經歷,其實,小夭比任何人都渴望有個安穩的家,不然不會做玟小六時都給自己湊了個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侍都放在了璟身上,璟的離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小夭承受不住了。 明明已承受不住,可當時,軒轅的儲君之爭正是最凶險時,小夭為了顓頊,依舊對自己心上的傷視而不見,直到顓頊安全了,她才垮掉了。

顓頊心酸,第一次對璟生了憎惡。 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難以想像的勇氣和努力,那是在累累傷口上搭造房子,璟卻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顓頊撫著小夭的頭說:“沒有關係,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在這裡,你真的可以軟弱,也可以哭泣!沒有關係!”

小夭鼻子發酸,從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點軟弱,肯定就是死,她從不允許自己軟弱,她自己都不明白,那麼艱難痛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現在她會受不了? 可是,每每午夜夢迴時,悲傷痛苦都像潮湧一般,將她淹沒。

小夭說:“別擔心,我相信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

顓頊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傷很難平復,否則我不會到現在都無法原諒我娘。”

“既然肉體的傷有藥可治,心裡的傷也肯定有辦法治療。”

“我沒說沒有。”

“如何治療?”

“今日的得到能彌補往日的失去,現在的快樂會撫平過去的傷痛。我是沒有辦法原諒我娘,可因為你的陪伴,那些失去她的痛苦早已平復。”

小夭默默想了一會兒,強笑道:“你是鼓勵我去找新的情人嗎?”

顓頊說:“我只希望,有一個人能撫平璟給你的痛苦,讓你相信自己被重視、被珍惜、被寵愛,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捨棄的。”

小夭的眼淚湧到了眼眶,喃喃說:“我一直都比較倒霉,這種好事,已經不敢奢望了。”

顓頊低聲說:“有的,小夭,有的。”

顓頊陪著小夭,直到小夭沉睡過去,他起身幫小夭蓋好被子。

雖然小夭好強地沒在他面前流淚,可此時,她眼角的淚在緩緩墜落。

顓頊用手指輕輕印去,如果當年的他知道,有朝一日小夭會因為璟哭泣,不管他再想要塗山氏的幫助,也絕不會給璟機會接近小夭,現如今他憎恨塗山璟,可更憎恨自己。
喜歡喝點小酒,藉著酒後微醺,釋放心中的壘塊。有時太過了,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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